声明:本书由新奇书网(www.xxqishu.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书名:摄政王逼我披好马甲   作者:诗瓷   文案:   江洛儿与当朝皇帝灵魂互穿了。   每日战战兢兢活在皇宫里,唯恐被那权倾朝野,狠戾至极的摄政王发现。   然而,不过三日就被揭穿了身份。   江洛儿以为自己要完了。   但没想到,摄政王逼着她披上马甲……   不会权谋?   学!   不会制衡?   学!   心机不够?   学!   江洛儿:我太难了……   **   江洛儿自知与他云泥之别,那回归原位后不如不再相见。   结果却被那男人找上门。   “你入宫第一天我就教你,不把你放在眼里的下人,鞭上个十几鞭,下次就只会爬着向你请安,连看都不敢看你。   朝堂上的滑头,欺你骗你诓你,夺了他的官帽,烧了他的官服,拿捏着全家老小的命,他会毕恭毕敬。   我教你沉着冷静,教你弃去犹豫踌躇,抛了那些优柔寡断与懦弱,我什么都教你了。   “但我教过你逃避我吗?”   一句话简介:披着皇帝皮的真千金成长之路   立意:自卑的人也要坚强勇敢起来啊   内容标签: 穿越时空 甜文 朝堂之上   搜索关键字:主角:江洛儿,萧长颂 ┃ 配角: ┃ 其它:   ======================== 第1章 我不是陛下! 天底下最荒谬的事   江洛儿擦拭着灵牌,捻着帕子轻轻拂去上面的点点灰尘,擦拭完毕,纤长白嫩的手指慢慢落在了牌位娟秀古雅的字样上。   不知停留了多久。   直听到屋外有人敲门才回过神来。   “谁呀?”   “二姑娘,是老奴,大姑娘屋里的沈嬷嬷。”   江洛儿将灵位藏起,起身将门开了,见沈嬷嬷正捧着一套衣裳站在门外,衣裳上还有一翠色鲜艳的玉镯。   “怎么突然送衣服来了?”   沈嬷嬷笑着进屋,将衣裳与玉镯放在桌上,回道:“等下啊,永安侯府的老夫人要过来与咱们夫人商讨大姑娘的婚事了,这马上要见客人,大姑娘就派我们来给姑娘送套新衣服与新镯子,毕竟这婚事如今能成,二姑娘也算是尽了一份心意。”   说着,又拉着江洛儿来到桌边,递上衣裳给她:“二姑娘,您摸摸,这衣服的料子难得,镯子成色更是少见,咱们姑娘可是把压箱底的好东西让我拿过来了。”   江洛儿的手触碰到衣料,细腻柔和,触感舒适,色泽晕染也恰到好处,氤氲着春日桃花烂漫的气息。   她慢慢缩回了手,垂下眼眸道:“确实是好料子,不过这颜色太艳,不适合我。”   “怎么不适合?正合适姑娘!”沈嬷嬷道,“二姑娘,您要是穿不得这颜色,老奴看别人也穿不得了。”   这也不是沈嬷嬷夸大,想当初这位二姑娘回府刚一露面,全府的人都被惊动了。   面若娇兰,娉婷袅娜,整个人仿若都泛着珠光,特别是那双眼睛,不过低头垂眸之间,已是摄人心魄。   那些个小厮跟丢了魂似的,几天都缓不过劲来,连丫鬟们都压着声儿说了许久。   沈嬷嬷见江洛儿还在犹豫,继续劝道:“二姑娘,平日里您穿的素倒无碍,不过等会儿要见客,您若还穿得这般素,可就不合规矩了。”   江洛儿轻蹙眉,想了一会儿,回道:“那便放下吧。”   “老奴等姑娘穿好,穿好之后,老奴就直接带姑娘去前院,客人差不多也到了。”沈嬷嬷继续道。   江洛儿不明白为何今日这沈嬷嬷催得这么紧,但想着时候也快到了,于是颔首。   沈嬷嬷见江洛儿点头了,脸上有了笑容:“那老奴就在这儿等着,姑娘快去换吧。”   江洛儿拿着衣裳进了里屋。   衣物摩挲。   很快,人便出来了。   沈嬷嬷看到江洛儿的那一刻,足足愣了许久,她有想过这二姑娘换上这新衣会比平日更为艳丽,可没想到会惊艳到这份上,本就是花容月貌,这件春衣更是衬得其明媚至极,束于腰间,自是显身姿盈美,浑然天成的娇媚。   沈嬷嬷回过神来,笑道:“二姑娘既然好了,那我们便走吧。”   江洛儿随沈嬷嬷出了屋。   从内院至外院,一路上丫鬟仆人来来往往,还未过垂花门,便有热闹声传来。   沈嬷嬷见江洛儿一直跟在她后面,都未说过一句话,心里多转了一道心思,开口道:“二姑娘,您也容老奴多说一句。虽说啊,阴差阳错,您与大姑娘搞错了,可大姑娘到底是夫人从小捧在手心养到大的,这一时之间呢,也扭不过那个心。这与永安侯府的婚事定的是江府千金,您是亲生的,自然是您的,可老奴说句实话,人家侯府要的肯定是大家闺秀,那是得从小培养出来,看中的实际上还是大姑娘,所以二姑娘您让出这门亲事,也是明智。”   江洛儿垂眸,什么话都未说。   沈嬷嬷见眼前人半天都憋不出一个字来,还想继续说的话也咽了下去。   算了,没意思,这话里带话,恐怕这二姑娘也听不懂。   *******   主堂内已是如火如荼。   江家夫人陆氏亲自给永安侯老夫人斟了一杯茶:“老夫人,今日真的是劳烦您跑一趟,这虽已经过了冬,可天气还冷着,您这个日子过来,我是说不出的感激。”   永安侯老夫人笑道:“应该的应该的,孩子们的事,哪能不放在心上啊。”说着,目光就落到一旁的江宝珠身上。   “你这女儿养得这般好,我巴不得让她早些嫁进府。”   陆氏听了很是高兴,道:“老夫人可别夸她,这丫头夸几句就上天。不过今日,这上上下下确实是宝珠操办的,长大了,会替我分忧了。”   “替娘亲分忧,是女儿该做的,有我帮忙,娘亲以后就好好休息,不必像以前那般累。”江宝珠莞尔笑道。   永安侯老夫人听了,更是满意,接着道:“真是个乖闺女。不过,我听说,你们府上还有个二姑娘,今日怎么没见着?”   “是有个二姑娘,叫洛儿,”陆氏笑道,又问江宝珠,“洛儿呢?”   提及洛儿二字,江宝珠眼底一暗,但不过一瞬,很快笑意更深:“女儿让沈嬷嬷去叫了,应该很快便来了。”   江宝珠的话音刚落,沈嬷嬷的声音就传来了:“来了,来了,老奴把洛儿姑娘带来了。”   江宝珠转身,见江洛儿进屋,第一眼眼看过去便是惊艳,眸底一丝嫉恨掠过后,上前笑着牵着江洛儿的手:“洛儿妹妹可来了,今日穿这件可真是好看极了,平日里穿得素,今日却穿得这般好看,老夫人,您看看我们江府的第一美人。”   江洛儿微微蹙眉,这话总觉得哪里不对。   陆氏自然也听到此话了。   平日里穿得素,今日却穿成这般……   永安侯老夫人瞧了几眼江洛儿,神色依旧,笑道:“确实长得好看。”   此外,便没有再说一句话。   江洛儿略有尴尬之意,江宝珠继续拉着她上前,道:“洛儿这还是第一次见侯老夫人,应是要敬个茶。”   “宝珠说得是,来人,快给二姑娘倒杯茶来。”陆氏附和道。   “我来吧。”   江宝珠亲自去旁边倒茶。   陆氏与永安侯老夫人满意地看向她,宝珠是真的不错。   江宝珠倒了杯茶过来,递给站在老夫人旁边的江洛儿:“洛儿,小心烫。”   江洛儿伸出双手去接,不料手即将碰到茶杯之时,茶杯就翻了,滚烫的茶水一下子倾洒在了她细嫩的手上。   其余的则洒在了永安侯夫人的衣物上。   永安侯老夫人被吓得马上站了起来。   江宝珠一把推开江洛儿,半跪在永宁侯老夫人面前,边用帕子擦着衣物边着急道:“老夫人可有没有事?都是宝珠的错,宝珠没递稳,害老夫人受惊了。”   说着说着,眼眶渐渐泛红。   江洛儿则是脸色惨白,手上一阵阵钻芯的疼痛让她说不出一句话来,额头与后背冷汗一股股的冒,直直地愣在原地。   陆氏也忙着上前问候老夫人,见洛儿还站在那儿,身上的衣物也被茶水弄脏了,略带责怪的眼神扫了一眼江洛儿,对一旁的沈嬷嬷道:“你先带洛儿换身衣裳再过来。”   沈嬷嬷忙带着江洛儿下去。   一路回内院,沈嬷嬷嘴巴不停:“二姑娘,您今日怎的这么不小心,那是侯老夫人,以后我们大姑娘嫁进侯府,得看她脸色呢,您现在这般……哎。”   江洛儿还在想着陆氏的眼神,不知怎的,忽然觉得手上的烫伤也没那么痛了。   回了内院换好衣服,因为烫伤,江洛儿让丫鬟给她敷了些药,沈嬷嬷还有事要忙便先走了。   江洛儿一个人在屋里坐了会儿,再起身前去外院。   过了垂花门,再至抄手走廊,走了几步,正见陆氏与宝珠在送侯老夫人出来,显然因为衣物上沾了茶水,也不多留了。   她靠墙隐着身子,听着众人聊了一会儿,接着陆氏与宝珠回了。   江洛儿刚想要回,听到那侯老夫人身边的嬷嬷道:“这宝珠姑娘真的不错,倒配得上我们世子,当初老奴听说这门娃娃亲,还觉得这江家门第不高,以我们世子的才学与相貌,就算是娶个尚书之女,那也是可以的,何必因为一句当初的玩笑话,就让世子娶了这江家女,不过老奴如今瞧了,可以。”   “你说的,我又何尝不是没想过,我们永安侯府好歹也是侯门贵胄,我们明儿更不用说了,国子监里都数一数二,相貌也是一等一的好,寻的姑娘自然是要门第高、相貌好、才学出众,若没有当初那句戏言,这江家就算作客,连我们侯府的门恐怕都进不了。谁让老侯爷重诺呢?好在这姑娘确实好,那我也安心了。”   “不过,老夫人,老奴倒是听了一句传言。说这江府的两个姑娘实则是抱错了,那二姑娘才是亲生的,这宝珠姑娘却不是,咱们定的是江府千金……”   “不管是不是,这家门大的,哪没点事?两家联姻,嫁的就是那个身份,这江府既然认了两个,那就有两个千金,况且这陆氏显然疼大的多些。那小的,我也见了,长得一脸祸水样,毛毛躁躁的,明知道咱们要上门,也指不定会带上侯府男丁,穿成这般是想做什么?”   “老夫人说得是,那姑娘到底不是从陆氏身边养大的,一身的小家子气,上不得台面,与宝珠姑娘确实没得比……”   “从小养大的是不一样,那规矩与气度,外头养的哪有可比性?”   ……   *******   江洛儿不知自己是怎么回的屋子里。   窗杦被遮着,整个屋子昏昏暗暗,她忽然觉得身心俱疲,拖着身子往床上走,躺下后,脑海里浮现了许多。   娘亲的眼神,养父母的灵位,还有江宝珠的莞尔微笑。   她来江府两年了,两年前,她的养父母去世,她才知晓了她的身世原是江府千金,本是早就发现了的事,因为陆氏疼爱江宝珠,舍不得放人,想着她在养父母那儿过得也不错,便将就着。   当养父母去世后,她也便回了江府。   方才那侯老夫人说的对,从小养大的和外面养的,到底是不一样。   只是她太累了。   这两日她常常想起她的养父母,想当初日子过得虽然不如现在富贵,可过得舒心快乐,而现在每日胸口都似被一块石头压着,喘不过气来。   江洛儿侧过身,让滑过的泪水没在枕头里,缓缓闭上眼睛。   让她休息一会儿吧。   ……   不知过了多久,江洛儿只觉着身体仿佛漂浮在空中,凌空感甚是难受,后慢慢着地,又听得一声忽远忽近的钟声,那钟声悠远厚重,不像是普通人能听到的。   迷迷糊糊之中,一道似男似女、非男非女的声音轻响起:“陛下,该起了。”   陛下?   这是哪个不懂事的下人,这等浑话也说得出来。   江洛儿极力撑开自己的眼皮,隐约睁开一条缝,径直闯入眼帘的是一副双龙戏珠图案,那是刻在床顶的精致雕刻,栩栩如生,行云流水般的刀法——如此精湛的雕刻,怎么会出现在她屋里……   江洛儿意识到了不对劲,猛然坐起身来,这一起身,算是看清了,大得能躺下数人的床,绣着龙凤镶着金边的床幔,玉枕丝被等奢华装饰。   眼皮狂跳。   她一下子起身,撩开床幔,冲下床。   今日当值的太监冯宝被这突然冲出来的身影吓得心口猛跳,大喊着:“陛下!陛下怎么了!”   阿弥陀佛。   可千万别出什么乱子啊。   今日可是他第一次来春华宫当值,还是靠师父提拔上来的,昨晚师父千叮咛万嘱咐不能出一点错,特别是一定要让陛下去早朝,若陛下不去早朝,那他们这些脑袋都不保了!   这眼下陛下突然从床上冲下来,可不就有点不想去早朝的意思吗?   如此想,冯宝是急得不得了,大喊着,大叫着,把殿内的宫女与太监都给喊了来,而他自个儿拉着江洛儿的袖子不放,哭喊道:“陛下!”   江洛儿已经被吓得不行了,她哪里经历过这场面?   醒来发现自己在一张陌生的床上,这还不止,还被一群人喊着叫‘陛下’?她是什么陛下?   下意识开口喊道:“我不是陛下!”   这一出口,恐惧与害怕填充了她的内心。   这是她发出来的声音?   清亮、有力,还带有一点爽朗,可不管是怎么样,江洛儿能听得出来,这就是男子的声音!   “您是陛下!您就是陛下啊!”   冯宝还是拉着江洛儿的袖子不放,哭喊道。   他有听过师傅说过,陛下喜欢耍脾气不上早朝,想不到他当值第一天就被他撞上了,这是什么倒霉运气。   江洛儿都要哭了。   使劲了全身的力气摆脱了冯宝,接着冲向了殿外。   她要走。   这是梦。   她要逃出去。   江洛儿赤着脚,全力跑向殿外,而跑出去的那一刻,就瞧见旭日东升下的灿光笼罩着远处此起彼伏的九重宫阙。   那一重又一重的大气与磅礴向她压来,压得她连呼吸都快跟不上。   方才在寝殿中,人还有些迷糊与晕眩,可如今看到了这景象,浓烈的现实感就像一巴掌狠狠打在了她脸上。同时脑中那荒谬的念头,膨胀着将她逐渐吞灭,随之汹涌而来的是那强烈的复杂心情。   她一步都挪不动了。   身后的大群宫女与太监已追赶过来,一个个地跪在她身后,冯宝带头,撕心裂肺:“陛下!不能不去上朝啊!” 第2章 陛下,该上朝了 太可怕了   江洛儿僵着身子转过身。   看着这跪满一地的一群人,一阵接着一阵的眩晕感袭来。   好不容易缓过劲。   指甲都已扣进肉里,传来丝丝疼痛,疼意使她清醒了不少。   江洛儿深吸了一口气道:“你们……你们都先起来。”   “陛下不去上朝,奴才们不起来。”冯宝哭丧着脸道,“陛下,早朝是一定要去的,前几日崔左相就上言,明里暗里说陛下不勤朝政,陛下听了都气极了,今日若不去,岂不是又被抓了话柄?”   崔左相。   崔家。   江洛儿捕捉到了这个字眼。   她是得先弄明白如今的处境如何,而这个崔家,是不是她所知道的崔家。   “朕是皇帝,崔家还能盖到朕的头上来?”江洛儿慢慢冷静下来,摆出一副极其厌烦的表情,“朕不去上朝,要去你去,我才不去。”   “陛下,陛下不可啊!”冯宝哭喊道,“奴才怎么能替陛下去上朝呢?但陛下得去,陛下若不去,奴才们……”   “你们的小命就难保了。”江洛儿猜到了这太监的心思。   “奴才们的命算得了什么,”冯宝跪着上前,哭道,“奴才死不足惜。”   “那便随他们,抓了话柄又如何,他们说他们的,我只当没听见就是了,”江洛儿甩着袖子道,“难不成我不去,你们今日还能逼着我去?”   冯宝连忙着:“并非逼着陛下去……”   冯宝的话没说完,就被江洛儿截了话头:“那就不去,朕呐,不去上朝,朕要去看戏,听说今年京内有两个戏班子对赌,梨花苑和那什么……什么……”   “春云社!”有一小太监接话道。   冯宝立刻瞪了那小太监一眼,小太监缩着肩膀,不敢再说话。   “对,春云社,也不知是哪个赢了,今日朕就要去看赢家的戏!”江洛儿饶有兴趣道。   冯宝脸都开始拧巴了。   不上朝,还要去看戏。   他的命是保不住了啊。   “陛下啊!”冯宝急道,“陛下不得如此啊,朝堂上那么多大臣等着陛下,要是如此,恐失了大臣之心啊,陛下若是想看戏,奴才下次让那两个戏班子到宫里来,就唱给陛下一人听。”   话听到这里。   崔家——京内数一数二的世家名门。   梨花苑与春云社的对赌——今年京内较大的事情之一。   看来,她昏倒之后,没有去到其他朝代,中间也没有任何时间差,灵魂就直接到了这具身体上,被人口口声声之为‘陛下’,那也唯有皇帝楚安睦了。   算是弄清了目前的基本处境,江洛儿心也微微放下些,叹了口气道:“行了,不看戏了,你们快起来吧。”   带头的冯宝听到这句话,忙起身,边起身边招呼身后的一大群人起来,继而绽开笑容道:“陛下,奴才们都起来了。只是……陛下,奴才们扶您进去罢,虽然入春了,但这天还冷着,您这赤着脚,回头要是冻着了可了不得。”   说罢,就让人半推半搡地将人扶回了殿内。   刚到殿内,冯宝就大声吩咐了:“赶紧伺候陛下更衣,早朝时间马上就要到了,不要误了时辰!”   没等江洛儿拒绝,那些个宫女与小太监忙动起来,动作极快,一会儿就伺候她穿戴好了行头。   方穿戴妥当,等身的铜镜就抬到了她面前。   镜中人与她对视。   江洛儿愣住了,只呆呆地看着镜中的她。   这位,应该就是当朝陛下。   楚安睦。   镜子中的人,少年模样,一挑眉,眉梢之间藏有的桀骜立出,勾唇,更显风流;再看,朱绦组缨的双玉簪冕冠,镶青色缘的玄金色朝服,两肩绣日月,衣领、袖口皆绣有繁复的织金龙纹,龙游于衣,无上的尊贵。   可这也是她。   她抿紧薄唇,因假装镇定,脸上的那丝逞强之意,倒退,挥袖转身,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镜中人与她一致。   确认的同时,复杂的情绪再升,看来她真的变成了别人,这个别人还不是一般人,还是当朝陛下。   还未等她缓过劲来,远方的钟声再起。   冯宝赶紧催促道:“陛下,要上朝了,再不上朝,大臣们恐又要有怨言了!”   话音刚落,江洛儿便被人簇拥着出了寝殿。   *   从寝殿到上朝的宣政殿,还有一段不短的路程。   今日可能由于耽搁的时间较长,抬步撵的侍官都把脚步都加快了不少。   江洛儿对于上朝还是有着不少的恐惧。   “你……”江洛儿讪笑了一下,对一旁冯宝道,“你倒挺尽心的。”   听到这句夸奖,冯宝高兴坏了,连忙道:“谢陛下夸奖,奴才也是尽奴才的本分,那都是奴才该做的!”   今儿陛下早朝了,还夸了他,这话回头跟师父一说,师父一高兴还就把他调到陛下寝宫当差了,那以后的前途是一片光明啊。   “虽说是本分,但把本分做好也是件难事,”江洛儿抿了抿嘴,又小心翼翼道,“只是今日我……不……朕有些不舒服,想休息一日,这早朝……”   话还未说完,冯宝就哭天抢地地跪了下来:“使不得使不得!陛下!陛下若不舒服,奴才马上给陛下把太医请来,但这早朝……”   说着说着,还哭了起来。   江洛儿叹了口气,见他一副要了他命的样子,还有身后那一大群即将要跪下来的太监宫女,无奈道:“起来起来,去还不行吗。”   实在不行,她就尽可能不说话,或者顺着某个大臣说些模棱两可的话糊弄过去,之后就说自己身子不舒服,然后退朝。   她现在是皇帝,他们应该也不会多说什么吧。   而到了宣政殿附近,江洛儿才发觉她还是高估了自己。   还未进大殿,单单在外就看见了与内廷不同的守卫,持剑胃甲在身,排排站在视线所及的各处,与宏伟壮观的宫殿相互衬托,一股庄重肃静的气息压倒性而来。   脑子一片空白。   接着进了大殿,身后的太监喊了什么她已听不清了,只见百官一下子跪下,她拖着没有任何知觉的双腿坐上了龙椅,看着底下乌压压的一片。   眩晕至极。   同时,手心,脑门,背后,全身上下都冒着冷汗,止不住地流。   而方才想的,什么尽可能不说话,什么说些模棱两可的话糊弄过去,早就忘得一干二净,现在连哪只手放在哪里,眼神该投向哪里都不知道。   江洛儿紧张地环视一圈,最后目光不自觉被在场唯一站着的男子吸引了,或者说,被他平和温柔的面容给吸引了。   他长得极好,凌厉的眉眼,挺鼻、薄唇,每一处每一分都似是一把锋芒毕露的剑,偏偏结合起来就是赏心悦目的柔和。   让人瞧着,喧嚣的心里都安静了不少。   待情绪稍稍平稳些,一旁的冯宝已经一脸焦急地看着自己,江洛儿回过神,将目光投回全场,这才意识到自己还没叫他们起来,连忙道:“起来。”   全体官员哗啦啦地起身。   起身后,江洛儿算是看清了他们的样子。   一张张陌生的脸,站在前列的,绯红官服,庄严肃穆,哪一个出去不是呼风唤雨的大员。想起上回听说是什么刑部侍郎嫡子的百日宴,父亲都早早地备好礼上门,那这里比刑部侍郎更大的官得有多少啊……   对了,父亲。   江洛儿反应过来,开始在队列中寻找江城。   找了好半天,总算是在偏后的位置找到了她垂着脑袋的父亲,找到了熟悉的人,江洛儿那根弦算是稍稍松了些了。   而底下的官员见皇帝许久不说话,也不敢开口说些什么,但有些人疑惑,比如兵部尚书陈武就压着声音问旁边的人:“许大人,今儿陛下怎么了?”   比平常安静许多啊,换做平常,早咋呼开了。   “我猜啊,陛下是生气了,”礼部尚书许仲举低声道,“你想想看,昨日右相狠狠参了那龙武军长史,参他玩忽职守,仗势欺人,那长史姓崔,名寻,是崔左相的远方亲戚,你说能仗谁的势?况且啊,我听说那还是崔左相求了陛下的恩典让他担了这职位,眼下却成了这个样子,那不就是在打陛下的脸?”   问话的人一听,仔细一想,有道理,再抬眼看看面无表情的皇帝,更觉着他是动怒了,赶紧害怕地低下头来。   其余不少人也有这个看法,特别是崔左相的亲信,郑炳,可他昨晚还收到崔左相的嘱咐,今日早朝定要把那崔寻给救下,想着平日里这皇帝一向不着调,心里一直不怎么当回事,眼下见他虽然生气着,还是大着胆子先开口道:“陛下!”   江洛儿被这一叫吓了一跳,看向说话的人。   说话的人已出列,是一名中年男子,面容方正,鼻子很大,说话的嗓门更不小。   “陛下!臣以为昨日右相参的那一本,偏见过重,玩忽职守,仗势欺人,若真有这么一回事,为何龙武将军不上报,为何被欺的那人不站出来?还得右相亲自参本,实在是奇怪。”   听明白的人顿觉郑炳此人鸡贼,避重就轻,把事情扯到左右相争权,那对崔寻的惩罚指不定会减轻多少。   而江洛儿显然是没有听明白的,什么参本,什么偏见,她是一概不知,底下说话的人话已经说完了,她都还不知他在说什么。   只好小心翼翼道:“朕未听清,爱卿再说一遍?”   爱卿?   底下的好几位官员互相看了看,面露诧异。   “许大人,陛下这是什么意思?”陈武又轻声问,“你方才不是说陛下动怒了吗?”   “你不懂,陛下这是先礼后兵,”许仲举道,“让你回去看书,你不看,现在不懂了吧?”   郑炳自然是又重复了一遍,声音更大更亮。   江洛儿听清了,如坐针毡似地在座位上挪了挪,握拳假意咳嗽了几声,然后问道:“那他是做了何事,右相才如此行事啊?”   郑炳一愣,这做了什么事,昨日不都已经说了吗,陛下怎么像是忘了似的,但还是道:“说是当值之时,喝了几口小酒,不过据臣所知,那是崔寻临时替人当值,之前不知晓,才饮了几口酒。”   “这样……”江洛儿似懂非懂,“那军里哪来的酒?”   这话题怎么越跑越偏了?   郑炳见皇帝看似极为悠闲地问着题外话,不免觉着自己在被耍着玩,可又不得不回答:“臣不知!”   “那仗势欺人,欺的是谁啊?”   郑炳是真的动气了,这明明都已经知道的事了,为何还要问他,难不成是在给他下马威?是的,肯定是了,但他现在才看出来,真是太蠢笨了!   “臣也不知!”   郑炳压着怒气道。   队列里的许仲举啧啧了两声,压着嗓子对陈武道:“陛下长大了啊,还学会给人下马威了,瞧瞧郑炳,都气成什么样了。”   江洛儿若是知道这些臣子在想什么,定会觉得冤枉极了,她可是实实在在想处理好这件事儿,不过是想问得清楚些,哪想到人动怒了。   她嘀嘀咕咕道:“你对那崔寻倒知道得清楚,朕问你开口就是不知。”   郑炳一听这话,急了,一时都不知从何解释,这哪跟哪啊,怎么还先说起他的不对来了,赶紧道:“陛下,并非如此,臣是听说龙武军治军严明,定不会出现这等事,那崔寻,臣确实见过几面,满腔的热血,一身的正气,怎么会像右相说得那么不堪,陛下,臣也是着急了,至于那崔寻,臣以为略微惩戒一下以示提醒,便可以了。”   他边说,视线边瞄了一圈,最后停留在最前排的萧长颂身上,像抓住了根救命稻草似的,道:“萧大人,您觉得呢?”   萧长颂没有马上回答,笑了笑,过了一会儿慢慢道:“满腔的热血,一身的正气,不去北方守卫边疆,当真是可惜这好儿郎了。”   此话一出,崔左相与郑炳的脸色直接黑了。   全殿也陷入了无尽的静默。   江洛儿还不知道为何这萧大人说了这一番话后,所有人就自觉地跳过了这件事,好像不敢再继续讨论下去,但她也松了一口气,至少没有人再问她看法了。   但这群人似乎没想就这么放过她。   “陛下,春闱官员还未落实,还请陛下早日将名单定下,”崔左相出列道,“免得越拖越久,到时忙乱,出了乱子就不好了。”   江洛儿欲哭无泪。   刚刚还可以说说,但眼下她哪定得下什么名单,她连一个名字都不知道,就算知道一两个,说出口不是坏事了吗?   她慌乱的视线扫视全场,最后停留在自己的父亲身上,心虚开口道:“那名单,江城,你有什么推荐的人选吗?”   被点到名的江城吓得心都要从嗓子眼跳出来了,他哪想到会被陛下点名问此事,察觉到在场所有官员的目光都集中到自己的身上,江城擦着汗道:“臣,臣没有。”   这事他哪有资格插手?这说了,岂不是被人当靶子射吗?   听到这回答,江洛儿一阵绝望,她是真的没折了,而刚刚问她要名单的人,此时又皱着眉追问道:“陛下!请不要再拖下去了!”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江洛儿急得不知如何是好,而此时所有文武百官都看着她,等着她的回答,但她已经紧张得背后已被汗浸湿,眼前都一阵阵地发黑。   没办法了。   真的没办法了。   江洛儿一咬牙,一横心,闭上眼睛往旁倒下去。   一旁的冯宝见此状,忙上前扶着大喊道:“陛下晕倒了!快请太医!” 第3章 陛下,摄政王来了 肯定不简单   闹了半天,最后皇帝被抬回了寝宫。   文武百官们确认皇帝无事后,鱼贯出了宣政殿,关系好的,结伴或是互相打个招呼走了,关系不好的,连一个眼色都不会给对手瞧。   就如崔左相崔正甫与徐右相徐俨夫。   以二人为首的两群人,各走各的,就好似没看见对方一样。   崔正甫冷眼瞥了下徐俨夫等人,继而甩袖负手,脸色黑沉;郑炳瞧了,劝道:“左相,也犯不着为这老匹夫生气,免得气坏了身子,这回春闱官员肯定还是我们的人,他徐俨夫可没那能力抗衡,今日连陛下都没法子只能装晕了。”   什么时候晕不好,偏生在问名单的事晕,明摆是在躲着。   崔正甫听这话脸色缓和了不少,慢声道:“陛下也是年轻,稚嫩!这名单迟早得定下,哪能躲得了?”   郑炳继续道:“可不是,再说徐俨夫,拿咱们没办法,也就弄点小事出来让咱们膈应膈应……”   “你还有脸提!”崔正甫冷脸,“逼着陛下放过崔寻就行了,谁让你去问萧长颂了?你有几个胆子去问他?”   “左相,我这……我这也是没想到啊。”郑炳哭丧着脸,叹气道。   他是一时情急之下想找人帮着说说话,找到了萧长颂,实则在他开口的时候就已经后悔莫及了。   去边境守卫?那根本是生死由天的事,死了,尸首抬回京,活着,也只能等到拄着拐杖时才能回来。   和煦的笑,诛心的嘴。   让陛下来定夺,或是让其他大臣来,甚至让死对头徐俨夫来定夺,都比眼下的结果好。   “那现在怎么办?”   “能怎么办?萧长颂都这么说了,还能驳了他的话?”崔正甫道,“等下就派人看着崔寻收拾行李出发,别让他逃了。”   郑炳连忙应着。   “还有,”崔正甫走了几步,又停下来道,“今日上朝,名单的事陛下怎么问起了江城?”   郑炳也疑惑。   江城是户部的人,区区的一个度支郎中,以往在大事上就是个透明人,根本轮不到他说话,可陛下不问其他人,偏生问他,实在可疑。   郑炳道:“我去好好调查一番,此人肯定不简单。”   *   寝殿春华宫。   江洛儿一直装晕着,为了逼真,足足装到了太医走后,才缓缓睁开眼睛。   此时内殿也无一人,为了让她安静休息,且都在外站着。   江洛儿大大松了口气,终于没有人了。   从她早晨醒来开始,这颗心是一直悬在半空中,就没下来过,方才在朝廷上,那些大臣都多看她一眼,她的汗就多一分,底下多一句私语,她的眼前就黑一层。   她很想把事实说出来,让人想办法回归原位,可她根本不清楚如今楚安睦是怎么个处境,要是随意开口,敌人拿此做把柄,危及到国家社稷怎么办?   不过,她既然变成了皇帝,那楚安睦肯定也变成了她,如今在江府里,把他找到宫里来,好歹她不会那么举步艰难。   但没个正当的理由,这根本行不通,还不如她自己找个机会出宫来得方便。   对,她得找机会出宫去见楚安睦,见到他再说。   那眼下,就只能先假扮着,等待机会。   江洛儿想到这里,心里都在流泪,她还是得继续小心翼翼地装下来,可她什么都不会,万一露馅了,被人当成刺客假冒,把她抓起来怎么办?   脑子里出现了无数个悲惨结局,最终江洛儿还是安慰自己,指不定过几日两人就换回来了,这一切就没有发生过,就当是场梦。   春华宫的主管太监吕言这时进内殿,发现龙床上有动静,忙上前道:“陛下醒了?”   江洛儿嗯了一声。   透过床幔看着那老太监的身影。   方才晕倒时,得知原来早晨那小太监是临时调过来伺候她的,这个老太监姓吕,才是真正贴身伺候她的人。   可她如今这个情况,身边的人最好是越不熟悉她越好。   于是江洛儿道:“今早那太监呢?”   “陛下是说冯宝吗?奴才让他在外头站着,”吕言用手中的拂尘指了指外头,“他伺候不当,罚他呢。”   “别罚了,让他以后来御前吧。”江洛儿道。   吕言一听,哎呦了声,连忙笑道:“这小子好造化,那奴才就替他多谢陛下了。”   方说完这话,冯宝就进内殿了,脚步匆匆,甚是着急,停下脚步就跪了下来:“陛下,萧大人来了。”   听到此人,吕言的脸色也微变:“人呢?”   “在外殿坐着呢。”冯宝回道。   吕言连忙对江洛儿道:“那陛下,要不赶紧去见见吧?免得让人久等了。”说着,又压低了声音,苦口婆心道:“今儿的事,陛下稍等就好好认个错,可千万别顶嘴,萧大人也是为陛下好。”   在吕言看来,今儿陛下肯定也是因为不想上早朝,所以装晕,萧大人对陛下的管教一向严格,想上回,同样是不上早朝闹出来的,闹到最后陛下还被打断了一条腿,那可是苦哈哈养了整整一个月才好的啊。   只是没想到陛下老毛病又犯了,也只有萧大人治得住了。   江洛儿问道,“他怎么进内廷了?”   以她所了解的,外臣好似是不能进内廷的吧。   吕言笑了:“陛下糊涂了!萧大人是摄政王,自然是能进来了。”   摄政王。   江洛儿听到这三个字,先是一愣,再一拍脑袋。   糊涂了。   怪不得,今早百官皆下跪,唯他不跪,怪不得他一开口,全场噤声,眼下还能自由出入内廷,原来竟是他。   江洛儿就算身在闺阁,对当朝摄政王也是有所耳闻的,那是萧家家主萧长颂,真正权倾朝野的人。   但她听说,摄政王与皇帝之间,一直以来都不合,二人关系极不好,那萧长颂甚至把皇帝的腿打断过,凌驾于皇帝之上,有着谋反之心。   如今见这些人怕他怕成这样,这老太监还劝她这个当皇帝的去跟他道歉,传闻应该是真的了,看来他那和善的面容之下,实际上隐藏的就是一颗乱臣贼子的心啊。   既然如此,她更不能暴露身份,不然被他抓住把柄,那楚安睦这皇位不保了。   江洛儿深呼了口气,拉过吕言的手,拍了拍:“我们太难了,但一定要坚持住,守得云开见月明。”   *   为了不露馅,江洛儿见萧长颂之前,特地悄悄旁敲侧击逼问冯宝,楚安睦平日说话风格与行事作风。   听完江洛儿就沉默了。   冯宝所说的结合她自己的理解,楚安睦的性格,可以用四个字来形容,狂放不羁,并且不把任何人放眼里,脾气极其不好,一点就炸。   这真的是完全和她反过来的性子。   准备妥当后,江洛儿就慢慢挪着步,挪到外殿,一眼就瞧见在殿内的男人。   他已换了常服来,正静静翻看着手中的书册。   玄色地锦袍,袖口压着复杂的织金云纹,翻书的一举一动,行云流水,云纹的光泽似随之游动着,甚是闪耀。   尽管刚刚才把他归于坏人的行列,江洛儿也不得不承认,这是她见过最为贵气的男人。   江洛儿握拳假意咳嗽了几声。   萧长颂抬头看了她一眼,慢慢道:“坐。”   江洛儿乖巧哦了声,坐在了主位上,本是并着腿坐,后来意识到了什么,立马岔开腿,大马金刀地坐着。   “身子好些了吗?”萧长颂合上了书册,放在一旁,问道。   “不好,头晕、恶心,还想吐,”江洛儿扶着额头,皱眉,“今日也不知怎么了,很难受,所以你有什么事就快说,朕马上就要去休息了。”   一旁的吕言一听江洛儿对萧长颂这说话口气,睁大了眼,仿佛看怪物似的看着她。   不过江洛儿显然没有注意到吕言的不对劲,甚至开始肆意地靠着椅子,敲着椅柄:“茶呢,茶呢,你们怎么做事情的?”   吕言连忙道:“奴才马上让人去沏。”   “你今日倒与往日不同。”萧长颂笑道。   “啊,是吗?”江洛儿下意识肩膀回缩,脚并拢了好些,颇为小心翼翼地问道,“哪儿不同了?”   “脾气长进了不少。”萧长颂慢道。   江洛儿又放开了,哎哟了声:“人总学会成长的,萧大人,你说是吧。不要说朕了,你说说来找朕何事吧。”   “为名单一事而来,”萧长颂笑了笑,屈指敲在书册上,道,“名单昨日臣就给陛下了,陛下今日怎么不说?”   他的语气很平和,偏生问出来就让人感到不安与慌乱。   对于江洛儿这冒牌货来说,那慌乱与不安更是加深了不知多少,她也只好拿理由搪塞着:“身子不舒服,一时忘了。”   这时茶也上来了,江洛儿说完拿起茶杯抿了一小口,转移着话题道:“这茶不错,你尝尝。”   “陛下不是不爱喝茶吗?”萧长颂似是随口道。   一听这话,江洛儿吓得手一抖,滚烫的茶水立刻洒了出来,洒到右手上,疼得江洛儿闷哼出声。   “陛下没事吧?”吕言等人见此状,忙围了上来。   “无事无事。”   江洛儿捂住手,发现只是烫到了一小块儿,缓过那劲就好了。   萧长颂看了江洛儿一眼,慢慢对吕言等人道:“膏药涂上,回头让太医再瞧瞧。”继而对江洛儿道:“臣先告退。”   一旁的吕言就那么脸色极不好地看着萧长颂走了,待人消失在视线中,他哭丧着老脸问江洛儿:“陛下啊,您今日是怎么了?”   江洛儿疑惑,一脸迷茫地看着吕言。   “平日您见到萧大人怕都怕死了,今日……今日……”吕言说不下去了。   往常陛下脾气虽然不好,可见萧大人是怕得要命,就像老鼠见到猫似的,听见声音就远远地逃了,哪像今日这般啊。   江洛儿睁大眼。   不,不,这不对啊,她就是按照冯宝所说的,照着楚安睦的性子来啊,今日她可是尽力去演了,而且,而且不是说楚安睦与萧长颂不合吗,以楚安睦的性子这已经收敛很多了吧,方才萧长颂不是还说她脾气长进了不少吗……   江洛儿一愣,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一拍大腿,因为碰到了伤处,倒抽冷气。   她明白了。   这脾气长进了不少是在讽刺她呢。   看这些太监宫女的反应,江洛儿欲哭无泪,看来她应该……应该理解错了,敢情楚安睦虽然脾气差,性子狂傲,但在萧长颂面前原来就是只乖巧的小猫咪。   顿时,一个在摄政王威压下为了大业忍辱负重的暴躁少年君王形象浮现在脑海。 第4章 陛下,要好好读书啊 放过我吧……   江洛儿知道自己演砸了。   叹了口气,将手往吕言的方向伸过去,道:“他不是说要涂药膏吗,涂吧。”   “药膏是要涂,但奴才不放心,让太医瞧瞧再上药,人应该就在路上了,哎哟哟,陛下这手啊,这接下来可怎么写字啊,”吕言心疼地啧了两声,又用纱布包着的冰块轻轻覆在手上,“奴才先给陛下敷一会儿。”   “不打紧,就是刚烫的,所以看着恐怖了些,影响不到……”江洛儿安慰道,不过话说到一半,停住了,又好似疼得缩回了手,“但还是好疼啊,这几日怕是动不了笔了。”   这烫伤确实不打紧,伤成什么样她心里也清楚,写字是完全影响不到的,但她不能写字,不然笔迹上就能被人发现不对劲。   等太医来了,江洛儿喊得很是惨烈,太医冒着汗,低头猛用纱布。   最后吕言与冯宝等人看到的是江洛儿包得像个大粽子一样的右手。   “苦了陛下了,这伤不知道何时才能好。”吕言道,说完又吩咐冯宝,“等下就去通知尚食局,今日的午膳切勿辛辣,滋补为佳。”   “朕有点饿了……”江洛儿看了吕言一眼,犹豫了会儿道,“让人直接上菜?”她确实饿了,这从早起到现在,还没吃过一口东西。   吕言一听,拍着脑袋:“奴才糊涂!冯宝!快去传膳!”   早朝的时辰太早,一般是垫吧两口就去上朝,上完朝再回来用早膳,但今日陛下晕倒了,也便没让传。   江洛儿呼了口气。   吕言笑道:“这样也好,待会儿用完膳,可以让文太傅早些过来,奴才与太傅商量商量,今日的课讲完了让陛下早点结束,好好休息。”   江洛儿岔气了:“什么文太傅……?”   “文太傅啊,”吕言道,“文太傅每日过来讲学,给陛下上课,昨日文太傅虽然有事告假了,但今日下午是要来的,陛下可不是忘了吧?”   “忘倒是没忘,只是一时半会儿没想起来,”江洛儿扶着额头,还想最后挣扎一下,“但朕如今这手……怎么上课啊?”   “陛下莫担心,等文太傅来了,奴才会与文太傅说说,让陛下不要动笔了,直接开口说。”   “……”   *   江洛儿第一次吃上御膳,菜式之丰富、菜色之精美、菜香之沁脾,江府的吃食根本无法与之相比,可就算是这么好的饭菜,还是提振不了她的心情。   但见到文太傅的第一面,江洛儿见这个老头摸着白胡子,笑呵呵地走进书房,就像个弥勒佛似的,满脸笑意并且颇为慈祥地向她请安。   江洛儿笑了:“不用多礼,太傅快坐吧。”   “多谢陛下,前几日臣感染了风寒,本是可以过来讲学,但昨日病情加重,怕把病气过给了陛下,便告假了,还请陛下原谅则个。”文太傅拱了拱手道。   “无碍无碍的,那太傅病可好些了?”江洛儿问。   “好些了,”文太傅担心道,“但臣方才听吕公公说陛下的手受伤了,陛下要保重龙体啊。”   “手确实伤得严重……”江洛儿道,“朕也是太不小心了。”   “那今日臣就讲给陛下听,”文太傅道,“不过,上回臣布置下的任务,陛下可完成了?若完成了,陛下交给我,待臣看过后再给陛下提点意见。”   这是要交功课了。   可她哪有功课。   江洛儿尴尬一笑,文太傅看出来了,笑着摆手道:“罢了罢了,那这回就算了,下回陛下记得就好。”   说完,文太傅就开始讲学,负手握着书卷开口。   “今日先讲《帝范》第二卷 ,纳谏第五,先前臣也讲过,先帝此书,是为皇子所读,皆是为帝之道,陛下得认真习读。”   “第一句‘夫王者,高居深视,亏听阻明。恐有过而不闻,惧有阙而莫补。所以设树木,思献替之谋;倾耳虚心,伫忠正之说’。”   “此话的意思是,王者……”   文太傅讲得摇头晃脑。   江洛儿听得云里雾里。   每一个字她都是懂的,合在一起她就不懂了。   什么高居深视,什么亏听阻明,她两眼发直,就那么愣愣地盯着文太傅的嘴巴一张一合。   直到他叫一声:“陛下!”   江洛儿才回过神来。   “陛下,臣方才讲的那句话是何意,陛下有何感悟,还请陛下说上一二。”   “……”   文太傅慢慢道:“臣前日就讲过此句,不过陛下不知道,那陛下就听臣讲罢。”   接下来几次皆是如此。   不论江洛儿说什么做什么,背错了背不出来,文太傅都不责罚,和蔼可亲极了。   甚至,讲学结束后,文太傅想要布置功课,江洛儿一抬那受伤的手,文太傅就有所意会,连功课也不布置了。   相比于之前,听文太傅讲学的时光简直不要太美妙。   回去的路上,江洛儿止不住地夸文太傅,到寝宫了,还不忘赞扬几句文太傅,巴不得再与他多待会儿。   然而第二日,江洛儿兴高采烈地进书房,进书房的那一刻看到来人,那笑容立刻僵住了。   萧长颂正坐着,轻轻扫了她一眼,那眼风如初春料峭,语气却是平和:“听说,陛下功课未交,也未温习学业,课上的问题一问三不知,还说手伤得严重,便不让太傅布置功课了?”   江洛儿的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立刻看向一旁的文太傅。   文太傅撇开脑袋,躲避江洛儿的视线。   ……   这老头儿。   江洛儿的心情复杂极了。   他们这些当官的,都不是什么好货。   一个对她和蔼可亲,嘘寒问暖的,一个面带微笑,轻声细语的,实际上各有各的心思,巴不得挖个坑给她跳。   江洛儿一句话都憋不出来,萧长颂也没等着她,直接对文太傅道:“你先回去。”   领了这句话,文太傅赶忙退下,退下的样子像极了背后还有狗在追着他。   江洛儿盯着他的背影看了一会儿便马上转回身子,她现在首要的不是去问文太傅为何出卖她,而是要怎么逃过箫长颂的这劫。   “陛下的老毛病又犯了,之前臣就说过,朝事、功课落不得,”萧长颂道,“昨日不肯早朝,今日功课敷衍,还毫无悔改之心。”   江洛儿死命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轻轻嘀咕:“我身子不舒服……”   “过来之前,臣与昨日给陛下诊治的姜太医有过一谈。”   “……”   被当场拆穿谎言的滋味,实在是说不出的复杂。   “臣子犯错了,罚俸、剥官、夺爵,”萧长颂走到江洛儿的边上,问道,“那陛下犯错了,应当如何?”   该当如何……   江洛儿轻轻试探道:“拿了朕的皇位?”   萧长颂唇角微起道:“臣不敢。”   语气轻柔。   江洛儿不由看向他,谁想他接下来的一句话是:“吕言,拿尺子来。”   江洛儿眼睛微微睁大。   当萧长颂拿到尺子,江洛儿闭上眼,认命了似的,递上自己的双手摊开。   “谁说要打你了?”   江洛儿立马缩回了手,恨不得藏起来,又小心翼翼地问:“那罚什么?”   “诵读《帝范》一百遍。”   江洛儿松了口气,读书总比被打板子好。   而捧起《帝范》的书卷,开始诵读时,江洛儿意识到她这个想法的幼稚,也终于明白了这把尺子的用处。   “胳膊抬起。”   “眼离书卷一尺。”   “手捏书卷三寸之处。”   ……   从头到脚,都有严格的要求,不论是距离还是姿势,都根据这把尺子来划定,不能有分毫之差。   江洛儿诵读完第一遍《帝范》,手就开始泛酸。   读到第十遍时,都已经感知不到手与臂膀的存在。   而萧长颂此人,眼睛利得更像一把尺子,当她想稍稍放松一下,将书册往下放了些,或是不那么挺直腰板,立刻便被他点出来,恢复原样才行。   第五十遍时,江洛儿的气息有进无出,哼哼唧唧地读着。   萧长颂起身走了过来,道:“诵读的‘诵’字,意有高低昂扬的腔调,陛下读了不少的圣贤书,应该知晓此字的含义。”   江洛儿听完这话,浑身一抖擞,声音立刻加大了。   可这临时改正的表现不足以让萧长颂满意,他瞧了江洛儿一眼,道:“再加五十遍。”   一旁听着的吕言与冯宝等人都不忍地闭上了眼,却不敢发出一点声音,打算等着陛下读完。   这从阳光正好时,读到了天色渐黑,从氛围轻松,读到全宫紧张噤声,无数人且盯着此处,更是从清亮的嗓音,读到沙哑。   终是读完了最后一句,江洛儿手上的书册掉到了地上,整个人都瘫软下来,吕言赶忙上去扶着。   扶到椅子上,宫女与太监皆上前捏着手脚帮忙疏通血脉。   “今日陛下犯错一事就到此为止,臣不会再提,”萧长颂道,“但也请陛下莫要再犯了。”说罢,就拱了拱手道:“臣告退。”   走到门口,又停了下来。   江洛儿被这一停吓得心头猛一跳,她对他实在是有阴影了。   萧长颂转身,笑了笑,视线移到她包着纱布的右手上,道:“手既然伤得严重,那批奏折、处理朝政等事,接下来几日臣都会来协助陛下,直到陛下手好为止。” 第5章 陛下,太后喊你过去 我只想静静   畜生!   江洛儿实在忍不住了,将憋了好久的脏话在心里骂了出来。   看着萧长颂的背影越来越远,直至消失,江洛儿的那股害怕也随之减弱,但减弱的同时,压抑的怒气起来了,伴随着不少的委屈。   不仅被他罚得全身酸疼难忍,还破了自己手受伤的计划,甚至顺水推舟地给了他机会处理朝政,那他不是更有理由插手朝事了吗?   要是等楚安睦回来,发现萧长颂把持了朝政,而就是她在里面起着很大推波助澜的作用,她的罪过真是罄竹难书了。   心灵的折磨外加身子的难受,双重打击。   江洛儿撇过脑袋,不想让人看到自己红了眼眶。   但哪躲得过在宫里活了大半辈子的老太监吕言,他轻轻地哎哟了一声,没就着方才的事劝慰,以免火上浇油,而是道:“今儿尚食局说是有一批新鲜的栗子,陛下喜欢吃栗子糕,奴才让人做些来,待会儿晚膳的时候,陛下尝一尝。”   江洛儿看了他一眼。   这老太监笑得和蔼,眼里满是关爱。   江洛儿的眼泪憋回去了,提了个小要求:“栗子糕里要多放点澄沙馅。”   吕言长长地笑着哎了声,继而对一旁的冯宝道:“听见陛下的话了吗,你亲自前去叮嘱,看着她们做。”   “奴才马上就去。”   江洛儿总算有了些安慰。   *   次日早朝。   有了前日的教训,萧长颂的话已经深深刻在她的脑子里,他所说的名单也早早地从书房里找出来,上面确实写着几个名字。   早朝时江洛儿就将名字一一说了出来,春闱官员一定,这事暂时算是有了着落,朝臣们不再那么着急催着。   就是那崔左相的脸色好像不大好看。   不过下了朝,江洛儿也就没再想这事了,正准备回寝宫,吕言道:“陛下,摄政王正在等着陛下。”   江洛儿想起昨日萧长颂所说的要协助她处理朝政,方才退朝见他走了,以为他不记得自己的话,没想到人是在等着她,看来根本躲不过去了,紧张地抿了抿嘴:“他人呢?”   吕言指了指外头。   江洛儿呼了口气,稳定心绪,站起身来。   出了宣政殿,江洛儿就看见萧长颂站在汉白玉栏杆旁,似在看着什么。   她停下了脚步。   今日晨曦雾霭本就浓重,笼罩着整座皇城,九重宫阙都交织在这朦胧中。   而现在看过去,他好像是这朦胧中最清晰的一人——绯红官服,锦绣麒麟,墨发金钗,不用拂开雾霭就能感觉到的清晰。   江洛儿一阵发愣,还未来得及开口,萧长颂已走到她面前,道:“陛下。”   江洛儿回过神,带有恍惚似地点了点头:“走吧。”   而刚说完这两个字,江洛儿就有些后悔了,怎么还叫他一道走,应该要寻个机会让他不要去春华宫才是,毕竟说好听点,他今日是来辅佐朝政,说难听点,以他的狼子野心,肯定会好好把握这个机会做些什么不可告人的事。   想到此处,江洛儿看了眼外头的雾气,干笑地对萧长颂道:“萧卿……现在雾气散了些,也不知等会儿会不会聚集起来,这天气如此,怕你回府不方便,不如你今日先回去,来日再来。”   “不过就是看不清路的程度,现在看不清,待会儿也是看不清,臣还不如等到全部散了,再回去更好。”萧长颂慢慢道。   “……也是。”江洛儿的笑容更干涩,“那走吧……”   萧长颂笑了笑,落后江洛儿半步,让她先走,江洛儿看了他一眼,对上了他的视线,但很快就移开了,踏出了步子。   从宣政殿回到春华宫。   有萧长颂在旁边,江洛儿也没有向吕言提及要吃点东西,直接往御书房里钻,径直就坐在御案前。   江洛儿坐下来后,就在御案上拿起一本奏折,刚想要打开,余光就瞥见萧长颂正要去拿另一本,江洛儿连忙放下手中的,去拿萧长颂准备要拿的那本奏折。   奏折被截胡。   萧长颂看了眼江洛儿,江洛儿缩了缩肩膀,解释道:“朕想看这本……”   萧长颂没说话,又伸手去拿砚台旁的几本奏折。   手还没碰到,江洛儿再一次全部拿走,因为拿的急,几本还掉在了地上。   萧长颂还是什么话都没说,面色不变,手开始慢慢压在桌角上的奏折。   江洛儿一惊,连忙扑过去。   萧长颂笑了,负手弯腰打算要捡起方才掉在地上的几本奏折,江洛儿手忙脚乱,直接飞快地蹲下身捡。   捡到最后,发现最后一本,萧长颂已拿到手中了,江洛儿鼓起勇气,起身轻轻捏住他手中奏折的一角,想要拿过去,不料奏折纹丝不动。   萧长颂眸底起着一层笑意,慢慢道:“陛下似乎不想让臣看奏折。” 第6章 陛下,又被骂了 难受   “有吗?”江洛儿心虚道,背手将手心的汗擦在了龙袍上,“朕不过是想多看一点,没有别的意思。”   “陛下说的这句话,陛下自己信吗?”萧长颂回道。   江洛儿垂眸,不安地看着地上,手心的汗多得擦也来不及。   萧长颂将手中的奏折放回龙案上,平和道:“手伤得严重,批不了奏折,只能让人代劳。这几日多少奏折未批,臣想陛下自己心里清楚,要等到陛下的手好起来,可以,但如若要好上个一个月,那国事朝政是不是也要暂停一个月了?”   江洛儿一句话都说不出了。   萧长颂说得没错,这也是她极为焦虑的一点。   她假装手伤是为了避免字迹被人发现她不是皇帝本人,无法写字,那便批不了奏折,而她怕萧长颂有所目的,方才也不让他碰这些奏折,可朝政总是要处理的,所以她现在完全就是走入了一个死胡同。   要么说出手未受伤的事实,然后字迹败露被人发现她是个冒牌货,要么只能让萧长颂来代劳。   江洛儿想了会儿,将奏折递给萧长颂,轻轻道:“你看吧……”   萧长颂看了一眼,没有接,道:“臣不看了。”   不看了?   江洛儿见他坐到一旁的椅子上,紧张地挪着步子上前,但还是假装镇定:“你生气了?”   “臣没有生气。”萧长颂轻轻扫了一眼江洛儿,慢慢道,“陛下既然不想给臣看,臣便不看了,陛下读出来吧。”   “……”   江洛儿张了张嘴巴,想说什么,而她的话还没说出口,萧长颂继续道:“也正好,今日趁这个机会考一考陛下,臣以前与陛下讲的,陛下有没有记在心上。”   说罢,萧长颂的目光落在江洛儿身上。   江洛儿一下子慌神,躲开萧长颂的视线,不想萧长颂看到自己的不对劲,只得转过身子寻找借口开口:“今日这么多奏折,也不知看不看得完,要不等看完了,萧大人再考朕。”   “无碍,两者并不耽搁,”萧长颂回道,“就陛下手中的这本吧。”   江洛儿瞬间觉得自己手中的这本奏折沉得宛若一块大石头,压得手酸麻,连翻看都需要费极大的气力。   她犹豫了一会儿,翻开折子,折子上的字体工整,而左下方已有过朱批,江洛儿像抓住了根救命稻草似的,连忙道:“这好像已经朱批了。”   “那陛下回答起来岂不是更容易?”萧长颂语气平和道,“念吧,臣来听听是哪道折子。”   江洛儿艰难地哦了声,抿了会儿唇,继而照着奏折上的字一一读了出来:“江宁刺史刘向奏,三月庚午,睦、越、明、衡等州去岁秋不雨,收成大降,米价上涌,臣请示下。”   “原来是刘向的折子,此乃上月的折子,现已处理妥当。”萧长颂道,又看向江洛儿问:“那臣就考一考陛下,相似情况下,应当要有哪几道步骤,朝廷、府道州郡及商户、民众,各当有何准备?”   问话听完,江洛儿的手心都不知沁出了多少汗。   他问的这问题,她连半个字都不知道怎么回他。   她本以为自己不回答,萧长颂便应当会说出答案,毕竟这只是第一题,然而她不说,萧长颂就等着。   一片沉寂。   足足等了一炷香的时间,等到江洛儿似乎就要承受不住心理的压力,萧长颂才开口:“陛下不知道吗?”   江洛儿看了萧长颂一眼,沉闷地轻轻嗯了声。   萧长颂面无表情,继续道:“那请陛下再拿另一本折子出来。”   再拿。   江洛儿的头皮在他说完的那一刻,都有些发麻了,她已经能预想到接下来会是什么尴尬与倍感压力的场面,而萧长颂显然没有放过她的打算。   在她念完第二道折子,萧长颂直接开口问道:“这一道户部呈上来的折子,关于运木材一事,确实是一大难题,那走水路还是官道,是按往常一样,还是要另想法子?”   “……”   江洛儿低着头一句话不说。   萧长颂:“不知道的话,再拿。”   再拿。   再拿。   再拿。   足足拿了四五本,江洛儿还是一句话都说不出口,而就算她有看法,在这等1国家大事上,也不敢轻易开口。   “别拿了。”萧长颂最后道。   江洛儿松了口气,但又听他道:“陛下一本一本翻过去,有什么会的,拿出来说一说。”   她哪有会的!   方才才卸下的石头,重新压回了心头,随着她翻奏折的动作,那一本本折子被她翻过再放在一边,无尽的压力与阴影随着奏折的叠高,一层又一层地覆在心头。   直到,手心、后背、额头都起着薄汗,呼吸还少不了几分窒息感,周遭的气氛也是压抑得可怕。   翻完最后一本,放下后,江洛儿背对着萧长颂,都不敢转身看他的神情,搭在案上的手,竟不自觉地颤抖起来。   “都不会?”   萧长颂平淡问道,继而起身,似是随口说了句:“陛下倒像是失忆了。”   这一句话,惊得江洛儿心头猛跳,只拼命稳下心绪道:“萧大人多虑了。”说完这话,江洛儿便拼命安慰自己。   而就算安慰到极致。   当萧长颂一靠近,她就宛若被吓到的猫,立刻倒退了两步。   “陛下怕什么?”   萧长颂笑了笑,将江洛儿翻的最后一本折子拿起,打开扫了一眼,轻轻哟了声:“前几日定下的案子,抄了金部员外郎沈弘的家,今日抄家册子递上来,陛下连察看一番也不会吗?”   江洛儿死抿着嘴不说话,她敢保证,若她撒谎说个‘会’字,萧长颂肯定会逼着她说出怎么个会法。   萧长颂叹了口气:“既然不会,那臣就教教陛下如何处理这类折子。”   江洛儿一愣。   她还以为要完了,没想到他居然没有责骂她,更没有像上次一样惩罚她,只是说要教她?   江洛儿还是提心吊胆着,但见他真的开始提起朱笔,对她道:“陛下过来吧,先看看这几道册子。”   江洛儿小心翼翼地走到他旁边,那道折子已被摊开,旁边还有萧长颂所说的几道册子。   她打开,发现这些册子里都是从那名官员家里抄出来的东西。   一眼扫下来,不免吃惊。   这人胆子也忒大,竟贪了这么多。   金银财宝、绫罗绸缎,还有无数多的宝玉珠钗,那一排排字眼就能想象出到底有多珍贵,派去的人附上了一对鎏金镶白玉蝴蝶簪。   脂玉白润,色泽鲜亮,技艺精湛,实属惊艳。   江洛儿看了一眼,还是忍不住拿起一只把玩,稍稍转弄了一圈,就听萧长颂道:“陛下喜欢这只簪子?”   “没有。”江洛儿连忙放下。   “陛下宠爱崔贵妃,臣看这只簪子也是极衬,陛下不如以后寻个由头,赏了她便是。”萧长颂道。   江洛儿已听说过几次这崔贵妃了,听他们的意思,应该是之前楚安睦极喜欢的妃子,可她不识,还是不要多一事了,江洛儿移开簪子,道:“这倒不必了。”   这句话方说完,吕言进来了,通报道:“陛下,崔左相求见。”   *   崔正甫是为今早定下的春闱官员名单而来,本以为定下的官员会是他想的那些,未料到公布的名单中,有不少人都是他死对头徐俨夫的。   特别是定下的主考官,是国子祭酒王煦之,这老头与徐俨夫交往极深。   听到名单,崔正甫就暗叫不好。   科举的水一向极深,单单捡一条明面的来说,一任会试主考官,即收三百进士为门生,这于之后的仕途,是有多大的助力。   但实际上最适合考官之位的,并非王煦之,而是他手下的礼部尚书郑炳,这次显然是有人背后有动作,或是陛下自己想要摆脱他的控制才定下的这份名单?   崔正甫想到这几日从宫里得到的消息,说陛下未去过崔贵妃宫里,看来真是对他们父女有所戒备了。   笑话,这皇帝整日里就知道吃喝玩乐,还想自己控制朝政,天大的笑话!   这时,进去通报的吕言出来了,笑着对崔正甫道:“左相,陛下有请。”   崔正甫理了理衣冠,连个正眼也没有给吕言,径直往里走。   进了御书房,崔正甫就见江洛儿站在御案前,旁边还有一个萧长颂,崔正甫一愣,道:“巧了,萧大人也在。”   萧长颂点了下头,笑道:“崔大人找陛下有事,需要萧某回避吗?”   “不必,不必。”崔正甫哎了声,摆摆手道。   他知道萧长颂与楚安睦一向不合,萧长颂虽然当了这摄政王,可是从来不掺和这皇帝的事,之前反而把楚安睦的腿打断了,这要是和睦,哪会干这样的事。   萧长颂在这里,指不定还会帮着他逼迫皇帝换官员,那何必让他回避呢?   萧长颂笑了笑,坐在一旁喝起了茶。   而崔正甫这边,未向江洛儿请安,就直接把矛头对向了她:“陛下一向不勤朝政,本就对朝政不了解,怎的就胡乱定下名单了?” 第7章 陛下,又被骂了(下) 难受+1……   江洛儿被崔正甫这一上来就开口责问的态度给整懵了。   这名单不是萧长颂给的吗?   她让吕言从御书房找出来的,应该是之前萧长颂与楚安睦达成共识的事,如今她不过是代为公布罢了,怎么还来责问她呢,不应该问萧长颂吗?   江洛儿下意识往萧长颂看去,而他就好像没事人一样,支着手肘看起书册来了。   江洛儿立刻明白了。   敢情原来这名单所有人都以为是她定下的。   ……   那现在是忍受这崔左相的一顿责骂,还是说出实情,回头被萧长颂折磨……这个问题一出来,江洛儿没有犹豫,直接选择了前者。   “左相,这份名单有什么问题吗?”江洛儿问。   “陛下糊涂!”崔正甫横眉竖眼道,“春闱会试一向由礼部主持,那主考官理应由礼部中人来担任,陛下怎的就选王煦之?此人乃国子祭酒,单单就官职来说,就已是不够格,陛下对朝事不清晰透彻,就应多听听朝臣们的意见,哪能自己善做主张,一意孤行!”   “朕……朕看王煦之此人才学与能力都不错,就选了他,”江洛儿见崔正甫这般凶的态度,有些胆怯,但还是鼓起勇气努力往楚安睦的性子靠,“名单既已定下,崔相还是照着行事吧。”   崔左相一听这话,气不打一处来,同时一想到回头徐俨夫要是借此机会压到他头上,更是怒火中烧,大声道:“陛下!岂能如此!若按陛下所说,只按才学与能力来定是否能够担任,那不是坏了朝中秩序?我朝科举向来由礼部支持,没有例外,眼下陛下登基不过两年,就要坏此规矩,先帝若在天有灵看到陛下这般行事,恐是要大骂陛下不孝了!”   “你……”   江洛儿听完崔正甫的这番话,心口有些堵得难受。   虽然她不是楚安睦,但被人指着骂的感觉哪里会好过,特别是这崔左相口口声声谩骂的不按规矩,眉梢处那不屑掩饰的看不起,还有完全不把她当回事的态度。   江洛儿手握紧,收进了袖子,不再说话。   崔左相见这皇帝不似平常那般暴怒,以为他被自己说得无法还嘴,于是继续道:“今日啊,臣必须得把话与陛下说说清楚。陛下不喜欢听,臣也是要说的。陛下登基不过两年,虽有摄政王辅政,但也不能太过狂妄自大,不熟朝事,不问朝臣,偏生要自行定夺,实在太过肆意妄为!”   江洛儿被骂得有些不知该如何了。   崔左相的话一个字一个字往她脑袋上砸,砸得又快又急又狠,砸得她说不出任何话,喉咙却像被堵住了似的,压抑至极。   但她说也说不过他,也不知道该做什么,只能这般任他骂着,想到这儿,心底不知怎的就翻涌上来了一阵接着一阵的委屈与酸楚。   可崔正甫没有打算就这么放过她,继续谩骂。   “再者,臣方才也说了,科举礼部主持是一直以来的规矩,陛下偏要破规矩而定,不以先帝为尊,这怎能如此?”   “您是九五之尊,如此行事,怎的为天下表率……”   “崔正甫。”   萧长颂突然开口断了崔正甫的话。   三个字。   平静至极。   江洛儿听到萧长颂开口,一下子看向他。   他将手中的书册放在一旁,慢慢道:“这是御前。”   崔正甫被萧长颂那暗藏冷意的目光看得背后起了一层凉意,但很快回过神来,道:“萧大人,我自然知道这是御前,有些话虽是难听,但忠言逆耳,我也是为了陛下好。”   “忠言逆耳,还是大逆不道?”萧长颂道。   “你!”崔正甫脸沉了下来,“萧大人,你可不要乱污蔑老夫!”   “君臣尊卑有别,说话点到为止,左相为官多年,难道还不明白吗?”萧长颂眼底泛着一丝笑意道,“就当左相是为陛下好,但今日的话,也足以诛崔家满门。”   他的话平和,可听在崔正甫耳里,却是尖锐得像一把刀,直往他心里刺,不仅仅是刺耳的问题了。   “萧长颂!”崔正甫厉声喝道。   “左相今日是跟陛下叫板得不够,气未撒完,还要撒到萧某头上吗?”萧长颂道。   崔正甫没敢与萧长颂对上后一句话,沉着脸,甩袖负手反驳前一句话:“怎么能说是叫板,老夫是不服这名单。”   “依方才所说,左相不服,不过因着科举向来由礼部主持,王煦之非礼部中人,而是国子祭酒之位,便无法担任会试主考官,”萧长颂道,“可若礼部无人可胜任,王煦之替之,那也是能行得通。”   “礼部怎会无人?”崔正甫立刻道,“礼部尚书郑炳,左侍今空缺,但还有右侍郎何昌烁,皆是良才。”   “郑炳近日涉案,何昌烁年纪尚轻,方上任就担主考官一位,众考生恐不服。”萧长颂道。   “郑炳涉及的案件乃是他人诬陷,此事很快就能查明。”   郑炳涉案一事崔正甫也是未料到,前几日崔寻玩忽职守一事,郑炳因在朝堂之上为他说了几句话,被徐俨夫记在心上,派人去查郑炳的把柄,次日就有人说郑炳受贿。   徐俨夫这个老匹夫,处处与他作对,千刀万剐都不足为恨。   萧长颂听此话,轻轻‘哦?’了一声,看着崔正甫道:“那看来崔相是有十足的把握能将此事查明,郑炳此人,确是可造之才,崔相这般坚持……”说着,萧长颂看向江洛儿道:“那不如案件查明之后,就将主考官换成郑炳,王煦之改为副考官,陛下觉得如何?”   江洛儿哪有什么意见,这名单本来就是萧长颂与楚安睦定的,听他这话,立刻点点头道:“好。”   崔正甫今日过来就是为了逼迫皇帝更换主考,如今事情得到解决,眉眼都舒展了:“陛下英明!”   又投以感激的目光给萧长颂。   “既已更换,方才左相一句也给了臣提醒,礼部左侍郎一位尚有空缺,不如趁此升了王煦之,那此次会试,主副考官皆由礼部所出。”萧长颂道。   听到这处,崔正甫脸色一僵,礼部左侍郎他本有人选,过几日想推荐那人,眼下竟要给靠向徐俨夫的王煦之?   可刚才将王煦之换下,现在又拒绝他升官,实在说不过去。   崔正甫只好笑道:“萧大人说得是。”   江洛儿继续点头。   事情进展到此,崔正甫也没什么事了,想着今日目的已达到,还甚是欢喜,回想方才骂皇帝的话,于是道:“陛下圣明,方才臣也是口不择言,说话难听,还请陛下莫要动气。”   萧长颂笑了:“崔相,说到此事,单单一句道歉怎么够?明日传出去,对你的名声恐有损啊。”   崔正甫一愣:“萧大人的意思是?”   “罚俸一年,禁闭一月,崔相觉得如何?”   禁闭一月?   那不就是让他革职一月吗?   罚得如此之重……崔正甫脸立刻沉了下去,可又一想到主考官一事还是萧长颂出言帮忙,他今日的话也难听,传出去确实不利。   罢了,就听他的罢。   崔正甫点头:“是。”   说完,崔正甫就退下了。   待崔正甫走后,江洛儿明显松了口气,脸色也好看了许多。   萧长颂瞧了江洛儿一眼,随手倒了杯茶,起身走到御前,将茶放在她面前,道:“喝口茶。”   江洛儿一愣,没敢捧这杯茶。   “陛下不是说这茶好喝吗?”萧长颂又道。   江洛儿抿了抿唇:“上回的吗?”   萧长颂嗯了声。   江洛儿捧过来喝了口,确实是上一回她说好喝的茶,清冽甘甜,驱散了不少她浑身的紧张与恐惧。   喝完这一杯后,江洛儿将茶杯放回原位,偷偷看了萧长颂,又缩回目光,过了一会儿,将自己的疑惑提了出来:“萧卿……那名单不是你定下的吗?如今照左相的意思换了……”   “本来就没打算用王煦之。”萧长颂道。   江洛儿一愣,继而一下子明白了萧长颂的话,想说什么,萧长颂又倒了杯新茶给她,道:“再喝口。”   “哦。”江洛儿乖巧接过来,一口一口抿着。   *   午后,萧长颂才出了春华宫。   一顶官轿在等着。   “大人,属下方才看到崔相了。”随着萧长颂的贴身侍卫陈弘撩起轿帘道,“一脸怒气冲冲的进春华宫,今日陛下定又被骂了吧?”   萧长颂嗯了声。   陈弘道:“大人,如今左相这一手遮天,陛下也难。”   “又要劝我插手?”   “并不是……属下只是觉得……”   “我是摄政,并非当政,让我来是辅佐他,而不是什么替他解决了。”萧长颂说完这句话,就弯腰进了轿子。   陈弘:“是。”   轿子正起,这时,轿内的萧长颂突然问道:“陈弘,你说这个世界上有没有一种易容术,能将女子变成男子?”   陈弘一愣,回道:“属下未听说过,从前跟着师父习武时,虽听到过无数天下奇事,但也未听说过有易容术能将女子变成男子,不过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指不定就有。”   “倒也是。”   陈弘不知为何大人会突然问这话,回想这几日皇宫的戒备森严,他问道:“大人,宫里是进刺客了吗?”   轿内沉默了许久,才缓缓开口:“回府吧。” 第8章 陛下,你就是想逃出宫 我太难了……   萧长颂走后,吕言才进御书房,一进去,就看见江洛儿瘫软在龙椅上,忙上前道:“陛下没事吧?”   今日真是多灾多难啊,吕言在外头听着都觉得陛下恐怕要大受打击了,这前有摄政王教导,后又来了个崔左相责骂,步步紧逼。   “朕没事。”江洛儿想努力提振精神,可回想方才的一幕幕,心有余悸。   不能再这么下去了。   再这么坐以待毙,像今日这样的日子再来几次,她保准会被吓死,而且,她似乎能感觉到萧长颂对她有所警觉了。   “陛下没事就好,陛下早上到现在都未吃过东西,陛下要不吃点垫垫肚子?”   “不……先不用。”   江洛儿先起身,若有所思了一番后,对吕言道:“你传江城来。”   江城?   吕言一听到这名字还未反应过来,这是哪个大臣?努力回想了一遍,才反应过来:“奴才马上就去。”   *   尚书省。   朝内最忙的日子不过年初年末,眼下正值开春,又是春闱即开之时,尚书六部忙得也是不可开交。   江城作为户部度支郎中,近日事务繁多,忙得晕头转向,家中事情也不少,闹得天翻地覆,外加这人际关系,不知是怎的,自从上回陛下在朝堂上问了他一句,回来之后,同僚看他的目光都不一样了。   他想解释,可越解释,其他人越觉得是掩饰,总觉得他背后是攀上什么关系,在陛下面前提拔了他,就等着被重用了。   将手上的事忙了一部分,江城总算是可以喘下气喝口茶了。   “江大人,你啊,也不必这般拼命了。”同僚孙大人在旁道。   江城听这话,疑惑道:“为何啊?”   “为何?”那位孙大人凑过来,“江大人,你瞒得够紧的,不过这事哪瞒的过去,上回就春闱一事陛下不是还问起你了?”   “孙大人,这都是哪跟哪的事啊,陛下问起我,不过是随口一提,不是你们想的那样!”江城连忙解释。   孙大人嘴角一撇:“江大人,你说这话谁会信啊。”   区区一个度支郎中,怎么会被陛下问起那些事,定是要被陛下记在心里,准备升官重用了。   江城看这人的表情就知他不信,又是一通解释。   解释得口干舌燥,最后一个字落下,猛灌了一口茶。   这时,外头一阵喧闹。   继而一道尖细的声音响起:“传陛下口谕!”   所有人都跪下了。   “传江城江大人前去御书房!”   江城一脸茫然。   跪着的孙大人:我他妈就知道这孙子骗我,虚伪!   *   “小公公,小公公,你可知陛下找我何事啊?”   出了尚书省,江城亦步亦趋地跟在领头的太监身后,心里甚慌,说真的,那日早朝被陛下点名,他一直担惊受怕着。   他自知自己从未去攀权富贵,天下更没有什么凭空掉馅饼的事,他就怕有人算计他,拿他当垫背啊。   “江大人,陛下只传了一道口谕,其他的咱家也不知道,咱家也不敢妄揣测圣意啊。”领头的太监道。   江城听这话,连连点头:“是是,小公公说的是。”   嘴上这么说着,心里却更慌了。   一路跟着去春华宫,到了之后,被引着来到御书房门口。   “见过江大人,”吕言先给江城请安,再笑着用拂尘指了指里头,“陛下等江大人多时了,江大人直接进去就可以了。”   江城顺着吕言的拂尘看了过去,如今心里的感觉是从未体验过的。   龙飞凤舞的‘御书房’三个大字,彰显权势与气派,要知道,经常出入此处的官员,可都是朝廷中真正的实权大臣,而他连接近此地的资格都是没有的,如今竟是要进御书房了,却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江城理了理衣冠,踏出脚步。   进了御书房。   “臣江城,参见陛下。”   江洛儿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立刻抬起眼帘,直直地看向现在跪在地上的人,心情复杂至极。   谁能想到她居然会在这么场合见到她父亲江城,想她还在江府时,难得见父亲一次,父亲朝中事务繁忙,就算有空见她们,也会更想见江宝珠一些,而不是她。   江城久久没有听到回应,心里忐忑至极。   “起来吧。”   “谢陛下。”江城松了口气,担了担官服,起身,却也不敢直视皇帝,他知道陛下脾气不好,眼下也不知叫他来何事,不如就等陛下开口再说。   江洛儿打量了一会儿江城,斟酌语言道:“近日,江大人你手头上的事做得如何啊?”   “回陛下的话,臣不敢说有多说,但未出差错是真的,”江城连忙回道,还怕回得不够好,又加了几句,“臣会更加用心做事,为朝廷为陛下效力。”   “甚好……”江洛儿回道,停顿了一会儿,目光在自己父身上打转,接着问道,“那……你近日家中情况如何啊?”   江城一愣。   这怎么问起他家里来了?   不过想想,陛下对臣子的家中情况想要了解,也是有可能的,关心他的生活罢了,可想到最近鸡犬不宁的江家,他是止不住的头疼。   但这些事怎么能和陛下说呢。   于是江城道:“一切尚好。”   “尚好?”   难道楚安睦的灵魂没有在她身上吗?如果在她身上,那必定不会是尚好,以楚安睦的性子,应该会闹得天翻地覆,而且会想要进宫找她的吧,可竟然没有一点行动,也不知是怎么回事。   但总归,不会是尚好才对,父亲肯定有所隐瞒。   听到江洛儿反问的两个字,江城一惊,难道陛下听到什么发现什么了吗?   江家最近确实不太平,自己那小女儿江洛儿不知怎么就疯魔了,性子大变,像换了个人似的,如果这些倒还好,可有时她还会说出一些惊世骇俗话,什么自己是皇帝,这些话要是传出去,那可是要砍头的!   难道……难道陛下听到这些胡话了?   所以今日特地召他来询问?   江城眼中闪过几分恐惧,此事绝对不能让陛下知道,不然江家人都不保了,于是坚持道:“是啊,陛下,臣家中一切尚好。”   江洛儿抿着唇,接着问:“朕听说,江大人家中有两个女儿?”   江城一听这个问题,更是恐慌,更加确定陛下肯定是听到什么大逆不道的话,如今来质问他了,他额头上起着一层薄汗,回答:“是,臣家中确实有二女,大女儿叫江宝珠,小女儿……小女儿叫江洛儿。”   “那……朕再问一遍,”江洛儿小心翼翼试探,“江大人府中真的一切尚好吗?”   问他府上。   又问到他的女儿。   这……这肯定是知道了,而他刚刚还撒谎了!   江城连忙跪下道:“陛下,陛下,臣并不是有意欺君,只是,只是除了这事府内确实没其他事了。”   “什么事?你说出来听听。”   江城不敢再撒谎了,叹气道:“就是臣的小女儿江洛儿,近日病了,病得严重,说一些胡话,也就这件事了,陛下,其余的就没有了。”   “说胡话?说什么胡话?”   江城目光闪烁:“就一些胡话,怕污了陛下耳朵,臣便不说了。”   “病得严重……那请大夫看了吗?”   “请了请了,如今有所回转,过几日应该就会好了。”江城连忙道。   江洛儿想了一会儿,慢慢道:“江大人……你一向尽职尽责,是个好官,如今你女儿病着,朕……朕也于心不忍,太医院有不少好大夫,不如,你把你女儿送进宫中进行医治?”   送到宫中,那她就可以和楚安睦汇合,就不会像她现在这般举步艰难了。   一听这话,江城瞪大眼,连连摆手:“陛下!不可,不可!”   现在的洛儿要是进宫了,那那些大逆不道的话,岂不是宫里人所有人都听见了?他前脚送人进宫,后脚指不定就有官兵来江府抄家了!   这怎么行?绝对不能让洛儿进宫。   “为何不可?”江洛儿问。   江城擦着脸上的汗:“陛下,小女的病快好了,不需要进宫还请太医来看这般大费周章,多谢陛下的好意,但小女确实不需要了。”   江洛儿不放弃,继续道:“……可真好了?江大人,宫内的大夫可比外头的好上许多,你将女儿送进宫医治好的更快呀。”   江城还是拒绝。   江洛儿又好说歹说了许久,但江城就是一步都不肯退让,明明脸上瞧着极怕她,但遇到这事,偏生就不放人。   江洛儿把话都说尽了,最后只得放弃。   “那算了,”江洛儿叹了口气,“罢了,你先回去吧,江大人。”   “那臣先告退了。”江城终于等到了这句话,马上退下了。   待江城走后,江洛儿陷入了无尽的迷茫中,她该怎么办啊,再这么下去肯定是不行的,单单今日就被萧长颂发现了多少破绽,就算她放松懈怠,但也不可能什么都不会,他肯定有所狐疑,除了这些,还被逼迫干各种事,还得遭那些大臣谩骂,晚上……晚上还有人来侍寝……   处处都是刀子与陷阱,走路说话都得提一万个心。   本想通过父亲把人送进来,如今也不得法……   江洛儿头疼得紧,轻揉着太阳穴。   冯宝见着,上前道:“陛下头疼吗?奴才帮陛下按按?”   “不用……朕自己……”江洛儿话还未说话,想到了什么,目光移到冯宝身上,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眼。   冯宝被看得瘆得慌。   江洛儿往外瞧了一眼,吕言现在还在外面,她拉冯宝到一旁,认真问道:“你们太监……平日是怎么出宫门的?” 第9章 陛下,拿到牌子了 耶   怎么出宫门的?   冯宝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陛下说这句话的意思,暗自把话又在心中重复了一遍,反应过来道:“奴才们一般不出宫门,出宫门的那都是专门去外头办事的,那有专门的太监去,奴才是在陛下身边伺候的,哪需要去外边?”   “那他们怎么出的宫门?”江洛儿又问。   冯宝道:“陛下,那些公公们自然是奉命出去了,把令牌拿给守宫门的侍卫看了便行。”   令牌。   江洛儿对这个字眼留了心。   她犹豫了一会儿,声音更加压低:“那你要是想出宫门呢?没有令牌怎么办?”   “没有令牌奴才是怎么都出不去了,宫内守卫森严,就算拿了令牌都要过好几道关卡呢,陛下。”冯宝道。   而且,近来不知怎的,侍卫巡逻的人数与次数比以往不知道增加了多少,连只鸟都飞不出去。   但这句话冯宝没有说出口。   “这样……冯宝……朕与你说件事,”江洛儿道,“实际上是朕想出宫一趟。”   冯宝笑了:“陛下若想出宫还不简单,陛下说一声就是,谁还敢拦陛下您呢。”   “朕是不想让人发现。”江洛儿继续道。   不想让人发现?   陛下肯定又要荒废朝政了。   他遭的什么孽,每次这种事都轮到他,让他听到不该听到的话。   冯宝哭闷着脸:“陛下,您难道是想逃出宫吗?奴才……奴才什么都没听见,什么都没听见。”   说着就要退回原位,被江洛儿拽住袖子,想要抽回来,却怎么都拽不回来。   “陛下,您就放过奴才吧,奴才这事兜不住啊,”冯宝道,“这事要是被发现了,奴才……奴才会被杀头的。”   “你这胆子!”江洛儿突然大声道,又马上捂上嘴,低声道,“怎么比我还小呀?”   “奴才的胆子是小啊……这宫里哪个人胆子不小,”冯宝委屈道,“……再说了,陛下的胆子比奴才大多了。”   明知道会被摄政王各种逮住,怕得要死,还一定要在试探边缘狂踩,眼下居然还要逃出宫了?   他的胆子可比不上陛下。   “冯宝,朕是要出宫办事,你帮我这一次……”江洛儿一直抓着冯宝的袖子,“朕不是要出宫玩。”   “陛下有事,让奴才们帮着去办不就行了,陛下给师父发一句话,让师父把出入令牌给奴才,奴才就去帮陛下把事情办了。”冯宝道。   “不行,这件事只能朕亲自去办。”江洛儿坚持道,“而且不能让吕言知道。”   吕言虽然什么事情都顺着她,可江洛儿知道这件事他绝对不会同意。   而且今日听父亲的话,楚安睦肯定被软禁了,要是递信出去,肯定是传不到他手里,还把事情给败露了,她亲自出去还有可能有法子见得到他一面。   “陛下……您就是想逃出宫去玩。”冯宝欲哭无泪。   “……”   江洛儿没办法了,叹着气,拉紧冯宝的袖子:“帮帮我,冯宝。”   冯宝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袖子,已经被捏得不成样子,再往上看,对上陛下的面容,一脸的迫切着急,看自己的眼神甚至还带着哀求,仿佛自己是唯一的希望。   冯宝沉默了一会儿,最后咬牙:“行。”   *   内侍省。   来来往往的太监皆忙碌着。   冯宝压着帽檐想穿过人群。   内侍省的一个小太监,一眼就看见了他,大声道:“冯公公,今儿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冯宝僵在原地,扯着笑容道:“有事要办。”   那小太监见冯宝说完就往里走,提醒道:“冯公公,您是来找高常侍的吗?常侍去尚衣局了,人还没回呢。”   没回?   正好。   冯宝笑道:“那我去常侍屋里等他。”   说完,就加快脚步走了,高常侍的屋子要过了这条游廊,再拐角,冯宝走得急,一转眼就没影了。   剩下那小太监的话还未讲完:“……但常侍待会儿就回来了。”   冯宝到了高常侍的屋门前,门是虚掩的,一推就进。   他一进屋反身就将门带上,靠着门喘了会儿气。   再用袖子擦了擦额头因为紧张出的汗,之后一边快速走向高常侍的书案,一边嘴里嘀咕着:“陛下啊陛下,您可真是麻烦啊。”   尽管这么说着,手下的动作却是不停的,开始翻着案上的书册与盒子,书案上找不到,就到边上的柜中找。   “令牌……令牌……”   几乎翻遍了所有的柜子,还是没找到,冯宝心里焦急,视线在屋内四处转悠着,最后停在书架最高处的一个木盒。   指不定就在这里面。   冯宝搬了凳子踮起脚,打开木盒一看,果真有几道出入令牌,他赶紧藏了一块在怀中。   而正在这时,屋外传来了几道脚步声,还有谈话。   “常侍,方才冯公公来找您了。”   “他来找我?他能有什么事找我?”   “这我不清楚,他就说有事。”   “那他人呢?”   “说是来屋里等您了。”   谈话声愈来愈近。   高常侍走到门口,看见门被关上了:“我出门时把门关了吗?”   但没细想,直接推门而进。   “你不是说冯宝来了吗?他人怎么不在?”一进屋,没看见冯宝,高常侍问身后的小太监。   那小太监也疑惑着:“方才冯公公是说等您来着。”   屋外这时有一道隐约人影,那小太监眼尖,看过去,连忙道:“冯公公,您在外头干什么,哎哟,冯公公,您这是怎么了?”   小太监跑出去,扶住揉着腰的冯宝。   冯宝苦着脸摆手:“无事无事。”   他哪想到啊,刚刚看见窗户就跳到了,哪想到外面是个大台阶啊,直接就滚了下去。   “就是刚刚去逛逛,不小心摔了。”   高常侍看见冯宝,黑着脸直接问:“冯宝,你今日来内侍省有什么事?是你师父叫你来,还是陛下叫你来啊?”   “高常侍,是我师父差遣我过来给您请个好,让您别生他的气了。”冯宝撑着腰赔笑道。   上回高常侍与自己师父因一件小事闹起了矛盾,到现在还没和好,两个人年纪加起来都一百多岁了,跟小孩子似的,也不知道在闹什么。   高常侍哼了一声:“吕公公是陛下面前的大红人,咱家哪敢跟他生气?”   不过嘴上这么说,脸上的神情却是缓和了不少。   “高常侍,您说的这叫什么话,我师父与您从小一块儿长大,这样的情分怎么还生分了呢?”冯宝道。   “行了行了,你也别贫,说罢,今日过来到底何事?”   “就为了这事,没其他事了。”冯宝心虚道。   高常侍心存狐疑,但还是道:“行吧,我知道了,你回去告诉你师父,上回那事儿就这么过去了。”   冯宝‘哎’了声,继而马上走人。   冯宝揣着令牌一路狂奔回春华宫。   吕言找了冯宝好些时候了,一见到冯宝回来,狠拍了他的脑袋:“去哪儿了?!”   冯宝低头:“吃坏肚子,去如厕了。”   “如厕了?我瞧你倒不像去如厕,像是去偷懒了。”   “师父……我……”   吕言皱眉道:“行了,下不为例,我要去趟尚寝局吩咐事,要些时候,你在这儿看着,陛下在上课,万万不能吵着陛下。”   冯宝忙应下,看着吕言离去,松了口气。   在门口等到陛下上课上好,文太傅出来了,冯宝才敢进御书房。   “牌子拿到了吗?”江洛儿一见到冯宝,眼睛一亮。   “拿到了,”冯宝从怀中拿出还留有余温的出入令牌,递给江洛儿,苦着脸,“陛下,您一定要早些回来……”   江洛儿接过令牌,用力点下头:“你放心,冯宝,这事不会连累你的。”   说完,她赶紧去找出了之前冯宝给她备下的太监衣服,换上后,就尽力把帽子压低,垂着头,快步出了御书房。   御书房门口的侍卫以为她是里头伺候的小太监,而且是从御书房里出来的,自然不会多想。   江洛儿走出了春华宫后,算是松了一口气。   正巧有一行列的太监手里捧着托盘匆匆走过,江洛儿连忙跟在了队伍的最后面,垂着脑袋,跟着他们的脚步走。 第10章 陛下,不见了 我要逃了   这群太监走得很快,脚步一刻不停,手中的托盘却是拿的一丝不紊,显然是宫中精心训练出来的。   江洛儿跟着他们走了一段,等到完全出了紫华宫的区域,才缓下脚步。   “别偷懒啊!”   领头的太监眼睛尖,鹰似的视线扫着后面,发现江洛儿落后了,直接开口提醒,不过说着,眉头开始紧皱,指着江洛儿问:“你手里怎么什么都没有?衣服呢?”   江洛儿身子一僵。   什么衣服?   她偷瞄周遭的几个小太监,这才发现他们每个人手里都捧着托盘,托盘上是精致的华服,而她手里什么都没有。   江洛儿刚想撒谎躲过这一遭,那领头太监旁边的宫女先开口道:“方才我记得是全拿了,毕竟是经过我的手,这小公公恐怕是随着一道过来,看看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领头公公眉头还是皱着,但听到这宫女这么一说,眉心的褶皱也不是那么深了:“既然跟着了,就好好跟着,不要想着偷懒!你们其他人也是,宫里可不像外边,做事不用心,下一个掉脑袋的就是你们其中的一个!”   小太监们忙低头:“是,谨遵公公教诲。”   被这么一说,江洛儿只能跟着,而且因为刚刚落后被发现,那领头太监格外的注意她,她一有逃跑的念想,那太监就像知道她在想什么似的,眼神直往她身上瞥。   这还怎么逃?   江洛儿心里焦急,压着声音问一旁的小太监:“这是要去哪儿?”   “去华清宫给徐贵妃娘娘送春衣啊。”那小太监回道。   华清宫,这不是与皇宫宫门完全两个方向吗?   江洛儿焦急更甚,不时抬头观察领头那太监,打算趁那太监不注意的时候就赶紧逃走。   走了一会儿,迎面走过来一衣着端庄的宫装女子,身后跟着一群宫女。   领头太监一见到那女子,便道:“谢司膳,巧了,这是要去哪儿啊?”   “太后娘娘奉我们尚食局制了几样新式糕点,按着陛下的口味,现在正要拿去给太后娘娘尝尝,可以的话等下就要给陛下送去。”   好机会!   江洛儿趁领头太监与这什么谢司膳寒暄之时,打算马上开溜。   但还没来得及转身,衣服便被旁边那小太监拽住了,那小太监的脸拧巴着:“你……你……能不能帮帮我,我肚子疼,想去如厕,你帮我拿下衣服,我很快回来啊!”   没等江洛儿拒绝,那托盘就已到了她手里。   “……”   *   一路到华清宫,那小太监都没回来。   江洛儿意识到她可能被人骗了,但现在意识到已经为时过晚了,她已经要进华清宫内了。   领头太监在宫门口站着,看着底下的太监们鱼贯进入,同时嘴里提醒:“小心着啊,看路!让你看路——”   “啪——”   领头太监一个手掌打在江洛儿前面的小太监脑袋上。   江洛儿被吓了一大跳,手上的托盘差点掉下来,连忙用力托稳,加快了脚步,想早点把衣服送了就走。   “——哎,你这小子走得这么快做什么?”   那领头太监叫住江洛儿:“你刚才不是没拿着衣服吗?怎么又有了?”   “帮人拿着,他去如厕了。”江洛儿紧张回道。   “哦,”领头太监若有所思,继而皱着眉看了会儿江洛儿,“咱家怎么没见过你,你叫什么?哪个宫的?”   “回公公的话,我叫……我叫小颂子。”江洛儿紧张之余,直接开口道。   “宋?姓宋的那个宋吗?”   “不是,颂扬的颂。”   那领头太监的表情一下子复杂了:“你这小子,胆子挺大,这名字也不怕冲撞,回头记得改了。你哪个宫的?”   “我——”   “哎哟,怎么还在这呢,里头都催了!”   华清宫的嬷嬷这时站在台阶上喊道。   “催了?快去,你快去吧。”那领头太监赶紧对江洛儿道。   江洛儿被赶着跟上了那嬷嬷,进了华清宫主殿内。   主殿内与她一样的小太监已经站成一排,皆捧着托盘,江洛儿站在了最旁边,低着头,只求没有人认得出她。   过了一会儿,一声通报:“贵妃娘娘到!”   江洛儿随着众人跪下:“恭迎贵妃娘娘。”   尽管极好奇这徐贵妃长得什么样,但她还是低着头,刚刚那些太监都好说,这徐贵妃肯定是见过她这张脸的,要是被认出来,那是怎么都逃不了了。   “衣服送来了?”   声音清爽。   语气甚至还带了点男儿气。   “回娘娘的话,都送来了,娘娘要不要看看?”   “行。”   听着脚步声走动,再是手与衣服的摩挲声,但很快却是一点声音都没有了,江洛儿正疑惑着。   “哐当——”   托盘被打翻了。   “你们好大的胆子!明知道娘娘不喜梅花,怎么每套春衣上都绣着梅花!”一个嬷嬷大声厉喝。   领头太监听到动静,连忙进来,先是察看了一番地上的衣物,脸色大变,径直跪下道:“这……这奴才们也不知道啊,奴才们就是从尚衣局拿了就直接送来的!”   真不知道是哪个人动的手脚,可要把他们害惨了,就算要膈应徐贵妃,也不要这么明着面来啊,这徐贵妃可是跟陛下好像一个模子印出来的,一样的脾气暴躁易怒。   徐贵妃气得涨红了脸,狠狠挥袖,坐回了主位上,手肘搭在桌案上,碰到了茶杯,一下子又把杯子给砸了。   “娘娘别气,”那嬷嬷连忙道,“奴婢一定会替娘娘严惩这些刁奴。”   “你罚他们有什么用,他们知道些什么?”徐贵妃怒道,“肯定是崔云锦动的手脚,每日不膈应本宫一下她心里就不舒服,你难道还不清楚吗?她要把本宫逼疯才行,不行,本宫一定要去找她理论。”   “娘娘!不可啊,娘娘可不能去找崔贵妃娘娘,”那嬷嬷拉住徐贵妃,“娘娘忘了吗,上回娘娘就去找了她理论,正好被陛下撞见,陛下直接罚了娘娘禁足,娘娘难道还想被禁足吗?”   “明明是她欺负本宫啊!”徐贵妃委屈极了,“陛下不分青红皂白,眼里只有她,她说什么就信什么,本宫说什么都不信,本宫还是和他从小一块儿长大的呢。”   那嬷嬷叹了口气:“娘娘,人总是会长大的。”   “可是他说要娶本宫的,他小时就说要与本宫一直在一块儿,可他现在心里根本没有本宫。”徐贵妃红着眼眶道。   “陛下是皇帝,娘娘要体谅,再说那些也是儿时的话,当不得真,”那嬷嬷柔声劝道,“娘娘得放宽心态。至于这衣服,奴婢就让人退回去重做,娘娘不是喜欢吃宫外的关东糖吗,明日奴婢也让人去帮娘娘买回来。”   ……   出了华清宫主殿,与江洛儿一道的太监们一句话都不说,就好像方才没听到那番对话一样,显然习以为常了,在宫里当个哑巴和瞎子是最好的。   衣服送完,就比方才过来的氛围轻松不少,那领头太监还在跟华清宫的管事嬷嬷赔礼道歉。   趁着这个时候,江洛儿连忙偷偷溜走了。   跑出了华清宫,江洛儿就直接往方才来的方向走,低着脑袋走了好些时候,走到口干舌燥,中途还不认识路,问了几个扫地的宫女,那宫女只当她是出宫门办事,给她指了路。   终是走到了凌霄门,看到庄严的‘凌霄’二字。   还有站在门下戒备森严至极的羽林军。   此时没有一个人出入,江洛儿环顾了四周,四周也没有人,她鼓起勇气上前。 第11章 陛下,萧大人来了 耶   李守颢是近日被调到凌霄门守卫的。   最近皇宫内几大兵卫的调动很是厉害,每个宫殿,每道宫门,每个时辰,巡逻的人与守卫的人都会变动。   同时,进出宫门的人更是要查得紧。   李守颢不敢疏忽,所以一看到远远走过来一个小太监,他就提起了万分精神,等着盘问。   江洛儿刚走近凌霄门,就被李守颢拦了下来。   “这位公公,你且等等。”   听到李守颢喊她,江洛儿少不得一阵紧张,忙从怀中拿出令牌给李守颢看:“我有令牌的。”   “我自然知道公公是有令牌的,”李守颢笑道,“没有令牌还来闯宫门,那不是找死吗?”   江洛儿现在浑身都处于戒备状态,听到‘找死’二字从眼前这侍卫嘴中说出,脸上闪过一丝慌乱。   李守颢捕捉到了这丝慌乱,但不动声色,继续道:“只是近日查的严,除了令牌,还得要问公公几个问题。”   “什么问题?”   “公公是哪个宫的?奉谁的命出宫?”   江洛儿一时语塞,但灵机一动很快道:“咱家是华清宫的,奉徐贵妃娘娘的命出宫买关东糖。”   “关东糖?”李守颢愣住了。   还有这等理由?   “李兄弟,别觉得奇怪,徐贵妃娘娘就喜欢吃关东糖,还得是宫外的,常常差人出去买,”一旁有一侍卫道,“我值班时都碰上过好几次了。”   江洛儿呼了口气,多亏了这侍卫。   “不过……”那侍卫凑上前,“这小公公我倒是从未见到过。”   江洛儿后退了一步,扯出一丝笑容道:“我是新来的,你未见过我也正常。”   “是吗?”李守颢直盯着江洛儿,“公公方才说是华清宫的对吗,华清宫主管太监与嬷嬷叫什么,公公能说出来吗?”   她不知道。   江洛儿的手心已经被冷汗打湿了,但只能硬着头皮道:“官爷……我都说我是新来的,你也不能这么逼问我……我是奉命出来的,这出入令牌不是谁都有的,你说是不是?”   李守颢沉默了。   这小太监说的也对,这出入令牌不是谁都能拿到的,陛下身边的内侍先不说,其余宫中只有一个,都是好好藏着呢,哪会这么轻易被一个小太监拿到。   看这太监一副紧张的样子,恐怕是第一次出宫被盘问,心理有压力了。   如此想着,李守颢也松开了眉头:“奉命出来的,就挺直腰背,抬起头来,不然人看了以为你做了什么亏心事逃出宫了。”   “你也别说了,就放人出去吧,”一旁的那侍卫道,不过目光转着,突然看见远处来人了,“——哎,巧了,那不是华清宫大宫女秀儿吗?让她来认认人。”   江洛儿大惊,顺着那侍卫的目光看去,果真看到一宫女正往这儿走过来。   她下意识就想跑,然后腿刚一动,手臂就被李守颢拽住了,拽得死紧:“小公公,你逃什么?”   江洛儿想挣脱开他的钳制,偏生这人力气大得很,纹丝不动,甚至还拉着她去到那名叫秀儿的宫女面前:“这公公说是华清宫的,秀儿姑娘,你可识得?”   “我们宫里的?”秀儿疑惑,想仔细瞧瞧这小太监的模样,哪见他头越垂越低,她怎么都看不清此人的脸。   “这位公公说是替徐贵妃娘娘出去买关东糖,”李守颢继续道,“可我瞧他支支吾吾,吞吞吐吐的,总觉得不对劲。”   “替我们娘娘买关东糖?这才派了我出宫买,怎么还派了人来?本是要明日买的,今日娘娘伤心,就提早一日买回来,”秀儿道,说着还拿出了出入令牌,“瞧瞧,我们宫里的令牌还在我这儿呢。”   江洛儿是越听他们二人的对话越慌张,额头上的冷汗直冒。   这定是逃不掉了。   面前这侍卫,一看就是个不会轻易含糊的主。   怎么就那么倒霉呢。   “小公公,你可知道偷溜出宫是死罪?快说!是怎么偷到令牌的!”   李守颢说着,一挥手,十几个羽林军上来就将江洛儿围住,有两个直接架着她的双臂,绑起来,连同着双脚一起绑,扎扎实实。   “我不是偷的!”   “胡说!不是偷的还能是别人给的?”   “……就是别人给的。”江洛儿嘀咕。   “小公公,你就当我是个傻子吧,带下去!”   江洛儿真慌了,连忙解释:“不是,不是,我真不是偷的——”江洛儿喊着,突然看见远处朝她直奔过来的吕言。   以及吕言身后的男人,萧长颂。   江洛儿刚刚展露的笑容,顿时停滞在脸上。   “陛下!陛下!”吕言跑到江洛儿身边,急得满头大汗,“奴才可算找到您了,奴才去了趟外边回来,陛下怎么就不见了?”   江洛儿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也说不出任何话,她现在一看到萧长颂,就腿肚子发软,什么话都被堵在喉咙里了。   她总觉得他虽面容和善,可性子却一点都不和善。   秀儿自然是认识吕言的,一见到他立刻请安:“见过吕公公。”   吕言哪顾得上她啊,看到江洛儿被绑着,心里头直上火:“谁把陛下捆住的!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你们还想要你们的脑袋吗!”   侍卫们一听,吓得半死,想连忙上前把绳子给解了,但手还没碰到绳子,就听到一道清冷的声音:“放着。”   江洛儿抬眼看萧长颂,但对上他的目光,就直直撞进了他眸底,沁着一层冷意。   若说方才被抓的感觉,那自然是怕的,可眼下这般被萧长颂看着,江洛儿甚至都觉得比方才都要恐怖万分。   他本在后头,现在一步一步走过来。   脚步沉稳有力至极,如虹的气势扑面而来。   所有羽林军都认出来了,忙低头单膝下跪,齐声道:“见过萧大人!”   萧长颂就这么负手走过所有跪地的羽林军让出的道路,直到走到江洛儿面前才停下来。   “胆子真大。”   他的声音轻柔,甚至还略带笑意,而江洛儿听到耳里,那笑意实则是就如同冬日里的泉水,叮咚好听,却寒冽至极。   江洛儿浑身一阵颤栗,避开萧长颂的目光,可就算撇头避开了,那从心底升出来的恐惧还在啃噬着她的全身。   “让臣看看绳子捆得怎么样。”他修长不失骨感的手指轻轻抚过捆住江洛儿的绳子,继而一动,绳子一下子全松了。   江洛儿感到自己手脚的放松,不像方才被捆得死紧,很是难受,而放松不过一瞬间,双手立刻又被萧长颂给单手钳制!   他的力道与之前那侍卫的力道全然不同!   之前那侍卫抓住她时,江洛儿还能有所挣脱,但现在这个力道一上来,她连动弹都无法动弹!   霸道到江洛儿甚至都升起了几分绝望。   “捆得不怎么样。”萧长颂下了结论。   同时,抓江洛儿的力气又加大了几分,江洛儿一阵吃痛。   并且还没等她反应过来,绳子已经重新回到她的身上,不似之前侍卫捆得全身,仅是捆了双手与双脚,却给了江洛儿一种束缚全身的痛感。   那痛感还是一阵接着一阵传来。   “你放开我……”江洛儿害怕了。   萧长颂眉梢一挑:“陛下胆子这么大。”他停顿了一会儿,继而沉着声一字一顿道,“伪装、偷跑、离宫,这些事都做了,还怕一条小小的绳子吗?”   江洛儿被噎的说不出话来。   “陛下看来极其向往宫外的生活,既然如此,便在这儿待着,从凌霄门上往外看也能看到一些,满足陛下的心愿,”萧长颂继续道,“臣先告退。”   说罢,就要转身离去。   吕言连忙道:“萧大人,陛下的绳子……”   “捆着。”   捆着?   江洛儿简直是要疯了,这样捆着她不就废了?   眼瞧着萧长颂离她越来越远,江洛儿狠下心,闭上眼,并着腿向他跳过去。   萧长颂走几步,她就跳几步。   萧长颂停下来,她才停下来。   而萧长颂不过脚步一顿后,再也未停下来,江洛儿就一直跟着他。   吕言等人也不敢开口说话,这两位主儿闹别扭,他们在中间劝,两头都不讨好。   江洛儿直跟到出了凌霄门的地儿,被捆的双腿跳得已麻木,浑身上下都被汗浸湿了,身子越来越无力,也快跟不上了。   她看他愈来愈远的身影,心里也不知怎的,一股接着一股委屈与着急涌上来,涌到嘴边,直接开口大声喊:“萧长颂!”   远处男人的身影停,转身,刀似的目光直直的落在她身上。   江洛儿缩起了身子,却难得不退缩地对上他的视线。   红墙彩檐,素云翠枝,一身玄色云崖纹绸袍,糅杂着美好色泽的场景,一撞进他的眸底,就全然变味了。   他一步步走过来,停在她面前。   “陛下能否告诉臣,今日出宫到底是为了什么?” 第12章 陛下,为什么出宫 “看看是陛下逃得快……   为了什么。   为了能回去,这不是属于她的地方,可回去的方法也不能肆意妄为,给原身留下隐患,就比如,告诉眼前这个男人全部的事实,这是绝对不行的。   江洛儿攥紧拳头,收于袖中,好似将所有属于她的秘密藏住一样,继而鼓起勇气道:“宫里闷,想出去找点乐子。”   萧长颂笑了,负手倾身。   二人之间的距离瞬间变小。   这是江洛儿第一次离萧长颂这么近,或者说,这是萧长颂第一次离她这么近,近得她都能闻到他身上的独特气味,似冬雪融化之时的清爽。   她也能完完全全的将他的脸收在眼中,近乎完美的薄唇挺鼻,凌厉的下颔……他的温煦与柔和都在,唇角起的笑意也仿若氤氲着春风,但眉眼之间的点点寒冽,才流露出一丝他真正的内心。   他薄唇微启:“我再问一遍,想好再回答,到底为什么出宫?”   这句话中,不带一个‘臣’,不带一个‘陛下’。   话进江洛儿耳里,宛若被人在冬日用最冷的水灌着全身。   她第一个起来的念头就是——他肯定发现了,他发现她不是本来的皇帝。   他在逼问她。   他要她说出全部的真相。   如果她与楚安睦不是发生灵魂互换这种荒谬的事,而是她用她自己的身子站在他面前,在他在问完这句话时,她定会怕得将所有事都告诉眼前这个人,可是并不是,那他肯定就没有直接证据证明她不是楚安睦。   他在找,在搜寻,他在摸索,也在试探。   江洛儿的脑袋从未没像现在这一刻这么清醒过,在绝境时,人也会突破自己吧。   她慢慢回:“为了找人。”   “找人。”萧长颂重复着,眉梢略挑,“找谁。”   江洛儿轻声道:“江家的二女儿江洛儿。”   他站直了身子,面色平静淡然,开口道:“江洛儿。”   声音平和,极其自然。   江洛儿听到他说出这三字的一瞬间,甚至以为他就是在叫自己,下意识抬头看他,而对上他的眼睛时,惧意再升。   她移开视线:“对,江洛儿,户部度支郎中江城的女儿。”   萧长颂知道江城是谁,这两日这个名字太过频繁。   “陛下从未见过这个女子,却大费周章偷溜出宫找此人。”萧长颂道。   “听说江城的这女儿长得极美,朕就想出去瞧一瞧。”江洛儿没办法,眼下她也只能一点都不害臊地夸奖自己的美貌,“这事很不妥,朕想见她又想得紧,就想出了这个办法。”   “倒真是出乎臣的意料,”萧长颂慢慢道,“臣还以为陛下心中唯有崔贵妃一人,今日却只为看其他女子一面,做到这般地步。”   江洛儿回:“……朕喜新厌旧了,朕要出宫看美人。”   “陛下慎言。”   江洛儿不说话了,只看着眼前这男人。   他一个眼神都没给他,但还是侧身上前,单手解了她的绳子:“下不为例。”   松开的绳子一下子都瘫在地上。   江洛儿的手脚没了束缚,又疼又麻的感觉舒缓了不少,她轻揉自己被绑红的手腕,见萧长颂就要走,连忙上前跑几步拦住他。   “萧卿。”   萧长颂停下脚步。   “你能不能带朕出宫……”   她发现了,偷溜出宫这事想都不用想,根本行不通,现在还处于萧长颂极其怀疑她的阶段,那就算想其他办法出宫,只要萧长颂这边没点头,她就出不去。   置死地而后生,不如就从他这边找机会,虽然感觉希望也很渺茫。   萧长颂听到这句话,审视的目光落在江洛儿。   他知道现在站在他面前的这个‘皇帝’,胆子极小,怕他怕得恨不得躲在地底下去,一碰面,神情与眼神也皆是惧怕,楚安睦虽怕他,可也未曾到这个地步。   这么小的胆子,现在还敢追上来让他带她出宫了。   “是臣让陛下产生什么错觉了吗?”萧长颂问。   江洛儿疑惑地看着他:“什么错觉?”   “让陛下以为臣很好说话。”萧长颂道。   江洛儿那股精神气一下子消失了大半,可也没放弃,毕竟萧长颂是她唯一的突破口了,于是继续道:“萧卿……就一日,不,半日就可以了。”   萧长颂没理江洛儿,直接往前走。   江洛儿在后面跟着他的脚步:“萧卿,你就带朕出宫吧。”   “这事陛下不需要来问臣。”   “可你不同意,朕根本出不去啊……”   萧长颂脚步顿了顿,停了下:“倒是有点小聪明。”   江洛儿的笑颜正想展露。   萧长颂继续道:“说陛下聪明,那也肯定知道臣不会同意。”   江洛儿的笑容消失了,嘀咕道:“就不怕我再逃吗……”   “陛下尽管逃,看看到时候是陛下逃得快,还是臣抓得快。”   他的语气极其平淡,就像是在说一极其小的事一般,她的那句话在他这里不过就是个玩笑。   江洛儿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眼见萧长颂又要走,还想上前几步拦住他,可他径直略过了她,头也不回地走了。   江洛儿想抓他袖子的手,也落了个空。   转身看他的身影愈来愈远,直到快要消失在宫墙拐角处,不知怎的,偏生就有种不甘心的情绪升起。   她重新追了上去。 第13章 陛下,出宫了 萧长颂听到身后一阵阵的……   萧长颂听到身后一阵阵的脚步声。   还不放弃。   还追上来。   他转身,干脆背着手等她过来。   江洛儿见萧长颂不走了,反而就在前面看着她,神情捉摸不透,注视的目光一直在自己身上,她倒有些不敢上前了,本来跑得飞快的脚步顿了顿,继而放慢了,变成了走路,最后——停下来,不敢动。   萧长颂气笑了。   本来还压在心底的一点火,竟也散了大半。   萧长颂道:“过来。”   江洛儿想提步,可想了想,还是有些不敢,他这样反倒把她内心的恐惧更加放大了,唯恐过去就让他给罚了,眼前这个男人惩罚的手段层出不穷,这两日她算是见识到了。   “再不过来就真的走了。”   江洛儿听此话,忙跑到他身边,嗫嚅开口:“你别走。”   萧长颂眉梢微挑。   “朕不会逃,方才也不过是随口一说,朕也知是逃不出去的,所以这才一直问着你,”尽管怕着他,江洛儿还是努力解释,“只是,萧卿真的不可以带朕出宫吗?”   “带陛下去宫外看臣子府中闺阁的女儿家吗?”   萧长颂语气平淡,但这句话中少不得浓浓的荒谬之意。   江洛儿也自知荒谬,这事要真传出去,那肯定是会被天下人嗤笑诟病,眼前这男人显然也不会同意,可她就是要去找楚安睦的。   不管怎么说,还是先出宫要紧。   江洛儿于是道:“不过是玩笑话……只是确实在宫里待着闷,想出宫散散心罢了。”   “之前说要出宫看江家女,现在又说要出宫散心,”萧长颂唇畔带着丝笑意,笑意却未达眼底,“陛下是不把自己的话当话,还是以为臣太好哄骗。” 前言不搭后语,满口谎言。   骗人还未学到份上,就使在他身上了。   江洛儿抿着唇,心虚得竟不知该如何回他。   这几日在皇宫里,恐怕是她这从出生到现在撒谎撒得最多的一次了,可在萧长颂面前,这些谎言似乎变相的仿佛在把真相说给他听。   她张了张嘴巴,话还是吞进了肚子里。   但见萧长颂有离去之意,江洛儿立马道:“……你想要什么?”   他想要什么?   萧长颂倒没想到她要与他做起交易来了,不过话是这般说着,却没一点底气,宛若就是想到了什么就赶忙抛出来,就像小孩子似的,稚嫩至极。   他笑着问:“你又有什么?”   江洛儿一下子沉默了,第一句话就不知该怎么应付,她实则也不知自己有什么,想来想去,如今她感觉自己身上唯一能让萧长颂感兴趣的是她与楚安睦灵魂互换的事,可这事是秘密,偏生就是不能说的。   那其他的呢,其他有什么能与萧长颂做交换。   江洛儿想了会儿,认真道:“朕会好好上朝、好好听文太傅讲学。”   萧长颂回:“这些本就是陛下应做的,不是为臣,是为陛下自己。”   也是……   江洛儿又小心翼翼道:“那,金银财宝?官位权势?”   不过,这话刚说完,江洛儿就觉得自己说错了,萧长颂哪会缺这些?   ……   萧长颂瞧了江洛儿一眼,慢慢道:“陛下若是给不出臣想要的,那臣便先告退了。”   江洛儿着急了,这恐怕是她最后的机会了,接下来肯定逃不出皇宫,见不到楚安睦,这身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换回来,而萧长颂绝对不会有今日这个耐心与她掰扯这么多时间,这男人表面温和,实则比谁都可怕。   她想了一会儿,连忙道:“等等!萧卿,接下来朕一定会好好听你的话,你说往东,朕不会往西,你说往西,朕不会往东,只要是你说的,朕都会放在心底,绝不会违背。”   萧长颂的目光重新落在江洛儿身上。   江洛儿看向他,他的神情未变,似不过听了句废话,那眸底,也不知是爬上了什么不知名的情绪,眉目之间沁的是点点无趣。   江洛儿的心凉了半截。   她真是太过自信了,都不知在说些什么,她听他的话这算什么交换条件,现在不也照常听着吗,哪算得上交换条件啊。   看来根本是行不通,她没有法子出宫,其他人那儿不行,萧长颂这里更像是一堵铜墙铁壁,没有任何办法。   想到此处,江洛儿整个人宛若丧失了大半的精神气,眉梢处都带了丝抑郁。   “好。”   这时,眼前男人慢吐出了一个字,面色淡淡。   江洛儿一下子抬头,以为自己听错了,惊喜问道:“真的可以吗?”   萧长颂嗯了声,继而道:“记着你今日说的话。”   江洛儿喜笑颜开:“一定不会忘!”   待萧长颂走后,江洛儿高兴得连蹦了三蹦,接着跑向后头一直跟着的吕言,搭着他的肩膀欢跳:“吕言,太好了!太好了!”   吕言也被带得满脸笑容。   他这两日很是担心呢,陛下的性子虽比以前好了许多,那火爆脾气改善了不少,可同时,人也低落消沉着,他总看着陛下愁眉苦脸,唉声叹气,以前陛下还会与他说,近日却是什么都不与他说了,他心里着急却也不知如何宽慰陛下。   今日也不知摄政王与陛下说了什么,让陛下高兴成这样。   “陛下小心点,小心摔了,”吕言笑着道,“奴才也不知是何事,但见陛下这么高兴,奴才也高兴。”   江洛儿嘴角溢着笑:“他答应带我出宫了。”   吕言已经听冯宝交代所有的事了,知道陛下很想出宫,他猜或许是最近几日在宫里待得闷了,被萧大人罚了,又被崔左相骂了,陛下心里不舒畅,想出宫散散心,这也是可以理解的,但出宫一事,确实不是陛下一人能决定的事,不过如今萧大人同意了,那自然是最好的。   吕言道:“陛下出宫散散心也好,散心回来,心情也舒畅些,奴才会在宫里等着陛下回来。”   江洛儿见吕言一脸慈祥地看着她,话里话外也处处为她考虑,心中又涌上了一阵阵暖流,喉咙也像是被棉花堵着似的,痒痒麻麻的。   “吕言,你对我真好。”   养父母死后,就再也没有人对她这么好过了。   吕言道:“陛下说的什么话,奴才对陛下好是应该的。”   江洛儿笑着,不知怎的,第一次因为有离开这个皇宫的希望而升起了点点惆怅,不过这点点惆怅,一会儿还是被出宫的欢喜冲得所剩无几。   *******   次日,上完文太傅的课后,江洛儿开始为出宫做准备。   因为是被萧长颂带出宫,自然不会像皇帝一人出宫那样兴师动众,她只需换身平常人家的衣裳便可以了。   江洛儿刚换上衣裳后,吕言就在旁不停说好:“陛下不愧是陛下,就算没有穿着龙袍,陛下的气质依旧不变。”说着,就让人拿了等身的镜子来。   江洛儿本以为是吕言在捧着他,不过当看了镜中的自己后,还是颇为满意的。   楚安睦的体型与相貌本就不差,身形欣长,容貌精致,如今一身白地织金唐草纹锦袍,黑发以白玉簪束起,整个人不失贵气与清雅,或许也没有了原本楚安睦的脾性,加之她安静的性子,还有着丝丝儒雅之气。   活脱脱一个清贵读书人家的小公子。   “极好,极好。”吕言笑着道。   “朕也这么觉着。”   江洛儿转了个身,对出宫一事更为期待,不时往殿外望着:“就是不知萧大人什么派人过来。”   “陛下别着急,萧大人事多,定是要忙完了才能陪陛下出宫,再说了,白日里外头没啥好玩的,这夜市才好玩,这离夜市还有段时候呢,陛下且先等等罢。”吕言道。   “……也对,”江洛儿的主要目的虽然不是出去玩,可对于吕言所说的,还是提起了一点兴趣,“吕言,你从小就在宫中,也出去逛过夜市吗?”   吕言边整理着江洛儿的衣角,边笑道:“奴才逛过,很小的时候了,奴才现在年纪也愈来愈大,以前很多事都记得不太清楚了,唯独小时奴才的父母带奴才逛夜市的记忆,还记得清清楚楚,奴才还记得当时奴才的父母给奴才买了串糖人,奴才高兴坏了。”   听着吕言的话,江洛儿也忍不住笑:“晚上朕回来,也给你带糖人。”   如果是她回来的话。   “奴才谢陛下隆恩。”   吕言听着,竟要跪下谢恩,江洛儿忙扶他起来,见他还抹着泪,道:“吕言,怎么哭了啊?”   “奴才只是被风沙迷了眼。”吕言道。   “那朕就当你是被风沙迷了眼罢,”江洛儿笑道,“对了,还有一事,你可未罚冯宝吧……”她昨日回春华宫还看到了冯宝,以为他无事,不过今日却都未见过他一面。   “这小子胆大包天,竟敢偷窃内侍省的出入令牌,”吕言道,“奴才遣他出春华宫了,这次他偷的是高常侍的牌子,就交给高常侍处置了。”   江洛儿急了:“这事是朕逼他做的,不关他的事,他是被朕逼得没办法才去的,这不怪他,你把他调回来吧。”   “陛下,虽是这么说,可宫里的规矩还是要守的,”吕言道,“要是在宫中偷窃一事做了还没有惩罚,这底下的宫女太监会怎么想?不得服众啊。”   江洛儿抿着唇,想了会儿道:“可到底是朕引起来的,是朕的错,到时朕会给你们一个交代,至于冯宝,你且先将他调回来。”   吕言笑了:“陛下长大了,有担当了,陛下都这么说了,那奴才也没什么好说的,奴才会先打个招呼,这事就等陛下回来再处理。”   江洛儿连连点头。   大概过了半个时辰,萧长颂的人来春华宫了。   来人是一名侍卫,面容黝黑,一双眼睛圆溜溜,十分明亮,穿戴自然与宫中羽林卫不同,只是一身常服,腰间别着一把特别大的重剑。   而就算别着重剑,江洛儿发现此人走路没有声音,就知道这个侍卫身手绝对不凡。   “属下陈义,见过陛下。”陈义先给江洛儿请安,再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道,“萧大人派属下来接陛下,马车已经在凌霄门处等着了。”   江洛儿迫不及待:“那快走吧。”   “陛下等等,”吕言忙拿出一精致锦绣的荷包,递给江洛儿,“陛下别忘了带银子,到了外头总是要花钱的。”   江洛儿接过鼓鼓的荷包,揣在怀里,笑着朝吕言挥挥手,继而就跟着陈义走了。   ******   二人很快到了凌霄门,也不知是不是江洛儿的错觉,总觉得凌霄门的羽林军比昨日更多了。   但如今她都快要出宫门了,满心满眼的欢喜,自然没细想。   由陈义引着出了凌霄门,果真见一马车停在外头,这马车与她在江府见过的马车也是不同的,虽看着并非极其华贵,可细节之处,处处体现着尊贵。   马车旁还站着一男子,与陈义长得极像,一见到江洛儿,也上前请安:“属下陈弘,见过陛下。”   江洛儿挥手免礼,上了马车,掀了车帘,一眼就看到了坐在其中的萧长颂。   他倚着身子,手拿书卷。   车帘外的阳光斜照进来,洒落在他那俊朗完美的侧脸上,似是蒙上了一层柔和的光,就如江洛儿第一日早朝见他的那般和煦温柔。   见她撩帘,他抬眸。   江洛儿一对上他那眼眸,方才的那点感觉便消失的一干二净,此人如金玉般贵气,如春日般温和,但这些里头都沁着分寸与距离。   他道:“上来吧。” 第14章 追 江洛儿听了,马上进了马车,撩袍坐……   江洛儿听了,马上进了马车,撩袍坐在了一个离他较远的位置。   萧长颂轻扫了她一眼,又收回目光道:“待出了宫城,臣会让陈义、陈弘二人陪着陛下,过了宵禁,他们二人会送陛下回宫。”   江洛儿一愣:“萧卿不与朕一块儿吗?”   “臣有事要办,便不陪着陛下了。”   江洛儿本以为萧长颂会亲自看管着她,特别是现在这般怀疑她的状态下,没想到让她出宫之时,便自个儿去办事了,想到此,倒好好松了口气,不过转念一想,方才那两个侍卫身手一瞧就不一般,看守她绰绰有余,何须萧长颂亲自来?   但……比起在萧长颂的眼皮子底下逃跑,肯定还是在这两个侍卫看守下更容易些。   想着,又偷偷瞥了萧长颂一眼,瞥过去的那一瞬间就与他的视线撞上了,连忙又缩了回来。   萧长颂见她如此,便知她绝不仅仅想着散心。   到底还是有着别的心思。   之前说的话,保证的事,还未出宫就忘得一干二净了。   他收了书卷,放于一旁,淡淡目光落在她身,道:“陛下有想去的地方吗?”   想去的地方……自然是江府了,不过萧长颂定不会同意,那最好是离江府近的地儿,方便行动,可思来想去,江府附近好似都是府邸,没有游玩的地儿。   她想不出来,只好摇头。   “陛下既然无想法,回头可问问陈义。”萧长颂道。   江洛儿乖巧地回了声好。   之后二人无话,萧长颂重拿起书卷,继续看了起来,江洛儿则轻轻悄悄撩起了车帘,往后瞧去。   庄严肃穆的凌霄门还是如同门神一般屹立在那里,但离她是愈来愈远了,不过那巨大的两扇朱红宫门却似一双眼,含尽不知名的情绪,望着她远去。   她缩回了身子,不再看。   大概过了半个多时辰,萧长颂果真下马车了,待萧长颂走后,马车并没有急着行驶,陈义把头探了进来,笑问道:“陛下接下来想去哪儿?要不先去东市逛一逛,再寻家馆子吃饭,陛下还未用晚膳罢?”   “吃饭的事不急,朕还不饿,”江洛儿道,“东市便不去了,不如去西市?”   向来有‘东贵西富’之说,东市奢华贵气,西市热闹繁华,江府位于永平坊,离东市甚远,离西市近些。   “可以是可以,不过西市人多,怕挤着陛下。”陈义道。   “无事的,朕出宫也有着要调查民情的意思,不去人多的地方,还去人少的的地方吗?”江洛儿尽量掩饰,略脸红地说出了这么一句话。   陈义一听,连忙道:“陛下英明,行,那咱们就去西市。”   陈义说完后就将帘子放下,江洛儿捂着自己的脸,呼了口气,这样骗人的日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再这么说下去恐怕要下十八层地狱了,这两天也不知骗了多少人,只希望今日能成功见到楚安睦,能与他换回身份。   可如果就算见到了楚安睦,也换不回身份怎么办,毕竟当互换时,两人也是在未碰面的情况下,并且,他无法随自己回宫怎么办?   江洛儿思索了好一会儿,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最后叹了口气。   算了,走一步看一步吧。   ******   马车行驶到了西市,因人多拥堵,便无法继续前行了。   江洛儿下了马车,陈义与陈弘二人跟在身后。   她特意往最热闹的区域走,同时紧密观察二人动向,发现这二人跟得甚紧,与她保持距离又步步不落。   左绕右绕了一大圈儿,江洛儿走都走累了,那二人还是一个都没甩开。   她在一家茶馆门口停了下来,招了招手。   陈义与陈弘上前。   陈义道:“公子,有何吩咐?”   “我瞧你们二人也跟了我许久,”江洛儿抬手指指一旁的茶馆,笑道,“不如到这家茶馆坐坐,歇一歇。”   “万万不可,我们奉命保护公子,若是去休息了,回头怕是要被大人责罚。”陈义瞬间就睁大了那双圆眼睛,连连摆手拒绝。   “你不说我不说他不说,萧大人不会知道的。”   “就算这般,也不可。”   陈义还是拒绝,态度还是极其坚决的那种。   江洛儿算是明白此二人的态度了,况且,说的好听是保护,实则是监视才对,她只好道:“那我要进去休息一下,可以罢?”   陈义扬起笑容道:“那自然是可以的。”   江洛儿转身进了这间热闹的茶馆,方进去,小二便笑着迎上来:“客官快请进,我瞧客官是新面孔,应是第一次来,不如尝尝本店的特色安溪春茶,不少人都说不错。”   “那就来一壶罢。”江洛儿道。   陈弘又跟了句:“要个包间。”   江洛儿看向陈弘,陈弘解释道:“属下怕别人冲撞到公子。”   一旁的小二听这话,重新打量了下自己身旁的这位公子,方才进来已觉得尊贵,再打量更觉不凡,心想恐是什么大人物来了,立马笑道:“那几位跟小的上楼,二楼有雅间。”   江洛儿几人随小二上楼。   很快走到二楼尽头,那小二领江洛儿进屋道:“这位公子,这是我们茶楼最好的雅间了,因在尽头,听不到嘈杂的声音,可安心谈事,屋后还有一片竹林呢。”   说着,就打开屋内的窗户。   江洛儿果真看到一片翠绿,走过去好奇一瞧,更为惊喜的发现是这间雅间虽是二楼,实则离地面并不高,并且隔着层屋瓦,下面还是竹林,颇为隐蔽。   她将窗户重新关上,转身笑道:“甚好,就这间了。”   小二高兴道:“那小的去给客官备茶了。”   待小二走后,江洛儿对守在门口的陈弘笑道:“我想吃酥记的云片糕。”   陈弘一愣,他不知酥记是什么。   陈义知道,但酥记离这儿两条街,不过陛下想吃,他们做属下的,自然要去买了,于是道:“属下知道在哪儿,属下给公子去买。”   江洛儿本是想让陈弘去,明摆着陈弘更不好糊弄些,调开来他好方便行事,不过陈义主动请去,她自然也不能拒绝,不然过于打草惊蛇,便点点头让陈义去了。   继而回了屋子,等待茶水与点心。   茶水与点心来得很快,放好后小二就出去了,带上屋门。   之后江洛儿确保不会再有人进屋来,便轻轻开了窗户。   她往下望了望,呼了口气,转身看了眼映在屋门上陈弘的身影,见其一动不动,再回过头来,下定决心爬上了窗口。   这是她头一次做这种事,显然没有任何经验,吓得一直扶着窗框,身子摇摇晃晃,摇晃的同时还要观察门口的动静。   这一番下来,紧张得后背全湿,连手脚都止不住颤抖。   她努力稳下狂跳的心,再往下瞧了几眼,最后用力咬了下唇,闭上眼,径直往下跳!   身子一阵凌空。   继而狠狠摔在了柔软的土地上,尽管柔软,全身上下还是有着一阵阵疼痛袭来。   她顾不上疼痛,挣扎爬起穿过竹林,连忙往外跑去。   头也不回,不顾一切地往前跑!   ******   陈弘站在门口,突然听到一声‘嘭’的响声,微微皱眉,敲了敲门:“公子,可是发生了何事?”   无人回应。   陈弘眉头越皱越紧,再次敲门,力气更大:“公子!可有事?”   还是无人回应。   陈弘觉得不对劲,一下子撞开了屋门,冲入眼帘的是大开的窗户,窗外的竹林被风吹过,还传来沙沙响。   他顿时觉得不妙。   此时陈义也赶了回来,怀里还揣着新做的云片糕,跑进屋内,看了眼窗户,与陈弘对上了视线:“陛下逃了?”   陈弘沉闷地嗯了声。   “果真被大人料到了,那追吗?”   “追。”陈义道。   陈义道:“是要追,但之前大人说让陛下逃会儿再追。这样吧,我数到十,我们就追。”   陈弘点头。   陈义坐了下来,开始数数:“一,二,三,四……七,八,九,十!”   “追!”   话音刚落,两个矫健的身影一下子翻身出了窗户。 第15章 不知廉耻 放屁   江洛儿很快跑到了街市上,混在了喧闹的人群中。   因跑得急,不小心碰到了其他人,一路上引来了不少谩骂与抱怨声。   她一边道歉一边绕过人群,同时也问了旁人雇马车在何处,继而径直奔往那儿,跑得头晕眼花,腿酸脚麻,终于到了地方。   将钱交了,人领了马车与车夫来,她一股脑儿就钻了进去。   钻进这小小的封闭空间,尽管远远没有她出宫时候的马车大与奢华,但带给了她源源不断的安心。   如此,总算是松下了一口气。   待马车行驶后,感受到车厢的震动并听到车轱辘与地面接触的滚动声,江洛儿那颗心彻底的落在了该落的位置,发出了契合的响声。   这下应该不会追上来了。   马车绕过西市,继而前往永平坊,过了西市附近就不再那般拥挤嘈杂,加之江洛儿催得紧,车夫连挥马鞭,快速前行。   不过一会儿,便到了永平坊,江洛儿下了马车后,直奔江府。   当江府大门出现在她的视线时,江洛儿开始放慢了脚步,竟一时百感交集。   那一日灵魂交换后,她便一直待在皇宫内出不去,如今算是回到了这里,用的却是别人的身体。   她用尽了浑身解数回来,尽管这个江府对她来说还是颇为陌生,可回归原位才是正解。   她不是宫里尊贵的皇帝,无数人眼中的那个太阳,光耀至极;她只是江府半途回来的二女儿,所有人都会踩上一脚的石头,黯淡无光。   江洛儿抿了抿唇,隐下眼眸深处的低落,深呼了一口气,继而向江府走去,江府大门敞着,两个护卫守在门口,还有一阍者。   她顿了顿脚步,过大门而不入,径直往江府的后门走。   后门仅有一人看守。   这人浓眉圆脸,身形中等,身着简单的便服,在后门处徘徊来去。   江洛儿之前有听说是母亲屋内周嬷嬷的儿子在看守后门,应该就是此人了。   她犹豫了一会儿,摸了把怀中的荷包,下定决心上前,拱起手道:“这位兄台。”   周成听到这声,目光落在江洛儿身上,又往周遭看了看,发现没有其他人,疑惑地指指自己:“叫我吗?”   “是啊,兄台。”江洛儿笑道。   周成好好打量了自己眼前的这男子。   气宇轩昂,穿着颇贵气。   他虽是下人的孩子,可也是家生子,从小到大来江府作客的贵公子见过几个,但还没见过这样让人瞧着就不一般的。   想到这里,周成的脸上堆满了笑容,献媚道:“这位公子,可有何事啊?”   江洛儿警惕地往四周瞧了几眼,把周成拉到一旁,轻声道:“我时间不多,你帮我找个人出来,是你们府上二姑娘的贴身丫鬟白露。”说着,又打开荷包,从里头拿出一片金叶子递给他。   周成的眼睛一见到金叶子便移不开了,接过去后咬了咬,咬后,整张脸都止不住的兴奋与欣喜:“这是真的金子!”   江洛儿点头。   但周成开始拧巴了,想收下金叶子又不知该如何:“可这位公子,我还不知道你是谁,随意帮你把府里的人叫出来……”   “我是她老乡,你把她叫出来就是了,其余的我会与她说。”江洛儿道。   听这话,周成放心了,毕竟也有不少次有府中下人的亲人来寻人,这也不少见,于是忙把金叶子揣进怀里道:“那这位公子且等等,我帮你去叫人。”   周成一溜烟的跑进去。   江洛儿在后门等着,过了一会儿,就听见熟悉的女声:“我的老乡?我的老乡离京城远着呢,怎么会有人过来?”   “姑奶奶,就出去看一眼,那公子就说是你老乡,指名要见你。”   白露听这话,满腹狐疑,出了后门,一眼就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男子,她看了一眼便不敢再看,拉住周成:“你确定?”   这男子穿着气质如此,她怎么会认识!   “白露!”江洛儿叫了她。   周成道:“你瞧吧,姑奶奶,真是找你的。”   白露犹豫着上前,欠了欠身:“见过公子,请问公子找我有何事?”   江洛儿的目光投向周成,周成讪笑,知趣得进了后门。   待周成走后,江洛儿便连忙道:“白露,你家姑娘最近怎么样?”   白露不知为何会有一陌生男子找上她们姑娘,还颇熟悉的样子,想着最近姑娘的异常,她一脸警惕:“你是谁,问我们家姑娘作甚么?还有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   “我……白露,我没时间与你解释这么多……但我保证我不会骗你,你能不能帮我把这个帕子递给她,”江洛儿从袖中拿出一块帕子,帕上一角绣着一精致的金龙,“他看到这个就会明白了,他会出来见我的。”   “这位公子,我不知你是谁,这私相授受的事,摊在我们姑娘身上,我们姑娘还有活路可以走吗?”   白露不接。   但看眼前这男子面容愈来愈焦急,不知怎的,莫名升起了几分熟悉亲近之意,放软了语气又道:“公子,不是我说话难听,不瞒你说,我家姑娘最近身子不好,也被禁足了,连房门都出不去又何谈出府门。”   江洛儿愣住了:“被禁足了?怎么会被禁足?”   她自个儿说完这句话,似乎一下子能明白为何了,一定是楚安睦说了什么话,在别人耳里肯定是大逆不道,为了避免惹祸上身,江府人把他给禁足了!   白露叹了口气:“这事我说不得,公子还请离开吧,也不要向外提及此事了,至于这帕子……”   白露犹豫了会儿,还是接了过来,藏在了袖中:“我就替公子递一次,公子不要再来了。”   白露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见到此人就无比的亲切,仿佛认识了许久一般,神使鬼差地就想为他办事。   江洛儿看着白露的背影消失在后门,心中说不出的沮丧。   又见周成探头出来:“公子,事儿可办好了?”   江洛儿眼前一亮:“你过来,还要金叶子吗?”   ******   江洛儿买通周成后就进了江府,由他领着走了一段路,之后周成便先逃了,但在这之前,周成特地告诉了他一条无人会走的小路,并告诫她要早些出来。   江洛儿绕着小路直往自己的院子走,她的院子在江府的的东南隅,是偏角落的地儿,一般无事也不会有人特地去她的院子。   她绕出了小路就看见了白露的身影,便紧跟着她穿过走廊,过拱门,之后到了院子。   江洛儿趁人不注意也进了院子。   之后便寻了个隐蔽的地方躲着——交叠的枝叶在前,厚实的墙壁在后,并有一个极好的视野。   只见主屋前站着两个丫鬟,那是之前从未见到过的陌生丫鬟,想来是派来看守的。   白露站在门口与那两个丫鬟说了些话,接着被放进了屋子。   ******   白露进了屋子就将屋门带上。   屋内弥漫着浓重的药味,浓重得仿佛整间屋子都被泡在了药里,而白露显然习惯了,轻轻悄悄踏进内屋。   还未进内屋,就听到一道沙哑慵懒的声儿:“谁啊?”   白露笑回道:“姑娘,是奴婢。”   “是你啊,我还以为又是哪个奴才不要命了,”那道声音轻笑着,尾音微翘,略显风流肆意,但仔细听,不免发现还氲着几分戾气,“进来吧。”   白露听这话,连哎了声,继而撩帘进屋。   丝丝光线随帘也倾泻而下。   内屋的昏暗瞬间夹杂了几分光亮,特别是躺在软塌上的女子,简单的薄袍披在身,如此之下,竟像萦绕着一层如月下轻纱般的光晕,雪肌细腻,美胜娇兰。   而抬眸之间,那双眼底是与外表截然不同的火爆与戾气,就似即将喷涌而出的火山一般。   手中正把玩着一个瓷碗。   白露见过相似的瓷碗,就在前几日,姑娘就直接把碗砸到了一个丫鬟的头上,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带水,将那丫鬟的头狠狠砸出了一个血洞。   完后还说了句:“不懂规矩的奴才就该死。”   白露心惊胆战,那丫鬟是大姑娘屋里的,被砸了之后果真去找了大姑娘来,而姑娘竟然举着蜡烛,要烧了这间屋子,吓得其他人都不敢进来。   也唯有她能进来。   但姑娘如今与之前完全大变样了,行事说话,都与之前截然不同,像是变了个人似的,也不知什么时候能好起来。   楚安睦轻轻瞧了眼这小丫鬟,道:“什么事啊?”   他到这具身子里已经几日了,从刚开始的震惊到接受,到如今的既来之则安之,是的,他没有丝毫抗拒,还有着几分享受。   想到在宫里成天被三哥管教,他早已浑身不自在,到了这里,虽然被禁足了,可总比在皇宫里学习这学习那,被那些老头子指着鼻子骂,特别与三哥相处,简直了。   只是不知换到他身体里的那个丫头怎么样了。   白露走上前来,递上了帕子:“姑娘,刚才有位公子寻奴婢出去,让奴婢把这帕子给你——”   楚安睦一把抢过帕子,一下子从软榻上坐起来:“她人呢?”   “人、人奴婢让走了!”   楚安睦愣住了,再低头好好瞧了瞧这块帕子。   是他的帕子。   不,应该是他的贵妃特地给他绣的,这是宫里的东西。   楚安睦握住帕子,哇呜了一声,感叹道:“厉害啊!”   居然逃出宫了!   能从三哥布下的宫禁中逃出来,这姑娘比他厉害多了,想当初他是想尽了办法都逃不出。   不对,不可能,不可能逃得出来。   那就是经过三哥同意了?   楚安睦将目光继续投在这帕子上:“……有机会见到面,我一定要好好讨教讨教。”   而话音刚落,屋外就传来无数的脚步声,脚步声愈来愈近,继而门‘嘭’的打开了。   以陆氏为首,江宝珠在侧。   身后一群仆妇。   陆氏似是被气到了,胸膛上下起伏,快步进屋掀了帘子,一眼就见到了楚安睦手中的帕子,更是身子一踉跄,江宝珠马上扶住。   陆氏捏着帕子,指着楚安睦怒道:“我听下人说我还不信,没想到是真的,你竟与男子私相授受!你这……你这不知廉耻的女子!” 第16章 云片糕 我给你带来了   白露顿时吓得脸色煞白,连忙跪地道:“夫人,夫人!请听奴婢解释,姑娘并没有——”   “并没有?并没有哪来的这帕子!”陆氏气道,“难不成这帕子是平白无故变出来的?方才要不是宝珠的丫鬟恰巧经过这儿,见那周成鬼鬼祟祟的,留了个心,这事恐怕还真被你们给瞒下来!如今也容不得你们狡辩!把人带上来。”   陆氏的话说完,就有几个护院压着周成进屋,白露一见到周成,脸色更白。   周成苦着脸,目光躲躲闪闪,不敢直视白露。   白露一看如此,就知完了,这周成为了把自己摘干净定会把事儿全部往她与姑娘身上推,如今姑娘被抓个现行,夫人肯定不会相信姑娘了!   果然,周成开口求饶:“夫人,小的什么都不知道啊,是今日有一位公子来找白露姑娘,之后他们二人偷偷摸摸说了些什么,小的也不知道,只知道那公子给了白露姑娘一块帕子,说要交给二姑娘……”   陆氏虽然听过一遍了,但再听一遍,怒火还是忍不住再起,江宝珠抚着陆氏的背,轻柔道:“母亲消消气,指不定是有什么误会,妹妹平日安静乖巧,怎么会做出这种有辱江家门楣的事?”   陆氏一听,更是怒道:“人证物证皆在,宝珠,这事儿就算你袒护她袒护到天上去,也掩盖不了事实,我们江家虽不是什么侯门贵胄,世代簪缨,但好歹家中几代且都是文臣举人,这事儿要是传出去,江家的名声算是被毁的干净!”   继而沉着脸对楚安睦道:“你自幼并非在我身边长大,你与宝珠身世有波折,也将你接回来了,平日里看你安静,以为你性子好,没想到心里头是憋着坏水儿,接你回来倒是接回了一个祸害!”   楚安睦听得眸底越来越深。   这两日在这江府,算是清楚江洛儿的处境,不过如今一看,是比他想象中还要恶劣啊,这当母亲的,不分青红皂白一顿骂,这当姐姐的,话里话外全是陷阱。   被人指着骂的事儿他经历过不少了,不过那是他活该,可如今这般被指着骂,他是忍不了。   楚安睦起身,冷笑道:“祸害?”   江宝珠近日对江洛儿实是摸不清了,若是以前被母亲这般说,她这个妹妹定会跪着认错,只求母亲不要生气,现在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江洛儿非但不认错,居然还一脸反抗。   她上前拉过楚安睦的手,劝道:“洛儿,我相信你不会做出这等事,你与母亲好好解释,切不要让母亲再动气伤了身子。”   楚安睦阴沉的目光落在江宝珠拉住他的手上:“放开。”   江宝珠一愣,还未回过神,自己的手就被狠狠甩开,她不敢相信地看着楚安睦,直撞进了她这妹妹充满戾气的眼眸中,听她一字一顿道:“你是个什么东西,也配碰我的手?”   江宝珠一股血气直往到脑袋上冲,她听到了什么?   而陆氏听到这句话,瞪大眼睛,气得颤抖着声音:“孽畜!你在说什么?”   “我说什么?”楚安睦看着江宝珠,目光睥睨,居高临下,“我说这贱人是什么东西,也配碰我。”   “长得也算人模人样,藏的什么肮脏的心,字字句句陷我于不义,还装的一副姊妹亲和的面孔。”   又看向陆氏,冷声道:“是你养出来的好女儿,怎么她屋里的人就这么巧盯着我屋子,怎么就这么巧被你抓个现行,我寻思着我朝对女子的风气也未有那般保守,怎么到你嘴里,我反倒比杀人放火更加罪无可赦了?莫不是借机找我麻烦,想来之前这等事也不少。”   “孽畜!孽畜!”陆氏冲到楚安睦面前,“是你自己做了错事!还怪到你姐姐与我身上来,我江家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女儿!当初就该让你留在那小地方,一辈子都别进江家门!”   说着,一巴掌想要扇下来,被楚安睦一下子抓住了手。   “陆氏,别像一个泼妇一样。”   楚安睦语气平淡,但眼中的鄙夷与看不起刺痛了自尊心极强的陆氏。   陆氏又要骂些什么,周成突然叫了声:“夫人,小的还有事禀报。”   陆氏压着气道:“说。”   周成犹豫了一会儿,看了眼楚安睦,继而低下头道:“……方才那公子,闯进府中了,如今应还在府中。”   陆氏瞪大眼睛:“你说什么?!”   楚安睦一个箭步冲到周成面前,揪着他的领子道:“你再说一遍?”   周成没见过这样的二姑娘,仿佛要把他杀了似的,又结巴的说了一遍:“小、小的说那公子在府中……”   楚安睦立马甩开周成,直接要往屋外走。   江宝珠大声道:“拦住她!”   楚安睦瞬间转身,回头看着江宝珠,江宝珠被那眼神看得心生惧怕,但还依旧大声道:“马上把那个男子搜出来!抓到就打死!”   ******   江洛儿在躲藏的地方躲了一会儿,在昏暗之间便见陆氏及江宝珠带人进屋,之后隐约还押了个人进屋,因天色见晚,她看不清是何人,但不过一会儿出现了五六个护院,似在搜寻着什么。   江洛儿意识到她可能暴露了。   那几个护院搜得很快,很快就将院子里的几间屋子搜得干净,江洛儿想趁机逃跑,但不料一跑,便被眼尖的看见了:“在那儿!”   江洛儿吓得拔腿就跑。   后面几个护院立刻追了上来。   江洛儿更是加快了速度,因熟悉江府的路,还好未被他们马上追上。   但那几个护院穷追不舍,张牙舞爪!   还不知疲倦!   江洛儿的心仿佛都快从嗓子眼跳出来了,一点都不敢放松,摸黑直冲,但不甚,脚不知碰到了什么,一下子被绊倒了。   那几个护院围攻上来,雨点般密集的拳头立刻往江洛儿身上招呼。   “啊!”   江洛儿痛得蜷缩在一块儿,可下一刻腰背就被一个护院用脚死命踹着,她想手去挡,手腕之处也被踹了几脚。   胸膛被踩着,腿脚被死压,完全挣脱不了。   她疼得喉咙里都发不出任何声音。   太疼了。   身体的每一处都在被重击打着,每一处都泛着疼痛。   他们是要下死手啊。   突然,似乎只是瞬间,那五六个护院就被人踹到地上,江洛儿费力睁开眼睛,刀光剑影,浓重的血腥气开始弥漫在空中,同时惨叫声立起。   陈义收了重剑,将江洛儿扶起:“陛下,属下马上带你走。”   说着,背起江洛儿就跑。   陆氏与江宝珠等人很快赶来,但赶过来看到一片狼藉后,一个个干呕起来。   五六个护院皆被刺上数剑,但未伤及要处,不过也甚是折磨,一个个在地上挣扎,而越挣扎,血液流得更快,血腥气浓重得让人都不敢靠近。   陆氏被这场景吓坏了,全身颤抖着:“……快、快请大夫来!”   ******   江洛儿很快被陈义带出了江府,放在了一个小巷的角落。   幽暗的小巷,寂静无人。   江洛儿坐靠在冰冷的墙上,手无力地搭在膝盖上,因为疼痛喘着粗气。   “陛下,属下带您去医馆。”陈义见江洛儿如此,想立马将其扶起,不想手被轻轻推开:“不必了。”   “可陛下……”   “让朕一个人待会儿。”   江洛儿的声音很轻,但不容拒绝。   陈义犹豫了一会儿,接着道:“属下就在不远处,陛下有事就叫属下。”   陈义走后,巷子里恢复寂静。   漆黑、黯然。   唯有头顶一轮玉盘,洒落清冷月光,洒在她身,洒在她的遍体鳞伤上,还有那含尽沮丧与绝望的心上。   逃了萧长颂的监视,费力进了府,未见到楚安睦,还被狠狠揍了一顿。   身上疼是疼。   可比不过从心口蔓延的低落颓唐。   什么都没成功,接下来还要面对萧长颂,解释她今日这一天的奇怪举动,还有她骗了他,实实在在的骗了他,把她之前对他保证的话当做了个屁放了。   她都不敢相信萧长颂生气会是怎么样。   还有,楚安睦接下来在府中肯定也不会好过了,以母亲的性子,不知会怎么对待他。   都是她的错。   她太失败了。   什么事都做不成,这些日子还撒尽了慌,骗了所有人,如今也落到了这个地步,接下来也不知该如何。   身上不断传来的疼痛一点点侵蚀着她,还有铺天盖地的自责与伤心,直直的冲击着她,江洛儿眼眶红得彻底,低头,捂着脑袋,想拼命忍住即将要掉下来的眼泪,喉咙泛上一股股的酸意,极力刺激着。   快忍不住了。   泪水即将掉下来时。   小巷里突然响起了一阵脚步声,沉稳,缓慢。   离她愈来愈近。   最后,人停在了她面前。   江洛儿抬头。   眼前的男人逆着月光,面容因此蒙着一层阴影,那层阴影遮不住他无可挑剔的脸,特别是那双比月光还要清冽的眼眸。   她对上一眼后就不敢与他对视,手环抱双臂,紧缩着身子,紧闭着眼睛。   许久。   没有想象中的责问,也没有想象中的打骂。   只听得一声轻叹。   他温和道:“不是说要吃云片糕吗?还要不要?” 第17章 金玉满堂(上) 江洛儿的眼泪一下子就……   江洛儿的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想憋回去又憋不回去,只能胡乱用袖子擦着泪,擦得满脸都是痕迹,边擦边道:“要。”   萧长颂将云片糕递过来。   云片糕是被油纸一层层包裹住的,渗出的油渍还印了些在油纸外层,江洛儿当下一刻有想到萧长颂的手或许是沾到了……   她不敢多想,伸出手接过云片糕,打开油纸,拿了一片出来放嘴里。   微甜,细腻。   还是一样的味道,但今日却是多了一份苦涩。   萧长颂就静静地看她吃了两片,继而背身道:“走吧。”   江洛儿听到这话,顾不上身上的疼痛,立马站了起来,因为腿脚有受伤,只能一瘸一拐地跟着萧长颂出了巷子。   马车停在不远处,二人上了马车。   江洛儿本以为萧长颂会问她今日的所作所为,责问她的欺骗与隐瞒,而他却什么都未说,什么都未问。   他不说话,江洛儿内心反倒更受折磨。   她嗫嚅道:“对不起……”   为她的鲁莽与愚蠢,为她说的谎与闯的祸,还有其他许多,她什么都做不好,差劲至极,是要好好道歉,也该被责罚,一切都是她该受的。   萧长颂听到这句道歉,目光落在了她身上。   垂头低眸,浑身上下散着一股丧气,方才在巷子内他第一眼瞧她,她就宛若一只受伤的野兽在舔舐伤口,已是一片死气沉沉,如今再看,死气更甚。   他回道:“臣受不起。”   江洛儿听到这句话,下意识觉得他定是很生气了,更是惶恐道:“今日是我的错,回宫后你要罚要打,我都认着……”   萧长颂道:“陛下是犯了错。”   江洛儿低头抿唇。   “但不是陛下自以为的错。”   江洛儿一愣,看向萧长颂。   萧长颂抬了眼帘,慢慢道:“今日陛下出宫,先是逃开陈义陈弘的保护,再跑去江府,半日下来,钱财被小人算计,还弄得全身是伤,心里想要做的事想来也没个着落,到了现在这个境地,应是要好好反思今日的每一步。”   “明知男女之防,偏生要在众目睽睽之下递交帕子,被人正好抓了把柄;一味用钱收买利欲熏心之人,却不细想其人既能被金钱收买,那危及自身时,他又怎会选择保全陛下?除此之外,不视自身情况,偷溜进他人府邸,若非陈义陈弘在,那臣明日早朝是不是得宣布大丧了?”   他的语气缓慢平静,一点点给她分析,没有一点责怪之意。   “贸然行事,飞扬浮躁,放在哪儿都是大忌,还有单纯二字,放在陛下身上可不是个什么好词。”   江洛儿低垂着头。   萧长颂扫了她一眼,轻慢问道:“听懂了吗?”   江洛儿对上他的目光,认真点头:“听懂了。”   他在教她。以前从未有人教过她这些,养母从小教导她的是要为人善良,与人和善,退一步忍一步,就会少了许多矛盾冲突,可她到了江府之后,她退一步,别人就进一步,她忍一步,别人就纵一步,这似乎与养母说的完全不一样,她一度迷茫着,被人耍的团团转,就算知道自己被人算计,可也不知该如何。   这是萧长颂的好意,这几日相处以来,江洛儿甚至都有些怀疑之前自己听到的关于摄政王与皇帝不和的传闻,可那传闻太过根深蒂固,江洛儿还是打消了自己的怀疑。   过了一会儿,外头的陈义听里面没有谈话声了,询问道:“陛下,大人,我们接下来去哪儿?”   江洛儿看了眼萧长颂,他眼眸都未抬,应是对这问题毫不关心,于是她轻声道:“回宫吧。”   “陛下要回宫吗?”陈义笑问道,“现在才刚入夜,陛下今日也只不过就喝了口茶,陛下确定要回宫吗?”   江洛儿下意识去看萧长颂:“萧卿——”   “陛下自己决定。”   江洛儿轻轻哦了声,外头的陈义又道:“白日陛下去了西市,要不现在去一趟东市?这快至春闱,不少学子进京,京城热闹,陛下可去东市上好好逛逛。”   江洛儿犹豫了一会儿,正要开口拒绝,萧长颂先开口了:“去东市。”江洛儿一下子看向他,萧长颂问:“不想去吗?”   “……想。”   ******   马车快速驶往东市,车轱辘转着,很快出了永平坊。   大概过了半个时辰,人声渐起,江洛儿知道东市到了。   她随萧长颂下马车,掀开车帘后就见沿街千灯璀璨,灯火照亮了半边天,宛若白昼,街上人流穿梭,一派繁华。   东贵西富。   江洛儿之前不常出门,就算出门,随江家人去的最多的也是西市,这晚上来东市还是头一次。   她不免新奇,方才的低落心情都消散了不少,脚步逐渐轻快,但也没有越过萧长颂,她跟在他后头,最多与他并排逛着。   二人走了一会儿,突然有一朵花砸中了江洛儿的脑袋,她顺手接过花,捂着自己的脑袋环视四周,不远处有一女子与她对上视线,那女子眼眸含羞,面色通红躲在丫鬟身后,但目光还是不时瞥向她。   江洛儿想这朵花应该就是她的,于是走上前询问:“这花是姑娘的吗?”   那女子脸涨得通红,点点头。   江洛儿将花递上:“方才不小心落到我头上了,还给姑娘。”   那女子听完江洛儿的话,脸更红了,可不仅是脸,眼眶也红得彻底,接过江洛儿手中的花,咬着唇憋着泪,不再看江洛儿。   江洛儿不知怎么了,一时手足无措,刚要安慰几句,但那女子已经转身了。   江洛儿一脸迷茫。   身后的陈义笑了:“小公子还年轻啊。”   江洛儿更迷茫了。   萧长颂见她满眼的懵懵懂懂,用眼神示意了下陈义,陈义便解释道:“小公子,女子若是碰上喜欢的男子,可丢花以示欢喜,男子不能拒收,拒收是当场让那女子难堪,方才小公子将那花儿还了人,那女子算是丢了极大的脸了。”   江洛儿明白了,顿时觉得自己方才的行为不妥,思索一番,见一旁的花摊,马上买了一只鲜嫩欲滴的月季,追上了刚刚的女子。   那女子已经回到了自己的姊妹群中,眼角的泪还没擦干净,只听自己的丫鬟轻唤了她一声,她转身。   是方才的男子。   英俊儒雅的面孔径直闯进了她的眼帘,他的眼中有比月光更温柔的笑意,手拿着一朵月季,递到她手中之后,笑了笑离去了。   女子愣在原地,身后的姊妹群低声惊呼,调笑着叫着她的闺名,她害羞得紧,让她们不要这般,目光又忍不住跟随着离去的他。   江洛儿回到萧长颂身边,陈义朝她竖起了大拇指:“还是小公子厉害。”   江洛儿害羞一笑,又忍不住打量萧长颂,心中很是好奇。   她怎么看都觉得萧长颂更俊些,她与萧长颂站在一块儿,全然目光应该都在他身上才对,可那女子怎么就把花给她了呢。   察觉到她在看他,萧长颂目光淡淡瞥过江洛儿。   江洛儿立刻缩回了视线。   她糊涂了,是个正常人都会觉得萧长颂不好惹,哪还敢给他送花。   二人继续逛了一会儿。   鳞次栉比的东市铺子中,江洛儿看到了一家银楼,这家银楼与她在西市见到过的几家银楼不一样,便多看了几眼。   萧长颂发现身边人的脚步略有停顿,又似在注视着什么。   于是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见是一家银楼。   到底还是个小姑娘。   路过那家银楼时,江洛儿见没进去过任何一家铺子的萧长颂踏入了银楼,于是随着他进去。   一进银楼,便有两个伙计迎了上来,引座上茶,极为贴心周到。   这家银楼名叫‘金玉满堂’,名字略显俗气,但实则是京内排得上号的银楼,那两伙计都是见过世面的人,上完茶后,其中一名伙计就悄悄拉了拉另一名的袖子,轻声道:“去请掌柜的来。”   到店的这两位恐不是什么普通人。   江洛儿喝了口茶后,轻轻问一旁的萧长颂:“你是要来买珠宝首饰吗?”   萧长颂道:“我以为楚公子会想给崔氏带一支回去。”   江洛儿明白这崔氏就是崔贵妃,只是在外,自然不能暴露了身份,说来这崔贵妃她从未见过,但显然楚安睦定是宠爱她宠爱到了极点,不然身边人怎么会连连说起她,还有上次昨日徐贵妃的春衣一事,明摆着此人是楚安睦心尖上的人了。   江洛儿笑道:“也对,那便看看吧。”   这会儿,银楼的掌柜的也出来了,方才小伙计匆忙进来说是可能有贵人来店,想请他亲自出去接待,本以为是夸大其词,太过大题小做,毕竟每日来金玉满堂的客人哪一个不是非富即贵,又有哪几个需要他亲自接待。   可当他看见坐着的萧长颂与江洛儿时,刚才闪过的念头顿时消失的一干二净。   先不说这两位身上的衣料材质如何,一看也知并非凡品,但这些且是身外之物,比之这两位通身的气派更是不值得一提。   特别是左边那一位,面容虽温和,可明显能看出是久居高位之人,让人都不敢与之直视。   掌柜的殷勤上前:“两位公子久等了,两位公子可是为家中夫人购置物件?小店其他的不敢夸大,但首饰玉件等物,小店还是能拿得出手的。” 第18章 金玉满堂(下) 萧长颂合盖着茶盖,没……   萧长颂合盖着茶盖,没有开口说话。   江洛儿回道:“那先拿出来看看罢。”   掌柜的连哎了几声,招呼了几个小伙计,让他们把头面首饰拿些上来,特意还悄悄叮嘱了一番要拿好的。   不过一会儿,几个伙计就捧着几个托盘过来,盘上铺着一层黑色绒布,绒布上一一排列着各样首饰。   从头饰至耳饰,颈饰至手饰。   还有钗类,簪类,步摇,背梳、华盛等,样样齐全,成套的有成套的锦上添花,单品有单品的独具匠心。   每一项上头也都镶嵌着珠宝美玉,在满堂灯火照耀下,更显精致富贵。   掌柜的没有特地展示成套的头面,而是选择一支单独在托盘上的簪子,小心翼翼地呈现给江洛儿看:“公子请看,这只金镂空镶海棠花纹金玉簪是本店老师傅亲自打造的,昨日方完工,今日才出售,独这么一只,镂空处且都是用翡翠、碧玺、珍珠作为枝叶花瓣……”   女子似乎天生对珠宝首饰有着不可抗拒力,这一支簪子进入江洛儿眼帘时,她的目光再也没移开过。   确实好看。   比她在江家见过的簪子都好看,也比上次在春华宫见到的簪子更具特色。   掌柜的也是摸爬滚打上来的,眼睛尖的很,一眼就能看出眼前的这位公子显然对这只簪子很满意。   他特地拿出这只来,也是颇有信心的,毕竟材质上都是极品,以他们老师傅亲自做出来的首饰工艺更是顶尖,就算是见惯了好东西,见到这只簪子也不免心动。   江洛儿当然心动,自然也想买,当然不是买给自个儿的,她现在顶着楚安睦的身份是做楚安睦该做的事,比如说,给他的爱妃买一只好看的簪子。   但只给崔贵妃一人吗?   江洛儿的脑海里想起徐贵妃那日的哭诉,不免心有不忍,于是道:“这只簪子要了吧,还有其他相似的吗?”   掌柜的没有想到这位公子这么爽快,这一支极品簪子就算换做是富贵人家也都是要好好考虑一番的,没想到他不仅要了,还一开口要两支,家里恐怕是有两位美妾啊。   掌柜的道:“一模一样的是找不出了,但差不多材质与工艺的,倒还有几只,公子要不随我去楼上瞧瞧?”   江洛儿没有立马点头,而是转头看向坐在一旁的萧长颂。   萧长颂站起身来,慢慢道:“一道上去罢。”   江洛儿笑道:“好。”   萧长颂一站起来,掌柜的背更弯,脸上笑得更殷勤,不让小伙计在前头引路,自个儿亲自引着上了二楼。   二楼别有一番天地。   掌柜的又出了几件首饰,与方才那支金镂空镶海棠花纹金玉簪似都有异曲同工之妙,但都未有那支极品,而江洛儿是想既然打算给崔贵妃和徐贵妃各自一样首饰,那两者相差不能太大,起码不能让徐贵妃觉着得到的首饰比不上崔贵妃,不然就是弄巧成拙,把她弄得更是不开心了。   所以掌柜再次拿出的首饰江洛儿都不是非常满意,而掌柜的也看出来了,但一时也把握不准眼前这位公子的偏好,只好极力说着美辞,不过越说,江洛儿反倒越不满意了,但她的不满意不会太表露在脸上,怕自己若拒绝了那掌柜的,心里会觉着不好意思,于是只好继续听着。   “过来瞧瞧这个。”   萧长颂出声道。   太好了。   江洛儿连忙走到萧长颂的身边,他面前托盘上摆的是一块翠玉,仅是一块翠玉,但真是好玉,周边线条流畅,呈色纯粹,晶莹剔透,那翠意更是自然,并且摸上去莹润,指尖隐约有冰凉之意传来。   江洛儿道:“这块好,可就怕徐、徐氏不喜欢。”   萧长颂一听这话,算是明白了为什么这姑娘挑了那般久还未挑好,硬是被那掌柜念叨了这么久,原是为了端平那两个贵妃的两碗水。   可这两碗水本就不平。   萧长颂将玉放在江洛儿手中道:“只要是你送的,她不会不喜。”   江洛儿一听,萧长颂说得有点道理,听那日徐贵妃说的话,明显是爱惨了楚安睦,那楚安睦送什么她都应该不会不喜欢,这玉确实也好,若说价值,好好打造起来或许比之前的簪子还要好。   江洛儿掂量了下手中的翠玉,打算跟掌柜的说这块玉也一起要了,刚要开口说,楼下突然传来了一阵吵闹声。   *****   “宋三姑娘,这只簪子已经被客人定走了,小的、小的也没办法给您啊。”金玉满堂的小伙计苦着脸道。   他按掌柜的吩咐,正要将这支金镂空镶海棠花纹金玉簪放入锦盒中,等会儿便要交给楼上的客人带走,不料还未放进去,永安侯府的宋三姑娘就来了,一下子就看到了这支簪子,说是要买下来,可已经被客人定走了的东西,怎么还能给其他客人呢?   小伙计没有办法,他言辞也不好太过激烈,毕竟这是侯府里的姑娘,他又哪里得罪的起?   宋黛听了小伙计的话,心生不悦。   她这两日逛了好些银楼,都没有她满意的簪子,好不容易见到了,岂有让她人买走的道理,况且她昨日也逛了这家银楼都没有见到簪子,今日却有了,指不定是这家银楼不把她放在眼里,昨日不将好货拿出来,今日却让别人定走了。   宋黛责问道:“昨日我过来没见你们拿出这只簪子来,今日我来你们却说这只簪子被人定走了?那你们昨日为何不拿出来给我看,若是昨日我看见了,我定会买了,哪会让人先定了去?”   小伙子连忙解释道:“宋三姑娘,并非昨日我们不拿出来,是昨日老师傅才完工,今日才出售的,方才客人来了看了很是喜欢就定下来了,客人是比你之前到的,我们、我们自然先给他们了。”   宋黛蹙眉问道:“那她可有付钱?未付钱不如给我,我多付点给你们就是了。”   “不是这个理啊,宋三姑娘,”小伙计哭丧着脸道,“这、这客人已经定了的簪子再给别的客人,这要是传出去,名声多不好听,不是砸了我们自家的招牌吗……以后哪会有别的客人到我们的店里来啊。”   一旁陪同宋黛一道前来的宋明之听了此话,开口对宋黛道:“黛儿,要不去别家看看其他的簪子,这只已经被人定走了,何必夺人所爱?”   宋黛不依了,挽着宋明之的胳膊道:“二哥哥,你也知道我跑了几家银楼都未找到喜欢的,我跑得这般辛苦,这两日都被晒黑了,好不容易看到支喜欢的,你却要我割爱,我都不知何时能再找到一支喜欢的,还有啊,是二哥哥你答应给我买簪子的,你不会反悔了吧?”   宋明之道:“自然不会,只是已有人定下,我们不好——”   “二哥哥,大不了多给那人一些钱,让她把簪子让给我,行不行?”宋黛撒娇道,“二哥哥,黛儿求求你了,这支簪子我实在是喜欢,我猜二嫂嫂看了这支簪子定也会夸好看的,不信到时候我戴给二嫂嫂看看。”   听宋黛说起‘二嫂搜’三个字,宋明之尴尬道:“人都未过门,你便这般喊,成何体统。”但尽管这般说着,宋明之的目光柔和了不少。   宋黛笑了:“说是未过门,但那日祖母都上门去江家了,二哥哥你就放心吧,你与宝珠姐姐的婚事是铁板钉钉的事了,我就等着喝喜酒了。”   宋明之无奈道:“好了好了,这支簪子你想要就要吧,就按你说的,问那客人能否割爱,若能割爱便多出些钱。”   听此话,宋黛高兴极了,眉飞色舞地对小伙计道:“那等下次定下这支簪子的客人过来,你能否让她把这支簪子让给我,若她能让我的话,她在你们店中再挑的簪子钱我们出了。”   小伙计实在是为难,这永安侯府他得罪不起,可楼上的那两位看着有哪里是普通人家,连掌柜的见着那两位都卑躬屈膝着,他一个小伙子哪有说话的份,到时候说错话了,两边都得罪的干净,算了算了,这事儿啊,就让他们自个儿解决吧。   于是小伙计指指楼上道:“那两位客人就在楼上,待会儿就下来了。宋三姑娘,要不等他们下来您与他们说一说?看看那两位客人愿不愿意割爱?” 第19章 欺人太甚 全部拿下来   宋黛一愣:“原来在楼上啊,我还以为人已经走了。”接着喜笑颜开:“在楼上那就太好了,今儿我就能买了这簪子了,小伙计,麻烦你把她们喊下来吧。”   小伙计为难,支支吾吾:“那两位客人在楼上看物件呢……”边说,目光边不自觉瞥向楼梯间,继而眼前一亮:“他们下来了!宋三姑娘同他们说说吧。”   宋黛顺着小伙计的视线看过去,看见下来的两人后,有些愣神,她原以为是两位女子,毕竟逛银楼的大多都是些夫人小姐,今日二哥哥过来都是被她拖着来的,本也不会来,没想到要买簪子的居然是两位公子。   永安侯府说来也是侯门贵胄,特别是近几年父兄愈来愈出息,在朝廷上有着些实权,连带着侯府水涨船高,交往人家都是不差的,甚至还有比永安侯府更有权势的人家,那些人家的公子自然称得上‘鲜衣怒马’,无论是家世才学还是相貌,不知得了多少姑娘的青睐,宋黛也在那些姑娘其中。   可见到眼前的这两位,宋黛忽然觉得以前见过入眼的公子哥,在这两位面前,似乎只够给他们提鞋。   先不论气质如何,单单容貌就已是万里挑一。   当宋黛感觉到那二人的目光皆落在她身上时,她只感觉自己的脸都有些发烫,上前欠身行礼,道:“见过两位公子。”   江洛儿不明白下楼后怎么还有个姑娘走上前行礼,她在楼上听到吵闹声就下来了,但还不知具体是发生了何事,于是不解的目光投向小伙计。   小伙计连忙道:“是这样的公子,这两位是永安侯府的公子小姐,这位是宋二公子,这是宋三姑娘,宋三姑娘方才进了我们店,看中了那支金镂空镶海棠花纹金玉簪……”   江洛儿明白了,同时还觉得无比的尴尬。   她怎么都没想到今日居然会碰到永安侯府的人,因为江宝珠要与永安侯府定亲的事,她也听下人不止一次说起过永安侯府,与江宝珠定亲的叫宋明之,应该就是这位宋二公子,听说永安侯府还有位极为受宠的嫡小姐,家中排第三,那就是眼前行礼的这位女子了。   想来是今日看到了簪子很是喜欢,想买下来却未想已经被人买走了,才引发方才的争论吧。   宋黛接过了小伙子的话茬笑道:“是这样的,这位公子,我这两日跑了不少银楼,都未看到喜欢的簪子,今日一进来看到了,喜欢得紧,想着公子能不能把这支簪子让给我,公子接下来挑的什么簪子,我们都会帮出了。”   让簪子。   江洛儿下意识看向萧长颂。   萧长颂已经走到一旁坐下来喝茶了。   这种姑娘们的事,他掺和个什么劲。   江洛儿收回目光,却不知该如何回答,她不懂拒绝人,也不知该如何回这宋三姑娘的话,这簪子是她选给崔贵妃的,她也未在这店里见过比这支更好看的了,如今要让出去……   宋明之见宋黛说完了话,这眼前的男子许久都没回,于是道:“这位兄台能否割爱,我妹妹难得这么喜欢一样东西,我这个当兄长的若不能满足她这个愿望,恐怕也惭愧她称我一声哥哥了,若兄台肯割爱,不要说什么簪子,兄台随便挑几样,我们都出了。”   宋黛向宋明之投以感谢的目光。   方才她以为自己说完,眼前的这位公子会答应下来,但看来人家明显是极为犹豫的,那她再开口就实在有些不合礼节了,二哥哥代为开口是最好的,说来真不知这位公子买来这簪子是要送给何人,是心上人还是家中妻妾……宋黛不由都有些艳羡了。   江洛儿听这兄妹俩的话听得心里是火急火燎,想拒绝的话到嘴边又不自觉慢慢吞下去,而这兄妹俩一步一步又逼得紧,她只好委婉拒绝道:“这簪子我是准备送给家中妾室当礼物,这店中感觉也属这个最好了。”   尽管江洛儿这话说的委婉,但宋黛还是听出来了,一脸失落:“公子真的不可以让给我吗?”   宋明之则皱眉道:“不过是一支簪子……或许兄台可以换换其他的物件,何必执着于一支簪子呢?”   江洛儿张了张嘴,想跟这兄妹俩好好解释一下,但话还未说出来,萧长颂的声音响起了:“已经被客人定下的簪子,你们店是还拿出来吗?”   平淡的询问,缓慢而沉稳。   而小伙计不知怎的,只觉得从未这么害怕过,顿时慌乱至极:“不是,客官,并非是再拿出来出售,是打算装锦盒时不小心被宋三姑娘瞧见了……”   这句话入小伙计的耳是在责怪店里做事不妥当,入宋明之与宋黛的耳是隐晦点出他们二人的不懂规矩。   宋黛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宋明之则有点不开心了,他本觉得黛儿夺人所爱确实不好,不过都说了,他们接下来要买的物件他们出钱了,就是支簪子罢了,一个大男儿跟一女子计较一支簪子,也不怕别人笑话。   宋明之道:“两位兄台,这支簪子虽然定下来了,可你们也未付钱,所以我们找你们商量此事,倒不是强迫的意思,我妹妹年纪小,难得看中一支女儿家的簪子,今日要是没买到,回家不知要哭闹几日,这位兄台是给家中侍妾买的,兄台买什么,想必兄台的美妾都不会说什么,不如再看看其他的物件。”   “是啊,两位公子,这支簪子瞧着俏丽灵动,”宋黛又道,“明显更适合我这个年纪,公子若买回去了,恐不适合公子的侍妾定,还是去看看其他的,选好了我们一道付了。”   宋黛不敢看萧长颂,只盯着江洛儿道,显然觉得江洛儿更好说话些。   江洛儿被盯着,全身上下都觉着不舒服,但一想到萧长颂在身边,不知怎的,竟鼓起了勇气,拒绝的话也说出口了:“抱歉,我还是想要这支簪子,家中侍妾虽没有姑娘你年轻,但也是我的侍妾,在我心中是最美的,这支簪子正好配得上她。”   江洛儿没见过崔贵妃,但觉得她的美貌肯定不差,毕竟楚安睦那么喜欢她,说完这番拒绝的话,江洛儿松了一口气,同时觉得自己说的好,不仅拒绝了别人,还完美塑造了楚安睦对崔贵妃的喜欢。   宋明之没想到他们都说到这份上了,这两人还不肯让步。   他面色难看,沉着声:“两位兄台不肯卖我永安侯府这个面子?”   宋黛知道自己二哥哥有些动气了。   二哥哥是永安侯府唯一的嫡子,从小就是众星捧月般长大的,要什么东西就有什么东西,没有拿不到的,小时候极其霸道自负,长大后熟读圣贤书,人慢慢变得温和儒雅起来了,可真正遇到事儿了,还是会有小时候的影子。   江洛儿的心已经完全揪起来了,只想求宋明之不要再继续说了,但宋明之显然没有意识到什么。   宋明之继续道:“两位兄台就让了这支簪子,就按之前所说,接下来所买,我们都会出钱。”   他的语气,甚至带了丝强硬。   萧长颂笑了。   笑容和煦,眉眼之间都沁着一层温和。   他开口对掌柜的道:“那拿册子来吧。”   一旁的掌柜的一愣,马上意识到了这侧   这客官说的是每间银楼都会有的册子,册子上画着是所有的首饰珠宝,新制一样就画一样。   只是极少人会知道,基本也是行业里人才得知的事,其余会知道的,要么是极为尊贵的人,直接由银楼送上门;要么熟悉坊间一切商业运作,甚至了如指掌。   掌柜的不知这位客官是属于哪一种,但哪一种他都得罪不了,于是立马转身去里堂拿了册子出来。   拿出来后就递给萧长颂。   萧长颂垂眸,手慢慢搭在封面上,随手翻了几页后,‘唰’的一下就将册子扔在宋明之面前。   册子被扔得狠了,从里头开始散架,散成无数张图纸,七零八落。   在场的所有人都被吓了一跳。   宋明之脸色唰白,愣愣地看向萧长颂。   萧长颂抬手端起一旁的茶,慢慢道:“不是说要出钱买了我们要选的,都在这里了。”   这里面?!   那几乎都是包括了整间银楼的物件啊,不下万两根本拿不下来!   宋黛瞪大眼睛:“这怎么买的下来?!”   萧长颂丝毫没理会,对一旁的掌柜的道:“算清了账目后去永安侯府结账,结完账,东西我要全部带走。”   “二哥哥!”宋黛尖叫了起来,扯着宋明之的袖子。   这账目要是被家中人看到了,岂不是要将他们打死了?这么大的账目,他们怎么担的下来!   宋明之白着脸,但还是逞强道:“兄台!不要欺人太甚了!”   可这话根本不起作用,掌柜的已经将地上的册子捡起,因为早就记录好的物件,那算起来不要太快,很快就将要付的价格算清楚。   算好后,掌柜的就要带着小伙计出门去永安侯府。   宋黛开始落泪了,宋明之也顾不得什么体面,想将掌柜的拉回来,可还未触碰到掌柜的,手就被陈义的重剑重击了下。   宋明之疼得立刻缩回了手,瞬间背后的衣裳湿了半截。   萧长颂抬起眼帘,目光平淡道:“再敢踏一步,让你们俩尝尝没有脚的滋味。” 第20章 他是陛下 完了   宋明之不敢动了,他知道这坐在位置上的男人不是在吓他,这挡在门口的两个护卫方才的身手也不是开玩笑的,他一动,恐怕这下半辈子只能坐下轮椅上了。   萧长颂给陈弘使了个眼色,不过一瞬,陈弘就从宋明之身上扯下来一块玉佩和一块布料,交给那掌柜的。   那掌柜的知道什么意思,这客官是怕他们过去,永安侯府以为在讹人呢,拿个玉佩好证明身份,于是立马将玉佩与布料收进袖中,带着小伙计前往永安侯府。   出了金玉满堂,那掌柜的就连忙雇了马车,平时去收账都未这么着急过,只让车夫快些、快些、再快些!   终于到了永安侯府,掌柜的与小伙计想上门,被门口的阍者给拦了下来。   “你们是何人!胆敢擅闯永安侯府?”   掌柜的赔笑:“倒不是闯,是贵府公子在我们店里欠债了,上门想、想要个债。”   那阍者一听这话,只觉得天方夜谭,先不说他们公子不会干出买东西不给钱的事,再说能买什么东西需要上门要债?   阍者驱赶着二人:“去去去!也不打听这是什么地方,这是你们讹人的地儿吗!滚!”   掌柜的与小伙计互相看了看。   果真被那客官猜对了。   于是拿出了玉佩与布料,展开给那阍者看:“我可未骗你,也未讹人,你且好好瞧瞧这是什么。”   那阍者一瞧掌柜的手中的东西,一惊。   他每日看自家公子进进出出,这玉佩是天天在眼前晃啊晃,熟悉的不得了,而这布料也是今日公子与三姑娘出去穿的料子……   玉佩拿下来也就罢了,怎么衣服都被撕了?   难道?公子有危险!   那阍者立马打量了几眼掌柜的与小伙子,继而转身进府,进去不过一会儿,那阍者出来让他们二人进去。   到了府里,就见大堂坐着二人,分别是永安侯老夫人与永安侯夫人,一见到掌柜的就立马站起身子急道:“你们把我儿怎么了!”   掌柜的连忙道:“并非夫人想的那样,是宋公子在我们店里欠下债了,这里是账目,夫人请瞧。”   “拿过来给我瞧瞧!”永安侯老夫人皱着眉道。   当账本递到永安侯老夫人手里,翻看了几眼,永安侯老夫人拍着桌子厉声道:“你们混账东西!当真以为我们永安侯府好欺负,上门讹人来了,这个账目,少说几万两银子,差不多值了你们整间银楼东西的价格,好啊,你们是说我们明儿买下了所有的东西?”   掌柜的自然不能欺瞒,实话实说:“不瞒两位夫人,宋公子是要买了银楼的所有的金饰玉器,不然我们也不会上门来啊,我们也并非讹人来了,这都是按着真实账目来的,我们也拿了宋公子的玉佩过来,请二位做个见证。”   永安侯夫人让人上前拿了玉佩与布料,手颤抖着,之后递给永安侯老夫人,老夫人一阵头晕目眩:“你们这是将明儿给挟持了?!”   掌柜的连连摆手:“不是,不是!”   永安侯的两位夫人可不信,立刻差小厮去金玉满楼打探,人去得快,回来得也快,不过一会儿的功夫,那小厮已气喘吁吁跪在地上禀告:“小的、小的过去瞧了!世子,世子确实被人堵在了那银楼里,小的进不去,世子也出不来,堵在门口的那两人一看就不是善茬!世子恐有危险啊!”   永安侯夫人与永安侯老夫人听得眼前一黑,缓过劲来后,永安侯夫人大怒,拍着桌子,指着掌柜的道:“你们胆子真是太大了!竟敢挟持我侯府世子,立刻去通知侯爷,带人过去,我倒要瞧瞧,你们这些阴沟里的东西,还能嚣张到哪里去!”   金玉满楼。   那掌柜的与小伙计走了之后,江洛儿就坐在了萧长颂身边,时不时用眼神悄悄瞥了他几眼。   实在话,她活到现在都未见过这般行事的人,狠厉沉稳,根本不给人反击的机会,战场上,他就是那个直取敌方将领首级的神人。   她未见过,未接触过,未感受过,如今真真切切体会到了,竟觉得心里有着丝丝舒畅之意,那是与以前被人欺负吞咽下所有委屈的憋闷完全不同。   她得谢谢他,是的,她确实得谢谢萧长颂。   萧长颂自然能感受到这小姑娘总看着他。   他今日心情挺好,她今日让自己不满意的地方,也就不计较了,抬手给她倒了杯茶,递了过去:“喝口吧。”   江洛儿接过,小声说了声谢谢。   宋黛与宋明之站在一旁,一人紧捏着帕子,脸色极不好,一人因手上的痛,额头还冒着虚汗。   过了一会儿,宋黛决定还是上前,红着眼眶可怜道:“两位公子,此事是我们不对,但我们也并非那个意思,只是实在喜欢那个簪子,想着平白让你们让出簪子不太好,就打算你们接下来买的,我们出钱,其他的意思是万万没有,两位公子恐是误会了什么,如果有,我向二位道歉,二位切不要让家中长辈知道了此事……”   说着,她手放于腰间,微微欠身,一派娇柔。   江洛儿看向萧长颂。   宋黛什么人精,自然注意到了江洛儿的眼神,想到之前,立马猜到了这二人中间,起决定重要的肯定还是左边那位。   于是换了个方向,姿态更加放低了些,朝萧长颂欠身行礼表示歉意。   萧长颂不过淡淡一瞥,面色丝毫未变。   一旁的宋明之看了自家妹妹姿态已放的如此之低,这二人还这般,火气更是翻涌上来,对江洛儿怒道:“不过是一支簪子的事,你堂堂一个大男人,与一个小女子争个什么!当真是不齿——啊!”   话还未说完,背上立刻又被陈义的重剑狠狠打了一击,疼得宋明之大声惨叫,之后无声,吸进去的空气都是冷的,全身上下皆是冷汗。   宋黛连忙上前扶着宋明之,恨恨的盯着陈义,大声道:“我哥哥不过说了句话,你为何下如此重手!”   陈义笑道:“他哪儿是说了句话,是大不敬啊。”   宋黛不懂,宋明之哀嚎几声,她又被宋明之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   陈义笑了笑,往外瞧了瞧天色,之后走到萧长颂身边轻声道:“大人,时候不早了,应快过戌时了。”   那确实不早了。   萧长颂对江洛儿道:“不是说要送崔氏徐氏吗,让他们刻个名在上面,许是更好些,明日再让人送进宫。”   宋黛耳朵尖,注意到了‘送进宫’三个字眼。   她不免重新好好打量这两位,脑袋中的一个猜想愈来愈被放大,心中的恐惧愈来愈甚,他们莫非是什么皇亲国戚吧!   江洛儿听了萧长颂的话,起身走过去对店里还剩下的几个小伙计道:“在簪子上刻上一个‘崔’、翠玉外镶个其他的,刻个‘徐’。”   那几位小伙计连忙应下。   而这话宋黛没有听清,只见那两人起身,应是要准备走了。   江洛儿确实要走了,即将要走时,起了个坏心,对宋黛与宋明之道:“你们可知这簪子我要送给谁,她叫崔云锦,不知你们认不认识。”   崔云锦?   名字好生熟悉,可宋黛与宋明之一时都无法想起来到底是谁。   他送给他的侍妾,他的侍妾他们怎么会知?   待萧长颂与江洛儿走出了大门,陈义回头还笑道:“两位千万不要忘了账目,过几日我们公子还要来拿,三日我过来要是拿不走,到时可别怪我今日未提醒。”   宋明之不以为然,但表面未敢表现出来。   他们走了之后,整个金玉满堂气氛从沉闷变得缓和不少,宋明之明显松了口气,宋黛则问了那几个小伙计:“方才那位公子与你们说了什么?”   小伙计回:“说是要在簪子上刻个‘崔’字,给翠玉镶个其他的,刻个‘徐’字。”   之前有皇宫的字眼。   眼下又有‘崔’‘徐’。   ‘崔’……   ‘徐’……   宋黛仔细思考着,忽然脑子蹦出了什么想法,随之眼睛瞪得越来越大,面色惨白至极,转身对宋明之道:“二哥哥……二哥哥!他们……他们!”   她的手指着门口。   宋明之不知宋黛是怎么了,但听她提及方才二人脸色又阴沉了几分:“都走了,还提他们做什么,等我回侯府派人查出他们——”   “二哥哥!那二人之中有个人是陛下!”宋黛哭着道。   宋明之一时还未反应过来,面容呆滞:“你说什么?”   “方才我就听其中一人说要将簪子送进宫,之后另一人就对那小伙计说要在簪子上刻个‘崔’,在翠玉上刻个‘徐’,京城内还有哪个崔家!不就是那个崔家吗!崔家又有几个女儿,不就是已经嫁入皇宫的崔云锦吗!当今的贵妃娘娘!方才那人就说要送给崔云锦!那‘徐’字就是徐贵妃!二哥哥,真的是陛下……我们完了。”   宋明之听完,腿脚一软,径直瘫软在地。 第21章 给我狠狠打 永安侯府的人赶来时,正见……   永安侯府的人赶来时,正见宋明之在地上,永安侯夫人脸色惨白,以为宋明之出了什么事,跑上前扶起他:“明儿,明儿?可无事吧?”   边说边四处张望,眼神像是要吃人一般:“那些畜生呢!那些欺负我们明儿的畜生呢!”   宋明之连忙拉住永安侯夫人的袖子,颤抖着声音道:“娘,娘,他们走了。”   “走了?这怎么行!他们把你困在这里,还让你担了这么大的账目,明显是欺负咱们啊,明儿,你别怕,你爹爹去请人了——”   “不要!”   “千万不要!”   宋明之与宋黛大声阻止。   永安侯夫人见二人脸色皆煞白,身子止不住的颤抖,以为是被吓着了,开口安慰道:“不要怕,那些人胆大包天,你们爹爹会将他们抓起来好好为你们出一口气……”   宋明之连连摇头,将永安侯夫人拉得更近些道:“娘……我们惹事了,方才的人是陛下……”   “陛下……”永安侯夫人一愣,继而瞪大眼睛:“陛下?!”   ******   出了金玉满堂,江洛儿去买了个糖人,再与萧长颂一起坐上马车。   月明星稀,全城万千灯火。   马车于星罗棋布的街市上驶过,直向皇宫。   她与萧长颂一路无话,他似乎累了,侧靠着车厢,手扶着额头,眼睛微闭着。   到了凌霄门,车夫轻轻‘吁’了几声,他才缓缓睁眼,目光落在一旁的江洛儿身上:“到了。”   江洛儿点头,还未起身,车帘已被掀开,吕言探进脑袋笑道:“陛下回来了,奴才等许久了。”   说着,就扶着江洛儿下了马车。   她下车后,车夫又轻轻一吁,将马车掉头,不一会儿,马车消失在她的视线里。   江洛儿没有马上转头,而是盯着看了一会儿,直到吕言又叫了她一声:“陛下。”   江洛儿回过神,笑着将手中的糖人递给吕言:“给你的。”   吕言一愣,他以为今日陛下出宫之前说给他带糖人不过是玩笑话,没想到真的给他买了……陛下长大了,知道疼人了。   从小看着陛下长大,到如今陛下这般,吕言心中情绪翻涌上来,一时都抹起了眼泪。   “怎么哭了?快些吃吧,不然等会儿就化了。”江洛儿提醒。   吕言哎了声,指指一旁:“奴才让人抬步撵来了,陛下上轿吧。”   “朕与你一道走回去,今儿心情好,想走走。”江洛儿笑道,说完学着萧长颂负手转身,吕言拿着糖人跟上了江洛儿的脚步。   “陛下今日心情很好吗?陛下出宫都玩些什么了?”   “去了东市逛了逛,你都想不到今日发生了什么,”江洛儿回想方才的场景道,“萧卿太厉害了。”   她的语气中带着佩服与感叹。   从前在她的世界里从未出现过这样的人,不论是行事作风,还是性子脾性,都与她是截然不同的,江洛儿承认自己胆小懦弱,换句话说,她从里到外都弱小,她遇事会退缩,遇人会躲避,她喜欢把自己放在一个安全狭小的黑暗区,一旦这个区域被打开,她会极端害怕。   而萧长颂不同,他从里到外,不论是内心还是外表都是个无比强大坚定的人。   像她这般自卑的人啊,眼中一旦出现强大者,目光似乎只会被牢牢吸引。   吕言笑道:“萧大人确实厉害,不然怎么会被先帝选为摄政王呢?陛下说奴才想不到今日发生了什么,那今日陛下遇到什么事了?奴才也想听听。”   江洛儿简略说了下今日在金玉满堂发生的事。   一说完,吕言怒道:“简直是胆大包天!竟敢对陛下如此大不敬,奴才看他们是不想要这个脑袋了!”   “他们也不知,”江洛儿笑道,“不过朕临走之时,说了崔贵妃的名字,若他们聪明,应当能想到。”   “陛下太仁慈了,若是奴才,今晚就召永安侯进殿,好好责问他!治他个大不敬之罪!”吕言还是一腔怒火,“当真是教子无方!”   江洛儿见吕言这般替他打抱不平,心里暖意更甚道:“既然都说了,若他们猜得到,明日永安侯应是要请罪了,对了,吕言,朕的两样首饰你明日记得差人去东市的金玉满堂拿回来,再送去崔贵妃与徐贵妃那儿。”   吕言连应着:“奴才回去就交代。”   二人一前一后边说边走着,长长的身影投在月光下,偶尔风中还传来江洛儿温暖的笑声。   ******   次日,不出江洛儿所料,早朝时永安侯就开始跪地请罪,满脸的惧意,江洛儿喊他起来,他不肯,狠狠磕了三个响头才起。   永安侯难啊。   昨日出门不到一个时辰就被府中人叫了回来,说是明儿与黛儿被人讹了上万两银子,拿不出来便被困在银楼了,那还了得!这明儿是他唯一的嫡子,万一有个好歹,他们永安侯府不是断香火了?   他马不停蹄回府,顺便还请了一折冲府的都尉,领了一小支卫士去救人,不过一到那银楼,自己那儿子极力阻拦,问是什么人都不肯说。   他自然觉得蹊跷,回府逼问,他才知闯大祸了!   原来那二人其中一个是陛下,他的这一对混账儿女不仅要陛下让簪子,还出言不逊,辱骂陛下与贵妃!   这一桩桩一件件,哪一条不是可以直接让他儿子直接锒铛入狱的罪!   特别是之后他还问了另一人的相貌,问清楚后差点没当场晕厥,另一人明显就是萧长颂。   永安侯急得上火,一个晚上都未睡想着补救措施,第一条自然是要将欠下的上万两账目还了,可这么大的账目,一下子怎么拿得出来!   于是他与夫人连夜将不少铺子与值钱的东西拿去典当,东一块西一块,总算是凑足了这账目,可永安侯府也算是元气大伤,库房一半都空了。   天方时,他就让人抬着银子进宫,如今就在这朝上请罪,同时还偷偷观察萧长颂的脸色。   江洛儿没想到永安侯怕成这样,不过他既然说银子凑足了,账目等会儿也会去请了,那这事儿也便这么过去了,便赦了他无罪。   ******   承恩宫。   “娘娘,奴婢听说今日早朝啊,那永安侯都把头磕破了,”一宫女边给软塌上侧倚着的崔云锦按摩边轻声道,“还抬了数万两银子进宫呢。”   “怎么说?”崔云锦的声音柔媚,细腻入心。   “说是跟今早陛下给娘娘送来的簪子有关呢,昨日陛下出宫去逛了银楼,永安侯的那一对儿女居然要陛下把簪子让他们,陛下不让,他们还强迫着,闹到最后出言不逊。”   “该。”   那宫女继续道:“奴婢还听说了那永安侯府的三小姐说的话,有不少还在骂娘娘呢。”   崔云锦微蹙眉:“本宫与此事无关,她为何要骂本宫?”   “娘娘,陛下出宫不能直说自己是陛下,给娘娘买簪子自然说是给自己的侍妾买了,听说昨日陛下说是给侍妾买后,那宋三小姐偏生就让陛下让簪子,还说什么那簪子俏丽灵动,适合她那个年纪,不适合娘娘这个年纪,这不明摆着说娘娘……说娘娘……老吗?”说到最后,那宫女的声音都低下来了。   崔云锦听罢,冷笑,手搭在一旁的桌案上,不小心碰到了一个瓷杯,顺手径直拂到地,瓷杯一下子摔得粉碎。   “永安侯养的好女儿,”崔云锦道,“嘴巴不把个门以后恐是不知要得罪何人,既然如此,本宫就好好管教管教她,等会儿派人去崔府,让母亲派几个老婆子去永安侯府,给本宫狠狠打上十几巴掌,看她以后敢不敢!” 第22章 散心 崔云锦下令未多久,崔母就派人上……   崔云锦下令未多久,崔母就派人上了永安侯府的门。   永安侯府怎么都没想到会有人径直冲进府,一问是崔府的人,拦都不敢拦,那些婆子很快找到了宋黛,上来一个大嘴巴子给她打懵了,随后双手被拉住,由手劲最大的婆子狠狠打了几巴掌。   打得两面颊泛着血丝,肿得不成样子才停手。   永安侯夫人在旁哭天抢地,可也不敢上前叫人拦着,以崔家如今的权势外加崔贵妃的受宠程度,永安侯府哪里能够抗衡的了?况且她昨日已听过自己这女儿说的什么话了,那些话中不少是对崔贵妃的诋毁讽刺,她听得心惊胆战,还抱着侥幸心理,没想到今日就来人了。   然而这口气要是不让崔贵妃出了,指不定接下来还会出什么事,只能委屈黛儿了。   此事过后,永安侯府也自然瞒着,不敢向外透漏,毕竟是家丑,然而与之即将成亲的江府还是得知了消息。   说来,陆氏听到此事时还以为是传话的人在瞎编乱造,毕竟谁会相信这事啊,可这婆子可是从小跟着她的,怎么会拿这事与她开玩笑,况且若真发生了这样的事,又哪里能瞎编乱造的了的。   “那宋三小姐真被崔家的人打了?”陆氏问。   那传话婆子回:“真被打了,奴婢认识永安侯府的一管事婆子,她今儿与奴婢说的,她不会骗奴婢,说是崔家的人就直接进了府,将三小姐抓出来,狠狠甩了好几个巴掌。”   陆氏哎哟了几声:“这脸岂不是被打坏了?”   “打坏倒不至于,但肿的不成样子,恐怕几个月都无法出来见人了。”   “这事真的是……怎么会发展到这般严重的程度?”   “夫人糊涂了,这事可是有关陛下,听说宋二公子与宋三小姐在陛下微服出巡之时,出言不逊,很是不敬,而且……那日除了陛下还有摄政王也在场呢。”   陆氏的眉头已经紧皱:“这平日里瞧宋家的那孩子还挺好,怎么这种时候做出这等事来,如此,以后陛下该怎么看那永安侯府,这回连崔家都得罪上了。”   陆氏方说完这话,江宝珠已着急赶过来了:“娘亲。”   “宝珠来了,”陆氏见江宝珠进屋,招手让她过来,继而拉着她的手,“是不是也听到永安侯府的事了?”   江宝珠蹙眉点头:“娘……这事……”   “这事我们就听听便好,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就当什么都没听见,回头与永安侯府的人见面,也万万不得提这事。我们江家啊,掺和不得,以他们永安侯府的权势,这次都得搬空搬个家拿出个几万两银子消灾,那宋黛被打成那般才算了事,换成是我们都不知该如何了。”   江宝珠轻轻嗯了声,继而担心道:“可宋明之以后……”   江宝珠听到这事首要就担心着宋明之,他这般得罪陛下,那以后的仕途岂不是要艰难许多?   陆氏道:“边走边瞧罢,不论如何,我们也算是攀着永安侯府了,况且你们婚事都已定下了。”   江宝珠想想也是,再怎么担心着,她与宋明之的亲事也都定下来了,比起相同家世的女子,她算是捡了大便宜,还是从江洛儿那儿抢过来的,那她就不可能放手再将这门亲事还给江洛儿。   那个贱人一辈子就被她压在底下吧!   ******   傍晚时分,萧长颂从门下省出来,眼帘一抬,就见徐俨夫与几名官员在不远处相谈,见他来了,几个人拱手一番。   徐俨夫走了过来:“见过萧大人。”   萧长颂嗯了声,刚要抬步走,被徐俨夫叫住了:“萧大人且等等,老夫有话要说。”   萧长颂负手转身,道:“徐大人有何事需要与我说?”   徐俨夫叹了口气:“这儿说话不方便,还请萧大人移步。”知道萧长颂很是忌讳参与党争一事,怕他误会,又加了句:“无关崔正甫。”   萧长颂没有马上应下,看了一会儿徐俨夫,最后抬手指指门下省:“走吧,去里头坐坐。”   待二人坐下后,萧长颂让人上了两杯茶,喝了一口慢慢道:“徐大人有何事,现在可以说了罢。”   徐俨夫见人都已被撤出去了,叹了口气道:“萧大人,老夫本来也是不想说的,但总觉得再这般下去不行。”   说着,他用嘴巴努了努春华宫的方向继续道:“近日陛下实在对政事实在是太不上心了,上回名单一事本应早就公布,硬是拖了几日,那倒也罢了,后来总归是出来了,可现在这几日,递上去的折子,陛下几乎未处理过,那些处理的折子,老夫也去瞧了,都是无关紧要的小事,其余的大事都未有所决断,陛下那头未有决断,我们做臣子的也不能妄动,那一些事停滞不前,若是一两日倒也罢了,可要是这么一直下去,怎么得了?”   萧长颂面色一直未变,听完了徐俨夫说的所有话。   崔正甫与徐俨夫争斗已久。   崔正甫性格狡诈圆滑,徐俨夫耿直顽固,本就互相看不顺眼,且一人为左相,一人为右相,有直接的利益冲突,免不了拉扯。   不过就算冲突再甚,徐俨夫此人确实一直是以朝廷利益为上,不曾有变,这也是为何他愿意拉徐俨夫一把,扶徐俨夫那方的王煦之进礼部。   他与徐俨夫向来无什么交际,如今徐俨夫特地与他说这番话,想来是看不下去了。   徐俨夫见萧长颂未说话,叹了口气继续道:“老夫知道,萧大人你与陛下……关系不怎么亲近,但萧大人,你好歹是先帝定下的摄政王,本的就是辅政,如今陛下这般行事,萧大人你得劝劝他,劝他要尽快把心思放在朝事上来,听说陛下昨日还出宫了?萧大人,可不能再这么纵着陛下了。”   萧长颂微倚,手搭在太阳穴处,眼帘一搭,慢慢道:“徐大人,你说的话我都听到了,明日我会下令让中书门下递上来的折子不送春华宫,直接送我这里,过了这几日再说。”   徐俨夫一愣,他倒没想到萧长颂会这么决绝,不过这事一出,不知陛下那儿会怎么闹,不过再怎么闹,有萧长颂在也翻不起什么浪花,那这两人的事与他无关了,而且也是这几日,过了这几日,陛下也许就好起来了。   念及此,徐俨夫捋了捋自己的胡子,笑道:“行。”   此事完毕,徐俨夫便走了。   而徐俨夫走后许久,陈弘都未见自家大人从里头出来,见天色已晚,不由轻扣门,一推,发现里面未点一只蜡烛,一片昏暗。   他一进屋,大人的眼帘便一抬,眸中无情无绪,平淡至极,偏生陈弘对上那双眼睛就忙低下头,不敢上前一步。   陈弘压低脑袋:“大人,不早了,回府吗?”   许久之后,萧长颂才淡声道:“去春华宫。”   ******   吕言在御书房外守着,今日陛下用完晚膳就钻进了御书房,不时还会传出读书声,吕言听着心里高兴,有一小太监犯了点小错,也随意训斥几句放过了。   方训斥完小太监,就见不远处有二人来。   春华宫各处的宫灯已点起,洒落下来,能清晰看见过来的二人,吕言忙上前迎着:“萧大人,您怎么来了?”   萧长颂回道:“我寻陛下有事。”   “那奴才帮大人通报一下。”   萧长颂:“不必,我自己进去吧。”   吕言哎了声,引着萧长颂到御书房门前,轻轻推开门,让萧长颂进去,进去后便带了上门,吕言吁了口气,问一旁的陈弘:“陈兄弟,萧大人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这往日不都是早朝之后才找陛下谈事吗?”   陈弘摇头:“我不知,但今日大人心情不太好。”   或者说,很不好。   吕言一惊:“当真?那来找陛下……”   陈弘不说话。   吕言着急,时不时看着御书房的大门叹气。   萧长颂进了御书房,看见龙案前的人正伏案看着折子,折子被她翻来覆去,朱笔放下又拿起,到底没有落下一笔,唉声叹气。   他走上前,走到她身边,倾身接过她手中的笔,在案上的折子上写下了批文。   江洛儿只感觉到一片阴影投落,继而是熟悉的味道,清爽冷冽,几笔,就将折子批写好,合上放在一旁。   江洛儿抬眼看他:“萧卿,你怎么来了?”   “臣有事想与陛下说。”   江洛儿不知萧长颂入夜了都还要来找他是为了何事,想来应是极为严重的事,她猜不出,疑惑地看着他,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萧长颂略过江洛儿的视线,慢慢道:“不是在这里,不知陛下愿不愿意随臣去云古塔散散心,臣顺便将事情与陛下讲了。”   皇宫的后山,有一座佛塔,名为云古塔,那是之前囚禁犯错皇子的牢狱,先帝继位时转移此牢狱,云古塔也便空置了,后来先帝命人重修此塔,成了不少皇亲国戚祭拜游玩的地方。   “臣见陛下近几日似乎心情烦闷,也正好趁此机会,臣带陛下去一趟云古塔,那地儿夜景要比白日好上许多。”   江洛儿前几日确实心情极为烦闷,甚至远超烦闷的范畴之外了,但昨日出宫一趟,心情暂时性好了不少,不过大事情还未解决,她自然还未真正开心起来。   只要一想到她还披着皇帝的皮,她没有一刻不是在提心吊胆着,就像眼下,萧长颂说带她去云古塔,她也不自觉生着警惕之心。   她能肯定萧长颂对她已满是怀疑,但他不能笃定她不是楚安睦,毕竟如此荒谬的事谁又会想到呢。   可经过这两日,她面对萧长颂总不自觉放松警惕,比起之前的满心惧意,眼下她的目光甚至会追随着他。   如今他本着带她散心的好意,江洛儿心一下子就软了,抿着唇,犹豫了一会儿最后道:“那就听萧卿的吧。” 第23章 掉马(上) 江洛儿应下后,就唤了吕言……   江洛儿应下后,就唤了吕言进来,说是要去云古塔。   “陛下怎么突然想去云古塔了?”   吕言有些不放心,毕竟这天也黑了,要是一个不小心摔倒了可不得了。   江洛儿下意识看向萧长颂。   吕言何等的人精,立刻明白是萧大人提议的,立刻回道:“陛下若想去那就去吧,奴才派几个人跟着陛下。”   “不必了。”萧长颂道。   吕言听这话,哎道:“也是,人太多扰着陛下与大人谈事,那陛下与萧大人去吧,奴才在这儿等着陛下。”   江洛儿点头,起身走到萧长颂旁边。   二人出了御书房后,吕言就让人拿了两个提灯来,递给江洛儿与萧长颂,继而目送二人远去。   但心里总有些不安。   ******   二人出了春华宫,前往后山,一路无话。   到了能看见后山的地方。   只见后山上的云古塔似是拔地而起,因无数长明灯的点燃,每一层都散着极为璀璨明亮的灯光,在无星无月的黑暗夜空下,塔楼的存在映衬着半边天空都宛若白昼。   上云古塔的千层台阶旁皆放有莲花灯盏,近千个灯盏的火苗在灯罩内摇摇曳曳,从远处看,似是一条前往天界的路。   江洛儿看到此景象时,在那瞬间愣了一下。   萧长颂说的没错,这果然是一处好地方,就是不知他要与她说什么。   二人继续走了一段时间,很快到了云古塔下,到了千层台阶的第一层台阶前。   萧长颂先踏了上去,江洛儿紧跟其后。   灯火投射着萧长颂长长的影子在台阶上,江洛儿心生趣味,开始踩着他的影子行走,与他一直保持着不近却又不远的距离。   走了大约一百阶,萧长颂转身回头。   江洛儿察觉到那高处的眼神落在她身上,一下子停下了脚步,但又怕被他发现她的小心思,还往旁挪了挪。   萧长颂将她的心思与小动作尽收眼底,不知怎么,原本压在心底最深处的凛冽竟散去了一些,他道:“不上来几阶吗?”   江洛儿听出了萧长颂语气中的温和之意。   这与他之前在春华宫说话的口气有那么一丝丝的不同,江洛儿能感觉的出来,今日他来春华宫的时候,整个人都散着一股让人无法接近的气息,她都不敢随意说话,而眼下,他应是心情好了。   江洛儿往上跑了几阶,在他的那一阶停下,笑道:“我上来了。”   不自觉说了‘我’,江洛儿下意识看向萧长颂,发现他面色都未变化,应是根本未注意到吧。   “萧卿,你说的不错,这云古塔果真是散心的好地方。”   她早就想夸夸这地方了,但总觉得方才的氛围不适合开口说话,便一直没说,如今感觉到他心情便好了,江洛儿笑着道。   “先帝继位前,此一直为关押犯罪皇子之地,先帝继位后,转移牢狱,此地便一直荒废着,”萧长颂道,“直至陛下六岁时才改为佛塔。”   他停顿了一下,继续道:“陛下可还记得先帝为何要改云古塔为佛塔?”   江洛儿一听这问话,心里一咯噔,躲避他的视线,回道:“朕忘了……”   萧长颂扫了她一眼,慢慢道:“是陛下当年于元宵灯会那年与先帝戏言想将云古塔改为佛塔,这登顶之梯的莲花盏也是陛下当年的意思,先帝宠爱陛下,之后便命工部着手此事,请万千神佛来云古,燃千灯于云梯。”   江洛儿不知该怎么回萧长颂的这句话。   按理说,这事楚安睦是绝对不会忘记的,毕竟作为天子的父亲因自己的一句戏言就修建这个塔,这对任何一个子女来说,都是难以忘怀的事吧。   可她不是楚安睦,这事她不知道。   江洛儿沉默了一会儿,想通过其他的事解释,但萧长颂已继续往上走了。   她犹豫着,继续跟上了他,但越跟,心里越是不安,方才的那些话,萧长颂定是有试探她的意思,既然如此,那今晚绝对不会只是散心那么简单。   她提心吊胆着,跟着他继续上了一段,见他没有继续问,稍稍放松了些,然过了一会儿,他停下脚步。   江洛儿也停了。   萧长颂看着她,江洛儿对上他的视线,径直撞进他的眼底,那里面已经没有了方才的任何一点温和。   只听他问:“你可知我今日要说何事。”   江洛儿的手收缩成拳,慢慢缩回袖中,轻轻回道:“不知。”   她说完这句话,再也不敢看向他。   萧长颂继续道:“我瞧你不像是不知。”   江洛儿立马抬头,见他那无情无绪的面孔,心中惧意更甚。   看来她的担心不是平白无故出现的,今日萧长颂定是有那计划要弄个水落石出,这个散心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前朝后宫一概不理,一心只想逃离出宫,言行举止大异,口味字迹全然不同等等与之相似的事,陛下能否给臣一个合理的解释?”   合理的解释。   就算她能将原因说出来,那也不会是个合理的解释。   更何况她不能说。   江洛儿避开萧长颂的眼神慢慢道:“萧卿,你近日总是问朕一些奇怪的问题,政事上是朕不对,只是朕太累了,无心理事,待过段时间朕会调整好的,想逃离出宫也是这个原因,言行举止与口味字迹等等,朕也不知为何,许是想做一些改变罢。”   江洛儿说着一些自己都不相信并且狗屁不通的话,她自然不能指望萧长颂会相信她说的话,但她一句话不说,只会让萧长颂觉得她心虚,变相的承认了她的反常。   萧长颂道:“臣记得,前日陛下方给了臣一个保证。”   江洛儿抿了抿唇,那日她说,只要萧长颂往东,她就不会往西,只要萧长颂往西,她就不会往东,只要他说的话,她都会放在心底,绝不会违背。   可如今不过两日,她已经违背了数次。   江洛儿几乎用尽了所有的勇气道:“萧卿,朕听出你的意思了,你在怀疑朕,可朕就是朕,除了一些习惯变了之外,其他什么都未改变。”   什么都未改变,这就是楚安睦的身体,只不过身体里头是她的灵魂。   萧长颂眸底深沉,负手转身,不再看江洛儿一眼,继续向上走。   江洛儿垂眸,也上着台阶。   无话。沉默。静寂之夜,唯有轻风拂过树叶的声音。   终快到了云古塔,即将要踏上最后一节台阶时,萧长颂没有再踏上去,只站着。   那身影依旧落在台阶处,但江洛儿已没有最初的心情去踩他的影子。   她知道他在等她开口。   江洛儿的情绪复杂至极,无数心情糅杂成一团,理也理不清,乱得她甚至想直接把事情告诉他得了,可话到嘴边,她咬着牙齿又硬生生吞咽了下去。   她退缩了。   不知过了多久,江洛儿轻轻道:“萧卿,怎么不进去?”   萧长颂目光落在她身上,笑容比之方才温和许多:“陛下先进吧。”   江洛儿能明显感觉到那笑容根本不是真正的笑容,她也无法说破,既然他说让她先进,那她就先进了,只希望等会儿千万不要发生何事了。   踏入云古塔一层,入眼的就是巨大的三座金佛,手捏金莲花,眼帘搭着,以慈悲为怀的目光看着佛下人。   其余,红漆大柱,莲花蒲团。   四周,是雕刻的满天神佛。   江洛儿心绪不宁,如今瞧见这些神佛,不自觉就跪在莲花蒲团上,挺直腰背,合上十字,只求今夜能平安渡过。   萧长颂也进云古塔了,目光平淡。   他什么都未做,等着江洛儿跪拜好,等她起身,他道:“逛逛吧。”   江洛儿应着,随他看着周遭,走到一处,看见这一层后门的一面空白墙,挂着一幅弓箭,旁的有箭筒,放着几只雕翎箭。   江洛儿疑惑:“怎么云古塔还有弓箭?”   “先帝年轻时候用的弓箭,一直放于此处,未曾拿走过。”萧长颂道。   江洛儿点了点头,也未问为何放把箭于此处,想来也有先帝的理由,她没再纠结这把箭,而是走到了其他处。   她慢慢走着,过了一会儿,她发现萧长颂不见了。   她转身一看,发现他已将弓箭拿在手中,另一手取出了一只雕翎箭,雕翎箭搭在弦上后,便摆起了弓箭,与肩平,平直且稳健,无一点微颤。   他的这一番动作行云流水,显然是射箭的一把好手。   江洛儿刚想开口说什么,但话还未说出口,就见雕翎箭的箭头径直指向她,那泛着光的铁器后,是萧长颂的眼眸。   冰冷,凛冽,含尽杀意。   他要杀她!   脑海里一下子出现这个想法,继而是铺天盖地的恐惧袭来,压得她心口凝滞,江洛儿浑身颤抖着,腿都发软,抵着红柱走不动一步路,更别提逃跑。   她在这一刻才真正意识到之前的萧长颂是有多收敛,一个人骨子里的性子再怎么都无法全然掩饰。   他狠厉、果断,犹豫一词在他眼里就是个笑话。   那今夜,他就是抱着杀她的打算来的! 第24章 掉马(中) 她直直地看着他,魂已在天……   她直直地看着他,魂已在天外,只听见自己的声音:“为何……要杀我……”   这声音轻细,夹着一丝迷茫与不解。   入萧长颂的耳,他的眸底更是暗沉。   她怎会不知他为何这般。   从五日前的早朝起,一切都透着诡异的走向。   本以为那日是楚安睦未休息好,朝上才会那般行事做派,可后来他去春华宫面见,见到的人全然是另一个人,不论是言行举止,还是偏好喜爱,都与往常无一点相像,看他的眼神更是只有恐惧与陌生。   不同的两个人,就算演得再好,那也不可能完全变成另一个人。   楚安睦更是有太多的小习惯,而那日之后便从未出现过,而现在在他面前的人,露出的破绽多得让他都不知去抓住哪一条分析。   她的走路方式就是一个女人的姿态,习惯性小步,而非男子的跨步,习惯性低头垂眸,连说话都不敢大声,喝茶翻书时多只用拇指食指,动作轻而细,还有喜爱珠宝首饰等。别说与楚安睦大相径庭,就连与普通男子都不同。   外加她的字迹,批下的一些折子他有看过,虽是极力模仿楚安睦的字迹,但太过刻意以至于僵硬,细节之处也未处理得当。   这些都足以让他直接抓人审问,可迟迟没有行动。   五日前,他下令将所有春华宫的人子时带到内侍省,一一审问个干净,特别是贴身伺候的几人,全都没有逃过,但审问出来的都是陛下就是从龙床上躺下,之后便醒来了,醒来后行为举止异常,其余的未曾有变。   是的,除了行为举止异常,仿佛换了个人似的,其余的确实未曾有变。   可他不信邪。   刺客。   还是阴谋。   或者是他们二人互通。   他的眸底翻涌,紧扣弓弦的手又加大力气,雕翎箭头直指江洛儿的眼睛:“今日我给过你三次机会。”   江洛儿张了张嘴巴,不知怎么回他。   他今日确实给了她三次机会,在千层台阶上,他停了三次,一次试探,二次直问,三次等待,如今到现在,他不会再给她机会了。   江洛儿还想再挣扎:“……并非你想的那样,你也不能杀我,你且再等几日,几日就好。”几日之后,指不定她与楚安睦就换回来了,她不能死,死了,楚安睦不就死了。   可萧长颂显然不在乎她说什么,他的眼中无情无绪,就如那支冰冷的箭头一般。   而在她说完最后一个字时。   萧长颂已略抬弓,拉满弓弦。   千钧一发的瞬间,一道划破空气的声音——那支雕翎箭离弦而出!直冲她!   江洛儿全身僵硬,心跳就停在了那一刻 ,她紧闭着眼睛,崩溃地大声喊道:“我是江城的二女儿江洛儿我不是什么皇帝我并没有做什么坏事我只是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变成陛下了!”   “噔”的一声。   箭头狠狠嵌入江洛儿身后的红柱,红漆破开,那一处的木头已全然炸裂。   江洛儿瘫软在地。   萧长颂扔下弓箭,慢慢走到江洛儿的面前,身子的阴影将她笼罩住了。   他弯腰道:“如此荒缪的事?未骗我?”   江洛儿就在这片阴影中抬眼看他,那双眸底有着全然看不透的情绪。   她脑海里还是方才的那一画面,一时间缓不过劲来,红着眼眶道:“我没有骗你,我再也不撒谎了,我受够了。而且,你实在不信,你把人接到宫里来一问不就知道了吗?”   他直起身子。   过了许久,他走到云古塔的门口,道:“走吧,先回春华宫。”   ******   江府。   “老爷今日怎的回来的这么晚?”陆氏接过江城的官服,递到一旁的婆子手上,“前几日老爷不是还说很清闲吗?”   江城叹了口气:“前几日确实清闲,户部不少折子递上去,陛下都未批复,陛下未批复我们也不敢随意主张啊,只好堆放着。然而今日折子全都处理好了,这一下子几日的事情压下来,不忙都不行啊。”   陆氏笑道:“这倒也是,那老爷先喝口茶,我让下人传晚膳。”   江城嗯了声,继而问道:“这两日,洛儿怎么样了?还是那样吗?”   一提到江洛儿,陆氏的眉头明显皱起了:“还能怎么样,根本没好起来!整日里胡言乱语,不敬长姐不尊长辈,还打骂下人的厉害,这些倒也罢了,昨日同老爷说了,她与一外男还以手帕相交,那外男昨日都闯进我们府中了!”   想起这回事陆氏就气不打一处来,人也没抓着,自家护院还全都受伤了,闹得鸡飞狗跳的。   “洛儿她并非是这样的人,这与外男一事你得多查查清楚,这事儿就这么安在我们女儿身上,她怎么想?”江城道,“洛儿以前多文静秀气的姑娘,怎么突然就变成这样,肯定是有缘由的,我这两日思来想去,到底是我们对她的关心不够……把她从江南接回京,当初还挺会笑的,眼下就什么话都不说——”   “老爷!小心这些话被宝珠听见,”陆氏道,“我也并非不讲理之人,老爷说的我也都明白,洛儿确实是我的女儿,可是到底不是从小养在我身边,有时我也是控制不住自己。我把宝珠从小带到大,甚至都是我自己喂的奶,没让奶娘碰一下,生病了难受了都是依偎在我的怀里,就这么带大的……两年前,要去接江洛儿的前一晚,她一个人在屋子里哭得全身颤抖,老爷你是不知道我的那颗心啊,真的……”   说到这里,陆氏不忍红了眼眶。   江城道:“我明白,我也是看着宝珠长大的,可洛儿,唉,说来之前那门永安侯府的亲事应是她的,现在给了宝珠,我都不知洛儿会怎么想。”   “老爷,怎么能这么说呢,宝珠好歹是大家闺秀,那永安侯府的人紧着夸她呢,虽说是洛儿的亲事,但宝珠更适合,这亲事也定下来了,老爷也莫要再说了。洛儿的婚事我会上心的,比不上永安侯府,但也会寻个门当户对的人家。只是——”   “只是什么?”   陆氏皱眉道:“只是近几日洛儿这病一直好不了,说话又是胡说,昨日发生了那样的事,还把宝珠吓得半死,今日我与宝珠说了会儿话,想着要不把洛儿送到京郊的宅子住着,等好些了再接回来,毕竟现在下去也不是个办法,老爷说呢?”   “送去宅子?就她一个人吗?”   “自然派几个丫鬟跟着,现在如果留在府中,到时候说出什么话,老爷你的仕途恐怕也要受影响啊。”   陆氏的这句话方说完,忽然有个下人慌慌张张地闯进屋子:“老爷!夫人!”   “怎么了这是?急成这样!”   那下人跑得急,脸色一片惨白,指向外头道:“外面……外面都是羽林军!宫里来人了!老爷夫人快出去瞧瞧吧!”   江城与陆氏慌张地互相看了看,连忙往外走去。   还未到影壁,就看见站成两排的羽林军,羽林军中间立着一公公,背对着江城与陆氏,尽管背对着,江城还是认出来了。   这不就是——不就是——陛下的贴身公公吕公公吗!   怎么这等人物都来了?!   江城的心止不住地狂跳,上前几步,心惊胆战拱手道:“吕公公,这么晚了来府中有何贵干?”   吕言慢慢转身,从袖中掏出圣旨后道:“江家众人听旨。”   在场所有人马上跪地。   “即刻,召江城之女江洛儿,进宫。” 第25章 掉马(下) 江城立马抬起头,惊道:“……   江城立马抬起头, 惊道:“吕公公,这为何突然召小女入宫?”   陆氏偷偷拉了江城的袖子一下,江城经陆氏的这一提醒, 很快想到了近来洛儿的胡言乱语, 有说什么自己是陛下等等。   难道,这些话被陛下知道了?所以特地派人将洛儿抓起来?   若是洛儿被抓起来, 一审问, 什么话都说了,那整个江府岂不是完了?   江城又连忙道:“公公,小女、小女在病中,不得随意走动,还请、还请公公宽容, 小女不得入宫——”   “江大人!”吕言打断了他的话, “这是圣旨,不得违抗。”   江城听此话就知事情已经没有缓和的余地了, 只好让人去江洛儿的院子将人马上带出来。   人过去的时候, 江城开始小心翼翼地问吕言:“吕公公,您可知今日召小女入宫是为了何事?”   吕言负手,面色淡淡:“江大人请放心, 此次进宫召江姑娘入宫是有要事, 至于何事,明日等江姑娘回来, 江大人且问姑娘,眼下请不必再问了。”   江城还能说什么,只能在原地干着急。   等了一会儿,派去的人将楚安睦请过来了。   楚安睦黑着脸,很不耐烦, 他今日累,很早就睡了,睡得正香就被人叫了起来,说是宫里来人了。   如今看着周遭的羽林军,还有吕言那张熟悉的脸,他大概明白了,肯定是宫中的江洛儿将什么都说了。   算起来差不多五日,能在三哥手里撑上五日也算厉害。   不过被吵起来,楚安睦这张脸依旧臭着,给吕言都没有好眼色。   吕言一看到眼前的这女子,猜想就是江二姑娘了,可看这江二姑娘看自己的眼神,吕言总觉得有种莫名的熟悉感,甚至,甚至还有种想给她跪地请安的冲动。   楚安睦站姿都有些随意,对吕言慢悠悠道:“可以走了吧?”   陆氏一听这句话,头皮都快炸了,瞪着眼睛压着声音对楚安睦道:“你这什么态度?!这是陛下身边的近侍吕公公!”   楚安睦斜看了眼陆氏:“你管我什么态度?”   陆氏脸色铁青,刚要斥责,被吕言截了话头:“无碍无碍,江二姑娘的态度挺好。”   吕言今日过来宣旨是奉了陛下与摄政王的命,听到这道旨意时,心中难免疑惑万重,怎的入夜了,要去臣子府中召其女儿进宫?这实在是闻所未闻。   若是陛下单独下了这般奇怪的旨意,他定会劝阻,可摄政王都同意了,他什么话都未再说,立马领旨出宫了,但即将要走时,陛下将他偷偷拉到一旁,说对那江二姑娘态度一定要特别好,不得有怠慢。   陛下都这么说了,吕言自然遵命。   如今到江府一瞧,这江二姑娘给他的熟悉感太强了,仿佛活脱脱就是另一个陛下似的,只不过就是披着一层女子的皮。   有了陛下的吩咐,又有了自个儿心中的熟悉感,吕言哪会在意这江二姑娘会是什么样的态度?   陆氏听到吕言的话一愣,都忘了接下来要说些什么。   吕言用佛尘指了指外头,对楚安睦恭敬道:“那江二姑娘,咱们走吧?”   楚安睦打着哈欠,摆摆手,先一步往江府大门走去,吕言连忙紧跟其后。   陆氏见此状,眼中满是疑惑,这吕公公对自家老爷都未这般客气,怎么就到洛儿就好像把她当祖宗供起来了?   但容不得她细想,很快跟上众人,毕竟宫中来人,他们自是要送出门,不然恐是大不敬。   宫轿已停在江府大门口。   楚安睦等吕言给他撩起,他才懒散地踏出一只脚,即将进轿子之前,他上上下下打量下吕言,道:“这两日,你日子是不是过得挺舒坦了,脸都圆润了一圈。”说罢,就进了轿子。   吕言摸着自己的脸,问旁边随着的冯宝:“我真胖了?”   冯宝仔细打量了下,点点头:“是的,师父,但也未胖多少。”   “陛下说我胖了——呸呸呸!哪里是陛下,是江二姑娘。”吕公公一下子反应过来,这说他胖的人是江二姑娘啊,可这江二姑娘以前未见过他,怎的知道他以前长什么样,而且……这说话语气与陛下也太像了些,他都以为是轿子的人就是陛下了。   吕公公叹了口气:“我老了。”   冯宝在旁道:“师父不老,师父还能再活个一百年呢。”   吕公公用拂尘敲了冯宝的脑袋一下:“就你嘴甜——”   “嘭!”轿厢被人踹了脚,继而是楚安睦的不耐声:“废话真多,还不走?”   吕言连忙道:“走了走了。”   拂尘一甩:“起轿,回宫!”   轿起,吕言与冯宝等人都随在轿旁,走了一会儿,冯宝用手挡在脸旁,压低声音好奇问吕言:“师父,这轿中的江二姑娘到底是何人啊,怎的陛下叫她深夜入宫,连摄政王都未阻拦?”   “莫要多问,只记得一项,这位主子万万不能得罪,指不定要撼动承恩宫那位了。”   承恩宫那位?那不是崔贵妃吗?   冯宝捂着嘴,恍然大悟似地点点头。   宫轿很快到了皇宫,进了宫门,一路往春华宫,至春华宫后,吕言掀帘打算请楚安睦下来,还未提醒春华宫大,一定跟着他走,不然会走丢了,楚安睦就径直跳下轿子,轻车熟路地往主殿走去。   吕言忙跟上,同时疑惑至极:这江二姑娘以前从未进过宫,怎么感觉进宫像回家似的?   楚安睦离主殿门口越近,脚步越来越放慢了。   这里面除了江洛儿,肯定还有三哥萧长颂,想来是今晚江洛儿被揭穿了一切,三哥派人接他回宫了,可一想到要与三哥见面,他就一阵紧张。   他与江洛儿换了身子这事并不受他们控制,但换了身子之后他不想办法回归原位,甚至都未往萧府递消息,那在三哥眼里定是他的错了。   肯定要被责罚了。   楚安睦叹了口气,推开大门。   殿中灯火通明,唯有二人,楚安睦走进大殿,乖巧地叫了一声:“三哥。”   萧长颂抬眸,虽是俏生生的女子声,但听到这一声称呼,他就知江洛儿所说的无半句假话,如此荒谬的事确实也发生了。   “滚过来。”萧长颂冷声道。   楚安睦又是乖巧地过来。   若是楚安睦还是皇帝,萧长颂的那一脚恐怕已经踹过去了,可如今站在他面前的是女子,还是江洛儿的身子,萧长颂皱眉:“坐到对面去。”   楚安睦听话地坐在对面的椅子上,旁边是江洛儿。   江洛儿偷偷打量着楚安睦,或者是自己的身子,这种情况下看自己,还真是新奇的体验……   江洛儿问楚安睦:“昨日我逃了之后,你没被罚吧?”   “罚?他们哪有那胆子!”楚安睦显然对江洛儿也很感兴趣,昨日的事对他来说更是件趣事,他兴奋道,“昨日你逃了之后,你那母亲就来屋里斥责我,我直接用杯子砸了她两个婆子,她气得直发抖,又说不过我,便走了。”   “……”   楚安睦问:“那江二姑娘,当皇帝的感觉如何啊?”   当皇帝的感觉……   江洛儿回想着这五日的辛酸与心惊胆战,还有今日那即将要走进鬼门关的感觉,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而方才不想还好,如今一想,所有的情绪都冒了出来,特别是回想到今日在云古塔时,终于忍不住了。   她喉咙间的酸涩涌上来,眼眶泛红,这个劲头一起来,所有的伤心苦楚委屈都爆发了,她开始哭起来,不是那种低声压抑的哭,而是那种嚎啕大哭,眼泪飚出来都滋到了楚安睦。   楚安睦愣住了,下意识看向萧长颂。   这是怎么了?他不过就是问了声当皇帝的感觉如何,怎么就哭起来了?不过用他的身子这样哭得震天响,楚安睦不由觉得搞笑。   萧长颂没有感觉到一丝搞笑。   说起来,这五日以来确实是为难她了。   江洛儿一直哭,楚安睦本还想让她别哭了,可看到萧长颂不善的眼神后,他立刻就打消了这个念头,于是就等着江洛儿哭完。   江洛儿哭得眼睛红肿,嗓子开始沙哑,将心中的委屈与伤心差不多哭得一干二净之后才缓过来,因为哭得狠哭得急了,停下后就开始抽噎。   这时,萧长颂起身走到江洛儿面前,慢慢半蹲下来,从怀中掏出一个帕子递给她,温和道:“舒畅些了吗?” 第26章 心愿 江洛儿抽噎着,目光落在他递过来……   江洛儿抽噎着, 目光落在他递过来的帕子上,帕子洁净,帕角绣有一精致的青竹, 他修长略带骨感的手指就压在那青竹上。   江洛儿接过, 用他的帕子开始擦眼泪。   等江洛儿擦干眼泪,萧长颂才站直了身子, 道:“先将你们的事好好处理了, 再谈其他的,你们先与我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实在是太荒谬。   荒谬得萧长颂今日在云古塔听到江洛儿那一番话后甚至都想直接拿起另一只箭,直接杀了她!   可他知道她并未骗人,若说在生死关头她都敢那般撒谎的话,那之前也不会有那么多破绽。   萧长颂坐回位置, 看着对面的两个人。   一个明明是皇帝, 坐姿却是极其端正,两只手正正地放在双腿上, 温婉乖巧;一个是闺秀, 肆意倚在椅子上,满是不驯服的劲。   他移开视线不想看,端起旁边桌案上的茶:“说罢。”   “三哥!”楚安睦径直起身。   “坐下说。”   萧长颂冷声道。   楚安睦立刻缩回了身子, 坐好后道:“三哥我是直接睡了, 睡醒之后我才发现情况不对劲,我居然睡在女子闺房里, 后来那江家的几个婆子还要来带我走,我不肯走还要拉我走,简直太过放肆!”   萧长颂没理会楚安睦,视线移到江洛儿身上。   江洛儿回道:“萧大人,我也是睡了, 睡醒之后发现自己在春华宫里。”   萧长颂问:“睡之前都做了何事?有何异样?”   江洛儿摇头:“与平常一样。”   楚安睦笑道:“三哥你是知道的,五日前不是一直在定科举官员的名单吗,那日你拟定好之后,我就直接来寝宫睡觉了。”   那就是没有任何异样。   萧长颂的眸底渐沉。   没有任何异样,又是如今这个状况,那也不知如何将他们二人换回来,这个状况还要持续多久,若是一直这般下去,事情可不好发展。   他的手指轻轻搭在太阳穴处,问楚安睦:“你说说,接下来该如何?”   楚安睦一愣,对上萧长颂那眼神时,立刻明白了他的担忧,自个儿与江二姑娘换了身子已有五日了,若只有五日十日,那自然没什么可担心的,可若是一年两年,五年十年呢?   他虽吊儿郎当,可大事还是门儿清的,接下来除了要去找将二人换回来的法子,还得度过最大的难题。   那就是朝政,或者说,必须是以他皇帝的身份处理的朝政。   全部交给三哥,那他登基两年以来的威信就会全部荡然无存,两年的努力付诸东流,底下的臣子也不会沉下心为他做事,朝局动乱的后果他承担不起;交给他自己,可他现在顶着江洛儿的身子,频繁出入春华宫,其他人会怎么想?   不过,这也不是不可以。   楚安睦偏头问江洛儿:“江二姑娘,你可愿意进宫为妃?”   如果江洛儿封妃了,那频繁出入春华宫也不是不可以。   江洛儿连忙摇头。   她入宫为妃?那不是让她拿自己的命开玩笑吗,现在楚安睦顶着她的身子还好,若以后换回来,她就得在宫里待着,可以她的性子在后宫里,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为何不愿进宫为妃,你若是进宫了,绫罗绸缎,珠宝首饰,样样给你挑选,总比你在那江家待的好——”   “行了。”萧长颂道。   楚安睦闭上了嘴巴。   萧长颂道:“江二姑娘的事待会儿我与她细谈,先说你,你们身子一日不换回来,你就待在皇宫,一日都不准出去。”   “三哥?那我不能回江府了吗?”楚安睦哀嚎。   宫里实在太无聊了些,还不如在江府与那两女人斗智斗勇来的好玩,楚安睦道:“我顶着江二姑娘的身子,既不是妃子也不是宫女,这让外人怎么看啊?江二姑娘的名声不都坏了吗?”   萧长颂回道:“楚瑶华还没有伴读。”   江洛儿听到楚瑶华这个名字,立刻想起来本朝的那位公主。本朝阳盛阴衰,只有一个公主,就是楚安睦的亲妹妹长乐公主楚瑶华,集万千宠爱于一身,无比尊贵,看来应该萧长颂话中的‘瑶华’了。   她还记得江宝珠曾受邀去过一场诗会,说是见到了长乐公主,回来的一个月内一直在谈论,谈长乐公主的气派与尊贵。   楚安睦无奈哦了声。   没法子了,自然也只好顶着江洛儿的身份去给瑶华当陪读。不过转念一想,倒也不算无聊,给瑶华当陪读,自然也是在后宫,且瞧瞧以江洛儿的身份在后宫,他的那些妃子会怎么对他。   楚安睦想到此处,笑意重新爬回脸上,起身道:“行,我就给瑶华当伴读,三哥,那我先出去了,你们慢谈。”   待楚安睦走后,殿内重新恢复安静。   江洛儿没有先开口说话,她不知萧长颂单独要与她说什么,不过无论他与她说什么,或许她也只有听他的份,毕竟她没有其他办法。   等了许久,没有等到萧长颂开口说话,反而等到了他的一杯茶。   他弯腰递到她的面前,十足的诚意。   江洛儿犹豫着双手接过,小心翼翼地问:“为何给我茶……”这杯茶与以前他随手给她倒的不同,这次她能明显感觉到他的郑重。   “赔罪茶,”萧长颂道,“虽说无法补偿江二姑娘这五日受到的惊吓,但今后相处的日子还有许多,萧某会好生弥补。”   江洛儿一愣,抬眼对上他的视线。   现在的他与她第一日见到的时候一样,和煦温柔,可这些日子接触下来,她知道他绝对不是表面这般,不过现在她能察觉到他的一丝愧疚与歉意,那就够了。   江洛儿低声道:“无碍,若我换成你,我也会疑心重重,所以……没关系。”   这五日,萧长颂也算是摸清了江洛儿的性子。   就是因为摸清了,才会有云古塔那一箭,他也明白这五日这女子绝对被吓得不轻,整个人或许一直处于崩溃之中。   那现在说没关系,不知有多少是骗他的成分。   萧长颂未说穿,语气却是放轻了,道:“你一直不肯告诉我真相,今日才说出来,江二姑娘,这是为何?”   江洛儿抿了抿嘴,回道:“……之前有听传言说萧大人与陛下二人很不合。”   其余的她也未多说。   萧长颂自然明白,有想到过这一层,但没想到过就是因为这个,他道:“江二姑娘都说是传言了,那自然是不可信的,以后还得按着自己所听所想所见来。”   江洛儿嗯了声,点点头。   “外人确实都说我与楚安睦不合,实则是我对楚安睦管教太严,楚安睦脾性江二姑娘方才也看到了,难免会有逆反之时,被人看到做文章是常有之事。”   江洛儿算是明白了,那这五日来她坚持一句话都不肯透露的真相,实则,实则就是可以告诉萧长颂的,那她这五日的担惊受怕也完全可以不用经受,她真是蠢极了……   江洛儿微微叹了口气,一脸沮丧。   萧长颂道:“自然不能怪你,你做到这般地步也是极好了,江二姑娘,先喝口茶罢,我再与江二姑娘商量接下来该如何。”   江洛儿知道他想让自己放松心情,他之前就是如此,眼下与之前却是不同的,之前她还绷着弦,如今却是好了许多,听萧长颂的话喝了茶后,她就看向他。   萧长颂便道:“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想来是谁都不想如此,江二姑娘如今顶着楚安睦的身份,这些日子以来,江二姑娘应该也能明白这个身份意味什么。”   江洛儿想起这几日的早朝还有无数的折子,还有与那些朝臣的周旋,这是个与她之前全然不同的新世界,她如今的这个身份担的是一份责任,不仅是楚安睦一个人,不仅是楚家,还有天下的百姓与整个国家。   “江二姑娘不能离开皇宫,以楚安睦的身份回到江家,这个江二姑娘能明白吗?”   江洛儿点头:“明白。”   萧长颂继续道:“如今我们并没有其他的办法,依萧某的意思,江二姑娘也只能以替楚安睦坐上这一段时间的皇位,直到二人换回身份为止。”   江洛儿继续点头:“我懂的,就是我假扮楚安睦,当个傀儡是吗,萧大人,这个你放心。”   “不是,”萧长颂慢慢道,“江二姑娘,假扮确实要假扮,但朝廷上的事,江二姑娘也得自己学会,我来辅政。”   江洛儿愣住了,一下子慌神了:“萧大人,你知道我不行的,那些折子这么难,我看都不看不懂,更别提处理了……”   “我看过江二姑娘处理的一些折子,条理清晰,处理也得当,只要再严加训练一番,已是可以了。”   这是江洛儿第一次听人夸她,居然还是萧长颂夸的,那更是稀罕许多。   她轻轻问道:“真的吗?”   萧长颂唇角微起,温和道:“真的。江二姑娘也不必害怕,接下来的这些日子,我自会在你身边教你。”   萧长颂的这句话安抚了江洛儿那颗不安的心,更是有对他原本的那种信任,他总有那个本事让人无条件信他,江洛儿犹豫着慢慢点头了:“好。”   听到她的回应,萧长颂道:“你可有什么心愿,或是想要的物件?”   江洛儿抿嘴:“我并没有什么想要的——”   “那对于女子来说,得到一份完美的归宿会不会就是最大的心愿。”萧长颂慢慢道。 第27章 伴读 江洛儿顿时抬起眼帘看向萧长颂,……   江洛儿顿时抬起眼帘看向萧长颂, 他的面色平静,似是真的很认真的在问她这个问题。   江洛儿轻轻回:“我也不知,不过对大多数女子来说, 应该是吧。”   “此事结束后, 我会为江二姑娘挑选一门京内女子中称得上最好的亲事,”萧长颂道, “权门贵胄或是簪缨世家, 家风纯正,公婆和顺慈祥,夫婿属朝内青年才俊第一等。”   江洛儿吃惊:“……萧大人,我哪配得上这样的男子,这样的男子也不可能看上我, 与我结亲呐……”   这样的男子比永宁侯府的宋明之都不知要好上多少, 而如今江家与永宁侯府结亲都算是高攀了,她怎么配得上那样的男子, 那样的家世。   萧长颂笑了, 没再就着这个话题说下去,而是温和道:“那到时再说罢,感情上的事, 也莫说配不配得上。”   若她真想嫁哪个男子, 他自会有办法让那男子娶她,护她安稳。   萧长颂与江洛儿谈完后就出了主殿, 楚安睦在偏殿等着。   萧长颂将楚安睦成为楚瑶华伴读的事吩咐下去,吕言等人应下,又去给楚安睦安排住处。   萧长颂离宫之前,楚安睦笑嘻嘻道:“三哥,明日吕言去宣旨, 我能否跟着去啊?去了就回来。”   他就想回去气气那陆氏和江宝珠,这几日明里暗里给他穿小鞋,现在总算逮着机会让他好好气气她们了。   萧长颂轻轻瞥了他一眼,淡声道:“随你。”   **   自打江洛儿走了之后,江城与陆氏一夜都未睡着,次日一早,江宝珠来请安见到二老面色皆不佳,明显是一夜未睡,不由问起缘由。   陆氏沉着脸,道:“你还不知,昨日发生事儿的时候你已经睡了。”   “发生何事了?母亲?”江宝珠很是好奇。   江城叹了口气道:“昨日宫里来人了,来的还是陛下身边的近侍吕公公,将洛儿接到宫里去了。”   “接到宫里去了?”江宝珠满是吃惊,“怎么会接到宫里去了?”   这无端由的,怎么就把人接走了?   “我和你父亲猜想,或许是这几日洛儿犯病的事被外人知晓传到陛下耳里,陛下听闻就派人来了,昨日一夜都不知洛儿会说出什么话,这要是说些什么不该说的……我们江府……唉。”陆氏脸色更不好了。   江宝珠听完陆氏的这番话,更是担心至极,好端端被接进宫,近日唯一异常的事也就是江洛儿胡言乱语一事,除了这事便没有其他的事能与陛下扯上关系了。   江城皱眉倚在椅子上,忽然道:“或许,我们都想岔了,这次接洛儿进宫可能不是因着她胡言乱语。”   他想起昨日吕言对洛儿的态度,那哪里是对即将审问的人的态度,况且若是真要抓人,怎么是让皇宫的公公来?   陆氏与江宝珠一愣。   江宝珠一下子明白了父亲的意思,马上道:“父亲,这怎么可能!”   陛下怎么可能会看上江洛儿!陛下都未见过她,怎么可能是因为看上江洛儿便让人接她进宫?!   江宝珠眼中划过几丝嫉恨,心中满是涌上来的不信。   陆氏也皱眉道:“是啊老爷,这怎么可能呢,陛下可是从未见过洛儿,就算真要进宫,也不可能是让近侍直接来带人,而是通过秀女大选啊。”   “话是这么说,但说是要审问洛儿不太可能,我方才想起来,昨日吕公公对洛儿的态度好成那般,夫人,你说是不是?”   陆氏想到昨晚,似乎确实如老爷所说,她沉默了。   江宝珠脸色已是很不好了。   这时,有婆子进来通报:“老爷夫人小姐!宫里面又来人了!”   江城问:“洛儿呢,洛儿有没有回来?”   那婆子道:“回来了回来了!二姑娘与昨日的那公公一道来的。”   江城与陆氏松了口气,江宝珠的脸色也好上许多,她就说,陛下怎么可能会看上江洛儿,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江城等人很快到了影壁,还是同昨天一样的情景,只不过洛儿是站在吕公公的旁边,那吕公公对她点头哈腰,很是尊敬。   江宝珠眼色一暗,继而同父母一道上前。   吕言一见到江城,展露笑颜:“恭喜江大人,贺喜江大人,有一件大喜事啊。”   江城疑惑:“大喜事,请问公公是什么大喜事啊?”   吕言笑道:“长乐公主一直以来都未有一个伴读,宫中又无与公主年龄相似的女子,于是陛下决定为长乐公主挑选一位伴读,正好就挑中江二姑娘了,江大人你说,能当长乐公主的伴读,这难道不是大喜事?这可是莫大的殊荣啊。”   江城大惊。   陆氏瞬间瞪大了眼睛。   江宝珠则是满脸的不可思议,阴沉着脸。   给长乐公主当伴读?怎么会轮到江洛儿?长乐公主是本朝唯一的公主,陛下的亲妹妹,这等尊贵人物选伴读,难道不应该选一些侯门贵胄的世家女子吗?怎么偏偏就选了江洛儿?   陆氏自然也是不敢相信。   不提其他世家女子,单单就从江家选的话,更应该进宫当公主陪读的是宝珠啊,怎么就选上洛儿了?   陆氏下意识问:“吕公公,陛下是不是搞错了?”   楚安睦在旁笑了:“江夫人,您的偏心未免也太过了罢,这众人睽睽之下您便这般问,是瞧不上我这个亲生女儿,还是太瞧得起江宝珠这个假货啊?”   此话一出,江城陆氏还有江宝珠的脸色巨变。   江城与陆氏没想到她竟然就这么把江家最大的秘密直接说了出来,这在场有多少外人,这一说,等于是传遍全京了!   江宝珠恨毒了江洛儿,极力忍着没有上前扇巴掌,指甲都扣紧了肉里,因为她知道这时最不该出面的就是她。   而陆氏是忍不了了,径直上前就要打向楚安睦:“孽畜!”   楚安睦还没躲,吕言就厉声道:“江夫人!你这是做什么!来人!”   陆氏的手还没上楚安睦的脸就已被两名羽林军拿下,一个深闺之妇,从未习过武,一下子被这般架住,吓得陆氏脸色煞白。   江城大喊:“吕公公!这是作甚么!”   吕言皱眉道:“江大人,我还想问问您夫人这是要做什么,江二姑娘虽说是你们的女儿,可如今更重要的身份是长乐公主的伴读,江夫人就这么随意打江二姑娘,这人要是出了点什么事,回头我怎么向公主交代,怎么向陛下与摄政王交代!”   吕言的质问说得江城哑口无言。   江宝珠几乎要咬碎了自己的牙,看向楚安睦时,正巧对上他的视线,楚安睦噙着笑走到江宝珠的面前,慢慢道:“我知道你恨毒了我,这几日见到我那般狼狈是不是做梦都要笑醒了?世上很多事可不会一直如你所愿,就像你一直想压我一头,不,你是想压我在谷底,我告诉你,呸。”   说完,楚安睦又偏头看向陆氏,慢慢道:“江夫人,您妄为人母啊。”   在众人面前,楚安睦未叫陆氏一声母亲,又说出这么一般话,这么些事传出去,都不知外头人会怎么议论江家。   陆氏气得都说不出一句话,指着楚安睦的手颤颤巍巍,却放不下来。   楚安睦没有再理会,径直转身走了,吕言立马随其后。 第28章 不知死活 与此同时,江家二女儿被挑选……   与此同时, 江家二女儿被挑选为长乐公主伴读一事几乎传遍了全京,朝野与后宫皆被惊动。   这事实在太过于突然,按照道理长乐公主要挑选伴读这么大的事应该早就有风声透露, 可如今却是一点消息都未传出, 人却已经被定下了。   长乐公主作为朝内唯一一位公主,身份之尊贵常人无法可想象, 成为其伴读, 对家族的助力不可估量,对个人而言,又岂是让人高看一等的程度?当是直接踏进京内贵女圈,立在了最中心。   这样的位置,竟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江家二女儿占去了?   一时之间, 不少侯门贵胄开始派人去打探消息, 一是打探是哪个江家,这所谓江家二女儿的父亲在朝中又是担任什么职位, 这江家二女儿又是何人等等, 二是打探是否还有其余的伴读位置,能否将自家女儿送进宫中给公主作伴,或者……能否将那江家二女挤下, 把名额给自家女儿。   派出去打探的人一一将消息回禀。   江家二女儿的父亲叫江城, 是户部郎中,并无什么爵位, 不过是一名五品官员。   那些个公侯与公侯夫人或是什么皇亲国戚听闻回禀的消息高兴半天,不过就是个五品官员,那自然就可以把人换下去了,到时公主挑选何人,就各凭本事, 反正轮不到一个五品官员的女儿。   但派出去打探的人又说了,这个伴读是陛下与摄政王一同定下的。   所有人不说话了,几乎是瞬间打消了要换伴读的念头。   开什么玩笑,若是公主自己定下这个伴读,那还可以说通说通,陛下也是,虽说难了些,但也并非不可操作,但这事萧长颂也参与了的话,那就是铁板钉钉了,谁还要去暗自走关系,一旦走漏消息,倒霉的是自己。   朝外无动静了,后宫依旧暗流涌动,甚至涌动得更为激烈。   女人想得总归要更多一层,更为敏感一些。   长乐公主一直都没有伴读,有一点是因为公主本就不爱读书,她与陛下两个人嘴巴上吵吵闹闹个不停,但陛下还是极为宠溺她的,不爱读书便不读了,如今不爱读书的人却要给她选个伴读?   而且一直以来都没有伴读,怎么突然就有了?   特别是在这道旨意颁下前一夜,吕言先出宫将人接到春华宫了,不是更加让人匪夷所思了吗?   正常的程序步骤不应该是,先下旨宣读伴读一事,再接人进宫,进的第一个宫殿应该也是公主的仙居殿,怎么偏偏就进了陛下的春华宫?   后宫的所有女人都起着警惕之心,目光有意无意都聚集在仙居殿。   宫内已经有个崔云锦,难道又要来一个分走陛下吗?   而且,看似比崔云锦还得陛下的心呐,当初崔云锦进宫时都是通过秀女大选,陛下就算再喜欢都熬到秀女大选,这回却是专门给此人弄了另一层身份,说难听点,还是利用了长乐公主呢。   这后宫恐是要翻天了。   承恩宫内一片低气压。   崔云锦自从听闻消息就一直未说过话,手端小瓷碗,另一纤细长指轻捏勺柄,抿了几口勺中的燕窝银耳羹。   旁边的贴身宫女莺儿则是一脸焦急,想说什么却不敢开口,最终还是忍不住道:“娘娘……”   崔云锦轻轻瞥了她一眼,将手中的瓷碗递过去。   莺儿忙接过。   崔云锦慢慢道:“你急什么?”   “娘娘……今日那女子就要进宫了,奴婢方才还听说关于那女子的事,不论是衣食住行还是什么,都是吕公公亲自去办的,吕公公的意思不就是陛下的意思吗……这要是让那女子真进宫了,那咱们承恩宫……”   “依旧会是陛下心中的第一,没有其他。”崔云锦冷声道,语气无比坚定,刀似的目光看向莺儿,“这些年进宫有多少女子,每年秀女大选都不知出了多少个,但现在能成功位列妃位的有几个?连嫔位都没有,徐宁就算是与陛下青梅竹马,可你见陛下一年去她宫里又有几次?”   听崔云锦这么一说,莺儿回想确实如此,她们娘娘从进宫至今一直都是被陛下捧在手心,任何事都紧着娘娘的先,没有例外。   莺儿笑了,给崔云锦敲捏起肩膀来,献媚道:“娘娘说的是,被娘娘这一说,奴婢还想起一事,听说这什么江二姑娘的父亲不过就是个户部郎中,比起老爷来不知差了多少,这在后宫,只有陛下的宠爱哪里够?”   崔云锦没有多说什么,轻轻阖上了眼睛。   莺儿知道自家娘娘这是头疼了,抬手轻柔娘娘的太阳穴处。   不知过了多久,崔云锦的声音响起,慵懒柔媚,话语中却少不得几分狠毒:“公主那儿不是还有几个是我们的人吗,递个信儿过去,这次那江姑娘进宫伴读,让她们自荐去伺候江姑娘。”   莺儿一听这话,瞬间明白了娘娘的意思,忙哎了声:“奴婢马上过去。”   **   楚安睦从江府回到宫中后,心情说不出的舒畅,连走路都带着股嘚瑟劲,引得仙居殿的宫女太监时不时地看向他。   这位都未上位,已然这般嚣张了吗?   楚安睦自幼生在宫中长在宫中,怎么不明白这些宫女太监眼神里的意思,可他哪是在意别人看法的那种人?   吕言因为要先回到春华宫,便先走了,楚安睦由仙居殿的人带到他的住处,那是仙居殿的一个偏殿,因是吕言亲自吩咐尚宫局办的活,偏殿内的摆设等等皆不俗,也不知是尚宫局不小心还是故意为之,有几样居然还是妃嫔才能用的器物。   楚安睦一到仙居殿,就有一个面容姣好的宫女向他请安:“奴婢彩月见过江姑娘。”   楚安睦随意瞥了她一眼,道:“起吧,你们公主呢。”   想来这些日子他都在江府,都没有机会见过瑶华那丫头,也不知那丫头最近过得怎么样。   彩月听楚安睦的语气,眼中划过几分厌恶。   还真当自己有几斤几两了,不过是五品官员的女儿,以为在陛下那儿得了脸就能一步升天了,居然一来就开口问公主,口口声声没有一点恭敬之意。   贵妃娘娘还派人通知她,让她主动请缨照顾这位江姑娘,她看根本不需要别人出手,这位江姑娘自己就会被陛下厌恶,会是被其他妃嫔给害了。   就是仗着长着一张好脸,其他,一无是处!   不过彩月虽这般想,但脸上还是挂着笑容,道:“公主方吃完午膳,如今正在寝殿歇息,待公主醒来,应该就会召见江姑娘了。”   “……吃完就睡,她就不怕变成猪吗?”楚安睦一脸嫌弃,皱眉吐槽道。   彩月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江姑娘在说什么?   本以为她是不懂尊卑,过于自负,如今听她讲的话,简直是胆大妄为,不知天高地厚了!   居然敢说长乐公主是猪,这宫内哪个人敢这般说?连贵妃娘娘见到公主都得给公主三分薄面,如今……   彩月一阵阵后怕袭来。   这要是继续跟在这江姑娘身边,以后这位要是说出什么更加不该说的话,那她的命哪还保得住?   “江姑娘,以后这等话可不能再说了!”彩月厉声斥责道,“姑娘刚进宫不懂规矩,这宫内许多事可不像姑娘待的府邸那般简单,在宫中一个不留神小命可就没了!”   楚安睦笑了,笑容肆意,还带着几分狂妄:“行吧,我知道了。”   彩月不知怎的,就是特别不喜欢这位江姑娘那副随意的态度与口气,好似根本不把皇宫当回事似的。她以前也曾伺候过秀女,不管是几品,刚进宫时,对宫女太监可都是客客气气着,且都拿着些银子首饰讨好,哪像眼前这位啊。   见面都一会儿了,一点银子都没有,更别提簪子首饰了。   本就带着对楚安睦的不满,又背着崔贵妃娘娘下的命令,彩月眼中划过几分阴暗,消散后笑道:“江姑娘,您既然已经进宫,那外头的衣裳自然是不能再穿了,尚衣局今儿放送来了几套衣裳,姑娘要不去试试,若有什么尺寸不对的地方,也趁早改了。”   楚安睦听了,嗯了声。   这个规矩他自然懂,但他现在还不想换衣裳,于是对彩月道:“你随便拿件外裳给我试试便行了,一件对了其他的尺寸也不会错到哪儿去。”   彩月哎了声,继而拿了件过来,不一会儿就给楚安睦套上了。   方套上,楚安睦觉着还行,至少比他在江府穿的料子要好上许多。   但走动两步时,就感觉不对了。   这外裳上不知道有什么东西,扎得他浑身刺痛,一动,身上一处就像被针扎似的,不一会儿,全身都似被扎破了。   楚安睦一把撩起袖子,江洛儿的皮肤本就细腻,顿时手臂上的那些密密麻麻的红点无比显眼,他卷起外裳的袖子一瞧,只见无数的小针在上头,恐怖至极。   他忽然想起,曾经母后与他说的后宫一些肮脏手段。   草。他。妈。的。   一群不知死活的东西。 第29章 细针 楚安睦径直将外裳扔到彩月的脸上……   楚安睦径直将外裳扔到彩月的脸上, 小针还在上面,扎得彩月开始尖叫。   楚安睦脸色阴霾,眼中说不出的戾气:“你胆子够大的啊, 谁指使你的?”   彩月被衣裳扎得一肚子火, 又是早就极其瞧不顺眼眼前的这什么江二姑娘,一副不知天高地厚的样子, 想着贵妃娘娘定然也是讨厌极了她, 而自己是贵妃娘娘派来的,娘娘定会保住她,于是什么都不掩饰了,直接道:“什么指使!江二姑娘,您将衣裳脱下来是什么意思, 您是小门小户出来的, 不懂宫里的规矩可以理解,但奴婢都与你说了, 既然你已经进了宫, 那必然要换上宫装,您现在却这般行事,是视宫规于无物吗!”   楚安睦笑了, 笑意却不达眼底:“我可是从来没听说过宫规规定要穿全是针的衣裳, 怎么,是你新定的宫规?”   彩月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大声道:“江二姑娘,您可不要诬陷了奴婢!奴婢可不知道什么针,这衣裳除了方才奴婢拿出来给您穿上,其余奴婢碰都未碰过!江二姑娘,还是请您穿上吧, 回头要是被人看到姑娘不穿宫装,指不定怎么说姑娘。”   楚安睦知道宫内不少人满肚子坏水,但以前他贵为九五之尊,哪个宫女太监见到他不是恭恭敬敬,一脸的谄媚。   如今他变成江洛儿了,那些人的嘴脸就露了大半了。   楚安睦抬脚就踹向彩月。   被踹了一脚的彩月满脸的不敢相信,回过神来差点就气疯了,而见这江二姑娘理都未理她,直接往外走了。   她拔腿就追上去,余光瞄到偏殿旁有一木桶,她想起这木桶的水做什么用的,立刻跑过去拎过来,大叫了一声:“江二姑娘!”   楚安睦回头。   一回头,漫天带着一股臭味的冲他泼过来,瞬间,楚安睦的全身已湿透,还散发着一股莫名的味道。   楚安睦的脸色已全黑,眼中是涌动的暴怒。   而彩月见眼前人明显是气到了,更为得意,开口道:“江二姑娘,奴婢劝您,您就安安分分的,不要出什么幺蛾子,奴婢给您穿什么您就穿什么,就算衣裳有问题,您最好也受着,如今受点罪,以后那些个娘娘见您可怜,指不定就饶您一命。”   “您可千万不要觉着进了宫就是鸡变凤凰了,这宫里有多少女子出不了头,您以为自个儿长得好看就能永远占着陛下的眼了?奴婢听说您父亲不过就是个户部郎中,就这点身份还敢在宫内这般嚣张吗?”   “奴婢还听闻,您从小就不在京中长大,之前才被江家人从江南的小地方接到京内,奴婢瞧也是,您身上哪有一点大家小姐的气质,小地方养出来的人仅凭着张脸就想胜过各宫娘娘?江二姑娘,您不如洗洗睡了,做梦去吧!”   ……   萧长颂与江洛儿方走到附近就听到了这些话。   她径直停下脚步,不再走下去。   随着的楚瑶华自然也听见了,连忙拉住江洛儿的袖子道:“皇兄!这可不是我教这宫女说的话,况且今儿我跟这江二见都未见过。”   江洛儿扯出了个笑容,安慰似地拍了拍她的手:“朕知道不是你。”   只是她没想到别人竟是这么想她的。   也没想到,楚安睦顶着她的身子进宫,就算是她顶着楚安睦的身子下的命令,也照样有人会这般欺辱她。   她想在这之前,楚安睦应当呛了这宫女几次,照楚安睦这样性子的人,这宫女还是照样欺负,如果换成她自己,她会怎么办,她能怎么办。   江洛儿回想起之前在江府,就是今年的初冬,府内忙着年事,丫鬟婆子团团转,自有不少领着水的丫鬟,她走在白石甬道上,迎面冲过来一个丫鬟,不小心就将手中的水桶洒了,全洒在了她身上,冬日里冰冷刺骨的水,冷得她直打颤。   那股子冷她到现在还记得,如今想起来,心都在颤抖。   可那丫鬟,什么话都未说,径直领了水桶就走了,旁的丫鬟嘻嘻哈哈,喊着那丫鬟快些走,快些走。   萧长颂目光落在江洛儿身上。   眼神呆滞,脸色惨白,显然回忆起了什么不好的事。   再看不远处那宫女与楚安睦,他也明白了个大概。   萧长颂垂眸,眸色渐沉,继而轻慢道:“陛下,与臣过去看看。”   江洛儿下意识想拒绝,同时那日初冬的回忆更加涌现出来,她的手脚都开始冰冷,仿佛又被那桶冰水洒了一次。   可对上萧长颂的视线,看着他,她犹豫了。   这个男人身上有着她这辈子都不敢想不敢表现的坚定,有她想要的强大,更有让她想抛弃一切就去追随的能力。   江洛儿在那一刻,只听见自己的声音轻轻响起了:“好。”   她随着萧长颂走上前,那彩月看见了,瞬间脸色大变,噗通一下跪在了地上:“奴婢见过陛下,见过萧大人,见过长乐公主。”   楚安睦那股火还没发泄出来呢,刚要上前教训彩月,但余光瞥见三哥,见他的眼神后,还是先将火忍下了。   楚瑶华:“你们这是闹什么?”   楚瑶华也是今日得知皇兄居然给她找了个伴读,她本就不爱读书,找伴读来作什么,那伴读她还认都不认识,见面都未见过一次,而且既然是她的伴读不应该是她来选吗?怎么还硬塞给她?   又听宫内其他人说是这个江二姑娘迷惑了皇兄,勾着皇兄让她进宫,于是便给了她一层身份,好方便以后进宫为妃,这般,楚瑶华对这什么江二姑娘的感观更差了。   可感观差,楚瑶华也不是个不辨是非黑白的人。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自然是先弄明白再说。   听到楚瑶华的问话,彩月立马先跪地磕了三个响头,继而红着眼眶到:“公主,您要替我做主啊,奴婢多年以来一直在仙居殿尽心尽力伺候着,今日得知江二姑娘进宫,想着奴婢资历久,许多事儿都知道些,伺候江二姑娘也能帮衬着江二姑娘,便主动请缨来伺候江二姑娘。”   楚瑶华点点头,这事她是知道的,她不想管这伴读的事,但人要住进她的仙居殿,她也不得不管,便将此事交托给身边的嬷嬷了,嬷嬷今日回她说有一宫女主动要求去伺候,想来就是眼前这宫女了。   楚安睦则是要气炸了,话说得可真漂亮,实际上就是个黑心东西!   彩月继续哭道:“奴婢见到江二姑娘便提醒姑娘,这在宫中是要穿宫装,总不得穿着外头的衣裳在宫内走来走去,这不合规矩,于是奴婢就让江二姑娘将宫装穿了,姑娘说不穿,奴婢便说那至少得把外裳套了,姑娘虽套了,但很快就脱下甩奴婢脸上,奴婢哪想到里面被人动过手脚啊!奴婢一直待在仙居殿,仙居殿的各个管事嬷嬷都是知道的,这出殿还得拿牌子呢,奴婢哪有牌子,可江二姑娘不信奴婢,偏生说奴婢动的手脚,对奴婢肆意辱骂,还狠狠地踹了奴婢一脚!”   说着,就将身上的脚印给江洛儿与萧长颂还有楚瑶华看。   楚瑶华一看,上头确实有一个脚印,那脚印明显是方踹上去并且与这江二姑娘的脚型差不多。   “奴婢也是爹生养娘的,不是生下来就让人糟践的,奴婢什么都未做,就被江二姑娘这般辱骂责罚,奴婢活着还不如死了!”   彩月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你这贱人!”楚安睦听罢,立刻又要上去。   萧长颂手一挥,陈义立刻上前拦住了楚安睦,萧长颂道:“这冲动的脾气什么时候能改改。”   “可是——”   “行了。”   楚安睦气压在那里散不出去,干脆就把袖子撩起来,让萧长颂等人看。   手臂上有着无数小红点,有些小红点上起着血,看着着实恐怖,可比起红点更吸引人的是那双手臂,白皙细腻,似乎还泛着珠光。   萧长颂厉声道:“遮起来。”   楚安睦后知后觉,忽然想起这是江洛儿的身子啊,哪有把手臂大庭广众露给别的男人看的道理,忙把衣袖放下。   江洛儿耳朵已经红得快滴出血了,只感觉到一股热气往脑门上头,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劲来。   楚瑶华注意到的还是那红点,她到底也是宫中长大的,一下子明白那是用细针扎出来的,这么密集的红点,肯定还不是几十根,定然是上百根。   什么人心思这么狠毒?!   这个时候,彩月又哭起来了:“奴婢心疼江二姑娘一进宫就被人陷害,但这跟奴婢一点关系都没有啊,奴婢瞧见自己伺候的姑娘成了这样,奴婢也心疼也担心,可真的不关奴婢的事,但江二姑娘笃定是奴婢做的,还那般对奴婢。”   彩月哭得太委屈,以至于楚瑶华都有些动容,不善的目光看向楚安睦:“既然没有证据便不能冤枉人,江二姑娘随意打骂责罚仙居殿的人,是不把本公主放在眼里吗?”   楚安睦简直想好好晃晃楚瑶华这个脑子,看看里面到底是不是水。   江洛儿一直在旁未说话,她知道楚安睦定然不会随意冤枉人,况且这宫女方才说出的话,用词恶毒实在不符她现在这般可怜的形象,肯定还有隐情。   这时,萧长颂开口:“我看看衣裳。”   陈弘立刻进了偏殿,把那件外裳拿了出来,即将递给萧长颂时道:“大人小心,上面都是细针。”   萧长颂接过,翻开里衬,果真见着密密麻麻的细针。   他目光一冷,心中凛冽,随手将外裳扔在地上,道:“今日见过、碰过这件衣裳的人,全部带到仙居殿,不论是尚衣局、还是内侍省,或是各宫管事,非仙居殿的人还出入过的宫女太监,一同过来,若有一人不来,检举者赏银百两,直升三位,不来者格杀勿论。不过是一件外裳,成衣、分配、送达,简简单单的三道步骤,难道还审查不出个动手脚的人?”   他的语气沉稳平静,压在众人身上却是一层又一层的不安。 第30章 鞭刑 彩月顿时听得冷汗涔涔,腿脚……   彩月顿时听得冷汗涔涔, 腿脚发软。   事儿是贵妃娘娘吩咐下来,尚衣局有人听命,之后便将衣裳送过来了, 参与的人不少, 她也在其中,看摄政王的意思, 是要查个底, 那她怎么都逃不脱这干系。   而她方才还跪地说了那么多,若真被揪出来,拖出去乱棍打死都是有可能的。   彩月的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完了。   她是怎么都没想到不过就是使了些后宫常见的一些手段,如今却是捅了大篓子了。   萧长颂的话下达后,很快, 该来的人都来了, 宫女太监分别站着,将主殿前的空地且都站满了, 个个屏息凝气, 话不敢出,连眼神都不敢乱瞥。   吕言主持审问。   审问之前,吕言有到萧长颂身边请安, 萧长颂多与他说了句, 那一句话江洛儿未听清,之后就见吕言开始审问。   吕言从小便在宫中, 能够从内侍省的小太监走上近侍之位,靠得可不仅仅是运气一词。   逼供诱供,抓人话柄,比起刑审的官员也未差到哪儿去。   不出一炷香的时间,大多数人摆脱了嫌疑, 留下了十余人。   彩月一瞧那十余人,心里更是恐慌,那参与其中的都在里头。   吕言并没有再继续审问,而是让人去取了进宫时的人事簿,上头哪个宫哪个人的出生写得一清二楚,包括家中父母,兄弟姊妹等。   拿来之后就宣读,并画押签字,若有撒谎被发现者,那就不只是一个人掉脑袋的事了。   如此一来,还未等画押签字,就先有一尚衣局的宫女哭着跪地,哭声带动了一片,那十余人中径直跪下来了不少人认罪。   彩月的脸煞白。   吕言也不多问,认罪的人待会儿自会被带下去好好审问,现在他只要好好完成萧大人交代的事,只问了一句:“那仙居殿的彩月,可有参与其中?”   在场知晓此事的人哪跟再撒一句谎,你一句我一句就将事情交代个大概,期间自然也提及到了崔贵妃,但听到崔贵妃的名字时,楚安睦的脸色极其不好。   彩月未等他们交代完,就开始大声哭喊认罪:“奴婢错了!奴婢再也不敢了!奴婢是被猪油蒙了心!奴婢再也不敢了!”   方才她哭诉自己有多可怜,现在喊得便有多大声。   楚瑶华向楚安睦投去不好意思的目光,楚安睦目前不想理他这个傻瓜妹妹。   江洛儿下意识看向萧长颂,萧长颂正好看过来,问她:“陛下觉得认为应当如何处置?”   江洛儿不知,摇了摇头,后想了一会儿道:“打板子?”   她以前见江府哪个丫鬟犯事了,家中管事或是母亲常会罚人板子或是罚月钱,今儿这宫女犯的事已不是罚银便可以解决的了,那唯有动用刑罚了。   彩月一听陛下仅说了打板子三个字,虽然还是害怕,但好歹松下了一口气,这打板子比起其他的刑罚来说,倒还好些了。   可接下来萧长颂的声音,却是真正将她打入了地狱:“换鞭子罢。”   彩月的瞳孔顿时因为极度恐惧而缩小,脸上没有一点血色,连身子都隐约踉跄了几下,缓过劲来后,哭饶道:“陛下,萧大人,饶了奴婢吧,饶了奴婢把,奴婢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她把头直接往地上磕,几下就磕出了一道血印,可见是多惧怕。   然而未等她磕几个头,负责行刑的人就领命来了,宽凳长鞭,那鞭子也并非一般的鞭子,而是沾了盐水,一鞭子下去,疼得人半条命都会没了。   在场的宫女太监看到这鞭子,不少都直接变了脸色。   而彩月是脑袋一阵空白,已然不知该如何,被人绑到了凳子上才开始哭喊,长鞭一挥,哭喊径直变成了惨烈的叫声。   第二鞭下去,叫声更甚。   而第三鞭,已无声响。   全场噤声,有一个宫女年纪小,吓得开始哭,可哭又不敢哭出声,只得忍着啜泣。   江洛儿看那彩月衣衫已破,几道血痕立现,那鞭子一挥,一串血珠便被洒在地上。   她哪见过这等场面。   以前在江府,最严重的的不过就是杖刑,几棍子下去人依旧喊得震天响,满是求饶声,然而这种事,无声比有声更为恐怖。   她看得想移开目光。   可一想到萧长颂在旁边,她有点不想让他看到自己太胆小。她不傻,今日这事萧长颂定有以儆效尤之意。   挥完十鞭后。   行刑的人停下,看向萧长颂,见萧长颂面无表情,便知还不能停止。   再挥五鞭后,萧长颂起身,行刑的人一见,放下鞭子,让人将彩月抬走。而在场的宫女太监又见挥五鞭,不少人的脸色更差,且都是宫中混日子的,哪还不明白这位大人的意思。   那十鞭是罚彩月参与算计,祸乱宫闱,另五鞭显然是罚彩月以下犯上,不知尊卑,更是给新进宫的江二姑娘出气。   说来摄政王从不管后宫之事,陛下向来恣意,对于宫闱上的事也不甚在意,有时候闹大了,至少远比今儿的事大多了,请陛下过来主持公道,摄政王虽在旁边,可那也是一句话都不开口。   可如今江二姑娘进宫,陛下都未说几句话,摄政王先开口了,且还不是一般的开口,那可是鞭刑啊,这十五鞭下去,彩月这几个月恐怕都得在床上待着了。   在场哪一个不是人精。   一下子似乎想到了另一个层面,难不成,摄政王对这江二姑娘也有着与陛下一样的心思?   有了这个念头以后,自然想到了陛下与摄政王的不合,两个人本就不合,如今又喜欢上了同一个女人……   当真是没有缓和的余地了!   而这位江二姑娘……不少人目光偷偷瞄向陛下旁边站着的女子,总归以后得好好伺候着,切不能怠慢了。   身为‘女子’的楚安睦不知那些个宫女太监如今是怎么个想法,他现在心里头高兴着呢,说来论给人出气的本事,还是他三哥厉害。   彩月被抬走之后,现场压抑的气氛明显缓和了,吕言将认罪的人带下去,遣散了在场的太监宫女。   江洛儿的心情在这事结束后也算是明显放松了许多,随后涌上来的是阵阵舒畅。   与之前她在江府受到欺辱时的感觉全然不同,那时她得一个人默默忍下,过好几日才缓过劲来。   原来,散了心中那股气的感觉是这样的。   她不由自主地看向萧长颂。   她不知他为何会帮她出气,若细想,或许也不是为了她,可她就当做今日他是为了她了,这般想来,心中莫名起着欣喜之意。   萧长颂察觉到了江洛儿的眼神,而当他看过去时。   江洛儿立马移开了视线,投向楚安睦:“你要不去换个衣裳?”   楚安睦一听这话,本来忽略的臭味似乎又起来了,他低头闻了闻,臭味更甚,直冲鼻子,楚安睦忍不住低声暗骂了句:“艹,这也太臭了。”继而抬头道:“是要去换个衣裳,陛下,萧大人,那臣女先告退了。”   楚瑶华离楚安睦离得近,那一句骂声清晰地传入她的耳朵,她一脸怪异地盯着旁边人。   这江二姑娘不是个深闺女子吗?怎么开口闭口全是粗话,但不知怎的,总给她一种莫名的亲切感。   楚瑶华不自觉跟上楚安睦:“江二姑娘,我那儿有衣裳,随我去主殿吧。”   但楚安睦还生着气呢,不过楚瑶华一叫他,面上虽不说什么,但气也消了,二人一前一后去主殿。   江洛儿笑了,回头要是换回身子,楚瑶华知道了这档子事,不知会有个什么反应,她笑得欢,没注意到萧长颂的目光一直在她身上。   萧长颂与江洛儿也相处近十日了,这些日子以来,见过她慌张、害怕、胆怯等等情绪,但都未见过她欣喜欢愉的一面。   楚安睦此人惯嚣张肆意,如今里子换了江洛儿,那股恣意荡然无存,剩下小心翼翼,亦步亦趋。   这是江洛儿的常态,真正的开心在她身上是未有过的,今儿却是见到了她眼中的那点愉悦。   萧长颂没有出声提醒她该走了。   过了好一会儿,江洛儿自个儿反应过来,一惊,瞥向萧长颂,连忙道:“萧大人……”该死,她好像让他一直等着了。   萧长颂没说什么,只慢慢道:“走吧。”   江洛儿哎了声,与萧长颂并排走着。   事儿弄到了这时候,天已经渐黑了,各宫的灯皆点起,洒下轻淡的光亮于道上,她与萧长颂二人走在前头,吕言等人离了一段距离跟在后头。   离了一段距离在后头,又是如此宽阔的宫道,相等于周遭没有人,唯有她与萧长颂二人了。   江洛儿不免有些紧张,虽说也不知那紧张从何而来,她自认为是萧长颂的威严太甚,但尽管如此,她不由还是轻轻瞧了他一眼。   京内人会闲谈京中有何美男子,有时江洛儿也会听上几句,在那其中她未听说过萧长颂的名字,但自从见过萧长颂后,她便只有一个念头,那些人定是未见过他,或是不敢以他为谈资,若他仅是京内富贵人家的公子,恐怕美男子的名号早已冠绝京城。   眼前人已偏头,她的视线未来得及移开,径直撞进了他的眸底。   江洛儿心跳加快,却不敢再移开视线,那样只会显得她过于做贼心虚,可被他这么看着,她一句解释的话都说不出来。   而他这时开口了:“江二姑娘是在看我吗?”   江洛儿头皮都炸了。 第31章 洛儿姑娘 她的脑子飞快转着,继而连忙……   她的脑子飞快转着, 继而连忙道:“是,想着今日萧大人一直在宫中忙着,恐怕极累了吧。”   萧长颂听了她这话, 微微挑眉。   他累倒是不累, 公务繁忙起来,几天几夜不睡那也是有的, 宫闱这点事与之相比, 算不上什么。   只是,这应该不是什么真心话吧?   萧长颂没有揭穿她,接着她的话道:“不累,不过送你回宫后,我就要回府了。”   江洛儿一听, 一下就理解到了另一层意思, 所以他现在是特意送自己回宫的……江洛儿低声道:“多谢萧大人。”   自从身份揭露后,江洛儿明显感觉到萧长颂对她和善了许多, 甚至多加关照, 江洛儿猜想如今这个情况,萧长颂也不得不这般这样做,不然以她一个人怎么顶着皇帝的身份在宫里与前朝生活下去。   萧长颂都是为了朝政, 江洛儿明白这个道理, 不过想到了这点,心中淡淡划过一丝失落之意。   “江二姑娘不必这般客气, 如今既是陛下,随楚安睦喊我一声三哥也可。”萧长颂道。   江洛儿一愣,继而应下,犹豫着,斟酌着, 慢慢地喊了声:“三哥。”   萧长颂嗯了声。   尽管是预料之中的回应,江洛儿还是有些高兴,走了会儿,她道:“父亲母亲会喊我洛儿。”   而说完江洛儿就觉得自己有些忘乎所以了,萧长颂叫自己一声江二姑娘是客气,洛儿这名字反倒是略显亲昵了,他与自己不过才相识几日,如今因为这种荒谬的事被无奈绑在同一条船上,她倒好,顺着杆儿往上爬了。   萧长颂见江洛儿表情变化多端。   一会儿欣喜一会儿懊恼一会儿颓丧,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年少时他有过恣意狂妄,不给人留面子不算少见,到了如今,话语中保全对方颜面,应是常态了。   眼下这个常态,却不算为难,他倒是乐意接受。   萧长颂唇角微起道:“洛儿姑娘从小生活在苏州,两年前来京,苏州与京都大多不同,洛儿姑娘可有不习惯的地方?”   江洛儿笑了笑。   许多人都知道她从江南至京,就如方才的彩月,但不知是江南哪处,他一说就说是苏州,想来已将她的底摸得干干净净。   她回道:“刚来是不习惯,现在好多了,京都也比苏州繁华许多。”   萧长颂道:“京都确实繁华,但比起从小生活的地方,总是要差上那么一些。”   江洛儿扯出笑容,轻轻嗯了声。   萧长颂自然看到了她勉强的笑容,声音放轻了道:“许多年前,我去过一次苏州。”   江洛儿听此话,好奇问道:“去苏州处理事儿吗?”   萧长颂笑了:“并非,是为了云湖十洲。”   江洛儿一愣,再是满脸的不可思议,上上下下好好地打量了萧长颂。   云湖十洲?   那不是个极尽玩乐的地方吗,她在苏州长大,自也听说过这个地方的名号,奢靡玩乐,纨绔富贵子弟皆喜前往。   海棠、芙蓉、月岛、竹屿、兰汀等十洲,合起来统称云湖十洲,纸醉金迷之地,在那些子弟眼里,自然也是极乐净土。   原来萧长颂竟然会去这些地方吗?   “云湖十洲的名号一出,传至京都,我便去了,”萧长颂道,“在苏州待了五日左右再回京,被父亲狠狠责骂了一顿。”   江洛儿笑了,想着萧长颂被责骂的场景还是有些难以想象的,不过想象出来了,实在是搞笑。   “听三哥这般作为,当年被责骂的次数应有很多次吧?”   听过云湖十洲的名号便能从京去往江南,想来其余的事还不少吧。   萧长颂摇了摇头。   江洛儿疑惑:“仅是那一次吗?”   “打骂都少有,父亲与母亲对我较放任,偶尔撞见了来一顿责骂,那也是他们本身心情不佳之时。”   江洛儿笑着,顺着话题道:“我未被打过,也未责骂过,娘亲说我一直都很乖巧。”   她说的娘亲,是她的养母林氏。   萧长颂轻轻扫了她一眼,道:“看出来了。”   江洛儿笑意更深,刚想继续说些什么,又听萧长颂道:“洛儿姑娘这个性子,在江府的日子恐怕不好过。”   他顿了顿,又道:“你被刁奴欺辱过。”   这话一出来,过往的记忆潮涌般袭来,江洛儿的手脚立刻又变得冰冷至极。   萧长颂许久没有得到她的回应,看了她一眼,只见她低头走路,也未看清她的神色,如今已快至春华宫,春华宫周围殿宇皆不住人,宫道光亮不足,她的面容浸在了昏暗中。   直走进春华宫主殿,江洛儿踏进那扇门,她才低声道:“你是不是觉着我太胆小了,按理说我是主子,也不应被几个下人吓成这般。”   萧长颂没说话。   江洛儿接着道,语气很轻,尾音微颤:“我刚来江府的时候,有反抗过的。我来的时候是冬日,屋子里的炭不够了,丫鬟去取,炭未取来,却引了管事的婆子来,她站在我屋前,说我从小地方养出来的,就是喜欢贪图享受,说我这不好那不好,说我就不该回江家来,我气不过,拿了冷水泼了她。”   “她气坏了,在我院子里撒泼,引了许多人来,她装可怜,哭得眼泪鼻涕一起掉,所有人听她说的话,却不听我的,最后将母亲与宝珠引来了,可不知怎的,明明是那婆子的错,明明是她先看不起我,欺负我,偏生到了最后,我还得受罚,我在屋子里抄了五百遍的家规,却不知我为何要抄,就算到如今,我也不知为何。”   “第二次,宝珠的丫鬟来我屋子送东西,来之前,我本有一只簪子放在桌上,她走之后,便没了,白露说看见她顺手拿走了,我寻来她对质,她张口闭口说我诬陷人,我没有与她继续争论下去,找了母亲来,事儿是查了清楚,但母亲却责怪我事情太多,闹得府里鸡犬不宁。”   “还有第三次,第四次,我一次又一次想尽办法去保护自己,却发现没有一点用处,似乎无论我作甚么,别人都会想尽办法欺到我头上来,我进一步,别人进三步,我忍一步,别人也会纵一步,进退于我无差,但我发现了,我愈是胆小愈是卑微,愈是在那个江家没有存在感,我的日子便会好过些。”   江洛儿转身。   萧长颂见她眼眶已经红了,可还是拼命忍着。   “我来京时,他们都说京都繁华,远比苏州更为热闹,我来了,也确实如他们所说。可我不喜欢京都,我不喜欢漫天大雪的日子,这里的冬日都要比苏州冷些。”   “我不喜欢这里的饭菜,不喜欢这里的点心,更不喜欢这里的所有人。”   “我想爹,想娘,我想回家,我只想让娘帮我吹灭那根蜡烛,让我安安心心睡个觉,而我在这里,连个安稳觉都睡不好。”   江洛儿越说,情绪越崩溃,也不管眼前人是萧长颂。   “可我爹娘死了,他们去老家奔丧,路途遥远,让我跟着隔壁的大娘子过几日,可几日后,他们便说我爹娘死了,船翻了,他们落水溺亡了,那是冬天,最冷的时候,他们在水里该有多冷啊,临走前还说要给我带老家的杏仁糖,我未等到杏仁糖,却等到了他们的死讯。”   “他们走了,我的家也没了,江家不是我的家,他们也不是我的家人,每每我站在那里,他们三人才是一家人,我不过是多余的那一个。”   “宝珠什么都做得好,他们都夸她,她也是那桩婚事最合适的人选,我什么都做不好,宝珠会的我不会,我什么都不会,你说我这么差劲,又怎么做得好一个皇帝呢,你说我批的奏折很好,我当时很高兴,可我又一想,我不过就是会读个书写个字,这些事都未接触过,你给我留面子,我倒是得意忘形了。”   江洛儿用袖子狠狠擦着眼泪,不管不顾地说着。   萧长颂站在原处看着她。   她哭得眼泪满脸都是,用袖子擦过之后,狼狈至极,整个人立在那儿,单薄孤独。   他忽然想到了那年父亲入狱,家中下人来东市寻他,他于众富贵子弟中,喝酒尽乐,得知消息后踉跄回府,那一晚,继母打他打断了三条竹条。   父亲牢中去世,他一个人前往刑部大牢,在大牢中跪了整整一晚,那也是冬日,天寒地冻。   说来,他也觉得京都的冬日太冷。   他不知为何会想起多年前往事,可见她如此,却莫名想起了。   她是胆小,不仅胆小,还自卑,畏畏缩缩,可她的胆小会有点可爱,自卑却也想着保全他人颜面,畏畏缩缩但也不会在关键时刻轻易退缩。   萧长颂走上前,温和道:“今日我没帕子了。”   江洛儿一愣,还未反应过来,眼前男人的手轻轻抚着她的头:“我也并非会给所有人留面子,为何会觉得我说你奏折批得好是在撒谎?”   “过去的日子便不要去想了,今日的事我也未与你说明白,不把你放在眼里的下人,自要有严刑磨。前朝后宫之事远比府邸繁复,你且待着,听着,看着,学着,等事情结束后,你回江府会发现一切都会豁然开朗,而若你想回苏州,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   “洛儿姑娘,我夸你,那就受着好了,不需要想其他的,实在要说什么,说一句多谢三哥便可以了。”   “那,希望接下来合作的日子里,我能多听到几声洛儿姑娘的感谢。” 第32章 杏仁糖 他离得这么近,声音极尽温柔。……   他离得这么近, 声音极尽温柔。   与之前他生气而逼近完全不同,那时是如山崩似的压迫感,而现在却如初春的轻风一般柔和, 说的话给她的感觉仿若一座连绵山脉屹立在她面前, 没有所谓的压迫感,唯有无尽的安全感。   无数到嘴边的话语, 经过百转千回心绪的糅杂, 最终化为一声轻轻的回应:“好。”   夜晚寂静,紫华宫无人,这一声好虽轻,但格外清晰。   萧长颂眼中不经意划过一丝笑意,接着退后半步, 双手抬起行礼:“那陛下, 臣便先告退了。”   江洛儿笑了,笑容灿烂无比:“退吧。”   萧长颂离开主殿后, 吕言等人才进来伺候, 他们方才离得远,看陛下与摄政王的意思也是二人要谈事,他们哪敢上前, 便等了摄政王离开后才进殿。   吕言进殿一瞧就知陛下心情定不错, 笑着接过江洛儿脱下的外裳:“陛下怎的高兴成这样,萧大人今日未批评陛下吗, 还是说与陛下说了什么?”   江洛儿目光流转,在吕言身上打转了几下,最后笑着摇摇头:“秘密。”   吕言哎呦了声,脸上的褶皱因为笑意更深了,却也更慈祥了:“陛下与萧大人还有秘密了。”   陛下年轻, 年轻气盛,不服管教的年纪,萧大人平日里管教得又是极严,两人难免有摩擦,那在外人眼里,自是成了不合的证据,他们是陛下身边的近侍,却不是这般看的,陛下与萧大人关系其实不错,但有时候冷战也有,现在看来,随着陛下越来越懂事,与萧大人相处地也越发好了。   “怎么到你嘴里这一说,倒奇怪了?”江洛儿耳一红,道,“不与你说了,明日有早朝,朕要早些睡,免得明日早上起不来。”   “奴才不说了,奴才让人给陛下抬水,陛下洗完便睡吧。”吕言听陛下主动提起早朝,更是欣慰道。   江洛儿点头。   待洗完后,江洛儿躺在床上,今日发生了不少事,她也是极累了,不一会儿就陷入了深睡中。   直睡到天微亮,眼睛方睁开,吕言等人已轻轻悄悄进入寝殿,刚准备要叫醒江洛儿,没想到人已经醒了,欣喜道:“陛下醒了,奴才们伺候陛下穿衣上朝。”   本以为陛下还会闹一下,但今日的陛下却是一点都未闹,乖乖穿好朝服就去了宣政殿。   江洛儿依旧在众目睽睽之下坐上那把龙椅,不过与之前的感觉却是全然不同的,之前总有不安与慌乱,但今日却有了底气似的,特别是看见萧长颂穿着朝服站在下面。   大臣们请过安后,就开始了今日的朝会。   前些日子春闱官员名单已定,官员分派也已到位,再过半月便是春闱开考之时。就着这一事,底下官员讨论得起劲,不时还会出列几位询问江洛儿的意见。   问江洛儿时,萧长颂有开口两次。   虽开口不多,但在众臣眼里,这也是摄政王在朝上难得参政的时候,而且不知怎的,有些平日里不甚活跃的实权大臣今日也比平常说的多,反倒是陛下,沉默了不少。   不过这些念头在脑子都是一转而过,许多大臣都未细想。   江洛儿坐在龙椅上,今日却并未像之前一样迷迷糊糊,一直记着萧长颂昨日与她所说的,看着,听着,学着,那些个大臣说的话,且都在心中过了一遍,以前未注意不知道,现在一注意,仅是几句话就听出了刀光剑影。   那些话并非像江府中人争吵的声嘶力竭,且是轻飘飘的一句话,似乎就能将对手推到悬崖边上,只需推一把便能直接掉进悬崖。   她听得心惊胆战,但又像是被吸引住了似的,将那有来有往、惊心动魄的对话听了全,听完后,背后已出了一层汗。   尽管他们对话中,有许多江洛儿是不懂的,可派别之分,江洛儿还是能明了,这派别之间的针对也都如绵绵细针藏在棉花之中,未将那些细针挑出,一手捏下去,恐怕扎得满手鲜血。   这朝会结束后,江洛儿整个身子仿若经历了一场大战,一下子瘫软下来,吕言还以为江洛儿身子不舒服,着急地想叫太医,被江洛儿拦下来了:“不用不用。”   继而出了殿,萧长颂在红柱旁等她,与她一道回春华宫。   吕言不知为何这两日为何陛下与萧大人走得这般近,之前陛下手受伤时,萧大人说要帮着一道处理朝政情有可原,可如今陛下手好了,萧大人每日还前往紫华宫,陛下甚至还满是期待。   吕言是越来越不懂陛下的心思了,但不管如何,陛下开心便好,有萧大人在,许多事也无需担心。   “方才,我已与文太傅说了,以后你不必每日下午听他讲学了。”   萧长颂与江洛儿并排走着。   “那文太傅以后是都不来了吗?”江洛儿疑惑问,“三哥,不是让他来给我讲会更好吗,你放心,我会认真学的。”   “以后都不来了。”萧长颂道,又顿了顿道,“我知道你会认真学,以后我来给你讲。”   江洛儿一愣,继而许久,眼中划过一丝笑意:“好。”说完,又多加了一句:“多谢三哥。”   萧长颂嗯了声。   二人回到春华宫,进了御书房,萧长颂没有着急让江洛儿去看哪些书或是其他的什么,而是拿出了一把尺子。   这把尺子一拿出来,江洛儿就一脸惊恐的看向萧长颂。   萧长颂见江洛儿的表情,想到了之前罚她诵读的事,知道那定是给她留下了不少阴影了,唇角微起道:“并非是要罚你,不必这般紧张。”   江洛儿松了口气,不是罚她就好,要知道那日的诵读真的把她整怕了。   “不过,与那日也差不多了。”萧长颂道。   江洛儿微微睁大眼。   “为了调整你的仪态而已,”萧长颂走到江洛儿身边,瞧了瞧道,“如今既然在宫中,走路姿态与全身仪态自是要多加注意,几日倒也罢了,若是长久下去,帝王的威严何在。”   这番话听在江洛儿耳里,就算江洛儿不想有接下来与之前被罚诵读一样的经历,也不得不承认萧长颂说的还是有些对的。   她走路习惯性低头,整个人显得畏畏缩缩,用了楚安睦的身子,那股随了她性子的气劲也被她带到了楚安睦的这具身子上来。   堂堂一个皇帝,走路这般小家子气,确实不像样。   萧长颂见江洛儿的脸色都白了,但还是咬牙撑着用力点点头,他不由觉着有一丝好笑。这丫头乖是真乖。   “那开始了?”   江洛儿再点了下头,之后就一直听着萧长颂的指示。   而显然,他是做足了准备才来,又或者,他本身就是这宫中仪态的个中高手,江洛儿偷偷看他一举一动,皆是一派贵气。   哪还需要去做准备,就是随他的仪态。   也确实如他所说,与之前被罚诵读时的经历差不多,都用尺子衡量距离,走动的步伐与仪态,皆用长尺衡量,不得有一点误差。   从这头走到那头,一旦出了差错,萧长颂便会叫她停下来,尺子会轻敲下她腿脚,虽然不痛,但几回合下来,实则不是种很好的感觉。   外加,这是极其枯燥无聊的,但也要一遍又一遍地重新来过,江洛儿只感觉自己不仅身子一阵阵的疲倦袭来,连内心都充斥了无尽的倦意。   可她知道自己不能放弃,萧长颂就在旁边看着她。   咬牙,坚持按着他要求的走完一段路。   最后一遍走完后,她背后的衣物已被汗水浸湿,但这一次走完,她一脸期待地转身看萧长颂。   她知道这次她没有犯错,或者说,萧长颂没有特意让她停下来重新走过。   萧长颂对上江洛儿那发亮的眼眸,慢慢道:“不错。”   “谢谢三哥。”江洛儿回。   萧长颂一愣,继而一笑,接着道:“这事儿应是尚宫局的尚宫来更适合,但你情况不一样,我便想着教一教,你以前未接触过,累定是累的,但若习惯下来,应该还好。以后处处都得注意,不论是走路还是坐立得时刻提醒着自己。之后每日先练着,我们再讲学。”   江洛儿用力点了下头。   萧长颂让她到身边来,等江洛儿过来,他从袖中拿出一个极小的锦盒,放于一旁的桌案上,打开,对江洛儿道:“杏仁糖,吃一颗吗?” 第33章 皇兄太好了 精致小巧的锦盒中,装满了……   精致小巧的锦盒中, 装满了一颗颗杏仁糖。   糖的外层是一层透明的糯米纸,透过糯米纸,可见糖色乳白, 上头还嵌着完整饱满的杏仁。   江洛儿没有直接上手拿, 反而有些局促,手掌在袖中张开又握拳, 真准备要去拿时, 萧长颂已将一颗递过来:“给。”   江洛儿一愣,接过放入嘴中,糯米纸融化后是绵绵丝丝的甜意,咬碎杏仁后,杏仁那股特殊浓郁的香味便充斥着唇齿间。   “好吃!”江洛儿眼睛一亮, 兴奋地对萧长颂道。   萧长颂一直在看她吃糖, 从糖入嘴开始,她的神情就一直变化着, 直到最后, 眉眼都沁着一层笑意。   这么容易满足的小姑娘。   “与你以前吃的可有区别?”萧长颂问。   “有相似之处,但又不是完全一样的味道,不过都很好吃。”江洛儿眉眼的笑意更深, “三哥, 你尝过吗?”   萧长颂扫了眼锦盒:“我未尝过。”   他向来不喜甜食,点心与糖都未出现过他的视线之内, 这杏仁糖他自然未尝过。   “未尝过吗?那可惜了,真的好吃,三哥尝一颗吧。”江洛儿说着,也从锦盒中拿出一颗递给萧长颂。   萧长颂看了眼她手心的杏仁糖,再抬眼对上她满怀期待的眼神。   拒绝的话本在嘴边, 不知怎的,慢慢吞咽了下去,取而代之是一声淡淡的‘好’。   萧长颂将糖放入口中,与他想象中的味道一样,不论是再好吃的糖,对他而言,就是腻味罢了。   江洛儿见萧长颂吃了,期待问道:“三哥,很好吃对吧?”   萧长颂嗯了声:“好吃。”   江洛儿笑了,将锦盒往萧长颂那儿推了推:“我知道三哥的好意,不过我吃一颗就够了,其余的三哥可以自己留着。”   萧长颂不经意蹙眉,刚要开口推辞,就见吕言在这时进来:“陛下,萧大人,长乐公主与江二姑娘来了。”   话音还未落,楚瑶华已经进殿了:“皇兄。”她先进殿,见身后的人未赶上来,又出殿拉人进来:“洛儿,你走得也太慢了些。”   楚安睦一脸的随意,任由楚瑶华拉着进殿。   进殿后,二人发现原来萧长颂也在这儿,楚瑶华整个人一下子拘束了:“三哥也在啊。”   萧长颂抬眼扫了眼楚瑶华:“今儿怎么来了?”   “……就是带洛儿来看看皇兄,看皇兄若有空的话,我们可以一起去放风筝……”楚瑶华的声音愈来愈轻,特别是说到‘放风筝’三个字时,已经几乎听不见了。   “放风筝?”   听到萧长颂的反问,楚瑶华立马道:“当然,皇兄若没空的话,自然就不去了,我就是来问问皇兄愿不愿意与我和洛儿一起……”   楚瑶华都要哭了,本以为只有皇兄在里头,没想到三哥也在里面,早知道就不来了。   而江洛儿听楚瑶华一口一口‘洛儿’,听得一脸迷茫。   她未听错吧,这不过一晚,这长乐公主怎么就叫得如此亲密了?   江洛儿疑惑问:“怎么叫起‘洛儿’了?”   楚瑶华看了眼一旁的人,继而笑着上前拉着江洛儿的胳膊,轻声道:“皇兄,瑶华要与你说声抱歉。”   江洛儿更加疑惑。   楚瑶华目光扫过楚安睦,又压着声音道:“昨日听闻皇兄下旨将江二姑娘作为我的伴读,我还闹了脾气,觉着皇兄一点都不疼爱我,不选个那些高门贵女也就罢了,还选个我见都未见过的姑娘,可如今我知晓,皇兄才是最了解我的人,所以将江二姑娘送进宫来。”   楚瑶华都未想过,这世上居然会有这般了解她并且与她这般投缘的姑娘。   她要说什么,要做什么,洛儿都会知道,她话题转得快,跟了她数年的宫女太监有时都不知她在讲什么,可偏偏洛儿就是知道。   她笑,洛儿也会笑,洛儿会笑的事,她笑得更为厉害。   她们口味相合,不论是菜品,还是衣裳首饰,洛儿选得就是她特别中意的。   仅一个晚上,楚瑶华便觉得与她相见恨晚,宫内生活无趣,年纪相仿的人更是没有,如此,楚瑶华更是想天天粘着她,一步都不离开。   皇兄简直太好了!特地为她选了洛儿进宫,这件事一定是她今年最为欣喜的事了。   楚瑶华喜欢洛儿,喜欢得不得了,要不是她身为公主,她都想认洛儿为姐姐了。   在洛儿进宫之前,所有人都与她说,洛儿是借她为跳板,踩她上位去勾引皇兄,她的最终目的就是为了能成为皇兄的妃子。   她当时听到也是极为气氛,对洛儿是厌恶至极,可如今一想,心里想的唯有希望皇兄,尽快、马上、赶紧封她为妃,这样洛儿就能一直待在宫中了!   所以她今日前来,也是为了洛儿与皇兄搭线,只是没想到三哥在这儿,这计划算是彻底泡汤了。   这边楚瑶华缠着江洛儿说话,那边楚安睦也与萧长颂说上话了。   昨日楚安睦洗了几次澡,总算将身上的臭味洗去了,洗完后就开始想着昨日的事,以及那些宫女太监口中的崔贵妃。   楚安睦站在萧长颂的一旁,视线转了一圈,见无人注意他们,压低声音道:“三哥。”   “何事?”萧长颂翻着折子。   楚安睦皱着眉头,犹豫了一会儿,轻问道:“三哥,昨日审问不是问出了云锦吗,你是怎么看的?”   他还是不肯相信外裳这事是云锦下的手。   云锦一直以来都很善良,连只蚂蚁都舍不得踩死,她怎么会做出这么狠毒的事?   这件荒谬的事情发生以来,他已经有几日都未见过云锦了,说来他在江府的时候,最想念的人就是她,想她吃得如何,穿得如何,江洛儿定不会去后宫宠幸谁,若一直不去看她,她会不会伤心难过,以为自己失宠。   他抱着这样的思念回宫,没想到回宫第一件事竟是这般,他又如何去相信。   萧长颂抬眸淡淡扫过楚安睦,慢慢道:“你自己心里有答案了,还问我作甚么。”   楚安睦眉头皱得更紧:“……三哥,我不相信。”   萧长颂没说话。   正在这时,吕言进来通报:“陛下,崔贵妃娘娘与徐贵妃娘娘在外求见。”   萧长颂翻开了另一本折子,视线一直在折子上,漫不经心道:“应该就是为了昨日的事,相信或者不相信,再听听不就明了了。” 第34章 兜底 崔云锦确实是为了昨日的事,她本……   崔云锦确实是为了昨日的事, 她本以为外裳一事也会像从前的事一样,线索断了那便不会查到她头上,可昨日一听到萧长颂插手, 她就知大事不妙了。   那些宫女太监连夜被审问, 不少还将事儿完完整整给交代清楚了,她若再不来把罪名从自己头上摘出去, 那陛下对她的疑心恐会日益加重, 这些年来的筹谋与打算就都白费了。   不过今日的春华宫,除了她,人好似还不少。   吕言进去通报时,崔云锦的目光落在一旁的徐宁身上,唇微启道:“姐姐怎的也来春华宫了?陛下是许久都未去姐姐宫里了吧。”   “近日陛下朝政繁忙, 哪个宫好似都未去, 怎么说得好像去过你宫里一样。”   徐宁看不惯崔云锦,那火爆脾气又是一点就着, 听崔云锦这话, 火气一下子就上来了,毫不客气道。   崔云锦唇角翘起,轻轻扫了徐宁一眼, 什么话都未说。   这时, 吕言也出来了:“二位娘娘请进吧。”   崔云锦径直进殿。   徐宁在她身后,想着崔云锦方才的眼神, 咬了咬下唇。   她把话说得太快了。   阿睦那么喜欢崔云锦,怎么可能因为朝政繁忙就不去崔云锦宫里,阿睦哪个宫都有可能不去,唯独崔云锦的承恩宫。   崔云锦进殿,看到楚瑶华也来了, 除了楚瑶华还有一女子,她从未看到过……居然还是这等绝世风姿,看来应该就是那位江二姑娘了。   才进宫的第二日,就知道来春华宫勾引陛下了。   她目光变冷,继而一转,落在旁边的萧长颂身上后,面容明显一滞,忙缩回目光,欠身请安:“臣妾见过陛下,见过萧大人。”   崔云锦欠身同时,不自觉紧捏帕子。   她没想到今日萧长颂还在春华宫,他在,她许多事儿更要多加注意……不过,萧长颂除了管陛下学业朝政,后宫等事是从来不插手的,昨日应该也是一时兴起,今日定是不会再插手了,她来都来了,也没有退缩的道理。   这是江洛儿第一次见到崔云锦,听说过无数次,总算见到人了。   月白宫衣在身,压着淡雅云纹,细带束于腰间,衬得小腰盈盈一握,肌肤如雪,就江洛儿的角度看过去,甚至隐约可见她那白皙的锁骨。   她就像个柔弱美人,柔弱中还不失娇媚。   江洛儿下意思看向楚安睦,发现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崔云锦,连一个眼神都未给崔云锦身后的徐宁。   江洛儿叹了口气:“都起来吧。”   “谢陛下。”徐宁起身了。   但崔云锦未起,低头垂眸:“臣妾不敢起。”   不仅未起,反而将欠身的礼改成了跪姿。   偌大的宫殿里,她一如此娇弱女子就这么跪在冰冷的地面上,看得江洛儿都有些心疼。   徐宁咬牙走到一旁,眼中复杂。   楚瑶华一向不关注自己皇兄后宫的这些事,一心只关注洛儿,但发现洛儿一直在看着崔云锦。   而萧长颂,看都未看崔云锦,视线只在手中的折子上。   江洛儿不知眼下该怎么出来,将目光投向萧长颂,发现他在看折子,也不好出声打扰他,于是顺着崔云锦的话问:“为何不敢起?”   崔云锦将自己的姿态放得更低,鬓边的碎发落于脸颊旁,更添几分娇媚,她轻声道:“臣妾有错,自然不敢起。”   江洛儿:“何错之有?”   崔云锦抬眸,眸光潋滟,眉眼处沁着几分忧愁:“臣妾有三错。一错,臣妾让陛下忧心,陛下头疼朝政之余,还因为臣妾的事多添几分烦恼;江二姑娘新进宫,臣妾昨日因为身子抱恙未尽贵妃之责,未提点宫中各处,害得江二姑娘受那莫大的委屈,此乃第二错;第三错,臣妾过于蠢笨,身处高位,不识人,用错人,酿成大祸。”   她字字句句真情恳切,那双美眸只盯着江洛儿。   江洛儿将她的话听全了,对上她的眸子,一时都不知该如何回她。   她不傻,她自然知道此事就是崔云锦所为,昨日审问其实那苗头已经出来了,特别后来萧长颂无意间也与她提过一句,就算她不相信自己,但对萧长颂那是无条件的信任。   知道是崔云锦所为,才不知该如何回应。   她哪见过这阵仗?   若非心中有答案,今日就见崔云锦这一面,或是只听她这一番话,江洛儿也都会认为是冤枉了崔云锦。   而且就算现在心中已有答案,心中的这杆秤都不自觉向她偏移。   江洛儿张了张嘴巴,最后似是没有丝毫底气道:“昨日审问,有宫女太监将你供出,说是承恩宫主位指使,如今你过来与朕说是自己不识人,用错人,是想说此事与你一点干系都没有吗?”   江洛儿的话音落下,崔云锦的眼眶便红了,但她并未让眼眶中的泪水落下,而是憋着,看着更惹人爱怜。   楚安睦看得一脸焦急,要是自己是皇帝的身份,恐怕就要上去将崔云锦搂紧怀中好好安慰了。   “陛下,臣妾不敢说一点干系都没有,”崔云锦忍着泪,语气柔中还带着几分细碎的哭腔,“昨日臣妾一听说出事了,特别是听到那些宫女太监说是臣妾所为,自是大惊,后来一想,臣妾一直受陛下宠爱……难免树大招风,宫内尔虞我诈,臣妾因陛下龙气庇护才走至今日,而陛下并非能一直护着臣妾……”   说到此处,崔云锦的眼泪直直的落下来,她也未将泪拭去,咬着下嘴唇继续道:“昨日,臣妾为还江二姑娘与臣妾一个公道,便彻查承恩宫,才发现原是一直跟在臣妾身边的贴身嬷嬷所为,理由也是十分可笑,竟是……竟是担心江二姑娘进宫威胁到臣妾,想给她一个教训。臣妾听嬷嬷所说,实在太过荒谬,江二姑娘不是公主伴读吗?怎又会威胁到臣妾,再说陛下乃天龙之子,爱上喜欢上哪个女子又岂是臣妾等人可置喙的?臣妾……臣妾别无所求,陛下心中给臣妾留一小小的位置便可了。”   崔云锦说到最后,尾音微微颤抖,整个身子更是娇弱得仿佛被风一吹就倒。   楚安睦着急死了,看看江洛儿,又看看崔云锦,想要上前扶起崔云锦,但他现在顶着江洛儿的身子怎么去扶?!   江洛儿也有些慌乱了。   尽管心中对萧长颂的话一直坚信着,可如今听了崔云锦的话,又瞧她这般,一时之间都话都问不出口了。   萧长颂看向江洛儿,将她的神态与神情尽收眼底。   到底经的事还不够多,还需历练。   但不知怎的,他竟也觉得她这局促慌乱还有点小动作的样子有着几分可爱。   隐去眼中划过的笑意。   萧长颂合上手中的折子,倾身,淡声问崔云锦:“崔贵妃的意思,此事由你贴身的嬷嬷一人所为,而你毫不知情,若你知情,定不会让此事发生。”   崔云锦一听到萧长颂的声音,头皮便发紧,听到他那问话,更是紧张,但如今已无退路,只好低声道:“是。”   萧长颂的面色淡漠,伸手将看好的几本折子拿起,继而起身:“崔贵妃的话属实?”   崔云锦咬牙:“句句属实。”   萧长颂拿着折子走到江洛儿身边,慢慢道:“好一个句句属实。我且问你,谋划陷害,牵扯近十人,由你的贴身嬷嬷一手策划而无他人协助,就算是再缜密之人,那也需花费时间与精力,她乃你的贴身嬷嬷,她去往何处,所为何事,你当真不知晓?”   崔云锦垂眸轻声道:“萧大人,若有人真心谋划一事,那定是会用其他的理由遮掩,这两日嬷嬷确实在我身边的时候较少,她会与我告假,我也便允了,但真不知她会干出这等事来。”   “告假几次?”萧长颂漫不经心问道。   崔云锦一愣,继而回道:“应也有五次吧。”   萧长颂的目光轻飘飘的落在崔云锦身上,眼眸无情无绪,道:“既有五次,又是这几日的事,想来崔贵妃不会忘了。崔贵妃应该不会介意我派人将你的贴身嬷嬷带来,让她且在殿外候着,等贵妃说完这五次因何告假,再让她进来,听听她如何说这五次告假的来龙去脉。”   崔云锦一听这话,理顺之后,顿时脸色煞白。   她过来春华宫之前哪想得这般细致!   这五次告假也是随口拈来的一个谎言罢了,哪想到会被萧长颂狠狠抓住把柄了。   让她在殿内说完,再召人进殿说,这不就防止她们串口供吗?而这事若真召了贴身嬷嬷来,一句话都对不上,岂不是就在众目睽睽之下承认自己说谎了?!   江洛儿听萧长颂问完此话,崔云锦的脸色就变了,楚安睦自然也注意到了,注意到后,他的脸色开始变差。   看来,他的云锦确实有许多事并非嘴上说的那么好听。   萧长颂将手中的折子递放到江洛儿面前的桌案上,经她身旁时,道:“接下来你来问。”   继而,他只用两个人的声音道:“有什么想法,有什么问题,只管开口就是,这回说错了下次再改便可。”   再不济,他会替她兜着。 第35章 今日表现甚好 江洛儿听他的话,在这瞬……   江洛儿听他的话, 在这瞬间竟不知从哪儿涌来的底气充斥着内心。   尽管她本就对崔云锦疑心重重,但那些疑心方才被崔云锦的话抹去了不少,又或者说, 其实更多的是被自己对自己的否定给彻底压在心底。   她不敢开口问, 也怕问错,更觉着自己没那个能力。   可现在萧长颂说, 让她尽管说出自己的想法, 就算错了,下次再改便是,他都这么说了……她还有什么好怕的呢。   江洛儿的眼神逐渐清明,呼了口气,她起身, 走到崔云锦面前。   崔云锦见陛下的靴子停在她眼前, 心中因为萧长颂方才的话已有些慌乱,她眸中潋滟更甚, 顺势抓着皇袍, 语气带有颤意:“陛下……臣妾明白萧大人的意思,萧大人处理朝事向来雷厉风行,但后宫之事与朝事不同, 绕绕弯弯……臣妾乃一宫主位, 底下有个嬷嬷告假,臣妾哪知道得那般清楚……臣妾的贴身嬷嬷臣妾已重罚了她, 但臣妾自觉臣妾也有错,嬷嬷的错,臣妾罚,臣妾的错,自是让陛下来罚。”   江洛儿的袍子被崔云锦轻拉扯着, 垂眸对上她的眼睛,道:“你若有错,是当要罚,你若无错,也不会冤枉了你。”   崔云锦一愣。   今日的陛下,似乎与以往的陛下不同,   或者说,陛下的眼中,对她似乎已经没有过往的痴迷缱绻,没有了过往的纵容宽待,那双眼,澄澈宛若一汪清泉。   “你说底下嬷嬷告假,你不清楚,那这件事且先放放。”江洛儿道,“不过眼下可以确定下来的那就是确实是你宫中嬷嬷所为,爱妃的承恩宫逃不了干系,可朕疑惑,一个嬷嬷真有那天大的本事让那几人为她卖命奔走吗?”   未见到真人之前,宫内人谁也不知那江二姑娘是什么性子,若是个性子软点的,穿上了那件外裳就算伤得鲜血淋漓,那也不会说出一个字,只会忍下;若是个性子硬点的,将此事捅出来,如今主持后宫的是两位贵妃娘娘,最后也只会和稀泥,翻不了什么大浪,或许参与此事的人都抱着这样的心态。   可就算是这样,那也是有风险的,一旦有万分之一被发现的几率,逐出皇宫都是轻的,打得半死不活,不给药不给医,看你的命老天收不收,不收就留下来,那才是惩罚。   一个嬷嬷,就算是宠妃的贴身嬷嬷,身后没人撑腰,哪会有那么多人给她卖命?   江洛儿没有萧长颂那般摄人的气势,问话语气都是温温和和的,崔云锦明显感觉自己的身子不再紧绷,能仔细思考陛下所说的话,并好好做出回应了。   崔云锦回道:“不仅陛下疑惑,实则臣妾也是疑惑的紧……怎么就有宫女太监听了嬷嬷的话参与此事,臣妾百思不得其解,最后……最后想想,嬷嬷怕是仗着臣妾在陛下这边能说上几句话,做事肆无忌惮,而那些宫女太监担心得罪承恩宫,才不得不听命了。”   江洛儿将崔云锦的话听全了。   当下只觉得她这番话说得极漂亮,不,应该是她每番话都说得极漂亮,不仅摘清了自己的嫌疑,又替那些已收押被审问的太监宫女说话,全了她善良贤德之名,而那贴身嬷嬷,摆明了要背锅,崔云锦也是尽可能地为其脱罪,所有的目的只有一个,将整件事的代价降为最低。   可事儿已经发生了,那就没有绝对能遮掩事情真相的谎言。   受欺负的人虽是楚安睦,可在外人眼里,那就是她江洛儿,今日她并非为楚安睦讨回公道,而是替她自己讨回公道。   “那爱妃的贴身嬷嬷真是有莫大的本事了,江二姑娘进宫事发突然,之前无一点消息流出,仅是昨日宣旨,宣旨后便入宫,短短时间之内,那嬷嬷就谋划了此事,牵扯人数也并非两三人,而是近十人。如此短的时间,想必是之前就有联系,如此娴熟的手段,想必也并非第一次。”   崔云锦的眼皮狠狠一跳。   是啊,这江二姑娘给公主做伴读是昨日才下的旨,下旨与进宫之间,时间不过两个时辰,两个时辰之内,谋划此事,哪是一个嬷嬷就号令得动?可若是真要解释,自也能用上面的理由搪塞,但真正让她害怕的是陛下的最后一句话。   并非第一次了。   真要让陛下查下去……   崔云锦的手微微颤抖。   “今日审问,也传了话过来,证实了朕所说,这些龌蹉狠毒的手段,并非第一次了。”   崔云锦立马抬头看向江洛儿:“不是……陛下,您听臣妾解释。”   江洛儿未搭她的话,继续道:“且都是在宫中过日子的人,想来也不蠢,爱妃方才的话也有道理,他们怕承恩宫,怕爱妃,也怕不听话的后果,但过于高估恐惧、过于低估私欲,倒也有些没道理了。一次两次以权势压人,但几次下来,若没点恩惠,真会有人无数次卖命吗?”   “陛下说得是,”崔云锦咬了下唇,她有些慌了,回道,“……或许,或许是嬷嬷给了她们什么好处。”   “若是许了宫中职位,那太虚了,应当是些实际的好处罢。”   崔云锦顺着江洛儿道:“应是……应是给了银钱。”   “不过是一个嬷嬷,一个月的月例才多少,用钱收买近十人?爱妃,你当真是什么都不知晓吗?”   崔云锦微微睁大眼,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话都是从她嘴里说出来的,漏洞也都是从她话里找出来的,她再说下去,只会暴露的更快。   崔云锦的脸色更白了。   江洛儿叹了口气,最后道:“朕就说到这儿,其余的朕也不多说了。爱妃,若真想查,什么查不到,你真想让朕将以前的事都一一查个干净吗?”   这一句话,算是彻底打破了崔云锦的心防,她一下子瘫软在地,眼泪径直掉下来:“陛下……臣妾也不敢欺瞒陛下了,臣妾是知道一些……但这些恶毒的法子并非臣妾想出来的啊,陛下……”   她跪地叩头,整个身子都在颤抖,仿佛下一刻就要倒了。   楚安睦阴沉着脸,但眼中还存着几分心疼。   江洛儿扫了一眼楚安睦,继而才对崔云锦道:“那这次朕便信了你的话,但要罚你禁足三月,罚抄宫规。”   崔云锦认了这惩罚。   一旁的徐宁眼中则流露着掩盖不住的欣喜,她今日一见崔云锦跪下来,就下意识觉得今日定还会像以前一样,阿睦义无反顾地相信她,呵护她,就算是她的错,也会保护她,可今日阿睦并没有。   崔云锦的计谋没有得逞。   她崔云锦陷害了她那么多次,今日总算栽了。   出了春华宫,徐宁那欣喜劲儿都未过,见楚瑶华也从里头出来,邀请她道:“公主,本宫娘家给本宫送来了上好的毛尖,要不要一道去尝尝?”   邀请完楚瑶华,徐宁的视线又落在楚瑶华身边的女子身上。   想来这位就是江家的那位二姑娘了。   女人对于威胁到自己地位的女子且都会有敌意,更何况这女子又是如此绝色。今日阿睦没有袒护崔云锦,指不定是因为此女子,一想到阿睦的心又要到其他女子身上了,徐宁满心的酸楚。   可眼前的姑娘到底什么都还未做,且今日徐宁确实也高兴着,于是道:“江二姑娘也来吧,本宫请你喝茶。”   徐宁说话自带一股洒脱,外加她特殊的嗓音与眉眼之间的飞扬,有她独特的气质与灵动。   楚安睦一时愣住了。   说来,他有多久没见过徐宁了,这与他一道长大的青梅竹马。   “江二姑娘,本宫邀请你呢,你到底来不来?”徐宁见眼前人一点反应都没有,眉头紧蹙问道,“错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本宫可是极少请人喝茶呢。”   楚安睦忽然想到以前似乎也有过相似的场景,徐宁的哥哥喜欢给她带各种各样的小玩意,那些玩意对于宫中的他来说自然都是新鲜玩意儿,徐宁每次都会带来,明明为他带来的,可偏偏拉不下那面子,嘴中一直会嘟囔着:错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   想到小时的事,楚安睦因为方才积压的郁结散去不少,笑道:“去,当然去了,臣女谢谢贵妃娘娘。”   徐宁满意道:“这还差不多。”   楚瑶华对于喝茶的兴趣一般,但她的好姐妹去了,她哪有不去的道理,自然一起随着,于是三人一起前往华清宫。   人都走了。   春华宫内只剩下萧长颂与江洛儿二人。   方才面对崔云锦还能有理有据说出不少话的江洛儿,眼下面对萧长颂,嘴巴像是被黏住了一样。   萧长颂看她神情,眼中划过几分笑意。   怎的像只求表扬的小宠物一样,满眼的渴望与依赖。   萧长颂道:“今日的审问实则未传递至春华宫?”   江洛儿抿唇,小心翼翼道:“是没有,但我猜到她定不只做了这一次,这话是引她说话……三哥,这事我是不是做的不好?”   萧长颂摇头,对上江洛儿的眼神,唇角微起道:“没有做的不好,今日你表现甚好。”   江洛儿本灰暗的眼睛立刻发亮。   听到他的表扬,在那一瞬间心也被喜悦填满了,最后道:“谢谢三哥。” 第36章 鱼刺 她比他想象中的还要聪明,只是她……   她比他想象中的还要聪明, 只是她自己恐怕还未意识到。   萧长颂没再多说,目光扫向殿外,看了眼天色, 继而道:“快至午时了, 你今日下朝未用膳,先吃了午膳, 再处理折子罢。”   江洛儿早起时觉着饿, 上早朝后没有在意,后来楚安睦等人过来,又是闹到现在,早已没有任何感觉了,如今被萧长颂这么一提, 她明显感觉自个儿肚子空空, 确实是饿了。   于是笑道:“好。”   萧长颂吩咐了吕言进殿,并非像往常一样, 只需一说便好了, 而是让吕言拿了菜册过来,由江洛儿挑选。   当菜册递过来时,江洛儿一愣, 继而接过。   说来, 她与楚安睦的口味的确不同,楚安睦嗜辣, 而她从小生在苏州,更偏向于清淡或者微甜的菜品,尽管宫内的菜品上佳,但确实不符合她的口味。   江洛儿不自觉看向萧长颂,又怕他发现自己在看他, 忙缩回目光,专注看手中的菜册。   吕言在旁道:“听说今日尚食局有好鱼,陛下不如点个沸腾鱼,奴才吩咐他们多加些辣子,陛下吃着也尽兴些。”   江洛儿连忙摇头拒绝:“不必,不必。今日朕胃口不好,想吃清淡些。”说完就赶紧点了几样素菜,就怕吕言劝她吃些辣菜。   吕言哎了一声,从江洛儿手上接过菜册后又将菜册双手捧给萧长颂:“萧大人,您今日在春华宫用膳,要不也点几样?”   萧长颂本不想点,他对吃食不讲究,但看了江洛儿所点的菜品后,眉头微微一皱。   怎么全是素菜?   萧长颂又多加了几样菜,便让吕言吩咐下去。   不过一会儿的功夫,尚食局就将膳食一一传上,碗碟鲜艳精致,菜式色香味俱全,碗碟更是衬得锦上添花,看得江洛儿食欲大增。   被膳食吸引的同时,江洛儿也格外留心了,除了她点的几样素食之外,桌案上还有几样荤菜,且也都是较为清淡,方才她未点荤腥,吕言自然不会私自加上,那想来是萧长颂加上的,如此,荤素搭配,对身子才有益。   江洛儿悄悄看了他一眼,只一眼,视线就有些移不开了。   她与他从未一起用过膳,如今一道,见他提筷、夹菜,那通身的贵气浸染于行云流水般的动作,让人瞧着实在赏心悦目。   江洛儿知晓京都许多人家,低至商户,高至侯门,流行请宫内嬷嬷或是尚仪局的人前往府中教导自家姑娘与公子礼仪,有时她疑惑为何要如此,因有时随母亲出门走动,见到那些经教导过的姑娘与公子,觉得反而太过刻意与僵硬。   而眼下她明白了,请人教导的本意是好的,但教出来的,显然没有到达出师的地步,更别提像萧长颂那般自然了。   她盯得久了,萧长颂放下了筷子,对上她的视线道:“怎么了?”   江洛儿一吓,目光落在他面前的那道豆腐鲫鱼汤,连忙道:“朕……朕想吃你面前的那道菜。”   一旁的吕言听了,笑道:“陛下不早说,奴才给陛下盛。”   正要抬手去拿碗,萧长颂已拿过江洛儿的碗,慢慢道:“我来罢。”   吕言愣了愣,继而笑了,哎了声。   这陛下与摄政王如今的关系愈来愈好,他们这些身边伺候的人也高兴。   萧长颂给江洛儿用公筷夹了一块完整的鱼腹肉,再用汤勺盛了奶白的汤与几块豆腐,盛好后将碗放在了江洛儿面前,道:“给。但鲫鱼刺多,要小心点喝。”   江洛儿看着眼前由萧长颂给她亲手盛的汤,不知怎的,竟紧张了起来,紧张中还带着点喜悦。   她拿起旁边的勺子舀着喝了一口,继而弄了些鱼肉。   吕言见了,在旁提醒道:“陛下,要不还是拿筷子罢,这鲫鱼的刺又小又多,这用勺子挑是挑不出来的。”   江洛儿将勺子上的肉一口塞进嘴里,摆手道:“无碍无碍,朕挑鱼刺是一把好手……”而刚说完这话,江洛儿的脸色变了。   不仅脸色变了,话也说不出口了。   萧长颂一瞧她这般,脸色顿沉:“卡着了?”   “卡着了?!”吕言大惊失色,“陛下,真卡着了?”   江洛儿哭丧着脸点头。   “吕言,先去把姜太医请过来,再差人弄些醋来。”萧长颂道。   吕言忙应下,尽管慌乱,还是一一吩咐下去了。   江洛儿难受得紧,她没想到不过就开口说了句话,没注意挑刺,就那么倒霉卡住了,这鱼刺卡在喉咙的感觉实在不好受,又疼又不舒服,说话咽口水都能带着一股刺痛感。   萧长颂见江洛儿难受得眼眶都有些泛红了,心里不知从哪里生出的一股气,脸色更沉:“方才还提醒你了,这鱼刺多,要小心点喝,话就是不进耳朵,该。”   比起萧长颂的斥责,喉咙的疼对江洛儿来说都不算疼了,听萧长颂的话,江洛儿更是难受,可她现在一句话都说不出口,也无法向他解释,委屈极了,眼眶更红了。   这时,底下的人已将醋端来了,萧长颂拿过那盛醋的小碗,坐在江洛儿的身边,语气还有些硬,但动作却是轻柔:“好了,先喝一口。”   那小碗虽小,但装满了醋,还不是平常的醋,这些应是方拿出来的陈醋,味道浓郁得刺鼻。   江洛儿下意识捂住鼻子。   萧长颂也闻到味道了,眉头微微皱起道:“这也无法再多加水,加水了效用就不好了,忍一下。”   他顿了顿,又道:“我这儿还有杏仁糖,你喝完我就给你。”   江洛儿看了眼萧长颂,看着他,再飞快地大大的喝了一口醋,忍着干呕,将其咽下去,咽下去后又吞了一口米饭。   萧长颂刚想阻止,却见吞下米饭的江洛儿又咽了几口口水,继而惊喜道:“三哥!它下去了!”   萧长颂松了口气,但脸还是板着的:“下去了就行,但下次若再卡住,等太医来了再说,切莫先吞米饭。”   萧长颂的话音方落,吕言引着姜太医进来了,脚步匆匆:“陛下,萧大人,姜太医来了。”   尽管刺下去了,但萧长颂还是让姜太医好好给江洛儿看看。   姜太医看好之后,道:“无事了,鲫鱼的刺小,不至于会伤了陛下的喉咙,若是其他的大骨头,陛下切不可吞饭,且等臣等来了再做定夺。”   江洛儿应下。   待姜太医走后,吕言被江洛儿使了个眼色后便出了殿,殿里唯剩下江洛儿与萧长颂二人。   江洛儿用公筷给萧长颂夹菜,小心翼翼道:“三哥,你吃菜。”顿了顿又道:“三哥,下次我会注意的,你别生气了……”   方才他与自己说话的口气,明显是动气了。   江洛儿怕他生气,更怕他是与自己生气,一想到他是与自己生气,她就觉着心口堵得慌。自从她与楚安睦的事被发现后,萧长颂一直对她和言善目的,哪有沉过脸啊。   可今日不仅沉脸了,对她说话时眉头还是紧皱的。   萧长颂看了眼她给自己夹的菜,慢慢回道:“我没生气。”   “真的吗?”江洛儿轻轻问,“三哥你应该不会骗我吧。”   “我何须骗你,再者,我为何要生气?切莫多想了。”萧长颂道。   江洛儿一愣,继而点头笑道:“三哥不生气就好。”说完,她的视线落在还未喝完的鲫鱼汤,想着不能浪费,就要端起来喝完它,不料还未端起来,碗便被端走了。   她一下看向萧长颂,他将碗放在了桌子另一端,狭长的眼眸淡淡地扫了她一眼:“还喝?”   江洛儿立马摇头:“不喝了,不喝了。”   萧长颂没再说话,给她夹了另外的菜,之后就吃自己的,江洛儿也吃自己的,二人沉默着吃完了这顿饭。   用完膳后,稍稍休息了一会儿,萧长颂便给江洛儿讲学,与文太傅讲得不同,他选的内容都照顾着江洛儿才刚接触这些。   四书五经等也并非单纯讲书中内容,而是就着每一句,找了不同策论来讲述,使得记忆更为深刻。   除了四书五经,另外讲得便是一些皇子的课业。   讲完之后,天也渐黑了,二人用过晚膳,晚膳后,萧长颂与江洛儿一道批奏折。   萧长颂将折子分门别类,户部的归户部,兵部的归兵部,这个习惯是避免折子太多导致混乱。   对于江洛儿来说,这还是简单的,难的是折子里的弯弯道道,她不敢随意插手,就怕出了问题。   就比如官员调配与户部银钱这方面,她哪敢插手啊,不过萧长颂会先将目前朝中情况或者此事目前的情况说与她听,再听她的看法。   若她想得幼稚了,或是哪些未考虑到,萧长颂会开口问她,她意识到后再将事想全了,至少说出来的话,不至于让外人听来笑掉大牙,仔细一想,哎?还有些道理。   若她想得过于激进或过于保守,萧长颂会拿其他的例子来询问她,一旦从事物本身跳出来看,许多事倒也不至于那么难。   而有些涉及了过多弯弯绕绕的关系的折子,大多是让萧长颂给处理了。   因为不像过往批折子,单单看过朱批就好了,萧长颂还得给江洛儿讲解,江洛儿又是生手,难免会有听不懂的时候,如此下来,待折子披完后,已是深夜了。   紧绷着弦批折子时是未察觉出身子的疲倦的,但一旦松懈下来,疲倦就如潮涌般袭来。   不过萧长颂还在重新翻看着折子。   说来,他认真处理政务时,当真是有股不一样的魅力。   江洛儿看了会儿他近乎完美的侧脸,心跳不自觉加快了,继续撑着身子与他一块儿看。   当江洛儿凑近时,萧长颂道:“我就是再检查一遍。”继而抬眼道:“今儿累了吧?”   江洛儿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问道:“三哥累吗?”   “还行。”萧长颂回。   江洛儿笑道:“三哥不累,我也不累。”   他今日忙到现在,又是讲学又是批奏折又是帮她理解,他都未喊累,若她喊了,那实在是太娇气了。   她不累,只要他不喊累,她就不会累,若他累了,她也可以帮着他,让他休息一会儿,再休息一会儿。   所以,她要尽快、尽快跟随他的脚步,至少能看到他身影才是啊。   待所有的事忙完,检查完,萧长颂便要出宫回府了。   陈义与陈弘提着宫灯在前,萧长颂在后。   江洛儿站在殿门口,看他逐渐远去的背影,看了许久才进自己的寝宫。   接下来数日皆是如此,早朝、讲学、读书等等,一日都不得空,江洛儿的时间被安排的满满当当,萧长颂也都陪伴在侧。   二人形影不离,甚至午膳晚膳都在一起,幸好春华宫严守得跟个铁桶似的,不然朝中不知又起什么流言,让一些人以为皇帝与摄政王和好,有些小动作也不敢放手去做,那对于萧长颂来说,有些事反倒看不清了。   楚安睦那头萧长颂也未就此放手,而是让文太傅给他与楚瑶华一道上课,毕竟是伴读,那总得读起来吧?就是苦了楚瑶华,本就是个不爱读书、静不下来的性子,如今还得每日被逼着读书写字听讲学。   不过对她来讲,有洛儿陪着,怎么都是好的。   这样的日子过了大半个月,直到春闱结束,春闱方结束,礼部尚书郑炳的一封弹劾折子打破了平静,折子洋洋洒洒,通篇写礼部右侍郎何昌烁尸位素餐,徇私舞弊等数条大罪。   朝内一时轰动。   一是尚书与侍郎两官职乃高位,并非什么小官,且郑炳还是何昌烁的顶头上司,这礼部内部争斗竟闹得这般大。   二是弹劾内容过多过杂,何昌硕平日里一向严正,谁能想到竟能做出折子里那些事来,当真是道貌岸人!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朝中不少人因这弹劾对何昌硕非议甚多,都不同何昌硕一道走,事儿传到了街巷,因正值春闱结束,未考好的学子处于无处发泄的地,有了这一挡事,更是结伴在何府门前,大骂特骂,那些都是读书人,骂得话且不带一个脏字,偏生让人听了更为难受。   何昌硕的家人因此受累,一把何昌硕拉扯大的嫂嫂受不了打击,病倒在床。   江洛儿听了吕言传的话,手中捏紧着这封弹劾折子。   折子里几大大罪,写的有理有据,似是将何昌硕完全定了死罪,她虽看得气愤,但知道不能只看表面,还得细细调查。   等萧长颂来了春华宫,江洛儿忙起身跑到他面前:“三哥!” 第37章 贼喊捉贼 萧长颂解了身上的披风,递给……   萧长颂解了身上的披风, 递给吕言,见江洛儿一脸焦急,整张脸都拧巴在了一块儿, 笑道:“就算是天要塌下来了, 也无需急成这般。更何况只是个弹劾折子。”   “三哥,”江洛儿一愣, “你都知道了?”   江洛儿知道萧长颂前晚去巡视城郊军营, 这两日的朝会皆未参加,而郑炳的弹劾就是在昨日,那时萧长颂还不在,她本以为萧长颂不知道,没想到他竟知道了。   萧长颂没回江洛儿这句话, 而是让她先坐下来, 再对吕言道:“先上杯热茶,让你主子定定神。”   吕言笑了, 哎了声后退了下去。   待吕言退下后, 萧长颂撩袍坐在江洛儿身旁。   江洛儿往他的方向倾了倾身:“三哥,这事——”   “这事不急,要急的也不是你, ”萧长颂道, “这事是郑炳挑起的,闹得是礼部的事, 何昌硕那边都没点什么动静,你倒急得团团转了。”   江洛儿听罢,嘟囔道:“折子都递到我这儿来了,我这不是怕把事办砸了吗?”   江洛儿的话虽轻,但萧长颂还是听见了, 淡淡回道:“他郑炳事情做到这地步了,哪需要你来办这事,又哪需要你的态度。”   江洛儿不懂他的话,疑惑道:“三哥……这不是何昌硕犯错了吗,怎的扯到弹劾人身上去了?”   她顿了顿又道:“自然,事情还未有定论。”   萧长颂听这话,温和的眸光染上了一层笑意,道:“如今也知晓说话要给自己留点余地了?”   江洛儿害羞地摸了摸鼻子道:“毕竟都未调查过……三哥,那你方才的话是何意?”   什么叫,哪需要她来办这事,又哪需要她的态度?   若不需要她的态度,那又何必弹劾,闹得如此沸沸扬扬。   萧长颂摆弄了下袖子,轻笑道:“来,我问问你,郑炳是何时弹劾的何昌硕,又是何时递上的折子?”   “昨日朝会弹劾,那折子也是弹劾时一并递上来了的,”江洛儿认真回道,“昨日他出列说时,引起了不少骚动呢,那何昌硕脸色极是难看,但却未开口说一句。”   “昨日早朝发生的事,不到午时就传遍了大街小巷,连你都知事情尚未调查,那就无定论,平日那些个精明至极的大臣怎的偏生就开始站队对何昌硕爱答不理了?”萧长颂问。   江洛儿的眼睛微微睁大,身子下意识又往萧长颂的方向倾了些:“三哥的意思是……这件事是有人蓄意谋划,方一弹劾就故意放消息而出,或是在此之前,就与那些个大臣打过招呼,才会发展到如今这个地步。”   萧长颂眉梢一挑:“为何这么说?”   “因为三哥未问那句话之前,我还未意识到这一点,三哥问了,我才想到,这早朝才方发生的事,宫内不关心此事的人指不定都还不知晓的呢,怎么宫外就人人皆知了,我听吕言说啊,昨日下午那些学子就在何府门口痛骂,这才多久,就发生了这么多事,哪是一日之间能办成的。”江洛儿认真分析道。   萧长颂屈指轻碰江洛儿的额头:“还算聪明。”   他不过随手一碰,但江洛儿明显一愣,继而捂了捂被萧长颂碰过的额头,只觉得那片炙热无比。   萧长颂道:“先是大肆弹劾,再结党营私,四处散播谣言,引得动荡不安,只将矛头指向一处。朝上步步紧逼,朝下铺谋设计,到了如今这个地步,就算你想要保住何昌硕,也是无力回天。”   江洛儿的思路越来越清晰,彻底明白了萧长颂的意思:“他郑炳这是在逼迫我?可如今什么事都没调查出来,他这折子上写的罪名,我也不知是真是假,不过,三哥,何昌硕是真的犯了这折子上的几条大罪?”   她下意识觉着萧长颂定是知道的,而他说什么,她都是无条件信任他。   萧长颂伸手取了江洛儿手中的那参本,慢慢道:“犯自然是未犯的。礼部内部争斗不是一日两日了,两年前老尚书致仕,当时郑炳与何昌硕一为左侍郎,一为右侍郎,为尚书一位也是争得头破血流,郑炳手段通天啊,借那次攀上了崔家,依附着崔家稳稳当当坐上那位置,一直到今日,这二人一直不甚和睦。”   “我本想着,应还能过几年,这二人才会彻底闹掰,不过眼下正巧碰上了春闱,这郑炳是参也得参,不参也得参这本奏疏。”   “为何啊?”江洛儿问。   萧长颂抬眼,目光平淡:“因为此次春闱出事了。”   江洛儿疑惑万分,这春闱前两日不是才考完吗,她听底下人汇报是一点问题都未出,而且科举乃国之重事之一,若是春闱出事 ,可不是一般的小事,那是要轰动朝野了。   萧长颂说完那句话,便让陈弘进屋,让他拿了一木盒来,那木盒打开是不少的纸张,纸张上有不同的字样,且都是收集上来的证据。   萧长颂将木盒推向江洛儿:“看看。”   江洛儿将纸张一一拿出,再一一翻开,越看,脸色越不好,心底的火气与愤怒越是翻涌,她气得手指颤抖,捏住纸张的一处被她揉捏得发皱:“怎的能做出这等事来?!”   纸张上写的,差不多能还原事情的真相。   这次犯了罪的不是何昌硕,也不是其他人,而是郑炳。   此次春闱试题泄露,未开考之前,便有一些极权贵之子得手,其中之一便是崔家三爷的嫡子,也就是崔正甫的侄子。这导致考题泄露的背后指使之一是郑炳,同在礼部,何昌硕无意之间发现端倪,此事又怎能让其余人知晓,还是自个儿曾经的竞争对手,于是郑炳先下手为强,除去何昌硕再说。   “何昌硕虽发现了,但也寻不到证据证明此事郑炳就是幕后主使,让郑炳先一步谋划,到了现在这般。”   江洛儿已经气得脸都涨红了。   且不谈过往,单论此次的春闱泄题,为堵人口实,就害死了不少人,而春闱泄题,那些游手好闲、整日里只知吃喝玩乐的贵公子就这样把那些寒窗苦读数年、举全家之力供出来的学子给挤下名单。   辛苦数年,全部付诸东水,还单纯地认为是自己不够好,读书读得不够多,落寞地回家继续奋战,又得受多少白眼,又得有多少辛酸与苦楚。   他们这些学子,偏生又算得上好的,为此次丢掉性命的人还在冰冷的地下摸索哭泣。   这是从小来说,而从大来说,若是长久以往,科举还有何存在的必要,选出的不过都是权贵子弟,还是最差劲的那群,到了官位上定也无什么绩效,尸位素餐,仗势欺人,宛若蛀虫一般蚕食着这个朝廷。   郑炳自个儿犯下的罪,竟是要贼喊捉贼。   江洛儿一想到这点,手拍在桌上:“……他,他,未免太过无耻!他郑炳当真是一点良心都没了,做到这般地步,还要动用手段逼迫我罢何昌硕的官。”   她眉头微皱,轻声问萧长颂:“三哥,如今朝上大臣不少与他站队,外边又是有着不少风言风语,你之前说我想保住何昌硕,基本是无力回天了……当真是无力回天了吗?”   她愁容满面,搭在桌案上的手因气愤而握拳,指尖泛白。   萧长颂刚要开口说什么,这时,陈义突然进殿,俯身在萧长颂耳边说了几句话,萧长颂听罢,“哦?”了声:“看来,来的早,真不如来的巧。”   江洛儿不知陈义与萧长颂说了什么,更不知萧长颂这句话的意思,疑惑地看着萧长颂。   萧长颂对江洛儿道:“今儿晚上带你去看场好戏。”   江洛儿一愣:“……可何昌硕。”   “这场戏不看,何昌硕就真的保不下来了。”萧长颂道。   江洛儿一听,一会儿便笑颜展露:“我都听三哥的。”   她信萧长颂,信他的神通广大与无所不能,他能说保,那何昌硕一定能保下来,至少此事绝对不会如郑炳所愿。   二人将事谈好,萧长颂府中还有事,便要先回府。   出了春华宫,只见外头下着不小的雨,顺着宫殿飞檐而下,形成一道雨帘在春华宫主殿前。   吕言这会儿从后而来,手中拿着两把伞:“萧大人!且慢且慢,陛下让我送伞来。”   萧长颂视线落在那两把伞上,让陈弘接了,继而道:“臣多谢陛下。”   陈弘撑开伞,萧长颂走出春华宫。   “大人,容属下斗胆问一句,”陈义跟在后头,回想方才听的谈话,百思不得其解,“此次当真要保下何昌硕?之前大人的打算不是要弃了他,怎的要与陛下说要保下了?”   这次弹劾,按大人的打算,眼下还未到出手的时候,等到何昌硕彻底成了弃子,那才是出手的最佳时期,他在大人身边耳濡目染数年,也知道这个道理,但现在大人却是要将计划全盘打乱了。   雨打在伞面上,发出哒哒的声音,太大太密,陈义似乎听见了大人的话音,但很快便被雨声遮盖了。   漫天的雨。   陈义没再开口问。   不过,萧长颂确实说了,那是声淡淡的叹气:“若是不保,她怕是要哭上好几日了。” 第38章 琅嬛阁 这场雨从早晨一直下到傍晚,直……   这场雨从早晨一直下到傍晚, 直至黄昏时,晚霞如火般映照着宫阙上方的天空,雨才停下,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清新的气味。   江洛儿将一些折子处理了, 之后便一直等着萧长颂的消息,在御书房里坐着无聊, 便跑到御书房外殿台的汉白玉栏杆旁, 手肘靠着栏杆。   春华宫因是帝王寝宫,殿基本就比其他宫殿修的高,从这里眺望,可看皇宫一二,黄昏下的九重宫阙无一丝晨曦雾霭弥漫的神秘厚重, 此刻在光耀笼罩下, 更是彰显殿宇的恢弘与神圣。   她未见过这般景色,沉浸其中片刻, 但片刻后, 等待萧长颂的心情更是焦急,偏头问吕言:“你说,三哥是不是忘了我的事了?”   吕言瞧江洛儿等得急, 这会儿更是开口这般问, 连忙道:“哪能呢,萧大人就算是忘了其他的事, 也断不会忘了陛下的事。”   江洛儿听了这话心情莫名的好,笑容微起道:“真的吗?”   “奴才说的自然是真的了,陛下的事是国事,萧大人定不会忘的,再说了, 萧大人又哪是个会忘事的人,陛下莫急,萧大人许是府上的折子未处理完,近日是正是巡营的日子,萧大人又是主管此事,难免会忙些。”   江洛儿一向懂事,听了吕言的话,心里头宽慰了许多,为萧长颂着想的话脱口而出:“你说的对,他本就忙碌,如今还得顾上我这头的事,恐怕是连休息时间都没了,要不……差人与他说一声,今日让他安心处理其他的事,其余的,明日再说罢……”   她太糊涂了,前晚萧长颂就去巡视城郊军营,今日早朝结束后才回,那必得是整晚都未睡快马加鞭才赶得回来。如今回想起来,今早他语气虽平和,与平常无异,可走进御书房时是一阵风尘仆仆,眉间还沁着几分疲倦。   她糊涂,今早着急何昌硕的事什么都未注意到,他赶了一晚上的路回来,一回来就进御书房,想来未吃过东西,而她都未让吕言给他上杯热茶,他却还安慰自己,与自己说了许久的话,再赶回府处理其他的事,等会儿还得进宫……   这宛若陀螺一般转个不停,定是极累了。   ……   江洛儿想想都觉着自己太不懂事,太不细心了些,这会儿还盼着他过来,应当盼着他休息才对。   如此想着,江洛儿眉眼之间少不得几分愧疚,心口隐约有着酸涩之意。   吕言听了江洛儿的话,笑道:“陛下真是愈来愈体恤臣下了,不过萧大人决定的事,奴才现在派人去劝萧大人改主意,恐怕是不得法……”   “那,朕亲自去他府上劝劝他……”江洛儿犹豫了会儿道。   吕言‘哎?’了声,忙劝道:“这不可,陛下九五之尊,此事怎能烦劳陛下亲自前去,陛下若去了,回头萧大人知晓了,那可不是一个人受罪了,万万不可,陛下!”吕言劝了几句,眼神忽然看向了远处,眼睛一亮:“陛下,陛下,萧大人来了。”   江洛儿忙顺着吕言的视线看过去,果真瞧见那高大的男人正从远处过来,她与他径直对上了视线,江洛儿没等他走过来,直接向他跑过去。   她跑得快,跑得急,跑到萧长颂面前已是气喘吁吁。   萧长颂见她这般着急,温和道:“怎么跑过来了?”他抬眼看了眼天色,唇角微起道:“是不是等急了,看天色晚,以为我不过来了。是我疏忽了,忘与你说是天黑之后带你出宫。”   “不是,不是。”江洛儿连摆手,听全了萧长颂的话后,眼睛微微睁大:“出宫?要出宫吗?”   萧长颂嗯了声:“今晚出宫。”边说,边从怀中掏出一干净帕子,递给江洛儿:“擦擦汗。”   江洛儿一愣,下意识摸向额头,果真摸到了一手汗,可这一手汗,她都不敢去接萧长颂那干净的帕子,之前已经弄脏了一块他的帕子,眼下又要这般,实在是不好意思极了……她将手悄悄移到背后,摇摇头笑道:“不用,待会儿我回寝宫抹个面就行了。”   萧长颂看了江洛儿一眼。   他没有把帕子收回来,而是上前一步,离江洛儿更近了些,将她额头的薄汗给擦拭了。   江洛儿全然愣在原处,心跳急剧加快,那帕子上不似女子的帕子会带有浓丽的香气,他的帕子应是无味的,可因一直藏在他胸口,带着他自身那股澹远的味道,味道不浓重,仅是隐隐约约,可不知是江洛儿心理作用还是什么,只觉得被他的味道包围得严严实实。   她回过神后连忙拿过帕子:“上回已弄脏过三哥你一块帕子了,这回我洗干净了再还给你……不,我让吕言拿块新的给你。”   想来他应不喜欢别人用过的帕子。   萧长颂微微扫过她手中紧捏的帕子,回道:“倒也不用,回头让他们洗好还我便可。”   江洛儿应下,将帕子揣在怀里,引得萧长颂多看了一眼。   这时,江洛儿想起了自己跑到他面前的目的,抬眼好好看着萧长颂,他面色与平常无异,只是那眉间的倦意比起早晨来更深了,尽管深,眼神中的精神气却是不失的,不过在江洛儿看来,那定也是撑着的,毕竟哪有人不休息不会累的呀。   如此想着,心中酸涩之意更甚,还带着几分心疼。   江洛儿轻轻道:“三哥,要不今日我们不出宫了。”   萧长颂挑眉:“怎么了?今早还那般着急,现在带你去处理事儿了,却说不去了?”   江洛儿抿了抿唇,继而慢慢对上他的眼神,语气轻柔道:“三哥是不是几夜都未睡了……我想着,要不你休息够了,我们再去也不是不可以。”   萧长颂明白了。   再看她直勾勾地看着自己,那眼神中没别的,全然是对他的担忧与关心。   他不知怎的,心底的某一处软了下来,唇边的笑容更深道:“虽是如此,倒也无碍。而今晚是定要去的。”   “那你……”   “我无事。”萧长颂道,又多加了一句,“如果我真的觉得累了,我会与你说,好不好?”   他的语气温和,虽是听上去像是哄小孩子的话,但从他嘴里说出来,偏生多了几分稳重,江洛儿自是信他的,他都这般说了,她自然也是听他的。   江洛儿点头:“好,那既然要出宫,我先去换了衣裳来,三哥你且在殿中等等我。”   说着,她便转身去往寝宫。   她未像来见他时跑过来,而是走着去,但那速度也是快的,等萧长颂到了春华宫的寝宫时,她衣裳也差不多换好了。   出来时,活脱脱一个翩翩富家公子。之后跟在萧长颂身后出了宫门,上了马车。   这回出行与上回出行不同,上回江洛儿在隐瞒,萧长颂在试探,二人都带着一层厚厚的戒心,一旦对方有何举动,便如临大敌,至少对于江洛儿来说,是没有放松下来的一刻。就算后来银楼一事有所缓和,那也是暂时的。   可现在不同,现在什么都说开了。   她还全身心的依赖萧长颂,甚至觉得只有他在身边,那安全感才会涌到心口。   马车驶出皇宫时,天已渐黑,驶至目的地时,天已全黑了。   虽是全黑,可一下马车,便见万千灯火,宛若白昼。   一转身便能瞧见明瑟可爱的云湖,月光入水,疏疏如残雪,湖上还有三两画舫,皆去往对岸的琅嬛阁。   这琅嬛阁的名气,就算江洛儿在深闺,那也是听说过的,听说是京内数一数二的酒楼,无数非富即贵之人会来此处谈事,既是酒楼,也有茶楼之意。里有琅嬛六女,且都是才气相貌出众之女子,并非一般人能见到。   也不知今夜,三哥带她来此处是有何意。   湖岸有人接待,瞧见萧长颂与江洛儿一行人,眼尖的忙上来:“二位可是琅嬛阁的客人?”   萧长颂没开口,陈弘道:“我家主子今日在你们阁有订下位子。”   那主管笑道:“那就是了,那二位请这边上船,小的带二位前去对岸。”说着,领着萧长颂与江洛儿上船。   上船好生招待后,那主管拉住一小厮悄声道:“待会儿到了对岸,你且先进阁内,与东家说,这两位身份恐了不得,要好好招待。”   这主管实则是不管接待一事,只是今日恰巧过来了,便顺手接待了一番,一听到方才那侍卫的话,他就知道是什么客人了。   琅嬛阁的位子向来是要提前几月预约,就算再大的官,再贵的贵人,那也全然没有今日订,今日便能进阁的。可这位客人却是头一位。   他派人订位,自是没有位,上午就给了答复,但下午就有几位客人派亲信过来退了预约,有些亲信还说,若是之前有谁要订,那就赶紧递消息过去说有空位了。   都是在心思比针还细的人,哪还想不到就是为了眼前这位客人才退位子的,那些退了的客人,且都是非富即贵,他们本想着那今日来的这位恐是哪位王爷了,可如今一瞧,这通身的贵气与撼人的气势,说是王爷都是小看了。   真不知道是何人……今日阁内当真是什么贵人都来了,先是崔左相的侄子宴请友客,又来这二位贵人。 第39章 喝酒 既然到了琅嬛阁,就不得不说起那……   既然到了琅嬛阁, 就不得不说起那琅嬛六女。   琅嬛六女在京城享有盛名,世人皆喜一些风花雪月之事,若在这些事上再添上几分戏剧或是画上一层神秘, 那更是引得人争相谈论, 更想见其一面。   偏偏这六女,非常人所能见, 得不到的永远都在骚动, 于是乎,那名声是越起越高,越传越旺。   这琅嬛阁的生意,也是蒸蒸日上。   而琅嬛六女中,当属第一的名青樱, 原是官宦之女, 后家道中落,沦落至此。从小便被悉心教养, 琴棋书画, 样样皆通,其才学更是一绝。但不轻易出场,就算是来了琅嬛阁数次的人, 都有未见过其一面的。   今日却是被琅琊阁的东家指名要去接待新来的那两位客人。   “东家也真是的……”小丫鬟传完话, 嘀咕道,“怎的让姑娘随意接待那些个人, 这要是传出去了,保不准会坏了姑娘的名声,有些不好听的话传出去,姑娘的身价可就掉了。”   青樱本拨弄锦盒内簪子的纤细手指略一停顿,敛去眸底的一丝忧愁, 轻笑道:“东家自有他的用意,也容不得我们置喙。”   “可是……”   “好了,替我梳妆吧。”   “……是。”   待一切准备妥当,青樱戴上面纱,抱上沉湘琴前往二位客人所在的屋子。   这头,萧长颂与江洛儿乘坐画舫至琅嬛阁后,很快被人引领进了风雅别致的屋子,屋内用了不少名品做摆设,台屏、松石盆景,点起檀香,清幽香气悠然浮动,伴以窗杦外的月色,显得格外幽远淡雅。   萧长颂与江洛儿坐下后,便有人递上香茗,江洛儿一闻便知是好茶,刚想问萧长颂是何品种,不远处,正对面的纱屏里隐约出现了一女子。   其女子身姿妙曼,姿态婀娜,声音更是动听,宛若涓涓流水:“青樱见过两位公子。”   萧长颂无所动,端起茶杯,用茶盖拂去飘在水面的茶渍,喝了一口;江洛儿则显然被这声音吸引了去,或者说被‘青樱’这名字给吸引了。   她放下手中的茶杯,打量了几番这纱帘后的女子,想问什么,张了张嘴巴,到底没有问出口。   萧长颂注意到了,看向她:“想问什么?”   江洛儿一遍手摸向茶杯,一遍轻声对萧长颂道:“倒也没想问什么,只是以前有听说过青樱姑娘的名号,没想到今日见到了。”   “公子说的话,青樱万万不敢当。”青樱低头垂眸,微微欠身。   进屋见到这二位公子,青樱似乎能理解东家的意思了,就算隔着纱帘,都能感到这二位气度不凡,显然不是什么普通人。   如此想着,之前的那些不快也消散了,坐下,将琴放置好,手开始抚琴弹奏。   乐声一出,宛若仙乐入耳。   也怪不得有如此名声,倒也名不虚传。   江洛儿因听得入迷,伸向茶杯的手毫无意识去碰杯壁,然杯壁还是有些烫,扎扎实实被烫了一下,‘嘶’了声,忙抽回手。   萧长颂见状,眉头微皱:“烫到了?”   江洛儿尴尬地笑了笑,吹了吹手指被烫到的地方,回道:“已经好了。”   萧长颂再看了眼江洛儿,顺手将她面前的茶杯拿了过来,轻轻吹了几口,继而放在她面前:“凉些再喝。”   江洛儿哎了声,目光在萧长颂吹过的那茶杯上停留了好一会儿,在琴声环绕中,她往萧长颂那儿凑得更近,压低声音道:“三哥,你说带我来看好戏,难不成来听小曲儿吗?不过这曲儿确实好听。”   萧长颂狭长的眼眸垂下,眼神正巧对上江洛儿,慢慢道:“你觉得我是这般无聊的人吗?”   江洛儿一愣,继而忙摇头:“当然不是了。”她缩回了身子,又嘀咕:“不过听曲儿,也不算无聊罢。”   萧长颂自然听见了她这句嘀咕,轻扫了她一眼,也未多说,自顾自喝着茶,似是等待什么。   江洛儿喝不惯这茶,但见萧长颂茶杯空了,就为他斟上,萧长颂的一盏茶结束,青樱的两首曲子正巧弹完。   手指方离开琴弦,就听纱帘那头的玄色男子开口:“你这琴技,师从何处?”   青樱目光落在自己的沉湘琴上,微微一笑道:“青樱自幼学琴,跟随过不少师父,但时间最长的师父,姓蒋名乐。”   那头的玄色男子慢慢道:“蒋乐……”   青樱继续道:“师父以前师从碎玉大师。”   “原来如此。”   江洛儿听三哥与青樱聊了几句,最后三哥简简单单四个字结束了对话,江洛儿不知他们口中的碎玉大师是何人,便开口询问萧长颂。   萧长颂见江洛儿那满眼的好奇,唇角不自觉微起道:“你未听说过?”   江洛儿摇头。   萧长颂刚要解释,纱帘那头的青樱已经开口了:“碎玉大师乃当世琴技佼佼者之一,不过一向低调,公子不识也属常事。这位公子恐是听了我的琴音觉得耳熟才询问,青樱斗胆一问,公子从前听过碎玉大师弹奏过吗?”   萧长颂慢回道:“有过几次。”   青樱的语气中明显带了几分欣喜:“那真是有缘了。”一般出门在外,若只有几次,那定然会谦虚回应一两次;这位玄衣公子并非说一次,而说几次,显然是次数不少,才会这般回答。   那可是碎玉大师,琴音已不能用金钱来衡量,当初师父提及大师,那都是满脸的憧憬与向往,眼前的这位玄衣公子,语气平淡,似只是说起了一件平常事,再看他举手投足之间,比之曾经来过的什么勋爵家的公子都要贵气,恐是要比之前自己想象的贵人,还要贵上几分。   念及此,青樱甚至想撩起眼前的纱帘瞧上一瞧。   萧长颂没有回应青樱的那句‘有缘’,屈指在江洛儿面前的桌面上轻敲了下:“不倒了?”   江洛儿本还认真地听着这二人的谈话,这会儿被萧长颂的一敲,敲回过神来,提起茶壶给萧长颂空空的茶杯倒茶:“倒倒倒。”   萧长颂不自觉唇角微翘。   这时青樱已掀开纱帘,江洛儿下意识看向她,眼中闪过一丝惊艳,这青樱姑娘虽戴着面纱,但隐约可见其面貌的娇艳,巧笑倩兮,美目盼兮,行走的姿态也仿若贵家小姐,比有些个贵家小姐还多了几分婀娜。   青樱摘下面纱,江洛儿眼中惊艳更甚,青樱冲江洛儿一笑,顺手接过江洛儿手中的茶壶:“这等事,还是青樱为两位公子做吧。”   说着,便提壶开始为萧长颂斟茶,茶壶稳稳当当,茶水顺势而下,丝毫未溅出茶杯外一滴,而不像江洛儿倒的,茶杯周围,留了一摊水渍。   江洛儿笑道:“那麻烦青樱姑娘了。”   “不麻烦,这是青樱应当做的,”青樱轻轻放下茶壶,掩帕笑道,“说来,青樱在琅嬛阁几年,都未见过这一听便能听出琴声所出何师的客人,这位公子是头一位,公子当真厉害。”   青樱的目光落在萧长颂身上,看了一眼,低头垂眸,眸中含笑。   从纱帘那头出来,见这位玄衣公子的第一面,青樱的心跳就漏跳了一拍,她就算在琅嬛阁几年了,见过的达官贵人也不少,可从未见过这样的公子,无论是相貌还是通身的气派,都属一等一,另一位公子虽不差,但与这位玄衣公子比起来,总要少了几分味道。   萧长颂没开口说话,拿起茶杯,在指尖把玩了一番。   青樱继续道:“公子,对琴乐是否也很感兴趣,青樱有不少稀有乐谱,若是以后大人有空,青樱可拿给大人观看一二。”   “哦?”萧长颂挑眉,停止了手中的把玩,“有何乐谱?”   青樱眼睛一亮:“有《阳春》、《幽兰》、《玉楼春晓》……不过,青樱想公子应是爱琴之人,还与碎玉大师相识,那些个乐谱,想来要比青樱多,青樱班门弄斧了。”   萧长颂放下手中茶杯:“青樱姑娘谦虚了,你说的这几个乐谱确实稀有。”   江洛儿在旁听他们二人谈话,谈的是琴乐,是她完全不了解的东西,不过就算她了解,恐怕也插不了话,眼前的这位青樱姑娘,似是什么都了解,萧长颂说什么,她都能接上话。   在她看来,她那一向对人有着分寸与距离的三哥,似乎变得不那么遥远,他与这青樱姑娘说话时,嘴边还噙着笑意,说话的语气似也放温柔了许多。   不知怎的,江洛儿心口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似的,有微微的酸涩感。   他们二人聊着,江洛儿则盯上了案桌上的酒壶,他们并未点酒,想来是这琅嬛阁的人送的,她瞧了几眼,将酒壶拿了过来,随手倒了一杯。   就这么喝上一杯后,心口那股酸涩感似是被压下了,不过这时,萧长颂不知说了句什么,青樱姑娘掩帕轻笑出声。   方才被压下的酸涩感忽然间翻涌上来,江洛儿不自觉又多喝了几杯,想压下那股奇怪的、从未有过的感觉。   萧长颂本以为江洛儿不过是想抿上一口,尝个味道,但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已是三杯酒下肚,耳根子明显开始泛红,人似乎也晕晕乎乎了。   萧长颂眉头微蹙,伸手就要拿走江洛儿面前的酒壶。   江洛儿只觉着几杯酒下肚,脸上红烫,还想再喝,不想萧长颂要拿走她的酒壶,方才一直压抑的小情绪,碰上了他这举动,不知从哪来的胆子,放任情绪翻涌,江洛儿把住酒壶的柄,抬眸,抿唇对萧长颂道:“三哥,不要碰我的酒。”   他听到了什么?   趁萧长颂一愣的时间江洛儿抓住机会拿走了酒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给自己倒上一杯,又喝了一杯。   又要倒一杯时,手腕被萧长颂握住了,他的力气不大不小,既没有让江洛儿感到疼痛,但也让她无法动弹。   如此,江洛儿心里更加堵得慌,尽管不知是怎么了,眼下仿佛是气着三哥又气自己,气自己今日怎的就变成了这样,这样不懂事,还闹脾气,可那感觉上来,她难以控制自己。   萧长颂仅是让江洛儿别再碰酒壶,不过一会儿,就放开了握住她手腕的手,继而细细看了她几眼。   江洛儿偏过头,不对上萧长颂的目光,唇抿得更紧。   萧长颂虽不知她为何有了小脾气,这也仅是小脾气,就算是大脾气,他也纵得。   萧长颂挥袖,提起酒壶,温和道:“真想喝酒?那我陪你喝。” 第40章 好戏 第四十章江洛儿听他这句……   江洛儿听他这句话, 眼睛微微睁大,竟一时之间摸不准萧长颂的心思,想起方才自己的一言一行, 仿若一个泄了气的球, 那上了头的酒意也一下子散了,慌乱道:“不了, 我不喝了, 我出去转转。”   说着,就着急忙慌地起身,出了屋门。   萧长颂看着她的背影消息在门扉之中,将手中的酒壶慢慢放下   在他身旁的青樱虽觉着这二位公子之间有些奇怪,但未细想, 那位出门的公子出屋, 以东家的性格,定也会找其余的人接待, 她先好好招待眼前这位玄衣公子便是了, 如此想着,顺势拿起那酒壶,开口道:“公子不必担心, 这出了门也会有其余人好好招待着, 或许只是觉着在屋里闷得慌,出去散散心。”说着, 给萧长颂的酒杯里倒上了一杯酒。   萧长颂垂下眼眸,轻扫了一眼眼前的白玉酒杯,继而将目光投在身旁的青樱身上,这也是他自打进屋以来第一次正眼瞧这女子,不过一会儿的功夫, 萧长颂收回目光,嘴角还带着笑:“这是什么地方?”   青樱一愣:“公子什么意思,这是琅嬛阁啊……茶楼啊。”   “原来是茶楼,还以为是什么烟花柳巷,”萧长颂慢慢道,唇边的笑意已消失殆尽,眼底透出一丝冷冽,“既然是茶楼,那就收起不该有的心思。”   青樱的脸色煞白,对上面前这玄衣男子的眼神一瞬间,就心头一颤,立刻低下头去,不敢再看一眼,脑子里一片空白,唯剩下恐惧,嘴上也是忙应承着。   出了屋的江洛儿则在走廊上闲逛着,这琅嬛阁到底是京内有名的茶楼,环境自是不差的,或者说自有它的一番特色,阁内按着江南园林的格调,淡雅别致,从二楼往下看,一楼的格局尽收眼底,仿若真是身处江南,假山、涓涓流水,还有不知从哪儿传来的婉转唱乐。   江洛儿无处可去,只靠在二楼的栏杆上,目光往下,看着这琅嬛阁内的来往众人。   而在一众富贵人等中,江洛儿忽然瞧见一人,身着华服,却与周边人格格不入,他一进琅嬛阁,本在两侧的双手学着其余人极不自在地背在身后,那眼神清明,可或许是因为有心事,或是来到了一个本不应该他来得地方,总显得飘忽异常。   江洛儿注意着他,注意到琅嬛阁内的小厮到他面前,他都吓了一跳,后退了一步,继而随着那小厮上了二楼,直至他进了一屋子后,江洛儿才收回目光。   “在看什么?”   萧长颂的声音响起,江洛儿立马转过身子:“没看什么,三哥你怎么出来了?”   萧长颂走到她身边,笑问:“你是为何出来了?”   江洛儿犹豫着,轻声回:“就是觉着里面闷得慌,出来透透气。”   “那我也是这般觉着。”萧长颂回道。   江洛儿知道他不是因为这个原因,下意识回道:“三哥骗人——”   “嘭!”   江洛儿的话未说完,就被二楼不知哪处传来的巨响声打断了。   一楼二楼的人皆停住了脚步,江洛儿与萧长颂也不继续谈话了,往发出响声的方向看去。   “好你个臭小子,吃了熊心豹子胆来砸我们爷的场子,活腻了吗!”几个人从二楼的一间屋子里出来,拽着一男子,将其拖向外处,不由分说地开始拳脚招呼。   那男子被这般往死了打,却是一声不吭,趁那几人停下的空隙,踉跄着爬起来。   他的脚步不稳,身子在江洛儿看来就像是在桌沿边摇摇欲坠的花瓶,而他很快站稳了,站得笔直有力,眼神更没有因身上的疼痛而有一丝的犹豫与浑浊,反而坚定无比。   他站直后,一人又冲他的膝盖来了一脚,他疼得单膝跪地,面部拧巴在了一起。   江洛儿想上前几步阻止,被萧长颂拦了下来:“等等。”   “可是——”   江洛儿欲言又止,但不过一会儿的功夫,不远处的那个男子已再次站了起来,不仅站了起来,那气势甚至要比那些打人的更甚。   他抬起手臂,一把抹去嘴边的血迹,转身下了二楼,未出琅嬛阁,而是随手拿了一大锣,猛地一敲,顿时整个琅嬛阁内只充斥着大锣的余响。   什么唱乐声、什么走动声、什么谈话声且都停了,不少人从二楼三楼的屋内出来,不过大多也都是小厮或是屋内伺候的下人,出来探看一下是什么情况。   那男子敲完大锣,就二楼那屋子的方向喊道:“崔云山!你给我听好了!今日我就算是死在这里也要讨回这个公道!”   崔云山。   好熟的名字。   江洛儿一时之间想不起来是从哪儿听过或是看过的名字,未细想,很快又被那男子吸引去了。   “讨回公道?说什么讨回公道!我们公子都不认识你,谁知道你是不是来碰瓷的!这知道了我们公子的名字就敢过来,不也瞧瞧我们公子是什么人,也不瞧瞧这儿是什么地方!一看就是个穷举子,穿着身不知从哪儿弄来的衣裳进来混吃混喝!”   方才打那男子的一群人中站出来一个领头的,高声对那男子道,语气中满是威胁。   “不认识我?”那男子气笑了,“一个月前还与我称兄道弟,熟得好像是穿一条裤子长大的兄弟,如今春闱结束了,却说不认识我了,不仅不认识我,是不是还要找人杀了我啊!崔云山!坏事做尽了,迟早要还的!”   那位领头的刚要开口说什么,屋门开了,又出来一个小厮,在那领头耳边低语了几句,领头的眉头紧蹙,看向那男子的眼神中明显带了几分杀意。   待那小厮退下,那领头的眉头也松了,语气愈发凶狠:“哪一个碰瓷的不是你这般说话?就想捏造些什么出来污蔑我们公子好讹崔家,谁不知崔家家大业大,像你这样的,一个月不知道会碰上几个。琅嬛阁的人呢!都是干什么吃的!任凭此人在这儿撒野吗!”   琅嬛阁的人本在犹豫,听那领头的一喊,意识到那领头是何人手下后,立刻上前想要将那男子给绑住,那男子却也不逃,凛然站在原处,对着那屋门道:“崔云山,绑了我杀了我又有何妨,难不成绑了我、杀了我,你们此次春闱舞弊之事便不会暴露于世了吗?”   若说方才这男人的闹是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但这话一出,是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有好奇、震惊、严肃……   屋门一下子被打开了,一名身着华服的瘦高男子走了出来,他的面色略带几丝戾气,但不过一会儿笑意掩盖了那几分戾气,正是崔云山。崔云山一见到一楼的那男子,先是吃惊,再是一脸诧异,撩袍下楼:“宋兄,宋兄你怎么来这儿了,快进屋说,咱们恐怕是有点误会了。”   崔云山的这般热情与熟稔,周遭的人看了,脸上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下意识只觉得这二人有所误会,不然这崔云山也不会当众认下这关系,更何况方才这男子说的什么春闱舞弊,这是多大的事儿啊,哪是张嘴就来的话,这二人之间肯定是有什么误会了。   但江洛儿自从跟了萧长颂这些时日后,经常被萧长颂提点,这上朝下朝,召见臣子或询问政事,他们所说的话听一半,不能全信,要看他们手头办的事如何,被召入时神色自若还是隐约透着慌张,那些,且都是要慢慢观察的。   眼前的崔正山,虽是一脸的熟稔,好像是毫不知情的样子,可实在太过刻意,那眉眼之间透露的厌烦也是有的,但一闪而过了,再者,外边动静这么大,这崔云山现在才出来,仿佛什么都不知道,这又怎么可能呢?   以目前来看,崔云山此人虚伪、阴险,一楼那男子所说,想来是有一定可信度,那所说的春闱舞弊……   江洛儿几个念头在脑中转过,把注意力重新放回到眼前事。   崔云山下楼后想和那男子套近乎,不过那男子下意识后退了几步,一脸的防范,还透着一股聪明劲:“崔公子,你莫要把我当傻子了,方才怎么都见不着面,你的人还把我赶出来,闹得这么大了,不见你人影,怎么,偏生在我说起春闱一事时你就出来了?”   崔云山面色一僵:“我不知你在说什么,宋兄,怕是我们之间真的有什么误会,你要是真想把事情解决了,那我们就好好把事儿解决了,你闹成这样,又怎么能解决问题呢?又谁又会帮你解决问题呢?”   “我可不敢随崔公子你进屋了,之前我来找你,你三番五次避而不见还找人杀我,谁能保证我此次随你进屋我就能安然无恙的出来了?你巴不得我消失,见到我很惊讶吧,本应该死了的人,却还站在你的面前,怎么,今日还特地来摆庆功宴,是庆贺自己考上进士了吧,那别人可知晓春闱的那篇策论是你提前知道题目,求着我帮你写,之后你原样搬上去的策论吗?”   全场瞬间哗然。   江洛儿睁大眼睛,一下拍着栏杆,回头看萧长颂。   他面色丝毫未变,眼神平淡至极,眼前发生的一切,这男子说的这番话,仿佛都在他的预料之中,见江洛儿回头看他,萧长颂笑着屈指碰了她额头:“看我做什么,好戏要来了。” 第41章 胆子不小 第四十一章崔云山一……   崔云山一字不落地将话听全了, 听到中途时,他的脸色已发黑,听完后他的脸色已沉到底, 宛若暴雨来临前乌云密布。   他挥袖背手, 走得离眼前人近了些,压着喉咙的声音, 缓慢而清晰:“宋兄, 饭可以乱吃,话呢,可不能乱讲。”   宋慎盯着崔云山,盯了一会儿,笑了, 笑意灿烂阳光, 眼中的不惧与无畏不失,回道:“崔云山, 我已经一无所有了, 还怕你的威胁吗?话是不是乱讲,你说了不算,是公之于众, 看看天下人如何说。”   崔云山不再说话, 给身边人使了个眼色。   领头的护卫跟了崔云山数年,自然是知晓了崔云山的意思, 等崔云山退后了几步,领头护卫带头一挥手冷声道:“即使如此,那我等带宋公子去京兆府,让京兆尹大人给你评评理!”说完,这护卫身后的人立刻冲上前将人拿下。   这在场琅嬛阁的客人, 许多不是自身混迹官场,就是家中有亲人在朝为官,或是行商已到一定规模,足以接触到高官贵人,如今碰巧撞见了这件事,若是这男子讲的话是假的,那还好些,可若这男子讲的话为真,回头事儿闹大来,今日他们见证此事的人,一个都逃不过。   所以见崔云山有想将此男子拿下的意思时,在场不少人还是有心阻止,可是听到这护卫说要带此男子去京兆府,本打算阻止的人都打消了心思,既要带到京兆府,又何必掺和其中,就算这护卫回头不将他带到京兆府,而是私下解决了,那也不关他们的事了,这事牵扯到崔家,还牵扯到礼部,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还是少掺和为好。   于是,就任由崔云山的人将人绑了,不管那男子怎么挣扎大喊,都没出声。   崔云山自幼生在崔家长在崔家,有些事都耳熟目染了,他又怎么会不知道那些个老狐狸的心思,巴不得明哲保身,又怎么会随意掺和到这件事来。   至于这宋慎,只要将他拉下去,消失在众人视线中,谁管有没有带他去京兆府,死在哪里都不知道。   正当崔云山以为事情已是板上钉钉,宋慎也即将被拉下去时,只听到一声喊:“且慢!”   崔云山眉头一皱,立刻看向声音传出来的方向,那是二楼,右侧栏杆旁站着一名男子,从穿着打扮上来看像是富贵人家出来的公子哥,年纪尚轻,俊俏清秀,这要是个乖点的,弄到府里藏起来……倒也是一番趣味,可现在看来,明显是个多管闲事的公子哥,不知天高地厚!   江洛儿出声阻止后,下意识看向萧长颂,见他面色平淡,与平常无异,知道他没有阻止的意思,便快步下了楼。   崔云山见她下楼,先发制人:“这位兄台是什么意思?怎的还要阻了我们去京兆府吗?宋公子说要人评理,说要讨回公道,那不就是要去京兆府,难不成这位兄台觉得京兆府也不可信?”   不信朝廷命官的这顶帽子直接扣在了江洛儿头上。周遭的人听到了这番话,也是议论纷纷,崔云山说的不错,这事也只有去京兆府了,不然还能去哪儿,怎的还有人出声阻止了?想着,不少人的目光皆聚集在了江洛儿身上。   江洛儿并未慌,未被崔云山的这一些话打得措手不及,镇定了心绪,也不着急,温和笑道:“倒不是不相信京兆府,我还什么都未说,崔公子就一个帽子扣在我头上了,未免过于着急了些。在下方才一直在听着,听着好像崔公子与宋公子之间确实有些误会,这误会还不小,这事儿,恐怕也不小,那确实是要去京兆府解决,只是要去京兆府,又何必将人绑了去,我瞧这位宋公子很是难受,说来他既不是崔公子的家仆,又不是签了卖身契于你,听你们二人之前的谈话,好像是同窗吧,这同窗关系还这般对待,实在是过了,崔公子,你觉得呢?”   崔云山听了江洛儿的话,眉头皱得很紧,但很快松开了,毕竟这还是大庭广众之下,他瞥了眼宋慎,道:“这位兄台说得有道理,你们是怎么回事,宋兄是我同窗,你们怎的还绑起他来了?”   崔云山的话音落下,那领头护卫就让人松了宋慎,可尽管放开了他,但护卫离他却是极近,基本上就是一抓便能抓到的距离。   崔云山对江洛儿道:“兄台,这总可以了吧。”   江洛儿笑笑:“崔公子做事果然爽快,既然如此,那就一道走吧,我与友人正好也要去往京兆府的方向。”   一听此话,崔云山的脸色就塌了下来,目露不善:“兄台这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还不信任我,以为我会将我同窗好友给害了?今天出门当真是没看黄历,事儿是一桩接着一桩来,本是好好在琅嬛阁摆酒宴客,偏生被人搅了去,宋兄是我同窗,我们之间有些误会,那宴请的事也便罢了,我好好陪他去一趟京兆府把事儿说开就行了。可这位兄台,我与你不相熟,你这左一句右一句,摆明了是诬陷我,我崔云山脾气虽好,可也不是什么软柿子,任由别人揉捏!”   崔云山话接着话,不给江洛儿反驳的机会,江洛儿也未想着反驳,等他说完了,脸上的笑意更深,刚要说什么,一旁的宋慎开口了:“别人我不知道,但你崔云山可真不是软柿子,你若是,这世上便没有软柿子这一称了。”   宋慎环顾四周,又冷笑道:“这周遭都是你府上的护卫,听你号令,我又哪里躲得过去,你本就寻我寻不到,如今我来了,等出了这屋子,你巴不得将我杀了喂狗,又岂会带我去什么京兆府,不过就是说辞罢了。”   宋慎很是感激为他说话的人,但这小兄弟看着年纪不大,衣着打扮看来就是个富贵人家的公子哥,不过就算再富贵的人,被崔云山盯上准没好事,他的事已牵扯不少人被害,又何必再将无辜之人牵扯进来呢。   想着,他看向小兄弟,微微一摇头,那小兄弟看见了,但并未有何要离开的动作,而是继续对崔云山道:“崔公子,并不是我不信你,而是这位宋公子不信你,这事又关乎朝廷,牵扯到科举,此乃大事,我等虽是平凡百姓,但也要有一颗为国为民担忧的心呐。”   崔云山已被这二人弄得不耐,又听到什么‘科举’‘朝廷’这些个字眼,想着自己做的那些事,多种心绪杂糅成了怒火,道:“这位兄台,你冠冕搪塞说的话,你自个儿说给自个儿听罢。你说放人,我人也放了,如今还要这般做派,我看你就是存心刁难我!今日你们二人定是合伙来砸我场子,使我丢尽脸面,来人,把这二人都给我抓起来!”   崔云山的话音刚落,那些个护卫就要上前,可护卫的手还未碰到江洛儿,忽然就有了一阵骚动。   围着的人群很快被拨开,一群官兵鱼贯而入,明显就是京兆府的人。   崔云山一愣,似是没有想通怎么京兆府的人就来了,他可根本没想要与京兆府扯上联系,偷偷把眼前二人解决掉便算了,哪想到京兆府的官兵居然跑到他面前来了。   江洛儿看见官兵的领头旁站着陈义,就明白人是谁叫来的,立刻就往萧长颂的方向看去,他还在二楼,正与陈弘说着话,不知怎的,对上了视线,江洛儿冲他一笑。   崔云山上前几步,沉着脸道:“你们这是做什么?”   “这位是崔云山崔公子吧,我等听说这儿发生了一起案子,案子还不小,特地前来看看,将相关人等带回京兆府,”领头的官兵姓胡名卫,上下打量了下崔云山,继而拱手笑道,“只是没想到崔公子也牵扯到此事了?”   崔云山气极,更不想把事儿扯到自己身上,挥袖道:“有什么牵扯?你们京兆府办事倒是有趣的很,什么事情都未知晓便出人捉拿,你们方大人可知你们这般行事?!”   胡卫‘哎’了一声:“哪里啊,这事可是方大人交代属下们办的,并非属下们擅自行动……”他正说着,有一官兵跑过来凑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想来是进来琅嬛阁时便派人打探消息了,听完后,胡卫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情:“原来此事还真与崔公子有牵扯啊,崔公子也莫担心,如若无事,定不会冤枉人了。”   崔云山哪肯愿意去京兆府,那要真查下去,科举的事不就闹大了?不仅他不能去,宋慎此人也休想被带走。   他开口便道:“先不说有什么牵扯,单说你们这么就这般前来,搞得我真像做了什么一般,这要是传出去,这不是坏我、坏我们崔家的名声?过几日可是要殿试了,若是圣上听见这些个事,又该如何看待我?”   胡卫听完崔云山的话,就知他不会轻易就范,那得想想法子了,想着,哎呀了一声,道:“哪里啊,崔公子,我们自是知道的,不过我们也是受命行事,事儿都递到我们大人面前了,若是不管,我们大人那不是渎职了?崔公子,之前我也说了,你莫要担心什么。”胡卫与崔云山凑近些道:“我们方大人看在崔家的面子上,怎么会为难崔公子呢?”   崔云山眼神微动。   也是,就算此事京兆尹知道了,那又如何。那可是牵扯到礼部,牵扯到不少人,他们又怎么会轻易让此事惊动圣上,将此事全然暴露呢,必然是隐瞒下来。   而宋慎送到京兆府,关进牢房等待传讯的时候,不是更容易下手吗?   这般想着,崔云山笑了:“说得倒也是,方大人不容易,我们自然不能妨碍公务。”他说完,目光落在了方才开口的江洛儿身上,不过扫了一眼,就再给自己的护卫使了个颜色。   这小子半路杀出来,坏他事,总得吃点教训,好好让他长点记性,别人的事不是那么好管的!   崔云山的护卫离江洛儿与宋慎都近,明白崔云山的意思后,趁着胡卫差官兵上前,场面混乱,那护卫便想一脚踹向江洛儿,就他的这一脚,可不是开玩笑的,崔家护卫乃都是从小习武之人,用尽全身力气踹这半大不小的小子,足够踹得他呕出一口心头血。   那护卫刚抬起脚,正准备踹向站在他前面的江洛儿,还未踹到,腿脚便不知被何物痛击,‘咔嚓’一声,紧接着一股剧痛传遍全身。   “啊!”   江洛儿听到身后的动静,立即转身,见崔家的护卫不知怎的了,喊完一声之后又似疼得失声,疯狂在地上挣扎,整个面部都扭曲在了一块儿,右腿耷拉,像是断了似的。   而立在那护卫旁边的人,是萧长颂,手上多了一把剑,剑鞘还在,但显然已出手过,他施施然收回,继而垂眸看着地上不停挣扎的护卫,面色平淡,眼神清冷,慢慢开口,声音不带任何情绪:“不愧是崔家的人,胆子当真不小。” 第42章 那你呢 “你!”一旁的崔……   “你!”   一旁的崔云山将一切都收在眼底, 如今他与宋慎皆要被带去京兆府,教训这个小子不得法,自家护卫还被打得半身不遂, 不仅如此, 此人说的话明摆着就是讽刺崔家,他身为崔家人, 何曾受过这等屈辱?!   铺天盖地的怒火将崔云山包围, 凶狠地目光看向出手的人,此人他不认识但显然与方才为宋慎说话的小子是一伙儿的。   但崔云山不过看过去一眼,撞上了男人抬眸,撞上的那一刻,只觉得像是冬日里身上被过夜的冰水从头淋到脚, 刺骨寒冷。   崔云山愣在原地, 竟不敢再多看一眼。   江洛儿转身回头看到崔家护卫的惨状时,就知道到底发生了何事, 不免唾弃崔云山就是个小人, 她越过崔家护卫,走到萧长颂身边,唤了声:“三哥。”唤出口, 眉梢间都不自觉染着几分悦色。   萧长颂已将手中的剑随手给了陈弘, 手收于袖中,背手而立, 轻轻嗯了声:“人无事罢?”   尽管知道崔家护卫未伤到她,可还是想安心听她一个回复。   江洛儿眉梢处的笑意晕开了些:“无事无事,谢谢三哥。”   萧长颂唇角微起,稍稍打量了下江洛儿,“今早我见你愁眉苦脸, 一脸的丧气,如今倒像变了个人似的,先前还与我说不出来,要是不出来,指不定还趴在案前苦恼着。”   “这不是没想到三哥说的好戏竟是这场好戏……”而且当时考虑到他忙了数日,怕他太过劳累才想着不出宫,但后面那句话,江洛儿未说出来,接着轻声道,“幸好出来了,不然真是错过了。”   这时,宋慎与崔云山已被带到琅嬛阁门口,胡卫没急着走,而是走过来,萧长颂下意识挡在了江洛儿前面,江洛儿未多注意,但在胡卫看来,这是有多护犊子,他不过就来说几句话,又不是要将这小公子害了。   萧长颂道:“事情调查清楚了,就应该知道她不牵涉其中。”   “自然自然,只是过来与二位公子说一声,与二位无事了,这不胡某怕二位还在这儿等着。”胡卫拱手笑道,心里嘀咕,他本身就没打算将这位小公子带回去,因为方大人来之前就吩咐过了,只捉拿涉事人员,而听人道这小公子应是打抱不平才参与其中,那有什么好捉拿的。   “那多谢官爷了,我多嘴问一句,这宋公子与崔公子今日被带到京兆府,明日应就能审问了吧?”江洛儿问道。   “这胡某不知,近日京兆府事情不少,也不一定能马上将此事给处理了,还得看方大人的意思。”胡卫回道。今日这事也不过是一个护卫去寻方大人说琅嬛阁出了一件与科举有关的事,说的严重,为了避免以后出事留人话柄,方大人不得不派遣人出来,至于那护卫是何人派来还是自行前来,那都是不得知的。   这些事,与他关系也都不大,胡卫还急着回府复命,便不与江洛儿多说了,说完这句话就拱了拱手走了。   江洛儿看着胡卫带人走出了琅嬛阁,眉头微皱着,她总觉得,这人虽是被京兆府带回去了,但不会这么容易就能审问出来。   一直回到马车上,江洛儿的眉头还未松开。   待坐稳后,江洛儿开口问萧长颂:“三哥,那位宋公子与崔云山的事,是不是没那么容易审问?”   “为何这般说?”   江洛儿想了一会儿,靠近了萧长颂些,认真道:“因为不想让此事公之于众的人不会让人这么轻易审问出来,一旦审问出来,应该不仅能保下何昌硕,或许还能撼动郑炳,三哥,我说的对吗?”   萧长颂垂眸,对上她的眼神,并没有急着回答,而是盯着她看了一会儿。   她与楚安睦当真是不一样的。   尽管是同一个身子,一模一样的面貌,一模一样的声音,可全都不一样。楚安睦与人说话时,眼神大多飘忽不定,而她看人时习惯性认真专注,近时甚至能看到她眼中的自己,那双澄澈的眼中,仿佛只有自己,容不下其他人,她说话语速又较慢,说的话,不自觉还会带起江南的调调,又或者,她的语气大多不坚定,但现在,比当初进宫时也好上许多了。   看问题,想事情,也比进宫时好上许多了。   萧长颂轻点了头:“自不会这般容易审问,你说的也对。”   江洛儿再问:“可三哥,如今朝野之间因何昌硕一事愤慨至极,不仅礼部、刑部,御史台的御史都开始上奏,朝野如此,民间更甚,闹得这般大,仅凭宋慎今日这个案子,当真能扭转吗?”   郑炳等人定是筹谋了不少时日,用心织好的一张网,会这么容易让人跑了吗?   萧长颂看了眼江洛儿,回道:“不论案子大小,只要有,那就有可行之路。你若再仔细想想,就会发现何昌硕没有证据这一点,已经使整件案子陷入了僵局,等何昌硕入狱或罢免,此事才算结束。”   “郑炳察觉何昌硕发现春闱舞弊之事后,先下手为强,因为他郑炳做的事肯定不止此次春闱舞弊一件,定还有其他不得让人知晓的错处,使个手段,伪造证据,在崔家的助力下,让何昌硕背了所有的罪不难。既除去了眼中钉,又找到了替罪羊,一举两得。”   萧长颂顿了顿,继续道:“这个僵局需要打破,要的是一个突破口。”   江洛儿明白了,不论口子大小,只要有个破口子就行,况且这口子还不小,如此想来,宋慎与崔云山的审问真不会那么容易,明日不知道会有什么魔鬼蛇神来插手,但,一步一步来,好歹有些进展了。   “我明白了,”江洛儿眉头舒展开,“我也明白三哥的良苦用心了。”   萧长颂挑眉:“良苦用心?”   “是啊,良苦用心。”江洛儿笑道。   “我怎么不知道什么良苦用心。”   江洛儿唇角的笑意更深,未接着话题,伸手撩开车帘看了一眼,发现没什么好看后,放下车帘道:“三哥,今日你有没有仔细瞧过那位宋公子?”   “他怎么了?”   “说出来三哥可别笑我,”江洛儿就像将一个小秘密说给萧长颂一样,声音放轻了,“我觉得他皮相好,若他是进士,文章且不论,就凭他那张脸,探花郎定花落他家。”   那宋公子长得确实好啊,五官俊俏,身材挺拔,外加他那读书人的清雅气质,站在人堆里,活脱脱一个目光聚集处。   “我未细看。”萧长颂面色淡淡。   “我想三哥应该也未细看,春闱的进士名单我当时扫过一眼,没有姓宋的,但之前听他说崔云山拿了他的策论,想来他学问不差,若此次春闱一案结了,重开试,指不定以后还可见他。”   “说来,若他真中了探花,前途上不可估量,皮相更是上等,指不定有多少女子看中他,要嫁与他呢……”江洛儿本说的兴起,但见萧长颂一直未搭话,她隐约觉得不妥,不,是大不妥了,她还是未出阁的女子呢,怎的还大肆谈起这婚姻之事了,指不定三哥还嫌她聒噪了,江洛儿的声音越来越轻,最后没声了。   “那你呢?”萧长颂开口。   江洛儿抬眸:“什么?”   “你方才说指不定多少女子看中他,那你呢?”他的声音平缓淡然,就像是问她一个很日常的问题,那双眼眸也是极为平静,甚至还略带笑意。   “我……”但江洛儿张了张嘴巴,竟不知该回答什么,当下她只想到了身份暴露的那一日,萧长颂与她说的种种话,比如,会为她挑选一个极佳的夫婿,那眼下问她的这句话,其实也是为了那日的承诺吧。   可不知怎的,心里就像空了一块。   “我……”江洛儿强撑起笑容,“那大家都看中他,都说他好,那我也没有理由说他不好吧,但三哥,我与他八竿子打不着一起,以后见不见得着都不一定,看不看中他更是远着呢。”   那就是,也是极为中意的。   萧长颂温和地笑了,但敛去了眼中的全部笑意:“他姓宋名慎,寒门子弟,读书确实厉害。此次若不是春闱出事,前十绰绰有余。你若真喜欢他,今后入朝,我会帮衬着他,谈不上平步青云,但也可一帆风顺。他父母早亡,宋家唯他一人,你也不必担心婆母带你不好,至于内闱之事……以后他若有了二心,你也可告知于我。”   江洛儿越听,心口就越像被小针扎着,还充斥着几分酸涩,可她应该高兴才对,她又撑起了笑容:“若有了二心,怎的还告诉你呀三哥,这他变心了,我还能杀了他不成。”   “和离、分财等事,哪一项都是件麻烦事,”萧长颂说到一半顿了顿,轻轻道:“你若真想杀了他,未尝不可。”   “三哥真会开玩笑。”江洛儿硬撑着说完这句话,说完后,便不再开口。   马车内陷入了一片沉寂。   过了一会儿,萧长颂:“怎么了,怎么瞧着有点不太高兴。”   江洛儿看了萧长颂一眼,是啊,她为何就不开心了,明明他说的话句句都是为她着想,语气轻柔至极,她应该高兴感激才是,但她根本高兴不起来,甚至想捂住自己的耳朵,不想听他说下去。   不该这样,也不能这样,她应该开心才对,至少在萧长颂眼里,她应该开心才对。   江洛儿压下心中的一切情绪,笑颜展露:“哪有,高兴都来不及,谢谢三哥。”   此时也快到宫门口了,江洛儿未让萧长颂送进宫,只说吕言就在前面等着她,挥挥手就下了马车。   江洛儿下马车后,萧长颂轻扶额头,连他也说不清,自己心中的那抹燥意从何而来。 第43章 生气了? 江洛儿回宫后闷闷的,吕……   江洛儿回宫后闷闷的, 吕言瞧出她心情似乎不大好,未多问,让人服侍着睡下了。   次日, 江洛儿为了避免京兆府那里出什么岔子, 早朝之前就下了一道旨,让人送去京兆府, 旨意大概是让京兆尹对此事上心, 尽早将案子办好。本以为有了旨意,事情应当会稳妥些,但江洛儿没想到过了几日,关于此事一点消息都未传出,京兆府那儿甚至无一点动静。   她派去的人回回来禀告都说那京兆尹方复诚惶诚恐, 刚一照面就立马说案子快好了, 在办了,但京兆府事情还多, 还请圣上等等。   先几日江洛儿还等着, 可等了几日都没有答复,江洛儿意识到,她被这方复给耍了。   什么快好了, 什么京兆府事多, 不过都是敷衍她的托词,他们就是要拖着这个案子不给处理, 再这样下去何昌硕的事能解决都不知道得等到猴年马月,要是等到殿试开始,那不是更棘手了?   江洛儿立刻派人去喊方复过来。   今年的天气比往年炎热不少,眼下刚过立夏就已有些闷热,这天气, 外加江洛儿催得急,方复是跑着来御书房的,跑到江洛儿跟前,官服被汗水浸湿了半身,整个人汗涔涔的,用袖子抹着额头上的汗,跪着给江洛儿请安。   换做平常,江洛儿指不定会觉得这人可怜,扶他起来,可现在只觉得他虚伪至极。   “方大人原来还听皇命,朕以为方大人今日是不会踏入这御书房了。”江洛儿翻看着折子,慢悠悠道。   方复一听这话,伏地赶紧道:“圣上、圣上,臣怎么敢不听皇命,臣听传唤后就立马过来了,没有一丝一毫的耽搁。”   江洛儿合上折子:“话说的好听,事办的难堪,你是让你自个儿难堪,还是让朕难堪啊?”   方复被传唤之前就意识到圣上召他是为了宋慎与崔云山的案子,可、可这案子他实在是做不了主。   前几日圣上的旨意下来后,没过多久崔左相与礼部的人就过来了,表面上是来京兆府随便坐坐,实则的用意他都明白,说起来他如今能坐到京兆尹这位置,还得多谢郑炳的提拔,外加他的长子还在礼部,在郑炳的手底下讨生活,这些年下来,他们方家且都仰赖着郑家,他若听了旨意接着往下查,全家都得受牵连,若是不听,唯他一人担下这责任。   方复低着头:“臣不敢。”   “左一句不敢,右一句不敢,那你方复敢做什么,敢抗旨,敢违命,敢戏弄朕。”   “圣上、圣上!臣并不是有意——”   “既不是有意,那现在就回去,将案子办好了来,明日朕要看到宋慎与崔云山的口供。”   方复不敢应话,身上的汗比方才跑过来时还多了。   江洛儿没听到方复的回应,微皱眉,刚想说什么,这时吕言进来道:“圣上,萧大人来了。”   萧长颂进了御书房,一眼就见到了跪在地上的方复:“方大人也在。”   方复神色紧张,哎了声:“见过萧大人。”   萧长颂又多看了他一眼,道:“京兆府事多,方大人还在御书房做什么?”   方复一愣,立刻明白了萧长颂的意思,继而连忙道:“臣告退。”说刚说完,就像屁股着了火一样出了御书房。   “哎——”江洛儿都没来得及喊住他,一起身,人影都不见一个,回想前几日方复的敷衍,今日就算召见了,也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她就算脾气再好,也难免一肚子的火。   可这人是三哥放走的,她也不好去责问三哥,只好将气压下,郁闷地坐下来,什么话都不说。   萧长颂哪不了解江洛儿的心思,走到她身边,微弯下腰:“生气了?”   江洛儿侧过身子,趴在案桌上,闷闷道:“没有。”   “既然没有,为何看都不看我?”萧长颂问。   江洛儿直起身子,抬头看了眼萧长颂,又趴了下去,声音更沉闷:“我前几日就下了旨令方复审案,他不听。”   “我知道。”   “回回与我说快了,但实际根本不当回事,框我骗我戏弄我。”   “我也知道。”   江洛儿一下子看向萧长颂,张了张嘴巴,继续嘟囔道:“我今日喊他过来,郑重地与他说了,他还一副不管不顾的样子。”   萧长颂长长嗯了声,道:“大概也能猜到了。”   江洛儿憋不住了:“三哥,你都知道、你都知道你方才还让他走,他肯定当耳旁风过了,这案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审好。”   没有大喊大叫,放低着声儿,垂着头,整个人透着几分委屈与挫败。   “我今日不放他走,你打算留他几时,”萧长颂慢慢蹲下身子,看着江洛儿道,“就算留他三日十日,他也会与你死扛着,那到时又该如何?我想你既不会杀了他,也不会革他的职,争吵一番后随他走了,此事传出去,底下的臣子怎么看你?”   江洛儿还是低垂着头。   三哥说的没错,那方复就是死扛着不审,她找不到理由动他,就算动他,谁能保证下一个就会去审案子,到头来,今日她肯定还是会放方复回去,明明都叫过来了,什么事都没有让他回去了,那些个心眼比谁都多的老狐狸肯定又会觉着她好欺负,她下的令会更加敷衍对待着。   许久之后,江洛儿低声道:“可放他回去,那事情不是还是一点进展都没有吗,三哥。”   “并非没有进展,相反,进展会更大。”   江洛儿疑惑抬眸。   “你知道楚安睦的脾性,今日你传召方复,在不少人的眼里,你是忍了好几日,未将他打个十几板子已是客气,但他却是浑身无恙地出了御书房,在他人眼中,又会怎么想今日你们二人的这次会面。”   “他们……他们会觉得,方复定是与我说了什么,或是告知了我什么。”江洛儿立刻道。   萧长颂点头,慢慢道:“不论方复有没有说,在有心人眼里,他说了,不仅说了,还说了不少,这有心人里,郑炳首当其中。”   江洛儿听明白了,眼里发着光:“三哥,我怎么没想到……那郑炳等会儿——”   “等方复回京兆府的消息一出,郑炳应该会来面见圣上了。”   江洛儿一扫之前沉闷与郁结,眉梢处都带着笑意:“我本想着一个方复我都搞不定,那郑炳我更是不行了,就想先缓缓,如今他这般着急过来心里定是没底,我也好应对些。”   萧长颂见江洛儿笑了,起身回:“也不用你应对,我来问他。”   “三哥问他话吗?”   萧长颂轻轻嗯了声,倾身拿过江洛儿案桌上的几本折子:“方才不是还说那方复诓你骗你戏弄你吗,他们一条绳子的蚂蚱,就不怕再被耍一通?”   “三哥,我一定会小心再小心,”江洛儿连忙道,“郑炳这老狐狸——”   她说到一半突然停顿了,不对,她与郑炳没有好好正面对上过,这般想来,她对上郑炳好像是一点把握都没有。   “还是我来罢,”萧长颂看着手中的折子,抬眸对上江洛儿的眼睛道,“我顺便帮你出了之前的气,怎么样?”   他的眼眸狭长,看人时总带着笑意,眼下也不例外。   江洛儿一愣,忽略那颗加快跳动的心,扬起笑容道:“那听三哥的。”   “现在开心了,”萧长颂道,“也肯抬头看人了。”   江洛儿听出了他口气的那丝好笑的讽刺,回想自己之前的行为,后悔的紧,低声道:“三哥我错了……”她有些手足无措,又道:“三哥,你累了吧,要不我给你捏捏肩……”   江洛儿说到一半,意识到有些不合适,声音愈来愈低。   但萧长颂还是听到了:“你是圣上,给我捏肩让人看见了,成什么体统。”   “不是楚安睦给三哥捏肩,”江洛儿想了一会儿,笨拙地、轻声解释道,“是江洛儿要给三哥捏肩。”   不知怎的,江洛儿觉得说完了这话,自己的耳根子那块有些发烫。   而萧长颂听完这话,眼底明显一暗。   为了避免萧长颂再拒绝而显得气氛尴尬,江洛儿直接靠近萧长颂,上了手,按在了萧长颂的肩膀上。   他的肩膀宽厚,与穿衣时给人的感觉不同,按下去时能明显感觉到精瘦有力,离得近了,还能更加清晰地闻到他的味道,与他手帕那股澹远的味道是一样的。   按了一会儿,江洛儿感觉自己的耳根子那一块更烫了。   及时收手,江洛儿轻轻呼了口气道:“三哥,按好了。”   萧长颂合上折子,‘嗯’了声,那声音多出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喑哑。 第44章 逼迫 萧长颂接着陪同江洛儿看了会儿奏……   萧长颂接着陪同江洛儿看了会儿奏折, 一边看,江洛儿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与他说着话,一会儿说着朝中一些大臣的事, 一会儿说起这几日后宫的小闹剧, 还有楚安睦的近况,不过也未多谈, 想必萧长颂知道他情况如何。   过了中午, 不出萧长颂所料,郑炳来了。   吕言进来通报后,郑炳就进了御书房,见到御书房内的萧长颂还一愣:“原来萧大人也在。”   边说,心中嘀咕, 他最近怎么与圣上走得这般近, 难不成这二人和好了?   这个念头仅是一瞬,继而郑炳向江洛儿请安:“臣见过圣上。”   江洛儿轻轻嗯了声, 看向萧长颂, 他坐在一侧的椅子上,随手拿起一旁案几上的茶,用杯盖微微拂去茶水上层的茶叶, 喝了一口道:“郑大人这会儿来御书房何事?”   何事?   郑炳自然是为了京兆府的那档子事来, 他本以为宋慎已被解决,没想到此人竟不知从哪里跑出来与崔云山对峙, 不知怎的就被抓进了京兆府,圣上竟还下旨要彻查此事,这怎么能彻查,在外人看来,不过是同个书院的两个学生起争执, 但若深查,那要暴露的事可不少,幸好方复依附于他,一直都在拖延着。   但没想到,圣上为了这事还特地召方复进宫,甚至有种不查清不罢休的感觉,他猜测圣上是盛怒至极,方复不被狠狠十几板子已是幸运,可方复竟是安然无恙地走出了御书房。   什么情况会让盛怒的圣上放过方复,唯有方复偷偷与圣上说了什么,圣上就饶了他。   郑炳哪还坐得住,恨不得马上就去御书房试探口风,但方复方走,他就来,未免太过刻意了些,便一直等到了午后,马不停蹄地进了宫。   自然,切不能说为了此事,郑炳来之前便想好了:“再过些时日,殿试就要开始,臣与礼部众大臣拟了几道题,今日特意前来拿给圣上看看,圣上可做参考。”   江洛儿笑了笑:“那你拿过来,朕瞧瞧。”   郑炳‘哎’了声,从袖中拿出了一卷纸,递上江洛儿面前的桌案:“圣上请看。”   江洛儿接过扫了一眼,纸上罗列了几道策论,应还是精心挑选过的,但她现在无心去看这些:“朕知道了,郑卿除了这事,还有其他要与朕说的吗?”   “臣没有了,臣告退。”   郑炳见圣上与平常无异,没有盛怒,也未阴阳怪气,以圣上的脾性,若真知道了那些事,怎么会这般平常,要么就是方复真的未说什么,既然如此 ,他还待在这里干什么。   萧长颂听到郑炳的这句回答,眼中闪过一丝好笑的意味,他温和道:“郑大人别急着走,我有话问你。”   郑炳停住脚步:“萧大人何事?”   萧长颂目光扫过一旁的椅子,道:“郑大人先坐下来罢,站着岂不太累。吕言,给郑大人上茶,郑大人喜欢喝什么茶?”   郑炳有些犹豫地坐了下来,道:“萧大人,不必上茶——”   “那便与我一样的古庄毛尖,”萧长颂截了郑炳的话,声音缓慢,道,“吕言,上茶。”   郑炳一时之间都未反应过来,反应过来时,面部已有了一丝愠意,他好歹为官多年,如今坐在礼部尚书这等高位上,哪个人不给他一个面子,眼下萧长颂虽是面带笑意,可那番强势,他是实实在在能感受到的,甚至比崔正甫还要强硬。   这恐怕不是要问他话,而是要审问他了。   待茶上好,郑炳微皱着眉喝了一口,茶杯刚要放下,就听萧长颂笑问道:“我是想问问郑大人,可与宋慎与崔云山那件案子有关。”   郑炳拿茶杯的手瞬间微抖,茶水不慎泼在手背上,起了一片红,郑炳就当什么事都未发生,茶杯仅是颤抖了那一下,继而稳稳地将其放在桌几上,手则隐在官袖中。   “什么宋慎与崔云山的案子,我听不懂萧大人在说什么。”   萧长颂轻轻扫过郑炳茶杯四周,收回目光,垂眸落在自己的袖口上,声音淡了许多:“郑大人当真不知我在说什么,今日方复来过,郑大人这般着急忙慌的赶来,我以为是已经知道发生何事了。”   郑炳的头皮一紧。   萧长颂此人管着军政,关于朝内文政插手甚少,说起来他甚至都未与他好好接触过,如今这几句话说下来,郑炳只觉得面前这人恐怕要比朝内那几个老臣还要难对付,现下他对于方复到底有没有说什么这件事也是一点把握都没有,就如同瞎子两眼一抹黑,真当不知该如何回他。   但已经回了不知,只能硬撑到底,他就不信,他不认,萧长颂还能硬逼着他认。   郑炳回道:“那恐怕要让萧大人失望了,我不知此事,更与此事无关。”   “既然不知,那就麻烦郑大人待会儿走时盖个印,便是同意京兆府去礼部搜查,”萧长颂眼中带着一点笑意,“那件案子的流程之一需得去礼部搜查一番,京兆府无令无权进礼部,如今郑大人不知,盖了印便是。”   一听到要搜查礼部,郑炳气血上头,立刻站起身道:“萧大人莫非糊涂了!搜查礼部多大的事,就仅仅为了一件两个人争吵的小案子如此大动干戈!萧大人当真是为了此事,还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想插手我们礼部之事?”   萧长颂看向郑炳,目光平淡:“郑大人这么激动做什么。方才问了郑大人,郑大人不是不知此事吗,怎么还知晓是两个人争吵的小案子。”   郑炳的脸色一下子僵了,再对上萧长颂的视线,面色难看,道:“不过是听人说起罢了,萧大人,搜查礼部一事不可能,礼部与此事无关,若真是搜查,传出去名声太难听,没有的事都会被传成有了,且若是少点什么文书,谁来担这个责。”   “既然是我提出的,那自然是我来担这个责。”萧长颂道。   他压下心中的怒火,冷声道:“萧大人,我不知你今日到底是要做什么,但你所说的事我绝不同意。”   “我问你事,你不知,话倒是破绽一堆,我要查礼部,你也不让,郑大人,我说什么你都不同意,那你同意什么?”   萧长颂这非查不可的态度,似是激怒了郑炳,郑炳恼怒道:“萧长颂!你根本就是心怀不轨,我怎会同意让京兆府查礼部——”   “啪。”   萧长颂将茶杯重重放在桌上,狭长的眼眸有着几分冷冽:“郑大人,你恐怕是误会我的话了。彻查礼部,京兆府不过是辅查,十六卫才是主查。”   听到十六卫三字,郑炳的脸色煞白。   萧长颂站起身子,声音不带任何情绪道:“我不止要查此案,梁世则,何拱,黄裳……这几人,我也要查个彻底。”   梁世则、何拱、黄裳……这些人都是他的亲信,要是真被查……   “郑大人既然说与此事无关,那我且信郑大人的话,但我若一旦发现郑大人与此事有牵扯,郑大人到时可别怪我心狠。”萧长颂语气中带了几分讽刺。   郑炳的内心翻涌着,惊恐、害怕、还有那无穷无尽涌上来的恨意与羞怒,加之下意识的逃避,脑海里一下子出现崔正甫的身影,是了,他背后可是左相,他背后可是左相!   郑炳涨红了脸,大怒道:“萧长颂!你这般做派,你今日这般逼迫我,你回头怎么与朝中众人交代,好啊,我算是明白了,你就是帮着这毛头小子呢——”   “哐当。”   萧长颂劈手将其头上的官帽掀在了地上,官帽一下子滚得极远。   郑炳瞬间愣在原地,因萧长颂用力用的狠,连带着郑炳的发髻都散了些,颇凌乱,他一瞬间竟不知作何反应,对上萧长颂的眼睛,那双眼冷得彻骨。   郑炳突然明白了,眼前的这人根本不怕谁,他什么事都做的出来。   “我需要交代什么,郑大人来教教我。”   “萧……萧大人……”   萧长颂慢慢道:“交代郑大人以公徇私,泄露、贩卖科举试题,结党营私,还是交代郑大人谋害同僚,煽动百姓向朝廷施压。”   郑炳大惊失色,颤抖着嘴唇,拼着全力道:“萧大人……我没有,这些事我没干啊。”   这些事,是万万不能承认的事啊。   萧长颂笑了,笑意却丝毫未达眼底:“郑大人看来忘了,你与梁世则等人把控礼部,泄露春闱试题于世家子弟,教唆崔云山寻人写题,原样照搬在试卷上,事成后杀宋慎,败露后害何昌硕,在朝中勾结大臣谋取私利,朝外散播谣言逼死忠良,不算这些,入朝为官多年,你又害死了多少人,郑炳,你来告诉我你还有什么不敢的。”   郑炳扑通跪地,睁大着惊恐的眼睛,整个人开始不正常的颤抖。   萧长颂弯腰慢问:“你可认?”   郑炳呆滞着眼神,许久之后,才慢慢吐出了一个字:“认。”   他也不得不认,萧长颂说到这个地步上,那基本这些事都被他查的一清二楚了,那手头上应都有证据,他眼下不认,回头进了刑部,那也得认。   但就他一个人认就行了。   萧长颂直起身子,坐回座位上,喝了口茶淡淡道:“但你知道,我要的不只是你一个人或是你的亲信认下此事。”   郑炳一下子抬头:“除礼部几人外,无人参与此事。”   “有没有人参与此事,不是你说了算,”萧长颂从桌案上拿了纸笔,“郑大人,还请你写下你入朝为官至今,受过何人提拔,提拔过何人,与谁有过书信来往,与谁有过权钱交易,暗线布在何处,暗桩立在哪里,我想知道什么,你心里应该清楚。”   郑炳看着纸笔笑了:“萧大人,你觉得我会写吗?”   萧长颂淡声回道:“你写,郑家还有活路,不写,全族人给你郑炳陪葬,而你写的好,或是不好,我自有权衡。”   郑炳气急攻心,一下子吐出了一口血,死死瞪着萧长颂。   可事到如今,他已被逼到无路可走了,只能颤颤巍巍拿起纸笔,一个字一个字写下萧长颂想知道的一切。   写完后,萧长颂让郑炳回了。   而在案桌后坐着的江洛儿,不知用什么样的心情看完了整场,直到萧长颂走到她身边,她才回过神来:“三哥……”   萧长颂的眼神柔和了许多,嗯了声,将方才郑炳写的纸递放在了江洛儿的面前。 第45章 生分 “这些你可先看看,回头再给……   “这些你可先看看, 回头再给我,”萧长颂道,“今日要早些休息, 接下来几日恐没得那般轻松了。”   江洛儿对萧长颂的这话似懂非懂, 而到了第二日,她才明白他话中含义, 让郑炳认下罪行不过只是第一步, 崔正甫对此气愤至极,在朝堂上公然施压,然有了证据已无计可施,继而强行下令审宋慎之案,而愈审, 查的愈清, 朝堂引起的轰动愈大。   接下来数日,无数折子雪花似地递往御书房, 江洛儿就算彻夜看都看不完这些堆满案桌的折子, 但她也猜到折子大多写的什么,无非是痛骂郑炳,或是要求彻查, 或是其他与之相关的内容, 这些人跟个墙头草似的,前些日子还都是义愤填膺要求摘了何昌硕的官帽。   郑炳被送入了刑部后, 江洛儿问过萧长颂,崔云山乃崔家人,郑炳又是崔正甫的亲信,怎的就不动崔正甫了,萧长颂只回她时候未到。   而后一段时间, 重开了春闱,之后殿试。   殿试之上,当宋慎见到江洛儿,直接愣在了原地,排在他身后的学子进不来,直到吕言提醒这是御前,他才回过神来,就算回过神,那殿试过程中,宋慎也是一直偷偷瞥向江洛儿。   江洛儿假装不认识他,殿试结束后,与众官员商量钦点三甲,宋慎此人确实才学出众,不论是重开的春闱还是殿试,文章与学问都名列前茅,甚至很得翰林院的几位老先生的喜爱,不过年纪尚轻,阅历还不足,便想着压一压,给了探花,点翰林。   到宋慎上任,第一次早朝后,江洛儿才私下召见了宋慎,告知了他真相,宋慎不知怎的,除了惊讶之外,还有极大的欣喜。   他读书做学问,实则就是想为国为民献出一份力,早在入仕之前,他就想过圣上是什么样,实在怕圣上是个昏君,不做实事,如今发现圣上竟是那日为他说话的公子,有那番侠义心肠,定是个好君王。   对圣上的好感直线上升,那跑去御书房的次数自然也多了起来。   吕言站在御书房门口,感叹地叹了口气,对一旁的冯宝道:“这别的大人巴不得不来御书房,宋学士倒好,三天两头往这儿跑,也不嫌累得慌。”   “师父,你前两天还愁着圣上与那些个大臣们交流不多,这会儿人天天过来,您还嫌上了。”   “我说的是那些老臣,哪是宋学士这般年轻的——”吕言话说到一半,忽然瞥见了什么,扬起笑容,朝一个方向道:“萧大人,您来了。”   “嗯。”萧长颂将手中折子交给身后的陈义,抬手解下挡风的披风。   吕言有眼力见地忙上前想接过萧长颂的披风,还未接过,就听萧长颂问:“是有人在御书房吗?”   “宋学士在,这两日他常来呢。”吕言回道。   这话说完,御书房内就传出了一阵宋慎的笑声。   “也不知圣上与他在聊些什么,聊得这般欢,”吕言道,“奴才还是头一回见到像宋学士这样喜欢来御书房的。”   萧长颂看了眼御书房的门,问道:“宋慎常来?”   “是啊,这宋学士要是没什么公务可忙就会来御书房转转,”吕言继续道,“萧大人,那您先进去吧,奴才给您去泡茶。”   萧长颂回:“不必了。我府上还有事。”说着,重新将披风披上,让陈义把折子交给吕言:“记得提醒圣上把这几本看了。”   说罢,人转身走了,陈义忙跟了上去:“大人,过来的时候不是说还有事与圣上商量的吗?”而且,这不是才从府上出来的吗……   “事情不急,以后再议也可。”萧长颂隐去眸底的那一丝暗沉,淡淡回道。   照之前她说的话,她对宋慎确实上心,宋慎对天天往御书房跑,显然是有些意思,洛儿迟早有一天回到原来的身份,到时嫁人结亲,宋慎是个不错的人选,就是家世相比于其他人来说差了些,不过有他在,以后在朝上也会照应。如今既然这二人有这时间相处,对以后也有好处,他又何必插上那一脚打扰他们。   只是想到这里,萧长颂没理由的心头烦躁。   陈义跟了萧长颂数年,算是比较了解自家大人的性子,大人心情不好时不爱说话,整个人都显得比较懒散,甚至是看着有些累。   眼下便是如此,陈义没有开口再说什么,自家大人虽说不像其他一些大人郁结时喜欢迁怒他人,但他们做属下的,心里也该清楚什么时候该说话什么时候不该说。   “陈义。”萧长颂忽然开口。   “属下在。”   “回头查一下宋慎在翰林院表现如何,听听与他接触最近的同僚如何说,还有他来京之前,家中还有什么亲戚。”   陈义一愣:“大人,之前查过宋慎,他父母双亡,吃百家饭长大的。”   萧长颂道:“除了父母,定还有族里其他亲戚,他这一路读上来,不会无人给他银钱。”   成亲之后,若是跑出个什么长辈来,也有的闹了,那时他也不好插手,总不能管别人家的内闱之事,还是早点把隐患解决了。   他们夫妻两和和睦睦……   萧长颂面色愈来愈淡漠,最后只道:“罢了,回头再说。”   御书房门口,冯宝见萧长颂走了,凑到吕言面前:“师父,我瞧着方才萧大人不是想进去的吗,怎的突然就要走了。”   “萧大人日理万机,这忽然想起有事走了也正常,”吕言用折子打了下冯宝的脑袋,“不该问的事别多问,你去站着,我把折子给圣上送进去。”   吕言转身进了御书房。   宋慎正在与江洛儿说着他在老家的趣事,虽与江洛儿从小长大的苏州不是同一地儿,但好歹也是江南地带,江洛儿听着颇感兴趣。   见吕言拿着折子进来,江洛儿好奇道:“这些折子你从哪儿来的?”   吕言笑着递到桌案上,拂尘指了指外头,道:“萧大人给奴才的,说让奴才提醒圣上把这几本给看了。”   江洛儿立刻起身:“那他人呢,怎么不进来?”   “萧大人说他府上有事就先走了,”吕言道,“方才走的,现在应该走远了。”   吕言的话打断了江洛儿想追上去的想法,似是一会儿的功夫,她整个人就变得蔫儿蔫儿的,语气略带失落道:“行吧,朕知道了,折子朕会看的。”   宋慎也是个机灵的主儿,察觉到江洛儿心情不佳,本想开口说些好笑的事逗圣上开心,但还未开口,江洛儿已开口对他道:“宋卿过来陪朕解闷,朕很是高兴,但朕有些累了,宋卿先回去吧。”   宋慎自然忙应下。   待人都走出了御书房,江洛儿重新坐回龙椅上,不自觉想趴在桌案上,可想起萧长颂对她礼仪的提醒,下意识坐直了身子,可想起他,整个人都打不起精神来,还有从心口蔓延的郁结。   她微靠着龙椅,轻轻叹了口气。   前几日三哥有事在忙,她是知道的,便不去打扰他,她也知道今日是他回来的日子,她等了好些天了,今早一起来就让吕言准备好他爱喝的茶,午膳,晚膳,她都好好叮嘱了,她还有好多话想与他说,可等了一天了,三哥明明都到御书房门口都不进来,只让吕言把折子交予她。   其余的话,什么也未说,她连人都未见着。   她本以为,他也会想见她……江洛儿想到这一层,忽然醒神了,她在做什么梦,怎么会觉得三哥也会急着想见她呢。   他们二人,说好听点,算是兄妹关系,说难听点,不过是被外界逼迫硬是扯到一块儿的两个人,指不定三哥已很是厌烦了,教她、帮她、保护她,哪一个不是费心力的事,还有楚安睦那儿,也不能让他落下功课,外加他也一直在寻找让二人回归原位的法子,朝中的事,军营的事,这无数多的事压着,这些日子以来,想必他厌倦透了。   她迟早有一天也会回到原位,她与他之间,那就是彻底的没有任何关系,甚至,见一面都已是困难。   她忽然间心口像被什么堵住了似的,难受极了,可也得拼命压下那难受的感觉,可越压,越是难受。   她干脆不去想,拿起折子就开始看,让自己去想公务,而不是纠结这档子事了。   一连看到傍晚,吕言前来问是否传膳,江洛儿都摆手说不传,吕言劝了几句,看江洛儿未听进耳也便不说了。   次日下午,江洛儿将这日递上来的一些折子看了些,刚放下朱笔,隐约听见御书房门口有人在说话。   她不自觉起身,走到门口,门旁的侍从将门打开,她第一眼就看到了萧长颂正要离去的背影,那背影甚至带了几分决绝与漠然。   “三哥。”   萧长颂停下离去的脚步,转身,见江洛儿站在原地,似有些拘束与尴尬地看着他。   几日不见,二人反倒生分了。   萧长颂语气温和,道:“怎么了?”   “三哥怎么急着就要走了?”江洛儿抿了会儿唇,详装一句普通的问话。   “衙门中还有事,昨日给了你几本折子,还有一些,今日便来给你,”萧长颂道,“昨日的可看完了?”   “看完了。”   “乖的。”   江洛儿到底没有问出‘你为何不当面交给我’,见他转身就要走,她下意识脱口而出:“三哥坐坐再走吧。” 第46章 折磨 萧长颂目光落在她身上,停了……   萧长颂目光落在她身上, 停了一瞬,轻点了头道:“好。”   他的神情与平常无异,声音也如这怡人春日, 听着让人安心愉悦, 至少对她来说如此,江洛儿的局促顿时褪去了几分, 下意识到他身边, 却不敢像往日那般亲近,只道:“三哥,今儿天气也好,不如去四宜园走走。”   寻思着圣上近日都未好好休息过,吕言一听这话, 连忙道:“是啊, 今日日头好,前几日奴才路过四宜园听那几个小太监说起, 花开着正盛, 圣上与萧大人去看看,要不过些时日,有些花便谢了。”   萧长颂未拒绝, 先对一旁的陈义道:“那你去告知于大人一声, 他说的事我明日给他答复。”继而对江洛儿道:“走吧。”   四宜园是离春华宫最近的一座花园,出了春华宫走一段路就到了, 萧长颂与江洛儿便未坐撵轿,慢慢走着去。   先是一阵沉默。   江洛儿不怎么喜这种感觉,明明前些日子他们二人还都是说说笑笑的,三哥的态度要比近日好太多了,还是说他遇到了什么烦心事。   江洛儿斟酌着开口:“三哥最近很忙吗?”   “谈不上忙, 杂事比较多罢了,”萧长颂慢回道,“你也别担心,你这儿我会注意着,不会暴露。”   她自是不担心这问题,她也没有只想着自己,江洛儿低头垂眸:“我知道的,三哥。只是觉得你近日太忙了,要是事太多,我也可下令让人给你分担些。”   萧长颂听这话,眼中划过一丝笑意:“这话知情人听了,知道你是在为我考虑,不知道的人听了,指不定以为你要分权,传到外头去,又要变几个说法。”   江洛儿微微睁大眼睛:“三哥,我没这个意思,我只是想着——”   “我知道,”萧长颂看向江洛儿,“我哪里是怪你的意思。”他的目光向来平和,无意间还带着几分笑意,春日潋滟下,那极致的轮廓分明都趋向柔和。   江洛儿看着他的脸,一时有些愣神,他的语气,他的话,还有他的态度,似乎都与之前是一样的,未曾有过变化,他还是她的三哥。   可,他不愿进御书房,把折子交给吕言而不直接交给她,还有方才那个背影,那也是真的,她的直觉告诉她自己并没有多想,三哥是有不想与她过多接触的想法。   她已经糊涂了,这糊涂里还裹着丝丝苦涩与委屈,但她未表现出分毫,而是笑了笑。   “怎的问起我忙不忙?”萧长颂问道。   若是之前,江洛儿可能会说‘因为你已经许久都未来春华宫了’,但就目前来说,实在是不适宜说这句话,于是欲盖弥彰道:“这不是好些日子都未见着三哥了,便问问。”   “抽不开身罢了。”萧长颂道。   江洛儿只觉得他在骗人,尽管她从来猜不透他的想法。   萧长颂继续道:“不过我听右相说了,说你近日很勤快,事儿处理得也好。”   “徐大人那一板一眼的性子,居然还会夸我了,我以为他不批评我就不错了,”江洛儿边走,边低头看着脚尖道,“不过有些折子也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宋学士来御书房,我拿过一些问过他,宋学士很厉害,解决方法想的极快极好。”   萧长颂面色不变:“是吗,那看来是个可用之才,这样也好。”   江洛儿疑惑:“这样也好?”是什么意思?   萧长颂对上江洛儿看向他的视线,慢慢道:“文官皆是进士,自都是读书人,可天下读书人并非个个适合入仕,你说宋慎处理的好,证明他不是个只会死读书不会变通的举子。”   “三哥说的对,他头脑灵活的很,许多问题都能举一反三,”江洛儿道,“朝廷多个这样的官员,那确实好。”   “倒不是这个意思。”萧长颂停下了脚步。   江洛儿跟着停下,疑惑地看着萧长颂。   萧长颂问:“若他只是学问好,能力不强,就算以后我有心帮他,他也坐不稳那高位,只得寻个平常差事做做。若他学问好,能力强,我不推波助澜,想必他也能凭借自己走出一条路,别人帮与靠自己到底是有差距,这般以后你们夫妻俩走得会更顺坦些。”   他一说完,眉头就不经意一皱,但仅是一瞬,很快便恢复平静。   江洛儿的眼睛一下子睁大了,因为萧长颂话中的‘夫妻俩’三字,臊得她从脖子到脸颊都染起了一片红晕:“我与宋学士?”   萧长颂自是注意到了,心口的燥意翻涌。   他为官多年,情绪控制早已收放自如,可偏偏近日静心的时刻是越来越少了。   “他是个不错的人选,除了家世差了些,但福祸相依,他没有个极好的家世,家中没有能主事的长辈,你与他成婚,进门便能主中馈。翰林院的几个老臣对他评价不错,同僚也道他好,族内亲戚都在江南,年纪确实也都大了,以后许是不会出远门来京城,你不用担心什么。”   萧长颂语气平缓淡然,说完了这番话。   而江洛儿越听,越像是这些话就像一根根针精准地扎在她心头,刺痛、甚至有些喘不上气,与此同时,无数异样的情绪挤压而来。   她听见自己说:“宋学士不可。”   “为何不可?”   “就是不可。”   她第一次用这般倔强的语气与萧长颂说话。   她能感觉到萧长颂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过了许久,才听到他淡淡的声音:“宋慎不可,那留意其他的。你现在还可好好看看哪些适合,与之接触一番再定,若是等回到你自己的身子,难不成要选个自己一点都不熟悉的丈夫吗?洛儿,这事得自己上点心。”   “这事我不上心,也无需上心,”什么失落、沉闷与难过,一点点都化成了怒气,江洛儿不知怎的,就是不想听他说这些话,她越想越气,越气越想,脑子混乱,开始口不择言起来:“有劳三哥费心了,但这事是我的婚姻大事,我自己会拿主意,三哥不用催我,也不用替我拟定人选,就算我以后选了个自己一点都不熟悉的丈夫也无碍,又哪有个女子在成亲之前与自己的丈夫是熟悉的,我……谢谢三哥的好心,但真的不用了。”   萧长颂皱眉,沉声道:“你还真当江家会为你挑选门好的婚事?”   “就算不会,我的事也与你无关。”   而刚一说完这句话,江洛儿顿时清醒了,她到底说了些什么浑话!   江洛儿连忙抬眸,直撞上萧长颂那双氲色幽暗的眸子,面色有着说不清的冷淡与漠然,她第一次见他这般神情,她着急想说些什么挽救,可竟是什么话都说不出口了。   他唇角微起道:“说的对,你的事与我无关。”   他何必自作多情、生生折磨自己去为她考虑这档子事,萧长颂未再多说一句,拱了拱手,转身走了。 第47章 回归 第四十七章“什么?四宜……   “什么?四宜园没去成, 怎么回事?”   吕言因要去内侍省,便没有跟着江洛儿与萧长颂去四宜园,这还没出春华宫, 就瞧见冯宝慌慌张张跑回来。   冯宝咽了咽口水, 擦了额头上的汗,将方才的情形给吕言描述了一遍, 继而道:“师父, 这、这可怎么办?”   吕言一听,皱起了眉,但还是道:“这事……倒不用担心,萧大人的脾性不会真与圣上动气,之前圣上犯了那么大的错, 萧大人虽打了圣上, 实则是未曾动气的,不过是让圣上学好罢了。”   “可师父……”冯宝紧张道, “这回好像不一样。”   他在春华宫也看到过许多次萧大人了, 但从未见过萧大人是那样的神情,生人勿进,让人心悸。   以冯宝在宫里生活了这么多年, 其他的本事没有, 可察言观色的本事还是一等一的,这次与之前绝对不一样。   吕言还不清楚事情到底状况如何, 猜不准是不是冯宝误会了,他只道:“萧大人走了,那圣上呢?”   “圣上说他想一个人静静,就让我们先回来……”   “糊涂!”吕言用拂尘狠打了一下冯宝,“怎的留圣上一个人——”吕言的话未说完, 就看见江洛儿回来了,忙迎上去:“圣上。”   江洛儿露出了个比哭更难看的笑,看向了冯宝,对吕言道:“你别怪他,我让他们先回来的。”   吕言连哎了声,想扶江洛儿进殿,一碰她的手,吕言大惊:“陛下的手怎的这般凉?”   “可能吹风吹得久了,无碍,先进殿吧。”江洛儿心不在焉道。   吕言吩咐了几个小太监与宫女拿盆炭火来,再上碗热汤,他随着江洛儿进殿,一进殿,江洛儿就有气无力地坐在了椅子上。   吕言哪见过圣上这幅样子,心疼得紧,上前劝慰道:“圣上,奴才听冯宝那小子说了,您与萧大人起了些小争执,圣上不必担心,就是小争执罢了,指不定明日就好了。”   江洛儿看了吕言一眼,收回了目光,轻声道:“我说我的事与他无关,他顺着我的话说了,我的事与他无关。”   这会儿再说起这句话,心口还是隐隐作痛。   “哎呦,我的傻圣上啊,就是这句话啊,奴才年轻时与旁的太监起了矛盾都说得比这话严重多了。奴才明白圣上的意思,圣上担心萧大人不再管自己了,可萧大人怎么会不管圣上的事呢?”   江洛儿垂下眼眸。   他当然不会不管楚安睦的事,可她不是楚安睦,她是江洛儿。   她不过是半途的意外,是不得已才接手的烫手山芋,是没有这场荒谬的事就与他无丝毫联系的陌生人,他帮了她那么多,如今她却说出这句话来寒他的心。   他或许是再也不想理她了罢。   一想到这儿,江洛儿整个人仿佛被抽掉了一魄,行尸走肉般起身:“吕言,我有些累了,先去歇了。”   “奴才要不要给圣上揉揉太阳穴,圣上好睡得舒服些。”   江洛儿无力地摆摆手,一步一步走向内殿的床,吕言吹灭了所有蜡烛,殿内还有几束外头透进的昏黄光线,不过也影响不了江洛儿入睡。   这一觉,她睡得昏昏沉沉,整个人仿佛飘在空中沉浮,而眼皮上就像被压了两块沉重的石头,想睁开眼睛都不得法。   不知睡了多久,直睡得迷迷糊糊,不知哪里是哪里。   “玉枝,江姑娘醒了吗?”   “姑娘还未醒,要不要奴婢叫姑娘起床?”   “不必了,公主说若江姑娘还睡着就让她先睡着,等醒了派个人告知公主就行。”   隐隐约约,江洛儿听到了这番谈话,终是撑着将眼睛睁开,睁开的第一眼,就被人推开门随之而来的灿烂阳光刺到了,下意识反手挡着。   “姑娘醒了?”   进门的宫女惊喜道,见江洛儿挡着光,哎呀一声,“奴婢忘了。”说着,转身将门给关上,边关边道:“姑娘,方才公主那儿来人了,说等您醒了让咱们派个人过去告知一下公主。”   江洛儿已无法注意到这宫女说了什么,她被现在发生的一切吸引了全部注意力。   不再是春华宫的内殿,不再是春华宫的宫女,没有吕言,没有冯宝,也没有人叫她圣上,更没有每日醒来时着急忙慌准备上朝的场景。   江洛儿抬起手,手指纤细白腻,皓腕上还有一截翠玉手镯,青翠欲滴,与她手腕相衬相合……这是她的手腕。   江洛儿一时失了神。   “姑娘、姑娘。”玉枝方才问话,没听到任何回应,反而见姑娘就那么愣在床上。   江洛儿回过神:“怎么了,玉枝。”   “姑娘今儿是怎么了,平日里醒来早吵着要出去了,难得这么安静,”玉枝笑道,“姑娘昨夜未睡好吗?要不再多睡会儿,公主那头也不催着。”   “做了个梦,”江洛儿轻声道,“玉枝,你拿个镜子给我瞧瞧。”   “镜子?”玉枝为难道,“姑娘,您之前不是让我们把镜子全都收起来吗,您说怕看到自己晚上睡不着觉。”   “……”   “不过姑娘长得这么好看,怎么会看到自己睡不着觉呢,”玉枝露出两个小酒窝,“奴婢要是有姑娘的一点点好看,奴婢就心满意足了。姑娘实在要镜子的话,奴婢去找宫里其他的姐妹要要看。”   “那不必了。”江洛儿掀开被子下床,之前穿到楚安睦的身上还是震撼至极,如今第二次发生这样的事,心里已有了准备,不过因还不适应,踉跄了一下,差点从床上摔下来,玉枝忙上前扶着,“姑娘小心。”   江洛儿呼了口气。   这自己的身子居然还不适应了,不过回来了就好,只是她既然回来了,那楚安睦定也回去了。   刚想到这一点,就有一宫女进来通报:“江姑娘,圣上与公主来了。”   楚安睦是一下朝就来到了楚瑶华的宫里,来得又急又快,引得楚瑶华好奇:“哥哥这么急来我宫里是有何事吗,怎么还要见洛儿?”   楚瑶华以为自己哥哥对洛儿是无一点兴趣,毕竟洛儿进宫以来,哥哥未有几次是来寻她的,但今日看来,好像又不是那样的。   楚安睦也不知怎么和楚瑶华解释。   今日他一起来就发现自己回到原来的身子了,但不知道江洛儿有没有回到自己的身子,于是下朝后就匆匆忙忙赶过来看。   但这事也无法与楚瑶华说,便没有开口说话。   到了江洛儿住的地方,楚安睦一进来就对上了江洛儿的眼神,二人一对视,且都放下了心。   江洛儿上前:“臣女见过圣上,见过公主。”   “不用行礼,跟哥哥行礼也便罢了,跟我行什么礼,”楚瑶华笑着上前挽着江洛儿的胳膊,“昨晚与你闹晚了,睡得怎么样?”   楚安睦握拳咳嗽了一声,昨夜与楚瑶华玩的人是他。   不过江洛儿自然是顺着楚瑶华的话题道:“落枕了,不过等下再休息会儿就好了。”也不能说自己睡得太好,毕竟刚回到自个儿身子,还需要适应。   “怪不得,我瞧你今日好似没精神——”   “瑶华,”楚安睦开口,“你先出去一下,我与江姑娘有点事要说。”   楚瑶华一愣,本想开口说‘有什么事我不能听的’,但看见自己哥哥的神情难得的严肃,便吞下了这句话,不满地走了出去。   待屋内没有一个人。   楚安睦飞快跑到江洛儿身边,上上下下将其打量遍,兴奋道:“奇了,我们俩还真换回来了,江姑娘!”   江洛儿来回转了个身子,笑道:“是啊,这段时间辛苦圣上伪装成我了。”   “不辛苦不辛苦。”   楚安睦连连摆手,说什么辛苦,他简直要乐得升天了,当皇帝多累,每日要批这么多奏折,三哥还一直盯着他,休息时间都是奢侈的,更别提玩了,而他变成江洛儿后,虽有些课还是要上的,但比起之前,那是要轻松太多了。   可一想到以后就不能再这样轻松了,楚安睦的嘴角耷拉了下来,叹了口气:“不过以后啊,我还是得好好上朝,当个好皇帝了。”   尽管楚安睦爱玩,但大事上还是分得清的,在此之前,三哥也与他谈过,这次且由他玩个尽兴,但之后回到自己身子,一切都以国事为重。   他不违诺。   “圣上,臣女想问问,”听楚安睦说起上朝,江洛儿脑子里无不外出现一个人的身影,她纠结了一番,开口问,“今日您有看到萧大人吗?”   “三哥?三哥今日未在朝上。”楚安睦道,“江洛儿,你在我面前也别自称臣女了,咱们好歹也算是一起经历过事儿了,不必这般见外。”   江洛儿笑了笑,且还想着楚安睦的话,三哥今日未在朝上……以往三哥极少会不上朝,看来果然是不想理她了。   可就算不理她,她也应该去向三哥道声歉的,可是她该怎么说或是怎么做……   江洛儿斟酌着开口问道:“圣上,如若惹人生气了,该怎么办啊?” 第48章 心上人 第四十八章“惹人生气……   “惹人生气?我从不惹人生气。”楚安睦道。   “……”   也对, 楚安睦是皇帝,只有别人怕惹他生气的份,哪会考虑惹人生气该如何办的问题, 那江洛儿苦恼了, 眼下她也不知去问谁,问楚瑶华定是不行的, 在她看来, 自己与她天天待在一块儿,又没发生其他的事,怎的就问这个问题了。   “江洛儿,你惹谁生气了?”楚安睦似乎闻到了什么不得了的气味,很是好奇问道。   江洛儿哪敢回答这问题, 看都不敢看楚安睦的眼睛, 偏过身想躲避回答。   但楚安睦绕着江洛儿转,倾身问:“到底是谁啊, 你在我的身子里, 谁又敢真与你生气啊?”   “圣上还是别问了。”   “我身边能有谁,除了那些个大臣,近侍, 宫妃……”楚安睦自顾自开始猜了起来, “不会是……三哥吧?”   楚安睦见江洛儿不说话,立刻明白就是三哥了, 他‘哎’了声,摆摆手道:“江洛儿,你定是想多了,三哥哪会与你动气,他都未与我动过什么气, 除了我实在不听话的时候……我看你平日里那么听他的话,又是这个情况,放心,你定是多想了。”   “你与吕言都是这么说。”江洛儿闷闷道。   可她明显能感觉他不悦了。   “那说明我与吕言说的都是对的,”楚安睦道,“再者,你若放心不下,晚点你去萧府见他一面,见着面了就知道了。”   “晚点去萧府?”   “你既担心三哥动气,见他一面便知了,若他有,那你与他好好谈一谈,三哥绝不是那种小气之人,若他没有,你也正好把咱们二人身份换回来的事告知他。”   江洛儿一听,觉得楚安睦说的有道理,可她还有担忧:“我能出宫吗……”   “傍晚我派人送你出去,这总行了吧。”   江洛儿笑了,欠了欠身:“多谢圣上。”她确实得去见他一面,至少他还不知她与楚安睦换回身份了,她也得与他道歉。   这时,楚瑶华已在外头等急了:“哥哥,你寻洛儿谈好事没有?”   “好了,就让你等一会儿的功夫,偏生这么急。”楚安睦开口道。   待楚瑶华进来,他也便打算走了,他要去寻徐贵妃,一想到此处,楚安睦离去的脚步都加快了些。   “哥哥近日好生奇怪,”楚瑶华收回不解的目光,落在江洛儿身上,“洛儿,方才哥哥与你说些什么?”   自然不能把实话告诉楚瑶华,江洛儿便想了些其他的道:“大概便是问你我近日课上的如何。”   “还能如何,我们又不需处理朝政,偏偏整日里给我们读那般难的书,三哥也不知是怎么想到……”   三哥,三哥。   江洛儿觉得是逃不过萧长颂了,就算这时不再想这档子事了,可身边的人一直说着她,而自己的脑海里他的身影又从未消失过。   楚瑶华说了半天,最后发现江洛儿心不在焉地坐着,脸上似还现着几分疲倦,她凑上前问:“洛儿,你今日怎么了,不舒服吗?”   “没有不舒服,”江洛儿温暖地笑了笑,顿了顿,低头垂眸道,“只不过想到一个人。”   一个人。   楚瑶华打量着江洛儿,好一会儿,长袖一挥,让周边的宫女与太监皆退下,继而她离江洛儿坐得更近些,像是在说小秘密似地问道:“洛儿,你是不是心里有人了?”   江洛儿立刻抬眼看楚瑶华,那双澄澈的眼眸中透着几分迷茫,迷茫中仿若又似能理解楚瑶华的话,而她本身就处于混沌,也一直无法挥散那朦胧。   “心里有人……?”   “是啊,我且问你,”楚瑶华的手覆在江洛儿手背上,声音更放轻了些,“你会不会经常想着他?”   “会不会因为他随口说的一句话自个儿思虑许久?”   “他做了何事,会不会有冲动想去了解,或是想为他排忧解难?”   “还有还有,会不会想着他喜欢什么,若是看到了,定会给他留一份?”   ……   楚瑶华说了许多,说得越多,江洛儿越沉默,因为每一条都与她对三哥的感觉对上了,分毫不差,甚至,还要浓烈。   楚瑶华见江洛儿这般,已猜的七七八八,道:“洛儿,你定是心上有那人了,换句话说,你喜欢上他了。”最后一句话,楚瑶华做着口型,但依旧有着声。   你喜欢上他了。   这句话可比之前的话要直白多了,就好像将一切都揭开似的,将她心中藏着的,一下子打开让别人瞧瞧,而藏着的是她硬压下去的无数杂糅情绪,喜悦、难过、委屈……那都是与三哥有关的。   江洛儿脸一下子红得彻底,整个人都有些坐立不安,她想挥去脑海中的三哥还有楚瑶华的那句话,偏偏就像在里面长了根似的,怎么都挥不去。   江洛儿本想否认,可话到嘴边,都说不出口,她似乎不得不承认,楚瑶华说的是对的,她好像真的……真的喜欢上三哥了……   可这事哪是能说得出口的事。   而楚瑶华已问了:“洛儿,那你的心上人是谁,是哪个世家的公子吗?”   是你与楚安睦的三哥。   不过这是无法说给楚瑶华听的,江洛儿只轻轻道:“倒也不是。”   楚瑶华是女儿家,自然知道女儿家的心思,猜想江洛儿是害羞了,便没有追问,想着以后若是洛儿想说了也便说了。   “说来,瑶华,你是怎么知道的那么……那么清楚的?”那些小心思,瑶华是怎么知道的?   楚瑶华笑了,用长袖捂着嘴,压着声说:“我听宫里的一些宫女说的,她们知道我向来不会因为这些事苛责她们,外加我也到年纪了,有时一块儿闲聊事便说起来了,哦,还有徐贵妃姐姐,她也说过。”   江洛儿被楚瑶华这番可爱的样子也给逗笑了。   两个姑娘闹着、说笑着,之后江洛儿陪同楚瑶华读书,直到傍晚,春华宫来人了,说是江家人来了,想接江姑娘去那儿团聚一番,这不过是楚安睦给楚瑶华的说辞,实际上还是上午楚安睦答应江洛儿说送她去萧府。   江洛儿自是从未去过萧府,但道歉要道,事儿也是要说的。   上了马车,出了皇宫。   萧府不像皇亲国戚的府邸离皇宫内廷极近,但到底也是摄政王府,远不了,马车驶了大半个时辰,慢慢停了下来。   待马车停稳,江洛儿掀开车帘。   不远处就是萧府的大门,门口站着两排侍卫,气势不似寻常的家中护卫,倒像是把未出鞘的刀似的。   江洛儿还是有些紧张的,萧府门口又是这般森严,犹豫了好一会儿,江洛儿下了决心,将帷幕上的面纱放了下来,下马车。   萧府来往的皆是朝中重臣,出入也都是男子,极少会有女子出现,所以当江洛儿站在萧府门口时,为首的侍卫是皱起了眉,上前道:“此府邸乃摄政王府,姑娘莫不是走错地了?”   走错是未走错的。   只是不该如何说,江洛儿实在尴尬极了,最后只得轻声道:“并未走错,我是来寻人的。”   “姑娘寻谁?”   江洛儿还未回答,那侍卫忽然眼睛一亮,眼神往她身后飘去:“陈大人,您回来了!”江洛儿立刻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就见陈义提刀过来,江洛儿一喜,下意识叫道:“陈义。”   陈义不知自己还认识眼前这位姑娘,况且眼前这姑娘还戴着帷幕,他也看不清脸,疑惑的目光落在那侍卫身上:“怎么回事?”   “这姑娘说是来寻人的。”   江洛儿也不多说了,径直从怀里拿出一条帕子递给陈义:“陈义……不,陈大人,麻烦把这个交给萧大人吧。”   陈义刚想拒绝,但一看帕子,太眼熟了,这就是大人的帕子,他立刻收起随意的态度,拱手认真道:“那麻烦姑娘稍等片刻。”   说着,他立马进了萧府,只是疑惑着,自家大人是在外面惹了情债了吗,怎的让一个姑娘跑上门来,可自家大人什么时候跟女子有过接触了?   带着无数的疑惑,陈义快步走到内院,到萧长颂的书房。   萧长颂在批文书,见陈义回来,道:“事情办好了?”   “办好了,大人,于大人的事都解决了,”陈义回道,边回,边将手中的帕子放在桌案上,“大人,府外有人给了属下这个,说是想见大人一面。”   萧长颂轻轻扫了一眼,但一眼,就未移开过视线。   帕子是他的帕子,那日给洛儿擦眼泪,便再未拿回来过,此时帕子是已经洗净了,他似乎还能闻到淡淡的茉莉香味。   萧长颂伸手拿了帕子,抬了眼眸,慢慢道:“你们胆子也是越发大了。”   陈义一愣,不明白大人是何意,还以为是自己随意拿了帕子进来,犯了大人忌讳,连忙道:“大人,属下知错,只是属下瞧那姑娘拿的帕子是大人,还以为——”   “姑娘?”萧长颂沉声反问,“不是圣上?”   “当然不是圣上,是一位姑娘给属下的帕子,属下就拿进来了。” 第49章 不哭了 江洛儿在萧府门口等了一会……   江洛儿在萧府门口等了一会儿, 等到陈义从里头出来,若说进去时态度认真,出来时, 那态度可谓是恭敬十分了, 见着面了拱手道:“敢问姑娘姓氏,我们大人有请。”   江洛儿松了口气, 幸好带了帕子出来, 不然今日是见不着三哥了,她回道:“我姓江。”   “江姑娘,请随我来。”   陈义领着江洛儿进了萧府大门,一进大门便见庄重宏伟的砖雕影壁,上刻有的花鸟鱼兽, 精致不失大气, 尽显气派;过了影壁,走正院, 到仪门, 踏上抄手走廊,这一路跟着陈义走下来,也瞧见了萧府周遭的春意盎然, 然偏生在这府邸, 唯有肃穆与寂静。   在这氛围下,外加她与三哥之间还极为尴尬, 江洛儿愈走,心中愈胆怯。   “江姑娘,到了。”领江洛儿到萧长颂的书房前,陈义回头对江洛儿道,但见江洛儿犹豫着不上前, 陈义疑惑道:“江姑娘,你不进去吗?”   “……进去,多谢陈大人。”江洛儿提起笑容道,继而鼓起勇气想推开门。   而手还未碰到门,门已经打开了。   江洛儿心头一颤,立刻抬眸看向眼前人,萧长颂身着了一袭玄色地云崖纹锦袍,袖口压着织金蟒边,束发以玉冠,少了一分在朝堂上的威严,多了几分在家的日常闲暇之意,他的面容却与平常无异,依旧轮廓分明,那双眼眸深处似乎还有什么即将蔓延出来。   江洛儿更紧张了,干脆移开视线。   “进来吧。”   江洛儿只听到他平淡的声音,心底却是一沉,他似乎对于自己来萧府并不是很满意……可到如今这个地步了,也只能硬着头皮进去了。   随萧长颂进了书房,他便将门关了。   江洛儿也不敢坐下,手在袖中捏了一把,想张嘴说些什么,但萧长颂先开口了:“你们二人换回来了,什么时候的事?”   江洛儿没想到萧长颂一下就能猜出这事,既然他知道了,江洛儿便顺着他的话说下去:“就是今日的事,我一醒来就发现换回来了。”   “换回来也好,你也不必再辛苦处理朝政了,”萧长颂慢慢道,目光投在眼前人身上,“想喝什么茶?”   “我都可以,”江洛儿回道,又低着声音道,“我不挑。”   “你说都可以,等会儿泡的茶你不喜,怕是又得忍着喝了,”萧长颂吩咐人上茶,继而温和道,“将帷幕摘了吧,这里就我一人。”   听萧长颂这么说话,江洛儿心情倒有些放松了,伸手将头上的帷幕摘了,露出了白净的小脸。   面若娇兰,明艳天成。   萧长颂眼底微微一暗,继而恢复常态,温和道:“今儿怎么来萧府了,换回来了,我明日早朝就可知晓了,不必急着一时。”   确实不急着一时,只是他今日没来早朝,明日也不知会不会来,另外她为的是另外一件重要的事。   江洛儿轻轻道:“也不只是为了这事。”   “还有其他事吗?”   江洛儿都不知该怎么回萧长颂这话,难道他忘了吗,明明昨天二人闹得这般不愉快,他倒像个没事人一样,而她难过到现在,念及此,江洛儿有些委屈道:“我是来向你道歉的。”   萧长颂一听江洛儿这话,算是明白了,小姑娘心里还放着昨天的事。   昨夜她说完那句话,他确实气的,但不过是一会儿,很快便散了,他又怎么会真的与她生气。本想回去找她,但军营那儿出了点事,他连夜赶过去,今日早朝都未上,回来后想进宫,但兵部尚书于佥已在萧府等他许久了。   “倒也无需向我道歉,不过是件小事。”萧长颂走到江洛儿身边,声音放轻了道。   可对她来说是件大事,她喜欢着他,所以有关他的事都是大事,那他如此说,也便丝毫不在意了。三哥不喜欢自己,江洛儿很快意识到这点,之前她在楚安睦的身体里,他有理由照看自己,如今换回来了,那与他是什么关系都没了。   什么关系都没了。   江洛儿心口堵得慌,甚至,还有一点点的刺痛,她强笑着:“是要道歉的,萧大人之前帮了我那么多,我感激不尽,但那天我口不择言,说了那些话寒了大人的心,是我的不是,我向大人赔罪。”   说着,便拿起一旁桌几上的茶,双手端给萧长颂。   萧长颂没接:“你叫我什么?”   江洛儿咬着下唇,不再说话。   茶水还烫得很,萧长颂将她手中的茶碗接过放在了一旁,眼中划过笑意,笑意却是透着几分冷淡:“你叫我什么?江姑娘换回身子了,忘了以前的话,忘了以前的事,萧某虽不说有大功,但也算是帮着江姑娘了,如今回来了,就要与萧某形同陌路人了。”   她当然没有!她怎会与他形同陌路人。   只是如今,她又是以什么身份叫他一声三哥,她也不敢,再叫他一声三哥,江洛儿被萧长颂的话刺得心头一痛,回道:“我不是那意思。”   萧长颂没说话。   江洛儿哪受得了他如此冷淡,压着泛上来的酸意认真道:“我今日是真心诚意想为昨日的事与你说声对不起,昨日是我口无遮拦闯祸,今日我也不知说什么好了,想着我既然回到原身了,自是不能再叫你一声三哥,倒也是我做错了……我说的话也说完了。”不该说的话,那也得一辈子藏心里不能说出来,“那三哥……我走了。”   说着,江洛儿转身打算走,而转身的那一刻,眼眶立刻红了,眼泪珠子似地掉下来。   萧长颂微微皱眉,跨步上前拉住江洛儿,手一搭上她的腕,便能感受到一丝抗拒,萧长颂察觉到她有几丝不对劲,搭着肩让她转过来。   江洛儿不想让萧长颂看到她哭了,本想将眼泪抹干,可实实在在看见他的脸,确实再也忍不住了。   “我昨日就不是故意的那般说,是气极了,我不想与宋慎成亲,我也不喜欢他,而你之前在琅嬛阁回宫时与我说,昨日又与我说,我气极之下便说出了那句话。”   “我也好难过,我都不知道是不是哪里做的让你不开心了,你讨厌我了,明明之前都是还好的,偏生你回来之后就不来找我,我让他们那备好了你喜欢吃的、喜欢喝的,将折子早早地批完了,从早上等到晚上,结果却听到吕言说你来了又走。”   “折子你不愿当面交给我,许多事你也让别人代你办,你似乎很不愿意见到我,你都这般了,难道我还叫你三哥吗,难道我还要让你更加讨厌我吗?”   江洛儿将这段时间压着的事一股脑儿说出来,而本来藏在心里还好,如今说出来了,难过都是翻倍的,她甚至都有些喘不上气来。   喜欢一个人太难受了,日日夜夜想着他,念着他,他的一句话,一个动作都能让她揣测半天,拨弄她的全部情绪。   萧长颂听她说不喜欢宋慎,又听完说完这番话,高兴、心疼……无数情绪涌入心口,最后化为柔情,蹲下身子,声音沉哑道:“并非讨厌你,也并非不愿见你。”   他想见她,想见得紧。   那日从军营马不停蹄地赶回来,仅回了萧府拿折子,也只能以朝政的理由见她,这些日子以来,他日日跑去御书房,朝臣皆以为他为公,可实际上还存着几分私心。   江洛儿只当他是安慰她,眼眶还红着。   萧长颂伸出手,曲指碰去她眼下的泪,动作轻柔无比:“不哭了,洛儿。”   他的手炙热,碰在自己脸上合着泪水,更是一片滚烫,他与自己又离得近,似乎都能听到他的呼吸声,江洛儿哪与他这般亲近过,一时之间,脸上晕开了一片红,而那唇瓣,因泛红更显娇媚。   萧长颂放下手时,不小心还碰到了她的唇,眸底瞬间一暗,声音更哑了些:“之前与你说过,想为你选一门好的亲事,我以为你对宋慎是有意的,便想着给你们机会相处,不去打扰你们,你既不喜欢——”   “我不喜欢。”江洛儿立刻回道。   “不喜欢便罢了,”萧长颂眼中划过一丝笑意,“那也当是我的错了。”   “不是你的错,你也是为我好。”江洛儿连忙道,声音又放轻了些,“我知道三哥是为我好。”   “你觉着不开心,那便不算好,”萧长颂边说,边去一旁将帕子浸入水盆中,再拧干递给江洛儿,“来,擦擦。”   江洛儿接过,擦着自己的脸,边擦边又觉得自己方才大失态了,而偷偷抬眼,发现三哥还在看着她,她又连忙撇开眼神。   江洛儿将自己的脸擦净了,萧长颂便让她留下用饭,用完饭再走。   “你这时回去,宫中恐是没东西可以吃了,就算楚瑶华说让小厨房给你做,你也不见得会愿意,”萧长颂道,“不如先吃了再回去。”   江洛儿还没答应,这时,陈义在外敲了敲门:“大人。”   “何事?”   “大夫人听说江姑娘来我们府上了,叫她过去用饭呢。” 第50章 大夫人 第五十章大夫人,想必……   大夫人, 想必应该就是三哥的后娘了吧,她知道三哥父母已亡,府中唯有一位当初父亲娶的续弦, 只是这后娘到底也是娘, 这一道吃饭……   江洛儿立刻看向萧长颂。   “消息倒灵通,”萧长颂回, 继而对上江洛儿的眼神, 温和道,“要不过去用点,放心,母亲不会为难你。”   这说的,怎么倒像是儿媳妇上门了, 不过三哥都这般说了, 江洛儿也不好推辞,扬起笑容点了点头。   随萧长颂出了书房, 一同去往内院。   萧长颂的步子大, 江洛儿在楚安睦身体里时还能跟上他的脚步,但如今回到自己的身子,步伐不变, 步子却是跟不上了。   萧长颂察觉到后, 特意放慢了些,等她与自己并排走。   “如今你们俩换回来了, 接下来你如何打算?”萧长颂边走边问道。   江洛儿听到萧长颂的这话,沉默了一会儿,她能猜到三哥定会问她,实际上今日换回来,她也想过很多次这个问题, 但还未下定决心,不过她肯定还是得回江府,总不能在宫里待一辈子,只不过是早回去还是晚回去的问题。   念及此,江洛儿回道:“既然已经换回来了,那过段时间得回府了,到时就麻烦三哥与圣上帮我想个理由,不至于显得过于突兀。”   她到底不是宫里人。   只是,以后这样就基本没机会见到三哥了,那倒也好,她与他不可能,日日在眼前,怕是心里也忘不掉。   “不突兀的旨意,唯有你依旧是公主的伴读,倒也不用日日住在宫里,过些日子可回家,这般可好?”萧长颂慢慢道。   江洛儿一下抬起头,撞上萧长颂那深沉的目光,什么话都没说出来,只轻轻地“啊?”了一声。   萧长颂见江洛儿这般样子,不自觉伸手抚了抚她的发:“你让我想,我也只能想出这个办法。”   他的手宽厚,搭在她发上的动作也极为轻柔,虽说之前在楚安睦身子里时,三哥也做过这个动作,可到底没有现在这样冲击力大,耳根子微微泛红,轻声道:“那总不能一直待在宫里罢。”   “算起来,你进宫的日子不过几月,时间不久,虽说之前与楚瑶华待在一块儿的是圣上,但你们若相处起来,她不会不喜欢你,更何况现在就算你想走,她也不会让你走的,”萧长颂道,“自然也不会一直待在宫里,待你出嫁了,或是瑶华出嫁了,你便不用在宫里了。”   那得多远的事啊,江洛儿想。   快至溯芳院,也便是萧长颂后娘杨氏的住处,还未走进院,远远地就瞧见了一个婆子在眺望,见着萧长颂与江洛儿过来了,忙迎着上来:“大人与姑娘可来了,大夫人都等急了,催了老奴好几回,总算是等着了。”   萧长颂道:“这过来且还要点时间,哪有那般快的,菜都上齐了?”   “早齐了,大夫人还担心不够,或是不符合姑娘的口味,特意又让厨房烧了几样,”那婆子笑道,目光落在江洛儿身上,打量了一番,笑意更深道,“这位便是江姑娘罢,姑娘长得可真好,老奴第一次见着长相这般标志的姑娘。”   “这是母亲身边的婆子,姓王。”萧长颂在一旁道。   江洛儿笑道:“王嬷嬷过奖了。”   王嬷嬷‘哎’了声,与江洛儿又客套了几句,继而便引着二人进了溯芳院,一路引至主屋。   “大夫人,大人与江姑娘来了。”在屋内的绸布帘子前,王嬷嬷道。   “长颂也来了?不是一向不到我这儿用饭的吗?”一道爽朗的声音传了出来,继而绸布帘子拉开,从里走出一个中年女子,与江洛儿以往见到的那些个妇女不同,未有珠钗玉簪的点缀,也无绫罗绸缎的衬托,着了身色泽淡雅的绸袍,梳了个简易的发髻,偏生穿出了一股飒爽与凌厉。   杨氏一出来,江洛儿就欠了欠身行礼:“见过夫人。”   杨氏忙道:“江姑娘不必多礼,我这儿啊,没那么多礼数,你自个儿怎么自在便怎么来。”杨氏边说着,还是打量了几眼江洛儿。   自从她这继子成年后,她便很少去插手他的事了,包括萧府与谁来往,或是有谁来过府中,她都不去管,但今日不一样,今日居然有名女子上门了,这是多稀罕的事啊,他这继子何曾与什么女子亲近过?   前几日她还苦恼着,虽说不管他,但到底这亲事得上点心,不然怎么对得起他死去的父亲,可人根本对这事没有兴趣,她又怎么开口,如今好了,看来亲事有望了。   方才王嬷嬷还与她说,那女子应该就是上门有事,不一定真的是心上人,但她下意识便觉得定是心上人,就她继子的性子,哪会把自个儿的贴身帕子给不喜欢的女子?   “母亲出身将门,早年一直生活在边疆,没京城那么多规矩,不必拘束。”萧长颂对江洛儿道。   江洛儿眉眼带了几丝悦色:“我未去过边疆,但听说那儿的风景极好,且地方辽阔无比,今儿见着夫人,才知道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不是假话。”   杨氏自幼打边疆长大,可已经多少年都未回去过了,如今别人说起这个来,心中少不得有着几分高兴:“若以后有机会过去,我还可带上你一起,好了,站着也累,快些进来吃些东西,也不知合不合你的口味。”   王嬷嬷打帘,杨氏先进了隔间,萧长颂个高,在江洛儿过帘时顺势再替她撩起些,轻声道:“饿了吧?”   江洛儿抬眼看了看萧长颂,笑回道:“还好。”   “多吃些。”   萧长颂看了看她身板道,他瞧她太瘦了。   三人进了隔间后,一一坐了下来,江洛儿看桌上的饭菜,样样精致,色香味俱全,且菜式还不少,想来是因为她特意上了这般多,想到这儿,心中不免有几分暖意。   杨氏先用公筷替江洛儿夹了一片藕,道:“我们府上的厨子是长颂寻来的,荤素烧得都不错,特别是这甜藕,一顶一的绝,且先尝尝,多吃些。”   江洛儿说了声谢谢,继而夹了藕放入嘴中,咬了一口,外头的藕脆甜可口,里面的米香糯,融在一块是甜到恰到好处。   “还有这鱼汤,今日煲的好,汤色都是奶白的。”杨氏继续道,“王嬷嬷,你给江姑娘盛一碗。”   王嬷嬷还没说话,萧长颂就开口了:“我来罢。”说着,伸手用公筷夹了鱼腹上的几块肉,再用汤勺盛了些,放在江洛儿面前,叮嘱道:“这回得喝仔细些。”   江洛儿看着这碗鱼汤,有些未反应过来,不过看萧长颂一副很自然的样子,她猜可能是还未从身份未换前的状态恢复过来,但不管怎么说,他亲手给自己盛汤,想想就挺开心的,于是轻笑着,低声道:“谢谢三哥。”   杨氏笑着看着眼前这两人,未多说什么。   她不问眼前今日这位江姑娘上门所为何事,也不会问她叫什么,或是家中是做什么的,就目前看来,她这继子恐是真上了心了,若是真上了心,人家好坏又有何区别,他人说什么又有何用,都抵不过他一句喜欢。   这以后定亲了,该知道的总会知道。   而且,她瞧着眼前这姑娘,也颇为喜欢,性子是有些内向,但于人面前且都落落大方,更何况,谁会不喜欢长得这么好看的姑娘?   念及此,杨氏想起了自己的那几坛好酒,开口道:“这样干吃也没什么意思,不如喝点酒助助兴,王嬷嬷,你拿一坛酒来。”   “你想喝吗,若想喝,等会儿可以与母亲喝几杯,她的那几坛酿得确实好,”萧长颂也未劝阻,温和对江洛儿道,“待会儿我送你回宫。”   江洛儿点头说好,说来她在江府很少吃过像这样放松的一顿饭,在父亲母亲面前,规矩是必不可少的,若哪里岔了,母亲少不得几句责骂,像眼下这般,吃饭吃到一半,长辈说是要与小辈们喝酒,那是万万没有过的,可偏生这样,总是要比在江府多了几分温情与惬意。   王嬷嬷很快拿了一坛来,杨氏自个儿先开了封,倒了一杯道:“我小时候啊,都是与将士们一块儿,大口喝肉,大口喝酒,我爹不甚在意,我娘倒急了,说我一个女儿家,天天往男儿堆里混,我爹听我娘的,抓着我一次便给我一顿打,可我不听,吃得更凶,喝得更猛,喝醉了,还骑上马去溜达,喏,长颂虽不是我亲生的,但小时候那性子啊,也差不多,给他爹打了,骑个马便出去了,三天两头不回来,回来后他爹接着打。”   江洛儿笑了,好好打量了旁边萧长颂一眼,说来三哥是真稳重,哪能想象小时会是这样的,果然人都是会长大的。   江洛儿道:“那三哥瞧着不像是这般叛逆的人。”   “恐怕全京城都找不出比他更叛逆的了,我现在瞧着这京城的公子哥,最闹腾的都没当初长颂的三分劲。” 第51章 吻 杨氏喝完了碗中酒,又倒了一碗……   杨氏喝完了碗中酒, 又倒了一碗,一阵感慨:“现在京城的儿郎且都是散着的,你与我家是亲戚, 那便关系好些, 若不是,关系便差些, 可当初以他为首的那些个京城儿郎, 那都是一呼百应,江姑娘,人一多呢,许多事儿都好办多了,更何况是满京的权贵公子, 那些日子啊, 我整日里就怕着有哪家的长辈请我过去喝茶,这话里话外无不是关于这些事儿的。”   江洛儿听着, 目光落在萧长颂身上, 掩面道:“三哥,这我是当真想不到。”   现在哪看的出来啊。   萧长颂被掀了底,倒也不恼, 眼中划过笑意, 递了江洛儿一酒杯:“尝尝。母亲说的都是过去的事了,谁还没个年少轻狂的时候。”   江洛儿接过酒杯, 轻捏杯壁,手一倾倒入口中,清凉绵滑的口感,一下子滑进喉咙,流入腹中, 又是一阵浓烈的酒香回味,醇厚得醉人。   “好酒!”就算江洛儿不馋酒,但也能尝出这酒的独到之处。   “当然是好酒,”杨氏又给自己倒了一碗,顺手给江洛儿酒杯再满上,“这酒我可是存了好些日子了,今日江姑娘你是有口福了。”   杨氏说完又对萧长颂道:“你方才说自己年少轻狂,可哪家的儿郎狂到那地步,虽说你父亲打你打得凶了些,但那时你做事啊,却是很多都有不妥之处,你可还记得那时的昭王得了一匹好马,极为稀罕,是特地给他儿子备着的,他儿子让你骑骑看,你骑也便骑了,怎的还偏生将那匹马要回来,给昭王下了好大脸色。”   “母亲说的话倒与我听到的不一样。”萧长颂慢慢道。   “瞧瞧,你也记着此事呢,”杨氏喝了口酒,又对江洛儿道,“对了,江姑娘,你可会骑马?”   江洛儿摇头:“我从未骑过马。”   她自幼生在江南,马匹不像边疆多见,爹娘也并不富裕,这骑马还得养马,养一匹马得费多少银钱,爹娘是养不起的。   之后到了京城,她一直待在江家,也无人教她骑马。   杨氏轻轻哦了声,指了指萧长颂:“长颂骑得很好,以后可让他教教你。”   江洛儿笑了笑。   教她应该是没这个可能了,哪有那个机会,就算有,她现在不是楚安睦的身份上,三哥有什么必要教她骑马。   想到此处,江洛儿又喝了杯酒,此时脸已泛红了。   之后,杨氏说了许多话,明显是已经喝醉了,江洛儿陪她聊着,或是听她说一些往事,萧长颂则默默吃菜,有时会说上一两句,但大多还是沉默着。   方进隔间时,灯火澄亮,现下灯烛未剪,昏暗了些,这略暗的光打在饭桌色泽鲜艳的菜肴上倒显得柔和,和着空气中那浓郁沉醉的酒香,氲着一派祥和温情。   不知三人坐了多久,喝了多久,直到萧长颂觉察到江洛儿有些晕头转向了,便想着时候也不早了,要带她回宫。   叮嘱王嬷嬷照顾好杨氏,萧长颂打算扶着江洛儿起身,轻声道:“洛儿,我们回宫了。”小姑娘喝多了酒,比不喝时还要话少,只抿着唇,也不应他一声,一副懒散的做派。   萧长颂觉着好笑,将她扶起,不料人还有些站不稳,差点就要往旁倾去,萧长颂下意识一用力径直将人搂进怀中,随之,一股清冽的淡香和着酒香充斥耳鼻。   萧长颂眼底微暗,搂住江洛儿那细腰的手都不自觉用力了些,但很快有所克制,面色不变,带着江洛儿出了屋门。   陈义陈弘二人皆在门外,见萧长颂出来,再看怀中的江洛儿,立马低下了头,不再多看一眼。   “备辆马车。”萧长颂道,“再备碗醒酒汤。”   萧长颂说完便低头看着怀中的江洛儿,似乎还有点意识,知道在她身边的人是他,尽管抱着她,但她的手还是拉着衣袖不放,这番全身心的依赖让萧长颂心底一片软,伸手将她鬓边的细发拢到耳后,开口道:“洛儿。”   见她不应,又笑着叫了她一声。   “嗯?”江洛儿听着似乎有人一直在叫她,提起力气应了,应完发现原是三哥,只是眼前一片模糊,倒像是有好几个三哥晃在眼前。   “要回宫了。”   “好,回宫,”江洛儿乖巧地回道,回完后,又不知想到了什么,委屈道:“我听你的,三哥,但你不要再躲着不见我了。”   萧长颂一听这句话,就知道她还想着之前的事,低声认真道:“我从未想过要躲着你。”   “真的吗?”   “难道洛儿希望是假的吗?”   江洛儿立马摇头,沉闷道:“不希望。”   萧长颂笑了,回道:“不希望便好。你的不希望就是我的不希望。”   江洛儿脑袋还有些晕乎,没反应过来他说的话,只觉得现在的三哥好温柔,与她说话轻声细语了不少,而他的眼眸中,也只有她一人。   可以后总有一天,她与他不会像现在这样亲近,大夫人说的骑马,似乎也不可能让三哥教她了,但她不知怎的,还是有着那一层希冀,有了这个念头,借着酒劲胆子似乎也大了些,轻轻拉扯了下萧长颂的衣角,开口道:“三哥……你能教我骑马吗?”   在他怀里的姑娘突然问了这句话,萧长颂一愣,继而点头:“好啊。”又有什么不能呢,她要学,他便教了。   听到回答的江洛儿似乎很高兴,眉梢处都染上了几分喜悦,嘴里还嘀嘀咕咕说着什么,萧长颂凑近听都未听清在说什么,不由觉得好笑。   这时也到了萧府大门,马车停在门口,醒酒汤也已备好了。   待二人上了马车,萧长颂将醒酒汤一点一点喂给江洛儿喝。   喝完醒酒汤,江洛儿觉得酒意确实去了不少,但因为放松下来,身子顿感疲倦,眼皮都开始打架。   看江洛儿如此,萧长颂道:“睡会儿,快到了我叫你。”   听这话,江洛儿便安心睡了,只不过是微靠在车厢壁上,车上虽有颠簸,但因为太过疲倦,很快也睡着了。   过了一会儿,马车许是碰到了小石子,颠簸更甚,使得江洛儿头离了车壁又撞上了,萧长颂眉头微皱,干脆伸手将人搂了过来,让她靠在自己的肩膀上,一下一下轻揉着她方才撞到的地儿。   “睡得倒挺熟。”   萧长颂唇角微起,眼神一直在江洛儿熟睡的脸上,听着她平稳的呼吸声,心境无比的安静,不似前些日子就像浮在空中似的,不论做什么都甚是烦心。   他看了她许久,最后停在她的唇上。   不施芳泽而朱红。   马车外婆娑的光透进来,面容波光潋滟。   萧长颂微微滚动喉结,轻轻用大拇指摩挲着江洛儿的唇,而离她愈近,他所能闻到的香味愈重,在这密闭的马车内充斥着,在他周遭萦绕着,无缝不入,萧长颂甚至都觉得自己的衣物上、头发丝上且都沾染了怀中女子的味道。   旖旎、清甜。   随着气味的浓郁,他眸底愈发暗沉,手指摩挲嘴唇的动作停了,侧身低头,轻柔覆在了女子的唇瓣上。   软嫩,香甜。   二人的呼吸很快交织在了一块儿,不分你我。   ……   江洛儿迷迷糊糊醒来时,马车已经停了,自个儿并没有像睡前那般靠在车壁上,而是靠在了三哥的肩膀上,还不知靠了多久!   江洛儿仅剩的酒意都散了,吓得立马起身,头一下撞到车顶,倒吸了一口凉气。   “急什么?”萧长颂让她坐下,手覆在江洛儿撞到的地儿,揉了揉,“疼不疼?”   “有点。”江洛儿实话实说,又犹豫着道,“三哥,我睡了多久了?”   “不久,也才刚到。”萧长颂回。   那就好,江洛儿松了口气,不然想到三哥等了她许久,心底还是有些不安的,江洛儿接着道:“三哥,既然已经到了,那我就先回去了。”   说着,撩开了车帘,发现已在宫中了,喜道:“三哥,马车怎的进来了?”   皇宫大的很,她本以为是停在宫门口,自个儿走回楚瑶华的寝宫,这会儿进来了,要少走好些路了。   “有牌子便能进来了。”萧长颂道,“快进去吧,今儿也别做其他事了,早些睡,明日还得早起。”   江洛儿疑惑:“早起做什么?”   萧长颂看了她一眼:“不是你说要骑马的吗?”   这话一出,江洛儿立刻想起了自己醉酒说的话,脸马山红了,哎呀了一声,也不知说些什么好,说了声多谢三哥,便不好意思地赶忙下了马车。   可到底是高兴的。   萧长颂伸手略撩起车帘,见她走路都带着几分雀跃,许是察觉到他了,小姑娘回头,眉眼中沁满笑意朝他道:“三哥快回吧!”   说完,便转身走了。   萧长颂看着她的背影远去,直到彻底消失,才缓缓放下帘子,道:“回吧。”   陈义听了,笑着‘哎’了声。   “你今日心情甚好。”萧长颂听出陈义话中的笑意,道。   “属下替大人高兴,大人喜事将近。”   萧长颂道:“八字还没一撇。”   “大人,属下瞧是快了,那江姑娘明显是——”陈义说到一半,怕犯了大人忌讳,未再说下去。   萧长颂未说话,许久之后,才道:“你看出来了?”   陈义听大人没有斥责他的意思,忙嗯了声,不过应完,马车内无动静,之后悠悠传出来一句话:“连你都看出来了。”   连陈义都看出来了,而他居然到今日才算是明白她的心思,当真是蠢货一个。 第52章 自重 江洛儿带着满心欢喜回了寝宫……   江洛儿带着满心欢喜回了寝宫, 玉枝正在门口等着,见江洛儿回来了,忙上去笑迎道:“江姑娘回来了。”   “这晚上天凉, 怎的还在门口等着?”江洛儿道, “快些进去吧。”   玉枝随着江洛儿的脚步上了台阶,边走边道:“奴婢才刚出来, 倒也不觉着冷。姑娘今日见着家人了吧。”   江洛儿脚步一顿, 轻轻嗯了声。   玉枝听出了江洛儿语气中的那一丝异样,忽然想起曾在宫中听到的一些传闻,说是江姑娘是在外头养大的,在家中并不受宠,本是江姑娘的好亲事还给了江大姑娘, 江姑娘今日回来的脸色不对, 看来那些传言并非只是传言。   不过,如今江姑娘多得公主喜爱, 玉枝是从公主那头调过来的, 还从未见过公主与哪家的姑娘这么亲近过,所以不论江姑娘在家中如何,在公主眼里她是顶顶重要的, 那她们就得小心伺候着。   “姑娘今日累了吧, 奴婢去给姑娘烧水,姑娘洗洗睡吧。”   江洛儿应着, 进了屋后走到床畔便坐了下来,还想着方才萧长颂说的话,他说带她骑马,虽是醉酒的话,三哥也当真了。   她靠着床栏, 手掩住嘴角都漏出了几丝笑意,不经意之间,扫到了窗杦外透进的清冷月色,眼神一迷茫后又清醒,就像一盆凉水浇在全身,笑意没了,蒙上一层忧愁。   不知坐了多久,玉枝那儿已将水烧好了,江洛儿洗了便睡了。   这一觉睡得沉,恐是之前醉了酒的缘故,次日,江洛儿迷迷糊糊中听到嘈杂的声音,愈来愈近,忽然又轻了,而鼻尖痒痒的,似有什么东西在挠着。   江洛儿睁开眼,印入眼帘的就是楚瑶华憋笑的脸,见她醒了,放声笑了起来,笑声响亮清透:“好洛儿,快起来,咱们去马场!”   “马场?”   “是啊,三哥说之前关山养马场送来的几匹好马都养好了,问我们要不要一道去看看,你说这出宫的好机会难得,我便喊上你一起了,”楚瑶华将手中的羽毛随意抛了,“洛儿快些洗漱,我且等着你。”   江洛儿被这消息砸了满怀,愣了半晌。   但很快反应过来,洗漱换衣,换的是楚瑶华带来的骑射装,楚瑶华在她换衣服时还不停边喝茶边说道:“这衣裳啊,三哥送来的,你说怪不怪,还送了两套过来,我想着你没有,便带来了。”   待江洛儿换好出来,楚瑶华眼睛一亮,拉过江洛儿的臂膀枕在咯吱窝下,密不可分:“衣服送对人了。”   骑装红得凌厉,而脸蛋是极明艳的,就算是欲燃的骑装都未抢过风头。   江洛儿向来对自己的样貌不甚在意,耳畔也便过了楚瑶华的话,不过却注意起了自己的臂膀,奇怪的是,这么被楚瑶华拥着,她竟不觉得怪异,反而是觉着安心。   眼前的小姑娘不像是个公主,倒像是依赖她的小妹妹,那双眼睛浓墨顿点,凝着单纯无暇,江洛儿不自觉替她拢了拢落在鬓边的碎发。   楚瑶华一愣,继而眼中的墨点笑化了:“居然还有发未梳上去,等从马场回来,定要责了那替我梳发的宫女。”   江洛儿知道她在开玩笑,笑了笑,未说什么,接着,由楚瑶华带她到宫门。   宫门停了好几辆马车,还甚是华丽,而马车的一侧,站的是姿态慵懒的崔云锦,眼神横扫过来,扫过楚瑶华的是亲和,扫过江洛儿的是刀子。   楚瑶华见着崔云锦了:“云锦姐姐今日也同去马场吗?”   “是啊,我与徐宁姐姐都去,”崔云锦端起那刻在脸上的笑容,对楚瑶华道,“公主快些上马车罢,我们差不多要启程了,离马场好些路呢。”   楚瑶华抬眼看了眼天道:“是差不多了,徐宁姐姐呢?在后面的马车里?”   “在里头。”   “那我去瞧瞧她,洛儿,你先进我们的马车。”   待楚瑶华走后,江洛儿朝崔云锦欠了欠身便要上马车,脚方要踏上,只听身后崔云锦出声:“江姑娘,你来宫中有些时日了,不知可曾去过宫内的几个花园。”   “回贵妃娘娘的话,去过一次。”   “去过了,那应该能看见那满园春色,可瞧见近日盛开的牡丹?”   “瞧见过,宫中牡丹甚是华贵艳丽——”   “江姑娘说得对,这宫中牡丹是特地培育进贡而来,朵朵尊贵娇艳,宫中花园皆是名贵之花,”崔云锦顿了顿,刻在脸上的笑容更深了些,“这宫头来的野花,就算栽在里头了,到底也是格格不入,江姑娘觉得本宫说的话对吗?”   江洛儿笑了,眉眼处皆染上了几分笑意,道:“贵妃娘娘说的话自然都是对的。”   她的语气平缓温和,就如这春日的风。   崔云锦只觉得自己的话就像被这阵风悄无声息给带走了,宛若拳头打在了棉花上,膈应至极,眼底处氲着一层暗色,原本那一成不变的笑容下压抿成了一条缝,缝中夹着尖锐:“江姑娘好似识趣的很。”   江洛儿低头垂眸:“谨听贵妃娘娘教诲。”   崔云锦见江洛儿如此,气是不打一处来,刚想要说些什么,眼角的余光便瞟到楚瑶华从马车上下来了,把话压了下来,冷哼一声,转身上了另一辆马车。   楚瑶华走过来,见崔云锦上马车的身影,携着江洛儿的手上了旁侧的一辆,上来便问:“她与你说什么了?”   “倒也没说什么,问我有没有逛过宫里的花园。”江洛儿回,不过是刺她几句,也没必要告诉楚瑶华,以楚瑶华的性子,心里头想什么都摆在脸上,要是告诉等会儿怕是要把事情闹大了。   “那就好,我以为她为难你呢,”楚瑶华绷着的身子一下子松了,笑道,“方才我去见徐宁姐姐,问了她今日为何她们也来了,今早我听宫人传话还未说这事呢,她与我说本是不来的,只是早朝过后,云锦姐姐去见了哥哥,撞见了哥哥与三哥的谈话,便缠着哥哥要一道来,不过人多也热闹,你说是吧,洛儿。”   “人多确实热闹。”江洛儿笑回道。   以崔云锦那性子,又怎么可能在没有她自己的情况下,由着她跟着楚家兄妹一起去骑马,她对的敌意不是一天两天了,这次去马场恐怕没有那么安生了。   楚瑶华自是没想那么多,拖出一个攒盒,打开后,拿出两块糕点,放入一块在江洛儿的手中,另一块捻着放入嘴里,尝到味道后,眼睛都眯了起来:“好吃!”   “甜成这般,也就只有你下得了口了,做糕点的嬷嬷也由得你。”江洛儿笑着,从怀中掏出帕子来轻轻擦拭着楚瑶华的嘴边。   楚瑶华感受到江洛儿的那番轻柔,心头一片暖。说来这两日她觉着洛儿的性子好似与以前不大一样了,但她依旧喜欢她。   待擦完后,楚瑶华抖掉了身上的一些残渣,正抖着,车帘被掀开,楚安睦的脑袋探了进来:“都来了?那出发了。”   楚安睦的动作很快,车帘一撩一放,江洛儿都没反应过来,马车已开始动了,车轱辘滚动的声音,还有无数的马蹄声——这次的声势还挺浩大。   他们此次去的马场是皇家马场,名九越马场,相比于其他的马场是要小了些,但胜在离京城近,就处于京郊。   从皇宫到九越马场至少需要几个时辰,尽管出门不算晚,但到了马场附近也近午时了。   马场宽阔无比,一望无际,就算是圈起来的地都辽阔到看不见围着的拦,且分两块,中间还有一条河流横着,远处则是大片树林。   江洛儿被楚瑶华拉着随着大部队进去,进去的第一眼就瞧见了萧长颂。   简简单单的白袍,束发以冠,如温润白玉,只他的眼神还是依旧,于旁人沁着分寸与疏离,但不知是不是江洛儿的错觉,只觉得他扫过她时,那一刻是有着一丝柔和的。   楚瑶华见着了是喊了三哥,江洛儿则是欠身:“见过萧大人。”   萧长颂的目光落在江洛儿,轻轻嗯了声。   算是行过礼见过了,楚瑶华因怕萧长颂便拉着江洛儿去一旁了,让楚安睦与萧长颂两个人说话。   “说来我见着三哥,回回就紧张,就怕他罚我,”楚瑶华拉着江洛儿边逛边道,“但仔细想来,他也未怎么罚过我,许是罚的时候太狠了。”   “他怎么罚你?”江洛儿问。   “说到这档子事,你是不知道他——”楚瑶华话还未说完,就见远处马夫引来了好几匹马,立刻奔了过去。   江洛儿未上去,好笑地看着楚瑶华的身影。   “江洛儿。”这时,崔云锦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她的声音带有傲慢与丝丝厌恶,无人在场,便卸下了一切伪装。   “见过贵妃娘娘。”江洛儿还是欠身行礼。   “倒不必惺惺作态,”崔云锦笑了,笑容却是冷的,倾身用指尖划过江洛儿的脸,“生得好,是不是以为就可以入圣上眼了?”   崔云锦的指甲长,且还颇用力,划在脸上,江洛儿明显感觉到一阵刺痛,她立刻一偏头,冷声道:“娘娘自重。” 第53章 没用的小东西 第五十三章“自……   “自重?”崔云锦像是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 讥讽非常,“你是什么身份,叫本宫自重?不过是个出身在小小户部郎中家中的低贱女子, 哦, 不对,你甚至不能说是官家女子, 本宫可是听闻你是在乡间长大, 长大后才被领回至京城。”   崔云锦用袖掩面笑了:“你进了京,可曾想过自己与这盛京全然格格不入,就如你在宫中一样,始终与之不配。”   她的眼中微露凶狠:“本宫得知你之前是与永安侯府定了亲,想着是永安侯府看不上你, 要了你姐姐, 如今你不死攀高枝的心,这手还伸到宫里来了, 怎么, 是不是打算着被圣上看上封个贵人,之后一路封妃啊?本宫告诉你!死了这条心!不然——”   江洛儿瞬间抬头,对上崔云锦阴狠的眼神, 平静道:“不然杀了臣女?”   “杀了你又如何?”崔云锦丝毫不惧。   江洛儿抓住了崔云锦的那十分的狂妄, 慢声道:“贵妃娘娘不愧是崔家人,这如出一辙的作风一点不失乃父风范, 圣上就在不远处,娘娘就敢随意定夺他人性命,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如今的圣上并非楚家人而是崔家人,这天下并非楚家的天下而是你们崔家的。”   近日圣上对于崔家屡屡打压,且极少来她宫中, 崔云锦早已心存恐惧,如今听到江洛儿说出这一番话,恐惧化成了怒火,烫得她手心灼热,径直就打算甩一巴掌到江洛儿脸上:“贱人!”   江洛儿偏头,抬手就紧箍住崔云锦的手腕,平静的眼神对上崔云锦那盛怒的目光,声音甚至可以说的上温和:“臣女无意冒犯,仅是因为臣女说了事实,娘娘便动怒如此,那大可不必。娘娘方才说臣女的身世,那也是臣女的命,最初的命好与否,那都是天定的,臣女没那个本事改变,只能好好走好接下来的路,接下来的路也并非娘娘所说的封妃,臣女对进宫无意。”   “你说无意就无意——”   “臣女说此话是不想让娘娘有所误会,但娘娘因为偏执硬是要误会,处处要针对臣女,臣女不会坐以待毙。之前娘娘害过我一次,凡事不过三,臣女希望娘娘能收手,毕竟,兔子急了都会咬人。”   江洛儿的语速缓慢,语气温和,话中甚至不带任何偏激的字眼,偏生这样的眼前人让崔云锦想起了一个人——萧长颂,这二人竟还有些相似,但崔云锦很快在心里否认,这贱人什么身份,又怎么会与萧长颂扯上关系?   但江洛儿说的话不禁让崔云锦有些忌惮,虽明知江洛儿身份,但那份忌惮就是隐隐萦绕在心头,使得崔云锦一时不知如何回,狠狠瞪了江洛儿一眼,甩开了她的手,语气透着几分阴冷:“你给本宫等着。”   说罢,便转身走了。   过了一会儿,楚瑶华在远处大声喊她,江洛儿走过去,原来马夫已将马牵了过来,任他们挑选,而萧长颂却不在原地,也不知去了哪里。   这边楚瑶华兴奋至极,绕着那几匹来回转悠,对楚安睦道:“不愧是关山养马场送来的马!”   “自然是好马,来摸摸毛,感觉都不一样。”楚安睦道,“行了,你也别转了,挑一匹自个儿玩去吧。”   说着,也让崔云锦与徐宁都挑一匹,但对徐宁说话时,眼神略有躲闪。   几匹马都好,精神抖擞,颜色大多是棕色,有一匹纯黑,有一匹纯白,毛色极其鲜亮。   待楚瑶华与崔云锦、徐宁三人都选好后,江洛儿随意挑了一匹棕色马,对她而言,什么样的马都无所谓,反正她也不会骑。   江洛儿刚挑完,那马夫笑道:“这马是里头性子最温和的。”   “才不是娘娘,洛儿是我的伴读。”楚瑶华道,“温和便好。温和的马骑上去也安心些。”   “本宫不善骑术,”这时,崔云锦开口了,对江洛儿慢悠悠道,“既然这是匹温和的马,江姑娘不如让了本宫?”   崔云锦的目光直盯着江洛儿,说的话虽是询问,可话中语气已是决定的意味。   楚瑶华眉头微微一皱,刚想说什么,江洛儿已笑着开口了:“娘娘喜欢,娘娘骑去便是了。”   “江姑娘可真好,”崔云锦眉眼弯弯,柔着声儿对楚安睦道,“圣上,臣妾喜欢江姑娘喜欢的紧,圣上能否同意等会儿让江姑娘陪臣妾逛逛。”   徐宁瞥过头,不想听崔云锦说话,想想就知道不会有什么好事。   而楚安睦还没从崔云锦的温柔乡里一下子挣脱出来,毕竟是他之前喜欢过的妃子,又是一张良善娇丽的脸,且想着仅是逛逛,能出什么事,便点头了。   楚安睦一答应,崔云锦就看向江洛儿道:“江姑娘,本宫想与你说会儿话,但本宫不善骑术,所以等会儿就麻烦江姑娘帮本宫牵着马儿的缰绳,咱们边走边说。”   楚瑶华一听这话,跺着下脚叫楚安睦:“皇兄!”   这明摆着就是把洛儿当马夫使,明明有那么多马夫可以牵绳,要洛儿牵绳什么意思,更别提还不知道洛儿会不会骑马。   楚安睦也觉得不妥当,但崔云锦又开口了:“圣上,您方才都答应臣妾了,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可不能反悔。公主,请放心,臣妾又不会欺负江姑娘,这么多人看着呢。”   “这明明有马夫,何必要洛儿帮你牵缰绳,你这不叫欺负,那什么叫欺负?”楚瑶华立刻回道。   崔云锦的目光一下子落在楚瑶华身上,委屈道:“本宫不善骑术是真,想与江姑娘说说话也是真,怎的在公主口中就是欺负江姑娘了呢。本宫是圣上亲封的贵妃,想让一个侍读帮着本宫牵绳都不行了吗,公主,你这是要为着一个外人来斥责本宫,这放在外头,本宫好歹是你的嫂嫂。”   楚瑶华从未与崔云锦起过什么争执,如今被她反将一军,涨红了脸,竟是什么话都说不出口了。   崔云锦则掩面,在旁人看来,像是被楚瑶华的话伤了心。   “都站在这里作甚么,再耽误下去,天都要黑了。”男人的声音平静如水,却也打破了这尴尬局面。   江洛儿一下就看了过去,萧长颂已跨步走了过来。   楚安睦左右为难,一见萧长颂过来算是松了口气,崔云锦红着眼眶,楚瑶华则是一副憋着气的样子。   想来是发生了争执,但萧长颂对此没有什么插手的兴趣,目光扫了一圈,落在江洛儿身上,道:“跟我来。”   江洛儿一下就想到了昨晚他说教她骑马的事,他是认真的,且是十分上心的,但如今这个情况……   崔云锦明显一愣:“萧大人,你这是要做什么?”   见江洛儿脚步不动,崔云锦又是这话,萧长颂就算方才不在场,也能猜得七七八八,但也未着急说什么,慢问道:“是臣哪里说的、做的不妥吗?”   “江姑娘等会儿要陪同本宫散步,萧大人,你寻她是有何要事吗?”崔云锦口气明显是软了几分,萧长颂说话虽是一向极为客气,可行事作风不客气,她自是不想与他硬碰硬。   “什么散步,不过就是想让洛儿帮你牵缰绳。”楚瑶华嘀咕道。   崔云锦脸色黑了些,但很快恢复常态,她怕什么,萧长颂与江洛儿根本没什么关系,又怎么会帮着她。   萧长颂则看了眼一旁的江洛儿,小姑娘低着头,也不知在想什么,他收回了这认真的一眼神,看向崔云锦时,已略带冷淡:“之前圣上有让臣教江姑娘骑马,今儿是个好机会,臣便想着教教江姑娘。”   在楚安睦看来,这是萧长颂想缓解气氛的托词,便连声道:“对对对。”   崔云锦略一蹙眉,眼神深处似是在压抑着什么。   到底是个贱人,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身份,勾得圣上应她让人教她骑马,竟还是让萧长颂亲自教!   崔云锦越想越气,竟差点绷不住自己的面容,跨了下来,但也不得不提拉着笑容:“这骑马怎的还让萧大人亲自教,萧大人日理万机,不若让那马夫教教江姑娘便是了。”   萧长颂面色未变,甚至都未回崔云锦的这句话,让江洛儿跟上,拱了拱手便走了。   如此态度,等于是丝毫未给崔云锦面子。   萧长颂转身的那一刻,崔云锦还未反应过来,待等反应过来时,脸色已彻底沉到底,想说什么,人已经走远了。   江洛儿紧跟着萧长颂,跟了好一会儿,前面的他突然停了下来转身,她一不注意撞进了他怀里。   那是属于他清冽的味道,隐约萦绕,可对她而言却是异常浓烈的味道,一时间耳根子都红透了,甚至有些不知所措,忙打算后退几步,却不料被萧长颂轻轻拉住了手肘,江洛儿立即抬头,可对上他略含笑意的眼神后又慌忙移开了视线。   心跳一下接一下,砰、砰、砰,强烈又快速地跳动。   萧长颂看着眼前的小姑娘,长眼睫微垂投下一片淡淡的阴影,隐去她眼中的一切想法,而被红晕氲满的面容却是暴露得彻彻底底。   萧长颂心口像是被羽毛挠着,又回想方才让她跟着走却不走的举动与如今这般,不由伸出手轻捏了下江洛儿脸颊,低沉道:“没用的小东西。” 第54章 诱huo(上) 萧长颂的声音微沉有磁……   萧长颂的声音微沉有磁性, 也不知是否是她的错觉,那话中还沁着几分若隐若现的温柔与情意,醉得她整个人都有些晕晕的。   指腹粗糙, 触碰到她脸的那一刻, 萧长颂还放轻了动作,有着小心翼翼之意, 江洛儿察觉到这一点后, 心底不由蔓延出几丝甜蜜,而他的手触碰又松开后,失落占据了上筹,竟是还渴望他的触碰。   渴望他的触碰吗……   自己竟还有这奢望。   江洛儿留着最后的一丝清明,抬眸, 撞上了萧长颂含笑的眼神, 心又是猛烈一跳,下意识避开他略炙热的目光, 详装平静道:“……怎的就没用了?”   萧长颂看着江洛儿, 眼中笑意更深,未接着说下去,负手背后, 略一侧身让江洛儿看向不远处的黑马, 马身高大俊气,毛色鲜亮、在阳光照耀下还泛着光, 单单就这样看过去,就可见这是匹绝顶的好马。   “走吧,我带你骑骑。”   他等着江洛儿一起,一起走到那匹黑马旁,牵着马的小厮见萧长颂来了, 拱了拱手,便抓紧退下了。   江洛儿疑惑:“怎的感觉挺怕?”   “此马名绝影,取古书名马之意,乃异域种,性子烈得很。这小厮乃跑马场的人,并非常与此马接触,自是有些胆怯,”萧长颂慢慢道,“这马跟了我许多年,还是小马驹时便在我身边了。”   他边说着,边抚了抚绝影的毛发,许是感觉到了主人的抚摸,绝影依赖似地蹭了蹭萧长颂。   江洛儿瞧它如此,不由勾起了嘴角,但却不敢同萧长颂一样上去摸,她且记着他方才的话说此马烈得很,这般有脾气,应是不容他人抚摸的。   不过萧长颂摸了几下,转身对江洛儿道:“想摸吗?”   江洛儿一愣,这还没等她反应过来,萧长颂已拉过她的手摸向绝影,等反应过来时,自己的手已触碰到了眼前这匹高大的马,毛发是硬中带柔,手掌下还能感受到它皮下血液的偾张,而手背处是萧长颂的手心。   她抬眼看他,撞入了他的眼底,略含笑意,一时之间,心跳又加快了。   “虽说是烈性马,但乖的时候,还是挺乖的,”萧长颂道,“绝影跟了我数年,当年离京去边疆,在我手中还是不服,不过上了几次战场,且是乖顺了。”   江洛儿听他说战场,也想起了之前听到的一些话。   萧长颂如今这年岁,当任摄政王一职,实属年轻,那不免朝里朝外、宫里宫外,脑袋有不清醒之人会多舌,有不清醒之人,那也有清醒之人,便有了一些反驳。   “你们这些个脑袋且还放在裤腰带,一个不留神就掉了的人也敢编排。咱们这萧大人虽说岁数不大,但好歹是经历了几次党争,在权力中心活到现在的,又是跟着先帝上战场,打下了几场危机的战役,那些个将士们是心服口服,哪轮到得到你们这些魑魅魍魉来说闲话!”   这话是吕言学给她听的,是如今内侍省的高常侍斥责太监宫女的话,正巧被当时路过的先帝听见了,那是战事结束的第一年,先帝的身子已经不行了,难得出来走一趟,却是听到了这番话,实是给逗乐了,大笑着连说了三个‘赏!’   疾病缠身,又是重伤还未痊愈,身子有多受折磨,那是想想便知道,偏生因一个奴才的话高兴成那般,想来那番话是有多合先帝心意。   什么心意。   江洛儿那时听了这番话也有想过,后来明白是先帝对萧长颂的欣赏,那欣赏是对于他本身能力与实力的肯定,此外,还有如同父亲般的慈爱,但就是不知那慈爱的由来是什么。   想到这些事,还有昨日大夫人说的那些话,再看现在站在她眼前的三哥,似乎蒙上了一层陌生、不熟悉的雾,那是他的过往,成就如今的他,那些过往她未曾参与,不熟、不知、不识,甚至都未听闻,那时她还远在江南,过着与他截然不同的生活,再过几年回到京城,也是在被困在宅子里水深火热地那般活着。   江洛儿的眼眸被那一层雾挡得有些晦暗,而下一刻,看着萧长颂唇边的笑意,那层雾一瞬间又荡然无存,站在她面前的就是她熟悉的三哥。   “怎么好像走神了。”萧长颂笑道,“要不要上马?”   “上马?”江洛儿重复了一遍萧长颂的话,下意识拒绝,“三哥,绝影是你的马……”先不说她愿不愿意上马,就算她想上马,回头被绝影甩下来,那也是说不定的事。   “就因为是我的马,才问你要不要上。”萧长颂爽快回道。   江洛儿听他这话,又是想到他是什么性子,岂会没有把握让她上马,便大着胆子笑道:“要上。”   话刚落,萧长颂的手递过来,江洛儿将自己的手放入他手心,很快被他紧紧握住,肌肤紧贴的那一刻触感,引得她手心沁出了一层汗,汗水湿哒哒、又透着一股黏意,且不知怎的,手心那汗是越出越多,她只想是她自己的汗,这实在是过于尴尬与害羞,想着抽回手,不料刚有缩回手的念头,男人牵手的力气又大了些,不痛却容不得她挣脱。   江洛儿一下抬眸。   “来。”萧长颂拉她于绝影旁,让江洛儿撑着他的手上马,“我牵着,莫怕。”   萧长颂的一句‘莫怕’,对她而言,是能抵过这世上最坚硬的盔甲。   江洛儿本还存有怯意,一瞬间,似乎被勇气填满,踩着马蹬一下用力翻身上马,姿势可谓利落,上马之后,绝影的马身一动,因从未在马背上过,这一下还是让江洛儿怕了。   不过还未等江洛儿向萧长颂求助,就立刻感受到了一阵风,再是背后宽厚的胸膛与温热的气息——他也上马了!   萧长颂一上马,江洛儿就能感觉到自己被他圈在了怀里,本在马上还有些摇摇欲坠,如今是稳稳当当,甚至松懈下来,还可依赖、放松似地靠着他,但她的身子松懈了,可精神上,闻着他的气味就已是紧绷了,哪又敢大胆地靠在他身上。   许是察觉到江洛儿的紧张,萧长颂低沉道:“放松。”说完就是一阵微沉的笑声,合着胸腔的共鸣,那声音仿若就在她耳畔回响,温热气息就在那处萦绕。   她的整个身子似乎都有些酥麻了。   这时萧长颂拉了缰绳,绝影走动了起来,江洛儿下意识一抖,顺势被萧长颂搂入怀中。   这是要比之前更加亲密的姿势,她的背紧贴着他的胸膛,隔着几层衣物都能感觉到一股子的热气,同时,他的臂膀圈着她的身子,头稍微低一点,便能碰到她的发、她的耳根,而他却是一直低着与她说话,嘴唇有意无意甚至还贴向她的耳畔。   对于江洛儿而言,如今她的三哥单单是站在那里,或是听他说话都已让她难以把持自己那颗按耐不住的心,更别提现在这般了。 第55章 诱huo(下) 当下只觉得整个人仿佛……   当下只觉得整个人仿佛飘在云端, 晕晕乎乎,强烈跳动的心忽上忽下,手心早已沁出了汗, 却不敢去触碰那缰绳或是其他的衣物, 甚至连呼吸都静悄悄屏住了些,只担心汗渍与呼气会暴露她那浓烈的小心思。   而这心思, 是她一直好好藏在心底封存起来的。   若是表现得太过不同寻常, 只会被发现,那是万万不能,念到此处,江洛儿眼眸微动、抬头想转向萧长颂的方向与他像往常一般说句话,偏生刚一转头, 就与他的嘴唇擦过, 那棉花似的触感一瞬即过。   浑身一个激灵。   下一刻,她满是惊愕的眼神就撞进了他深如浓墨的眼眸, 对上时, 又马上低下头慌忙道:“三哥,我……”   话未说出口,只听萧长颂道:“来, 脚踏上马镫。”   江洛儿当下呼了口气, 幸好三哥及时转移了话题,不然得是多尴尬的场面, 她是想都不敢想。   这般想着,赶紧照着他的话做,将脚伸入马镫之内,不过还未扎扎实实踩稳马镫,她的小腿已被萧长颂的手握住, 仅是握了一下,他便放开道:“脚尖踩。”   江洛儿这才注意到自己伸入了半只脚,恰是当中,听了萧长颂的话,就将脚移出了一些,到脚尖位置,再是稳稳当当踩了下去。   踩下去后,江洛儿疑惑问:“为何要脚尖踩?”难道不是当中是最好的受力点?   “脚尖踩,若是出现了什么问题,可及时下来,不至于被马拖着跑,那必死无疑。”萧长颂单手轻轻拉扯了下缰绳,绝影踢踏着开始走动,认真道,“定要记着我与你说的话。”   “那是自然的,三哥你与我说的话,我都记得清楚。”江洛儿回了句,又回想到那日杨氏说的话,问道,“三哥如此说,是否与大夫人所说昭王之马一事有关?”   萧长颂一听这话,愣了下,唇角现出一点笑意:“有没有关,那是没有的,不过那天若是出了什么意外,或许就有关了。”说到这处,他声音放柔了些,轻轻询问:“你是要听听那日发生了何事?为何我要顶着外人的流言蜚语硬是要走了那匹马?”   江洛儿自然是感兴趣的,萧长颂一看江洛儿的神情也便知道了,于是开始慢慢说了起来。   “当年昭王大摆宴席,请帖请了京城大半的权贵,那场宴席之后,便是在昭王府跑马场赛马。”   “不少纯种好马,但称得上极品的,唯就一匹。昭王次子向来与我不和,那日却牵了此马过来,我当时年少轻狂,就算有猜到可能有诈,也骑了上去。”   “那是一匹好马,也是一匹从未被驯服过的马。”   听到此处,江洛儿不免心头一紧,下意识开口道:“这如何能上去?”   就算她不会骑射,但有一点还是知道的,就是未被人驯服过的马万万不能骑,那是要人命的事,像是此类之事,不知死过多少人,就算被及时救下,那也少不得落个残疾。   “确实不能上去。当时我一踏上,缰绳还未握稳,那马便径直冲刺了出去,”萧长颂道,“无数人跟着,我却也只能听见他们的呼喊离我愈来愈远。那时偏生就是不怕,想着就算死,也要降服那匹马。”   说到这儿,萧长颂眼中含了几分笑意,在江洛儿看来,那几分笑意中是丝毫看不到他那时的狠劲,可好好打量他,似乎在脑海中又能浮现少年的他那浑身散发着轻狂张扬与无惧的样子。   “那之后呢?”江洛儿迫不及待想听接下来发生了何事,“可没受伤吧?”   “之后,”萧长颂笑意更深,继而轻轻‘唔’了声,似也在思索,“记得骑了许久,应是运气好,倒也被我降服了。”   他说得风轻云淡,就如一阵风在江洛儿拂过,但知道此事严重性的江洛儿可不是如他所说那般轻松,忙道:“哪里是运气好,这何等危险的事。”   说完,江洛儿想到了什么,拂袖想拉过他的手,当萧长颂察觉到她这举动的时候,低沉失笑,戏谑道:“想看什么?”   “三哥,让我瞧一瞧。”江洛儿不管他口中的调笑,就想拉过他的手,萧长颂也笑着随她,只是感受到怀中女子那柔荑时,眼底更深了些。   萧长颂配合,江洛儿很快碰到了他的手掌,那是不同于朝内许多文臣的一双手,尽管手指修长宛若青竹,但肌肤上还留有不少陈旧伤痕印记,她以前还未多注意,如今真正留意到了才意识到他的手是何等粗糙,触碰到时都能感受到点点摩擦。   江洛儿将萧长颂的左手心轻轻摊开,看到一道狰狞深刻的痕迹,明显是缰绳拉扯摩挲至极,深深嵌进肉里后才有的伤痕,她足足愣了好一会儿,最后启唇低语道:“我就知道,三哥惯会骗我。”于此,江洛儿眸光微动后,放下了他的手,不再多说一个字。   “我怎的骗你,”萧长颂听她此话,不过淡淡,却是挠得他心头痒痒,“确有运气的成分,那时我狂妄自大,若换作今日……”   “换作今日如何?”江洛儿顺着问。   萧长颂一愣,唇角微起道:“依旧如此。”   依旧如此。   江洛儿一下偏头,对上萧长颂的眼神,对视片刻,脸上也出现了笑意,笑意沁着几分温柔与了然,若说刚与萧长颂相识,她不会信他这句话,可如今相识相交至今,他不说这句话,她都会觉着奇怪。   他已是而立之年,身处摄政之位,沉稳与内敛是常态,无论内外都是不允许他还存有少年时期的那分狂气。   可到底,他还是他,他就是他,有些刻在骨子里的东西不会变。   江洛儿不得不承认,她的三哥,萧长颂萧大人,对她来说有着致命的吸引,俊朗的外表与不凡的气度,还有那让她沉浸其中的清冽书墨味,点点引着她不由自主向他靠近,而真正让她一头栽下去的则是他萧长颂本身,是就算没有外在的虚浮,也依旧让她义无反顾动心与追随的萧长颂。   而萧长颂这三字蕴含着什么,只有她知道。   将心口那即将溢出的情绪压下,江洛儿唇齿间轻轻吁了口气,再轻笑道:“依旧如此?三哥看来是对那匹马执念极深,不过我也未说错,三哥惯会骗我。”   这个‘骗’,并非坑蒙拐骗的骗,而是知冷着热下善意的隐瞒。   他惯会如此,就算是天塌下来的事,到了他嘴边也会变成轻飘飘的一句话,让人下意识忽略,若没有特意留心,也便当如穿堂风,过了耳旁。   就如他所说的这事,第一次骑未被驯服过的马,全场人都跟着跑,可想而知情况有多危急,偏他说起来就如喝水吃饭一样的寻常事。   江洛儿连说了两遍,若说第一遍萧长颂一下子还未反应此话的意思,第二遍时,心中早已百转千回,自是明白了,笑着温言道:“我倒还真觉着冤枉了,当时觉得天大的事,过了多少年,也早就磨平了那层感觉了。你难不成还想让我当个说书的?绘声绘色给你讲出来?”   江洛儿被这话逗笑了:“那自然是不必的。”   “你啊,”萧长颂微叹了口气,“心思细密如针,这有时候是好事,但有时候,这针会扎得自己心尖疼。”   江洛儿一愣,刚要问萧长颂此话何意,又听萧长颂低沉道:“你说我惯会骗你,那我便是惯会骗你了。”   若是隐去自己全部的心思,藏起情绪与思念,匿下一切眼神与动作算骗的话,那他可能就是彻头彻尾的大骗子了。   他轻声道:“我是骗子。”   这两句话出来,江洛儿以为萧长颂把话当真了,真当惹了他多想,连忙道:“三哥,我那是玩笑话,你不要当真了。”   “我明白。”萧长颂回道,“就算你不是玩笑话,我难道还会与你计较?”   “倒也不能这般说,是我口无遮拦——”   “还听不听了?”   “听,听!”   萧长颂与江洛儿继续讲那日发生的事,之后便是驯马、讨马、杀马。   “杀了马?!”江洛儿一脸吃惊,以为自己听错了,“三哥怎么杀的马,问题是,为何要将马杀了?这……这根本说不通啊。”   “怎么杀的?当日骑回萧府就用剑杀了。”萧长颂慢慢道,“你定会觉得,这是我用半条命换回来的马,且还是从昭王府骑回来的,若是杀了,后果不堪设想。”   江洛儿点头,可不是吗?她可听说那时昭王在朝中可谓是一手遮天,那时的先帝都得给他三分薄面,三哥这刚骑回来的马就杀了,就是直接打昭王的脸,还是抡圆了胳膊打得啪啪响的那种。   “后来昭王听说此事,气得当场砸碎自己最喜爱的茶具。”   江洛儿一副‘我就知道’的神情,她听着都觉得丢人,更何况是那时的昭王。   “此人心胸狭窄、睚眦必报,之后便处处针对我父亲,那时我刚入仕,自也是针对我。不过那时的先帝早有削番之意,就等着一个机会,在他失去头脑一味置我于死地的情况下,算是给了先帝一个机会,贬了他的官职、夺了他的爵位,收了他的封地,如今且还关在牢狱中,不得任何人探望。”   江洛儿眼神中透着恍然大悟之意,又接着问:“昭王是怎么要置三哥于死地?”   “还想听?”萧长颂笑问。   江洛儿忙点头。   萧长颂清了下嗓子,温和道:“那我继续与你讲吧。”   之后,从昭王削番一事,讲到了庆台政变,又讲到了边疆之战,尽管都是大事,但萧长颂的娓娓道来,温柔与风趣并存,且还扣人心弦,不免让江洛儿放松下来,专心听他讲述,等反应过来时,发现自己竟是全身靠在他怀中,她的后背与他的胸膛紧贴、密不可分!   一时之间,江洛儿脸红得彻底。 第56章 无望 而这似乎只是她一个人意识到的动……   而这似乎只是她一个人意识到的动作, 或许也不能这般说,许是三哥意识到了,并未觉得不妥, 是了, 这如今的种种迹象,无论是他说话语气还是行事作风, 明摆着是将她当成妹妹来看待, 兄妹之间,这样的动作,那有何不妥呢?   念及此,江洛儿渐渐冷静,那股子红晕淡淡褪去, 眼底本氤氲着的几分羞怯, 逐渐被清明所代替。   这点变化,尽管细微, 却还是萧长颂捕捉到了。   并且, 明明方才还颇有兴致与他谈论,这会儿却是突然间一言不发了。他对她是日益了解了,知晓她心思要比一般的女子要重些, 有时他能猜到, 将话与她说穿后,看她被猜中时的惊愕, 还有疏通了那思路后的欣喜。那一日他的心情总是要比平常欢愉许多。   可他毕竟也不是天上仙,自然也有猜不透的时候,就比如此时,他自是不知为何她突然间这般,想来是想到了什么, 可到底是想到了什么,他猜不出。   但隐约觉着是与他有关,想到此处,本有的燥意被一抹愉悦拂去了。   ——他到底也是能影响她的心情波动,也不知何时,这点事竟也能让他悦意顿生。   罢了罢了。   小姑娘不肯把话不与他说,总会有不得不说的那个时候。   萧长颂就当没有方才的那些乱入脑子的想法,寻常一般与江洛儿说着话,带她骑马逛了两圈,直到楚安睦高骑着马在远处冲他们招手,又捂着肚子,摆弄着一张拧巴的脸。   江洛儿看到了,立马转头问道:“陛下的脸色不太好,这是怎么了?”   萧长颂挑眉轻笑:“怎么了?”   “饿了呗。”轻飘飘的话,留在淡淡青草味的风里。   楚安睦是饿了,今早用早膳时吕言提醒他多吃些,他急着出宫仅是塞了几个糕点便算了事了,中午到了这马场,那些菜又是极其不符合他的口味,自是没动筷子,如今这几场跑下来,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   他急着要吃饭,偏又觉着出宫这么一遭,仅是来一趟马场,未免太过无趣,特别之前他被关在江府那么久,生的那颗躁动的心一直哪会这般容易平静下来。   待萧长颂与江洛儿过来,萧长颂刚下马,楚安睦便跑过去道:“实在是饿得不行了,方才让他们拿些吃的来,那味儿啊……”楚安睦捏着鼻子,‘啧啧’两声摇头,“哪是人吃的东西,今晚我不回宫了,三哥,听闻你府上有不少好东西,今天可得拿出来好好招待我。”   “且还在京内,这吃的都如此不合你口味,若真上了边疆战场,岂不是要哭喊着回来了?”萧长颂扶着江洛儿下马,又慢声对楚安睦道,“臣府上可没什么可以招待陛下的,陛下想吃美味珍馐,京内数十酒楼名馆还不够陛下满意?”   “满意是满意,可那都是些俗地,谁人都可去,谁人都可坐在那儿喝上两盅,”楚安睦今儿心情好,硬是接下来了萧长颂话中的嘲讽之意,还带上了几分调笑,不知怎的,他总觉着今日三哥是不会真与他动气的,“可摄政王府,可不是谁人都能去,就算去了,也不是谁人都能坐那儿喝两盅萧大人你珍藏的酒啊。”   楚安睦说着,也顺手扶了江洛儿一把。   平安落地的江洛儿,听完楚安睦说的这番话,‘噗嗤’掩袖一笑。   听到江洛儿的笑声,萧长颂下意识便往她那儿看去,见她眼眸含笑,那点笑意甚至都将眼睫点染,而方才的沉默似是从未发生过,不过一瞬,他的目光落回到楚安睦身上,上下打量了几眼,未再驳了楚安睦的这句话。   楚安睦哪是不明白三哥这是应了的意思,可一时之间还未反应过来,准备好劝说的话都在嘴边打转了,硬是给咽了回去。   本以为是要好说歹说,怎的今日这般容易就应了?   不过他哪会管这背后的原因是什么,还怕萧长颂反悔,立刻招了人来,将改道摄政王府的事马上吩咐下去。   此事自是很快让不远处的崔云锦等人知晓了,不过一个马场,陛下的旨意下达,消息传得比什么都快,楚瑶华一听到便往自个儿皇兄身边跑了。   崔云锦与徐宁二人互相对视一眼,眉梢一挑,继而二人谁也不看谁。   对于改道摄政王府的事,这长乐公主喜热闹,定是要跟着去的,她若想去,陛下岂有不让她跟着的道理。而她们是宫妃,说是宫妃,也是君与臣的关系,能否跟着去,还得听陛下的吩咐,这陛下的令未下达,她们自是要回宫的。   不过照过往的惯例,崔云锦一向是跟着的,徐宁扶了扶额头,掩着眉眼之间的疲倦,阿睦以前只想着崔云锦,心中未曾有过她,现在又来一个江洛儿,连崔云锦且都要避让三分,更何况是她。   罢了,她也累了,自进宫以来,她实在是太累了,有时期待越大,失望反而越大,又何必心存希冀呢。   徐宁即转身,准备启程回宫,而还未走几步,便被身后赶来的侍从叫住了:“娘娘,娘娘!陛下喊您过去呢!”   徐宁一愣,看了眼脸黑的崔云锦,眼中疑惑更甚,并未答话。   而那侍从显然是奉了楚安睦的话来的,将话说了全:“陛下说是请华清宫的娘娘,娘娘,快些随奴才过去吧,回头陛下等急了,怕是要怪罪奴才了。”   这话说了,徐宁才信了,那侍从催得急,她也未来得及看崔云锦的脸色,与那侍从一道去见楚安睦。   本想着见到了楚安睦,徐宁想将心中的疑惑问出来,可楚安睦一见到她就吩咐底下人启程摄政王府,根本没给她说话的机会。   于是,便稀里糊涂得上了马车,而因还云里雾里着,竟还上错了马车,一掀开车帘,看见里头坐着的江洛儿,徐宁挡着车帘的手一僵:“江姑娘?”接着立马扫了一圈车内装饰:“看来是本宫糊涂走错了……”   说着,就要放下车帘,江洛儿神使鬼差,忙说了句:“这辆马车就臣女一人,娘娘不嫌的话,可与臣女一道。”   徐宁犹豫了一会儿后,进了马车内,坐在了江洛儿一侧,中间隔着较空的距离。   这还是二人第一次在没有楚瑶华在的情况下独处。   “长乐公主,今儿倒是奇了,怎的不与江姑娘黏在一块儿了?”徐宁假装轻松地谈起了楚瑶华,“这平日里你二人好得跟亲姊妹似的,本宫叫公主来喝个茶,公主都要带上江姑娘。”   “被陛下拉过去了,不知是要说什么事,想着是坐一辆马车上了,”江洛儿回道,“娘娘言重了,臣女不过是伴读,万万没有与长乐公主称姊妹的道理。”   有些话,可不能乱认的,眼前的这位娘娘这话说出来是无心还是有心她不知,但从她自个儿嘴中说出来的话,她得负责。   徐宁上下打量了几眼眼前人,这位外面流言传得风风雨雨的江姑娘,且就安安静静地坐在她面前。   之前有听说虽是官家女子,但打小并未生活在京城,而是长于小地,那规矩与礼仪自是与京城大户人家出来的女子是有一定差距的,可之前见几面未觉得有什么不同,如今近距离这般瞧了,更未觉得有差距,反倒——腰背挺直宛若凛冬挺立的梅,举手投足之间那番从容与淡然,见她见过的侯门贵胄的几位小姐中,都未有她这般让人赏心悦目。   气质如此,面容又是那般可人。   也难道陛下喜欢,念及此,徐宁指尖微动,忍下心中那几分酸意,而忍下之后,又徒生悲凉,只淡声道:“江姑娘说得有几分道理,不过江姑娘在本宫面前,不必句句带上‘臣女’二字,想来不久,姑娘不与长乐公主姊妹相称,倒要与本宫姊妹相称了,平辈之间本宫哪还受得姑娘的这般恭敬。”   徐宁的话无半分讽刺之意,似是陈述事实一般的平缓语气。   可听到这话的江洛儿却是惊了魂,一下抬起头,张了张嘴巴想解释,却不知从何解释,因在徐宁与崔云锦眼里,甚至宫内宫外不少人都觉着,她是即将进宫的宠妃,可她哪是呢?   江洛儿只好道:“娘娘误会了。”   “臣女只想当长乐公主的伴读,娘娘所说的意思,臣女是万万没有那意思的。”怕徐宁不相信,江洛儿又补了一句。   徐宁笑了笑,却是满脸的不信,那样子似是将江洛儿当成不肯说实话的人,但她宽宏大量也便谅解她了。   “那便没这心思罢,”徐宁顺着江洛儿的话道,“但江姑娘,本宫还是要提醒你一句,这宫外的人瞧着这皇权富贵满心艳羡,实则个中辛酸只有自知。”   话语平淡,偏生透着悲意。   江洛儿一愣。这华清宫的娘娘,向来是豁达的,不管是初见,还是过往的几次会面,有了皇宫的枷锁,却还是能看出她那直来直去的脾性,这般的人,未进宫之前,定是性子极为爽朗的,而如今说出了这样的话。   江洛儿抿唇沉默着,好一会儿之后,徐宁听见江洛儿颇为认真且郑重的言语:“娘娘,我不会进宫为妃,我的心上人也并非陛下。”   “可陛下的心上人未必不是你。”徐宁慢回道,还是当江洛儿的话是场面话,是哄着她听的。   江洛儿不再说话了。   毕竟如今这境况,谁都会认为她必定是要入宫为妃的姑娘,解释再多,在外人看来,且都是掩饰。   轻叹口气后,便一路静默。   一行人天还亮时从马场出来,至摄政王府时,天已是全黑了。王府正门大开着,早已规矩站满了侍卫与府内仆从,个个手中拿着的油纸灯笼,甚是有照亮这条街的架势。   待马车停稳,几名小厮忙提着灯来至马车前,恭恭敬敬地撩开车帘:“贵人请。”   江洛儿与徐宁一道下了马车,方下来,江洛儿的目光就落在前头与管家说话的萧长颂身上,他似察觉到了,偏头对上了她的视线,继而招了招她。   江洛儿立刻向徐宁欠了欠身:“娘娘,臣女先过去一趟。”   徐宁自也是看到了,不甚在意道:“去吧。”   不过应下后,徐宁总觉着哪里不对劲,哪儿不对劲呢,徐宁看着江洛儿很快走到了萧长颂的面前,二人不知在说些什么,仅是说了几句,便准备要进府了。   可就是这一场景,让徐宁一下子明白了什么。   江洛儿确实未骗她,之前在马车上说的也都是真的,陛下不是她的心上人,她也全然没有要进宫的心思,她的心上人另有其人,尽管极为克制,可那满心满眼的欢喜,是骗不了人的,她有过,所以她懂。   原来是这位啊。   只是,如果是这位的话,那不是注定没有结局?   徐宁神情复杂地跟着进了府。 第57章 倾耳恭听 一众人皆进了府,杨氏因得了……   一众人皆进了府, 杨氏因得了从马场事先赶回来的小厮通报,提前吩咐下人做好准备,先是上上下下重新清扫了一遍, 廊檐下忙碌走动的丫鬟仆从, 就在马车到来前一刻才停下,再是准备席面, 杨氏亲自去往厨房一一仔细吩咐了, 才算了事。   到底是陛下过来,不能失了场面。   楚安睦自是看出来了,不免一笑,说来外人常道他与三哥不合,摄政王有谋逆之心此类话语, 他都未放在心上, 若是那些个传闲话的人有一天处于他的境况与三哥相处下来,自是不会那般想, 就如同今日, 在外人面前,该有的尊敬与态度,三哥从不会少一分, 甚至多加维护。   大夫人与三哥一体, 现下大夫人所做岂不是三哥所想?   杨氏见着楚安睦兄妹与徐宁了,一一请安:“臣妇参加陛下、贵妃娘娘、长乐公主。”说完抬头, 方才没注意到,这一下倒是发现了人群中的江洛儿,眼睛一亮。   徐宁只当杨氏是好奇江洛儿是谁,将江洛儿轻拉过来介绍道:“大夫人,你不知道她, 这位是长乐公主的伴读,户部江郎中之女,姓江名洛儿,江姑娘性子好,本宫是极为中意的。”   自从猜中了江洛儿的心思,徐宁对于她是没有以前的那般复杂情绪了,想着江洛儿是第一次见大夫人,不如替她撑撑场面。   一旁的楚瑶华也跟着道:“是了,大夫人,洛儿是前些日子进宫,近几日还未有什么宫宴,你们定是未见过。”   杨氏忍着笑,看来这娘娘与公主还不知晓长颂与这江姑娘之间关系匪浅,既然不知,她也便详装笑道:“前几月传得沸沸扬扬的消息,我自是知晓的,当时就好奇是怎么样的姑娘。”接着好好打量着江洛儿,开玩笑道:“倒像是天上的仙子。”   “可不是,本宫第一眼见她也是这般觉得。”徐宁顺着道。   听着对话的江洛儿,疑惑地扫了徐宁一眼。   虽不知她为何态度一下子转变如此之快,可又觉着没有任何坏意,便也不再多想了。   寒暄了一会儿,最后萧长颂提议先进去。   “对对对,我们先进去。”   杨氏边说着,边在前头带路去花厅。   花厅内席面都摆好了,楚安睦落座后,没顾上皇帝的体面,将一口菜塞进了嘴里,算是缓过了这口饿气。   毕竟是从早到晚没吃些什么东西,大家也都饿了,席面上只有杨氏招呼众人吃菜的声音与碗筷轻微碰撞的响声。   萧长颂习惯吃个半饱就停,楚安睦等人还未吃完,他便放下了碗筷,且刚放下,陈义就递了通报进来,似是有急事的样子。   楚安睦见怪不怪,待萧长颂走后,对大夫人玩笑道:“三哥这每日比朕都忙,今早他与朕说去马场骑马,朕还觉着听错了,他这等大忙人怎的还想着去骑马玩乐,看吧,大夫人,报应来了,朕看三哥今晚是不用睡觉了。”   江洛儿筷子一顿,下意识就往萧长颂背影消失的方向看去。   一旁的徐宁这时认真地喊了江洛儿一声:“江姑娘,来尝尝这道菜,你应是咸甜口,还是不要吃辣了,本宫方才见你尝了口那辣子,连着喝茶,还是尝尝这道罢。”   江洛儿将目光收回,对徐宁道了声谢,可听着她的话,话是听懂了,可总觉着哪里奇怪。   对上徐宁的视线后,发现她目光凝重,还趁无人注意之时,朝她摇了摇头。   江洛儿顿时一惊,继而是铺面而来的惊慌。   她哪不明白华清宫的这位娘娘是知晓她那点心思了,可是怎么知晓的?她若知晓,会不会将此事说出来?就她一人,还是其他人都知晓了?   无数个问题瞬间扰乱着江洛儿。   不对。   应是就她一人知晓,且她也不会说,不然也不会有这个摇头示意。   转念之后的仔细思虑,江洛儿慢慢平静下来,平静下来后,便能想到,徐宁这是在好心提点她。   莫要继续,莫要深陷,莫要沉溺。   他与她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他们二人全然不会有任何结果,离得太近,陷得太深,到时无法脱身的是她自己,丢掉半条命的,也只会是她。   她到底还在奢望什么呢。   外人都看得比自己透彻。   可,便是如此这般想着,都像是踩着刀子行走。   江洛儿压下心口蔓延的丝丝悲凉,娇艳的面容上似是盛放着这春日最美的花:“谢谢娘娘的好意,我也觉着这道咸甜口的更合我意,那辣子我是不碰了。”   **   萧长颂从书房忙完事务出来已是深夜了。   朦胧月色似一层面纱,轻轻浅浅地笼罩着整个萧府,已没了黄昏时的热闹与喧哗,唯剩静谧。   “陛下本是要走,大夫人硬是拦下了,给安排了住处,”陈义道,“大人也早点歇息吧,明日还有早朝。”   萧长颂嗯了声,没有多说什么,踏下台阶沿着石道就准备回主院,陈义忙提着灯跑至前去,这夜实在太黑,若是摔着了,可不得了。   到底夜深了,周遭除了巡逻的侍卫,便没有什么人,除了廊檐下的灯笼且还亮着,各院的灯火都已是灭了,若是此时还亮着,不免是让人好奇。   路过芷兰院的石拱门,陈义不经意之间一瞥,继而道:“这么晚了,这江姑娘居然还未睡。”   萧长颂脚步立刻停了:“江姑娘?”   陈义道:“是啊,大夫人给客人每人都安排了一个院落,江姑娘就住在芷兰院呢。”   萧长颂那本有的几丝疲倦与困顿,在听到‘江姑娘’三个字时已消失的一干二净,在原地停了好一会儿,未向前走一步。   “大人?”   萧长颂看着那道拱门,慢慢对陈义道:“让人传点菜,拿壶酒来。”   陈义一愣,但很快就应着,退下了。   待陈义走后,萧长颂提着灯,微微照亮着石子路,一步一步走着,芷兰院不大,且从拱门进来,很快到了主屋前。   守夜的丫鬟本还昏昏欲睡,但看到来人一下子被惊醒,忙上前请安:“见过、见过大人。”   这丫鬟是分配在芷兰院的,常年在此处,只见过萧长颂几次,但一眼就认出来了,这位可不是见过就忘的主,可随之而来是充斥的疑惑,大人怎么会来此处?   萧长颂微点了头,算是回应,还未踏步上台阶,门‘吱呀’一声——已然开了,立在门口的江洛儿全然愣在原地。   她听见动静,不知发生了何事,便想着出来看看,谁知一打开门,竟是三哥在不远处。   他就这般站在清冽月光下,玉冠黑发,面容俊美,衣锻上的织银暗纹游弋着点点浮光,单论如此气质,宛若云上谪仙,而他见到她的一笑,眼中的无尽温柔立显,似是一下将他拉下了那九重天。   “我路过院子,发现你还未睡,便来问问你要不要一起吃些点心。”   江洛儿下意识就想答应,但很快就打消了这一念头,沉默了一会儿对萧长颂轻笑道:“三哥,点心有些吃不下了,况且这天色太晚了,你刚忙好,怕是很累了,不若早些休息?”   萧长颂对上了江洛儿视线,明明面容亲和,偏生带了股疏远,萧长颂偏头笑得更深,回道:“我不累。那我换个问法,洛儿能否陪我去吃些点心?”   江洛儿眼眸微动,三哥于她,自从身份被知晓后,极少有强迫她的事情存在,可眼下的这句话,明显是有了强迫的意味,尽管他是笑着,温和不失,但不知怎的,她能感觉他与平常的不同。   但这不同,她说不出具体。   江洛儿犹豫着,手心都出了一层薄汗,咬了咬唇,最后走到萧长颂的身旁,道:“那走吧,三哥。”   “就在前头的亭子内,我让陈义送过来了,”萧长颂将提灯稍微抬了抬,指了指不远处,“不会很久,实则是想与你说会儿话。”   江洛儿立刻看向萧长颂,他也正看着她,江洛儿马上低头移开视线。   “你可知我要与你说什么?”   “不知。”   “那你有什么话要与我说的吗?”   “没有……”   萧长颂微叹了口气,继而道:“我又哪里是猛兽洪水了,竟让你这般防备我。”   江洛儿忙道:“没有的事!”   “那今日马场你有心事,方才也是极不情愿,那不情愿想来不是因为天色晚的缘故,诸如此类,你一一闷在心里,却不愿与我说半分。”   可这些话,又怎能与你说,江洛儿袖中的手微微握拳,紧张得都不知如何是好,这些话又怎么能说,且是保持在眼下兄妹之情,若是说了,以她对他的了解,像她这样的存在,定是要远离了,断了心思才好。   她不想与他走到那个地步,不想走到,冷面相对,话都不说一句的情形。   江洛儿焦灼得沉默着。   “罢了。”萧长颂微弯腰,抚了抚江洛儿发,像是知道她的不安与焦虑,安抚着她所有焦灼的情绪,极为温和道:“罢了,是我急了。等你想说,无论什么,我倾耳恭听。” 第58章 告白 他总希望着,眼前女子能将所有的……   他总希望着, 眼前女子能将所有的事都说与他听,开心愉悦的,或是烦恼扰心的, 他总希望她能把他当做依靠的那一人, 甚至是,遇事后第一个想起的那一人。   这日子愈久, 他这样的希冀是愈大。   如若真是这样, 她欣喜地寻他说话,将那些逗她那般喜悦的事一一分享于他,她面容上的眉梢、眼尾、嘴角,每一寸每一地都扬着灿烂,他该怎么做呢, 他应是在旁笑着看她, 因单是看着这样的她,那一日对于他来说, 已是心情极好;   或是沮丧懊恼, 被烦心事扰着了,她一人无法解决,偏生会寻他帮忙, 他想他会倾尽全力助她, 又或是低落失望了,她一人无法熬过心里那一关, 又会来听他的安慰与劝告,这样的依赖与寄托,他竟是无比期待,甚至,渴望。   这是他从未过的感受, 是每一刻每一时都在他的克制边缘游走的情感,随时都要冲破界限而出,压制又上升,如此反反复复,燥意丛生偏又甘之如饴。   他知晓她的心思。   他向来也不是个犹豫踌躇之人,既是如此,不如把事说清了好,只是他不知她是因为其余之事还是因着与他的事而这般,如今这样逼问她,却是得不到一句回应,若是其余的事恐是早就说个干净,现下却是紧咬着牙关,一个字都不吐,那还能是因为什么?   在马场之时且还有着几分不确定,到方才她的反应,应是明白得清清楚楚。   如此甚好。   而江洛儿听了他这句话,一时之间心意微动,抬眸轻声道:“三哥当真是什么话都是倾耳倾听?”   她的话极轻,极小,甚至在这静谧的夜里,都快要被他们二人轻微走动的脚步声给盖住了。   可萧长颂还是听见了,他停下脚步,将提灯微抬,那昏黄的灯火恰是能映照着他的面容,眼眸深邃,语气平缓而认真:“君无戏言。”   “若是什么抱怨埋怨的话呢,一句两句倒也罢了,要是我一直寻三哥,让三哥听我的怨气话语呢?”   萧长颂一笑:“那又何妨,你就算有千句百句,我一一听了便是,听了,咱们再想想怎么将导致你怨气的源头给解决了。”   “那,我若是说他人的坏话,许是我不喜的人,我在背地里说他人的坏话,在三哥面前编排此人,这些话,难道三哥也听吗?”   “真有一天,你在我面前议论他人,说了那人的不好之处,”萧长颂似是略微思考了一会儿,继而温和道,“你要我说实话吗?”   “自然要实话。”江洛儿坚定道。   萧长颂慢慢回道:“我或许,从来不是那般永远公正之人,我并非圣人。你当真在我面前说了,自此,我也只会信你所说的话。”   此话入耳,江洛儿一下子怔住了,而心跳是愈来愈快,等回过神,忙偏过头,压下心口的悸动,语速加快道:“可这些不过都是我们如今的设想,若真发生了,且都是不一定的。”   “既是未发生的事,你偏生要想得身心疲惫,方才所说的,还是颇为极端的状况,而我的答案也都与你说了,”萧长颂道,“你却是不信的。”   “并非如此。”江洛儿连忙道。   并非不信,因为信他的为人,信他的认真与沉稳,信他的一切,所以才认为,一旦这份感情坦白开来,他会为了断了一个女子不该有的妄念而选择再也不相见。   萧长颂微叹了口气,语气放缓道:“我看你并非要的是我的答案,而是要我的一份承诺,要我无论你所说、所做了什么,我对你的那份包容,那都是在的,是吗?”   江洛儿像是被人戳破了心思,眼神之间闪过几分懊恼与沮丧,轻吁了口气,轻声道:“是我的僭越,三哥。”   她垂头丧气,甚至都不敢抬头看他。   而许久之后,都未等到萧长颂说话,江洛儿以为他生气了,更加不敢抬头看他,不知过了多久,只听低沉的男声响起,语气中不失无奈:“那你怎知我不会给你这份承诺呢?”   听了此话,江洛儿心口一震,似是涌出了一股冲动,一下子抬头道:“那如果我说——”   话且说到一半,陈义过来了。   “大人,酒菜吩咐人上好了,摆在前方亭子内。”   江洛儿那股气是泄了,对萧长颂道:“那我们过去吧,三哥。”萧长颂嗯了声,对江洛儿方才说到一半的话,并没有追问。   二人走到了芷兰院的那小亭子,石桌上有摆上了一莲花灯盏,几碟精致小菜与糕点,旁的还有一白玉酒壶与酒杯。   待二人入座后,萧长颂也未询问。   江洛儿本就是个极其聪敏之人,外加对三哥的了解,只觉得当下这个情况,三哥会问她到底想说什么,他并没有问,那就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三哥知晓她会说什么。   想到这一层,江洛儿顿时想通了不少,连华清宫的那位娘娘,与她都未见过几面,都能看出她对三哥的心思,那三哥与她朝夕相处,洞察人心之绝,察言观色之妙,又怎会看不出她的心思?   如此,知晓她会说什么,却不想听她什么,恐就是怕说出来,她与他之间这段关系实属是太过微妙,他是不想捅破这层窗户纸。   他不想、他不愿、他,不喜她。   江洛儿心内一股悲凉蔓延,随之浑身就像被无数个小针扎着一样,连呼气吸气都有些艰难,随手拿了一旁的酒壶,倒了一杯,给自己灌了下去。   喝完一杯后,江洛儿道:“三哥方才说要与我聊聊,三哥想说什么就说罢。”说完,又将倒了一盏,一饮而尽。   萧长颂见她这么个喝劲,微皱了皱眉,轻缓道:“这酒是拿来助兴,可不是让你胡喝的。”   说话的间隙,江洛儿又连灌了两杯,两杯下去,她小幅度拍着胸脯,道:“那我少喝点。”   萧长颂伸手就要拿走酒壶,江洛儿哀求着喊了他一声:“三哥。”   语气拖长着,满是对他的依赖,还有她的那副神情,眉眼之间都带了一股娇意,萧长颂心软了,柔声道:“罢了,慢慢喝。上回是,这回也是,怎的不知还如此贪杯。”   江洛儿不回他这话,又道:“三哥要与我说什么?”   “吃点菜,”萧长颂夹了几筷子小菜在江洛儿碗里,边夹边道,“也无什么事,就想问问你宫里住得如何,再者,你那姐姐是要何时成婚?”   “宫里一切都好,我过得如何,不过三哥应该都是知道的罢。”江洛儿慢慢回道,“宝珠的话……我也不知她何时成婚,不过既已定婚约,上回永安侯老夫人都过来了一趟,应是快了,三哥为何问起这事?”   “随口一问,”萧长颂道,“至于你宫中住得如何,尽管我是知晓,但无论安排得再好,也得看本人的感受如何。你自小住在江南,是否更喜园林布局式的府邸?”   “相比方方正正,那自是更喜江南园林,”江洛儿的脸已然微红了,眼神都有些迷离,“不过三哥怎的问我这话?”   “因我有意想重新修葺府邸。”萧长颂道。   江洛儿没听懂这话的意思,她早已被方才的那事实打击得体无完肤,又是半壶酒下肚,神志不清,心口难受,酒喝得小腹也难受,连带着吹风,头也开始微疼。   她顺着萧长颂的话无意问下去:“三哥的这府邸甚好,也是园林布局,为何要重新修葺?”   萧长颂起身,将身上的外衣脱下披在江洛儿身上,慢道:“成亲的话,自是要重新修葺。”   江洛儿人已是糊涂得紧,小腹一阵阵的疼,心口又是一抽接着一抽,而因喝醉了,看萧长颂的眼神是模糊的,而越是模糊,越是想看清,看不清又觉得委屈,同时,听了他这话,痛不欲生的感觉一下炸裂,眼眶顿红:“成亲吗?”   萧长颂就立在江洛儿身旁,见她的脸色苍白无比,眼眶的泪仿佛就要掉了下来。   “是啊,成亲,”萧长颂半蹲下来,心疼地,小心翼翼地用指腹拂去了她眼角的泪,无比温柔道,“成亲,和你,好不好?”   问她江宝珠何时成婚,是因姊妹之间,自是要姐姐先出嫁,再是轮到妹妹;问她是否喜欢园林布局,是因未来的萧府是她的府邸、她的家,自是要问问喜好。   而眼前女子的眼神中已是茫然,就这么直愣愣地看着他,睁着湿润的眼睛,就这么不解得看着他。   萧长颂一看就知道江洛儿已经醉得不省人事了,身体虽还坐着,但早已神志不清,尽管方才还知道哭,还知道他在说什么,但大多也是本能下的动作与行为罢了。   “是要与我成亲吗?”江洛儿问。   “是啊,和你成亲。”萧长颂认真道。   “可是,为什么呢?为什么是我呢,为什么是成亲……”江洛儿歪着头迷糊道。   萧长颂指腹又抚着江洛儿的眼角,动作显着心疼与小心翼翼,同时,在这夜里响起了比月光还要温柔的话语:   “因为,一见到你,或者说,每每见到你,便想着与你关系再近些,而不是如今这般寻不着正当的理由去接近你,想着,我与你之间可以最贴近的关系,无非是夫妻关系。”   “也想着,与其让你每日恍惚,心神不宁,甚至让你这般掉泪,都是我的罪过。皇宫禁廷与萧府的路上,有一小庙宇,不曾有亏心事,自是坦荡无疑,但这几日路过却不敢看神佛,因对你心怀愧疚,竟是让心上的姑娘承受这般多。你是我的心上人,说是成全你,倒不如说是成全了我。”   “方才我是知晓你要说什么,但并未问你,倒是让你误会了,只是,此事,又怎能让你开口呢。”   “是我想娶你,是我萧长颂想娶你江洛儿为妻。” 第59章 青梅 那自是一个极美妙、陶醉至骨髓的……   那自是一个极美妙、陶醉至骨髓的梦。   江洛儿这般想着, 他说的那些缱绻的话语似是真实就在耳边,他说是他萧长颂想娶她为妻,如此直白干脆, 又是如此让人心醉神迷。   她挣扎着睁眼。   此间帐内, 许是丫鬟未将窗子关好,留了缝让风钻了进来, 撩着纱帐微微飘动, 更多了几分梦幻。   就如昨晚的梦幻一样,她喝醉酒后意识不清了,竟还幻想着三哥对她说这些话,荒谬至极,偏又想是真的便好了, 来来回回, 反反复复,不过几瞬, 已是心神俱疲。   “江姑娘醒了?”芷兰院的丫鬟轻悄推门, 看见江洛儿已坐在床榻上,笑问道,又扫了一眼旁边的窗扉, 忙走过去, “我说这屋子里怎的还有风呢,原是这窗子没关上, 是奴婢疏忽了。”   “无碍,到底不是冬日,眼下是不冷的。”江洛儿慢回道。   “姑娘说的是,不过这白日头是不冷,这夜里倒是凉的, 昨夜姑娘出去,奴婢还担心姑娘穿着少了。”那丫鬟关上窗后,走到江洛儿身边道,“姑娘既然醒了,那奴婢去给姑娘打洗脸水去。”   听丫鬟说到昨晚的事,江洛儿不免好奇:“等下,我还不知,昨晚是谁送我回来的?”   “姑娘不记得了吗?”那丫鬟道,“大人接了你去,自是大人送你回来的,姑娘回来的时候满身酒气,不知为何,还一直哭着。”   江洛儿一愣,继而一惊,忙问:“我不会做出什么奇怪的事吧?”   “什么是奇怪的事?”那丫鬟不解。   “就是……就是对你家大人动手动脚?”江洛儿觉着自己这词用得不太好,又改了一句话,“换句话说,我可有不敬你家大人?”   “这……”   那丫鬟不知该如何说,不敬是没有的,但大人的举动却是极其奇怪,且是抱着江姑娘回来,不让她侍奉,亲自替江姑娘擦拭面容,端着醒酒汤一口一口喂下,不过那些贴身的事,大人自是非礼勿视,让她侍奉好,一切妥当再走的。   只是,她不知该如何说,是将昨晚的事一一说出来吗,可这些话,大人是否愿意让江姑娘知晓呢,若是不愿意让江姑娘知晓,她如今说了,回头岂不是要因多嘴受责罚?   江洛儿见这丫鬟支支吾吾,憋不出一句话来,只当是昨天做的事过于让人难以启齿,连忙穿上鞋,整好衣物,让那丫鬟给自己梳妆打扮好,便要匆忙打开屋门去寻萧长颂解释清楚。   不料方打开屋门,便与萧长颂撞了个满怀。   萧长颂哭笑不得:“这般匆忙是要去做什么?还从未见你这般着急过。”   江洛儿立即后退了几步,半蹲下来道:“三哥,昨日是我贪嘴多喝了几杯,醉酒失了分寸,若是昨日我有做了什么不妥的事,说了什么不妥的话,请三哥责罚,下次定再也不会那般行事,还三哥念我初犯,莫要将昨日的事放在心上。”   江洛儿不知她昨日到底说了什么话,若是知晓,还可稍作解释,可如今脑子里却是一片空白,就怕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惹得三哥怀疑,坏了二人感情,现下不管三七二十一,只能先赔罪再说。   可她这些话说完,许久之后,眼前的三哥都没有任何反应,许是有的,但她一直垂头看着地面,不敢看他的神情。   本想镇定些,而那颤抖的眼睫早已出卖了她的心。   “你是不知昨夜到底发生了何事?”萧长颂终于开口了。   江洛儿心头一震,忙抬头道:“三哥,我不是故意的,如果我说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话,三哥就当是酒醉之人胡言乱语,可好?”   萧长颂被气笑了,有口气堵在喉咙口偏生出不来,这全然与他来之前想的不一样,叹气道:“罢了罢了。”   江洛儿一愣。   萧长颂见她还是请罪的姿势,挥手随意道:“你未做什么事,也未说什么话,不必如此,起来罢,马车已经备好了,待会儿便可回宫了。”   听萧长颂这话,江洛儿是彻底松下了一口气,不再是那个姿态,慢慢站直了身子,方站好,抬眼便对上了萧长颂的眼神,他且一直看着她,继而伸手,随之而来的便是他清幽的味道,而后自个儿的衣领被他稍作整理。   江洛儿脸色偏红:“许是刚才太急了。”   萧长颂未说话,待理好后,慢声道:“走吧。”   二人且是这般,各揣心思的,走出了芷兰院。   到了前院,再至影壁,远远地就听见了楚瑶华的一声惊呼:“此事当真?”   江洛儿听到此话,脚步一滞,以为是昨日喝醉酒的丑事被瑶华等人知晓了,那可真是丢大脸了。   停滞后,继而脚步快了些,想尽快过去听听瑶华在说些什么。   “何必走得这般快,定是要等了你再走。”萧长颂似笑非笑道,“你且放心罢。”   这一句‘你且放心罢’,听在江洛儿耳里,不知怎的,虽说是当下的事让她放心,又像是为昨日的事让她放宽心,总觉着自个儿想着什么,他都是知晓的。   如此一来,她倒也不好走快了,缓了几步,乖巧地跟在萧长颂后头,一同走到萧府正门。   楚瑶华本与徐宁说得起劲,见江洛儿来了,眼睛一亮,招手道:“洛儿快来,我们要回宫了。”   徐宁顺着楚瑶华的眼神方向看过去,只见萧长颂在前,江洛儿在后,两人一道走过来,倒真像是一对璧人,她微微叹了口气,继而转头不再看。   因着昨晚的事,江洛儿只觉着眼下与萧长颂待在一块儿着实尴尬得紧,见楚瑶华招手,便急忙过去了,接下来也未说道几句,便飞快钻进了马车厢内,连看都不敢再看萧长颂一眼。   “怎的感觉你是极不想待在萧府了,昨晚住的不习惯吗?”楚瑶华同她上了一辆马车,边坐稳边随口问道。   “倒没有不习惯。”江洛儿回道。   “那……你又这般慌张作甚么,”楚瑶华撩了撩车帘,又笑道,“洛儿,你莫不是怕着三哥罢?”   这倒是问对点子上了,此时的江洛儿确实是不敢再见萧长颂了。   楚瑶华一看江洛儿的神情,便觉着自己猜对了,哎呀了一声,拉着江洛儿的手道:“三哥此人,别人第一眼瞧着是极好相处的,可若是相处了,又怕他得紧。对外人他确实是冷淡,但我觉着他对你实则是还好的,昨日他不是还带着你骑马了吗?”   江洛儿轻轻点头:“确实是好的。”   “那便好了,你若不犯了什么事,他又怎会无缘无故责罚你,只当是寻常的兄长相处便可。”   江洛儿欲哭无泪,可她偏生就是犯事了,昨夜真不知是说了什么呀,如今回想,昨夜若真是什么都未发生,那今日请罪之时,三哥何故那般沉默不语,那定是发生了什么,他才那般的,想来是为了顾全她的面子,他才说无事发生。   那这件事算是就这般过去了,可她却是一时缓不过来,过几天应该会好上许多罢。   “你说的对,对了,方才过来时,看你与徐娘娘似在讨论什么,你好似很吃惊,是发生何事了吗?”江洛儿不想继续讨论关于萧长颂的事了,扯开话题问道。   说到这事,楚瑶华来兴趣了:“是皇嫂同我讲,镇国公一家过几日回朝,那舒然姐姐定也是一道回来了。”   江洛儿对镇国公似有些印象:“有听父亲提起过,镇国公一家常年不在京,似是一直住在滇地?”   “是了,镇国公一家祖籍云南,那叶老夫人不肯进京,一直住在那儿,叶老夫人以前身体还算康健,外加朝中诸事众多,边疆频频来犯,镇国公一家也便在京城定居,未随着叶老夫人留在滇地,但前几年老夫人身子不大好了,镇国公纯孝,举家搬回了滇地,可侍奉了两年,老夫人到底还是去了,如今守孝一年之期已到,自是要回京了。”   “原来如此,那确是要回京了。”   楚瑶华笑道:“叶家回京,想来三哥的婚事也将近了。”   江洛儿眉心一跳,回想楚瑶华方才说的‘舒然’二字,似是猜到了什么,但也未说,只听着楚瑶华道:“舒然姐姐是镇国公府的独女,我那时年纪小,不记得什么,只记得舒然姐姐总同三哥在一块儿,后来父皇给他俩赐婚,但之后你也知道了,舒然姐姐要离京,不知何时要回京,这婚事也遥遥无期了,便请奏解除婚约。”   “说是不耽误三哥寻亲,但实则三哥到现在还未娶亲,外人都传说三哥如今都未成亲是因为一直心心念念着舒然姐姐,要等着她回来,虽那都是外人说的,不过我也觉着像,毕竟为何这些年来都未听三哥说起过其他女子,也未有成亲打算。如今舒然姐姐回来,当年的解除婚约的理由,如今也算不得什么了,想来等她回京,萧府恐是要好好操办一场喜事了。”   楚瑶华的话说完,江洛儿许久都未说话,正当楚瑶华觉着有几分奇怪之时,听江洛儿温和笑道:“青梅竹马,郎才女貌,是门好亲事。” 第60章 叶舒然 “那自然是的,不过这些都是次……   “那自然是的, 不过这些都是次要的,要我说啊,三哥与舒然姐姐之间应是那‘门当户对’四字, ”楚瑶华兴致勃勃道, “说起来,这满京城配得上萧府门第的有几家?那寥寥无几的几家中, 又有哪几个是有适龄女子婚配的?若当真有适龄女子婚配, 配得上我三哥的又有几个,倒不是我抬高舒然姐姐,只是这思来想去,唯有她最适合了。”   楚瑶华平日里说的话不少还带着稚气,这番话却是真正说到点上了, 其余的先可不谈, 但‘门第’二字,不可不谈, 甚至可谓重中之重, 普通人家尚且如此,更何况是萧府这等人家。   江洛儿自是点头,笑容不失, 听楚瑶华继续说着, 她神使鬼差地掀开了旁侧的车帘,此时马车方行驶, 她往后瞧,且还是能看见萧府,只是有些距离了,但有了这点距离,恰好能比原来更看全了这摄政王府。   并非仅是给人扑面而来的庄重肃穆之感, 也并非与其他侯门贵胄府邸格格不入,实则表面那些个微旧沉闷不过是被那古老厚重的建筑彰显出来的假象,似是有一层薄雾覆着,使人看不清摸不明。   而如今远了,又是旭日东升,那层薄雾渐渐散开,整个王府被笼罩其下,阁楼倚着灿光,似光中生,光中来,且这等灿烂之下,竟也未被盖了锋芒,反倒是更为熠熠生辉了。   马车行驶愈来愈快,她也离得愈来愈远,最后瞧着,像是遥不可及了。   “你在看什么看得这般起劲?”轿中的楚瑶华见江洛儿一直看着外头,也凑过来道,发现什么都没有。   江洛儿笑了笑,放下帘道:“没什么。”   马车很快回宫了。   回宫后的几日,江洛儿一直伴着楚瑶华读书,不再顶着楚安睦的身子后,朝廷的事她自是知道的不那么清楚,只是偶尔会听瑶华说起近两日前朝事多,楚安睦都极少进后宫。   那想来三哥更是忙碌,不过不管忙不忙碌,她与他以后应是没有多少见面的机会,再见面时,他也许已是有婚约了。   江洛儿枕着手肘,拿笔的右手渐渐停了下来,目光落在微开的窗扉外的六角宫灯上,挂灯上的长穗随风起着,等她回过神来时,宣纸上有些字已经被一滴浓黑的墨点盖住了。   她又愣愣地看着那个墨点。   “姑娘,姑娘。”旁的玉枝叫了两声江洛儿,没任何反应,又加大了声音叫了声:“姑娘。”   江洛儿看向她,玉枝笑了,将一旁宫女端着的托盘上拿下了几碟糕点,放在江洛儿的桌上:“姑娘,这是小厨房新做的几样糕点,今早公主吩咐说要拿过来给您尝尝。姑娘这几日怎么了,好像自打回宫后,这人就魂不守舍的。”   “有吗?”江洛儿将那张毁了的宣纸揉成一团,再拿了块糕点咬了几口,“确实好吃,不甜腻,不似昨日的海棠糕,必须得配茶才能下口。”   “昨日的海棠糕实在齁甜了些,昨日那做糕点的师傅还去公主那儿请罪了呢。”玉枝笑道说,说完睁着眼睛,好生得盯着江洛儿看了一会儿。   江洛儿被看得不自在:“怎么了,玉枝?”   “姑娘是想家了吗?方才奴婢叫了姑娘几声都没应,”玉枝道,“公主都觉着姑娘这几日精神不太好,才让小厨房变着法子给姑娘做糕点吃呢。”   原来如此,怪不得这几日送来的糕点那么多,江洛儿苦笑不得,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总觉着自个儿像是在被瑶华金屋藏娇着。   只是没想到,连瑶华都看出了,可她不知怎的,心里觉着还好,难不成给人的感觉竟是这般颓废吗?   不过断了念想,过些日子应该就会好了。   真实想法是不能说的,那说出来实在是太吓人了些,江洛儿自然是顺着玉枝的话道:“是有点想了,进来这么久了都未回去过。”这般说着,她竟也是想回江府了。   玉枝听此话,顿时笑了,边笑边从袖中拿出一封信:“奴婢就知道,姑娘且看这个。”   信被放在了江洛儿面前。   信上写着:洛儿亲启。   江洛儿一看字迹,立刻看向玉枝:“这是我父亲的信?”   “是啊姑娘,这是江大人今早交给高公公,让高公公转交的,奴婢想着姑娘定是想家了,巧得很,江大人的信便来了。”   “确实巧。”江洛儿说着,拆开了信封,但抽出信纸的手,却有些迟疑,父亲会与她说什么,说来,她与父亲接触的机会实在是少,父亲多在前院,而她身处后院,也没什么机会去前院。   她似乎,本来对父亲还抱有感情的,只是后来她在后院备受欺凌,也不知父亲是否知晓,但总归他极少出面帮她,到后来,她也心冷了。   江洛儿抽出了信纸。   这是封简简单单的家书,似乎也是没有母亲与宝珠干扰痕迹的家书,开头是一句:近来吾儿可好?继而是笨拙地讲了这些日子以来江府发生的一些琐碎的事,再是好好叮嘱她,要好好照顾自己。   信不长,信中的内容也是平平淡淡。   但江洛儿将这封信反复看了几遍,看了几遍后才将信重新塞回信封。   一旁的玉枝见了,笑道:“姑娘要是实在想家,可向公主告假回去几日,公主总不会拒了姑娘,这事也简单的很——”   “江姑娘,江姑娘。”玉枝的话还没说完,有一小宫女急急忙忙进来。   “这般急躁作甚么,是公主遣你来的吗?”玉枝看了一眼,发现是公主身边新来的小宫女,近来送来的宫女不少,公主挑了几个顺眼的放在身边,不过这几个规矩还未学到位。   小宫女回话:“公主在四宜园,让奴婢过来请江姑娘一道过去。”   “那现在便去罢,不过公主昨日方逛过四宜园,怎的今日还去那儿?”江洛儿起身疑惑道。   这昨日还跟她说这四宜园无趣的很,说着无趣怎的还去逛。   小宫女继续回话:“回江姑娘的话,公主本是给太后请完安便要回来了,但在太后宫中碰到了进宫谢恩的叶二姑娘,叶二姑娘便约了公主一道游四宜园。”   “镇国公府一家回京了?”江洛儿道。   “回京了,听说是昨日回京的,陛下赏了不少赏赐。所以今日叶二姑娘进宫皇恩,晚上应是要在宫内用膳,陛下还给镇国府一家摆了洗尘宴。”   江洛儿点了点头:“别跪着了,随我去四宜园罢。”   小宫女忙哎了声,走在江洛儿前头引路,许也是个活泼的性子,走在路上还与江洛儿说道着:“公主一直念叨着姑娘呢,这不,方才还催促着奴婢让奴婢请姑娘过去呢。”   “你们且都随着她,不稍稍劝着点,”江洛儿道,“公主与叶二姑娘游园,我一个伴读去又是个什么道理?”   “姑娘不是不知道公主,哪里是劝得住的性子,嬷嬷也未说什么,奴婢是新来的,自是不敢多说什么了。”那小宫女憨憨笑道。   江洛儿被她憨憨的样子逗笑了,唇角一弯。   小宫女正好瞥见了江洛儿的这笑容,一时愣了神,不过又马上回过神,继续低头引路,但心里一阵唏嘘,进宫前就听说宫中美人极多,这话不假,宫中的妃子哪个不美?崔徐两位贵妃更是佼佼者,她本以为那两位已是极美,可见到眼前这位江姑娘才方觉孤陋寡闻。   她未读过什么书,想不出如何好的辞藻去形容江姑娘,但只有一点,当她见到这位姑娘时,周遭的一切都虚无了,似乎无论是何人,与她站在一起都相形见绌。   方才那个简单随意的笑容,更是让她一个女子都愣神。   就这般带着唏嘘的心思,小宫女将江洛儿带到了四宜园,相比于昨日,今日的四宜园是更热闹了,方走了几步,江洛儿就听到了楚瑶华的笑声还有一道温柔和煦的声音,带着无可奈何的口气:“你啊你啊,这么久未见,怎么还是这个性子。”   “舒然姐姐,我这性子是改不了了,”楚瑶华说完这句话,拿了一块糕点塞嘴里,吃了几口,便看到不远处白石小道过来的江洛儿,眼睛一亮:“洛儿!这边!”   叶舒然听到这个熟悉的名字,温柔的笑容更深,并没有直接顺着楚瑶华的眼神看过去,而是端坐着,等江洛儿的脚步声近了,才看向她。   二人的目光对上,叶舒然的眼中闪过几分惊艳,不过很快恢复常态。   这是江洛儿第一次见到叶舒然,或是说传说中的叶舒然,不止楚瑶华说的那些话,还有后来宫人也说过一些,当年的叶舒然名声极甚,当属贵女中第一人,因为再无如此完美之人了,无论是家世、才貌,还有那温柔娴淑的性子,都是一等一的好,外加当时因要回滇地,特地推了那门显贵的亲事,此事一传开,一时之间,风头无二。   如今见了,面前的女子身着折枝花卉立领对襟短袄,下着月白织金水纹裙,似是简简单单的短袄配纹裙,可在她身上却是温煦与大气并存,若是放在一群光彩夺目的贵女中,她不会失了色彩,且定是中心。   不过几瞬之间,打量后,江洛儿先道:“见过叶二姑娘。”   叶舒然和煦的笑一直在脸上:“洛儿姑娘好。”打过招呼后,又对楚瑶华道:“既然是陛下给你找的伴读,你可是要好好读书了,莫要像以前那般贪玩。”   楚瑶华道:“那是自然了,以前一个人读书多没意思,洛儿来了之后好歹是两个人。”   叶舒然又同楚瑶华说了几句,这期间未再看过江洛儿一眼,楚瑶华将话题扯到江洛儿身上,叶舒然又扯到另外的地方去,楚瑶华顺着叶舒然的话题走,聊了好一会儿,才注意到一旁的江洛儿还未说过一句话,一直认真地听她们说话。   “哎呀哎呀,说是叫你过来玩,倒让你光顾着听我们说话了。”楚瑶华将几块糕点塞到江洛儿手里,一脸苦恼道,“洛儿可别生我气。”   “怎么会生气,公主与叶二姑娘聊的是小时候的事,我也不知呀。”江洛儿眉眼弯弯,笑道。   叶舒然这时才看了江洛儿第二眼。   说来,她是极不喜从小门小户出来的人,若是有自知之明倒还好些,就怕是那些不懂规矩的,瑶华的这伴读倒还好,是个懂规矩的,但到底不是高门出身,家中父兄更没有实权在握,让出身国公府的她像对待瑶华一般去对待这样——一块石头从京城上空砸下来,不知会砸到多少个的女子,与她谈天说话,实属太困难,打过招呼已是极限了。   她也只当是没有这位江姑娘在,且只有她与瑶华二人,那还好点。   “那都是小时候的事了,说来小时候三哥还会找理由带我们出去玩,”楚瑶华道,“哪想到现在三哥这般严厉了。”   听到楚瑶华提到萧长颂,叶舒然的眉眼不免带了丝笑意:“人大了,总不能一直像小时候一样。”   “说是这般说,”楚瑶华还想说什么,不过又摆了摆手,“算了算了,反正三哥管得最多的不是我,皇兄才是最该担心的呢,前日还听说皇兄又被三哥训了,罚抄了好多书,抄的时候编排三哥还被三哥听见了,又被狠狠罚了一顿。”   江洛儿一下就笑了,楚瑶华看向江洛儿,见她不似前两日那般沉郁,还笑得这般开心,心情也顿好,调笑道:“你笑什么,你且小心着,我和皇兄被盯着,你也逃不掉。”   “我又何逃不掉的,我只是个伴读,”江洛儿道,“不过是来陪你读书的,可没其他的要求。”   这说的也是,但楚瑶华哪肯这样放过江洛儿,呼了呼手,挠向江洛儿:“怎么没要求,那日三哥不是还教你骑马了?我告诉你,三哥这人有个癖好,他要是教了别人的东西,别人学不会,他可会不开心的。”   叶舒然一听到楚瑶华这句话,立刻看向江洛儿,这是她第一次正眼瞧这姑娘,也开始真正仔细打量了。 第61章 依偎 就如她方才简单一瞥,便能甚觉惊……   就如她方才简单一瞥, 便能甚觉惊艳的女子。   穿着很是素净,也未穿金戴银,仅是略施粉黛, 偏生就是让人移不开目光, 容貌出众倒也罢,那举手投足之间却是有经过严格的训练, 处处都显着克制与礼节, 哪像是个小伴读,坐在瑶华身边,倒像与她与瑶华是同类人了。   也不知是否是她的错觉,还是因为方才听了瑶华的话,她总觉着, 从这伴读的身上, 能看到几分长颂哥哥的影子。   有了这一念头之后,便愈加放大了, 而且瑶华说长颂哥哥带这伴读骑马……   叶舒然记得, 她未离京之前,曾向长颂哥哥提过几次这个请求,是的, 甚至可以说是请求, 他未曾答应过。   她虽不是那般低声下气,却也是主动提出来了, 但得到的都是拒绝的话语。   叶舒然在这一点上了解萧长颂,对他来说,拒绝都不会有什么委婉的话语,更不会找个理由去掩饰它。   数年前的初秋,狩猎的好时候, 她满心喜悦地去寻他。   “叶二姑娘,我不喜教别人骑射。”   当年他话语的冷淡与抗拒,如今她还记得清清楚楚。   再之后,她有意无意又提过几次,就算是在他心情甚好时提出来时,他不过也是笑着同她说:“叶二姑娘,萧某说过了,不喜教人骑射。”   干脆又果断,连场面上的客套他都不愿说几句,每次都把话堵得她脸红,可虽说不给她面子,这些话又是无人时才说的,算给全了她的面子。   这样的男人,哪个女子真正不动心呢?   而现在,她在萧长颂身上得不到的东西,竟让眼前这所谓的江姑娘得到了。   他说不教别人骑射。   那这个意思是否是说,她叶舒然是别人,而这江洛儿并非别人呢?   叶舒然笑了,笑容似是婉约至极,开口道:“长颂哥哥是有这怪癖,洛儿姑娘既然得了长颂哥哥的教导,平日里可得好好练习,莫辜负了他的一番苦心。”   江洛儿想起上回楚瑶华说的,叶舒然许是要与萧长颂定亲了,她不想与他二人再有什么瓜葛,也不想叶舒然因为她这个路人惹得不快,连忙道:“谈不上教导。我平日里不常骑马,这块是练习不起来了,我这也算不得萧大人教的,他应不会生气吧?”   “怎么不算教导了,我觉得也算,”楚瑶华道,又好奇问,“你怎的开始叫萧大人了,不是喊三哥吗?”   江洛儿头都大了,方才好不容易撇开点关系,这会儿又被楚瑶华带回去了。   “公主,那定是萧大人客气,觉着我与你同是伴读,也便让我跟着你与陛下一道喊了,但我不能不知规矩。”   “你呀你,谁还管这规矩不是,”楚瑶华点了点江洛儿额头,“罢了罢了,我也不管你,随你罢。”   一旁的叶舒然却是把话都听进了。   这江洛儿懂不懂规矩她不知道,但长颂哥哥让一个女子喊他三哥,可不是简简单单的一句客气了。   “规矩都是人定的,不必拘泥,今儿我第一次见江姑娘,心里甚是喜欢,”叶舒然拉过江洛儿的手,温柔道,“仿佛上辈子似是见过的,江姑娘,下回可来镇国公府寻我,我方回京,这从前交好的手帕交不少都淡了,正愁着无人同我说说话,你多来陪陪我。”   江洛儿虽觉着叶舒然这突然的亲近有些无所适从,但她的笑与言语却是她听过最温柔最舒适的了,不过虽温柔,她还是抱有着几分警惕之心,许是当皇帝当了一些时日,疑心病重了。   她以适当客气的话回道:“多谢叶二姑娘抬爱,这般说,我都不太好意思了,若是无人同叶二姑娘说话,回头公主去国公府,我也定会陪着的。”   叶舒然拍了拍江洛儿的手:“那自是感情好。”   说完这话,叶舒然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事,看向楚瑶华道:“瑶华,那今日洗尘宴,江姑娘可是一道去?”   “啊,说到这档子事,”楚瑶华连忙道,“差点忘问你了,本想回宫问你的,舒然姐姐他们一家方回京,皇兄赐了洗尘宴,今夜不少人都在宫内用膳呢,洛儿你想去吗?你若想去,我可以向皇兄请旨,他不会不允的。”   “既是洗尘宴,那我便不去了,今晚定有许多大臣在,我也不好在场。”江洛儿回道。   开什么玩笑,这种宴会她怎么去得,去了又是以什么身份自处,回头被那些个巴不得每天想找点事情骂一骂的言官知晓了,一本参上去,把小事往大了说,麻烦大了。   她以前不知晓,但前些日子是体会过了,烦躁得很。   楚瑶华和叶舒然这般说,又接着劝了几句,江洛儿还是推脱了,但心里起着几分疑惑,瑶华身处后宫,对朝廷的那些不太懂,外加她还小,未考虑那般周到,劝她去洗尘宴倒是符合她的作风。   只是叶舒然,她一看便是行事作风极其稳当之人,就方才说的话而言,也是个靠谱之人,怎么还一直劝她去洗尘宴?   叶舒然难道不知她若以一个小小伴读的身份去不符合她身份的洗尘宴,回头被有心人利用,会是多大的事吗?   江洛儿未再多说什么,再坐了些时候,叶舒然想去见见徐贵妃,完后再一道前去洗尘宴,楚瑶华自然得陪着她,晚上洗尘宴江洛儿不去,便先回去了。   江洛儿回去后,先将这几日陪同楚瑶华上课时先生讲的内容重新整理了一遍,再写了几张帖,因写帖写晚了,晚饭也便吃得晚了些,正在吃时,有一从未见过的小宫女慌慌张张地过来。   “江姑娘,咱们公主吃酒吃得有些醉了,怎么劝都不肯走,就坐在那儿说要等姑娘接她才肯走。”   江洛儿一下起身,忙问道:“怎么就喝醉了?走吧,我与你一道去。”说着,就先一步走了出去。   “姑娘,姑娘,披条外衣!”玉枝追在后头,给江洛儿披上,“这几日奴婢听姑娘夜里总咳嗽,之前奴婢想让太医来瞧瞧,姑娘不肯,但奴婢觉着必是染上风寒了,既然病着,姑娘可得当心身子,不要再加重了。”   江洛儿没想到玉枝会这般细心,这几日确实身子不适,但不想让楚瑶华担心,也恐小题大做也便不就医了,想着过几日便会好了,平日里咳嗽都是忍着的,但夜里不太顾及,玉枝想来是事事都放在心上,念及此,江洛儿语气都放软了:“多谢你照顾我了,许多事没你提醒,我自己都是不记得的。”   “这是奴婢的分内之事。”玉枝给江洛儿系着外衣的衣领带子,笑道。   待系好后,江洛儿随那小宫女前往洗尘宴的殿宇。   此时天已黑,小宫女在前头提着灯笼,她且跟在后头,二人的脚步都有些急,但走了一会儿,那小宫女跺着脚苦恼道:“江姑娘,奴婢想如厕了。”   江洛儿叹了口气:“那你先去,我知道那殿宇在何处,待会儿你好了,快些跟上来。”   那小宫女连忙欣喜道谢,接着便将宫灯留给江洛儿,一转眼人就不见了。   江洛儿一人走着。   宫中殿宇极多,道路更不少,繁却不杂,每一条道上都会有值班的宫中侍卫巡逻,除了一些花苑竹林或是那些个亭台楼阁,侍卫去得较少外,其余的地都是守卫森严的。   而公主寝殿离那洗尘宴的殿宇中途,那些个戒备不森严的地儿是有几处的。   江洛儿走了一段路,过了一处殿宇后,周遭的环境已是极静了,再走了几步,在这极静的环境里,听得一声:“长颂哥哥。”   声音极其熟悉,且还是那般温柔,这声音江洛儿是没有忘的,还有她唤的人。   江洛儿脚步一顿,垂下眼眸看着宫灯内的烛火,沉默了许久,将火光灭了。   再,放轻了脚步,一步一步走近那发出声音的地儿。   那地儿是在一小花苑内,江洛儿走近后,身子略显过拱形门,恰是能看清眼前一切。   女子自然是今日见过的叶舒然,尽管天黑,但今日的月光甚亮,且还是能隐约看清叶舒然的身形。   而她身旁的男子,身材高大,气质斐然。   江洛儿定定地看着他。   这不是萧长颂又是谁呢?   他与叶舒然二人在此处,仅是他们二人,再无其他人,且二人离得极近,这般关系,又岂是一般的关系。   江洛儿觉得自己就像个变态,就算这幅场景,看的第一眼,她的血液就开始冷了,心口处阵阵抽搐,抽搐得她呼吸都快接不上。   但她的眼神依旧没有离开。   她甚至觉得自己恶心,他们二人,或许要即将定亲了,而她这样偷窥他们二人,又是图什么呢,她应该马上走,可她的脚似乎就定在那儿了。   眼前的二人似乎沉默了,没再说过话。   但过了一会儿,江洛儿又听到叶舒然叫的一声长颂哥哥,再抬眸,只看着她依偎到了萧长颂怀里。   江洛儿愣在原地,整个人在那刹那间像是失了全部的精神气,不再逗留,转身离去。 第62章 解万难 叶舒然在抱上萧长颂的那一刻,……   叶舒然在抱上萧长颂的那一刻, 见他并没有推开她,心底还有一丝喜悦。   然。   “叶舒然。”   他的语气平静,似乎没有任何事发生, 但听在她耳, 这是极其冷漠的称呼了,以至于她的手不自觉松开, 不自觉倒退, 不自觉地苦笑。   他的身形依旧挺立,继而都未看叶舒然一眼,便要转身离开。   “长颂哥哥!”叶舒然叫住了他,平日里温柔的笑里糅杂着几分苦涩,“你是否觉着, 我太不自重了?”   “好歹也是镇国公府出来的名门闺女, 竟然在皇宫对男人投怀送抱,”叶舒然自嘲道, “这说出去, 谁信啊?就算信了,从前这所谓公府嫡女的名声有多好,那现下就有多差, 万人嘲, 万人踩。”   “可我不在乎,名声有何用, 若你对我真有心意,那些名声舍弃也罢。可长颂哥哥,同是一道长大,你对陛下,对瑶华, 那般亲近,唯独对我日渐疏远,甚至先帝赐下的婚事,你都要毁了,我叶舒然在你眼里就这般令人厌弃吗?”   “并非。”萧长颂停下脚步,转身,眼神淡然,“并非厌弃。”   叶舒然眼睛一亮。   “是不重要,”萧长颂道,“叶二姑娘如何与萧某没有半点关系,我二人的相识不过是因为父辈,婚事也不过是一桩误会,说到底,我与叶二姑娘应是陌路人。”   叶舒然笑了:“你好狠的心。”   “多谢夸奖。”   萧长颂说罢,便走人了。   叶舒然看着他的身影,心里说不出的悲凉,她今日见他洗尘宴还未结束就离席,偷偷跟着他,发现他是要去瑶华的寝宫那,瑶华不在寝宫,唯有那江洛儿在,他要去找谁,她若还猜不出来那便是傻子了。   今日白日的猜测竟是真的。   萧长颂离了花苑,没有再往瑶华的寝宫走去,而是去往离宫的方向,那日江洛儿喝醉酒了,他说的话一句都未记着,本想今日把话再与她说清。   之前那档子去,且是她一人,如今去,瑶华怕是也在,话是怎么也说不清。   只得下次找机会。   想到此处,萧长颂微叹了口气,这朝政的事都未有这般棘手与忐忑过。   而正当他走到半路,见有一行人急匆匆地过来,为首的是翰林医官院的医官沈衍平。   沈衍平没想到在此处会见到萧长颂,一时还未反应过来,等回过神后,忙请安:“下官见过萧大人。”   身后的一行人也连忙请安。   萧长颂嗯了声,道:“沈大人好。”   沈衍平很少与这位接触,名声却是如雷贯耳,自是不敢多言,加之他们还有事,在此处不好久留,道:“公主寝殿急召医官,萧大人,那下官们就先过去了。”   本以为萧长颂会放人,沈衍平下意识就要抬步走了,未料他反问了一句:“公主寝殿?”   沈衍平又是恭恭敬敬回道:“是,方才宫女前来传,说公主有些醉了,让开些醒酒汤。”   “不过是醒酒汤,一人便可,何故来了几个?”   沈衍平本是不想说的,实则公主寝殿来的宫女除了说公主醉酒,还有说公主的伴读发烧了,让他们派几名医官去看看,但这等事不太好说出来,毕竟是不太合规矩,只是现在萧长颂问了,他又不得不说,他可没那么胆子在他面前撒谎。   “回萧大人的话,还有公主的伴读病了,听说烧得厉害,下官就带了几名医官来瞧瞧。”   这话说了之后,沈衍平怕这位不高兴,又马上道:“下官、下官等人也是奉命行事,萧大人……”   “派一人去请冯桉。”沈衍平的话被萧长颂打断了,“你们先去公主寝殿。”   冯桉是翰林医官局的副使主管院事,按理说,实则这等事是不需要他老人家出手的,但萧大人吩咐了,沈衍平哪有不遵的道理,立马让一名小医官去请冯大人。   萧长颂走得快,这些医官也快速跟上脚步。   来到瑶华的寝宫,在门口先迎着的宫女是玉枝,因担心江洛儿安危,自然第一眼看得是沈衍平等医官。   “各位大人,还请快去瞧瞧江姑娘!”   沈衍平使劲给玉枝使眼色,玉枝顺着沈衍平的暗示看向一旁,吓得跪地:“奴婢见过萧大人。”   萧长颂见这宫女急成这般,心中的燥意更甚:“起来,带路。”   玉枝哎了声,踉跄起身给萧长颂与沈衍平等人带路。   到了江洛儿的住处,玉枝推开屋门,萧长颂先一步进去,沈衍平等人本是要鱼贯而入,萧长颂却只指了沈衍平一人。   萧长颂进屋第一眼就看到躺在床上的女子,才几日不见,就消瘦的厉害,眼下就如一朵凋零的花,丝毫没有一点生气。   他径直走到床前,看清了她的面庞,已是苍白至极,唇无一点血色,眼睛紧闭,许是烧得糊涂了,还呢喃着什么。   病得如此重。   他的面容看不出神色,招手让沈衍平诊脉。   沈衍平立刻小心翼翼上前诊脉,不敢有一点掉以轻心,此间屋内是无比的安静,可他总觉得,身上仿佛有座大山压着,这屋内的气氛让人只叫人喘不过气来。   玉枝自然也感受到了,那感觉,甚至在陛下生气时,她未曾这般紧张过,到底在宫中有些年日了,先一步跪地请罪:“大人……大人,是奴婢伺候不周,奴婢本以为江姑娘只是有风寒,休息几日应该就没事了,所以姑娘要去接公主回来,奴婢也没拦着,但奴婢没想到,回来后人就有些不对劲了,直直地躺在床上不动弹,奴婢唤她也没反应,奴婢觉着不对劲,一摸,发现烧得厉害……”   萧长颂没有说话。   玉枝更怕了,头埋得更低。   过了一会儿,沈衍平起身回道:“萧大人,江姑娘之前身子就有不适之症,似又是郁结于心,外加寒气入体,病,伤寒而成温者。既是温热,下官且先开几贴药,让江姑娘喝下去,可缓解病症。”   听到‘郁结于心’四字,萧长颂微微皱眉,随后让沈衍平先将药煎来,还未煎好之时,冯桉来了,萧长颂又让冯桉诊了一遍脉,得到的诊脉结果与沈衍平的差不多。   待药煎好,玉枝本想喂江洛儿喝药,但刚要去拿沈衍平手中的药碗,就听得萧长颂的一句:“放桌上。”   玉枝不再动,回过神后,看向江姑娘的床时,眼睛微微睁大,只见萧大人撩起长袍坐在床榻边,小心翼翼地将床上的姑娘微抱起,枕在他的怀中,那动作轻柔无比,哪像是对公主的伴读,倒像是对自己新婚的妻子。   这等场景,玉枝不敢再看一眼,同屋的所有,包括沈衍平,冯桉等人,也都是立刻低头垂眸。   “药拿过来。”   玉枝立马将药端到萧长颂的手里后,便识时务地站在一旁。   屋里安静无比,唯剩下瓷勺微碰瓷碗的声音,继而是轻轻的吹气声,玉枝按捺不住心里的好奇,稍稍看了一眼。   她从前自是见过萧大人的,那是仅站在那儿,就能让人害怕的主儿,可眼下又是怎么样的呢?   这等温柔的眼神,那眼中的喜爱似都要溢出了,喂药的动作更是小心翼翼,有一滴流下了,他便轻柔地用指腹拂去。   玉枝吐了口浊气,又立马低头。   之前她本来以为这位江姑娘无任何前兆就来当公主伴读,定是陛下对其有意思,才假接了这理由,如今看来,真正与这位姑娘有关系的哪里是陛下,居然是萧大人,但这等秘辛如今外头无一点消息,定是不能随意流传出去,对,这是铁定不能说的事。   如此想着,玉枝头低得更低了。   待药喂完,萧长颂将碗放在一旁,慢声道:“你们都出去罢。”   “是。”   正当几人要出去时,萧长颂又道:“你们也都是老人了,有些话该说,有些话不该说,自己心里应该有数。”   沈衍平等人立刻回应说明白。   待屋内无人时,萧长颂重新将看向怀中的江洛儿,她的眉头微皱着,面容拧巴,方才的药他尝了一口,确实有些苦了。   萧长颂叹了口气,心疼得将人搂紧。   他本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克制,明知有些事,与旁人无多大关系,可进来看她这般毫无生气地躺在床上,那一刻涌上来的对周遭的杀意根本让他无法冷静思考,随之而来的是,是对自己的怪罪。   他抱着江洛儿好一会儿,还想着方才沈衍平与他说的‘郁结于心’四字,慢慢开口:“今日我本想过来与你说清楚,之前说了,未想到你却全然不记得。沈衍平说你郁结于心,而我总想你将什么事都说与我听,到底关心则乱,有时猜得透别人的心,却猜不透你的心。”   “之前也说了,我不是圣人。”   萧长颂低头看了眼江洛儿,声音放轻了,轻得似乎只有他自己能听到:“并非圣人,也可替你解百忧,排万难。”   无人回应他。   这虽是两个人在,却也只有一人的夜晚。 第63章 离宫 江洛儿是在一阵阵头痛中醒来,随……   江洛儿是在一阵阵头痛中醒来, 随之而来的是全身的疲乏。   撑着身子起来,刚落地,玉枝端着药进来了:“姑娘小心。”将药放在了一旁, 赶忙上去扶了一把:“姑娘温热方退, 且先在床上休息,缺什么要什么奴婢会帮姑娘拿的。”   听了玉枝的话, 江洛儿抬手摸了下自己的额头:“发热了?”   “是啊, 姑娘自个儿都没意识到,昨夜姑娘接回公主后人就倒床上了,还在想姑娘是怎么了,后来奴婢一摸发现人烫得很,便赶紧去请医官了。”   江洛儿没有听完玉枝的话, 听到一半, 思绪已经飘到了别处,飘到了昨夜看到的画面。   继而是心口处传来的、继而蔓延全身的疼痛感。   她想忘记, 偏生那个场景仿佛已经刻在了她的脑子里, 无论她做什么,想什么,最后总会回到这一处。   昨夜就是如此, 她走去接瑶华的路上, 每走一步,那个画面便要浮现一次, 最后便直接定在那里,散也散不去。   就算有那一瞬间忘了,回头又想到自己身处皇宫,随处可见的红墙彩檐和素云翠枝及那华丽尊贵,也能让她立刻想起萧长颂。   她从未有一刻像昨晚, 那般迫切得想要逃离皇宫、逃离这一切。   而有了这个念头,便再也挥散不去了。   “那昨夜辛苦你照顾了。”江洛儿在玉枝搀扶下,重新坐回了床上,“我去接完公主回来,确实人晕晕乎乎的,倒没注意身子不适这一层,只觉着睡一觉便好了。”   “并非奴婢照顾的……”玉枝回道,继而拿了药碗来,“姑娘,今日身子虽好些了,但这药还是喝的,这药苦的很,奴婢备了几颗杏仁糖,待会儿姑娘喝了就可吃一颗。”   若说听到并非玉枝照顾的,江洛儿还未有何反应,但听到‘杏仁糖’三字,她本要掀被的手停在空中,慢慢问:“昨夜萧大人来了?”   玉枝没想到她不过说了一句话,江姑娘立马便知道了,回道:“是啊姑娘,昨夜萧大人是和那些医官一道来的,照顾了姑娘一整夜,待姑娘烧退了再走的。”   说完此句,玉枝又轻声道:“姑娘放心,奴婢什么都不会说的。”   江洛儿倒也不担心她会说出去,就算不在意她这边,萧长颂那边总是要掂量掂量的。可她没想到昨夜他竟然过来了。   按时间来算,应是在路上恰巧碰到了医官,一道过来了。   在他的眼中,她是同瑶华一样的妹妹,过往有些事他也是亲力亲为的,来看一眼她不奇怪,只是,如今他越这样,她越是想逃了。   在玉枝服侍下喝完了药,确实苦得难以下咽,幸好及时含了颗糖。   喝完没多久,楚瑶华来了,一来便坐在了床榻上,再上手摸了摸江洛儿额头,再摸了摸自己的,松了口气道:“退了就好,今早宫女与我说时我都吓了一跳。你也真是的,既然昨日身子不适,就别逞强嘛,你不来,我也不会怪罪你,现在倒好,病得卧床了,我快担心死了洛儿。”   楚瑶华说完,就靠江洛儿靠得更近些,一旁的嬷嬷见此状张了张嘴巴,还想提醒莫要过了病气,但见楚瑶华丝毫不担心这个,也怕讨嫌便不说了。   “公主莫要担心,昨日是我自个儿都未注意,”江洛儿笑道,“眼下也好许多了,烧也退了。不过公主还是离我远些,免得过了病气。”   “我才不在乎这些。我跟你说啊,你昨日未去洗尘宴,不知宴会上的菜有多好吃,没想到尚食局现在长进了,本来我还以为比不上我宫里的小厨房,现在看来,二者各有千秋……”   楚瑶华进来,屋里的说话声便没停下来过,江洛儿一直认真听着,偶尔插几句。   说到后来,楚瑶华也口渴了,玉枝递上茶水,她一饮而尽,喝完发现江洛儿一直看着她,似是有话要说。   楚瑶华道:“洛儿,是有什么事吗?”   江洛儿对上楚瑶华无瑕的眼神,犹豫了会儿,但最终还是横下心道:“公主,我想回家了。”   江洛儿这话一出,整间屋子都安静了,宫女嬷嬷都少不得仔细听着话,屏息凝气着。   楚瑶华一时未反应过来,等反应过来了,她眨巴了几下眼睛,重复着江洛儿的话:“你想回家了?”   接着立马又放轻了声音,凑得更近道:“为何啊,洛儿?”   江洛儿不知该如何回答,想回家的理由有很多,其实最大的一个原因是,她怕自个儿再留下去会陷入这繁花似锦的华贵中,迷失自我,分不清自己与萧长颂等人的云泥之别,留得越久,她越有这样的恐惧,而昨晚,这种恐惧也到达了巅峰。   她该回到自己原来的位置上,去做些什么,去改变些什么,而不是在这皇宫里漂浮不定。   楚瑶华盯着江洛儿许久,也未等到一个答案,干脆不等了,嚯得一下起身,径直打翻了一旁的茶碗。   “这里的宫女太监呢!都给本公主滚过来!”   “江姑娘为何突然要走!是不是你们几个背地里趁我不注意欺负她了?”楚瑶华如同一个暴躁的小豹子,“是不是又像她刚进宫那样对她不恭不敬了?”   “我交代过你们什么!你们不把她的话当话,是不是也不把本公主的话当话了!等这事查出来,谁都别想逃!”   周遭的人被楚瑶华这一发作吓了一大跳,玉枝等人更是颤颤巍巍:“公主……奴婢们没有啊……”   江洛儿哪见过楚瑶华这个样子,暴躁得跟楚安睦如出一辙,她赶紧起身拉过楚瑶华的手:“不是她们!不关她们的事。”   “那是谁?!”   “不关任何人的事。”   “那是吃的不好?”   “吃的很好。”   “住行?”   “都很好。”   “都很好,你为何要走?”楚瑶华说话更暴躁了,眼眶微微泛红,“你若想家,只管与我说一声便是,一日两日,一月都行,可你的意思就是再也不回来了!”   江洛儿沉默,继而轻轻道:“宫里再好,也不是我的家。”   “难道江府就是你的家吗?”楚瑶华反问,“你在江府待的日子就好吗?你母亲与你长姐对你就好吗?那样的家就是家吗!”   “不算家,可也是我唯一名正言顺待的地方,尽管那个家里不喜我,但我就是江家女儿,这是事实。”   楚瑶华死死盯着江洛儿,许久后,道:“你真的想走?”   江洛儿对上楚瑶华的眼神,没有躲避,点了点头。   “你要走就走吧!随你!”在江洛儿点头的瞬间,楚瑶华转身离去,但还未走到门口,就被江洛儿拉住了。   “瑶华。”   江洛儿极少叫瑶华,往日里叫得最多的是公主。   楚瑶华眼眶更红了:“你不是要走吗?还拉着我做什么?松手!”   江洛儿不松,非但不松,反而握得更紧了,楚瑶华挣脱不过,转头看向江洛儿,江洛儿开口:“并非再也不与你相见啊,瑶华。”   “你这与我不相见有何区别,还不是留我一人在宫里!”   楚瑶华又要挣脱,边挣脱,又拿衣袖狠狠抹泪。   江洛儿哪看得这幅场景,干脆上前用帕子给她擦眼泪,楚瑶华本不肯,江洛儿硬是擦了,楚瑶华不理她。   “瑶华,给我点时间。”   楚瑶华不说话。   “瑶华。”   江洛儿又叫了一声。   这一声声的瑶华,听得楚瑶华纠结万分,狠狠咬了下嘴唇,不再理江洛儿,转身跑了。   江洛儿看着背影叹气,楚瑶华身边的嬷嬷上前劝慰道:“江姑娘,你别担心,公主气性大,但消得也快。姑娘想回家,公主顶多就是气上几天。”   但愿如此了。   楚瑶华走了没多久,楚安睦的旨意就过来了,大致内容就是放她回家,但他给她留足了面子,旨意上写满了赞美之词,且理由也写得是她自己想回家,就不好多留,结尾还写了望她再进宫的希冀之言。   想来楚瑶华方才是直接跑去楚安睦那儿了,才给她请来了这道旨意,不然也不会这般快。   旨意来得这么快,江洛儿不好再待下去,整理了行装,下午便打算出宫,下午出宫之际,让玉枝去与公主说一声。   “……公主面都未露,直接让我走了。”回来的玉枝道。   江洛儿笑笑:“罢了。玉枝,这段时间辛苦你照顾我了,如今我走了,你且好好的,我没什么东西给你,这点银子你留着用。”说着从荷包里拿出银子给了玉枝。   “伺候姑娘是奴婢的本分,既是本分,奴婢哪里要拿姑娘的银子,”玉枝红着眼眶道,“姑娘这一去,也不知何时能再见姑娘了。”   “有缘总能见着。”   江洛儿看时候不早了,再不出宫门,怕是要出不去了,与玉枝道了别便去往宫门。   许是楚安睦的旨意下来了,加之宫里像她这般身份的伴读也就她一个,侍卫很快便放行了。   方走出宫门,就听到陈弘的声音:“江姑娘!我家大人有请!”   江洛儿顺着声音看过去,见着不远处的陈弘,还有陈弘旁边的马车。 第64章 抗拒 她下意识想过去,但走了几步,像……   她下意识想过去, 但走了几步,像是被钉在了原地,不再上前了。   陈弘面色露出疑惑的神情, 似乎不太明白为何这江姑娘不肯过来, 他正想要说什么,江姑娘似乎自个儿想通了, 走了过来。   江洛儿定了定恍惚的心神, 鼓起勇气踏上马车,刚要掀开车帘,里头已伸出一只修长如竹的手,搭着帘拉开。   之后她看到了他的衣袖,袖上云纹栩栩如生, 金线与衬底的绯红交织, 贵气立现,这是他的官服, 想来之前是在忙着政务, 都未有时间回去换一身常服。   “愣着作甚么?”   他淡淡的声音打断了江洛儿的思绪,她一下回过神,钻进了马车。   马车内宽敞, 江洛儿坐在了一个离他不远也不近的地儿, 就这么安安静静地坐着,低头垂眸, 什么话都未说。   而萧长颂的眼神自打江洛儿进马车后,便再也没离开过。   比昨夜气色好多了,不再是惨白、无血色,但看着还是些许疲惫与憔悴。   萧长颂叹了口气,隐着心口的不忍, 将楚安睦方才与他说的话且放在一旁,先开口问道:“现在身子怎么样了?可还难受?”   他的声音一向是好听的,而又带了对她的关切和特有的温柔,听在江洛儿耳里,心脏在那瞬间无比充盈,而下一秒,又是极端的失落与对自己的厌恶。   他不属于她,甚至可以说,以后就是陌路人了,过不久他便要娶亲生子,自己竟还有这样的情愫在,不能不可更不应该。   江洛儿还是低头,不与萧长颂对视,轻声回道:“好多了。”   语气虽轻、虽小,但其中的疏远,萧长颂听得仔细清楚,他细细看着江洛儿一会儿,最后慢慢道:“进来后,你便一直未抬过头,为何?”   江洛儿不想被他发现自个儿的不对劲,下意识便要抬头,可抬头那一瞬间,径直对上了他的眼神。   立刻又偏过头去,不敢多看一眼。   她不能看,越看,心跳越快,手心里汗出得越多,与此同时,她便越难受,是直直压着她喘不过气来,一下一下死命攥紧她的心口。   可她若不看,总觉得不会这么轻易了事。   于是硬撑着抬头,扯出一个惨白的笑容:“这不抬头了吗?三哥。”   萧长颂扫了眼她的笑容,眼神微暗,继而面色淡然地收袖伸过手,方碰到她的裙子,江洛儿立马起身,差点撞到了马车顶。   “怕什么,不过是拿了片树叶。”萧长颂将她裙摆上不知何时沾上的树叶拿下后,随意扔了外头。   她在远离他,躲避他。   方才以为是错觉,眼下是确定了。   这场面与对话实在过于尴尬,江洛儿似乎也意识到她对他的那份疏远,已经被他察觉了,也是,他可是萧长颂。   他是在她出宫之际过来,想来也是知道她回家一事了。   他定是要问的,倒不如她自个儿说了,既然说了,不如一次性做个了断。   “三哥。”   江洛儿垂眸,轻声道:“我要与你说一声,我要回江府了。”   “我知道,我来便是要问你此事的,”萧长颂慢慢道,说完此话,他唇角微起,似有着一丝自嘲,“你说要与我说一声,恐怕我不来,你便不与我说了。”   江洛儿没有反驳,沉默了一会儿,应了萧长颂的这句话:“是。”   ‘是’字落地,马车内一片安静。   安静过后。   “好一个‘是’。”   他的声音无情无绪。   他定是生气了,江洛儿想,但咬了咬唇,还是继续讲:“我这几日想了许多,觉着还是回江府更好,我这个身份不便常久留在宫中,回家更安心些。”   她顿了顿,看了萧长颂一眼,又垂眸道:“自打我进宫以来,虽说刚开始有过误会,但后来一直都是你教导着我,我感激不尽,你一直同我说的话,我都记着,但那些话你说可以,我要是那般做了,到底不符你我身份。如今我又要回江府了,今后自然是不再相见了,便未事先与你说,毕竟,出了这道宫门,或是出了这地儿,以后许是陌路人了。”   用词客气,疏远至极。   表面轻描淡写,却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不再相见。陌路人。”   许久之后,江洛儿听他重复这两句话,抬眼对上他,他的脸上是她未曾见过的冷淡,随后,他似是用了极平常的语气道:“江洛儿,你有心吗?”   她沉默。   萧长颂看着她:“你把方才的话再重复一遍。”   江洛儿未躲闪,与他视线交织,道:“三哥不清楚我的意思吗,我的意思是,离了这皇宫,我与三哥便再也没任何关系了。回到各自的生活,三哥日理万机,娶妻生子,而我待在闺阁,之后嫁于心仪男子,自是不会再相见,与陌路人有什么分别?”   萧长颂笑了,而笑意未达眼底,还是那般自持、克制:“世人说我言语诛心,我瞧你比我更胜一筹。”   且语气越来越平淡,若非听内容,定会以为他不过说了句平日里吃什么的日常话。   “你方才说心仪男子,是何人?宋慎?”   “他也未尝不可。”   此话方落,江洛儿的手腕便一阵吃痛,继而整个人被萧长颂踉跄拉过去,跌落在他怀里,而他未放开她的手腕,且是就这么近的,二人的呼吸似乎要缠绕在一块儿的,他慢声道:“洛儿,如若你今日的目的是惹我生气,你做到了。”   江洛儿没有说话,此时与他离得太近,近得都能看清他瞳孔中的自己。   “以后这些话不要再说……”   萧长颂的话没说完,江洛儿回道:“我是认真的,三哥,并非开玩笑。”她挣开了萧长颂,又道:“三哥,让我回江府吧。”   “我想回去,不要让我再留在皇宫,留在你身边了,我不想再待在这里,也不想待在你身边,还望三哥成全。”   她从未如此坚定、又坚定得仿佛踩在刀尖上走路一般痛苦,这说出来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刺向萧长颂的同时也在刺向自己。   “不想留在皇宫?”   “是。”   “不想留在我身边?”   “是。”   “回江府、嫁你所谓的良人。”   “是。”   连答了三个是。   萧长颂眼中的氤氲暗沉越来越重,最后看着江洛儿道:“如若我非要你留下呢?”   江洛儿一愣。   一直以来,三哥虽说强硬,但那都是些正事,这等涉及他人意愿的事,他是极少用如此强硬的字眼,甚至可以说随意,因那是个人意愿,他也一向不喜干涉他人,或者说,不喜多管闲事,毕竟那些事与他萧长颂有什么关系。   “之前我是否与你说过,凡事皆要考虑清楚,防微虑远,你行的每一步路,且都会影响之后的每一步路。就算你方才与我说,”萧长颂眼神沉沉,声音微哑,“说之后与我便是陌路人,你既是如此想要远离我,我又哪会枉顾你的意愿硬要你与我相见。但回府一事应当再好生斟酌,而不是如此草率决定。”   “三哥一向都在说谋虑二字,而未问过我意愿二字,谋虑再多,也敌不过我心意如何,对吗,三哥?”   “相处这些时日,教了你这般多,今日你告诉我任何都敌不过你心意如何,”萧长颂笑了,笑意太冷太讽刺,“而你的心意却是要走,也不知是走出这皇宫,还是就是为了走出我身边的范围。”   江洛儿沉默,继而轻声道:“三哥既然已经明了,为何还要这般执着,我与三哥不过是因为阴差阳错才会相识,如今一切羁绊已不在,继续相处或是分离,看得不过都是个人意愿,而我的意愿,三哥这么聪明,又怎么会不知道呢。”   萧长颂不再说话。   许久之后,他缓缓撩开帘子:“陈弘,去江府。”   江洛儿一愣:“我可以自己……”   “我顺便也去拜访一下江大人,”萧长颂狭长的眼眸淡淡扫过江洛儿,“江姑娘不必担心,萧某从不强人所难。” 第65章 江府 江洛儿不再说话。二人皆……   江洛儿不再说话。   二人皆沉默, 整个马车内弥漫着异常压抑的气氛,直到马车停了,陈弘在外道:“大人, 江姑娘, 江府到了。”   江府不像萧府,或是其他皇亲贵胄的住宅离皇宫内廷较近, 而是更加偏远些, 位于升平胡同内,胡同内有几户人家,自也有在朝为官之人。   有时胡同里外,出入交往的什么人家,同在一胡同住的, 且都是有数的。   而来往的什么人家, 衣裳饰品的贵气,下人仆从的礼仪, 或是那马车的品级等等, 皆可看出。   所以,这一马车来了升平胡同,周遭的人家, 有点眼力见的下人, 立马跑到了府邸里头禀告了,说是, 似乎来了一位了不得的大人物。   大人物?   听下人禀告的人家,都有些不太相信,甚至觉得是下人未见过世面,见着个小官便觉着是大人物了,毕竟, 有哪些所谓的大人物会跑到这里来?   不过虽然这么想着,还是出去瞧了一眼。   偏偏就是瞧的这一眼,差点吓得腿一软。   那人从马车上方下来,且先映入眼帘的是那身尊贵的绯红官服,绣其身的锦绣麒麟栩栩如生,此间天边红霞光辉之下,其身周遭无傍晚之暗沉,但也并非白日明光烁亮,而是萤光浮动,盈盈环绕。   而全然看清了人,已然记不清那外物,唯剩其人的通身气派与尊贵,一看便知久居上位,手握权柄。   再不敢看第二眼,便偷偷回了自身府邸,只心中存疑着,这停的是江府门口,什么时候江家竟结识了此等人物,而京中又有何人似方才那位?   江府的下人自然也没想到自家竟来了这样一位大人,正愁着不知如何是好之时,发现自家二小姐也下马车了。   那下人见着江洛儿,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二小姐!你回来了!”   江洛儿悄悄瞥了眼萧长颂,未说任何话,朝下人挥了挥手,那下人立刻明白意思了,转身赶忙跑往主屋。   主屋的江城与陆氏正在用饭,江宝珠今日与闺中友一道出门,在外头吃了些再回来,回家不过吃了几口便不饿了,此时正逗弄着门口的虎皮鹦鹉。   下人慌慌张张过来,扰得那鹦鹉在笼中扑腾。   若是平时,那下人还会注意着,只是眼下,却无心注意了,忙着进屋道:“大人,夫人,二小姐回来了。”   江城夹菜的筷子停在半空中,继而放下:“洛儿回来了?”   屋外听到的江宝珠进来了:“妹妹回来了?”陆氏也不用饭了,问道:“那人呢?”   那下人道:“人在外头……只是,除了二小姐,还有一位贵客。”下人斟酌了一下,还是用了贵客一词。   贵客?   江城与陆氏等人不是很明白,来的什么贵客?   洛儿是公主伴读,难不成,长乐公主来了?   江城想到了这一层,立马起身往屋外走:“莫不是长乐公主?你们当真是糊涂!怎的让公主在门口等着!”   陆氏也一惊,忙跟了上去。   “并非……”那下人来不及解释,只见自家老爷夫人去往大门处了,也快步跟着。   江城一行人赶到门口,那声‘公主万安’就在嘴边了,但看到真正的来人后,将‘公主万安’四字生生吞咽下去,舌头差点都咬没了。   怎么会是这位?!   江城愣住原地,直到萧长颂略扫过他一眼,他才真正回过神,上前道:“下官、下官见过萧大人,萧大人今日怎的来此了……”   也并非今日,而是从未来过、也不可能会来的人怎么就来了。   “江大人不必拘束,不过是路上碰着江二姑娘,顺道将她送回府罢了。”萧长颂慢声道。   江城看了一眼在旁低头垂眸的江洛儿,这一路上与萧长颂坐过来,想着这丫头恐怕也是诚惶诚恐了,于是道:“早说你今日回来,来封信,为父就派人来接你了,饭也未吃罢,正好一道用饭。”随后对萧长颂道:“下官多谢萧大人,小女年幼,这路上要是有什么口无遮拦的,还望萧大人海涵。”   口无遮拦。   哪里只是口无遮拦。   “江大人都说江二姑娘年幼,萧某又怎会与她多计较。”萧长颂淡漠道。   江城一惊,难不成还真说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话?说罢,立马又看了眼江洛儿,不过这看也看不出什么来,罢了,待回头好好问问她。   这般想着,江城又对萧长颂道:“也不知萧大人有无用过饭,若没有用过,可在府上将就一顿。”   江城以为萧长颂自然是不会来江府用饭,这位他虽接触极少,但传闻却是不少的,向来不喜与拉帮结派,也甚少与朝中官员有除了朝政外的交往,听闻之前崔、徐两相皆邀请他于府上做客,徐相不说,崔相那贴子下过几次,没一次是成功了的。   本以为会听到萧长颂拒绝的话语,没想到眼前这位,竟然同意了:“那就叨扰了。”   江城大惊,那陆氏也明白了,立马下去准备了。   不一会儿,整个江府都知道了来了一位极为尊贵的客人。   而江宝珠且是在旁一直看着的,无论是门口第一次见,还是进了府后,她都是愣神的状态。   若说京中的才俊她是见过不少了,但就算是如今风头极盛的明国公之子薛恒,也及不上今日这位五分,如此天人之姿,让人想看又不敢再看。   但相貌都是其次的,最甚者是其气派,举手投足之间礼仪与气度,哪是寻常人家,又让父亲这般恭敬与惶恐,又哪是寻常人物。   这是见了一眼,便再也忘不了的男子。   江宝珠跟在众人拥簇之后,在她身旁的是江洛儿,她自回来便一直沉默着,似是心情不佳,但江宝珠哪管她心情如何,江洛儿愈是不愉,她愈是爽快。   江宝珠不再看江洛儿,目光落在那众人簇拥的中心。   未走多久,那男子停了下来,所有人自然也都停下了脚步,且都关注着他,看他转身,抬袖招手,对最后的江洛儿道:“过来,别跟落了。” 第66章 三哥 所有人的目光一下聚集到了江洛儿……   所有人的目光一下聚集到了江洛儿身上。   若说方才萧长颂所说顺道碰到江洛儿是客套话, 但这句话可绝对不是了,没点什么交际,又怎会用如此熟稔的语气这般说话, 又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想来说的顺道送过来, 不过是随口说的,实则可能是特地送过来。   陆氏与江宝珠念头转了几弯后, 一下便想通了这个问题, 想通后那一刻,江宝珠的脸色瞬间一变,不过很快掩饰。   江洛儿在所有人的注视下走到萧长颂身边,未靠得太近,却也未离得太远, 分寸得当。   “多谢萧大人。”   趁人不注意之时, 江洛儿低声说道。   这声要不是萧长颂时刻注意着她,或许就此略过了, 不过就算听见了, 那‘萧大人’三字也刺得扎心。   萧长颂面色丝毫未变,眼神微沉,未说任何话。   江城为官多年, 这察言观色的本事还是有的, 特别如今在萧长颂旁边,更是打起了万分精神, 自是很快察觉萧长颂心情似乎不愉,而自己的二女儿好像也是一样的状态。   这二人如今走在一块儿,倒像极了闹别扭的夫妻。   但江城很快打消了这个念头,他在想些什么奇怪的事?这简直是天方夜谭。不过这二人不愉的事定是真的,难不成方才在马车上, 洛儿说了什么惹萧长颂不悦的话吗?   若是之前本就心情不佳,那自然不会带上洛儿来江府,思来想去,也唯有在马车上发生了什么事。   江城带着这样的想法引着萧长颂进入了宴客厅,因萧长颂是朝服在身,虽他未开口说什么,但江城还是不敢怠慢,回身换了朝服再来接见。   到底是贵客,且是外男,女眷皆不好在场,未说几句,陆氏便带着江宝珠与江洛儿回到内院。   女眷一走,厅内只江城与萧长颂二人,其余的便是一众仆从,说来,方才还有几分轻松之意,眼下气氛唯剩肃穆,周遭的仆从屏息凝气,未敢抬头再看坐在高位那位贵客。   江城平日里哪与萧长颂这类人打过交道,一时之间也不知如何反应,竟有些局促起来,萧长颂正用茶盖拂去茶沫,余光瞥见江城还未坐下,道:“江大人,坐吧,怎的好似我是主人,你是客人?何必如此拘束。”   听了萧长颂的话,江城才坐下,一脸讪讪,心中寻思着找个事儿说说,免得让萧长颂觉着江府招待不周,最重要的是莫要让萧长颂觉着他连这点场面都撑不住,这以后传出去,哪还有他升迁的机会?   “萧大人,这回小女回家,麻烦萧大人捎带这一程。小女近些日子都在宫内,我们在府中也不知宫中如何,只是这回来得突然,怎的事先一点消息都未有,莫不是小女在宫内闯了祸?”   江城本听到消息便有这疑惑,因着这毕竟是有关伴读一事,这进了宫的伴读又哪里是可以随随便便进出皇宫的?   这突然回来,难免会想到是闯了祸被撵了出来。   萧长颂将茶杯放置一旁,慢回道:“江大人不必多虑,江二姑娘很得陛下和公主喜欢,望她常住,只是江二姑娘觉着一直住宫里不大好,到底是要回家的,便与公主告假回来了。”   “那下官便放心了,本还以为是闯了祸,或是说错了什么话。”江城回想起江洛儿进宫前说的那些惊世骇俗的话,背后还是一阵阵冷汗。   “她很乖巧。”萧长颂道,对谁都极为乖巧,除了他。   江城附和:“是,洛儿一直都是乖的,懂事贴心,不像她姐姐宝珠,有时还会与她娘拌几句嘴,洛儿是从来没有的。”   “如此乖巧,萧某倒不觉着好。”   江城一愣,似乎不太明白萧长颂的意思,但这话说得他颇忐忑,斟酌着话语:“下官愚钝,不知萧大人的意思是?”   “这乖巧背后,无非是言听计从,百依百顺,你所欢喜的她自呈上,你所厌恶的她自隐藏,不说什么隐忍退让,委曲求全,但说迎合二字,若非本性就是如此,长久以来,岂不是精疲力尽,可又哪个人的天性就是这般,这他人的一句乖巧,萧某看来,便是最大的束缚。”   萧长颂淡淡开口。   江城听罢,回想起洛儿来京后的日子,他朝务繁忙,见她的日子自然是极少,更多的是见陆氏,宝珠常常与陆氏待在一起,那便见得多了,而为数不多见洛儿,她总会乖巧地叫他一声父亲,继而安静地待在一旁,安静得似乎她从未出现过一样。   想到此处,江城欲言又止。   “萧某不过随口说一句,江大人不必在意,”萧长颂未再继续这一话题,而是扯了其他:“方进来,见江府各处皆布置得不错,这庭院也不像是京内常见,应是江大人自个儿与匠人商议定下的吧,想不到江大人还有此涉猎。”   江城没想到萧长颂不过进来这一趟,就眼尖如此,这竟然都能看出来,但他还是有些遮掩,怕萧长颂觉着他不专心朝务,不过接下来与萧长颂的谈话,几番下来,江城慢慢放下了心防,似觉着萧长颂也并未朝中有些人说得那般不近人情,至少这说话,还是较为和善的。   和善得江城都觉着二人关系亲近了不少,以至于之前刻意避开的朝政,江城还是说了出来,想着萧长颂或许能给他一个方向。   “……这如今尚书省这般,下官不过是个度支郎中,站队一事,对于两部尚书闹到最后许就言和了,可对下官来说,什么都保不准啊……”   江城说了半天,将事儿说了个干净,但说到最后,也未听萧长颂再说过一句话,立刻回过神来,他到底在说些什么?   一下抬眼,即对上萧长颂似笑非笑的眼神,但那眼神明显不如方才那般和善,甚至可以说,沁着几分淡漠。   江城忙站起,语无伦次:“萧大人,下官、下官一时失言,方才说的话、还请萧大人莫要当真。”   这朝臣之间,若无任何关系,私下妄议,却是犯了大忌的,有结党营私之疑,特别是萧长颂来江府,或许开始并没有人知晓,但来了这一趟,不出明日,定是有许多人家便要知晓了。   “难为江大人都说完了,还记着这档子事。”萧长颂道。   江城听不出这话其中的意味,更慌了,张口想要解释,或是弥补他之前做错的事,还未张口,就听萧长颂道:“不过今日讨了这江府的一顿饭,不若就以江大人方才的问题作为报酬如何?”   江城一愣,继而欣喜若狂:“那自是极好。”   江洛儿这边。   在随陆氏等人出了宴客厅后,陆氏询问了她几句,继而淡淡地让她回屋。   她的贴身丫鬟白露似乎早就听闻她回来的消息,待她出现在院子,高兴地跑过来,不住在江洛儿身边打转,又是拿点心来,又是叽叽喳喳与她说着近来府里发生的事。   江洛儿都不免被逗笑了,与白露聊了好一会儿天,继而肚子响了,白露一听,忙道:“姑娘是不是还未吃饭,奴婢去厨房拿些过来。”   还未等江洛儿应下,白露就像阵风跑出去了。   不过跑出去后,许久都不见人影,在江洛儿等得都要自个儿出去寻她时,人气喘吁吁地跑回来了,但手捧托盘上的食物依旧稳稳当当。   “怎的去了这么久?”   “本是打算要回来了,结果路上碰着在宴客厅伺候的文杏姐姐,她拉着我说了好一会儿话,”白露满脸愧疚,“姑娘饿坏了吧,是奴婢的错,一时听入了迷。”   “罢了,”江洛儿犹豫了会儿,还是问道,“她与你说了什么?”   一说到这个,白露来精神了。   她早就听说今日府中来了一位贵客,可那位贵客是谁,是怎样的贵客,她是未见到的,但文杏姐姐是见到了,与她说的时候,甚至都不敢直呼其人性命,只用那位代替。   白露将文杏与她说的事一字不漏地告诉了江洛儿。   听到父亲竟问起了关于尚书省中两部站队一事,江洛儿眉心一跳,忙道:“你说父亲他问了站队一事?”   白露点头:“老爷问了,不过那大人似乎并未马上回答。”   自然不会马上回答!   这可是犯忌讳的事,且三哥对这些事是不喜的,尽管他不说,但她能感觉出来,然而今日父亲竟然问了这问题。   “那然后呢?”江洛儿追问。   “听文杏说,那大人说作为今日这顿饭的报酬,说说也便罢了。之后许是要讨论朝堂之事了,老爷便让文杏姐姐他们都退下了。”   江洛儿沉默了,她哪里听不出来这是客套话,这吃的是什么金贵的饭,哪值得他说的话,江洛儿沉默了许久,继而抬头问:“你过来时,文杏是刚出来?”   “好像出来好一会儿了。”白露道。   江洛儿犹豫着,踌躇着,最后下定决心跑出了屋门,跑去宴客厅,而到达宴客厅时,廊檐下的灯火已被灭了几盏——想来,人是已经走了。   江洛儿咬牙转身,立马往影壁处跑去,还未到,就发现远处一行人,旁的不少下人提着灯笼,能看清为首的是萧长颂,以及落他一步的父亲。   烛火簇拥,无数人的影子挤弄在一块儿,而他因离后面的队伍有些距离,在照耀下映衬的影子,欣长且消瘦。   离她愈来愈远了。   江洛儿忍不住叫了一声:“三哥!” 第67章 非良人 这一声‘三哥’,吸引了全部人……   这一声‘三哥’, 吸引了全部人的注意力,但一时之间,众人不知道叫的是谁。   江城一看远处的身形就知道洛儿, 但洛儿口中的‘三哥’又是在叫谁, 这里有谁是她口中的三哥……   他要开口想让江洛儿过来,还未开口, 萧长颂就道:“江大人, 萧某去去就回。”   江城愣在原地,这洛儿叫的竟是萧长颂?   江洛儿见萧长颂就这么走过来,身后未跟着一个人,他就这么走到了自己跟前,江洛儿这么一会儿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其实她过来的时候有很多问题, 因为有很多问题在, 所以想过来问问,以及想到或许此次一别, 以后真的再也见不着了, 她那般想着,就不由自主跑出来了。   “怎么了?”萧长颂过来,一走到她附近, 就能闻到她发上兰膏的茉莉香, 她应是刚跑过来的,呼吸较平时急促了不少, 这跑动后,茉莉香更是浓郁。   宫中兰膏种类众多,但她似乎独爱茉莉,以至于后来他对茉莉香味的物件都多分留意。   见江洛儿没开口,萧长颂又道:“是有话要与我说?”   应该算有话吧。   江洛儿默默点了点头。   这处地方偏暗, 萧长颂抬手指了指一旁挂着长排灯笼的回廊:“去那儿说罢。”   江洛儿跟着萧长颂从昏暗走至暖黄的台阶处,她的侧脸在柔和灯火照耀下,更添了几分温婉朦胧。   长长的眼睫垂着,落下一片淡淡阴影。   江洛儿的声音很轻,还有着几分疑惑与不解:“为什么?”   明明她之前在马车上已经把话说到了那个地步,决绝、冷淡,全然抗拒的样子,难道他不明白吗?   他应该明白的,他怎么会不明白,他比常人要聪慧许多,这点言语之间的信息,他不可能不会捕捉到。况且,他在马车上时那般生气,她知道他是生气了的,平日里他绝不会那样的语气与她说话,今日在马车上他是极生气,那种窒息的气氛下,江洛儿觉着要是他的性子再暴戾些,恐是要直接大手掐住她的喉咙,不让她再说一句话。   他没有,那一阵极端窒息的氛围过去后,他似乎冷静了许多。   所以为什么,她那般说那般做,他为什么还是会与父亲说维护她的话,为什么还要在众人面前给她面子,为什么还要处处在细节之处给她撑腰。   他没有必要一定要随她回来,没有必要在众人面前与她说话——那些无谓的话,他一向不喜,没有必要屈尊与父亲谈上那么多,还说到他觉着‘乖巧’不好,最重要的是,更加没有必要,去给父亲那些在官场上的提醒。   “为什么?”江洛儿歪着头,对上萧长颂深沉的眼睛,她又问了一遍。   “你问我为什么,”萧长颂说着,许久后,稍弯腰,视线与她平齐,“是想问我,为何你明明在马车上说得那般心狠,我却待你如旧,是吗?你真的猜不出吗?”   与他这样毫无掩饰对视,且心中的话被他问出来,江洛儿一时局促,说话都有些磕巴:“我猜不出……你让我猜,若我猜出了,我又怎会跑来问你?”   听她说到跑来问他,萧长颂的眼神柔和了些:“可我做的事,与以前没有差别。”   他现在做的任何事,后来与她相处的日子,他也是这般做的。   江洛儿下意识道:“这不一样。”   “有何不一样?”   “我们明明……”江洛儿抿唇,继而像泄了气一样,“明明已经不需要再有何联系了——”   “江洛儿。”他直起身子,“你似乎一直都未问过我的意思。”   江洛儿一下抬头,他的面色平淡,她看不出他到底是什么心思,又为何突然说这话,江洛儿又道:“可你在马车上说……”   “不会强人所难,是吗?”   对啊,他是这么说的。   “确实如此,可后来想到一事,那今日这一情形,应不归为强人所难了。”萧长颂慢慢道。   江洛儿心里一咯噔,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她不敢再看萧长颂那双似能看透人心的眼睛,偏过头想躲避,甚至都想后退几句。   然而。   “生病的那一晚,你是不是看到了什么?”   江洛儿头皮一炸,整个人轰得一下,瞬间看向萧长颂,而看向的那一刻,萧长颂淡淡道:“你果然看到了什么。”   江洛儿头皮更炸,张了张嘴巴想说什么,可一句掩饰的话都吐不出来,挣扎到最后,轻声道:“你怎么知道的?”   她本想否认,可想到他哪里是善罢甘休的主,若是今日还存有疑惑,他回去定会把事情弄得清清楚楚,那她今日的否认有何用,不若直接承认了好。   萧长颂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问道:“你看到了什么?”   江洛儿不回答。   萧长颂离她更近了些,声音轻缓,似是哄着她说出来:“洛儿,告诉三哥你看到了什么?”   江洛儿唇抿得越来越紧,之后越想越气极,压低声音气愤道:“三哥都问到这个份上了,难道会不知道我看到了什么?我看到了三哥和叶舒然待在一起,三哥满意了吧!”   萧长颂盯着她因为生气泛红的面庞,叹了口气,看来他没想错,果真是这样,白日他在马车上听她说的话,确实气极,可冷静下来想,她要求出宫、对他如此态度,事情实在太过突然,明明前几日不是这样,可突然如此,中间必有端倪。   “那晚我中途离宴,本是去找你,未想到她中途跟来,她突然动作,我也是未想到。”想到那晚,萧长颂皱了一下眉,继而解释,“萧叶两家,父辈有点交情,小辈也相识,也止于相识。瑶华定与你说了,我与她婚约一事,婚约当日是叶家长辈听了叶舒然的话,以为与我情投意合,去向先帝求了来,这等做媒的好事,先帝又怎会不应,后来弄清情况,婚约自然也解了。只是后来的谣言传着变味了。”   他的声音缓慢,清晰无比,把这事的前因后果都与她说了个清楚。   江洛儿把话一字一句都听进了心里。   所以,她认为他们二人要成婚,这不是事实,她认为三哥一直念着想着叶舒然,也并非事实,她之前所想所念,所揪心所痛苦,都不是真的。   三哥还是三哥。   江洛儿笑了,可喜悦之后,是苦笑。   是的,三哥还是三哥。可三哥还是那个她高攀不上的三哥。   叶舒然或许是一个导火线,归根结底不是她,是她配不上他,如今一切解释清楚后,回想到那日他陪了生病的她一整晚,今日又是如此,他似乎,太过耀眼了,耀眼得让她不敢直视他,不敢离他太近。   之前她问他两次,为什么,他有问她猜不出吗。   如今想来,她想他说的不是她原本想的那个问题,她想她有个呼之欲出的答案,可她不敢想,她也不会去奢望。   她实在是有太多太多的担心了,每晚睡在皇宫,那种担心与不安都会将她包围,一层一层得裹住,窒息感甚重。   她多担心啊,担心如此耀眼的他,身边竟有个如此平庸的她,担心他的显赫家世,竟要与并非什么簪缨世家也并非什么富贵人家的江府有所牵扯,之后众人知晓他对她有的那一丝偏爱,扒着他吸着他的血,到最后,他厌烦了,看见她都不耐了。   她真的宁愿,她与他二人之间还能温存着一些美好,而不是厌恶,她一想到他会厌恶她,心脏都忍不住一阵阵抽疼。   与其没有任何结果,所以为何还要存有这层关系呢,若还继续与他下去,早晚一日,她会继续陷入其中,无法自拔。   江洛儿苦笑着:“难为三哥还与我说那么多。”   萧长颂听她的语气,察觉到几分不对劲,他的眉头开始皱起。   “只是,那并非我今日在马车上言语的全部缘由,今日所说,也并非气话,”江洛儿深吸一口气,一字一顿道,“我明白三哥你的意思,我也知道为何三哥你偏生对我纵容至此,但我不喜三哥,三哥非我良人,更不是我心上人,还望三哥与我,今后莫有任何牵扯,只当从未认识过。”   这夜,是彻骨的凉。   萧长颂未说任何话,江洛儿也不敢看着他,可扫过的一眼,他的面容无情无绪,许久后,他走了。   直到看不见他的身影,江洛儿腿软得不得不撑着旁边的石柱,眼眶不自主泛红,泪直直地掉了下来。   白露在院子里等了许久的江洛儿,终于等回来了,却发现自家姑娘脸色极其苍白,眼眶处红得厉害。   “姑娘,姑娘,这是怎么了?”白露细细叫唤着,搀着江洛儿进来,搀进来的那一刻,江洛儿苦笑着对白露道:“我与他,是不会再有可能了。”   白露不知道自己姑娘口中的‘他’是谁,正想问,姑娘已经推开她,自个儿踉跄着回到床边了:“让我歇会儿,白露。” 第68章 罚跪(上) 这一个漫长的夜。次日……   这一个漫长的夜。   次日天还未亮, 白露轻悄进屋,发现姑娘已经醒了,对镜画眉, 许是察觉到她进来了, 偏头淡笑:“这么早?”   姑娘的眉不画而黛,唇不点而红, 眼下轻描眉形, 唇上粉再施檀色,少了几分明艳夺目,多了几分淡雅婉约,走近些,还能闻见茉莉清香。   “奴婢就是过来瞧瞧姑娘, 本以为姑娘还未起呢, ”姑娘不提昨晚的事,白露自然也不提, 她凑近些, 惊奇道:“这口脂怎的还有股香味?”   “掺了点茉莉粉,便有味儿了,”江洛儿起身, “准备一下, 待会儿我们去给母亲请安。”   白露一愣,姑娘她是看不懂了, 前些日子性情大变,眼下与以前无异,可又会主动提及去给夫人请安,换做是从前,姑娘一说到要去主院, 虽没有表现出来,但却是不情愿的,那也难怪,毕竟姑娘每次去主院,总是被欺负得折腾出一些事儿来,多了之后自然不愿意去,可今日却是主动要去,当真是难得。   白露边拿了件霞色外衣边好奇道:“姑娘今儿怎的要去请安了,就算请安,也无须这么早啊。”   江洛儿看了眼放置臂上的衣物,轻指了另一件:“那件浅云的罢。”待穿上后,江洛儿道:“她是我的母亲,她轻待我是她的事,我若因为她对我不好,却也反过来对她,迟早会落人口舌。既然都去请安了,何必不早点去?”   白露似懂非懂地点头,一切妥当,随着江洛儿一道出门。   一路走到主院,院子里的几个婆子且还打着哈欠扫地,见着江洛儿来了,几个婆子互相看了看,继而一个婆子被推出来,讪笑着上前:“二姑娘怎么这么早来了,夫人还未起呢。”   江洛儿慢慢道:“无事,我等等便好。”   那婆子又道:“姑娘是有要事找夫人?等夫人醒了,老奴们会与夫人说二姑娘来过了,姑娘不若先回去吧。”   江洛儿笑笑:“不必,我等着就行。你们且忙你们的吧。”   母亲院里的这几个奴仆,向来刁钻的很,她以前在她们手上吃过不少亏,若她现下走了,回头在她们嘴里说起来可不是简单的走了这么一回事了。   那婆子没再说什么,被后面一婆子拉了过去,横扫了江洛儿一眼,继而低声道:“她等就让她等着,以为这般就能让夫人眼里有她了?耍这些手段给谁看!”   江洛儿假意没听到,旁边的白露气得就要上去说道,江洛儿拦了下来:“随她们去。”   白露闷闷不乐继续待在一旁。   待到天边既亮,陆氏醒了,洗漱弄好,到侧屋准备用早膳时,就见江洛儿已站在一旁,见她来了,便盛了碗粥:“母亲起了?”   “你怎么来了?”陆氏皱了皱眉,被人搀扶着坐下。   江洛儿将粥放置陆氏面前,温和道:“女儿去宫中数日,未在母亲面前尽孝,如今回家了,自是要来见一见母亲。”   江洛儿都这样说了,陆氏自然没有理由说点其他斥责的话,而是道:“你有这个心自然好,可莫要再像之前疯疯癫癫,全然不像官家出来的姑娘。”   “母亲教训的是。”   陆氏让江洛儿服侍着吃完早饭,便打发她回去了,但临走前还稍带了一句,让她傍晚过来,说过几日有场佛事,需要烧几本手抄的佛经,让她与宝珠一道过来抄。   江洛儿自然应着,回了自个儿的院子,待到傍晚,再来主院。   到主院时,江宝珠已经先来了,见着她来了,欣喜地迎过来:“妹妹来了,可是母亲一起叫过来抄佛经的?”   江洛儿点头,视线在屋子里转了一圈,问道:“母亲呢?”   “在库房查点东西,”江宝珠拉过江洛儿的手,“不急,恐还要些时候,因刚走不久,临走时还交代着我把内堂的那尊观音像给擦拭擦拭。”   江洛儿想抽回江宝珠拉着的手,无奈她握得紧,便也作罢,随她一道进了内堂。   “这观音像啊,是前些日子母亲从法慈寺求来的,心爱得很,每日都要擦拭,不过那些下人是不得擦拭的,说是怕沾染了俗气,母亲便让我来擦,也好沾沾灵气。”江宝珠道。   江洛儿抬眼见摆在高处的那尊观音像,是尊白釉观音像,通体白润细腻,雕刻精湛,线条细腻,不得不称一句极品。   江宝珠看了眼江洛儿,再将视线放到那尊观音像上,道:“我先上去擦,待会儿妹妹给我搭把手。”   江宝珠应是很熟练了,旁的还有个专门的小凳供她攀爬,她灵活地站上去,拿了一旁的一块净布开始认真擦拭着那尊观音像,过了一会儿,她将观音像递给江洛儿:“妹妹,我将下边擦一擦,麻烦你拿一下。”   江洛儿看一眼江宝珠,江宝珠心一沉,却还是笑着递给江洛儿。   江洛儿接了,面色淡然,待江宝珠擦好:“妹妹,你递给我吧。”   江洛儿双手递给她,江宝珠伸手去接。   然而,观音像忽得就掉在了地上,哐当一声,径直碎得四分五裂,无数瓷片散落在地。   这声音过于响,以至于惊动了外头的奴仆,一下几个婆子与丫鬟冲进来,见着满地的白瓷碎片,脸色苍白:“这……这怎么就碎了!”   江宝珠瞬间看向江洛儿:“妹妹,你怎么就这么不小心,我不是与你说了,且要拿稳些吗?”她说着说着,眼眶便泛红了:“这可是母亲最心爱的观音像啊。”   江洛儿面色未有任何惊异之色,仿佛眼前的情形早在她意料之中,江洛儿慢慢道:“既是母亲心爱之物,为何方才姐姐要松手呢?”   江宝珠:“洛儿,你在胡说什么!”   江洛儿看了眼地上的碎片,回道:“我说什么,姐姐自己心里明白。”   “怎么了!吵什么呢!”这时,陆氏的声音从外传来,继而内帘被掀起,陆氏先一步进来,随后是她身后的几个婆子丫鬟。   刚进来的第一眼,就看到了高处已无任何观音像,地上皆是白瓷片,陆氏的怒火一下升起,刀似的目光在满屋人上打转:“谁打碎的?”   江宝珠没有任何犹豫,立即跪了下来,因地上还有一些细小的碎片,跪地时,她的眉头拧起,眼眶泛红:“母亲,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母亲你让我擦拭观音像,我却连这件小事都办砸了,我本来是好好擦着的,只是见那台上底部有些灰,便将观音像拿给妹妹,将那底部好好擦了擦,谁知,妹妹递给我时,未接稳,那观音像便砸了,母亲,都是我的错,你别怪妹妹。”   陆氏的眉皱得更紧了,一下看向江洛儿,冷硬道:“是你递的观音像?”   江洛儿淡淡的目光扫过江宝珠,慢声道:“是我递的观音像,且是捧得极好的递给姐姐,待姐姐接稳后,女儿才将手松开的。”   这话没别的意思,言下之意便是说江宝珠故意打碎的观音像。   江宝珠身边的徐嬷嬷,一听这话,连忙对陆氏道:“夫人,大姑娘平日里擦了多少次观音像,什么事都没有,唯独这次出现了问题……许是二位姑娘都有问题,待会儿再好好盘问盘问,只是眼下先让大姑娘起来吧,这地上瓷片多,怕是会伤着大姑娘。”   “宝珠先起来吧,莫跪着了。”听了徐嬷嬷的话,陆氏对江宝珠道。   江宝珠在人搀扶下起身,而陆氏看到江宝珠膝盖处的裙子有着几点血迹,想来是方才跪出来的,心中一阵心疼,又紧接着听到江宝珠还在道:“母亲,你切莫怪妹妹,是我自个儿不小心。”   一下,愤怒、心疼及对宝珠的愧疚糅杂在一块儿,陆氏的面色似覆了一层霜,对江洛儿道:“你听听你姐姐说的话,一句两句都在维护着你,你却毫不知错,话里话外怪着她,你在宫里许久,难道知错就改、尊敬长姐的规矩和礼数都抛到脑后了吗!”   江洛儿笑了:“母亲说了多少个错字,我无错为何要改?尊敬长姐,那也得长姐值得我尊敬,问题是,母亲觉着一位只知陷我于不义,害我于万劫不复之地的长姐,我又何必要敬重她?”   “你还不知错?!”陆氏提高声音,硬声道:“今日的这观音像碎了难道没有你的缘由?算是你二人共有的错责,你还不知悔改!”   “女儿方才说了,是双手拿稳后再递给宝珠姐姐,不知女儿还要做到何种程度,才算完美至极,没有一点错责,当时屋内也并非只有我们二人,还有一丫鬟在,母亲何不仔细审问,再细细定夺,而不是听了一方就深信不疑。”   江洛儿指了指在角落的一个小丫鬟,慢条斯理道,似是没有任何焦急之意。   陆氏未看那丫鬟一眼,只是直直地盯着江洛儿,听了她的话后,心中更气:“伶牙俐齿!怎么,去皇宫当了伴读,回府就是顶嘴吗!我又何必仔细审问,这观音像碎了,你二人定都有错责,本是要你们二人罚跪,方才宝珠已跪过了,你现在就去外头跪去!” 第69章 罚跪(下) 江洛儿垂下眼眸,没再有任……   江洛儿垂下眼眸, 没再有任何反驳。   陆氏想来是让她跪在外屋,然走到外屋,江洛儿停了一会儿, 继而没有任何犹豫, 径直走到了主院院子中央。   白露焦急着小跑跟着她。   早知今日她就拦着不让姑娘来了,每次来主院都会出事, 这次更是直接罚跪了。   江洛儿看了眼主屋, 继而跪了下来。   旁的白露立刻叫道:“姑娘!怎的跪在了这里,这里跪不得啊。”那么多人看着,且如今这个天逐渐转冷,身子吃不消啊。   江洛儿垂眸道:“她要的不就是我丢人,被母亲厌恶吗, 这样岂不是更遂她的愿, 只是,我得让她知道, 以前我忍了, 不代表今后我会继续忍着,今日这个亏,我岂有白吃的道理。”   屋内很快有婆子告知陆氏此事, 陆氏正在气头上:“跪在院子中正好, 没有我的吩咐,不许她起来!”   说完声音温和点对江宝珠道:“瞧瞧你的膝盖, 先让大夫过来看一眼。”   江宝珠应承下来。   大夫来的很快,来的时候自然也看到了院中罚跪的江洛儿,来回看了几眼才进了屋给江宝珠看膝盖。   陆氏身旁的庞嬷嬷注意到了这情形,又出屋扫了眼四周,回来轻声对陆氏道:“夫人, 这可不行啊,不能让二姑娘在院中跪着,院里这么多人,人多眼杂,多少双眼睛盯着呢,方才那大夫可不就看了好几眼。”   “她犯错,还不能让她跪着了?跪在院里也好,这么多人看着,好歹让她知道没脸,知道自己犯错了,有了这次的教训,看她下次还敢不敢再犯!”陆氏皱眉喝口茶,喝完后茶杯扣在桌上。   “夫人,这可不行啊。跪一会儿也便罢了,可这跪久了,这让别人怎么看。这传出去无非就是两姊妹一同打碎了东西,结果却不是一同受罚,那些个嘴巴碎的,无非会说咱们厚此薄彼,咱家的事也传了不少在外头了,大姑娘和二姑娘的事有些个爱打听的,心里都有数了,回头此事再一往外说,咱们这种人家,若真落了那些不好的名声,是没好处的。”   听了这番话,陆氏沉默了。   庞嬷嬷说的对,他们这种文官清流人家,最忌讳传出什么不好的名声,就算再不喜,面子上也是要有的。   如今洛儿在大庭广众之下跪着,人家不会说她到底做了什么错事,只会想到怎么一个姑娘家罚得这么重,要是还听到明明是两人打碎的观音像,仅是一人跪着,那她这主母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洛儿此次是犯了大错,但也不能在外头跪着,是要让她长点教训,但也不能没了家中名声。   陆氏开口道:“罢了,让她进来跪吧。”   庞嬷嬷哎了声,忙出了屋子,走到江洛儿前,劝道:“二姑娘,莫要在这儿跪着了,这儿风大,还是进屋罢。”   江洛儿未看庞嬷嬷一眼,慢声道:“这儿跪着正好,母亲既然觉着我犯了大错,这儿跪着岂不是比里屋跪着惩罚更重?”   庞嬷嬷道:“二姑娘,夫人已经说了不让您在这里跪着,既然夫人都已经说了,姑娘还是起身罢,莫要再惹夫人生气了。”   江洛儿笑了,笑后再认真道:“那麻烦嬷嬷告诉母亲,我不需要母亲的宽恕,母亲觉着错了,那便是错了罢,我跪在这里便好。”   庞嬷嬷看劝不动,回屋子将话原封不动的告诉了陆氏。   陆氏一下起身拍着桌子:“她这是什么意思?!不肯起来?那好,就让她跪着,我看她能跪到何时!”   “使不得啊,夫人,况且,待会儿、待会儿老爷就要回来了。”   陆氏刚要说什么,还是回想到了前些日子、那时洛儿还未回来,自家老爷与自己在用膳时,认真说的几句话,说是让她对洛儿好些,她随口应下了,可若是今日让老爷看到这幅场景。   再者外头传得那些个谣言,陆氏想到这几重,眉头皱得更紧了。   “难不成,她还要我亲自让她起来不成?”陆氏沉声道。   庞嬷嬷叹了口气:“老奴再前去劝劝。”   庞嬷嬷再来到江洛儿面前,江洛儿不过是一样的说辞,她越是这样,屋里的陆氏就越着急,最后甚至要起身去屋外见江洛儿。   然而此时,江城下朝回来了。   他一回来就听小厮说家里出事了,他快步走到主院,还未见院内,远远地就见院里头跪着一女子,浅云衣物衬得很是瘦弱。   他一看就知是洛儿,旁的小厮又道:“说是跪了好一会儿了。”   江城皱眉进了院子,走到江洛儿身边,江洛儿许是察觉到他来了,抬眼看向江城,红着眼眶道:“爹爹,你来了。”   他这个女儿的流泪与宝珠的流泪不同,宝珠向来是恨不得所有人都知晓她受了委屈,而洛儿却是强撑着,少一人知道那便少一人知道,可这样,更是让人心里不是滋味。   江城又回想到昨日萧长颂与他说的话,心里更是五味杂陈,温声道:“怎么还跪着,起来吧,和爹爹进屋。”继而对白露道:“搀着二姑娘。”   白露一听这话,连忙扶起江洛儿,随着江城进屋。   陆氏一看江城回来了,忙迎到屋门:“老爷,你回来了,你不知道那死丫头……”说着,余光瞥到了江城身后的洛儿,更是道:“这会儿你倒知道起来了,方才叫你起来怎的不起来!”   “那时母亲岂是真心想叫我起来,若不是惧怕别人谣言,惧怕父亲责备,又怎会让我起来呢,我不过是遂了母亲与姐姐的心意罢了。”江洛儿冷淡道。   陆氏气极,刚要说什么,被江城拦下了:“好了!都回屋!把事情的来龙去脉都给我说清楚!”   陆氏不再开口。   待所有人进了屋子,江宝珠也抹着眼泪在一旁,见江城坐了下来,江宝珠一下又跪了下来,将下午的说辞又说了一遍。   说完后,陆氏道:“老爷你说说,这本是两个人的错,宝珠自个儿认错了,洛儿硬是不肯认,宝珠还一直护着洛儿,这个死丫头还顶嘴!”   江城听完,没有多说一句话,而是看向江洛儿:“你来说。”   江洛儿一愣,慢慢将事情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你说当时你已拿稳,实在不是你的过错?”江城问。   “是,”江洛儿对上江城的眼睛回,“我是拿得很稳。”   “这谁也不知东西会掉,都会觉着自个儿拿得很稳,所以我才说你们二人都有错,难道我还说错了你?”陆氏道,“可你之后呢,一味觉着自个儿未做错。”   “因着是要拿给姐姐,女儿还拿得更稳些,”江洛儿看向江宝珠道,那双眼睛如剑,又看向陆氏,“之后女儿似乎也与母亲说了,当时屋子里除了我二人,还有一个小丫鬟,母亲完全可以好好问问,可母亲不听,问也不肯问,硬是不分青红皂白将事按在我身上。”   “这事又有何好问的?!”陆氏道,“那小丫鬟能看出什么来?怎么能看出谁有没有拿稳呢,不都碰了观音像——”   “若是姐姐已经接住了,再松手呢?拿不拿得稳看不出,故意松手,总能看得出罢。”   陆氏的话未说完,便被江洛儿截了话头去。   她的声音平淡,却掷地有声。   陆氏一愣,而江宝珠的脸一白,江城立刻道:“哪个小丫鬟?在哪儿?”   白露之前早就有了江洛儿的吩咐,将那小丫鬟找了出来,待江城问起后,那小丫鬟立刻被白露推了出来,丫鬟年纪尚小,哪经历过这场面,抖擞得上前:“奴婢在这儿……”   江宝珠的脸色更白了。   若是仅是母亲询问,她自有办法让这丫鬟听她的话,她之前确实也与这丫鬟通了气,可眼前问的人是父亲,这丫鬟年纪太小了,她怕这丫鬟根本抵不住父亲的逼问。   “那你到底看到了什么,一五一十说清楚。”江城道。   丫鬟一下求救地眼神看向江宝珠,江宝珠立刻避开眼神,可这一幕还是被江城看见了,江城眉头一皱,目光落在那丫鬟身上:“实话实说,你若实话实说,我便放了你的身契,再给百两,护送你回乡,以后不必再至京。”   如此一来,算是给了这丫鬟彻底的保障。   此话一出,那小丫鬟眼睛一亮,继而低头道:“奴婢一直在屋内,当时、当时,二姑娘确实双手捧着拿给大姑娘,大姑娘接过了,但后来,后来,大姑娘就将那观音像松手了,奴婢瞧着……确实不像是没拿稳,而是……而是故意放的手。”   这番话说完,全屋瞬间一片窃窃私语。   江宝珠脸色一片苍白,拍着桌子起身,指着那小丫鬟道:“你胡说!江洛儿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这么诬陷我!”   那小丫鬟一下哭了:“奴婢、奴婢没撒谎啊,大姑娘。”   “父亲!父亲,我真不是故意的,”江宝珠立刻哭着道,“定是这丫鬟撒谎了,女儿为何要陷害自己的妹妹啊。”接着她转身哭着问江洛儿,“妹妹,姐姐哪里是对不起了,你竟要这般诬陷我?”   江城到底在朝多年,以往或许被蒙蔽,眼下却是一切清晰明了,面目无比严肃,厉声道:“好了!”   江宝珠哪见过江城这般面孔,父亲一向慈爱,哪会这般?她被这一声吓得不敢再说,只低声哭泣。   江城未再看江宝珠一眼,而是问江洛儿:“你既知道自己没错,为何还要跪?你应等我回来,一切明了,而不是白白挨这一顿跪。”   这话说得陆氏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这跪并非是我承认我自己的错,”江洛儿回道,“只是当时我很想知道,或者说我一直都很想知道,母亲究竟是因为我做错了事才罚我,还是因为我是江洛儿,才罚我,若是因为我做错了事才罚我,那定是要弄得明白,可我与母亲说了那丫鬟的事,母亲不肯盘问,只一味认为是我的错,我与姐姐之间,母亲不肯细想,只一味斥责于我。”   江洛儿抬眼看向陆氏,目光平静:“实则我一直都明白,但我一直都抱有幻想,直到今日让自己死心,母亲不喜我,或者说极其不喜我,以至于都不愿给我多一分包容与宽慰,连一点一丝的解释,都不愿听。” 第70章 借一步 陆氏脸更红,那是羞臊的红,手……   陆氏脸更红, 那是羞臊的红,手捏着太师椅的柄,指尖泛白, 更是不敢看江城的脸。   今日这事确实是出乎她的意料, 哪想到真是宝珠自个儿摔了那观音像,如今、如今竟闹到了这般地步!   江城的脸色严肃至极, 目光在陆氏面上停留了一会儿, 最后转头,定格在江洛儿身上:“这做任何事,无非公道二字,你是我的女儿,是这府里的二姑娘, 怎的连个公道都得不到呢?”   说罢, 他环视一周,继续道:“今后二姑娘的所有事从我这儿经手, 无论是钱银的支出还是院子修缮等问题, 皆走我账上,其他任何事,都通报于我。都听清楚了吗!”   说到最后一句, 江城提高了声音。   在屋的婆子丫鬟都应着是。   江城又看向陆氏, 陆氏脸上红白相间:“全听老爷的。”   旁边的白露听到这番对话,心中止不住的高兴, 她没想到今日这场闹剧的结果竟是这一劳永逸的结果,老爷接管了姑娘的事,那以后姑娘的事可以不用经夫人的手了,那不就少了不少无谓的争端?   那真是太好了,白露眼神欣喜地不住飘过江洛儿, 发现自家姑娘面色平淡,仿佛一切都在预料之中。   继而,江城对江宝珠道:“此事是你的过错,你这错也并非一点小错,观音像打碎了有什么打紧?就算全屋子的瓷器都碎了,那又有什么打紧!这些都是外物!可宝珠你呢,父亲一直认为你是个好姑娘,没想到你竟存着这样的心思吗?!”   江宝珠瞪大眼睛,满是求饶的眼神:“父亲……”   “今日有了这一桩事,这一桩事,定然也不会只有今日这一起,”江城道,“你心机如此,陷害姊妹,这般心肠,真叫为父害怕啊。”   这话一出,江宝珠心中的恐慌更甚,忙看向陆氏,陆氏避开不见,江宝珠是真的知道怕了,眼中的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掉。   江城又狠狠当着众人的面训斥了江宝珠一顿,直到陆氏拦了,才算是罢休,之后还是罚了江宝珠三个月的禁足。   这场闹剧,在江城怒气冲冲离开主院后,算是结束了。   “今儿个是真让大姑娘吃了大亏了,那么多人面前,被老爷这么责骂,这以前哪有过的事!”回到自个儿的院子,白露忍不住兴奋道,“咱们家的这大姑娘,最好面子,也容不得别人说她半分,今日这事一出,就算大家明面上不讲,背地里定传得沸沸扬扬。”   江洛儿喝了口茶:“让她丢人不过是件小事。”   “姑娘说的是,这是小事,奴婢真正觉着好的,是老爷说以后姑娘的事都由他管了,那才是最好的,”白露边说着边从旁边的柜中拿出一瓶药,继而蹲在江洛儿跟前,心疼得抚着她的膝盖,“就是可怜姑娘今日还白挨了这顿跪。”   “无碍,不就跪了一小会儿,父亲不是很快回来了吗?”江洛儿道。   白露听这话安慰了许多,给江洛儿的膝盖处抹上膏药,待抹好后,江洛儿吩咐下人煲了碗汤羹,汤羹准备好,她要给外院书房的江城送去。   这是以前江洛儿从来不会做的事。   “姑娘怎的这个时候送去,老爷恐是在气头上呢。”   江洛儿打开汤羹的碗盖,看了眼慢声道:“现在去才是好时机。”对自己一直疼爱的女儿颠覆想象,怎么想都未想到江宝珠竟那些个心思,恐不只生气,还有伤心与难过。   她这个时候去,有她在身边,父亲不会多想江宝珠的事,反而对自己的愧疚更深。   白露听了江洛儿的话,似懂非懂点头,继而道:“奴婢觉着姑娘与以前不一样了。”   “哦?”江洛儿偏头,“哪儿不一样了?”   白露想说,有很多的不一样的地方,不似以前忍让、逃避,也不任人欺负了,她未读过书,感觉下来,就是姑娘聪明了许多,不过还有一点,白露轻声道:“不一样的地方许多,还有姑娘似乎也不开心了许多,从宫里回来过就一直很少笑呢,过往就算姑娘不开心,也不会像眼下这样,一笑都不笑的。”   压了一日的情绪,听了白露的这话,江洛儿立刻偏过头,不让她看见泛红的眼角。   实则,无论今日是江宝珠陷害她还是陆氏厚此薄彼等事,她都无所谓,这些事以前经历过得又岂是一件两件,她早已习以为常。   只是今日,从出门穿衣开始,至被陷害一事之后的一切谋划,跪于院落中央,对于父亲的哭诉与对母亲的质问,这一切的行事作风,她仔细回想,竟无一有着被萧长颂影响的痕迹。   若是以前,在出门之前,她又怎么会想到要靠衣物之事、用尽优势博同情,被江宝珠陷害之后,换做从前,她会尽快认错,只求母亲尽快消气,但今日却是据理力争,无非是为了激起陆氏的怒气,惩罚她、责骂她,之后父亲的出现,等等等等,每一步都在她的算计之中,每一步,她都算到了结果。   她要的,就是要陆氏的偏颇和江宝珠的心机公之于众,要的,就是以后关于她的事全由江城做主。   她的目的达到了,没有一点偏差。   而这些,她不得不承认,全是萧长颂对她的影响,她难过的是,就算她想忘记他,想尽全力忘记他,可如今自己脑子里下意识想出来的东西,也与他有关。   这压了一日的辛酸与苦楚,终是被白露这一问给掀开了一个角。   江洛儿没有回白露的话,而是一路沉默着,白露明白自己说了姑娘不想说的事,不再多一句话,随着姑娘到了外院的书房。   江洛儿拿了汤羹进去,江城正在处理衙门的事,未想到江洛儿来了,抬眼见她,揉了揉额头:“洛儿,你怎么来了?”   “给父亲送点汤,父亲恐是晚饭还未吃吧。”江洛儿将汤端至案,“这汤是女儿方才让人煲的,父亲趁热喝。”   江城欣慰地端起:“还是你懂事。”   他确实饭还未吃,这刚一回家就发现出了事,这事完了之后,谁也没心情吃饭,他那女儿宝珠,实在想不到竟会做出这等陷害人的事,而眼下,洛儿还惦记着自己未吃饭,方才她受了那么大的委屈,如今还这般。   江城想着,更是愧疚,叹了口气:“委屈你了啊,洛儿。”   江洛儿垂眸淡笑:“女儿不委屈。”   这话出了,江城心里更不是滋味,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安慰,只内心暗暗下定决心,以后对洛儿定要好些。   江城喝完汤,又开始处理政务,而江洛儿顺便理了下一旁的书案的书。   过了一会儿,只听得江城的一声叹气。   江洛儿问:“父亲有何烦心之事?”   “还不是——”江城开口,又摆了摆手,“罢了罢了,是朝上的事。”   江洛儿扫了眼桌案,道:“是户礼两部尚书不合之事吗?”   “哎?你怎知此事?”江城疑惑道。   江洛儿回道:“女儿在宫中有事也会听闻一些朝政之事,那日好似听闻圣上说起过,父亲在户部任职,想来愁得是这事。”   “是啊,这事真是苦恼为父一阵子了,昨日那位萧大人过来,与我分析了局势,他说得较为隐晦,也怪我愚钝,竟不解他之意。”   听到萧长颂的名字,江洛儿眼底黯淡,继而抬头:“父亲不若与我说说?”   江城一愣,本想不说,不过又想到洛儿前些日子在宫中,了解的事确实要比他多些,于是道:“这户礼两部,无非是为了之前修缮与修建国子监房屋一事闹起来,闹到现在,那许大人与秦大人二人见面都免不了互相刺一句,逼得尚书省底下两部纷纷站队,可这省内流动段时间一向是横向流动,今日在户部,明日指不定就去礼部了,这又如何好站队?”   “那,他是怎么的说的?”江洛儿问。   “你说萧大人啊,我记着他昨日说的是,不便从小事解决,而最好是从源头上解决,且是要找合适的人解决。这源头不就是许秦两位大人,难不成他的意思是找人劝这二位,那我哪有这等脸面去找劝得动这二位的人啊。”   江洛儿细细思考了一番,慢慢道:“恐他不是这个意思,父亲误解了。他说的并非是劝说。”   “不是劝说?”江城坐直了身子。   “不是劝说。父亲应该知道这二位大人真正闹起来的缘由吧?”江洛儿道,父亲是度支郎中,这其中他定是知道的。   江城的眼神躲躲闪闪:“这怎么能让你知晓?”   江洛儿一下明白了,这礼部与户部共同负责修缮与修建国子监房屋一事恐是有猫腻,而这猫腻是上不得台面的,所以萧长颂才会说从源头上解决,指的就是这个猫腻的漏洞。   江洛儿道:“我不知晓倒也无事。女儿想来,是那两位大人之间在利益上有所纠纷,但这个利益,恐他人是不能知晓的,那萧大人的意思,无非是让父亲找人去将此事稍稍捅破一些,倒不是全部捅破,只较让那二位大人知道,他们二人是同一条船上的人,若再不和好如初,只会让人起疑,时间愈久,圣上只怕是要私下派人彻查,倒霉就是他二人了,那时,他二人难道还不会和好吗?就算只是表面和好,那底下的人谁又看得出来呢?那时又有什么战队不站队之说呢?”   江城细细听了江洛儿这话,眼睛逐渐发亮,这、这说得对啊!   可转念一想,江城又苦恼道:“那我又要从哪里找人去将此事捅破?”   “这个人,必须得是圣上极其信任且受圣上庇护的人,还得有这个心思的,这样他既会愿意,也不会被许秦二位大人视为眼中钉,只当是陛下的意思。”   这样的人,江城仔细想着,继而念出了一个名字:“宋慎?”   这样的愣头青,如今朝中不多,也就只有宋慎了。   江洛儿也想到了他,点头。   江城:“可我平日与他交际不多,他恐是……”   “他若是听到了此事,不需要说很多,他自己会存疑,自会在朝堂上提出来,已经足够给许秦二位大人敲个警钟了,到时许秦二人大人自会找到他,给他一个解释,此人心思纯良,有了足够信任后,便不会再追查下去了,此事便到此为止了。”江洛儿道,“至于交际不多,女儿曾与他有过一面,女儿可为父亲跑一趟。”   **   次日,宋府大门。   宋慎刚下轿,就见不远处一辆马车,那帘子撩起,那女子明媚的面孔映入眼帘,那双星眸微光流动,看了他一眼,继而与身边的丫鬟说了几句话。   那丫鬟跑过来:“宋公子,我家姑娘问可否借一步说个话。” 第71章 诗会 宋慎坐在茶楼时人还是糊涂的,怎……   宋慎坐在茶楼时人还是糊涂的, 怎么就神使鬼差答应下来了,答应的时候还说了哪家茶楼说话更好些。   说来虽是民风较开放,可这般的见面, 宋慎以前是从未有过的。   但宋慎与那位姑娘面对面时, 不得不说,心中还是藏着几分情愿的。   这位姑娘说了她是谁, 江家二姑娘江洛儿, 宋慎对这名字有点耳熟,后来想起来是之前长乐公主的伴读。   这江姑娘来得快,谈事也是开门见山,直说此次寻他的目的。   无论是见面,还是后来这谈话, 谈得还是有关朝政, 不过短短的时间,换做宋慎以往的想法来看, 要多匪夷所思就有多匪夷所思, 要多尴尬就有多尴尬的事,偏偏和这江姑娘谈起来,似是相识已久的好友。   一会儿便渐入佳境。   宋慎很快明白了她的意思, 心中对此事也有了数, 待谈完,这位江姑娘便要回去了, 宋慎还有些依依不舍,但他又岂能突兀地留她,不过却是有了一点念想,望着下回什么时候再能见着。   江洛儿与宋慎告别后便回了府,想着将事情办妥的消息, 回头告知给父亲。   且想着,脚刚入府邸大门,就见一小厮急匆匆地过来,她瞧出是平日里负责接收来贴的小厮了。   那小厮似是极为紧张,走到她跟头请安,说话还有些不利索:“小的给二姑娘请安了,小的小的……”   白露在旁道:“你把舌头捋直了再跟咱们姑娘说话!”   白露顶不喜欢这小厮,惯会看人下菜碟,这府里夫人长带着大姑娘出门,那来的回帖大多也是请的大姑娘,这小厮见多了请大姑娘的帖子,却极少见二姑娘的,之前每回见着二姑娘怠慢得很。   平日里不待见白露的这小厮,这会儿满脸讪讪地连应着白露的话:“是是是,小的唐突了。”说着,还轻扇了下自己的嘴。   完后,那小厮谄媚地掏出一张请帖来:“二姑娘,今儿送来的请帖。”   帖子一看便知不是什么普通人家送来,甚至可以说精致无比,上面的图案似是名家手笔,贴名‘颐园诗会’还掺了金粉书写,交递之间盈盈闪耀。   江洛儿接过翻开一看,竟是瑶华送来的帖子,写着过几日在颐园举办诗会,邀请她前去。   “知道了。”江洛儿将帖子收下。   “二姑娘去参加长乐公主的诗会,那日可要小的们准备什么?”小厮没有马上走,又问道。   “不必了。”江洛儿未多说什么,转身准备回院。   白露跟在后头,欣喜道:“姑娘,真是公主的请帖啊?我瞧那混头怎么态度转变的那么快,原是这档子事,姑娘姑娘,公主是怎么样的啊?”   谈及楚瑶华,江洛儿淡笑道:“她很好。她是个很好的姑娘,性子外向,没什么坏心思,小事上有些骄纵但大事上一向懂事,过几日你陪我一块儿去,你便能见着她了。”   虽不见瑶华才几日,但她确实也想她了,只是不知那丫头气消了没,江洛儿想着这次去,定要好好哄哄她。   在府中几日,江洛儿忙着自个儿的事。   而外头,颐园诗会是传得愈来愈热了。   江洛儿第一批收到帖子,同一批收到帖子的,皆是京内一等贵族子女,而接下来,也只有实权大臣或是那高门贵胄的子女,或是一些极负才华的才子,才收到了这帖子。   消息出来,身份尊贵的长乐公主举办的诗会,这传出来有几个参加诗会的人家都是非富即贵,无数人都是蠢蠢欲动着,想拖人拿到一张帖子,却根本没有门路,随着快到诗会的日子,只好作罢。   到了颐园诗会的日子,江洛儿出府前去颐园。   这颐园是先帝之弟睿王在京郊的宅子,风景甚美,常有臣子为举办宴会或是诗会向睿王求借,睿王一向是婉拒,此次听说是瑶华举办诗会倒是欣喜出借了。   到了颐园,马车络绎不绝,但都井然有序,不少贵女从马车下来,继而又颐园出来的侍女引路进园。   轮到了江洛儿,方下马车,就瞧见一张熟悉的笑容,原是玉枝。   “玉枝?”江洛儿欣喜道,“你怎么来了?”   玉枝欠了欠身笑道:“奴婢给江姑娘请安,公主给姑娘下了请帖,又说姑娘过来,怕那些侍女不熟悉姑娘,伺候姑娘伺候得不好,便把奴婢带来了。姑娘随奴婢来,奴婢带姑娘去见公主。”   玉枝带她走的路与其他人不同,似是走了另一条小道,曲径通幽,来到一处院落。   院落无别人,除了那些个伺候的侍女外,只有瑶华在院外的小池塘,撒着小鱼食,知道江洛儿来了,哼了一声,偏身没有理她。   江洛儿上前转过她的身子笑道:“丫头还在生气呢?”   瑶华一把把所有的鱼食撒进池塘:“生气也好,不生气也罢,与你有何相干。”   “快快快,把鱼食捞些上来,”江洛儿对旁的侍女赶紧道,继而又对瑶华说,“好好,与我不相干。”   “你说不相干,我偏说相干。”   “那就相干,”江洛儿道,“好瑶华,莫要再生气了,你转个念再想想,如今我出来了,你也有理由出宫了,大不了回头便说来寻我,总之要比待在宫中好许多了罢。”   听到江洛儿这话,楚瑶华沉默了一会儿,继而道:“你说得倒也是。”   江洛儿笑了:“本来就是。不过来了那么多人,你怎的还在此处偷闲啊?”   “那么多人,我方来时,且就坐在无名湖畔的那亭子里,就有不少人来向我请安,稀里糊涂也不知说些什么,说得我口干舌燥,我便寻了个理由逃到了此处。”楚瑶华道,又拉着江洛儿,“不过这个时候,确实要出去了,免得被说不合规矩,走吧,我带去你见见。”   江洛儿还没反应过来,就便楚瑶华拉着出了这院落。   继而来到了无名湖畔,今日的诗会也便在颐园的无名湖畔进行。   江洛儿在老远处就看到了不少人,而在这其中,她还看到了宋慎,宋慎似乎也看到了她,一愣后,冲她笑了笑。   江洛儿刚要回应,楚瑶华已经将她拉走了。   众人自然好奇长乐公主身边的这位姑娘,后来有人说是那伴读,大家一下子明白了,尽管是有些看不起那门第,但有长乐公主在,不少都是给着她这面子,先是给着面子交谈。   然而后来谈了一会儿,发现与这江姑娘说话真是舒服,如沐春风,她极为谦虚但不谦虚得虚伪,她知识广博却也不卖弄知识,她什么都能说上一些,但不侃侃而谈,仅是笑着倾听,这样的女子,让在场不少人都略升好感。   一会儿,她四周便聚集了许多人。   无名湖对岸的一处高阁,阁上有二人。   “瑶华也大了啊,竟开始办诗会了,前几日她说起这事时,本王还当她开玩笑,还想着能办成什么样,如今看来,还办得有声有色,”睿王看了眼窗外,对坐在对面的萧长颂道,“不过啊,平日里请你你不来,今日人这般多你倒来了,本王可记着你不爱热闹,怎么,如今性子变了?”   萧长颂面色淡漠,未说任何话。   睿王见萧长颂这般,笑道:“朝中近来是有什么棘手事?”   萧长颂狭长的眼眸一抬,慢道:“能有什么棘手事。”   “没有棘手事,今日你从进门到现在,脸色可没好过,”睿王道,“本王还以为朝中近来出了你都解决不了的事呢。”   萧长颂眼底暗沉。   睿王本还想调笑着,可看了眼萧长颂这般,一句调笑的话都说不出了,看这样子,今日是极其的心情不佳啊。   睿王赶紧转移话题,看着窗外道:“哟,开始择花了。”   这‘择花’是诗会的一项传统项目,大致便是谁的诗最佳,谁便先去挑选备好的花,春日有春日花,这秋日,自然也有秋日花。   睿王眯了眯眼,仔细看着,继而道:“这次诗会,瑶华似是还请了宋慎那愣头青,他别的不说,这才情确实数一数二,瞧瞧瞧,本王就说,这第一朵花便被他择去了。”   睿王与宋慎相识,他还颇为赏识他。   “选的倒是极好……哎?”睿王突然惊道,“他这是要去送给谁?这是要去送给瑶华的那伴读吗?那一直在瑶华身边的是她之前的那伴读吧,好像还真是,宋慎这小子有出息了啊,这大庭广众之下的,那伴读——”   睿王的话还未说完,一下就听到了萧长颂不善的语气:“你说谁?”   睿王只感觉气氛不对,萧长颂也未等他说什么,自己起身到窗户旁,远眺过去,果真看到那宋慎正将花送给一女子。   这女子化成灰,萧长颂都认得出来。   萧长颂眼底的暗沉更重,脸色从未有过的寒霜,语气是愈来愈冷:“看来宋大人在翰林院日子过得不错,还有闲工夫参加诗会。”   说罢,甩袖下楼。   睿王直直得愣在那里,他与萧长颂相识多年,此人发火惯不会表露于色,不过有表露于色的时候,离席的事却是从未有过,今日竟气到这般地步,当真是奇事! 第72章 玩弄 江洛儿这边,实在是没想到宋慎竟……   江洛儿这边, 实在是没想到宋慎竟当着众人的面将花送给了她,瑶华起哄着,让江洛儿将其收下, 待择花环节结束后, 江洛儿有些受不了那氛围,便寻个理由出来, 顺便想把宋慎送她的话找个地藏起来, 最好别被人看见再起哄了。   从无名湖畔走到了方才瑶华在的那个院落。   而绕过院落廊檐的一转角处,一下就看到了不远处的男人,江洛儿愣在原地,似是不相信他在此处。   见萧长颂那淡漠的目光落在她手中的花上,江洛儿下意识就将其藏在背后。   “藏什么, 看都看见了。”他冷声道。   江洛儿低头, 不敢看他,心里胡思乱想着。   她已经有几日未见到他了, 本以为, 会有所忘却,可见到了他了,才知道思念更深, 同时那心跳也是加速着, 他仅是站在那儿,语气不似平常温和, 心情不愈的样子或是生气的样子,她都会不自觉心动。   萧长颂见她这样,方才那股子气已消了大半,实则,他见到她那一刻起已经消了大半。   那日在江府, 这丫头什么话都说尽了,说绝了。   她是知道他对她有意,那日就是一刀下去,什么都要断绝,一点情面都不留,仿佛过去相处的一切在她眼里什么都不是。   他气得心绞痛,气她什么话都说得出口,都说得那般狠决。   这些日子以来,他无法安心做任何事,想得狠了,甚至想把她绑了到萧府,她想离开,先过了他这一关再说。   他越想,戾气越重。   而今日看到那宋慎,竟将那花送给了她。   萧长颂不得不承认,他在那一刻当真动了杀心,还有那从胸口翻涌出来的无尽凛冽,直到见到她的前一刻,都未消散。   “过来。”他怕吓着她,语气虽还硬着,但比方才好了许多。   江洛儿听到这话,抿唇,继而向他走去,走到离他还有五尺的距离时,停了下来。   “站那么远做什么,再近些。”   江洛儿抬眼看他,她能察觉到他心情不好,尽管她想远离他,可她私心还是希望他莫有不开心的时候,这时,还是顺着他来。   于是,江洛儿再走近些。   三尺。   “再近些。”萧长颂慢慢道。   江洛儿一下抬头,这怎么再近,再近就实在是太近了,如今她的手臂伸长都可以触碰到他了!   江洛儿看了眼他,他的眸底是看不透的暗色。   江洛儿咬了咬唇,再走上前一步,方走上一步,他也走了一步,她径直撞进了他怀里,那股清冽的味道扑面而来。   她的脸一下红得彻底,连带着红到了耳朵根,心跳更是加快。   江洛儿下意识想后退,萧长颂未给她这个机会,稍加一用力,让她完完全全靠着自己,她不敢用手触碰,只能头枕着肩,而他顺势一只手搂过她的腰,一只手拉过她那拿花的手,将花拿了过来。   而江洛儿的心跳都快跳得停止了,只听得他凑在自己耳边,那喑哑低沉的嗓音:“不要随便接别人的花,知道了吗?”   江洛儿哪受得了这刺激,欲哭无泪:“知道了。”   明明就是要拿走她手里的花,为何要用这种伎俩?他想要,她给他就是了,现在这般,她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拿了花之后,萧长颂就站直了身子,江洛儿不再靠着他,可二人还是极近,双方的呼吸声都似乎缠绵在一块儿。   女孩肤白,红晕到了耳根,小巧玉润的耳垂都染上了一抹红色,如此,更别提那本就红润的唇。   萧长颂喉结滚动了一下,移开了目光。   “这花也不是我想要的,方才宋公子说是送与我,不少人看着,我怕伤及了他的面子,便收下了。”江洛儿越说,声音越轻。   “宋公子,叫得倒是亲密。”萧长颂道。   “那除了宋公子,我也不知道叫他什么,难不成直接叫宋慎吗?”   “为何不可?”萧长颂淡漠道,“再者,伤及了面子又如何?”   “这么多人面前,若真伤及了,可真是不好意思,”江洛儿回,可她说着,又察觉到了萧长颂脸色的不悦,连忙道,“那花,我不想收的,你若喜欢,我便给你了。”   “当真给我了?”   萧长颂面色淡淡,心底却是有着几分喜色。   江洛儿拿过他手中的花,拿过来,又强塞至他手心:“给你啦,三哥。”   萧长颂笑了。   江洛儿本是看着他的手,一眼抬头便看见了他的笑容,一时有些发愣,他向来表情平淡,给人种不怒自威的气势,笑容自然是少见的,现下这眼眸、唇角都沁着笑意的笑,是她从未见过的。   尽管来的快,消失的也快,但江洛儿也不由自主地笑了笑。   这时,白露的声音突然传了过来:“姑娘,姑娘!”   拐过拐角处,白露一下子看到了江洛儿,还有她面前的男子,但因为太过着急找她,好不容易找到了,只一股脑儿将自己的话说出来了:“姑娘,公主正在找你呢!还有姑娘方才择花赢得的那朵花,奴婢听姑娘的吩咐交给宋公子了。”   江洛儿一愣。   听她的吩咐,她什么时候说要给宋慎了?   江洛儿马上转头看向萧长颂,他的面色是说不出的冷漠与疏远,这是江洛儿从未感觉到的,就连那日在江府他也未曾这般。   而现在,他看向自己的眼神都是那么陌生。   “你可知这花何意,你既要给了他,又何必再给我。”萧长颂的声音无情无绪。   “不是……三哥。”江洛儿急了,“我并未有要给他的意思。”   “我本以为,你第一次说的欢喜他是气话,第二次说的不喜我也并非你的真心话,因为那都是在我面前,如今看来我想错了,”萧长颂道,“你从始至终说的都是真话,或许曾经对我动心,后来又对他上心,是我自作多情,如今这样,也是我自作自受。”   他的声音如冬日屋檐滴下的雪水,冰冷彻骨。   江洛儿眼前蒙上了一层雾,道:“不是的,三哥。”   “不要再叫我三哥,”萧长颂笑了,笑了之后,弯腰与江洛儿平视,一字一顿道:“我是疯了,才会被你这般玩弄。”   江洛儿的泪直直地垂下来,心脏仿佛被一只大手狠狠地捏住,她甚至喘不过气来。   萧长颂说完转身走了,他走得很快,江洛儿想追,下台阶时却不小心绊倒了,整个人跌落在了地上,疼得直吸气。   萧长颂没有回头。 第73章 出事 白露连忙上前把江洛儿扶起来,江……   白露连忙上前把江洛儿扶起来, 江洛儿忍着痛追了两步,后来,慢慢地, 失神般停了下来。   白露带了哭腔:“姑娘, 是不是奴婢说错了什么,是择花的事儿吗, 奴婢方才听公主说要不便给了宋公子, 奴婢以为是姑娘的意思,奴婢就随口说了那一句……”   可她无论说什么,江洛儿还是没任何反应,眼眶泛红,泪痕还留在面颊上。   白露吓坏了:“姑娘……姑娘你无事吧?那位大人走了, 奴婢帮你追回来。”   说着, 白露就要上去,江洛儿将她拉住了:“不必了。”   “可……”   “追上去说什么, 解释了, 又能怎么样呢,我与他能有何结果,”江洛儿失神道, “今日是我不对, 几日不见他,今日见着他了, 我整个人都高兴得不知所以了,以至于才有了接下来的事。他虽是误会了,可结局也是一样,我二人归根到底,还是会各走各路。”   只是, 现在的他是极其讨厌自己了。   江洛儿行尸走肉般回到了无名湖畔,楚瑶华好不容易等到江洛儿回来了,高兴着与她讲着方才她不在发生的趣事,但很快瞧出了江洛儿心情不愈,以为她今日是累着了,于是待诗会结束,便很快送了她回府。   回府时,江城也正巧从衙门回来,他似是很高兴,还未进府就传来他的笑声,到了主院更是笑得合不拢嘴,陆氏都好奇追问了一番。   江城笑而不语,喝了几口茶后就传人把洛儿叫什么。   “你叫洛儿作甚么?”陆氏在侧屋看账簿,听到江城要叫洛儿,翻页的手一顿,她还记着前几日发生的那事呢,冤枉了洛儿,这几日也没脸见她,这会儿听见江城叫洛儿过来,不免心情有些微妙。   江城喝着茶,脸上的笑不住:“自是有事要与她说。”   派去请江洛儿的人很快回来了,江城一见到江洛儿进来,赶忙放下了手中的茶杯,向她招手:“来来来,为父与你说,你那日说的真不错,事儿解决了!”   江洛儿一笑:“解决了便好,父亲也不必每日因着此事茶饭不思了。”   “是啊,总算是松了口气,”江城道,“昨日啊,那宋慎在上朝时便上折子提了此事,你是没看见那许秦两老头的脸色,一会儿青一会儿白的,在朝上就解释了不少后,下朝后还就拦着那宋慎去吃茶去了。昨日这事儿还没个尾,我也没与你说,今日倒好,今儿一进衙门,那些个同僚处理事儿都止不住的高兴,说是许秦两大人昨日在茶楼时便和好了,关系好得像是从小穿一条裤子长大的兄弟,你瞅瞅这事,闹到现在,这颗心总算是可以放下了。”   江洛儿将江城的这番话听完,继而道:“如此,那继而父亲便做好自个儿的事,不必去掺和这事了。”   “自然,”江城笑着,又道,“为父听说你今日去参加长乐公主的颐园诗会了?”   “是,女儿也是方到家不久。”江洛儿垂眸道。   江城还想问问今日有发生什么趣事,毕竟以往与洛儿相处的次数不多,但他之前就想着要多关心关心他这女儿,于是想找个机会与她好好说说话,但现下瞧着,洛儿整个人都有些颓废,与平日的安静不同,现在像是没了些生气。   江城转了话头,问道:“在诗会上玩得不开心了?有人欺负你了?”   江洛儿一下就又想到了萧长颂,可他未欺负她,是她自作自受,可想到,心还是止不住的抽疼,但这事又怎么能说出口呢。   于是江洛儿扯出笑容:“无事,是累了,回头回屋休息休息便好了。”   “那快些回去吧,不过要是有人欺负你了,你得与为父讲,我们家虽门第不高,但也不能随意被他人欺负,你若是无缘无故被人欺负了,为父可得找上他们的父兄评评理,同是在朝为官,岂有不讲理的份?”江城道。   听了江城的这话,江洛儿总算露出了一点暖心的笑容:“洛儿谢过父亲,那洛儿先回屋了。”   待江洛儿走后,侧屋的陆氏出声,声音带着几分拈酸吃醋:“平日里也未见你对宝珠说这样的话,这会儿对洛儿倒是说了。”   自从上回的事过去后,外加萧长颂的敲打,江城已不像以前撒手不管了,这内宅之事他是彻彻底底放在心上了,对陆氏说的这话,江城一下回口:“你若是对洛儿好些,莫要对宝珠过于偏心,我也不至于如此。你对宝珠偏心,我对洛儿偏心,这才合理,我们两个啊,就好好对两个女儿,莫要再出上次那档子事了!”   陆氏被堵得没话说,轻哼一声,继续看着账本。   平淡的日子过了三日,这三日江洛儿接到不少帖子,大多是上回颐园诗会认识的贵女送来的,江洛儿倒是都推了,若只去两三个,其他的拒了,也不知其他的人怎么样想,这容易得罪人的事,还不如都拒了。   且方拒了个帖子,一小厮匆忙地来她的院落说父亲叫她过去,这是傍晚的点,也是平日里江城刚回来的点。   “父亲回来了?”江洛儿由着白露给她身上披了件披风,“什么事这么急?”   “老爷什么都未说,只让小的赶紧把二姑娘叫过去,小的看老爷的脸色很不好,怕是大事!”那小厮道。   江洛儿未再耽搁什么,匆忙出了院落,直往江城的书房去,还未进书房,就听见江城在里焦急的声音:“不是说让你们去请二姑娘了吗,怎么人还没来?”   “父亲,我来了。”江洛儿踏入书房,见江城站至书房旁,面色是极不好。   一见到她,江城叹了口气道:“今日早朝出事了。”   江洛儿眼皮一跳,只听江城继续道:“本来那宋慎上了折子后,许秦两人和好,这事儿也算结束了。可我是当真没想到,今早竟然有人参了那宋慎一本,说他几日前私下与礼部几名官员私相授受,有行贿等事,说得是有理有据,连地点时间都对上了。”   “他不是干这事的人,”江洛儿忙问,“父亲,参他的人是谁?”   “礼部新上任右部侍郎,薛之,此人新官上任三把火,为父听说如今礼部他分管的那部分相较于之前,是改了许多,今日一上朝便要参宋慎。”   薛之,薛之,江洛儿对这名字有印象,这人好似——江洛儿面色凝重,这人是崔正甫底下的人。   江洛儿有些明白这事的苗头了,崔正甫此人最是睚眦必报,而宋慎之前将他的侄子崔云山一事,掀得个底朝天,崔云山被流放,好不容易培养起来的礼部尚书郑炳也被萧长颂顺势拉下了马,宋慎自个儿却是春风得意,步步高升,这事,崔正甫怎么会放过他?   若宋慎没犯错那还好,若是有一点错处被他抓到,这牢狱之灾是逃不了了,恐还要有更严重的事。   可宋慎,他并非会干江城所说的那些事啊,他此人最是刚正不阿,不会耍什么小聪明,怎么会干出私相授受、行贿之事呢?   “父亲,可宋慎不会干那等事啊,”江洛儿微皱眉头,“怎么就被这般参本呢?”   “我虽与那宋慎不熟,可平日里也见过他说话作风,确实不是那等人,这事并非表面那般简单,”江城叹着气,“我当时不相信,加之此事是我们将他扯入其中,总不能什么都不过问,下朝后我便寻上了他,他刚开始什么都不与我说,后来我好说歹说,他总算是透了口,当日他为查国子监修缮一事,确实有与礼部的几名官员见过面,其中一名官员与他是同乡,正巧有他寻了许久的书籍,他便拿了自个儿的书,去与那老乡换了,结果回到家仔细一翻才发现,那书册中夹了数十张银票,每一张都是不小的数值。”   数十张银票。   不小的数值。   这几个听得江洛儿身子一晃,不得不扶了下旁边的椅子,当朝行贿以数定罪,这等数量的钱两,宋慎哪能活着走出牢狱!   这全然就是要置他于死地!   “父亲,父亲,这不行,”江洛儿忍着心中的慌乱,“他是因着我们才会去调查这事,才会被陷害,这事是因我而起,如若他死了……不,他不能死。”   江城自然也急,他虽想仕途宽敞平坦,但知恩图报四字他还是懂的,可如今这样,他又能做什么。   二人在书房沉默了许久,江洛儿慢慢冷静下来。   如今这事以父亲的身份是说不上什么的话,真要强行去替宋慎求情,非但没效果,恐怕还会被崔正甫等人顺道一起参了,得不偿失。   那只能去找,有能力救宋慎,甚至能让崔正甫服软的人。   脑海里第一个出现的自然是萧长颂,江洛儿咬唇将其排除,她不能去找他,他已经极为讨厌自己了,再者前些日子与他说莫要再联系,这会儿有事又要求到他头上,哪能做出这事,他恐怕是要厌恶极了。   那么,只有瑶华与圣上了。 第74章 算什么 宋慎这事拖不得,江洛儿次日很……   宋慎这事拖不得, 江洛儿次日很快便递帖子进宫,楚瑶华传了话让她进来,见着江洛儿了, 拉着她的手坐下来:“何事这般急, 传话的小太监说你焦急得很,是遇到什么事了吗?”   江洛儿叹了口气, 将宋慎的这事从头到尾与楚瑶华说了, 楚瑶华听了全部,道:“这宋慎我也是见过的,那日颐园诗会我还发了帖子给他,如今想那日见的那人,确实不像是会做出行贿一事, 至于左相, 我也听过许多次皇兄谈及此人,这人奸诈得很。”   “不过, ”楚瑶华说着, 满脸歉意,“我明白洛儿你的意思,此事你觉着那宋慎是因着你才掺和此事, 你想救她, 但这事,我也不知该如何去解决。”   她久居深宫, 想要什么皇兄便给她什么,这朝政之事她了解甚少,此事她不知谁是主负责,更不知谁才是能解决处理这事最好的人选,这事她是帮不上洛儿什么忙了。   江洛儿听了这话也明白, 来之前虽保佑希望,但之前她做瑶华的伴读,还是知晓瑶华的情况,这事确实她不知该如何救宋慎出来,只不过她想着死马当活马医,来问问,指不定有什么办法。   江洛儿咬唇,继而问道:“那圣上?”   楚瑶华眼睛一亮,点头道:“皇兄那儿你倒是可以去问问,这关键时刻差点把皇兄忘了,走走走,我陪你一起去。”说着,楚瑶华拉着江洛儿出了公主寝殿。   楚安睦在御书房,二人便去了御书房,而到了御书房,就被吕言拦了下来:“老奴见过公主,见过江二姑娘。公主,现在不能进去啊。”   “为何?皇兄在忙吗?”楚瑶华疑惑道,“吕公公,你且帮我们去通报一声,说我与洛儿有急事寻皇兄。”   吕言还是那张笑盈盈的脸,却是摇着头:“公主,并非老奴不通报,只是这几日圣上朝政繁忙,几位大臣还在里头与圣上谈事呢,之前圣上就吩咐了,任何人不得打扰。”   楚瑶华面色苦恼地看着江洛儿,江洛儿叹了口气,对吕言道:“麻烦公公了,那我与公主先回去了。”   吕言哎了一声,见二位要走,又上前几步:“公主,到底是何事啊,何不与老奴说说,回头要是圣上得空了,老奴看看能否与圣上说一说。”   “无事,罢了罢了,下回我与洛儿再来见皇兄吧。”楚瑶华道。   吕言还是笑着,打量的目光扫了一眼江洛儿,又对楚瑶华道:“老奴不知公主遇到了何事,但近来圣上朝政确实过于繁忙,怕是几日都不得闲,若实在是着急,公主为何不去寻萧大人呢?”   楚瑶华一下便点通了,忙对江洛儿道:“洛儿,三哥也未尝不可啊。”   江洛儿一脸苦笑,她哪里不知道萧长颂是最佳人选,许多圣上解决不了的,他自是能解决,可是,她难道怎的要去找萧长颂吗?   吕言送走了楚瑶华与江洛儿后,回了御书房。   御书房并没有像他方才所说楚安睦在与众大臣谈国事,而是只有楚安睦一人在批折子,见吕言进来了,楚安睦未抬头:“送走了?”   “回圣上的话,走了。”   “走了便好,那你有没有同那江二姑娘说,让她去寻三哥?”   “老奴按照圣上的吩咐,该说的都说了。只是老奴不知……”就算是吕言这样的老人,也摸不准之前圣上与他说,若是公主带着江二姑娘来寻他,便说他不在或是有事在忙,总之,见不着便是最好。特别是最后还特地嘱咐了不让她们进来的同时,要让她们去寻萧长颂萧大人。   吕言不懂,难不成圣上不想见到那二位吗?不想见便不想见,又怎的推到萧大人那儿去。   “瑶华与洛儿过来,定是为了那宋慎的事求情,这事朕插不得手,先不说崔正甫那老狐狸还正准备抓朕的小辫子,此事朕要是想保住宋慎,少不得被那崔老头将得脱掉一层皮,”楚安睦看着折子,又抬头,“再者近日三哥一直脾气不大好,朕前几日不过背错了几个字,他那脸色便差得跟什么似的,朕好好打听了一会儿,原是三哥与洛儿闹着矛盾,这会儿子,朕让她去找三哥,就是给他们机会好好说说话,大家好歹都是一块儿经历过事的,何必闹得这般僵。”   吕言笑了,自家圣上是长大了不少啊。   “不过,虽说洛儿人看着性子温和,朕瞧着脾气也是倔的。”别人不知道,但楚安睦是知道当初江洛儿与三哥是相处过一段时间的,那段时候,江洛儿顶着他的身体与三哥同进同出,后来二人回归原位,三哥后来还带她骑了马,想来关系定是不错的,她平日里有事好似也都是寻三哥帮忙,此事第一时间没有找三哥,却是寻了瑶华与他,想来是第一时间就把三哥排除在外了。   那这般,恐也不会轻易去寻,那许是要过几日,崔正甫那头不会这么轻易放过宋慎,这宋慎少不了一顿牢狱之苦了。   楚安睦想得确实不错,且也没有等到过几日,次日,宋慎便被带入了刑部大牢,此事传到江洛儿耳里,她差点没站稳,幸亏白露反应及时扶了她一把:“姑娘小心!”   “此事当真是我害了他。”江洛儿喃喃道,“他本不需要搅入这趟浑水。”   许秦二人的事情虽是完美解决,她每一步也想得周全,按原定的计划,宋慎此人不过是掀开这层面纱,给人以警惕,但她确实没想到事情结束后,还会出这档子事,未想到崔正甫那边还等着宋慎犯错,就算无错,也要给他制造个错误出来,他们就是要寻个时机,而这个时机他们等到了。   宋慎此人一生坎坷,从小父母双亡,吃着百家饭长大,多少年寒窗苦读,江洛儿也曾听说他身子不好,但家境贫寒,买不起什么过冬的物件,每到冬日他必得生一场大病,病中也不忘读书,好不容易守得云开见月明中;了举,又遭崔云山背叛陷害,这一路走到现在,当真是磕磕绊绊,可如今,他什么福都未享到,便要受此罪了吗?   这刑部大牢是那等阴寒之处,想他体质之差,又怎么熬得住接下来寒冷的冬日与那酷刑呢?   想到此处,江洛儿是止不住的难过与愧疚,又想到这一切是因她而起,更是满心的酸涩。   这人她想救。   江洛儿于屋内沉默了许久,看了眼屋外渐沉的天色,就如她暗沉的心情,最后她慢慢道:“白露,替我备马车。”   看守萧府的侍卫每次虽是不同批次,但自从上回江洛儿来萧府被拦下后,陈义等人嘱咐过了,若是江府的二姑娘来了,只管放进府来便可。   这回江洛儿来萧府并没有受到任何的阻拦,白露从未进过这般的府邸,一进来,便显得有些底气不足,一步不离地跟江洛儿身后,步步亦趋。   “你莫怕,”江洛儿道,“待会儿你在外头等我,知晓了吗?”   “奴婢知道了。”蚊子声一样小的声音。   陈义自然很快得知了江二姑娘来了,这些日子实在难过得紧,大人阴晴不定,不少人都被罚了,过得压抑至极,特别是前几日从那颐园回来,陈义还从未见自家大人发那么大的火。   如今江二姑娘来了,陈义松了口气,只盼着江二姑娘好好哄哄大人,便很快带着人来到书房处。   “姑娘进去吧,大人就在里头。”   江洛儿深吸了口气,不知怎的,已经开始紧张了起来,手在触碰门扉时,心似乎已经提到了嗓子眼。   缓缓推开门,书房里面的人也慢慢转身。   他今日身着了一袭玄色云崖纹织金锦袍,显得冰冷沉肃,淡漠至极的眼神仅扫了她一眼后,开口:“陈义。”   陈义立马进屋:“大人有何吩咐?”   “自己下去领三十板子。”   江洛儿一下明白了这话的意思,他这是责罚陈义胡乱领人,不懂一点规矩,她抓门扉的手收紧,心仿佛被针刺着,一下又一下。   陈义低头领了罚,很快退了出去。   “萧……萧大人,”江洛儿轻声道,“是我自个儿进来,陈大人也是不知……”   “江二姑娘如今进来了,萧某自然也不好赶人走,只是这萧府管教下人,还轮不到江二姑娘指点。”萧长颂面无表情道。   江洛儿失神,胸口仿佛被什么堵着,她似乎有种回到之前与萧长颂方认识的时候,不,不如那时,那时的萧长颂虽然淡漠疏远,表面上的功夫却是做得极好,而现在,她觉着他连看自己的眼神中都有着一种厌恶之感。   她狠咬下唇,压着翻涌上来的难过,硬撑着自己道:“是,是我逾越了,还请萧大人不要见怪。此次我来,是——”   “是为了宋慎那事吧。”   江洛儿抬头,一下对上了那萧长颂充满嘲讽之味的眼眸:“江洛儿,他宋慎算什么,还需得我出手相救,你又算什么,我就得帮你救他。” 第75章 下跪 江洛儿脸色一白,她不敢看他,更……   江洛儿脸色一白。   她不敢看他, 更没有那个勇气看他,很快垂眸低头,深吸了一口气, 声音轻柔缓慢:“萧大人说得对。”   “今日我确实不应该来萧府, 我不该,”说到此处, 江洛儿停顿了一下, 眼中氲有几分黯淡,“不该之前说了那些话,今日还来萧府寻萧大人帮忙。”   “萧大人,我也知道我算不上什么,我不过是一个五品小官的女儿, 本是与萧大人扯不上任何关系, 阴差阳错有了今日,我一直都是谨记在心且感恩在心。之前的所有事都是我不懂事, 一切都是我的错, 对萧大人出言不逊,口无遮拦,本来我不该来的, 不该来这里碍大人的眼。但此次宋慎有难, 我实在是没有办法了……”江洛儿鼓起勇气抬眼,对上他冰冷的眼神, 轻声道:“萧大人,求萧大人能否救他一命,只需保住他的性命,保住他的性命就行。”   “求我?”   萧长颂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眉眼处都藏着几分嘲讽, 江洛儿的话他一个字没落都听尽了,她今日不该来萧府,或者说她本就不想来萧府,但为了宋慎不得不来。   好得很。   “宋慎若无今朝一难,恐怕你连我萧府的门都不会踏进来,江二姑娘多有骨气的一人,”萧长颂道,“看来你今日来就是为了宋慎。”   并非为了那日在颐园的事,也并非与他解释,更并非只是来见见他,就是为了一个宋慎。   江洛儿眼中升起几分迷茫与疑惑,这些话,方才刚与她见面时他就开口问她了,为何还要再说一遍,他转过了身子,她看不清他的面容,只得自个儿猜测着到底何意。   江洛儿斟酌着回答:“此事是因我而起,若非我,他不会陷入这等险境,也不会被人陷害至此,是因我而起……”她抿唇,盯着萧长颂背影,带了几分委屈,“萧大人,我知之前都是我的错,我也知你生我的气——”   “江二姑娘。”萧长颂打断了江洛儿的话,他轻笑一声,继而漠声道,“我与你不谈之前,只谈今后,今后再无瓜葛。至于江二姑娘所说的话,他宋慎被人陷害与我何干,朝廷上波诡云谲,被陷害的官员从古至今有多少人,因被陷害而斩首、抄家、流放的又有多少人,难道我要一一救过来吗?他被人陷害到这地步,是他自己犯蠢,什么人该交往什么人不该交往无一点数,难道我还要给他去收拾烂摊子吗!”   他背着江洛儿,手撑着书案上,冷声道:“江二姑娘,对于此事,我的回答你也听到了,出府,我不想再看到你。”   江洛儿的眼圈一点一点泛红,他之前说的那些话,她都可以忍下来,她也拼尽全力忍下来了,可如今这一句不想见到她,她实在是忍不住了,胸口仿佛被什么压着似的,压得她怎么都喘不过气来。   他说得都是对的,他没必要为宋慎收拾烂摊子,更没必要为她收拾烂摊子,可她真的没有任何办法了,实则出事了,她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他,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一旦发生了什么事,她脑海里第一个出现的,永远是萧长颂,可如今却到了这个地步。   她太失败了,她真的什么事都做不成,如今连宋慎都要因为她被陷害而死。   一时间,无数翻涌上来的情绪糅杂在一块儿,慢慢地,她似是下定了什么决心。   萧长颂没有听到任何动静,缓缓转过身,看见眼前的女子正低眉垂头,像是无了任何生气与希望地,朝他跪了下来。   惊愕,继而是无尽的讽刺与怒火,心口处则像是被火灼烧着,疼得厉害。   “你这是为了宋慎下跪求我?”   江洛儿语气轻柔慢语,低眉顺眼:“求萧大人救他一命。”   “我若不救呢,”萧长颂压着怒火,一字一顿道,“我若不救,现在就传话给崔正甫,宋慎此人不得活命,你猜他会怎么样?”   江洛儿一下抬头。   他若是这般说了,她怎么会不知,崔正甫早就想拉拢他,正愁着找不着机会,那时崔正甫会因讨好他,选择尽快了解宋慎的命,若说之前还有相救的余地,这事真发生了,宋慎必死无疑。   那她这次来萧府,不仅未帮到什么忙,反而直接将他推向死亡。   江洛儿咬唇,继而放弃了似道:“他若死,我定也不苟活。”   这话还未落地,江洛儿的下巴就被萧长颂的大掌死死捏住,捏得江洛儿一阵吃痛,她被强制拧转,不得不对上他那暗沉至极的眼神:“好一对情深义重的鸳鸯,你在威胁我?”   江洛儿想要摇头,但她动不得,她只能看着萧长颂,此时二人这般近,比上回在颐园都要近。   “他宋慎是什么东西,你竟要为他殉情,”萧长颂的力道越来越重,二人也离得越来越近,他盯着她明媚的面容,这出现过无数次他梦中的面容,他的眼中出现了几分痴迷,继而逐渐清明,手从下巴缓缓移至面庞,大拇指轻轻摩挲着那泛着朱红的唇瓣,“你若敢死,看看到时是你们江府、你身边的人死得快,还是你死得快。”   “你……”   萧长颂的声音如冬日寒霜:“我本就不是什么善人,江二姑娘。”   “那便放开我!”江洛儿想摆脱他的束缚,根本不得法,反而被他拉在了怀里,他的脸近在迟尺,就算是在这样的情形中,江洛儿还是不得不承认,他对她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萧长颂抚手摸在她的脖颈:“江二姑娘,我给你一个机会。”   江洛儿停止了挣扎,萧长颂眼中讽刺意味愈浓,继而,一把拉过江洛儿,右手一下拂去了书案的所有书册,将她压在书案上。   江洛儿根本未反应过来,双手已被钳制,他那清冽的味道将自己包围,而他的唇贴紧了自己的唇,但很快被撬开,唇舌交缠,他过于强势,攻城略地似缠绵。   她下意识反抗,他声音沙哑:“还想救他吗?”   江洛儿放弃了挣扎,萧长颂捏起了她的下巴,开始一点一点得吻着她,动作轻柔无比,空气在这时似乎流动得缓慢,散着暧昧的清香,她甚至以为他还是曾经那个三哥,她不由沉浸其中,心跳愈发加速,甚至主动地尝试着去亲吻他。   但察觉到这一点后,萧长颂身子一僵。   继而推开了她,江洛儿迷茫,而萧长颂站直了身子,说出的话冷如冰窖:“江二姑娘,萧某是越来越看不透了,是说你本就凉薄,还是你对宋慎过于用情至深,愿意为救他委身于我。”   江洛儿瞪大眼,心仿佛被大手捏着,眼眶一下就红了,她怎么也不会想到有一天竟会被他说凉薄,更何况,他说的什么话……什么叫她对宋慎用情至深,愿意为救他委身于他?   “我并非……”   萧长颂道:“宋慎我不可能救,你走吧。”   “那你方才……”   “江二姑娘还真是单纯,看来以前对你的教导如今都忘得一干二净了,”萧长颂淡漠道,“莫非江二姑娘真的以为不过是一个吻就能让我出手救人了吧?是江二姑娘的吻就要比春香楼的姑娘香一点吗?”   江洛儿眼泪一下落了下来,胸口难过与气氛杂糅堵在那儿,喉咙之间酸涩无比,他竟拿她将春香楼的姑娘相比,如若她来之前还抱有他或许会可怜她,或者他们之间还有着以前的一些情谊,如今这句话听在耳里,那些幻想已经全然消失了,而他方才那般,就只是想羞辱她,她还傻乎乎地信他,让他看尽了笑话。   江洛儿越想越是觉得羞愧,她狠狠咬着唇,手止不住得颤抖:“萧长颂。”   她叫了这一声就上了前,一下咬在他的脖颈处,她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牙齿进了他的血肉,很快沁出了血,血腥味扑面而来。   萧长颂闷哼一声,但没有推开她,任由她咬着。   江洛儿咬到自己的心都要揪在一块儿,咬到泪水下来,和着血水,甜咸无比,继而她想要推开萧长颂,他却又堵住了她的嘴。   江洛儿哪肯就范,拼命想推开他,却被他扣住脑袋,她跺脚下狠心,将他的唇咬出了血,萧长颂手扣的更紧,二人的口中已充斥着血腥味。   他也不管,只是扣着江洛儿的后脑,不让她逃离,还吻去了她的泪痕。   不知过了多久,萧长颂终于放开了江洛儿,唇上满是血痕,滴落了几滴在地上,他慢慢地,用大拇指拂去唇上的血迹。   江洛儿死死盯着他:“萧长颂,我恨你。”   说完,转身就跑了。   在外看守的陈弘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方才就有很大的动静,他不敢进屋,这会儿江二姑娘跑出去了,他进屋看,发现大人身上与地上都有着血迹。   陈弘吓了一跳:“大人……这。”   萧长颂的眼神暗沉至极:“滚出去。” 第76章 归宿 次日。  东市繁华一处,地比金……   次日。   东市繁华一处, 地比金贵的地儿,有一楼名蓬莱。   此楼京都甚有名,有名就有名在若无关系, 就算是家财万贯的客人都进不去此楼, 人便是有这想法,得不到的东西自是神秘感更强些。   而蓬莱楼, 不知道的只当是什么贵人开的酒楼, 知道的,自是明白这是崔左相的私产,不过是为了避人耳目,放在远戚名下。   负责酒楼的人姓谢名远景,是专门雇来管着此楼的, 此楼常有达官贵人前来喝酒吃茶, 但崔相是极少来,一年到头都见不到几次, 就算来了, 也都是客人先到了,崔相才姗姗来迟。   而今日却是不同,谢远景早早地便在门口迎着崔相与其幕僚进来, 本以为只是与幕僚之间的谈话, 但并非如此,看样子似乎是在等什么人, 谢远景意识到这一点,心中疑惑更甚,以及不免好奇,究竟是何人竟让崔相等着他?   大概过了半柱香的时间,门口来了一轿子, 轿子看不出什么来,但随轿的侍卫一看便知是练家子,甚至比谢远景看过的一些练家子训练还要更有素些。   谢远景明白或许是崔相等的人来了,忙迎上去,但比他更快的是崔相。   “萧大人!”崔正甫浑厚的笑声响起,就算已是老年,但那精神气,许是一些年轻人都及不上的,“当真是稀客!老夫请了你多次,今日总算将人盼来了!”   “崔大人客气了,萧某本以为今个儿是萧某来得早些,倒不知崔大人先到了,失礼了。”   轿中的人撩帘下轿,谢远景一直注意着,此人一袭深蓝地江崖纹织金锦袍,白玉束发,和煦、却不失贵气与让人心生距离的上位者气息,看了一眼,谢远景就低下了头。   “谈什么失礼,是老夫离这蓬莱楼近,自然比你快些,”崔正甫道,又定睛看了眼萧长颂,像是看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促狭道:“哟,老夫竟不知道,萧大人私下玩得这般野。”   萧长颂的嘴虽上了药,但还是一眼就能看出了上面的伤痕。   “不过是玩笑,崔大人莫取笑萧某了。”萧长颂淡淡道,也没有任何被取笑到的尴尬,“咱们进楼吧。”   “进进进,自然是要进的,”崔正甫笑道,与萧长颂一同进了蓬莱楼,边走边道,“萧大人方才说是玩笑,不过老夫倒觉着有些事该管教的还是要管教,不然就没了规矩,老夫也不知是什么美人,让萧大人连这等事都说是玩笑啊?”   这咬其他地儿可说是情/趣,如今这脸伤着了,可不能说是小事,在朝为官,自是每日要上朝,脸上若是因着其他什么受伤倒还好说,因着这事伤着了,当真是面上无光,换做是崔正甫,那侍妾定是要乱棍打死才算了事。   他明白萧长颂不是什么善心人,现在此事在他口中不过是玩笑,想来是极喜爱那侍妾,可他也未听说萧长颂收了什么人,难道有人竟偷偷送了什么美人讨好萧长颂?!   崔正甫又道:“老夫府上有几名相貌出众的侍女,萧大人若有兴趣,待老夫回去,挑两个送去萧府。”   “崔大人,”萧长颂停下了脚步,“萧某此次来可不是与你谈这事的。”   崔正甫一愣,继而哈哈大笑:“自然自然,来来来,坐。”   待二人皆坐下,崔正甫开口问道:“萧大人直爽,老夫也不打弯子了,萧大人约老夫是所为何事?”   萧长颂从不接朝中大臣的帖子,也不喜私下参与什么宴会,崔正甫送了几张帖子,都收到了拒贴,现如今倒是奇了,他竟主动约他出来见面。   崔正甫来之前与幕僚自是商量了,他萧长颂到底所为何来,近来出的事……无非是一个宋慎,可崔正甫又不确定,宋慎与他萧长颂有什么关系,他又怎的会为了区区一个宋慎前来,不过这事还是不能过于肯定。   萧长颂也没有拐弯抹角,开门见山,慢声道:“宋慎。”   崔正甫“哦?”了一声,身子往后倾:“萧大人还真是为了宋慎前来,这放了宋慎,老夫定是不肯的,这回老夫可要他吃尽苦头。”   说到后头,崔正甫的语气中透着几分狠毒。   萧长颂无动于衷,狭长的眼眸压下,拿起茶杯喝了口道:“我知道经上回琅嬛阁一事,你对他心生怨恨。”   “萧大人知道便好,若不是他宋慎,我侄儿云山也不至于落到那下场,那郑炳,”崔正甫一笑,脸上的褶子叠起,显着几分嘲讽,“也不至于被萧大人抓着把柄,直接拉下了马,直到如今,老夫还未夸萧大人一声好手段。”   崔正甫眼睛一眯:“既如此,萧大人今日还来让老夫放了那宋慎?岂不是笑话!”   萧长颂对上崔正甫那浑浊的眼睛,道:“崔大人难道不想听听,萧某开出的条件。”   他温和笑着,眼中氲着几分淡漠,“崔大人在官场多年,怎么会不明白我既然约了崔大人出来,自是要与崔大人谈事的,到底是何事,崔大人又怎么会没想过宋慎一事,如今崔大人倒好,上来这一顿指责,看来是没得谈了,那之前何必还接下萧某的帖子。”   说罢,萧长颂起身:“既然如此,那萧某便先回去了。”   崔正甫心道不好,萧长颂此人真不好对付,本想给他一个下马威,倒被他反将一军。   他忙拦下萧长颂,笑道:“哎哎,萧大人,怎的老夫说几句便要走了,老夫方才不过是随口一说,来,请坐,请坐。”   萧长颂看了崔正甫一眼,未说任何话,还是坐了下来。   崔正甫道:“老夫明白萧大人的意思,那萧大人方才所说的条件是?”   宋慎死了,不过是解了他的心头之恨,可若是用宋慎换了他想要的,那是最好,他宋慎既能落到他手里一次,肯定也会有第二次。   萧长颂道:“崔大人最担心的是什么?”   崔正甫一愣,他最担心的?那自然是他底下几个犯事的心腹,若是有了替代的,那丢弃了便丢弃了,可眼下是没找着合适的人,那几个还握着事,自是要保的,可年关将近,吏部考功也即将开始,他一时还没想到怎么保下那几人。   那萧长颂的意思是……崔正甫坐直了身子,比方才认真了许多。   “今年年关吏部考功,王正卿、刘单等人,崔大人可以不必担心什么,”萧长颂道,“不知崔大人可满意?”   崔正甫真没想到萧长颂竟拿此事来换宋慎这次的命,这比他想得好上不知多少倍,崔正甫笑眯了眼:“满意是满意的,这事老夫允了。”   萧长颂又淡淡道:“崔大人莫答应得太早,萧某说的是今后宋慎的命,崔大人可不得动他。”   崔正甫笑容一僵,继而冷声道:“小儿太过贪心!不过是今年这一年年关的考核,竟要换下今后宋慎的命?萧大人,你可当老夫会做着赔本的买卖?”   “到底是不是赔本的买卖,崔大人心里有数,”萧长颂声音如冰窖,“崔大人口口声声说仅是这一年的考核,难道不知今年这考核吏部若查下,这几人什么下场,崔大人保得过来吗?宋慎一人换几人,崔大人还说是赔本的买卖吗?”   崔正甫一下皱眉,又似乎气不过,但也不知说些什么。   萧长颂继续道:“还是说崔大人认为此次萧某是保不下那宋慎才来寻崔大人?上万两的银钱数目,崔大人是真当我查不出来处?!”   萧长颂说着,将茶杯用力放在桌案上。   崔正甫听得胸膛起伏,眼睛更为浑浊,声音带着几分狠意:“若是老夫偏不放他,小儿能耐我何?”   萧长颂道:“崔大人会放,崔大人坐到今日这位置,怎么会不明白实实在在的利益可比解那一口气更舒畅,这即将要握在手上的好处,崔大人怎么会放过?”   崔正甫盯着萧长颂,那如鹰的眼神,全然不像是个老人,许久后,他哈哈大笑:“萧大人啊萧大人。”笑完后,崔正甫道:“那就如萧大人今日所说,老夫就卖你这个人情。”   萧长颂一笑,眼中满是冷漠。   事情谈好,待出了蓬莱阁,萧长颂对陈弘道:“去把宋慎从刑部大牢领出来,送过去。”   陈弘不太明白:“大人,送去哪儿?”   萧长颂道:“还能是哪儿,送去江府,让江洛儿看看如今人出来了,完好无损。”   陈弘道:“是。”   “慢着,你把话与他说清了,说这回是江洛儿求人救的他,”萧长颂道,“他本是必死无疑,是江洛儿拼命寻人才救下了他,莫提我。”   陈弘一愣:“可大人……”那这样,那宋慎不是会对江二姑娘更加上心吗,照如今的情况来看,江二姑娘对那宋慎已是极为上心,如今这般说,宋慎岂非更加在意江二姑娘,这二人郎有情妾有意,一拍即合……   萧长颂撩帘,隐下眼中的点点落寞道:“她既是真对他上心,我何不全了她心意,也不算违背了当初的诺言。”   当初他说,要给她一份完美的归宿,她眼里的情人才是最好的归宿,不是吗? 第77章 画舫 这边江洛儿昨日从萧府出来后,无……   这边江洛儿昨日从萧府出来后, 无尽的羞愧与伤心蔓延全身,回了江府就将自己关在屋门内,任凭白露怎么敲门都不开, 甚至连饭都未用, 白露在外急得团团转,也不知改如何安慰。   过了一夜也是如此, 白露一点办法都没有, 在屋门外喊了几声后,里头一点动静都没有,她甚至想闯进去想瞧瞧姑娘到底怎么了,正要当白露准备这么行事时,老爷身边的小厮过来了。   那小厮在外与白露道:“老爷让小的来请姑娘, 说是有客人来了。”   白露疑惑:“什么客人, 老爷不是在吗?怎的要见我们姑娘?”   那小厮挠头:“小的也不知,只知道是一位公子, 小的听了一嘴, 好像姓宋。”   白露眼睛一亮:“姓宋?”   继而转身拍着门:“姑娘姑娘,你听见了吗?是宋公子,宋公子来我们府上了, 姑娘, 你快些出来吧!”   门一下打开了,江洛儿满脸的憔悴, 眼睛红肿得厉害,想来是哭了一整夜,她盯着那小厮道:“你确定是宋慎?”   小厮也不知道:“姑娘还是去看看吧。”   江洛儿已是不抱什么希望了,昨日萧长颂的话如同刀子扎进她的心,刺得她鲜血淋漓, 就这般,她怎么还敢奢望他会救宋慎出来,可如果不是他救的,宋慎又怎么会出来呢?   江洛儿梳妆打扮好之后带着不少的疑惑去了宴客厅,还未踏入厅内,仅是远远见着了一个背影,她愣在原地——当真是宋慎。   宋慎出来了,昨日还在刑部大牢,今日却出现在了江府,看起来毫发无损,崔正甫就这么轻易的放过了他。   宋慎本与江城说着话,江城是正对着大门,瞧见了江洛儿,忙道:“洛儿来了,快来。”   宋慎一听江洛儿这个名字,一下转身,目光径直落到了进门的女子,见到她的那一刻,他脑海里想起《洛神赋》中,“明眸善睐,靥辅承权,瑰姿艳逸,仪静体闲”,他本以为世间女子自是没有这样的容貌与仪态,可见到她,他才明白自己的孤陋寡闻。   一阵愣神之后,宋慎拱手行礼:“见过江姑娘。此次宋某得救,多谢江姑娘出手相助。”   一旁的江城也道:“宋大人方出狱就来江府道谢,说是此次得救有你的功劳,洛儿,你是寻谁帮忙了?”竟是如此之快,且进了刑部大牢,没有一点消息就将人提了出来,这得多大的权力?   如果是经过一段时间,人才出来,江洛儿或许还觉着是其他人相帮宋慎,而前几日才进的刑部大牢,今日人便出来了,除了萧长颂还能是谁?   想到他,江洛儿五味杂陈,心一阵阵抽痛。   她扯着笑容:“应是萧大人相帮的,我怎么会有这么大的本事,宋大人应当去感谢萧大人才是。”   萧大人。   江城与宋慎还未反应过来,后来江城反应过来了,吃惊道:“难道是那位萧大人?”   宋慎也想起了那日在琅嬛阁的那位男子,继而道:“如若是他,那宋某确实要去道谢。只是,”他挠了挠头,憨笑道,“今日我出来时,将我领出来的那位侍卫只说是江姑娘救了我,便将我带到了这里。”   江洛儿询问了那侍卫的相貌,不过问了几句,她便明白是陈弘,陈弘的行动,无非就是萧长颂的命令,也就是说,是他救了宋慎,并将宋慎送了江府。   江洛儿实在是不明白他的意思了,他昨天口口声声说不救,今日却是这般行事……她实在不想再去想他了,一想到他,她满心满脑的混乱,什么事都干不了,甚至眼下与外客见面,她脑子里还全是他。   “洛儿,洛儿?”   江城叫了几声江洛儿。   江洛儿的思绪被拉了回来,苦笑道:“父亲,我身子不大舒服,想回房休息了。”   “瞧你脸色确实不大好,那快些回房吧,待会儿记得请个大夫瞧一瞧。”江城提醒道。   宋慎也关切道:“是宋某失礼了,江二姑娘快些回房吧。”   得了允许,江洛儿失神地回了屋子。   回了屋子,她还想着,萧长颂到底是什么意思,他让宋慎过来……难道只是让她瞧瞧,宋慎安然无恙出来了?不,那他不会多此一举,她与他相处过一段时间,他最是不会做这种事,除非还有另外一个目的。   江洛儿看着铜镜中的自己,突然想到了那日下云古塔后,她将所有的事托盘而出,她与楚安睦同坐宫中,她大哭,他蹲身递手帕给自己,后来他说,要给她一份完美的归宿。   完美的归宿。   看来他要成全她与宋慎。   江洛儿苦笑,她的姻缘何时需要他来成全,无论如何,她二人已经走到了这个地步,日后,当是真正的桥归桥、路归路。   接下来的日子,就如江洛儿所说,她过好自己的生活,尽力地不让自己去想起萧长颂此人,与瑶华见面时,瑶华无意中提及,她也是一笑而过。   大概过了数日,徐贵妃的生辰将至,楚安睦极其重视此次徐宁的生日,未像往常一样仅是摆在皇宫,来一场家宴便罢了,而是下旨要与民同乐,将在云湖画舫上过此次的生辰。   不少皇亲国戚与大臣皆被相邀,还有无数贵女与子弟,皆在邀帖之中,而江洛儿也收到了一张请帖。   到了生辰那日,将近傍晚时分,江洛儿坐轿前去云湖。   出了官巷,到了大街上已是热闹非凡,不知过了多久,也快至云湖周遭,轿子行得缓慢,周围笑声、说话声愈来愈多,更是热闹。   她出门时,天边彩霞一片,下轿时,已是天黑,但璀璨灯火照亮了半边天,宛若白昼。   云湖上有着无数的画舫接连,每一艘都独具特色,光彩绮丽,舫上画艺、灯上画功,甚至都要比她出门见到的云霞雕色更为美妙。   下轿后,就有接引的人看她的帖子,看时,扫了她一眼,笑道:“是江二姑娘吧,公主特地吩咐了,说您来了就让您去公主那画舫里。”   说完,就有人领着江洛儿上了一艘画舫内。   画舫内有不少人,一屋子的姑娘,头戴钗环簪饰,胭脂珠玉,细细地说着话,掩着帕儿笑着,衣料皆是不凡,还散着上品的香料气息。   安阳侯家的三姑娘温颖先注意到了江洛儿,道:“哎,江二姑娘来了?快些坐吧,你再来晚些啊,等会儿看戏都没位置了。”   上回颐园诗会过后,京内不少贵女对江洛儿的印象皆不错,颐园诗会叶舒然因病未去,这回却是来了,略带疑惑地看了眼温颖,这姑娘向来眼高于顶,倒也瞧到上江洛儿。   这念头不过一瞬之间,继而她笑道:“江二姑娘坐吧。”说罢,便不再说什么。   叶舒然对江洛儿实是五味杂陈,说恨,却是说不上,但是极不喜便是了,特别是……特别是,上回,长颂哥哥竟找上了她,为的是那日在皇宫洗尘宴,她引江二过来一事。   她本想着,如若长颂哥哥仅是稍在意江二,还未到放在心上的地步,她定是要争一争,可没想到他竟如此上心,且对江二深信不疑。   甚至因着那事,他还寻了父兄,让他们好生管教,她根本没脸再出门,只好撑病。   楚瑶华方在里面理着头上簪环,这会儿听了江洛儿来了,忙出来拉着江洛儿的手坐下:“我还怕你赶不上戏呢,正想着要不要让玉枝去找你。”   楚瑶华与其他等人说的戏是今日徐贵妃生辰,梨园献上的戏,因在画舫上,戏台摆在湖畔,众画舫环绕而看,这等新奇的看戏方式是从未体验过的。   众女在画舫内继续说了会儿话,不一会儿,侍女传话过来说戏要开始了,众女出了画舫,站在甲板上,看的是不远处云湖湖畔的大戏台,湖畔边还有无数宫灯闪耀,华灯在上,云湖似是泛着一片银光。   戏,咿咿呀呀得唱了起来。   忽的,众女之中有一人惊呼:“那是谁啊?”   惊呼的人就那安阳侯家的三姑娘温颖,不少人随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看得是离她们这艘画舫最近的画舫——那是圣上的画舫,上面不少都是大臣,而温颖说是的方方才上舫的男人。   且方上舫,舫上不少大臣皆起身。   那男人仅仅一袭月白地锦袍,繁复的云纹压在衣袖与衣袂上,龙凤以藻绘呈瑞,虎豹以炳蔚凝姿,而他那强大的气场与通身的气派却不是简单的一件月白袍可呈现。   众女中很多人都不认识,但江洛儿一眼就知道那是萧长颂,她一下就避开了目光。   “你不认识,那是萧大人。”有人道。   楚瑶华也点头:“是三哥,他不常来这种场合,你们未见过他也正常。”   众女唏嘘一番,隐去脸上薄红,她们皆是京中贵女,本以为平日见过的公子已是最佳,今日发现是大巫见小巫,这萧大人她们也在家中听父兄提及过,还以为是上了年纪的大人,倒未想到有这等龙章凤姿。   而江洛儿这会儿见着了他,心情是再没有平静下来,找了个理由下了舫。 第78章 相见 相比于舫上的五光十色,舫下则要……   相比于舫上的五光十色, 舫下则要清净黯淡许多。   躲过众多侍卫,穿过道道石路,最后来到了一处河岸边, 河岸上漂有不少莲花灯, 想来是之前对岸的百姓放的。   星星点点,游于河面上。   她立于河岸旁, 看那些莲花灯顺着河流飘向远处。   眼中有灯, 心中无灯。   唯有方才画舫上萧长颂的那道身影,那道身影依旧挺拔,依旧那般吸引无数人的目光,离了她的萧长颂与往常无异,依旧光芒万丈。   江洛儿不得不承认, 在方才那一刻她似乎庆幸自己当初做的决定, 没有沉溺其中,反而迅速脱离, 是正确的选择, 他身边站的不应该是平庸的她,不然在将来许多时刻要如何自处。   且那日萧长颂说的那几番话,更是给她敲了一闷棍。   或许在他萧长颂眼中, 自己又算得了什么, 不过是阴差阳错认下的妹妹,仰赖的也不过是他的阴晴喜恶, 多一个不多,少一个更好。   但,不救宋慎便不救罢,何必要那般践踏她的感情,在她沉溺他的温柔时, 又将她与青楼妓子相比较。   或许他便是那般看她的,嘲讽着自己的自视甚高,实则在他眼中什么都不是,什么都不是,才会那般说的罢,本以为他的心中会给她留一点位置,现在想来,他的心里哪有她的位置。   江洛儿深呼一口气,忍着泪水,不掉下一滴泪。   她不该再去想他了,可其余事情她能控制自己,此事却是越压抑,越作对似地让关于他的一切都出现在脑海里。   她总能想到之前在皇宫里的日子,他温和包容,对她似乎有着无尽的耐心。   她见过他的果断处事,也见过他的声色俱厉,偏偏他对她,却是极少数那样的,到最后,最初的疏远与冷淡都化得一干二净,她甚至能感觉到他看向她的眼中,藏着些什么。   她本还有些辨不清,而到了辨清的那一天,她自是欣喜,可那时她将什么都想通了,她是配不上他的。   想着是和平解决一切,未想到却是闹得这般坎坷,闹得他那般生气,闹得她竟能喊出恨他,闹得如今他救了,她都不敢去谢他。   “江、江二姑娘?”   身后有一道声音突然响起,声音强装着镇定,但还是能听出紧张之意。   声音之熟悉,江洛儿一下便能听出是宋慎,转身一看,宋慎正站在不远处,见她转身,还握拳放至唇边,假意咳嗽了几声,眼神躲闪。   江洛儿微微行礼,宋慎忙回礼。   “见过宋公子,宋公子今日也来生辰宴了?”江洛儿道,“台上戏唱得正好,我在此处都能听见了,宋公子不看戏,怎的跑到这偏僻地了?”   “我不爱听戏,他人觉得好听,我却觉得吵闹,便出来走走,未想到看见江二姑娘了。”宋慎道。   江洛儿一笑。   这笑浅淡,不似欢笑,过于肆意,不似羞涩之笑,神态拘束,眼前女子的笑容大气,与其娇媚的容颜反了过来,清新自然,澄澈明净。   宋慎一下就避开了目光,但心口的心跳声却是避不开。   “舫上人多,想着下来透透气,这会儿也该回去了,不打扰宋公子,宋公子回见。”江洛儿说着,便要转身回去。   “等等,江二姑娘!”宋慎下意识就追了过来。   江洛儿停下脚步,目光落在宋慎身上。   “江二姑娘,不知可否听在下说几句话。”如今都已追了上来,宋慎干脆鼓起勇气,想把心里的话都与她说了。   这些话,自从上次在江府再见到她时,便已生根了。   江洛儿垂眸:“宋公子请说。”   宋慎呼了口气,胸膛处如打鼓一般,拱了拱手道:“这些话或许很唐突,但我并非什么登徒子,我所说的话都是深思熟虑后打算与江二姑娘说的。我第一次见姑娘,就对姑娘产生了爱慕之心……”   话到此,薄红浮于面色。   尽管江洛儿能猜到他要说什么,但就眼下这般如此直白地听到这些话,还是免不了羞意。   月明星稀,河上璀璨,晚风夹着秋日清爽、远处戏曲余音,还有男子的点点腼腆,微微吹动女子的细发。   这番场景,尽入萧长颂眼底。   他上舫后,众臣敬了一轮酒,他不喜这些个场合,送了生辰礼后便下了舫,未想到逛到此处,竟看到这场景。   陈义在后:“大人,要奴才上前……”   话未说话,萧长颂手略一抬,阻了陈义后面的话。   “打扰他们作甚么。”萧长颂眼神暗沉,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的这对璧人,而心口仿佛被万千只蚂蚁啃噬着,说不出道不明的痛楚与酸意。   距离她哭着说恨他,继而跑出去的那日,已过了十三日,他从未过日子过得那般度日如年,日夜都想着她说的每一句话。   细细琢磨、推敲。   琢磨出了她对他或许还存着几分爱意,自是欣喜至极,推敲出她做的一切许又是为了那个宋慎,他承认,他嫉妒得根本做不了任何事,连朝堂上看那宋慎都觉着碍眼。   自持、克己、慎独。   抛得一干二净。   在皇宫时,他对她与宋慎多说笑几句都接受不了,如今,他竟要为他二人的结合推波助澜。   当真是可笑。   他现在也应走远些,可偏生挪不动步子,就算听不清这二人到底在说些什么,他也一直盯着江洛儿的身影,目光未曾移开。   这处。   “……我所说的话天地可鉴,没有半分虚假之意,”宋慎将自己的心思表达的明明白白,“我也知今日这般实在不合规矩,但断然没有仅是说了这番话便没有下文的道理,若是姑娘愿意,过几日我便请我老师,上江府提亲。”   江洛儿抬眼看他,他眼睛澄亮清澈,一片真挚可见。   可正是因为他的诚挚,她不能答应他。   她今后定是要成亲嫁人,但对方应是与她毫无感情的人,二人的婚姻应是如同一场合作,各取所需地过完这一生,期间没有任何情感纠葛,而不是有着这一番诚挚心意的宋慎。   江洛儿避开他的目光,宋慎眼中的光渐渐暗淡。   “抱歉,宋公子。”   宋慎一脸颓败,缓了一会儿,继而道:“我明白了,江二姑娘,我自然也没有强迫你的意思……罢,那江二姑娘快些回去吧,莫在此地待太久了。”   江洛儿行礼,继而转身离开。   而转身后的第一眼,就看到了远处树下的萧长颂,心底一震,二人对视后,她见萧长颂转身走了。   江洛儿下意识走快了几步,几步后,又恢复了正常速度,微叹了口气。   离开了河岸畔,她走过几道石路,绕过一从竹林时,只见萧长颂一人站在前方,月光洒在他长袍上,盈盈微光。   萧长颂自然也是看见她了,他便是刻意在此处等着她。   尽管知道不能行此举,他等到了她又有何用,她许是心里欣喜着与宋慎的会面,而他让她那般讨厌,却在这时碍着她的兴致。   多年下来积累的判断分析,都在告诫他,走,莫要再掺和在他们其中,再这样下去,江洛儿只会更加厌恶你。   可他不行,他控制不住自己的行为,他今日看他二人站在一块儿,他便恨不得将她拉到他身后,恨不得,世上再无宋慎此人。   世上无宋慎,她便不会喜欢宋慎,心还会在他身上,可他又不能保证,除了宋慎,她又会喜欢何人,可为何,偏偏不能是他呢?   他有时生气,就如那日在颐园,以为她送了宋慎那花,又送了自己,他明明可以静下来心来思考她江洛儿又岂是这样的人,可他做不到,只要碰到她的事,他已是越发得难以冷静下来了。   眼前的女子犹豫着,最终还是上了前,恭敬地向他请安:“江家二女见过萧大人。”   她的面色平淡至极,声音更是没有一点波澜,仿佛她如今面前的人,只是那位萧长颂萧大人,而不是她之前天天挂在嘴边的‘三哥’。   萧长颂眉头微皱。   心口已是堵塞得无处纾解。   他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想从中找出一点异样,而结果是——没有,她如今见他,已是将他当成全然的陌生人,甚至是比陌生人还不如。   他宁愿江洛儿如那日哭喊,而不是如今日这般平静。   实在,令人过于难受与酸涩。   萧长颂想张口说些什么,可不过说了一字,从胸口蔓延的酸涩已冲上喉咙,他强压下,眼神深不见底,沙哑道:“许久不见了,江二姑娘。”   江洛儿低头垂眸:“是我的错,未曾向萧大人道谢,多谢萧大人救了宋慎。”   “若不是你寻我,我也不会救。倒不如说你救了他。”萧长颂道。   江洛儿笑了,唇边带有一丝嘲讽:“看来我这及不上青楼妓子的吻竟还派得上用场。萧大人,我出来已久,就先回去了。”   萧长颂听她方才的话已是一怔,眼见她就要离去,他下意识拉住她。   很快,江洛儿甩开了他,继而是倒退几步。   那是满脸的抗拒与疏远:“萧大人自重。” 第79章 刺杀 她倒退得极快,仿佛他就是洪水猛……   她倒退得极快, 仿佛他就是洪水猛兽,一刻都不想在他身边,手掌本有她衣料的触感, 还轻嗅到她身上带有的茉莉淡香, 但都是一瞬,很快消逝。   这举动, 要比她所说的话更让他无所适从。   萧长颂在袖中的手微张, 又握紧成拳。   而心仿若被一只大手死捏着,酸涩之感就在喉咙口,任由上升不是,又无法吞咽,最后只得死命压着翻涌的情愫, 尽量平静着语气道:“失礼了。”   江洛儿未再看他, 也未说任何话,径直就要走。   未走两步, 听到萧长颂低沉唤她:“江洛儿。”   她的脚步微顿, 想直接走了,可不知不觉还是直接停下来了,他的声音就在背后, 在这安静的夜晚显得异常清晰:“那日我失控, 过于口不择言,颐园之事我前几日进宫已问过瑶华, 其实也不必问瑶华,我应信你。无论如何,后来我不该说那许多话,我向你赔罪。”   江洛儿一阵愣神,慢慢转身。   眼前挺拔的男子, 弯下了腰,拱手向她表歉意。   她在皇宫的日子里,从未见他犯过错,自然也未见过他认过错,这位在朝内呼风唤雨的摄政王,如今却是行大礼向她道歉。   她的心中五味杂陈。   或许在外人看来,他又何须向她表示歉意,他二人根本不对等,他如今与她说几句话,已是感恩戴德。   但她知道,这才是萧长颂,任何时候,无论是什么人,只要他觉着他做错了事,他自会想到要善后。   眼下她看不清他的面容,也看不清他的眼色,但她听得明白他的声音,冷静自持,一字一顿都透着清明,没有丝毫被感情影响的痕迹。   这也是萧长颂。   克己慎独到可怕的地步,快把她折磨疯了的这段感情里,许是他闲暇之余回忆的趣事。   “萧大人无需道歉,”江洛儿一笑,继而向前走了两步,定睛看着他,“我自认也有很多做得不对的地方,不过萧大人若真的觉着歉意,在我大婚之时不若送上一份礼,自然,我在萧大人成亲之时也会奉上一份。”   萧长颂抬眼,翻涌的暗色藏匿眸中,在这黑暗中自是什么都看不清。   他道:“你曾叫我一声三哥,你若新婚,这礼自然要送,我回府挑选,让人给你送来。”   “如此甚好,”江洛儿与他对视,道,“可惜我送的礼或许没有萧大人那般贵重,萧大人想要什么礼,到时我去寻寻看。”   “此事遥遥无期。”   “那我便不问了,只是到时我成亲,萧大人若是有空,可要来吃一杯酒。”   萧长颂没有答话,过了些许,他问:“宋慎?”   江洛儿看着他,他的面色平淡,她已看不清他了,不,她什么时候又看得清他。   神使鬼差地,她偏过头,回道:“是。”   “若是已提亲了,应当会有消息传出,那便是还没有,你们方才是在讨论提亲一事?”   “是。”   江洛儿看向萧长颂,意外地见他脸上的迷茫,只是一瞬即逝,继而是他温和的笑容:“那祝二位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说罢,他便要走,走到一半,他道:“我会送你一份大礼,这也是我之前答应你的事,自然没有反悔的道理。”   “大礼便不必……”   “收下罢。”   他的声音淡淡,在夜中透着几分空阔与清冷。   之后,江洛儿只看着他的背影离去,终是在看不清他的背影时,才抬头望天,想逼回即将夺眶而出的眼泪。   过了许久,她开始往画舫的方向走。   而还未到画舫时,就听见了喧哗与吵闹声,竟然还有尖叫声!   若是宴会,喧哗与吵闹是正常,可尖叫声是怎么回事?不可能会有人在圣上还在的情况下发出这等声音!   江洛儿意识到不对劲,马上往画舫方向跑过去。   而越跑,越发现不少人鱼贯涌过来。   这些人里大部分都是一些宫女太监,还有一些是穿着华服的男男女女。   但数量不算多,想来大部分都还在画舫上。   江洛儿不清楚情况,忙拉着一个宫女问:“发生什么事了?”   那宫女焦急得想挣脱江洛儿的手,带着哭腔道:“有、有刺客,那戏台突然就塌了,那么多黑衣人都往这儿冲,还、还有人放箭呢!你放开我!”   有刺客。   那萧长颂方才还往这儿走,圣上还在舫上,瑶华、瑶华也在上面!   江洛儿没有松手,又厉声问:“那公主呢!我看你衣裳是公主寝宫的,公主呢?”   那宫女被江洛儿这幅样子吓到了,颤颤巍巍道:“公主、公主方才去圣上那儿了,如今我也不知晓了呀。”   江洛儿立马拨开人群,往楚安睦的那艘画舫上冲上去。   这艘画舫极大,甚至还有着双层,上头也有着许多人,那都是方才在这艘画舫上听戏的大臣与皇宫贵族们,如今圣上在这艘画舫上,他们自然不敢乱下船,但尽管如此,舫上还是极为混乱。   无数人焦急的脸,慌张地喊着:“救驾!”   也有人道:“禁军本就在外头,但此次刺客人数众多,一下子围过来,禁军恐怕一时挡不住!”   此话更是引起千层浪,恐慌席卷着。   “那为何不下舫!难不成留在舫上让人围堵至死吗!”   “何至于围堵至死?他们人数多,禁军人数也不少。”   “你们这群乱臣贼子!圣上还在舫上,若是刺客围攻进来,那岂不是让圣上等死?”   “这到底还是个舫,下了舫那刺客全在外头,岂不是比现在更为危险?好一个大帽子,我看你这老头才是乱臣贼子!”   “你!”   混乱之下,不知又有人说了一句:“萧大人今日也来了,十六卫定会来救!各位平心静气!莫慌!”   “怎么可能不慌!这到底是没命的事!”   尽管这般说着,但方才那人的一句话出来之后,恐慌的氛围散去了不少。   江洛儿边听着里头的臣子吵闹,边急忙找着瑶华的身影,赶紧抓了一个已怕得发抖的宫女问:“见过公主吗?她人呢?”   那宫女颤抖着伸出手指,指了指上头。   江洛儿连忙跑向二层,二层还有侍卫把守着,一下就把江洛儿拦了下来。   江洛儿焦急道:“公主在此处吗?”   许是里头也听见这声音了,楚瑶华跑了出来,拉过江洛儿的手,略带哭腔道:“洛儿你跑去哪儿了,我都找不着你人!”   “瑶华,你可没受伤吧?”江洛儿仔细翻转了楚瑶华的身子,担心道。   “我没有,我方才过来,皇兄就带我来这儿了,三哥也来了,”楚瑶华赶紧道,“三哥叮嘱我们不要出这个画舫,因为不知对方人数,也不知我们这边的人中有没有混入对方的奸细,若是情况未搞清就下舫,怕是要命丧黄泉。”   楚瑶华拉着江洛儿到了最里头的地儿,也是离甲板最近的地方,推门进去。   楚安睦与徐宁都在。   楚安睦见了江洛儿,道:“江二姑娘来了啊,快些坐吧,要吃点糕点吗?”   楚瑶华跺脚:“皇兄!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喊洛儿吃东西!”   楚安睦撇嘴:“三哥说没什么问题的。”   徐宁扫了楚安睦一眼,道:“就算萧大人说什么问题,你也要把自己的安危放在心上。”继而她又转头对江洛儿道:“江二姑娘好久不见,巧得很,今日我二人穿的衣服倒是一个色。”   二人皆是湖蓝底。   江洛儿笑了笑,目光却又在屋里扫了一圈。   徐宁看懂了,道:“萧大人在甲板上。”   江洛儿一怔,脚已经不由自主地走向甲板,萧长颂确实就在外头,他也察觉到来了人,回头看了一眼,锐利的目光扫了一遍江洛儿,继而眉头紧皱:“你一人跑过来的?陈义未接到你?”   “人太多了,我未看见他……我一人跑过来的。”江洛儿轻轻回道。   “胡闹!”萧长颂面色一下子严肃起来,立刻走到江洛儿身旁,“可有哪里受伤,下面不少人,你方才在的地方反方向便可逃了,看见人群过来应随着他们走,怎的还跑回来?所幸没遇到什么贼人,若是遇到了,我现在是不是要听到你的死讯了?”   方才祸事起,他立马就派了陈义去接她,接着了将她护送过来,在他身边他保护着会更安心,想着若是没接到,应该是要反方向跑,跑到最远处,自是可以逃离这个是非之地,哪想到她偏生那条路都不走,硬是要危险地闯过来。   要是、要是这中途真的出现了什么意外……   江洛儿第一次见到萧长颂如此严厉的声色,可严厉之下,她看到他的手有些微抖,他竟是……这般担心她吗?   江洛儿咬唇,继而转了个身,对萧长颂道:“我无事,眼下我也到这儿了,下次我一定不会乱跑。”   “下次?”萧长颂笑了,笑意未达眼底。   他转身回到方才的位置,江洛儿随他过去,发现他的位置极好,这本是云湖上最大画舫的二层甲板,几乎可以一览无遗,而萧长颂站的位置,更是将一切情形看得一清二楚。   “下次怎么了?”江洛儿问。   萧长颂眼神凛冽,说出来的话冰冷彻骨:“这次便可让有这等心思的人知道,行此事等同于闯鬼门关,就看他们有没有那个命全然脱身,有了这次,哪还有下次?”   江洛儿抿唇,顺着他的视线往下看。   下面已是混乱至极,有无数的人从画舫上跑下来,想逃出去,但人实在太多了,而数名身穿黑衣的人也涌了过来,侍卫与禁军挡着。   几乎响彻天空的嘈杂与尖叫。   若在下面,定是以为那乌压压的一片刺客定是要比如今守舫的侍卫与禁军多的,但如今上面一看,反而是禁军更多,且形式根本也算不上势均力敌,明显是一方压着一方。   “奇怪,他们倒不杀人。”江洛儿突然发现了一个问题,“好像只想冲破突围到这艘画舫里。”   “在找人,只是不知道在找谁。”萧长颂道。   这时,徐宁从里头出来,道:“萧大人,江二姑娘,要不去里面坐坐,本宫也来看看,若是有什么情况通知萧大人。”   萧长颂关注着下方,未回头。   江洛儿却是看着徐宁,刚要说点什么,突然看到不远处的一艘画舫甲板上有几道反光——那是箭矢!   直对着徐宁!   江洛儿发现的那一刻,那人已将箭射出。   江洛儿一把推开徐宁,自己即将被那箭射中之时,手腕一阵疼痛,整个人被萧长颂拉了过去,跌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死死圈住。   箭矢划破空间的声音甚至可以听见,没入人身体的声音,也自然听得清楚。   这怀抱。   熟悉的清冽墨香。   熟悉的胸膛。   她以前有多么欣喜拥住他,此时就有多么恐惧与害怕,她一下子红了眼眶,她没有听见他被射中发出的任何惨叫声,如若不是她摸到他背后的凉凉血意,她甚至以为他什么事都没有。   “快些进去。”萧长颂撑着与她道。   江洛儿连忙搀着他进了里头,眼泪已经一滴一滴地掉。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徐宁刚被推了进来,萧长颂便中了这一箭,楚安睦与楚瑶华一时之间都没反应过来,楚安睦最先跑到萧长颂旁边,尽量冷静道:“三哥,现在我该做什么?”   “等着,陈弘很快带人来了。”萧长颂面色苍白,声音却与往常无异,他的目光依旧平静。   “可你的伤……”楚安睦皱着眉,“这伤再这样下去不行,得止血,不然陈弘未到,你怕是要失血……”   “我无事。”   这句话,他未看着楚安睦说,而是看着掉眼泪的江洛儿道,他又温和道:“莫哭了,真的无事。”   “你又骗人。”江洛儿哽咽道。   她哪信他的话。   他那身月白长袍已被血浸染,一眼看过去,实在骇人,而他的唇与面色都已苍白,那眼神中都透着几分疲惫。   她的手上也全是他的血,扑鼻的血腥味一直蔓延,她真的怕极了。   她怕他真的要出事了,一想到他会有事,恐慌几乎将她全身包围,心口处是止不住的揪心与疼痛。   而他的血还一直在流,仿佛流不完似的。   “圣上!大人!”陈弘的声音在外突然响起。   不一会儿,他带着几名侍卫闯了进来,一眼就看到了受伤的萧长颂,还未说什么,萧长颂凛冽的眼神已投在他身上:“人都到了吗?”   陈弘立刻沉声回道:“人都到了。”   “除了河岸与四周,这几艘画舫也要一一搜寻过去。”   陈弘自然说是,只是他没想到大人受伤了,照这个形式,必须得马上下舫包扎伤口止血,陈弘将话说了:“大人,您这伤势不能在此处,得有大夫包扎,如今外头形势将定,马车也在不远处,属下带圣上与大人出去。”   楚安睦也在旁道:“三哥,陈弘说得对,你这伤势得马上找大夫,既然十六卫到了,眼下出去也是好时机。”   “自然是好时机。”萧长颂边道,边要撑着自己起来,陈弘急着上前扶,都被他一手推开,“但得等等。”   萧长颂的血还在流,他躺过的地上都有着一摊血迹。   江洛儿红着眼眶扶着他,他的那手掌实在冰凉的可怕,江洛儿滚烫的泪滴在上头,想拼命用自己的手捂着,都无法温暖半分。   她哭道:“还要等什么?你流了那么多血,再不下去、再不下去……”   她哽咽得说不下去。   “等你的回答。”萧长颂略倚在她身上,他能感觉到身上力气的流逝,眼前阵阵昏暗,他甚至已经察觉不到自己四肢的存在,但不知道哪里有股力气支撑着他。   他想今日,问问她,问问他的洛儿,他一直藏在心底的问题。   他从未有过怕的事,可他却是不敢问她,面对她,他有太多的不敢。   江洛儿微微睁大眼睛,水雾在挡着她的视线,看不清萧长颂的脸,她真的好怕,她希望萧长颂无事,希望萧长颂如往常一般,而不是如今没有任何生气得在这里,她不知道他要问什么,但什么问题比他的身子更重要?   “什么回答?我们先下去,你也莫说话了,说话要动力气的……”江洛儿想将眼泪忍下来,认真地同他说。   “我的身子我还是知道的。我只是想问一个问题,洛儿,谁知道之后我们还会不会见面,就算见面了,你又哪里肯听我说话,”萧长颂温和道,眼神温柔且坚定,“你不要骗我,也不必哄我。”   继而他轻问道:“洛儿,宋慎真的比我好吗?”   “那我哪些地方不如他,或是哪里没有他好的,你能不能与我说说,我会改。”   “我实在、实在有些不明白,明明……之前你说不想嫁给他,如今却要与他议亲,他真的要比我好吗?你对他上心是哪点,或是我哪里不如他,若我改了,你会多看我两眼吗?”   江洛儿听到第一句,就哭得不能自己。   “不是宋慎……”   她哪里是对宋慎上心,唯一让她上心就是他萧长颂,但根本不是这些问题,不是叶舒然,不是宋慎,不是他们之间各种争吵与纠葛,她真正跨不过去的,是她配不上他。   是她配不上他。   这才是根本原因。   而他这些话说下来已经明显虚弱,可他竟还硬撑着,陈弘等人已着急得不知该如何,江洛儿哭求他:“我们下去好不好?你不能再这么下去了。”   江洛儿的这句话说完,萧长颂昏向一旁,整个人无意识地即将倒下,陈弘等人忙上前扶住,立马将人带下舫。 第80章 拔箭 江洛儿与楚安睦等人随之。   ……   江洛儿与楚安睦等人随之。   马车飞速驶向萧府。   萧府的正门大敞, 全府灯火通明。   杨氏事先已得知了消息,平日里凡事都颇为豁达看待的她,这时正揪心得等在大门口。   待马车过来, 真正看到了萧长颂的情况时, 她怒目圆睁,一一扫过那些贴身侍卫, 厉声问:“怎么会伤成这样?你们怎么保护的主子?大夫在里面, 快送进去!”   继而她向楚安睦与楚瑶华还有徐宁行礼,又把目光落在江洛儿身上,一愣:“江二姑娘?”   江洛儿的注意力都在萧长颂身上,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被人送进了府,此时听见杨氏喊她, 满心的愧疚更甚, 那满腔对萧长颂的担忧也在作祟。   她都有些站不稳,整个人宛若虚脱似的, 要不是楚瑶华扶了她一把, 怕是也要直直地倒下去。   她尽力镇定心神,上前就要半跪下去,被杨氏拦了下来:“江二姑娘, 怎么了?”   “今日萧大人是替我挡了箭才受了如此重的伤, 本来他是无事的,是我, 当时我若是再小心点,再小心点,他就不会受这伤,”江洛儿感受到杨氏语气的温和,她拉住自己的手也是温暖的, 可越是这样,她越是控住不住自己的情绪,已然有些语无伦次,“不,不是这样的,我不应该跑回来,他说的我要是做到了,他就不会受伤,是我的错,大夫人,都是我的错……”   铺天盖地的愧疚与难受席卷着她全身,一直都未褪散。   楚安睦在旁叹了口气,楚瑶华哪见过江洛儿这个样子,急着劝道:“洛儿,你先冷静一下,先冷静下来再与大夫人说。”   但杨氏差不多也懂了,想来是长颂这孩子为了救洛儿,自己挡下了箭,今日才会受这么重的伤。   她沉默了片刻,继而道:“罢,江二姑娘也无需自责,这是长颂自己的决定,怪不到你头上。”   此话说完,杨氏又仔细看了几眼江洛儿——面容已是非常憔悴,双肩都在微微发抖,眼睛红肿得可怕,还有些恍惚无神,尽管如此,眼神却是一直飘向大门。   杨氏对江洛儿道:“江二姑娘,长颂在主院,你若想去,也可去看看。”   江洛儿急忙道谢,跑进了萧府大门。   杨氏又对众人道:“大家一道进去吧,今日发生这等事,圣上想必受惊吓了,我让人备下了厢房,各位先请去休息片刻罢?”   经历方才一事,特别是看见萧长颂受伤的场景,楚安睦不知怎的,一直沉默着,这时道:“大夫人说得对,瑶华你们先去休息,此事朕绝不会姑息,今日朕定要看到那些贼人一一落网,云湖那边不能没人,朕得再去看看。”   说完,楚安睦翻身上马,跟来一些禁军也立刻随上,一时之间,胡同之内是响彻的错落马蹄声,愈来愈远。   这边,江洛儿跑到了主院。   廊檐下的侍从丫鬟都在来回快速穿行,手中碰着清水,纱布,等等,忙得不可开交。   一进主屋,那股令人窒息的紧张感一下子爬上江洛儿的后背。   屋内无数人脸上都是焦急的,三四名大夫在侧旁语速飞快地商讨怎么处理伤势,一名大夫眉头紧皱着把脉。   而床上的萧长颂现在背部朝上,箭杆已被剪短,只留了一截,伤口处满是鲜红。   他的脸侧了过来,方才在黑暗中看不清,如今看了,那脸色苍白得宛若一张白纸,薄唇更是没有一点血色,毫无生气。   “得拔!必须得拔!”   “再不拔恐是要流血过多而死!这得止血!”   有一名大夫坚定道。   “可这箭离心脉太近……若一不小心……”   把脉的大夫横看那几名大夫,最后下了决定:“拔!”又转头对陈弘道:“陈大人,你是习武之人,劲道要比我们更稳些,拔箭之事需要你的帮忙。”   陈弘没有犹豫,立刻到床边,道:“孙大夫,你说,我照做就是。”   江洛儿没想到自己一来就看到如此场面,萧长颂的箭肯定得拔,就算再凶险也得拔,拔了还有活命的机会,不拔,任由这么下去,恐真的要命丧黄泉。   陈义早就看到了江洛儿,这会儿走到她身边低声提醒道:“江姑娘,这场面或许会有些……,要不您先出去等会儿,待会儿好了,属下喊您进来。”   江洛儿摇头,一直看着床上的萧长颂。   她从来没有像眼下这般,一刻都不想离开萧长颂过,她不想走,至少她得看着,这次他替她遭的罪,她得记着。   他被箭矢射入之处已不堪入目,新鲜的血还在流出,而干涸的,粘连着外衣,大夫将部分衣物用剪刀剪开,露出精瘦又线条分明的背部。   江洛儿揪着心看眼前这一幕,他的背部除了今日受伤之处外,还有许许多多程度不一的伤痕,这满是伤痕的身躯与他平日里近乎完美的外表好像完全不是一个人。   她轻咬下唇,眼中都是复杂的情感。   而这时,陈弘等人已经准备开始拔箭了,孙大夫让底下人很快备齐了东西,待一切准备好,孙大夫开始指挥陈弘拔箭。   拔箭一事必须得快狠准,陈弘在这时也很是听孙大夫的话,在众大夫的帮助之下,很快的将箭拔出!   血一下嗞出,浸染其余衣物,几名大夫忙上前用药物止血。   这幅场景,周围的人都不忍再看,丫鬟与仆从皆闭眼低头。   可半清醒的萧长颂却是一声不吭,仅是那眉头皱着。   江洛儿眼眶又开始泛红,但还是拼尽全力将眼泪逼回去,鼻子却是忍不住发酸。   这么重的伤,那刺客就在不远处的画舫射过来的箭,可见箭有多深,箭矢都是有倒勾的,拔出来时又得遭多大的罪,这还在心脉之处,他肯定很疼,他定是要疼死了。   陈弘到底是练家子,拔箭拔得比孙大夫预想中的还要好,这个年过半百的老人高兴得捋着胡子,之后就是吩咐众人敷药、熬药,包扎伤口。   忙活了大半夜,伤势总算稳定了下来,大夫们也都一一回了萧府的厢房休息。   陈义去回禀了杨氏情形,偌大的主屋里剩下江洛儿与陈弘及其余侍女与侍从。   江洛儿靠近萧长颂的床边,一点一点坐在床畔,她的视线一直都未离开过萧长颂。   陈弘给众人打了个手势,带着众人退出去并合上门。   整个主屋只剩下她与萧长颂二人,听着他虚弱的呼吸声,江洛儿终是忍不住了,进屋之后拼命忍住的眼泪,如今是不停地往下掉。   她也不敢哭出声,压抑着一切声音,可越想越是难过,眼泪掉得也越厉害。   到最后,她将眼泪抹去,卧在地上,头枕在床畔,扯着笑对萧长颂轻声道:“你之前生气,不让我再喊你三哥,我现在喊你你会不会生气?”   “三哥……你要快些醒来。” 第81章 照顾(上) 萧长颂醒来时,依旧子时,……   萧长颂醒来时, 依旧子时,只不过是已经过了一天一夜。   他堪堪睁眼,能感觉到胸膛右侧的疼痛阵阵袭来, 牵动着全身都不甚舒坦, 但他未管这些,注意力都被枕在他床畔的江洛儿吸引去了。   她应是睡着了, 呼吸声平稳。   他看着她的侧容, 这些日子以来,他未曾这般肆意地看着她。   只是,她在睡梦中眉头都紧蹙着。   萧长颂想伸手抚平她紧皱的眉眼。   然而手一动,江洛儿就被惊醒了,她一抬头, 就与萧长颂对上了视线。   江洛儿先是一愣, 继而有些手足无措,连声道:“……你醒啦, 太好了, 太好了,我去叫人过来。”   “等会儿吧。与我说说话。”萧长颂的声音有着几分沙哑,更多的是虚弱。   “……好, 那我先给你泡杯茶。”江洛儿咬了下唇, 转而走向旁侧的桌案,倒了一杯茶。   茶水很烫, 她一边吹一边端过来,坐在床畔,没有犹豫着,凑近了他,将稍微吹凉的茶水递到他嘴边。   她以前还从未这般近地喂人喝过茶, 但眼下她也顾不上这么多,她只注意着萧长颂,见他一口一口抿着茶水,不过几口,额头竟出了一层薄汗。   江洛儿不由得鼻酸,他以前哪是这个样子啊,与带她骑马时英姿勃发的状态全然不同。   她从袖中掏出帕子,轻轻擦拭着他的额头。   萧长颂唇角起了一丝淡笑,但不过一瞬,江洛儿还是捕捉到了,问他:“怎么了……你笑什么?”   江洛儿摸了摸自己的脸:“是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没有,只是觉着中箭也不是件坏事。”萧长颂慢声道。   “胡说!”江洛儿低声道,“你伤得厉害,大夫说这箭差点就要伤到心脉了,你现在还说这样的话,不可以再说了……”   “那便不说了,”萧长颂认真地看着她,又温和道:“以后我的事莫要哭了,你可照过镜子?”   从昨日到今日她整个人都浑浑噩噩的,哪还有心思去照镜子?   江洛儿摸了摸自己的脸:“我未照过……我现在也未哭,为何这般说……”   萧长颂的视线一直在她红肿的眼睛上,道:“眼睛肿成这样,回头我找孙大夫拿帖消肿的药,要记得每日都要敷。”   他看不得她哭,更不想是因为自己惹得她哭。   如今眼睛红肿得这么厉害,定是从昨天哭到今天了,一想到这点,他就不忍。   江洛儿听他这话,心口堵得慌,他差点有性命之忧,如今还惦记着她哭肿的眼睛,要是他有点什么事,她哭瞎的眼睛能换他的一条命,她求之不得。   她沉默了一会儿,最后轻拉起他的手,将脸贴在他的大手上。   萧长颂声音沙哑:“怎么了……洛儿?”   “三哥……我的眼睛无事,你若有事,那我的眼睛恐真的要有事了,”她的脸埋在他的大手里,自己的手摩挲着他的手背,轻声道,“你不要有事,千万不能有事,好不好,三哥。”   “……你喊我什么?”萧长颂定定看着她。   “三哥,”江洛儿喊了一声,又道,“你不让我喊,我也不听你的了,三哥,三哥。”   萧长颂心底软成了一片,慢慢道:“那日是气话……我又怎真的让你别喊我,洛儿,之前我说的话——”   “我知你是气话,我也说了不少气话,”江洛儿道,“我别的什么都不求,只求三哥你好好的。”   江洛儿说完了这话,脑海里立刻浮现他中箭的那一刻,还有那无尽的恐惧,她更加紧贴着他的手。   萧长颂见她许久不说话,而渐渐地,自己的手心有了一片湿润。   “三哥……我真的好怕啊。”她压着声,微微哽咽道。   “真的好怕……”江洛儿的脸埋在他手里,终是忍不住红着眼眶。她那么依赖他,与他分离都已经将她快折磨疯了,若他真的因为她出了事,她都不知该怎么活下去。事情发生到现在,她也不知向谁说,整个人宛若浮萍一般,身心游离。   “……怕什么?”萧长颂吃力地用手指一点一点擦去她眼角的泪,柔声道,“我不会有事的,现在我不也醒过来了吗?你莫怕,乖。”   他哪见得她这般,这时心疼得都想起身去安慰她,可一牵动,伤口处就是剧痛传来,他的眉头一皱。   江洛儿一下察觉到了:“可是哪里疼了?”   萧长颂笑道:“无事。”   江洛儿看着他,咬了下唇道:“你要好好恢复……等下我去问问大夫人,能不能留在这儿照顾你几天。”   “不必特地去问,我让人去说一声便可。”萧长颂道,他又扫了一眼窗杦外,笑道:“是过了一日一夜了罢,你在这儿待了一日一夜?”   江洛儿刚要点头,实际上她也不知过了多久,她一心注意着他,未管外头如何,如今他这一提,江洛儿一下起身:“糟糕!江府那儿还未派人去说……”   她离家这么久,都未与府里说一声,这下恐是要闹翻了。   “胆子也大,”萧长颂眼中划过一分笑意,“你在这儿,却一直没有江府的消息传进来,那定是已经有人去传过消息了,莫要担心,无事的。”   被萧长颂这么一说,江洛儿心神定了下来,笑道:“那便好。我就在萧府叨扰三哥几日了。”   “我又哪怕你叨扰。”萧长颂道。   此话说完,萧长颂咳嗽了一声,而这一咳嗽又带了一连串的咳嗽,江洛儿看他的脸色又瞬间变惨白,只觉得胆战心惊。   “三哥,我还是将大夫喊来看看,你等着我。”   未等萧长颂出声阻止,江洛儿人就跑没影了。   江洛儿出了主屋去喊孙大夫等人,萧长颂醒来的消息一下就传遍了全府,不一会儿,不少人皆来了主院,连瑶华与徐宁二人都来到了主屋外。   杨氏与众大夫都在主屋里,在大夫给萧长颂诊脉时,杨氏走到江洛儿跟前低声道:“江二姑娘,我方才让人备下了一点饭菜,你一日都未进食了,还是去吃些罢。”   之前三哥未脱离危险,她一点都未进食的欲望,如今这会儿子,杨氏提起来,她倒是确实有些饿了,倒也没有推脱,便道了谢出了主屋。   瑶华与徐宁正在主屋外偏侧交谈,见江洛儿出来,将她拉了过来。   “瞧瞧你这张脸,怎的比三哥的脸色还要差些,”楚瑶华道,“你得吃点东西,待会儿我陪你去吃些。”说了这话,她又顿了顿,眼神奇异,压低声音道:“说来,洛儿,那日的事我是当真未想到。”   徐宁看了楚瑶华一眼,又细细打量一番江洛儿,眼中含笑道:“我也是未想到,未想到萧大人竟是有那心思的。”   那日萧长颂中箭之时,她二人都是在场的。   萧长颂的几句问话,她二人也都是听得清清楚楚,那一番问话听下来,哪一人的心中不是掀起轩然大波。   对于楚瑶华来说,她和皇兄自幼与三哥一道长大,三哥一向不近女色,唯一扯得上关系就是叶舒然。   多年前的那桩婚事她听了个大概,本以为此次舒然姐姐回来,与三哥的婚事是要将近了,没想到后来才听闻当年那桩婚事的内幕,那时听过就算,哪想到自己之前还对洛儿有说过一些话。   不,哪想到洛儿会与三哥扯上关系?她本以为这二人不过普普通通的相识关系,哪想到,哪想到,那日在画舫上,三哥竟问出了那些话?   要知道,她当日听了第一个问题,就已经不知所云了,再后来,已然震撼地都不知说些什么好。   那可是三哥啊。   楚瑶华从小到大,甚至到了如今,听到三哥的大名,都不免心头一颤,怕他都来不及,更别提把他与情爱之事扯上关系。   如今……   楚瑶华一脸复杂道:“难不成,我以后便要喊你三嫂了?”   江洛儿一下睁大眼睛,立马低声道:“这都哪跟哪啊?”   徐宁笑了。   说来,她那日听到萧长颂说那番话时也是满心的震撼,不仅是因为那番话,也是因为,他根本无畏众人的看法如何,径直就把话与江洛儿说了,丝毫不顾周围还有人在。   之前她还以为是江洛儿单方面的喜欢,那定然是没什么好结果,所以还提醒她莫陷得太深,不然苦的是自己。   只是没想到萧大人这边,是有那心思的,而且不是一点点,瞧那日的样子,是全然陷进去了。   那就无需担心什么了,这与萧长颂的婚事,最需要解决的难道是什么门第问题吗?   非也。   若真是什么门第家境问题,叶舒然岂不是首当其中,可徐宁还是知道当年之事的,也知道当年先帝下旨赐婚,萧长颂第一个不赞成,这才有了后续的退婚一事。   这与萧长颂的婚事,实则只需要一个人的首肯,那就是萧长颂自己。   这下好了,徐宁突然觉得心情也舒畅了起来,她本还为江洛儿担心着,如今看来,也不需要她担心什么了。   三人继续说了一会儿话,又去了杨氏那边准备的屋子里,吃了点东西。   江洛儿吃了一点便吃不下了,心里还牵挂着萧长颂,于是又回到了主院,这时,几名大夫都走了,只留了孙大夫与杨氏。   孙大夫整理着药箱,对杨氏道:“大致无碍了,接下来要好好调养,待会儿我写张纸,注意事项都会在上头。”   杨氏道:“麻烦你了,孙大夫,王嬷嬷,你随孙大夫一道过去。对了,现在可否能进食了?”   “自然是能的,只是饮食要清淡,萧大人不便动弹,还是需要有人贴身伺候着。”   杨氏笑道:“那我知道了。” 第82章 照顾(下) 孙大夫走了,杨氏看到了站……   孙大夫走了, 杨氏看到了站在屋门口的江洛儿,疑惑道:“江二姑娘吃好了?”后来懂了似的眼神打量了一番,调侃道:“说实在话, 我第一眼瞧见江二姑娘——”   这话未说完, 里屋就传来一阵咳嗽声,继而是萧长颂的声音:“母亲。”   杨氏挑眉:“这说都不让说了, 如今孩子大了, 这心思重得很,罢了。”   江洛儿本还未意识到杨氏要说些什么,而听到萧长颂的阻止声,才意识到杨氏许是要说些调侃她与萧长颂的话了。   大致内容她也能猜到,这会儿想到, 自己的耳根红了一片。   杨氏眼中含着笑意, 离去时还与江洛儿说道:“江府那儿,我昨日就已经差人递消息过去了, 就说是公主想让江二姑娘去宫里住几晚。江二姑娘不必担心什么, 先在萧府安心待几日,什么时候想回去了,我再差人送你回去。”   江洛儿的耳根更红了, 逃难似地进了里屋。   一进里屋, 就见萧长颂已经坐起来了,手中还拿着书卷, 见她进来,将手中书卷放置一旁,指了指床畔示意她坐下来:“这么快便吃好了?”   “本觉着饿,到了那边倒觉着还好,吃了几口就回来了, ”江洛儿坐在他的床畔上,扫了一眼他里侧的书卷道,“……看书伤身,过些日子再看罢,三哥。”   “就随便翻了几下,”萧长颂道,“你未吃多少,也好,待会儿陪我用点。”   江洛儿笑着点头,略一倾身替他掖了掖被子:“好呀,说来许久都未与三哥一起用饭了。”   她的长发随着身子倾斜,一点一点如瀑布般散至丝被上,微微沁着茉莉清香,那双眼睫如扇,扑闪微颤,抬眼看他时,仿佛缀满了星辰。   萧长颂眼神渐凝成暗色,喉结滚动了一下,掩饰着握拳放至唇边咳嗽几声。   江洛儿忙道:“哪儿还不舒服了?”她又起身,隔着屏风看了眼窗杦,见是微开着,想要过去关了。   萧长颂下意识拉住了她的手:“不必关,是我觉着屋里闷得慌,才让人开了点口子,你坐着吧,不必走动。”   这会儿,他想她就在他的视线内。   江洛儿感受到萧长颂的大手包裹着她的手,不似他受伤之前她触碰的感觉,那时是温暖的,散着点点热气,如今却是冰凉无比。   她的视线移到二人牵手之处。   萧长颂察觉到她的眼神,意识到自己这举动的不妥之处,想要松开手,不料刚一松手,便被两只软软的小手握住了。   萧长颂一愣。   眼前的女子用双手紧握住他的那双大手,没有丝毫要放手的意思,越握越紧,她甚至将小脸凑到手边。   他的指尖触碰到了她柔嫩的面庞。   萧长颂暗色更甚:“别这样,洛儿,手凉。”   江洛儿笑道:“所以我给你暖暖,三哥。”   这个时候她的笑意软糯,与平常的浅笑不同,似又带了几分憨与依赖之感,这会儿,又哈了几口气,摩挲着萧长颂的手。   萧长颂心底软成了一片,将手抽了出来,揉了揉江洛儿的发:“无碍,过会儿便好了。”   江洛儿已经许久未被萧长颂这般摸头了,他这动作向来是带有着几分宠溺与关爱,而此此时不知怎的,多了几分暧昧。   她压着跳得飞快的心跳,任萧长颂抚了抚她的发,继而枕在他的床畔。   过了些许,江洛儿慢慢开口:“三哥,你那日在画舫问的话,我还未告诉你,你那日所问,我都细细想过了,其实也不需要想过,我就能回答你。”   因为有些话,她根本不需要思考。   但那日听了三哥的问话,她才明白,原来在三哥眼中,宋慎此人是扎得那么深的一根刺,以至于他在那般场景都要问个清楚。   萧长颂听到此话,慢声温和道:“待过些时日,你再与我说?”   江洛儿一愣,继而点了点头。   萧长颂没有细说缘由,这缘由许是他这辈子为数不多的畏怯,他竟有些怕洛儿说出来的话,她这时说出来的话,不同于前几次,那时因着心中还有气,自是带了几分情绪在,如今定是真实想法了。   如若她说了,她真心所属宋慎,他不敢往下想。   他向来清醒,此时却想着让他再沉沦一阵子,一阵子便好。   二人陷入了一阵沉默,空气弥漫着一股特殊的氛围,江洛儿不知该说点什么,萧长颂也是一言不发。   幸好这时,膳房送粥过来了。   江洛儿一下起身,走到旁的桌案旁,对丫鬟婆子道:“我来罢,你们且去忙。”说着,小心翼翼地从热小火炉上的瓦罐内,打算舀出一碗粥来。   粥是鸡丝白米粥,不知是怎么熬的,还未舀开,香味便充斥了整间屋子。   江洛儿盛好后,边吹边端向萧长颂。   “这火炉还烧着,粥很烫,”江洛儿轻轻吹了好几口,将勺子递至萧长颂嘴边时,还是满眼的担忧,“三哥,你先尝一点点,若还烫的话,我再吹吹。”   萧长颂张口触碰到那勺子,眉头一下微皱。   江洛儿忙将勺子缩回:“很烫吗?”她焦急,怕把萧长颂又弄受伤了,焦急得甚至都未注意,尝了一下,睁着疑惑的眼睛道:“不烫啊。”   “是不烫。”萧长颂道。   “那你方才……”江洛儿明明是看到他皱眉了,才将勺子缩回的。   萧长颂没有回江洛儿的这话,而是温和道:“我饿了。”   听到这话,江洛儿也不管前面什么事,忙着又将勺子递到萧长颂嘴边,萧长颂深深看了她一眼,将勺子中的粥喝下。   江洛儿还未意识到什么,而喂到了第二勺的时候,突然意识到,方才那勺子……方才那勺子,她好像用过了,但三哥就直接喝下去了。   想到这一层,江洛儿耳根子红了一片,连喂粥的动作都停顿了一下。   “怎么了?”萧长颂问。   江洛儿忙道:“无事无事。”这事还是不说了,免得两个人都尴尬。   她轻吐了一口气,平复心境继续喂萧长颂喝粥,可尽管手头在无意识地喂粥,脑子里还是想着方才那事,还想起了方才三哥看他的那一眼。   他是知道这勺子她是尝过的,可他方才竟也什么都未说就那般喝了下去……   她心底莫名升起几分微微的甜蜜与欣喜。   就这样喂完粥,江洛儿陪萧长颂说了一会儿的话,继而是让萧长颂一个人安静的休息,到了次日,萧长颂要换药了。   江洛儿与萧长颂再亲近,也没有亲近到换药这一地步。   所以换药一事,还是萧长颂身边的贴身小厮负责的。   江洛儿在换药之前被杨氏叫去说了会儿话,回到主院时,发现几名大夫都走了,还以为已经换好了药,便没有注意地进了里屋。   而刚一踏进里屋,她的脚步仿佛钉在了原地,愣住了。   萧长颂确实换好了药,但他的衣裳还未穿好,男人背部朝上,精瘦有力的肌肉清晰可见,发现人来了,他目光立刻投过来,发现是江洛儿后,给旁侧的小厮都使了个眼神。   小厮连忙退下。   江洛儿反应过来,脸上已经红得要滴出血来,一时之间都不知做些什么,脚步来回转着,最后决定转身走出里屋,却被萧长颂叫住了:“洛儿。”   江洛儿停住脚步,哭丧着脸道:“三哥叫我何事?”   “你先进来再说。”   “可、可你未穿衣。”   萧长颂哭笑不得:“孙大夫说是要覆上一会儿再穿衣,再说这人都出去了,谁帮我穿衣。”   江洛儿想想也是,挪着小步进里屋,再到萧长颂床畔,而这时,她却是顾不上羞涩了,全然被他背后的伤痕吸引去了。   这长短不一,新旧不一的伤痕,有些也如同这箭上一般,好似致命伤。   这背部,她在他之前拔箭之时,见过一次,如今再见,还是满心震撼,还有翻滚的心疼与难过。   萧长颂看她过来,就这么沉默着,一下便能猜到她在想什么,暗道失策。   一下忍着疼翻身,将衣物披在身上,那破烂不堪的背部被遮上,但也因用了力,伤口还是渗了血。   “三哥!”江洛儿叫了一声。   萧长颂笑道:“无事。如若让你看着我的背哭了,那真是我的罪过了。”本来还未想到,瞧她方才那般,他只觉得心疼。   江洛儿咬着唇:“就算你遮了,那伤还是在的呀。”她语气顿了顿,继而低声问:“三哥,你身子怎么有那么多伤?”   “当年与先帝出征,战场上刀剑无眼,上过战场的人,身上又怎么可能不带伤,都是陈年往事。”萧长颂风轻云淡道。   江洛儿只知道,三哥现下说得这么轻松,当时肯定也是凶险时刻,就如昨日拔箭之时,回想昨日,她还是阵阵心悸。   她认真看着萧长颂道:“那三哥好好养伤,洛儿定会好好照顾你的,不仅是要将这箭伤养好,以前的旧伤也得补好,你定要好好的。” 第83章 坦白 萧长颂笑笑,未说什么。……   萧长颂笑笑, 未说什么。   接下来的时日,江洛儿一直在萧府,仿佛回到了那段在皇宫中与萧长颂朝夕相处的日子, 唯一的不同是萧长颂不能下地走动。   不过就算不能下地走动, 每日的折子还是会送过来,在桌案旁堆成山, 萧长颂平日里除了换药与用饭, 便是在处理公务。   他无法写字,便由江洛儿代劳。   这几日倒还闹出了笑话,因着字迹不同,底下人还以为是假折子,闹了一会儿, 后听闻此事, 江洛儿是羞愧得怎么都不肯代劳了,萧长颂好说歹说, 才把人哄好。   待换了几日的药, 萧长颂也能下地走动了。   这日,陈弘陈义来汇报公文,萧长颂与他们说了好一会儿的话, 江洛儿本着不想打扰他们谈话的心思, 去了厨房察看今日的药膳,等回了主屋, 发现萧长颂等人还在商讨着。   惦记着萧长颂才方方能下地走动,这会儿劳心劳神,江洛儿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轻悄悄地掀了帘,探了个小脑袋道:“三哥, 待会儿便要吃中饭啦。”   瞧她这般,萧长颂本因为公事稍暗沉的脸,却是温和了许多,对陈弘陈义道:“罢了,你们把我的话传给圣上,这会儿出了这等事,无非就是想把当日刺客之事的风头压下去,让圣上继续查,无需管其余事。”   陈弘陈义应着,继而出了屋子。   江洛儿进屋:“那日刺客之事还未查出吗?”她本以为有些眉目了。   “并非天外横祸,而是精心筹谋,且非朝外之人,定是朝中之人,那要查下去,必要受到许多阻拦,就算没有阻拦,也会有许多的事突然冒出来,陷害、蒙蔽、替罪,无所不用其极,没那么好查。”萧长颂道,“你方才说要用膳了,走罢。我与你去侧屋吃。”   之前因为受伤躺着,只得在里屋用饭,这会儿可以下地了,他自然不想在这睡觉的屋里用饭。   “还未好呢,三哥,”江洛儿拉了拉萧长颂的袖子,她沉默了一会儿,“实则是想与你说会儿话。”   今日她去往厨房时的路上,想起那日她想把话与三哥说清楚,三哥却说要过些时日,那日她未多想,只听他的。   而现在都已经过了些时日了,三哥却从未提这事,那日他的神情,她是从未见过的,现在想来,仿佛倒像是躲避似的。   她心里有了一个猜测,却不知这猜测是否真是那般。   但无论这猜测是否正确,今日她定要把话与他说了。   “三哥在画舫上问的话,那日我想说,三哥却阻了我,今日就是想与三哥说这事的。”江洛儿道。   萧长颂看着她的眼睛,那认真劲从未有过,叹了口气,温和道:“罢了,早说晚说,你都是要说的,我又何必自欺欺人。”   一听这话,江洛儿便明白了当日为何三哥不让说,心底一股酸涩,原来他一直都以为她还喜欢着宋慎啊,那这些日子她与他二人的时光越是美好,那他心底是越悲凉。   可,才不是这样的。   “三哥,我的心上人不是宋慎,以前不是他,现在不是他,以后也不会是他。”江洛儿镇定了心绪,一字一顿地低声道。   萧长颂一愣。   “之前与你说的皆是气话,为他求情也是因为那是因我而起的事端,而并非是我对他心生爱慕,三哥你知我为人,如若是因为而起的事,我又怎么会放任不管,”江洛儿深吸了口气,接着道,“之前都是气话,如今我与你如此,自然都是平静心态,三哥你这么聪明,应该明白我这话说的真实。”   萧长颂喉间有些酸涩,滚动了一下喉咙,目光一直在江洛儿脸上,最后哑着嗓音道:“我知你为人,也知今日我二人皆坦诚,但我……”   但他折磨自己太久,以至于如今都不知该做何反应。   江洛儿垂眸,又道:“还有一事。是我前段时日,为何要与三哥断绝联系。”   她说到此事,心跳忍不住加快,手心里都沁了丝丝汗意,可今日她既打算将事说开,这时也断没有退缩的道理。   “三哥,你随我来。”她拉了萧长颂的手,发现他的手竟也有着一层薄薄的汗意,她的心跳更快,拉着他走到窗杦旁。   这间屋子的窗杦对着的是一片竹林,竹林最外侧则是秋菊,那里的秋菊品种名贵,朵朵价值连城。   而江洛儿想让萧长颂看得并非那些名贵种,而是底下一些零散的雏菊。   萧长颂第一眼看到这幅场景,仿若醍醐灌脑,立刻明白了江洛儿到底何意。   他的眼中先是有着几分诧异与不解,继而化为丝丝无奈与心疼,但也夹杂着几分怒气,他明白了,他算是彻底明白了,她到底在想些什么。   为何她要离宫,为何她要说那些狠心的话,为何,她定是要脱离他的世界,躲避他,逃离他。   叶舒然不过是导火线,其余的事,也不是什么根本原因,根本原因,竟是她这心思。   而她如此在意的这一点,他却从未放在心上过,甚至想都未想过,以至于,他从未理解过她内心的纠结。   “三哥,你就像那些秋菊,我便如那些雏菊。我二人摆在一块儿……我配不上你……”江洛儿轻声道,“我还记得皇宫大雾,你站在金銮殿外,漫天大雾都遮不住你的风姿,远处九重宫阙,你是一点都不逊色,我也记得东市银楼,云湖琅嬛阁,还有那日生辰宴,你一向都是众人中心,而我,朝中大臣之女,能抓几个,便有几个,我二人,哪是对等的呢。”   “且不论这些,其余的,家世、地位,等等,我也就一副皮囊能入世人眼。三哥你一向对我偏爱,我二人若真成了亲,江府、江府亲族,到时就如蚂蟥一般蜂拥而来,你的仇敌、恨你入股之人,皆知我是你的软肋,一次两次倒还好,可多了之后呢,到时,三哥难道你还会待我如此吗?”   “最痛苦的并非我与你从未有过开始,而是开始了,我与你之间的感情却在日夜消散,到最后形同陌路。”   说到最后,江洛儿忍不住红了眼眶:“我日夜都在想着,若真走到那一步,我该怎么办?我定是受不了的,怎么可能受得了呢?我便想着,那不如远离三哥,躲着三哥便是了。” 第84章 我喜欢你 她对他的欢喜是折磨,也不乏……   她对他的欢喜是折磨, 也不乏沁着甜意的酸楚。   他的每一个举动。   每一句话。   每一个字眼。   她若解读出了有一丝一毫是对她的点点偏爱或许喜爱,她会高兴半天。   与他在一起的每一个时刻,之后她会将其掰碎了、揉开了、嚼烂了, 一个人细细回味, 那个时候,许是她每一夜晚对他的狂热沉溺。   他全然占据了她的心, 每一寸每一分, 其上皆是他的身影与气息,她就带着这样的一颗心过着日子。   也在这样的日子中,她走过宫阙殿宇与红墙彩檐的重重阴影,踏过萧长颂行经之路盛光璀璨、人声鼎沸后的冷寂萧瑟,夹身于看着他满是艳羡与尊敬的世人中, 千千万万人, 她也在其中。   同样,带着这样的视线, 不同的是, 捧着那样一颗心,以至于更为酸涩与痛苦。   瑶华之前说,他相配的是叶舒然那等家世的女子。   徐宁说, 尽早脱身。   还有那安阳侯家的三姑娘温颖隐下的薄红。   连日渐没落的永安侯家且都看不上她, 将早已定好亲事的人选换成了宝珠,更何况是如日中天的萧府呢。   她那么喜欢他, 巴不得他拥有的都是世间最好的,最完美的,又怎么会容忍这样的他身边有那么不完美的她。   不完美的她与完美的他,走向的又是一条不完美的道路。   想着这些,江洛儿的眼眶更红了, 仿佛下一刻眼泪就要流下,但死死忍着。   萧长颂沉着眼神,面色复杂,曲着手指触碰到江洛儿的眼睑,而就这一下,江洛儿本强忍住的眼泪,径直掉了下来。   但这次,萧长颂并未将她拥入怀,而是哑着声音道:“你方才让我看那雏菊,但你可曾想过一个问题,萧府每日都有仆从清扫园子,怎的偏生在这些名贵秋菊周遭,还留有这大量雏菊吗?”   是啊,这萧府园子管理有多严格她是知晓的,又怎么会出这样的疏漏?   江洛儿眼中升起疑惑。   萧长颂接着道:“这雏菊并非是疏忽,是我与他们说了,我挺喜欢,便留下了。”   江洛儿眼睫微颤。   “在我记忆中,我第一件心爱之物是西市云水巷第三家的一个糖人,那糖人不精致,由最便宜的糖浆制作,但我第一眼看见它就想将它买下,那时母亲觉着这云水巷的东西哪比得上侯府,便回府吩咐了厨子做了数十个糖人,可我还是心心念念着那个糖人,也并非是得不到而心心念念,而是我确实喜欢。母亲向来了解我,次日还是派人将那糖人买了回来,其实,她若不派人,我也会想法设法去将它买来。”   “我再大了些,喜欢上了骑马,先帝那会儿时常带我去马场,第一次去时,任由我挑一匹马,我那时选了最合我眼缘的一匹马,非最优等,也非最劣等,而是最合我眼缘。”   “年少与少年时期,喜欢的事真多啊。”   “糖人、马驹,再到后来的美酒、好茶、各种器物,每每隔一段时间,我会因着寻到了喜爱之物而兴奋激动,到后来,再寻到了心爱之物,那份欣喜之情却不如之前,以至于多年后,就算寻到了以往会觉得更好的,也是平静,再无当时那份心情,我以前产生过疑惑,是我年纪大了,还是一直以来要求的克己慎独,以至于消抹了那份心境。”   萧长颂淡淡说着,语气平缓温和。   “后来我发现,我确实年纪大了,年少时的冲击对我来说已经算不得什么,麻木了,但那份心境却还是在的。就比如,我面对你的时候。”   最后一句话,萧长颂的语速越来越慢,一个字一个字包裹着江洛儿的心。   “我面对你的时候,我追随你身影的时候,我找寻关于你的一切时,只要是与你有关,我都控制不住自己,我喜欢你,比小时看到的那糖人,马场的那匹马驹,之后的一切我心爱之物,都要喜欢。”   “这些话,本来你早应知道的,可那日你喝醉了,后来也怪我,未及时与你说开。至于你说的配不配得上,我自认为我走到今日,要的也不过是一个选择在手,而不是受人摆布,若连这点还做不了主,今日我之地位、权势,乃至整个萧府的存在,又有何意义。在这个女子做不得什么主的世道里,我却连你所谓的‘相配’都解决不了,都无法替你阻挡其带来的风雨。”   “那我与废人有什么区别?我要这权势又有何用?作为你之后的夫君,我做不到那些,这是我万万不能容忍自己的。”   他的眼中出现了一丝凛冽,之后看着江洛儿时,稍稍温和一些:“其余的,你说江府、亲族,仇敌等等,是我要与你一起面对的,但你要信我,你也应该要信我,而不是一味的躲避。你还记得皇宫的日子吗?”   他看向窗杦外,叹了口气道。   “你入宫第一天,我就已经教你了,不把你放在眼里的下人,鞭上个十几鞭,下次就只会爬着向你请安,连看都不敢看你。   朝堂上的滑头,欺你骗你诓你,夺了他的官帽,烧了他的官服,拿捏着全家老小的命,他会毕恭毕敬。   我教你沉着冷静,教你弃去犹豫踌躇,抛了那些优柔寡断与懦弱,我什么都教你了。”   最后他的眼神落在江洛儿身上,那是无尽的认真与耐心:“但我从未教过你逃避。”   “我也未教过你退缩,甚至缩回你划定的安全范围内。我以前不知道,我也未想到过这一点,是我疏忽了,但从今日起,你且放心。”   萧长颂说完,伸手在江洛儿的发上揉了揉,笑意温和至极。   江洛儿只怔怔看着他,这是三哥第一次与她说了那么多的话,而这些话的所有都指向一个含义,就是他喜欢她。   她的心仿佛就要跳出嗓子眼了。   而眼睛酸涩无比,声音也有些哽咽:“那、那我们如今,到底算什么关系呢?是兄妹关系吗?”   萧长颂认真看着她,哑着声道:“你想要什么关系?”   这话落地,之后沉默了片刻,萧长颂看到眼前的女子红着脸倾身,将唇覆在了自己的唇上,他天旋地转,还闻到了浅浅芬芳。   最后,只听得轻声:“三哥,这种关系可以吗?” 第85章 亲吻 萧长颂的眸底瞬间出现暗色,也未……   萧长颂的眸底瞬间出现暗色, 也未等江洛儿反应。   一下翻身将她压至窗杦旁,反扣着她的脑袋,撬开她的软唇, 一点一点更加深入。   他的动作有力、还带有一丝急切, 但更能感受到的是克制之后的温柔。   相比于迫不及待的进攻与排山倒海似的侵略,江洛儿更加沉溺于他这番狠狠压抑后还浓到溢出的爱意。   她好像觉得方才那问题的回答已经不重要了, 被他这么吻着, 她的全身都软了下来,不自觉地勾住了他的颈部,也学着他的样子去亲吻他。   萧长颂的身子一僵,继而眼底的暗色更浓,原本放在江洛儿后脑的手, 慢慢往下移, 移到后背。   这一触碰的过程给江洛儿带来了一阵阵酥麻的战栗,继而能感受到他怀抱的用力, 二人更加贴合。   不知吻了多久, 吻到二人松开时都是气喘吁吁,江洛儿的嘴唇更是有些微微红.肿。   萧长颂的大拇指摩挲着她的嘴唇,声音更为喑哑道:“你知道的, 我求之不得。”   江洛儿的脸已经全红了, 被萧长颂触碰时,嘴唇更是敏感, 略带点刺痛,方才的心情稍稍平复了些后,意识到这份刺痛,她轻跺脚:“完了完了。”   说着,推开萧长颂, 在屋里寻了面镜子,一看:“我便知道……怎么办,我该怎么出去见人,这、这一下便能看出来是怎么回事了。”   江洛儿欲哭无泪,盯着镜中的自己,又用手小心翼翼地去碰自己的嘴唇。   “我看看。”萧长颂拿走了江洛儿手中的镜子。   江洛儿面向他:“明显吗?是不是明显到一下就能看出来了?”   萧长颂没有马上回答,视线一直停留在她的唇部,接着似笑非笑道:“倒也没有那么明显。”   “真的吗?让我再看看。”江洛儿想去拿萧长颂手中的镜子。   萧长颂反手将镜子转移到另一只手,他笑道:“我来看吧,这镜子哪有我与你说更清楚。”   江洛儿犹豫道:“当真?那是哪处更严重些,我要不要去涂点粉盖一盖?”   萧长颂细看着,眼中含笑,江洛儿一直没有得到他的回答,反倒觉着这气氛又暧昧了起来,她下意识想后退,不料此处已抵着桌案,已无后退之路。   “三哥……”   萧长颂嗯了声,伸手点向她的嘴唇。   “这里。”   “这里。”   “这里。”   萧长颂点了三处地方,每一处被点过的地方,江洛儿只感觉到炙热,空气似乎都粘稠了起来。   到最后一下结束,萧长颂又立刻倾身轻啄了一下。   江洛儿一愣,脸上的薄红更重。   “无碍的,待会儿去拿些消肿的药膏,很快便会消下去的,若真有问起来,你便说被蚊子咬了。我猜也无人会问,你便当他们不知晓吧。”   什么被蚊子咬,谁会信啊?   就算不会问,指不定心里怎么想的。   江洛儿道:“我偏不说被蚊子咬,就说被狗啃了。”   萧长颂一挑眉,笑道:“个儿不小,胆子倒大。”   他似乎很高兴,连说话语气都透着一股笑意,而他笑起来时,他那精致五官更加让人怦然心动。   江洛儿从未见过他这个样子,道:“三哥,你好像很高兴。”   萧长颂笑意微微收敛,温和看着她,认真道:“嗯,很高兴。”   要比他小时拿到那糖人与得到那马驹,以及之后许许多多的物件时,都要高兴,只是那时是少年,现在与那时不同,总不可能高兴得蹦蹦跳跳,但他知道他很高兴。   这时,有丫鬟在外道:“大人,江二姑娘,膳房已送饭来了。”   “行,知道了,”萧长颂捏了捏江洛儿的手,“走罢,方才不就喊我吃饭了吗?”说完这话,他又压低了声,“待会儿我恐是破财了。”   江洛儿不解,随着他一道前往侧屋:“三哥什么意思?”   “这改口岂不是要发放改口银子?”   这都没影的事儿!   江洛儿连忙扯着萧长颂的袖子:“三哥?你可莫要吓我。”真要如此,二人还未成亲便改口,这传出去得传成什么样?   萧长颂笑着安抚江洛儿道:“我知晓,我都知晓。规矩我哪有不懂的。”   江洛儿想也是,那颗心慢慢安下了。   继而听萧长颂叹气,声音轻缓:“我有些急了。”   “嗯?”   “我想着这事急不得,却总想快些。”   “改口之事吗……这事当然急不得。这是成亲之后才可以的。”   萧长颂笑道:“我说的就是亲事。”   江洛儿惊讶地张了张嘴,又不知说什么好,但仔细看,耳根后早已泛起一片红,好一会儿后,她轻拉着萧长颂坐下来:“这以后再说罢,咱们先吃饭。”   可虽这般说,她还是想着萧长颂的话,以及他那自然的态度。   原来、原来他一直都是这么想的啊。   以前她不知,实则他许多话、做的许多事,一直都在向她靠近,如今回想起来以前许多事,她倒像是开窍了似的,以前察觉不了的,现下是能察觉了。   方才说的话,江洛儿与萧长颂都是将声音压低了说,侧屋内的仆从听不清说了些什么,只觉得大人与江二姑娘今日异常的亲密。   这与往日是不同的,往常大人与江二姑娘一道,能明显看出大人心悦江二姑娘,可江二姑娘一向是内敛的,很少有情绪如此外露的时候。   今儿,江二姑娘是黏着大人步步不离,大人是出乎寻常的高兴。   这萧府的下人哪一个不是人精,且都是在府里服侍许久了,再有些新来的,该教的也都教好了,一下都明白了怎么回事。   应是啊,这二人说开了,如此想来,府里的喜事应是不远了。   萧长颂的屋子里头本是小厮与侍从多些,丫鬟与婆子就那么几个,自萧长颂受伤以来,杨氏担心那几个爷们粗枝大叶的,也没有个有经验的嬷嬷看着,就怕出什么问题,就拨了自己身边的一个嬷嬷过来。   这嬷嬷平常就侍奉周围,这会儿自是看到了二人的情况,笑得眼睛都眯在一块了,待午饭结束后,她难得这会儿出主院。   被另外的婆子见着了:“安嬷嬷,这会儿子怎么就走了?”   安嬷嬷笑着,嘴巴朝里屋努了努:“老婆子还是与咱们大夫人通个气,往后还有好些事要安排,咱们大夫人得准备起来啊。”   那婆子听了,立刻应着,朝她挥挥手,笑道:“那你快些去吧,这些年总算是有着落了。”   也怪不得这婆子这么说,实则萧长颂的亲事是府里的老大难。   常理来说,许多人家的少年郎,弱冠左右便定了下亲,再早两年的都有,弱冠晚两年都是算晚的了,更别提萧长颂如今这年纪。   早些年,萧府与叶府的婚事作废后,那媒人差点是没踏破萧府的门槛,后来被拒了好几个,流言便起来了,大多是说萧长颂还惦记着叶家那姑娘,是没那心思成亲了,渐渐的,上门的媒人少了。   随着萧长颂年岁大了,外面的人更加以为萧长颂心里有人,媒人是彻底不上门,萧家也图个清静。   可外人不知晓,萧府的人哪是不知晓的,他们大人一直不成亲,哪是因为什么叶舒然,不就是因为没找到个喜欢的吗。   如今好了,这事儿算是真正的有着落了。   接下来几日,萧长颂的身子渐渐恢复,伤势也逐渐好转,江洛儿一直在旁侧陪伴他,而自从那日说开后,萧长颂是从不让江洛儿离开他的视线。   就算离开,那也是千叮咛万嘱咐,被杨氏喊去聊会儿天,也会被萧长颂派人催着回来。   照杨氏的话来说,那是恨不得安双眼珠子在江二姑娘身上。   这个小心思,萧长颂自是不会说出口,只是这样的事多了,底下的人也都明白了。   再过些日子,孙大夫又来诊了一回脉,诊完脉后直捋着胡子笑道:“差不多了,差不多了。”   这是好得差不多了。   在旁的江洛儿听到了,除了高兴之余,也多了几分惆怅。   萧长颂看出来了,待人走后,他温和问道:“怎么了?谁欺负你了?耷拉个脸。”   这儿哪有人欺负她?   江洛儿沉闷回道:“没人欺负我。”   萧长颂轻拉过她的手,捏了捏,继而慢声道:“是在想回家的事?”   江洛儿有的时候甚至怀疑萧长颂有读心术,如果说没有,怎的她在想什么,他总是能猜到。   被萧长颂戳破心思,江洛儿回道:“三哥你好了,我自是要回家了,总不能在萧府一直待下去。”   “听你这么说,我倒不想好起来了,”萧长颂方说完这话,就见江洛儿一脸焦急,“好好好,这话我不说了。那日我说,我急成亲一事,你倒是说之后再谈,这会儿知道要分开了,脸儿都不好看了。”   “那不一样。”江洛儿嘀咕着。   萧长颂眼中沁着笑:“不一样,确实不一样。”说完这话,他又叹了口气:“无碍的。你也莫怕。”   “嗯?”   “让你莫怕会见不着我,因我远比你想得,还要想你,所以我会想法设法去见你。” 第86章 回府(上) 江洛儿眼睫轻颤,眸光微动……   江洛儿眼睫轻颤, 眸光微动。   不知怎的,听了他这句话,原先怀揣的点点不安与担忧似乎都消失的一干二净了。   带着这样的心情, 次日她便去寻了杨氏。   杨氏正在绣花, 这些日子她迷上了刺绣,前半辈子生长在军营的她, 碰遍了不少武器, 但一些大家闺秀从小必学的,她碰都未碰过。   一时之间迷上了,正在兴头了,见江洛儿来了,还拉着她看自己绣到一半的芙蓉花:“今儿怎的过来了, 咱们这萧大人竟也肯放人。你来瞧瞧我这新绣的, 怎么样?”   江洛儿看着绣架上那朵寡淡的芙蓉花,笑道:“比之前好了许多, 就是颜色可稍微改变一下。”   杨氏知道江洛儿绣技不错, 忙道:“你来试试。”   江洛儿听着,从旁拿了一根绣针,又挑选了几根绣线, 熟练地开始揉搓, 穿进绣针后,手法娴熟地将针刺入绣布上, 不过一会儿,绣了一点样。   杨氏越看眼睛越亮:“这样好。”她围着绣架横看竖看,连着道:“这颜色好。”相比于刚才寡淡的颜色,江洛儿挑起揉搓的颜色更要显亮与艳丽,更适合芙蓉这一花种。   “这绣东西啊, 当真是难倒我了,”杨氏嘀咕了半天,又忽然想到江洛儿这时候过来,道,“差点给忘了,江二姑娘怎么过来了,是有何事吗?”   江洛儿犹豫了一会儿,开口道:“是想着如今萧大人身子渐好了,我不便继续在萧府,也该回府了。”   杨氏一听这话,下意识道:“这还未好全呢。”可又转念一想,近些日子相处下来,这江二姑娘到底不是同她一道是在军营等处长大,性子内敛得紧,让她在萧府待到现在恐怕已是极限了。   这会儿过来,长颂那孩子定是知道了,那她还阻拦个什么劲。   再说了,以后还有的是机会,成亲之后,岂不是天天住府里了,说到这个,这求亲一事,她回头得和长颂好好商量商量,这可是大事,不得马虎。   杨氏边想着这事,边应和道:“说得也是。虽未好全,确实江二姑娘该回府了,这到底人多眼杂,萧府虽然守备森严,但我也不敢保证能围得跟个铁桶似的,回头哪个不长心眼的把消息传了出去,”杨氏说到这里,眼中明显多了几分严厉,“败坏了江二姑娘的名声,许是我的罪过了。”   江洛儿连忙道:“哪里是大夫人的罪过,之前也是我自个儿想留下来的,算不得大夫人头上。”   杨氏笑了:“那就算长颂头上。我明白江二姑娘的意思了,那待吃了午饭,我便派人把你送回江府。”   杨氏说话做事一向利索,这会儿说完就吩咐了下去,待吃了午饭,江洛儿与杨氏说着话,就有婆子进来说一切都准备妥当了。   江洛儿因是突发情况才来的萧府,没有什么行囊等等,自是不需要去整理,就清清爽爽一个人上了马车便好。   但到了府门,却发现车马停了数辆,除了送她的那辆,其余的都装了不少东西。   江洛儿看着眼前这场景,一时发愣,负责此事的婆子跑过来笑道:“姑娘快些上车吧,如今这天是愈发冷了,马车内刚点了炭炉,姑娘上去暖暖手罢。”   江洛儿还未问及怎的有那么多马车跟随,就被那婆子推搡着进了马车内,果如她所言,相比于外面的丝丝凉意渗透,这里头宛若春日,极其暖和。   待她坐稳后,那婆子在外笑道:“老婆子知道姑娘在担心什么,姑娘不必惊慌,这身后的几辆马车啊,是我们大夫人吩咐下来了,说让姑娘带回去的。姑娘这两日在府内照顾大人累着了,这日日夜夜起早贪黑,咱们做下人的都看着辛苦。咱们大夫人说了,之前是与江府说了姑娘是被留在了宫中,这会儿回去老婆子随姑娘一道去趟江府,若是江大人江夫人多问些什么,姑娘不知怎么回答,老婆子也好替姑娘答几句。”   这婆子说话利索、滴水不漏,江洛儿也不好说什么,安安静静地坐在马车里。   大概过了一个时辰,一行人到了江府。   白露听到江洛儿回来的消息也很快过来了,红着眼睛在江洛儿身旁转着。   那日生辰宴出事的时候,自家姑娘不在她身旁,说是要出去透透气,结果一直不见人影,而后情形紧张,她怎么都找不着,之后是公主身旁的一宫女说是姑娘吩咐带她去安全处。   再来,她也如府里人一样,听说姑娘被公主带回宫了。   可尽管如此,她还是担心着,如今见着人了,才算是定下心来。   白露与江洛儿絮叨了一会儿,又对江洛儿悄悄道:“姑娘,你回来得可真巧,今儿永安侯府的人来府里了,因着过几日下聘礼,那永安侯府老夫人今儿与咱们夫人商量事宜,现下那老夫人就在宴客厅呢。”   那永安侯老夫人确实就在宴客厅,正与陆氏谈那聘礼一事,相谈甚欢,未想谈到一半,前院传来的动静让她不免皱了皱眉。   陆氏自是观察到了,忙对一旁的婆子道:“外头这会儿怎么会有声音?你快去瞧瞧。”   婆子应着正要出屋门,江宝珠此时进来了,见这婆子急忙忙地要出去,不由问道:“怎么了?”   陆氏径直问:“你方过来,可知道前院是出什么事了?”   江宝珠莞尔一笑,进屋走到陆氏身旁,挽着陆氏的胳膊,看着永安侯老夫人道:“是妹妹回来了,还带了很多好东西回来,一箱一箱的,家里小厮都搬不过来呢。”   陆氏听罢,眉头微皱。   永安侯老夫人更是眼中透露着不喜,对陆氏道:“你们家这二姑娘啊,这去宫里当伴读是好事,可那性子怎么不学着改改。像我们这等人家,是缺点什么还是少点什么,不过就是拿回了点好东西,就弄得这般张扬。”   永安侯老夫人年轻时,样子就偏向于瘦削,如今老了,脸颊两块更是凹陷进去,颧骨突出,说这话时,嘴角下撇,眼神少不得几分鄙夷。   陆氏心底臊得慌,没由来生起一股子火气,但碍着永安侯老夫人还在场,总得顾忌着场面,压下火气讪讪道:“老夫人说得是,这丫头太不懂事了些。”   “罢了,我并非说你什么,我也懂你的难处,”永安侯老夫人继续道,“那丫头毕竟不像宝珠是你从小带在身边的,学的那些个样儿,想来也不是你教的,这眼皮子高低,是小时候就定了型,这长大了再教也是教不好的。”   听了这话,陆氏脸色稍稍好了些。   永安侯老夫人看了眼宝珠道:“我瞧宝珠就很好,就知道你定是好好教的,至于你那二丫头,现在是为时已晚了。待宝珠嫁到我们家,你也要给你二丫头相看了,就算不太懂规矩,这出身不好,但总归是你们江家的女儿,宝珠也是她的姐姐,就算是冲着我们永安侯府,到底也能找着个不错的夫婿。”   永安侯老夫人说的夫婿,比之她侯府嫡子宋明之,自然是要逊色许多。   陆氏若有所思,这永安侯老夫人说得对,待宝珠成亲了,也得给洛儿相看了,这相看的人家,自是比不上侯府的这门亲事,但总比她原本留在江南会嫁的人家好上许多,那便足够了。   “行了,你也莫想太多。到底本来这亲事定的是你那二丫头,如今换了宝珠,还是亏欠了她的,到时若需要帮忙走动的,我自会差人替你走动走动。”永安侯老夫人悠悠起身,“我也该回去了,顺便去瞧瞧这拿回来的是什么好东西,值得这么大张旗鼓。”   陆氏听了前半段话,且还笑着,而听到后面的话,脸色一下就不太好了。   想来当真臊得很,这永安侯府什么人家,总比江府地位尊贵,这会儿让老夫人瞧了那丫头的行事作风,指不定在心底怎么编排江府。   但她这会儿又不好出面阻止,因这老夫人要回去了,定是要经过大门的,怎么都会看到的。   想到这里,陆氏对江洛儿的不满升到了极点,可也没任何办法,眼下只能随着永安侯老夫人出了宴客厅。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前往大门。   到了大门,没看见江宝珠所说的小厮们一箱一箱搬着东西,门口空荡荡的,只有江洛儿与一个陌生的婆子说着话。   但之前江宝珠的话,永安侯老夫人与陆氏是深信不疑,只当是如今东西已经搬好了,至于之前心中的不满还是在的。   以至于陆氏一见着江洛儿,面色很是难看,语气更是不善:“仅是回趟府,怎的就弄得如此声张,是怕别人不知你在宫中伴读一事,要这般大肆张扬?这传出去,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耍什么威风。”   永安侯老夫人看了眼江洛儿道:“你母亲的话当是要听的。以后切莫如此了,这拿东西回来虽说是好事,但咱们这等人家,也并非小门小户,拿了些东西就弄得如此,让人听见瞧见了笑话。” 第87章 回府(下) 第八十七章-回府(下)   ……   江洛儿本来正与萧府随来的那婆子说着话, 且说到一半,就被陆氏劈头盖脸的这一顿指责与永安侯老夫人这绵里藏针的嘲讽给弄得有些糊涂。   但也不过一瞬,看陆氏身后乖巧站着的江宝珠, 就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想来是这次她回府, 还带着萧府的数箱笼,此事经人添油加醋在陆氏与永安侯老夫人面前一说, 指不定在她们心里发酵成什么样。   眼前这情况自是要把事情说清楚, 不然拖到之后,在府里传的流言对她更加不利,或许真被传成她就是陆氏与永安侯老夫人说得那般。   江洛儿没有多想,刚要开口反驳,腰间处就被一只手轻挡了下来, 她一愣, 顺着那只手抬眼看,是萧府那随过来的嬷嬷。   她面容带了笑, 对江洛儿轻声道:“江二姑娘不嫌弃的话, 还是老婆子替江二姑娘说几句话吧。”   江洛儿想要说出来的话慢慢吞咽了下去,即将踏出去的步子也缩了回来,安静地就站在远处。   那嬷嬷上前了几步, 略一欠身, 面容还是带着笑,对陆氏与永安侯老夫人请安:“方才听江夫人与这位老夫人的话, 怕是有些许误解,容老婆子多说几句。”   陆氏从未见过这陌生婆子,且这婆子面上一直笑着,显得极为慈祥,一下就将她定为好说话好欺负的, 况且这还是在江府,陆氏的底气更足,一下眉头就皱了起来:“你是打哪来的?我且在教育我的女儿,这儿哪轮得到你说话?”   那嬷嬷听到这番话,面容的笑未褪散一丝,依旧慢条斯理道:“江夫人说得对,江夫人教育女儿确实轮不到外人插手,但此事并非江二姑娘一个人的事,所以老婆子还是有必要将事说清楚。免得江夫人误会了。”   “江夫人方才所指责,老婆子认为一句不属实。先说伴读一事,既是陛下下旨亲点,那自是光耀门楣之事,有何不得让人知晓?这自古上至皇亲贵胄,下至布衣,哪个得了陛下旨意,得了御赐之物,不是放至宗庙,世世代代供奉。怎的到了江夫人口中,竟是耍威风之事,难道这道旨意是如此不齿于人知晓之事吗?”   这话一出,陆氏的脸色一下子变了:“你这婆子说的什么话,我又怎会对下旨伴读一事有所置喙!不过就是责备了几句我家姑娘,怎的到你嘴里就变得如此大的罪责,你这刁婆子……”   陆氏被那嬷嬷的话激得又急又怒,面色红赤,气得语无伦次。   江宝珠在旁看了,忙拉住陆氏的手,继而对那嬷嬷道:“无论是谁今日听了我母亲那话,不过都会觉得这宅邸中私下说的责备话,这位嬷嬷上来就扣了这么大顶帽子,还是在我们江府说的,嬷嬷又不是我们府上人,偏就在我府上大放厥词,也不知道是谁指使的。”   听了江宝珠这话,陆氏脸色更沉了。   本方才就被眼前的婆子弄得满肚子的气,又想着这陌生婆子不知打哪儿来,定是跟着江洛儿来的。   如此看来,是要给江洛儿撑腰,给她们下脸子。   当真是气人!   这还是在江府便如此,是全然不把府里的规矩和她放在眼里!   这般想着,陆氏眼中怒气更甚。   那嬷嬷自是听到了江宝珠话里话外的意思,也察觉到了陆氏的不满,还是笑道:“看来有些事,江夫人未曾好好教导江大姑娘,其余的事老婆子可能插不上什么话,但这事,天底下任何人听了,任何人见了,都有那资格说上几句。”   这说的什么话,这婆子不过是一个下人,竟还要替母亲教导她?哪来的脸?   江宝珠眉头一皱,斥责的话就到嘴边了,但被那婆子截了去。   “江大姑娘方才的话说错了,这可不仅仅是什么府邸私下说的话,若只是单纯的指责,老婆子自不会说什么,但这已经与陛下扯上了关系,这就算在私人府邸,这话又怎么可以随意乱说?江大姑娘未察觉到有任何不对,难道是父母亲未曾教导过,或是以身作则,以至于习以为常吗?”   江宝珠未想到这更大的帽子扣了下来,眼睛瞬间睁大:“一派胡言!”   “到底是不是一派胡言,二位心中有数,就算这些话传出去,老婆子也不带怕的,老婆子奉劝一句,之后说话且要掂量掂量,哪些话该说,哪些话不该说。”   “无论该不该说,也轮不到你这下人来教训。”一旁的永安侯老夫人早听得不耐了,对江洛儿道,“亏得老身以前还觉得你这姑娘虽出身乡野,但来了京之后,也是个乖巧懂规矩的,今儿先是大肆张扬往回搬箱笼,后又任由这刁蛮婆子辱你母亲与长姐,一点规矩都不懂,幸亏当初未同意你与我侯府的婚事,若娶了回来,恐是要家宅不宁!”   江洛儿眉眼一皱,刚要开口说什么,那嬷嬷朝她使了一个眼色,她也便不说了。   那嬷嬷这会儿,却是收起了方才的和善笑容,整张脸都板了下来,瞧着让人惧怕:“如此说来,这位是永安府的老夫人了。也不知老夫人说得大肆张扬是何意,方才老婆子就很是存疑了,咱们这一路过来,将东西搬在这江府,可未曾惊动府上这任何小厮,都是让手下人一一搬下去的,就算是真有那动静,围绕着的奴仆过来看热闹,这得怪江夫人管教下人不严,怎的在干活期间,还有这闲工夫跑过来看热闹?”   永安侯老夫人哪被人这么堵过话,这年轻时就被家中父母宠在闺阁,嫁至永安侯府后,这永安侯也是个好脾气的,安安顺顺过了大半辈子,老了,更是无人顶撞她。   这会儿竟被一个下人顶撞了,又怎的受得了这个气?   “不知打哪来的下贱东西,是从未见过好东西?张口闭口这箱笼,说这说那,说奴仆们过来看热闹,也不知是在埋汰什么?!是埋汰江府眼界低,不就几箱子就惹来这么大阵仗,还是想说你这东西太好了。”   说到这儿,永安侯老夫人眼中出现了几丝嘲讽,“比这江府送礼往来,或许比之我们永安侯府送上的聘礼都要高上一筹?”   就算是宫中送出来的东西,那也不过是寻常赏赐,哪比得过她口中说的这些正正经经上门送的礼?   更何况聘礼乃是他们永安侯府精挑细选,打算过几日便要送上江府的东西,又岂是眼下随意赏赐的东西能相较?   听方才说,都是箱笼抬进来的,那些个大件箱笼,又怎会装什么贵重物品?   对那婆子说完这话,永安侯老夫人又横看向江洛儿,嗓音颇尖锐刺耳:“如今是我侯门万幸,未真将你娶进门,要是回头你找了这么一个婆子来气我,我这身子骨哪经得住这一遭?真真是心疼你母亲,当初还将你从苏州接来,好吃好喝待着,今儿倒养出个白眼狼来了!”   这话极重,又响,算是下尽了江洛儿的面子。   传出去,许是连媒人都不会上门一步。   毕竟啊,这永安侯府的老夫人,虽不是什么德高望重的女眷,但好歹也是侯府出身,且是长辈,这些话听在外人耳里,只会觉得是江洛儿做错了,惹闹了永安侯老夫人,才让老夫人说了如此重话!   眼下,周遭的不少奴仆虽都低眉顺眼地垂着头,但有些个都悄悄抬眼,时不时地扫向江洛儿。   江洛儿微微皱眉,却什么话都未说,也未做什么,任由他人带着鄙夷、奇怪的目光打量着她。   而她自己的目光,则落在,站着她身前的萧府婆子上。   那萧府婆子没有半点退缩的意思,江洛儿看不见她正脸,只瞧见她的背影,而后听到了她的笑声。   她不仅笑,还拍起了手,合着一起,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才会如此。   永安侯老夫人的脸都绿了。   那萧府婆子止了笑,但说话间还忍不住溢出笑意:“这活了几十年了,头回听到这么好笑的事,倒也不怪老夫人啊,毕竟许是都未见过的东西,又怎么想象得出来到底是不是好东西?”   这不摆明了说她眼界低?   永安侯老夫人气得手颤抖,指着那萧府婆子:“下贱坯子!”   “老奴是下贱坯子,永安侯府多尊贵的地位,自是瞧不上老奴这下等人。只是啊,今儿还是把话与老夫人说明了,免得回府呢,咱们大夫人责怪老奴见着了这永安侯的老夫人,不知东西何物,老奴还不说明白,失了礼数。”   那萧府婆子说到这儿,敛了笑容,多年管教下人的气势上身,横扫了一圈,慢慢道:“那些个箱笼呢,第一箱装的是锦缎织罗,几样织罗各几匹,孔雀罗,宝相花罗,销金绫罗,还有那软烟罗,四种颜色各一匹。”   这话一出,底下的小厮已在窃窃私语,纷纷在讨论这婆子说的几种织罗到底是什么?   而永安侯老夫人与陆氏的脸色已微变,一旁的江宝珠反应更大。   丫鬟仆从们不懂这里面的门道,听到这话未有多大反应,情有可原,可江宝珠不一样啊,她可是自幼就混迹在京内各大布行,哪家的裁缝什么样式裁得更好,她如数家珍。   如今这婆子说的这几样织罗,可都是一匹千金,最后那软烟罗,甚至是千金难求,而如今竟是一下子送来了四匹?   这说出去给京内闺秀们听听,谁信啊?   江宝珠下意识就要怀疑这疯婆子说的话,可又想到这些话哪里造的了假,都是一查便可查到的事。   那说得,便是真的了?   江宝珠当下五味杂陈,连那婆子接下来说的第二箱都没心思注意听了,但永安侯老夫人与陆氏且还竖着耳朵听着。 第88章 萧府 “那第二箱呢,装的是金镶玉摺丝……   “那第二箱呢, 装的是金镶玉摺丝青鸾嵌宝头面一副,金镶玉观音顶翠钿头面一副,金镶珠宝人物楼阁头面一副。”   如此贵重物品, 那婆子宛若报一些寻常物件一般一样一样报出来, 丝毫未在意永安侯老夫人与陆氏越来越青的脸色,以及周遭仆从逐渐发光的眼神。   江洛儿听着, 愈听也愈来愈吃惊。   方才听了第一样头面, 她已然觉得颇为贵重,但只当是大夫人出手大方或是那时心情极好,嘱咐了下面人放进去的。   毕竟,头面哪是什么寻常会送礼的东西,还是这等金簪玉饰, 那都是极为看重的事儿才会送上门的。   江洛儿听到后来, 是万万没想到,哪里是一套头面?竟是整整三套!   每一套听着都像是能工巧匠制出来的精心费力制出来的, 寻常人家是闻所未闻, 见所未见的簪环首饰。   她差点忍不住都要询问眼前的婆子,怎的大夫人今日送她的东西竟都这般贵重,她本以为是一些常见的玩意儿, 这般来, 今日这礼她以后定要找个机会还给大夫人,这些东西她怎么收得?   那婆子似是察觉到了江洛儿的目光, 偏转身给了江洛儿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   那眼神对上江洛儿时是柔和,而再次转向看永安侯老夫人与陆氏,又锐利了起来,将未报完的一些继续报了:“其余随着的一些个小饰件,有十二式银鎏金点翠簪钗、银三式蝴蝶文钗、嵌玉如意纹步摇簪……”   就算在这婆子嘴里似乎不太值得一提的小饰件, 在周遭人听来也都是无比稀奇的玩意儿。   永安侯老夫人的脸色已经极沉了,本以为带来的能是什么好东西?哪比得上他们侯府送来的聘礼?   可方才那第一套头面出来,她一听就知道不简单,哪知这样的竟送来了三套?!   这不是压了他们永安侯府一头吗?!   若是连聘礼都被这寻常送的礼压了下去,这回头他们永安侯府的脸摆哪儿?而她之前说的那些个话,别人都是听在耳里的……永安侯老夫人越想越恼,越恼越羞燥。   这活生生被下脸面的事,她气得指尖都在颤抖,那双如枯树皮、泛着褶皱的手狠狠捏着拐杖,用力太大以至于那些褶皱都被撑平了。   她一下便挑起拐杖,直指着那婆子的脸,似是马上要冲上去朝着脸挥下来,压不住的怒气与咬牙切齿的声音融在一块:“狗肚子里钻出来的东西!我今日要好好教训你!”   说罢,拐杖就直直地劈下来。   那婆子偏身便躲了过去,冷笑道:“永安侯老夫人好大的气性,想来这拐杖不知打了多少人,但我老婆子既不是你们永安侯府的人,又不听你差令,还轮不到你来教训。”   “今日就算你是宫里的人,我也要替陛下好好教训你这不受规矩的贱人!回头就算是陛下公主问罪下来,我倒要看看陛下是护着你这奴才还是我们永安侯府!”   永安侯老夫人就算眼下气得血气上涌,但脑子还未糊涂,她自是明白,就算眼下她将眼前这狗奴才打得半死不活,回头闹到陛下那里,陛下定也不会为了一个奴才为难他们永安侯府。   不过就是个下等人,她又哪会放在眼里。   想到此处,永安侯老夫人嘴角下撇,眼神溢着刻薄与狠毒,给自己身旁的几个婆子使了个颜。   那几个婆子一下便明白了永安侯老夫人的意思,方踏上前几步,就被萧府来的那婆子喝住:“谁敢上前来!”   那婆子不笑,眉目偏向柔和,可这一沉下脸,竟是说不出的威严与凌厉。   永安侯老夫人身边的这几个婆子,在府里多年,都是作威作福的主,平日里都是那些个丫鬟侍女见着她们怕的份,养得一身训人的蛮横气,没见过世面少不得会被唬住,可眼下是一点用都没有。   她们哪见过有这气势的婆子?   那一声喝顿时让她们回想起了,小时候方入府,领事嬷嬷教训她们的时候,那刻在骨子里的恐惧一下子让她们停住了脚步,茫然互看。   萧府来的那婆子没管这几个婆子,径直对永安侯老夫人道:“原来老夫人竟当老婆子是宫里出来的,老婆子可没那福气进宫。”   说到这儿,那婆子停顿了一会儿,慢慢道:“老婆子一直在萧府伺候着咱们大夫人,今日这些个箱笼也都是咱们大夫人吩咐下来给江二姑娘带回来的。”   永安侯老夫人一时未反应过来,刚要皱眉训斥,什么劳什子萧府,她听都未听过,这话还未说出口,就感觉到自个儿的衣袖被人轻扯了一下。   偏着头,只看见陆氏那一脸焦急的样子:“老夫人……”   “怎的了?你这又是什么表情?”永安侯老夫人眉头越皱越紧,“区区一个萧府,老身还未听说过京内有什么大户人家姓萧的。”   她在京里活了大半辈子了,那些个勋爵人家好歹也都识得的,哪一家是姓萧的?至于近些年来把着朝廷实权的官臣,早就烂熟于心了,她可不记得有姓萧的。   京中唯一姓萧的人家,除了那一家权势滔天的,其余的哪还有能入眼的?   至于那一家,她可不信这婆子是从那家出来的,这江家的死丫头怎么可能会攀附上那一家?   别说是江府,连他们永安侯府上门递拜帖恐都要被退回来的份。   陆氏见永安侯老夫人满不在乎的样子,就知她没有想到那一层上去,可这萧府,确确实实就是那个萧府啊,如若以前她也定是不信的,可之前那萧长颂可是上过门的!   陆氏急坏了,如果眼前这婆子是萧府的,还是那萧府的大夫人派来的,方才之前的那些个话要是传到了那大夫人耳里……   陆氏背后都起了一层薄汗,连忙轻声对永安侯老夫人道:“京内有,便是那摄政王府。”   永安侯老夫人一愣,继而是满脸的不敢相信,甚至对说出实话的陆氏有了几分恼怒:“江夫人,平日里我瞧你还是个稳重的,这等事上怎的如此不着边际!这与那摄政王府能扯上什么关系!”   可尽管说着这话,永安侯老夫人心里是没底的,特别是又瞧了眼那婆子,平常人家哪有这样的婆子,如此想着,更是信了这婆子所说的萧家便是那萧家。   这一事实在脑子里跳出来后,永安侯老夫人的脸色一下子泛白了。   这竟然,是那个萧家?   她方才竟是要拿拐杖是打这婆子,这婆子口口声声说的那大夫人,想来就是萧府的那位大夫人了。   而她口中言语,全是辱人之意!这要真是被这婆子回去一说,这永安侯府与这萧府岂不是要结上仇了!   永安侯老夫人一时之间不知作何反应,但显然有些不知所措,身子甚至有些微微倾斜,旁的丫鬟忙扶了下,永安侯老夫人一下就将其推开,瞪着个眼不死心地问:“萧长颂难道是你家……”   “是我们家主子,老夫人还是按照规矩,称一声萧大人罢。”那婆子慢声道。   听了此话,永安侯老夫人的脸色更白了。   若眼前这婆子是从宫里出来的,她当真不怕什么,这宫里多少个丫鬟嬷嬷,陛下又怎么会为着一个宫里嬷嬷训责他们永安侯府。   可她怎么也没想到这婆子竟是萧府的?!听起来竟还是萧长颂母亲的贴身婆子,而她方才说的那些个话,哪一句是能让萧府那大夫人听得的?   就算那大夫人心慈仁厚,可萧长颂呢?   他哪是个好惹的主?   说来比较之前的颓势,这几年来侯府有了好转,她那儿子有了些实权,孙子读书也是好的,可真要说起在朝中的分量,那全然是没有多少,那今日这事传了出去,传到了萧长颂的耳里,许不过几句话的功夫,底下那些个见风使舵的人便能给好些脸色了!   这般想着,永安侯老夫人是越想越怕,方才盛气凌人的样子已不在,说话都带了几分小心翼翼:“是,是要称一声萧大人。老身糊涂了,没想到今日竟是大夫人差人送来的东西。”   那婆子笑了:“得亏老夫人是知道了是大夫人送来的东西,若是以为是其他人送来的,今日这江二姑娘莫不是要被二位磨磋死?”   永安侯老夫人与陆氏一时想说什么,也说不出任何话来,脸色越来越差。   那婆子又收了笑容道:“实话与二位说了,今日这些个箱笼就是萧府送与江二姑娘的,老婆子本来并没有要跟着来,是咱们大夫人听说这江府向来厚此薄彼,颠倒是非的很,特地遣了老婆子跟来,免得到时出了事江二姑娘这边一个相帮的都没有。没想到竟被咱们大夫人说对了!不过就是送了几箱东西,你一句我一句,不知道还以为是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竟要这般被责问!”   “这家中嫡母不慈,长姐刻薄,连带着挑的长姐夫婿家老夫人都能肆无忌惮地谩骂!好家教!这江大人与永安侯在朝中人人都会称道几句,可知道自家内宅妇人是这般行事?!” 第89章 后门见  厚此薄彼,颠倒是非。   ……   厚此薄彼, 颠倒是非。   嫡母不慈,长姐刻薄。   这八个字一出,陆氏与江宝珠脸色均一白, 这样的话被人听了去, 她们哪有名声可言?而这婆子方才说的,似乎那萧府的大夫人已经这般认为了。   陆氏的身子都有些不稳了。   而永安侯老夫人听着那婆子说到永安侯, 已然很是慌乱了:“这位嬷嬷说得严重了, 这都是小事,我那儿子怎么会知晓啊,再说了,今日是误会,误会, 不是什么大事……”   永安侯老夫人的话不知是说给那婆子还是安慰自己的, 连连说了好几遍,继而又对陆氏说:“今儿的事全然是误会, 江夫人, 你与这嬷嬷好好解释解释,老身家中还有事,便先回了。”说完, 就像是火烧了屁股一般, 带着浩浩荡荡的婆子丫鬟走了。   留陆氏与江宝珠二人,讪讪地看着那萧府来的婆子。   陆氏先一步开口:“这位嬷嬷, 这事想来是误会了,定不是你与大夫人想得那般,今日想来是哪个下人犯蠢传错了话,让我与永安侯老夫人想岔了,没的闹出了这档子事。”   那婆子笑了, 有意无意地扫了江宝珠一眼,道:“既是犯蠢传错的话,那江夫人定要好好惩戒一番,免得乱了规矩,听着似是小事,可往大了说那可是管家不严,回头江大人因此事在朝中被参了一本,那多不值当。”   江宝珠自是察觉到了这一颜色,心头一慌,忙看向陆氏,陆氏听出了那婆子的意思,眼下也反驳不了什么,只能道是。   江洛儿一直在那婆子的身后,看到她挡在她前面,做了这些个事,说了那么多的话,竟不知怎的,心中升起了几分暖意。   这些个箱笼是大夫人的心意让她带回,本来不知为何还要跟着个嬷嬷来,当时心存疑惑,现下是全然知晓了,想来是大夫人之前知晓了一些事,今日特地让这嬷嬷陪着来,就是为了避免她受无端的责骂。   这样来自长辈周到体贴的心意,自从养父母去世后,她是未曾感受过了。   如今感受到了,是说不出的温暖,以至于鼻子都泛了酸,强忍着才未红了眼眶。   那婆子之后与她又多说了几句话,便要回萧府了,江洛儿将她送出大门后,陆氏眼神复杂对江洛儿说道:“今儿个真是撞了邪了,罢了罢了,此事休得再提。”   说完便带着江宝珠走了,江宝珠临走前,不带任何感情地看了江洛儿一眼。   江洛儿未理会,待回了自个儿的院子,白露忍不住开始说话了:“姑娘姑娘,方才我一句话都不敢说,这样的嬷嬷我是第一次见。”   “怎么说?”江洛儿推开门,继而随意寻了椅坐了下来。   白露给江洛儿倒了茶,回想着方才的场景道:“哪见过这样的嬷嬷啊,府里最凶的嬷嬷在她面前许都得矮半截,偏生这嬷嬷瞧着不凶,却让人怕得很,刚才永安侯老夫人身边的嬷嬷被她喝了一声都不敢说话呢。姑娘,你现在说这嬷嬷不是那萧府的,我都不信了。”   江洛儿笑了笑,喝着茶,听白露嘴巴不停地说着,屋子里其他的丫鬟也都有意无意地围了过来。   白露讲得更起劲了:“那嬷嬷说的话啊,咱们夫人和大姑娘也都不反驳,她们那脸色白得呀,我还从未见过,连带着夫人与大姑娘身边的婆子丫鬟脸色都差得很呢,平日在咱们面前眼睛都快到天上去了,今儿个是一个一个吓得不敢说话……”   江洛儿屋子里的人在府中向来被欺负惯了,上次江城下了令说江洛儿之事一切向他禀报,这待遇才比以前好些,但暗地里的排挤总是少不了的。   如今听到那些个人吃瘪,屋里的小丫鬟自是开心极了,缠着白露继续讲下去。   江洛儿笑着看她们眉目舒展。   说起来,愿意来她房里的老人极少,都是新来的丫鬟,笑容纯净无比。   江洛儿看了一会儿,忽然也意识到自个儿的不争气之前确确实实连累到身边的人了,本就日子难过,明里暗里还受人欺负。   她叹了口气,一丫鬟注意到了:“二姑娘,怎的了,是有什么烦心事吗?”   “倒也没有烦心事,只是觉着以前委屈你们了,”江洛儿慢声道,“跟着我没什么好东西,日子过得也难。明明是一个府的,长姐那儿的丫鬟却是要体面多了。”   周围的小丫鬟叽叽喳喳起来:“没有的事,二姑娘多心了。”   “是啊,不委屈不委屈。”   “他们那儿规矩重得很,这儿才好呢。”   ……   江洛儿笑了笑:“我都懂的,你们也不必多说,以后定不会让你们再受欺负了,若有人真欺负到你们头上了,尽管来告诉我,既是我院里的人,我定是要护住的。但是今后呢,像今日的事许是还有很多,这扎堆说话有这一次便够了,不然以后传出去被人拿捏住了把柄便不好了,那边本就想抓我错处呢,从你们这边下手那都是不一定的。”   那几个小丫鬟到底是年纪小,想来平常确实被欺负狠了,如今听到这番话,一时忍不住,心里委屈劲上来,红着眼眶抹着眼泪。   江洛儿好好安抚了一番,又叮嘱了一些事宜,之后就让她们各干自个儿的事。   到了傍晚,江城归家,一家人用饭,江洛儿自然去了,府里也像是约好了似的,一致都未像江城提及今日上午发生的事。   江洛儿表面平静,心中好笑着,吃完了一整顿饭。   饭后陆氏要寻江城商议江宝珠的婚事,江洛儿便先回自己院了。   来时黄昏,天边还有旖旎云霞,眼下是夜幕降临,笼着整个江府,唯有廊檐下的纱灯引着路。   江洛儿走了一会儿,脚步渐渐放慢了下来,垂眸看着灯下自己的身影。   突然想起前些日子在萧府,每每用完晚膳出屋子,她也会和萧长颂走在廊檐下,他二人走路向来偏慢,但萧长颂走得要比她快些,所以他都是特意放慢了脚步,等着她一道。   他也一向是少话的,可走在一块儿时,他会说起许多事,有时是朝中的趣事,有时是一些个大臣们闹出的笑话。   她总怕别人听见她的笑声觉着不妥当,回回都是忍着笑,偏生他讲起那些事过于逗人,使得她实在忍不住笑了,但还是拿着帕子遮着脸。   而他第一次见她用帕子遮着,就伸手将帕子从她手中轻扯走了,认认真真地与她说:“这儿就是你的家,在家中何必拘谨呢?”   之后她便再未用帕子遮过了。   有一回,还是她笑得眼角都挂了泪,问他:“你平日公务那般繁忙,怎的还有功夫听这些个事呢?”   他一愣,继而轻声道:“本是不听的。但想着,这些事你听着应该会开心些,便听了。”   那日他的话似乎还在耳边,眼下却是她一人了。   这明明是她过惯了的日子,却在她想起他时,觉得厌倦与孤单极了。   白露察觉到了江洛儿情绪的不对劲,以为姑娘因着大姑娘的那桩婚事与老爷夫人偏心大姑娘的事不开心,压着声开口安慰道:“姑娘莫伤心,奴婢瞧着永安侯府的那婚事最好就让大姑娘抢去罢,今儿看那永安侯老夫人的样子,以后进了他们门,姑娘日子哪还有什么好日子过啊,大姑娘过去指不定也没什么好脸色给她,更何况咱们呢。至于老爷夫人……他们一向这般,奴婢觉着是他们做的不对,姑娘莫要拿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回头把自个儿的身子弄坏了。”   江洛儿笑了,点着白露的额头:“越来越会说了,可你猜错了,我并非因着这两件事。”   白露觉着姑娘口是心非。   就算不是因为这些事,总归就是不开心的,回院子的路上还想着怎么逗姑娘开心,但姑娘一回屋子便卧在软塌上看书了,她也不便打扰,只好轻着手脚理着一旁的书案。   “咦?这儿怎的有封信?”   白露理着,忽然拿起书案一角上的一封信,疑惑道:“这书案走之前我还看了一眼呢,没看见有封信啊……”   江洛儿且还卧着,手中拿着书卷,听了白露的话,随口道:“那拿过来给我瞧瞧罢,我看看是何人写的,许是之前堆着了,未看见。”   白露挠了挠头,将信递给了江洛儿。   江洛儿接过扫了一眼,一下便直直地坐起来了。   白露被吓了一跳,忙凑上前:“怎么了,姑娘?”   江洛儿忙将信捂在胸口:“无事,无事。我有些渴了,你泡壶茶来。”   白露更是疑惑了,但还是听了江洛儿的话,出了房门。   待屋里无人后,江洛儿才敢重新看信,信封上写着‘江洛儿亲启’。   这字迹,她熟悉得已经不能再熟悉了。   这是萧长颂送来的信,尽管她不知他是怎么送来的,但她几乎可以肯定这就是他送来的信。   她拆开信封,信纸不过一张,上头言简意赅的三字:后门见。 第90章 姻缘 江洛儿压着加速的心跳看扫完这三……   江洛儿压着加速的心跳看扫完这三字。   完后, 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萧长颂来了。   只是不知这后门见到底是何时见,还是说就是现在呢,说来她出门前, 书案上定然是没有这封信的, 回来时便有了,想来就是去主院用饭的功夫有人放在此处。   那中间相隔也并不长, 也便是说, 或许现在,萧长颂便已经在后门了?   想到此处,江洛儿忙起身打算换衣,这时,白露泡茶回来了。   江洛儿将她拉着进来, 把门关好后道:“今夜我有事要出去, 你换上我的衣物,若有人来了, 吩咐丫鬟们说我已经睡了, 知晓了吗?”   白露睁大眼睛:“姑娘!你这是……姑娘,使不得啊,要是被人撞见了姑娘与他人……”白露压低了声:“与他人私会, 姑娘的名声可就全毁了!”   江洛儿笑了:“我知道。”   “姑娘知道还去。”白露急了。   “无事的。”江洛儿道。   白露见江洛儿铁了心要去, 根本听不进劝,只好哭丧着脸道:“那姑娘要快些回来, 莫要待久了。”   江洛儿应着,换了行头隐蔽着出门了。   她的院子本就离后门很近,很快便到了后门处,也不知为何,今晚后门倒没有人把守, 往常都会留一人看守着。   江洛儿摸了一把门,发现有些松动——这门竟是开着的!   她使了劲将门推开,推开的一刹那,手腕被一只宽大的手握住,继而被拉了过去,整个人跌入熟悉的怀抱,江洛儿没有挣扎,将手环住了他的腰。   萧长颂低沉的笑声在头顶响起,胸膛微微震动:“知道是我吗?”边说,边用手轻揉着江洛儿的发。   江洛儿嗯了声:“就是你。”   萧长颂的手顿了顿,笑着,下巴抵着她的发。   本放在她发上的手慢慢移到她的耳垂处,细细揉捏,揉了一会儿,他低下了头,唇亲贴了下她的耳垂,继而站直了身子温和道:“今夜月色极好。”   江洛儿被他方才那一遭,已弄得耳垂通红,幸好晚上黑,无人看得见,她害羞的心思少了许多,平复了心情笑回道:“三哥是看到今夜月色好,特地来邀我赏月吗?说来那封信是怎的就到了我房中?”   “并非赏月,”萧长颂带她走出了后门的小巷,“那封信自是让人送进去的。”   “这怎的就送进来了,虽说江府看守确实不严,但也并非这般任人出入罢,”江洛儿疑惑道,“说来也奇怪,本来平日里这侯门定有个人看守着,今儿却是没有人了。”   “是你房里的丫鬟,前些日子便将人送到了你们府常交易的人牙子手中,之后便进你院里了。”   “江二姑娘,那丫鬟叫春菊,以后便是姑娘的人了,属下千挑万选选出来的十个丫鬟,最后交由大人定夺选了一个出来送来的。”出了巷子,陈义陈弘皆在外,听见江洛儿问起这事,陈义回答道。   “你房中丫鬟少,唯一算得上心腹的丫鬟都还是个孩子,说话办事算不上老练得当,护不住你。送来的那丫鬟性子沉稳,各方面都不错,是个能办事的人。”   “你也勿担心她有二心,我早交代了,以后她的主子就是你,如若她今后越过你向我汇报事情,我不会轻饶。”   萧长颂的声音缓慢淡然,说到最后一句话时,更是放慢了速度。   江洛儿听后,笑道:“我知道了,谢谢三哥。”说着,不由自主地轻轻捏了捏他的手,他反手握住了她:“莫说谢谢,若这点小事你都要说谢谢,以后怕是说不完了。”   “说不完也要说,也多谢二位陈大人了。”江洛儿道。   陈义笑道:“姑娘折煞属下了。姑娘有所不知,姑娘家中那看守后门的下人是个酒徒,嗜酒如命,今日不过拿了几壶好酒给他,问都未问是谁送来的,自个儿躲起来喝酒去了。”   这江洛儿确实不知,她也没有想到这陈义陈弘二人这会儿竟清楚了她家仆人的癖性嗜好。   萧长颂一直牵着江洛儿的手,这会儿捏着她的手:“今夜带你去云古塔。”   “云古塔?”   江洛儿本以为萧长颂只是想带她出去赏个月,未想到是要带她去云古塔。   而她四处望了望,也未有一辆马车,唯有三匹马,想来萧长颂是骑马过来的,江洛儿问道:“是要骑马去吗?”   萧长颂嗯了声,伸手拿了搭在马匹上的一条披风,给江洛儿披上后,就越身上马。   他高骑骏马,朝江洛儿递手:“来。”   江洛儿借力上了马,一上马便被他拥在了怀中。   一切妥当后,萧长颂略松缰绳,马鞭一甩,马匹踢踏开始跑动了起来,一路向皇宫方向。   江洛儿未听到其余的马蹄声,正想问萧长颂,萧长颂低头笑道:“今晚就你我二人。这个时辰城门是出不去了,去不得郊外,便想着云古塔后山也挺好。”说着,又腾出了一只手揉着江洛儿的发:“散散心。”   听到这三字,江洛儿意识到了什么,埋在萧长颂胸膛前闷闷道:“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萧长颂笑了笑:“什么?”   “今日中午的事,你是不是知道了?”江洛儿抬起头问道。   萧长颂低眸,正对上了江洛儿那双澄澈的眼,他沉默了一会儿,继而嗯了声:“听闻了。”   “我下午还想着这事你会不会知道,后来觉着都是家长里短的事,你应是不知晓的,倒没想到你知道了,是陪同我来江府的嬷嬷,还是大夫人同你说的?实际上就是件小事,你不要觉着我心情不好,我心情可未受到影响。”   萧长颂听了这番话,面无表情道:“怎么能算是小事呢?”   陪同她来的那嬷嬷姓何,是萧府的老人了,回来后便向母亲禀报了事情,他正巧去趟母亲的院子,站在外头听完了何嬷嬷说完了全程。   他之前便知道她以前在府中的日子并不好过,却未想到是步步艰难,谁人都能欺负她。   他恨不得把世上最好的东西都捧到她面前……别人却敢这么欺负她。   江洛儿感受到萧长颂心情不愈,尽管他什么都未说,但他在她面前极少会这般。   她想了一会儿,将圈着他腰部的手慢慢缩回,转而搂住他的脖颈。   萧长颂的身子一僵,怀中的软香温玉比刚才更加依偎他,头贴着脖颈处,茉莉花香萦绕着他的鼻尖,因马匹的颠簸,她的唇瓣时不时蹭着他的耳畔。   “三哥,三哥。”她的声音本就轻细软糯,这会儿更是多了几分情浓,“莫要不开心了。”   茉莉花香揉着她的语调。   柔软玉体贴着他的胸膛。   萧长颂眼色渐深,沙哑着声:“坐好,小心跌落。”   尽管这般说着,他还是将她拥得更紧。   一路带着江洛儿驶向皇宫的一道偏门,许是之前便打好招呼了,路过偏门时没有任何阻拦,二人驶了更偏的路前往云古塔的后山。   道路蜿蜒,四周树木拔地而起,抬眼便是遮天的蓬勃葱郁,留有丝丝缝隙,倾泻银光点点。   静寂非常,也唯有马蹄声错落。   错落在月光上,宛若踩在了一片疏疏残雪。   缓缓驶了一段路后,萧长颂策马的速度快了些,比之第一次与萧长颂同乘,这次江洛儿是一点都不怕了,甚至伸出手来,林下漏的月光,显在她手心,濯濯如泉中玉。   萧长颂未说什么,就这样带着江洛儿上了山,直到近云古塔才停了下来。   之前来云古塔的记忆太过于深刻,江洛儿一下马便道:“今日三哥应该不会用箭射我了吧?”   “上回可未真正射到你。”萧长颂玩笑道。   “射到了三哥今日还能与我这般说话?”江洛儿急了,“当日三哥也真是的,二话不说就直接用箭指着我,要是真一时失手了,那我是千古第一冤。”   江洛儿边说着,边进了云古塔,说完话的同时,且方踏入,当下她愣了一番,四周望了望:“这里,似乎与之前来过的不同。”   “是吗?”   “是啊。”   江洛儿看着大佛案台,除却烛火外,还有无数的鲜花:“记得本无人供花。”   她走至一旁的漫天罗刹,指了指那铺满地上、星星点点的佛前灯:“也无人在此供了这般多的灯。”   她说完此话,一下转头看向萧长颂:“三哥今日来过此处。”   语气极为肯定。   萧长颂未直接回答,而是道:“今日是为了另外的事,或者说,送你一样东西。”说罢,他的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两道红符,手指圈着细绳,符下挂着流苏。   江洛儿一眼便认出来那是两道姻缘符,之前她与陆氏一同去过几次香寺,见过不少人求了姻缘符,与萧长颂手中的很是相像,但他手中的则要更为精致些。   “三哥,你这是……”   江洛儿一愣,看着萧长颂。   他就那般站在那里,身形俊朗高大,平日那双淡漠如水的眼眸,此时认真地盯着她:“又或是,在佛前求个姻缘。” 第91章 配不配得上 在佛前求个姻缘。  ……   在佛前求个姻缘。   之后。   江洛儿就算回到了家中, 脑子里还回想着萧长颂的这句话,还有他亲自将那姻缘符系在她腰间,最后拉着她虔诚地跪在佛前。   那个场景, 她后面几日做着其他事时也会有意无意蹦出来。   那个姻缘符, 她本想一直戴在身上,可到底二人还未婚配, 便戴了几日就小心翼翼地放了起来。   从云古塔回来的第二日, 江洛儿也见了春菊,是个精瘦的小姑娘,说话很是稳重,不仅如此,还是个练家子。她的房里贴身丫鬟本就白露一个, 再多加了个春菊, 两个正好。   再过了几日,永安侯府把聘礼送来了, 堆得院子满满当当。   白露路过院子回来后, 对江洛儿道:“奴婢瞧了,好多东西呢。奴婢方才还听大姑娘院子里的人在旁说,这聘礼比之前说好的还添了一倍, 说永安侯府那边很是重视咱们大姑娘呢, 巴不得早点迎娶大姑娘进门。”   江洛儿听后笑了笑,也不多说什么。   不过这聘礼比说好的多了不少, 陆氏是高兴极了。   今日江城正好沐休,她大致看了一眼聘礼就忙着给在书房的江城报喜去了。   “老爷是不知道,之前说好的聘礼本就比寻常的数多了,这会儿我瞧了瞧,比咱们定好的还要多。这侯府到底是高门, 做事当真与寻常人家不同,”陆氏一进书房,屁股还未坐热呢,已经开始说了起来,“本来我还担心这永安侯府虽表面啊客客气气,背地里却是看不上咱们家的,这会儿我倒是安心许多了。”   江城本在翻看着近日来的书信,听陆氏说了这番话,将手中的书信放下道:“两家婚配,规矩都是在的,既都定下来了,也没有看不看得上一说,以后在朝中,别人看我们两家都是当成一家看了,说话做事且都要当心。不过那边都加了聘礼,我们这嫁妆,恐怕也得加。”   “得加,得加!”陆氏听了这话,更是高兴了,手一拍大腿,“可不是吗,那头都加了那般多的聘礼,咱们不给宝珠多加点嫁妆,以后进门了那面子不好看。”   “自然,不过宝珠的嫁妆加了,以后洛儿的嫁妆也得加,不然两个姑娘嫁妆不一,传出去可不好听。”   “说是这么说,可老爷,这嫁妆也得看夫婿的聘礼啊,若是洛儿以后的夫婿给得聘礼不及宝珠的一半,咱们这聘礼又是同一份给出去,宝珠那里怎么想,永安侯府那里又怎么想?”陆氏道。   江城皱眉:“这洛儿夫婿聘礼的事你就不必操心了,反正两个女儿的嫁妆必得是一样的。”   陆氏一听江城这强硬的态度,脸色有点不太好看:“老爷这说的什么话,本就没影的事,嫁妆必得是随着夫婿的聘礼来的,以后洛儿夫婿给的聘礼多,咱们就随的多,给的少,那自然也是少。说到这档子事,如今宝珠都快要出嫁了,洛儿也得相看起来了。”   江城不知道怎的,像是在想什么事,没有搭陆氏的这句话。   陆氏自顾自的说了下去:“前些日子我去上香,碰着了老爷之前翰林院一同共事的范大人的夫人,她见着我很是热情,与我说了许多话。她与我说啊,去年秋闱范大人收了几个学生,有一个很有才学,前途无量,不如……”   “胡闹!”   江城本还沉浸在自个儿的世界,一听这话,顿时惊醒了:“你可未答应她什么吧?”   陆氏被江城这一喊吓得身子一抖,反应过来后立马道:“老爷激动什么!怎的就成胡闹了?我自是未答应她什么,这不是在同老爷说这事吗?”   “这事不成的,你未答应就好,洛儿的婚事你就别操心了。”江城松了口气道。   陆氏不开心了:“前些日子说我不关心洛儿,说这说那,如今这婚姻大事我上心留意了,老爷倒好,竟让我别操心了。女儿家的婚事,一向都是内宅的事,怎的老爷还要揽过去?”   江城没说话。   陆氏好奇道:“难不成老爷相看好了?”   “哪有的事,”江城立马道,“只不过觉着这到底是大事,得好好思量。”   “那既未相看好,范夫人说的那位我瞧也挺合适,是范大人的关门学生,去年秋闱中了举,今年春闱榜上一百三十七呢,听范夫人说是相貌堂堂,家中父亲早逝,是由母亲拉扯大的,乖巧懂事,虽不是什么大户人家,但胜在家中清净,没得那么多内宅私事,以后那孩子在朝中有了个实权官职,洛儿的日子也是一日比一日好……”   “我都说不行了!”陆氏的话未说完,江城‘啪’一下,将方拿起的茶碗敲在案上,面色很是不好看。   陆氏一连被江城甩了两次脸,自个儿的脸色也差了,生气道:“老爷一直说不行不行,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还是说老爷觉着那孩子配不上洛儿?”   江城一下站了起来:“配得上什么?宝珠好歹嫁的是侯爵府,洛儿竟要这般下嫁?”   “难不成老爷还要寻一门与宝珠一样的婚事吗?!老爷莫不是糊涂了吧!这样的亲事哪是那么容易寻得的,就算有,人家肯娶洛儿吗?”陆氏瞪大眼睛,“下嫁不好吗?范夫人说了,那孩子……”   “无论说了什么!总归是不行的!”江城一挥袖,对陆氏道,“我看你才是糊涂!就算是下嫁,也要好好挑一挑!你听别人说那孩子中了举,春闱榜上一百三十七名,家中也只有一母,我问你,你可知那宋慎?与他是同年参加秋闱,先中解元,再中状元,如今更是陛下面前的红人,朝中不少老臣好生看重他,连那睿王都颇为惜才,做出来的文章才真叫才华横溢,相貌更是不错。而且他家中无一人,无长辈在上头立规矩,拉拢他的人也快踏破他家门槛了,你自己掂量掂量,这宋慎与你方才说的相比如何!”   陆氏愣住了,她自是听说过这宋慎。   这段日子来参与了不少宴会,几乎每场宴会上都有内宅妇人提及宋慎,才年纪轻轻,便已有实权在握,甚至不少侯爵家的都在相看呢。   “可这、这与洛儿何干啊?”陆氏道,“那宋慎总不可能……难道,那宋慎竟是看上洛儿了?”   江城扫了陆氏一眼:“何止是看上!怕是魂都丢了。不过这事,前些日子在翰林院供奉徐大人的一次席后,宋慎那傻小子喝得有些醉了,走之前拉着我悄悄说了好些话,虽然糊里糊涂,但我也算是听明白了,他是与洛儿说过了,偏生洛儿给拒绝了。”   “拒绝了?!”   “是啊,你就别操心洛儿这事了,先将宝珠的婚事操办好。”   陆氏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二人接着聊了几句宝珠的婚事,陆氏便出了书房,回了主院。   江宝珠已在主屋等了好一会儿了,陆氏一进屋门,江宝珠上前挽着陆氏的胳膊:“娘去哪儿了,怎么才回来?”   “去寻你爹谈了谈你的婚事。”陆氏坐下来道:“今日是与那永安侯府的宋三姑娘出去了?你可瞧见那聘礼了吗?现下这日子也莫要到处跑了,好好待在闺房里。”   “女儿看见了,”江宝珠脸一红,继而笑道,“黛儿只是邀我去逛了逛银楼。母亲,我是想来与你说件事的。如今我婚事定了,但这婚事,女儿定得心里也不安,毕竟当初是……”   “事儿都过去了,永安侯府那边也认的是你,”陆氏道,“宝珠啊,你无需内疚什么。”   “说是这般说,但总归难过心里那道坎。今日,黛儿与我说前几日那广平侯夫人在自家亲戚的百日宴上有说什么,家中老夫人似对进宫伴读的洛儿很是感兴趣,还说找个机会定要见一见。广平侯府的嫡次子正是婚配年纪,这个时候说这话,不就是要相看的意思吗?”   “却是要相看的意思了,不过我只听闻那广平侯府顾家的嫡长子很是出息,这嫡次子倒没怎么听说过。”   江宝珠把一切都打听清楚了:“娘,我问过了。如今的广平侯夫人乃续弦,嫡长子顾承光是原配所生,嫡次子顾承明才是现在的广平侯夫人的亲子,虽不及顾承光有出息,但听说人也是极好的。”   “这般倒好,没想到这丫头还挺有福,看上她的一个两个都不错。”陆氏道。   江宝珠笑道:“娘亲的话是什么意思?”   “方才啊我从你父亲那儿听说,那宋慎也是看中洛儿了,只是被那蠢丫头给拒绝了,本来若是答应了,许是要来提亲了。”   “妹妹相貌那般好,看上的人多也是正常的,”江宝珠眼底一暗,不过一瞬,笑得更灿烂,“如今广平侯府既有意思,不如咱们先等等看,再者,过些时日不是要去高府给高老太师贺寿吗?那时,广平侯定也要去人的,还可让妹妹看一看,喜不喜欢那顾承明。”   “哪还轮得到她说喜不喜欢,你也是,女孩子家家的,张口闭口说这羞臊话,以后可别说了。”陆氏道。   “知道啦知道啦。”江宝珠撒了一顿娇,又与陆氏说了会儿话,便出了主屋。   待出了屋子,脸上的笑容才真正绽开。 第92章 手帕与信笺(上) 正如江宝珠所说,没……   正如江宝珠所说, 没过几日,广平侯府确实送来了一张帖子,邀了陆氏一道去喝茶。   陆氏穿戴整齐前去, 满面春风地回来。   “广平侯夫人当真是客气, 不仅亲自迎了我进去,还与我好生谈着, 之前未见过, 没想到竟是个那般能说道的。”陆氏一坐下来,就与江宝珠道,又挥了挥手让倒茶的下人退了,“今日喝茶都快喝饱了,可别倒了。回来时, 顾承明也正巧下书院, 来茶楼接他母亲回去,仪表堂堂, 一身的书生气。”   江宝珠笑了:“可不是?母亲我说的没错吧, 这顾承明是个好的,最适合妹妹不过了。”   “说是这么说,我本以为像他们家的门第应当是要个门当户对的儿媳, 偏生怎的就选到我们家来了?”   江宝珠道:“这我就不知了, 不如母亲回头问问?”   “这话是问不出口,回头我去打听打听, ”陆氏哎了一声,“不过真是有什么问题,早传出来了,想来也什么事。今日我与那广平侯夫人说好了,回头一道去香寺里给他俩算个八字, 若合了,此事也算是妥了。你父亲整日嫌我对不住洛儿,如今给她找了这一门好亲事,总算能堵着他嘴了。”   陆氏本想同江城说一说,可想到前几日江城那态度,想想还是算了,不如到时事情真成了,算给他一个大惊喜。   过了几日,高家高老太师八十寿宴的日子也快到了。   而这寿宴将近,高家人却是眉头越紧。   当真是流年不利,寿宴的日子本就早一年定好了,帖子也早早地发了,可谁能想到前段时间出了刺杀这等大事,闹得整个朝廷不宁,特别是萧长颂还遇刺了,如此一来,更是风声鹤唳。   十六卫接连查处了十数名朝臣,其中不少皆是崔正甫的亲信,径直押入刑部大牢,崔正甫知道事情后,次日早朝夹枪带棍,大发雷霆,午后那几名亲信亲自被萧长颂下令以谋逆罪斩杀。   崔正甫气得在家中仗杀了好几名传话的侍卫,偏生在外无任何动静。   这二人如此,就算朝上表面风平浪静,众朝臣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战战兢兢。   这般情形下,高家再办寿宴似乎是太过张扬,但那些个帖子早早地已经发出去了,来的好些也都是朝中重臣,要是这会儿又说不办了,高家的脸又往哪儿搁?   只能硬着头皮办下去。   可就算是认清了必须得办下去的事实,高家阖府上下免不了唉声叹气,好在寿宴前一日来了一张贴,接贴的小厮本是不太在意地扫了一眼,看清后狂奔进府。   工部尚书高盛是高老太师的嫡子,一向不苟言笑,见那小厮不合规矩,差点就要叱责,但看过贴后一下高兴得忘了这回事,忙拿着贴去见老父亲。   这贴是萧府回的拜帖。   当时送过去时,就是图个礼节,但大家都知道萧家极少接这等宴席,自然未期望着回帖。   可高府上下谁也没想到萧府竟然接了帖子,也就是说,明日萧长颂是要入宴了,既然他会来,那他们也无需担心什么今后有人会拿寿宴一事做文章。   不过一会儿的功夫,各房都知晓了,个个欣喜,但欣喜之余,也都提着心,连夜又差人去张罗了好一番,生怕招待不周。   到了真正寿宴这一日。   江洛儿天还未亮便被叫起,叫她起来的不是自个儿屋里的丫鬟,竟是陆氏身边的婆子,笑得无比灿烂,指了指放在桌案上的衣裳:“二姑娘快些起来了,等会儿便要去高府给老太师贺寿了,夫人差我给二姑娘拿了件新衣过来,老奴服侍姑娘换上?”   “不劳烦嬷嬷,让白露给我换就行。”江洛儿客套了一番,打发了回去。   待那婆子走后,白露翻看了一下衣物,嘀咕道:“还挺好看,姑娘,咱们夫人难不成真对姑娘上心了?”   江洛儿觉得不是。   毕竟一个人不会朝夕之间就改了性子,以前不甚注意的人又怎么会突然想到要注意起来,除非是有什么事,不过如今,大不了水来将挡、兵来土掩。   江洛儿换上衣物后就出了屋,带着白露与春菊去大门同江城陆氏等人汇合,陆氏瞧见她换上了新衣,围着夸赞了一番,似是心情很不错。   上了马车后,一路驶往高府。   马车上陆氏一直与江宝珠说笑着,江洛儿则想着这高家。   高家如今应当是朝廷新贵,高老太师虽已致仕,可后来又出了个工部尚书高盛,朝廷二品大员,真正实权在握。   门第比当年老太师还在朝为官时还高了不少,日日都有拜帖送上门来,相比之下,一些没落的侯府都是门可罗雀,根本比不得高家的风光。   想来今日高老太师寿宴,恐怕来了不少人。   江洛儿虽早有了心理准备,可真正下马车时还是微微吃了一惊,哪是不少啊,怕是要挤满了,这来的马车都快没地停,中间还夹杂着好几辆华盖马车。   江城入府后去了前厅,陆氏则带着江宝珠与江洛儿随着接引的人到了后宅花厅。   花厅已来了不少人,满厅的簪环珠翠、衣香鬓影,认识的、不认识的太太小姐,有说有笑着,高家大房二房两位夫人都在招呼,见陆氏来了,自然也客气地迎进来。   陆氏与江宝珠先进,江洛儿跟在后来,高家二夫人于氏笑着先说了几句话,之后眼神落到了最后的江洛儿身上,稍微一愣,继而笑容更深道:“这位难不成就是之前被长乐公主招进宫中做伴读的江二姑娘?江夫人,你可是真有福气,姑娘不仅才气好,还生得这般俊俏。”   这花厅内不少人都是些耳听八方眼观六路的主,听到了‘长乐公主’四字都不禁停下了说话,目光往这儿瞥过来,见到了江洛儿,瞧见那相貌,一时也是心底暗叹陆氏生的好女儿。   “可不得俊俏,来,好孩子,让我来瞧瞧。”   于氏的话音刚落,广平侯夫人走过来了,拉过了江洛儿的手,上上下下好生打量了一番,那精明的眼睛里透出了一丝满意,“比你娘说的还要好些。”   她近些日子以来一直在替承明相看,她自然想挑个高门显赫的儿媳,能在仕途上帮得上她儿,以后岳丈也能提携一把,那是最好不过了,可她方有了这个念头,家里的那老婆子就寻她谈话。   说是长子承光已定下了恭顺伯之女,若是次子再定个侯门贵胄又或是什么权贵,怕是陛下不满,以后对顾家会有多顾虑,最好让承明寻个清流之门的女儿家。她那日听了那席话,恨得掌心都被指甲掐出血了。   凭什么她的儿子就得给那贱人的儿子让道?凭什么那顾承光就有一门当户对的亲事,而她的儿子就只能娶个小门小户出来的?!凭什么那贱人事事压她一头!连儿子也都要事事压她的儿子一头!   她恨啊,可她没办法,侯爷愚孝,就听那老婆子的。她实在没办法,只好顺着那老婆子的意,看看这之前招进宫中伴读的江二如何,给那陆氏递了帖子喝茶。   这千不顺万不顺,如今见了这江二,倒也没她想得那么差,她的气也顺了些,可到底是不满意的,如今又能怎么办呢?   江洛儿任广平侯夫人拉着她的手,心中本有的疑团越来越大。   这说的话,似乎亲切过头了,尽管再客气,这态度倒也没有这样的,而且她也没听说广平侯府与江府有什么往来。   江宝珠看着江洛儿被不少夫人太太围在中间,面上一直带着笑,而那笑容却不达眼底。   众人在花厅聊了一会儿,继而高老太太被人搀扶着出来,又有不少人围着高老太太说话。   江洛儿则在旁寻了个清净地儿,自个儿吃着瓜果点心。   且方吃了几块糕点,就有丫鬟偷偷过来道:“是江二姑娘吗?”   江洛儿扫了一眼这丫鬟,看那装束打扮,显然是高府的丫鬟,她点了点头:“是我,有何事吗?”   那丫鬟轻悄指了指花厅外头:“江二姑娘,有东西要给你。”   江洛儿满脸狐疑,有东西要给她?什么人要在高老太师的寿宴上给她东西?给她的又是什么?   江洛儿本想不去的,毕竟这时候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可那丫鬟又道:“江二姑娘,您还是去一趟吧。”   那丫鬟很是真诚,好像她不去就要出事一般,江洛儿心中存疑再三,最终还是起身随她出了花厅。   出了花厅,绕过一道抄手走廊,只见一身形挺拔的男子站在不远处,面容俊朗,一派温文儒雅。   那丫鬟道:“大公子,人带到了。”   大公子?   高府丫鬟称大公子的,无非就是高府大房嫡子高子逸,此人才学品德皆上,乃名门子弟中的翘楚。可她从未见过高子逸,更别提相识了,既未相识,那何谈有东西要给她呢?   江洛儿总觉得不对劲,立刻想转身就走。   但高子逸叫住了:“江二姑娘!等等!”说完,他一拱手。   继而才抬眼相见,待瞧见了江洛儿的面容,他先是一愣,似有些耳红慌乱地后退一步,再一拱手。   江洛儿略一皱眉问道:“不知高公子喊我过来何事,这丫鬟说是有东西要给我,我才随她过来,如若有事,请高公子快些说罢,毕竟眼下实在不合礼节。”   高子逸听了这话,眼神闪过几分疑惑,继而从袖中掏出一手帕,手帕还包着一张信笺,他犹豫着将手帕与信笺递给江洛儿,认真道:“江二姑娘,这两样东西还给你。我……无心儿女私情,实在不敢接受姑娘的这一片心意,还请姑娘收回罢。姑娘请放心,无人知道此事,这丫鬟也是我院中的,不会多言。只是,江二姑娘,以后切莫如此行事了,不然损坏的还是姑娘女儿家的名声……”   江洛儿眼睛微睁,他这手中的帕子与信笺确确实实是她的,可那都是放在她房中的东西,又怎么会到了高子逸手中?!   江洛儿一下看向高子逸:“你哪来的这两样东西?”   “这难道不是姑娘方才差了丫鬟送过来给我的吗?”高子逸轻微皱眉道。   丫鬟?她的两个丫鬟好好的跟在她旁边呢,哪来的丫鬟送东西给他高子逸!江洛儿心口一震,遭了!方意识到中计了,就听到一阵错落的脚步声。   “你们二人在做什么!”   江洛儿转身,只看见陆氏一脸怒容,旁的站着面色很不好看的广平侯夫人,身后还跟着不少太太夫人。 第93章 手帕与信笺(中)   那些个太太夫人……   那些个太太夫人皆在窃窃私语, 边用帕子遮掩,边眼神直往江洛儿与高子逸身上瞥。   陆氏站在其中,闲言碎语入耳, 更是气得声音都尖锐了起来:“你们二人在此处私自见面是为何?手上拿的又是什么!”   “是什么?无非就是定情信物, 好啊,江夫人真是养了个好女儿, 好一手骑驴找马!”广平侯府人压着怒气, 又扫了一圈周遭道,“今儿这热闹被各位赶巧了,还站在作甚么,不如进花厅好生说道说道!”   说罢,便甩袖离去。   其余太太夫人皆随她而去。   陆氏又急又气, 狠狠瞪了江洛儿一眼:“还不快跟上!”之后, 赶忙随着广平侯夫人。   江洛儿知道今日这事是躲不过去了,但在混乱之中, 她先吩咐了一个一同来高府的江府小丫鬟, 让她赶紧将她院里的几名丫鬟全部带过来。   接下来她是有一场大仗要打了。   这边高家大房吴氏与二房于氏还在花厅招待其余的女眷,先是听得外面有很大的动静,继而很快宅内一个丫鬟慌慌张张地跑进来:“大夫人二夫人, 不好了!出大事了!”   “出什么事了?快些说!”于氏道。   那丫鬟哭丧着脸道:“是江家的二姑娘与咱们大公子……”丫鬟跺脚, 觉着此事不能太过张扬,跑到吴氏与于氏耳边将事情说了个大概。   吴氏听后差点未站稳:“怎的出了这等事!”本以为是哪家出了事, 没想到竟闹到了自己的亲儿子头上!   于氏忙劝道:“大嫂莫急,许是误会……”   “误会是不太可能了!”于氏的话音刚落,广平侯夫人已是气势汹汹地回了花厅:“高二夫人,若真是误会,我倒要听听这二人是如何说的!”   陆氏后脚跟来:“顾大夫人, 你且消消气,莫气坏了身子,此事我必给你一个交代。”   “什么交代?”广平侯夫人冷声道,“江夫人,你就算今日给我个再好的交代,咱们之前说的事啊,通通不算数!”   笑话!   这江家平日她就看不上眼,更别提是要当亲家?她疼到大的承明,她巴不得寻个家世相貌才学一等一的姑娘相配,要不是那老婆子,哪轮得到这小门小户出来的江洛儿!   现在倒好,她都与这陆氏说得差不多了,这江家的姑娘竟转头与高家的公子哥搅和在了一块儿!是嫌他们广平侯府没这高府位高权重?还是嫌她的承明没这高家公子有出息?   也不掂量掂量自己是什么东西,居然敢欺负到他们广平侯府头上来了!   吴氏与于氏听了广平侯夫人这番话,焦急地互看了一眼。   她们之前是有所耳闻,这广平侯府与江府有要结亲的意向,但不过是随意听来的话,哪还没有当真了?现下听这话,看来是真有这回事了。   如若真有这档子事,那今日这事确实麻烦了,处理不好,恐怕高府与广平侯府两家非但没了以前的关系,恐怕还要结仇了。   “顾大夫人,事情是在我们府上发生的,我与大嫂一定把事处理好了,让各位安生入宴。”于氏道,又吩咐着下人,“赶紧给顾大夫人泡杯茶来!您先喝口茶消消气。”   广平侯夫人冷嘲道:“哪还喝得下什么茶?不过啊,高二夫人说的话不太对,就算今日不在高府,你们高家那大公子也有一份呢!”   吴氏听罢,一口气堵在了那里,问旁的丫鬟道:“那不孝子呢?!”   方要踏进花厅的高子逸正听到自己母亲的这一声叱骂声,眉头微皱,又看了一眼与他一道过来的江洛儿,见她面色镇定,眼神平静无比。   “高公子恐怕未见过这场面吧,今日是有好戏看了。”江洛儿视线向前,笑了笑,先一步踏入了花厅。   花厅内所有女眷的目光皆聚集了过来。   江洛儿没等陆氏的那一声‘跪下’喊出口,就先跪一步在了吴氏与于氏面前,:“不曾想在高老太师寿宴上闹出这等事,事情因我而起,愧对各位长辈,但事情并非各位想的那样,高大夫人、二夫人,我与高公子没有任何牵扯,今日是被人陷害,如今事情出在高府,还麻烦二位夫人还我与高公子的清白,洛儿感激不尽。”   广平侯夫人冷笑道:“清白?你有何清白可言?被抓个现行还有什么清白!”   广平侯夫人本就敌意颇深,但其余女眷却并非如此。   她们看她倔强,红着眼眶死忍着不哭实在是可怜,且她身形本就偏瘦,如今更是瘦弱与可怜并存,都有些不忍,便开口道:“高大夫人、二夫人,先将事情好好审问清楚罢。”   这事关自己儿子,高大夫人巴不得早些把事弄清楚,自然是道好。   接着安排各女眷坐下,她与于氏坐上位,广平侯夫人与陆氏左右其次,高子逸与江洛儿跪中间,她又传了当时所有看见的丫鬟奴仆,排排跪在后侧。   江洛儿都不得不感叹,这阵仗实在太大。   高家是什么人家,这花厅得多大,如今是乌压压坐满了,大多还是京内的名门望族,设计的人是真要她身败名裂,不得翻身。   于氏扫了一眼全场,暗叹一口气,这场面她也是第一次见,竟闹到这般地步。   于氏先点了跪着的奴仆:“你们先说说,是怎么回事?”   “小的就站在外侧看管……只看见江二姑娘出了花厅去见咱们大公子。”   “奴婢是看见咱们大公子先在那里等着,之后江二姑娘出来了,然后大公子将东西递给了江二姑娘……”   这些是方才就站在外头的小厮丫鬟。   而之前喊江洛儿出去的那名丫鬟这时忍不住开口解释道:“不是的,不是大公子的错,二夫人,是那江二姑娘先将手帕与信笺让丫鬟给大公子,大公子不想接受就想偷偷还给江二姑娘,大公子一片好心,还劝江二姑娘以后莫要如此了……”   这丫鬟的话还未说完,花厅内已然有了窃窃私语,   于氏听完,问高子逸:“逸儿?是这个丫鬟所说的那样吗?”   高子逸一向正道,性子温和儒雅,实际上极为刚正不阿,换做平时,他自是要将他所知的事托盘告知,可他犹豫了。   他想到了她的疑惑,那不像是装出来的疑惑。   他也想到了如若他都说了,接下来她恐怕是真解释不清,到时,所有人都会骂她不知廉耻,怪她不守本分,她会毁了。   高子逸偏头看了一眼江洛儿。   她安静极了,就那样乖巧地跪在那里,垂头低眸,碎发散落,添着几分娴静与淡然。   他突然很不想说。   坐在上位的吴氏则急了:“逸儿,说话啊!是不是这丫鬟说的那样?是不是江二让丫鬟把东西给你的?”   高子逸沉默了一会儿,刚要开口说:“不……”   “高公子。”江洛儿打断了他,慢慢道,“多谢你的好意,但不必替我隐瞒,你还是把实情告知吧。”她也想听听,到底是怎么回事。   吴氏听了江洛儿这话,才意识到自己儿子是要有意隐瞒,她还以为是当下太多人,他不便开口,没想到竟是要替这江二隐瞒!   “你糊涂啊!逸儿,这事怎么能……”吴氏恨铁不成钢,“我问你,你老实回答,这手帕和信笺是不是江二给你的?”   高子逸无奈,嗯了一声。   吴氏又问:“何时给你的?这丫鬟方才说江二让丫鬟给你,是入席之前吗?”   高子逸又嗯了一声。   “那丫鬟将东西给你时,可说了什么话?”   高子逸沉默了许久,最后才道:“说她是江府二小姐的丫鬟,说她家姑娘心慕我已久。”   花厅内多了几分窃窃私语。   “你们之前可曾相识,偷偷相见?”吴氏继续问。   高子逸又是一阵沉默,再沉沉地回了一字:“无。”   “所以你收到手帕与信笺就来寻江二,想把东西还给她,但是被人看见了,以为你们二人私相授受是吗?”   高子逸听罢,始终说不出那个‘是’字,尽管就他看来,事情就是这样的,可他不想就这样把事情定论了,可他不说话,江洛儿替他回答了:“是。应该是这样的,高公子。”   江洛儿的一个‘是’,给这问话画了暂时的结尾,这一番问话结束,全场哗然。   陆氏怒容更甚,恨不得上前就给江洛儿一个巴掌。   广平侯夫人则一拍着桌子起来:“好个不知廉耻的东西!我本以为是你二人本就有情,原是你舔着脸凑上去给男人送帕子,还是在寿宴上干出这勾当,你是当真不把我们广平侯府放在眼里,竟这般作践!怎么?只有这高家入你的眼了,其他是看不上了,我呸!你也不瞧瞧自己什么出身,高家的门槛你进得了吗!你这贱蹄子嫁得进来吗!我告诉你,今日要不是我们广平侯府,你们江家还不一定能入高府的门!”   此话一出,陆氏都觉得害臊极了,这不是摆明面上说江家攀附着广平侯府吗?   她越想越觉得丢人,心里更是厌极了江洛儿。 第94章 手帕与信笺(下) 而江洛儿听了广平侯……   而江洛儿听了广平侯夫人的这一番话, 总算是明白了。   之前她就觉得奇怪,今日来这高府之前,陆氏先是送来了一件新衣, 这可是以前从未有过的事;再来, 明明她与广平侯夫人从未相见,偏生这夫人对她是颇为热情, 还是带有审视意味的热情。   这审视, 哪是审视什么刚见面的姑娘家,那是在看自个儿未来的儿媳呢。   江洛儿确确实实没想到,陆氏竟要与这广平侯夫人定下她的婚事,可这广平侯府又怎会放下身段要与江府定亲,就算定亲了, 这等好事, 陆氏又怎会好心替她张罗?   除非,整件事有人推波助澜着, 推到了今天这个地步。   这广平侯夫人脾性烈, 更是个眼睛长在头顶的人,又怎么会容许已经相看好的儿媳竟与其他人家的子弟搅和在一起这等极为羞辱的事发生,这儿媳还是她之前看不上眼的, 恐怕私下里都会气得半死, 但今日又是那般多的人看见,丢了如此大的脸, 这广平侯夫人岂会善罢甘休。   那如此想来,定亲的事虽是真,但实际就是为了今日她被抓个现行之下,广平侯夫人从此记恨上她,此次事情更会一直针对着她, 不让她轻易脱身。   江洛儿一下抬眼,盯上了陆氏身旁的江宝珠。   眼神清冷肃杀,像极了一把刚出鞘的刀。   江宝珠哪见过江洛儿这等眼色,就算心理有准备,一下对上,还是忍不住心头一颤。   江洛儿看了一眼江宝珠之后,又将视线落在了广平侯夫人身上,笑了笑,慢声道:“顾大夫人莫要太过着急了些,我这话还未说完,您就先给我定罪了,那我定是不认的。方才我替高公子答了话,想着他知道的唯有这些。而我知道的却也不比他多多少,我不过好端端地在屋子里头喝茶吃点心,突然间被一个丫鬟叫出去,说是有东西要给我,我出去一见,未曾想是高公子说要将东西还我,东西还未拿到手呢,就见母亲与顾大夫人过来了。”   “笑话!你说的这些话蒙谁呢?照你这么说,这手帕与信笺便不是你的了?”江洛儿的话音刚落,广平侯夫人冷声道。   “顾大夫人这话说的不错,”坐在上座的于氏接过旁的丫鬟递过来的手帕与信笺,放在手上看了几眼,继而问道:“江二姑娘,我无意难为你,只是你的说要让人信服。照江二姑娘你这般说,按理这手帕与信笺也不应是你的,但这里毕竟是高府而不是江府,总不可能在高府捡着江二姑娘你的东西,唯有是从江府里带来的。”   “这手帕与信笺,我确实不知为何会出现在高府。”   “这自个儿带来的东西,自个儿还能忘了,倒也稀奇,还是说根本就打算死不承认?”广平侯夫人直言。   “母亲。”高子逸本被吴氏差人扶了起来,听到这儿,皱了皱眉径直又跪了下来,跪在了江洛儿身边,吴氏一惊:“逸儿!你这要干什么?”   高子逸面色肃穆,前所未有地认真道:“此事与我相干,我自然无法置身事外。各位请听我一言,之前我以为这两物是江二姑娘所托,但我前去将其打算还给江二姑娘时,她开口便问在下那两物是哪来的,若真是她送的,岂会不知我手上拿的物件到底从何而来?且我二人对话不超三句,其余人便过来了,哪有这般巧的事?我知顾大夫人与在座的各位都不相信江二姑娘的话,我也知江二姑娘此时说的话实在是令人难以信服,但事实实属蹊跷,恐有冤情。”   高子逸说完,全场有了片刻的安静。   不过一会儿,广平侯夫人轻笑,对吴氏道:“哎呀,高大夫人,这知道的,是以为这二人没关系,这不知道的,还以为这高大公子与这江二姑娘总有些什么呢,否则帮得这般起劲作什么?高大夫人,你且准备准备着吧,这媳妇我们侯府是要不得了,你们高府娶进门也未尝不可啊。”   吴氏就算年纪这般了,也被广平侯夫人这一番冷嘲热讽气得心里冒火。   她刚要说些什么,高子逸已慢慢道:“在下自幼就读圣贤书,谨遵父母夫子教诲,从不敢忘,慎言慎行慎独,更是铭记于心、牢记于行。方才所言,子逸以今后仕途起誓,无一句妄言,无半点虚假。”说罢,他便狠狠磕了一头。   吴氏看得心疼无比,广平侯夫人也不说话了。   谁不知道这高家的嫡长子是极为稳重慎行之人,在场不少夫人家中子弟是与其在同一书院,自然也接触过,每每见到了少不得称赞一句,如今这样的子弟跪在地上以自己的前途起誓,难免不让人感慨,广平侯夫人自也无法反驳。   江洛儿叹了口气,轻声对高子逸道:“多谢高公子了。接下来高公子不必替我出头了,以免坏了自己的声誉,那我真是过意不去了。”   高子逸刚想道,他又何怕自己的声誉损坏,还未说出口,就只见旁边女子平静道:“手帕是我的,信笺也是我的,但就因为都是我的,拿手帕与信笺一起送心上人的事便不可能发生。这帕子是当日公主在宫中赏我,公主自也有一条,乃我二人独有。先不说此乃赏赐之物,我哪有那胆子送人,再者我既要送心上人,那自当是小心翼翼、精挑细选,又怎么拿着这姊妹之物合着信笺一道送人?”   江洛儿说完,于氏拿起了手帕,这会儿,在场坐的一夫人起身:“我来瞧一瞧罢。”   于氏客气地将帕子递了过去:“杨夫人,麻烦您了。”   那杨氏拿了手帕细细摩挲了一番,继而笑道:“这帕子乃苏州缂丝织物,且属上上品,上头的织线也非民间所有,宫外定是没有的,不过想来江二姑娘也不会拿此事欺瞒。”   “虽是如此,但东西是你的,你怎么说怎么送人都成。且你若反其道而行之,倒也不是不可能,说到底,如今这帕子到底为何出现在高府,又为何送到了高大公子手中,这个事儿没个说法,我今日是定不会相信你说的话!”广平侯夫人道,“我倒是第一次见你这般不要脸的女子,这京内哪家的姑娘小姐不是要点脸面,偏生你要闹得这般大,你要是想打着死不承认的心思便觉得可以蒙混过关,我劝你死了这条心,我可不会轻易放过你。”   “我又何需顾大夫人放过?”   广平侯夫人的话音刚落,江洛儿平静的声音已响起:“我既不吃你们广平侯府的饭,又不喝你们广平侯府的茶,与侯府没有半点关系,又何需顾大夫人放过?今日顾大夫人甚是气愤,字字句句针对于我,当真是是看不惯我做了这等事,可若真是因着这事,现下事情都没个定论,顾大夫人就要咬死了我定是干了这等事,哪里是真心要寻个真相出来?倒像是巴不得我认了,你好找个理由谩骂我罢了。”   “你!”广平侯夫人一下站起。   于氏赶忙缓和:“好了好了,顾大夫人,你且坐下罢。江二姑娘说得也对,事情确实没有定论,不好下断言。”   那杨氏也道:“是这么个理,顾大夫人,咱们再听听。你也老大不小了,何必跟一个孩子计较,事情定了再说也不迟啊。”那广平侯夫人冷哼:“我且等着!”   “说来也真是奇怪,高大公子不是说是名丫鬟将东西递给他,还说自个儿是江二姑娘的丫鬟,那丫鬟呢?”有一夫人好奇道。   “是啊,那丫鬟一直都未在。”   “江二的丫鬟呢?”   “……”   “叔母,我看过了,送我帕子的并非江二身边的两个丫鬟。”高子逸解释道。   “先不说是不是,总得把人找到,怎的就不见了?”   “这还没有人证了。”   场内一直说话声不断,这时,突然有一婆子进来,在于氏耳边低语了几句,于氏眼睛睁大:“那不快带进来?!”那婆子连连应是,不过一会儿,就带进来一个五花大绑的瘦小丫鬟,口中塞着布团,呜咽不断。   见人带进来了,于氏道:“各位,方才婆子进来说了,这丫鬟本是浣衣的,按理说不应出现在前院中庭,可偏生鬼鬼祟祟,东躲西藏,被管事的婆子看见,便绑了起来,逸儿,你好生看看,是不是她?”   高子逸本就瞧着这丫鬟眼熟,上前了几步,看清后立刻道:“是她。”   那瘦小丫鬟泪水立刻滚了出来,于氏使了个眼神让人把她嘴中的布团拿下,布团刚被拿下,那丫鬟就连连磕头急道:“大夫人、二夫人!奴婢不过是鬼迷了心窍,并不是故意的!求夫人绕过奴婢吧,奴婢以后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你说你再也不敢了,你做了何事?又是怎么做的?一一交代上来!不然高家的家法有你好受。”于氏厉声道。   “奴婢就是今日将一包东西给了大公子……把交代的话说了,之后奴婢就走了……二夫人二夫人,奴婢以后再也不敢了,一定恪守本分,再也不胡乱替人传话了!”   于氏捉住了一个字眼:“你说交代?谁交代你的?那东西也是交代你的人给你的吗?”   那丫鬟怕极了,忙道:“是奴婢的老乡……奴婢……奴婢有一老乡……她给的奴婢,她说奴婢按她说的做,就给奴婢五十两……她是江府二姑娘院子里的,奴婢以为是她家二姑娘心怀爱慕才让奴婢传达的……不过奴婢也不知为何一定是要今日传达,并且还要奴婢说自个儿是江府二姑娘的丫鬟……二夫人!奴婢就知道这些了,奴婢就是按着指示做的!”   “因为她进不来江府,但送人时必须得说是我让丫鬟送的,且必须是今日送,才能让所有人看见,才有了如今这‘三堂会审’的局面。”江洛儿慢声道。   在场的人,大多是人精,听这么一说,一下就想到这事的蹊跷性。   若真是这江二送的,明明今日就要过来参与宴会了,自个儿身边也有丫鬟,何必又兜兜转转绕一大圈,还让这高府的丫鬟说自个儿是江府的,横竖都让人知道是江府的,何必多次一句,除非……除非江二不知情。   是的,除非她不知情,她身边的丫鬟更不会拿什么手帕与信笺给高子逸,可若有人一定要她因为此事名声尽败,那自然是要将手帕与信笺递进来,还必须以‘江二身边丫鬟’的名义送与高子逸,且,必须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发现。   好生狠毒的计!   这事若板上钉钉,这江洛儿哪有什么活路,全京城的唾沫都能将其淹死,若是个软弱的,径直就上吊自杀了。   这会儿,白露又带了四人进花厅。   于氏疑惑:“这是?”   而江宝珠一看这四人,脸色一变。   江洛儿道:“这是我院里的四个丫鬟。”   于氏一愣:“你何时带来的?”   “之前出事时我便觉着不对劲,便差人过去带来了,想着我屋里的东西既出现在这高府,那定是有人偷拿了。”   好生聪明的丫头。   于氏不禁暗叹,对那瘦小丫鬟道:“人都到了,哪个是你的老乡?”   那瘦小丫鬟本就熟悉得很,一下就指了中间那位,中间那位叫落芳,是进院不久的一名小丫鬟,被指着了,落芳先是看了眼江宝珠,继而哭着对江洛儿:“姑娘!奴婢都是按照你的吩咐做的呀,你说你对高公子心存爱慕,要我将手帕与信笺给高公子,奴婢才去寻了奴婢的老乡让她递给高公子,姑娘,姑娘,奴婢全程就是听姑娘的吩咐,其余的什么都不知道啊……” 第95章 审问  此话一出,在场不少人面色都不……   此话一出, 在场不少人面色都不太好看,直往江洛儿身上瞧,那眼神掺着怀疑、厌恶与幸灾乐祸。   广平侯夫人一听着这话, 径直对于氏道:“高二夫人, 方才我说什么了?我说的没错的吧,这蹄子满肚子的坏心思, 如今事儿都摊在面前来了, 这丫鬟也是口口声声说是她吩咐,好歹是她自个儿院里的丫鬟,总不会这会儿来坑害她吧!我瞧你们一个个的,就是平日里见着好人太多了,不知天底下有人的心思就是那般黑!”   说罢, 她转头对江洛儿道:“你还有什么话好说!难不成你这丫鬟还是骗人的不成!”   江洛儿没有理会广平侯夫人到底说了什么, 看着落芳道:“我本想着你年纪尚小,许多事还不够明辨是非, 被人言语蛊惑了几句走偏了路, 若是知道悔改,那还可余路可走,可你方才那番话, 看来是要一条死路走到底了。”   她的声音冷静、自持, 没有丝毫被逼到如此境地的慌乱。   落芳略一抬眼,对上自家主子那澄澈平和的眼眸, 心底复杂至极,可一想到之前所答应的事以及拿到的那些个银子,那是她这辈子都未见过的银子,她一咬牙,低下头道:“奴婢不知姑娘说的什么话, 奴婢只是实话实话而已。”   江洛儿没再看落芳一眼,抬眸扫视全场,提声道:“京兆府赵大人的夫人今日应当来了,洛儿有事相求。”   自打上回崔云山一案后,原本的京兆尹方复被萧长颂削了官,夺了权,换了个年轻有为的赵观文上来,新官上任三把火,如今这火还未灭呢。   众人互相看了看,继而在众的一女子爽朗道:“江二姑娘怎知我今日来了?既是有事相求,不若说说是何事?”   “洛儿记得当初赵大人新任京兆尹一职时,曾立下誓言,定要整治这世间不邪之风,还清明之色。赵大人宅心仁厚,还另辟途径直达他听,只要有佐证之人在场,且的确是案件。此事虽涉及内宅之事,但我朝刑统律法自是有言:奴仆辱主欺主严重者杖六十,更甚者罪止加役流,那此事定也算是案件之一。如今我府奴仆满嘴胡言,诬陷于我,辱我清白,清白于女子来言多为重要,此事已是重中之重,我自是报官恳请京兆尹为我做主。赵夫人乃赵大人的内眷,我恳请夫人作证。”   江洛儿一席话流畅至极、铿锵有力,更是直接惊呆了在场了所有人。   这自古以来,这内宅一事哪里是这么办的?!   哪里是直接报官,竟要闹到衙门里?!   这会儿,广平侯夫人、吴氏、于氏等人都面面相觑,一时之间都不知该作何反应,而众人当下只有一个念想:这江二好大的气魄。   赵夫人听此话,先是一愣,继而道:“此事既已涉及案子,那我自然会作证。”   江洛儿欠了欠身表示感谢,随后目光落在了已面色苍白的落芳身上:“你说,是我将帕子与信笺交予你,要你给高家大公子的是吗?”   到了这个地步,落芳只能点头:“是。”   “我是什么时候交给你的?”   “姑娘不是前几日就交给奴婢了吗?”   “我交给你的时候,对你说了什么?”   落芳低头,犹豫着道:“姑娘说,姑娘心仪高大公子,但无缘表达心意,托奴婢转交高大公子。”   “既是如此,那我是明知今日会来高府,有机会会见到高大公子,且我的贴身奴婢白露也在的情况下,却托了你这无法进入宴会的外屋奴婢替我递交手帕与信笺?”   此话一问出,落芳脸色更白,硬着头皮说:“奴婢不知,奴婢只是按照姑娘的吩咐。或许,或许姑娘是怕人家发现,才寻了奴婢更为隐蔽,不便让人发现,奴婢想着自个儿进不去这高府,就托了奴婢的同乡。”   江洛儿听此话,又问:“既是不让人发现,为何你吩咐同乡递交时一定要强调是我江府的丫鬟?若是隐蔽,只道是江府送来的便可,怎的为何定要强调是我的贴身奴婢?”   落芳已答不出了,道:“奴婢不知,许是奴婢听岔了姑娘的意思,才、才那般说的。”   “行,不过那按你之前的话是,我托了你去递交,你寻思着自个儿进不去,便托了同乡递交?此事我知道吗?”   落芳犹豫了一会儿回:“不知,奴婢自个儿做决定的。”   江洛儿‘哦?’了一声:“既然我不知晓,你自个儿寻了同乡办事,交代的时候允诺办成功便会有五十两报酬,这五十两是哪来的?前头方说了我不知你去寻同乡,那定也不是我给你的五十两银子,你每月月钱不过几吊钱,哪来的五十两银子?”   落芳的脸色已惨白:“奴婢、奴婢……”   未等落芳继续说话,江洛儿直接蹲下身,一把抓过她的手腕,衣袖褪下后,露出一只金镯子:“五十两银子的来处不知道,那这金镯子呢?哪来的金镯子?谁给你的?”   她的语气凌厉快速,眼神直直地盯着落芳。   落芳已身子颤抖:“姑娘,奴婢……”   “你不知道是吗?五十两的来处你不知道,金镯子的来处你也不知道,你一个外屋奴婢凭空多出了五十两与一个金镯子,天底下竟有这样的好事?你什么都不知道,却知道在这儿指控我爱慕公子、指控我将东西给你递交给他人!”   江洛儿一把甩开浑身颤抖的落芳,冷着声道:“你既然不知道来处,偏生你本来又没有银子与手镯,不是偷的便是抢的,你可知偷盗赃满三两以上者,是要集众决杀?五十两银子够杀你几次!待你出了这屋子,可不是直接回江府,而是要去往京兆尹牢狱的!”   “姑娘!姑娘!”落芳被吓得不知所措,忙跪着拉着江洛儿的裙子,“奴婢没有偷东西!没有偷东西!银子和镯子是别人给的,奴婢没有偷……”   落芳径直哭了出来,朝江洛儿磕头:“姑娘不要将我送去见官,奴婢没有偷啊姑娘!姑娘放过我……”她又朝赵夫人磕头:“赵夫人,奴婢没有偷没有偷……”   江洛儿慢慢道:“你说你没有偷,别人给的,谁给你的?”   “是大姑娘身边的丫鬟给我的,全是她给的!”落芳快速地将镯子褪下,合着从怀中掏出的一些碎银子,跑去将其一股脑儿地塞在江宝珠身旁的一丫鬟怀里,带着哭腔道:“全还你!还有些个银子回府后便还你!”   接着又跪爬过来对江洛儿哭着道:“姑娘,姑娘!奴婢知错了,那些个真的不是奴婢偷的,是她给我的!那话也是她与我说,她说只要我将姑娘的帕子与信笺拿过来,交给高府的同乡,说是姑娘爱慕高大公子……姑娘、姑娘,奴婢知错了,求姑娘原谅。”   她哭得凄惨,而其余人听了这丫鬟的这番话,哪里是不明白了?   这显然就是江府内宅的私事闹到这般大了!   江宝珠身边的丫鬟拿着那些个银子与金镯子也拿不稳了,跪在江宝珠身旁也红着眼眶,陆氏看了眼这丫鬟,继而不可置信的目光投在江宝珠身上:“宝珠?”   “娘!还信你这蹄子说的话了!满口胡言乱语!”江宝珠立刻站起了身,气得脸色通红,睁大着眼,“全是这丫头胡诌的,不过就是想找人陷害罢了!”   广平侯夫人这时未说一句话,但不善的眼神在江宝珠身上停留了一会儿,于氏与吴氏等人则是彻底明白了。   于氏道:“是不是胡诌,倒也查的清楚,只是,江大姑娘,你得保证这是胡诌才是啊。”   被于氏这番指名道姓的点出来,且是在这么多的人情况下,江宝珠羞恼得不知所以。   她甚至能感觉到每个人都在瞧着她,那些眼神让她浑身不舒坦,心里的一口气堵在了喉咙眼,她立马恨恨地对江洛儿道:“怎么不是胡诌?妹妹强词夺理了这么久,不就是想证明自己没与外男私通吗?就算不是高大公子,妹妹敢承认自己没有与外男有任何联系吗?”   江洛儿听此话,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只见江宝珠从袖中拿出一道姻缘符,俨然就是萧长颂赠与她的那个!   “妹妹,你若真没有与外男有任何牵扯,哪来的姻缘符?这姻缘符可是定亲之后二人才可佩带的,你又是哪来的?高公子的事假,这事总该是真的吧!”   这可是比偷送帕子与信笺还要严重的事了,陆氏一下就站了起来,夺过了那道姻缘符,仔细瞧着。   而广平侯夫人则冷笑道:“没想到竟还有更过分的事了,我就说嘛,哪是那么干净的,竟与人私定终身了,幸好是未嫁进我们侯府,不然当真家门不幸,方才说得那么好听,不过也是个道貌岸然的贱货!”、   陆氏则拿着那姻缘符,来到江洛儿面前质问:“你怎么会有这道符?是哪个男人送你的?”   江洛儿暗叹,三哥啊三哥,你千算万算,可有料到有今日这档子事啊。   陆氏见江洛儿不说话,又问道:“快说!那个野男人是谁?上头还绣着瞻远二字,到底是谁?”   这一道声音远远就传出了花厅,传入了正过来的一行人耳里。   高老太师与高盛皆在这一行人中,高老太师听到这一声质问,老脸不乏尴尬,对为首的男人道:“长颂啊,让你见笑了,今日纯属意外、纯属意外啊。”   这般说着,高老太师心里又在痛骂那前来通禀的小厮,怎的就把内院的事说出来了,如今他不去也不好,显得治家不严,去了,又让萧长颂看到那些个内宅私事……怎么样都为难! 第96章 委屈 而高盛自是明白老父亲心中所想……   而高盛自是明白老父亲心中所想, 这会儿也踌躇着找理由道:“萧大人,不如还是不去了,一道去前院喝口茶, 正好在下也有问题想请教, 劳烦萧大人多多提点。”   “且将手上的事办好办漂亮再论其他,”萧长颂轻轻扫了他一眼, 眼眸淡漠清冷, “你坐在这等位子上,还口口声声要我指点,怎的,你这工部尚书的位置是要拱手让与我了?”   高盛被堵得脸红,性子本就不圆滑, 这会儿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萧长颂又偏头看了一眼身后老远处的江城, 对高家父子道:“你们问问江大人,现下是去, 还是不去。”   被点到名的江城, 回想着方才陆氏那一声质问,又想起之前答应了萧长颂什么,如今听他当着官位皆比他高的众人面前这样点名询问, 明显感觉到了他细微的怪罪讽刺之意。   他汗流浃背, 却也只得背着高家父子的意道:“去,得去。”   高家父子一听这话, 立刻朝他看去,面容颇为不善。   这不知从哪儿来的什么人。   为了讨好萧长颂什么话都说得出口,毫不顾忌他们高家在此事的尴尬之地!   江城顶着高家父子的眼刀,有苦说不出,只能低着头一路随着众人前往花厅。   而花厅内, 已是剑拔弩张之状,江洛儿一言不发,陆氏则偏要逼问个什么出来:“就算你装哑巴,那也是没用的!今日你必得给我说出这个人的名字!这什么瞻远,这男人到底是谁?”   “瞻远是我的字,你说的男人是我,江夫人。”   男人淡漠清冷的声音响起,在场所有人听到这话,不约而同地往门口看去,只见一男子着了身云海纹锦素袍,黑发由玉冠束起,清冽淡雅,不失贵气,更甚是那一股子疏远与强烈气场,使人见着了过了好些一会儿才注意到身旁的高老太师与高盛等人。   在场许多女眷都未见过萧长颂,不知他是谁,而见过萧长颂的女眷面色都有些惊讶,继而慌张地站了起来,而不管是见过的还是未见过的,都被萧长颂的这句话震了心神。   江城则一个箭步上前拉着陆氏:“你可知你到底在干些什么?!”   陆氏被这场面弄得不知所措:“老爷……这……”   江城一把夺过陆氏手中的姻缘符,连道:“你当真是糊涂!我之前与你说过什么?让你莫管洛儿的婚事!是因萧大人早就与我说好了,两人的生辰八字我都叫人去合了遍,算是已经定好亲了,怕你声张是非才未说!你可倒好……”   “定了亲了?”   “竟是已经定了亲了?”   ……   江洛儿顾不得现场的一片暗动的骚乱,只愣愣地看着萧长颂:“三哥,你怎么来了?”   萧长颂浅笑着,慢声道:“你可记得之前你与我说,朝中传高小大人是个品茶高手,你馋这高府的茶馋了许久,今日这高府的茶可好喝啊?”   江洛儿一听这话,就知萧长颂已知全部的事了,刚想说两句什么,他的大手已轻揉了她的发,只听得他轻叹,声音温和至极:“委屈你了,接下来交给我罢。”   此话入耳,江洛儿的眼眶顿红。   此前,就算陆氏再怎么偏心怪她、广平侯夫人撒气辱骂她,无数人看她的笑话、看她今日这般被糟践,她都没有退后一步,更别提流泪了,可眼下他来了,她整个人都放松下来,他又这么一说……   江洛儿低垂着头,眼泪直直地掉了下来,又怕被发现,赶忙用袖子抹了去。   萧长颂哪看得她这个样子,面色更差了些,心疼之意都快从眼里溢了出来,沉着声:“来。”这样说着,继而将洛儿带至一旁,那旁坐的是一中年妇人,穿戴富贵,举止端庄。   “叔母,待会儿请多多看抚这孩子,今日恐是被吓着了,还得寻个大夫找个地儿让她歇息着。萧某感激不尽。”   这中年妇人乃安伯公府的齐三夫人,安伯公府确实是萧家带了那么点亲,论辈分萧长颂是要叫她一声叔母,可早已出了五服之外了。安伯公府虽是带着爵位,可比之萧家的鼎盛,那是差了不少。但顶着尊贵,也是极少会拉下脸上萧家门攀着亲戚,所以两家平时来往不多。   如今萧长颂的这一声叔母,喊得齐三夫人又是诚惶诚恐又是心花怒放,忙拉过江洛儿的手:“自然自然,我会好生照看着。今日这事啊,确实大了,也吓坏这孩子了,不怕啊。”   在众人眼里,实是不知萧长颂到底与那齐三夫人什么,说了一会儿的话,那齐三夫人站出来提声道:“今日此事,纯属奸人陷害,才闹得今日这般地步,这江二姑娘也是被人陷害了,至于那姻缘符一事,实乃萧家与江家已然定亲,却被人利用来做文章,可恶至极!不过这一切都是私事,各位夫人姑娘不如还请到别厅休息,这会儿留着地儿让这几家子把事解决了。”   安伯公府在勋爵人家中也是数一数二的尊贵,这齐三夫人在女眷中又向来有着威望,说出来的话,在场的女眷没有不听的,连吴氏与于氏也是听着了,差人招呼着众人出去。   江洛儿知道萧长颂接下来许是要好好与她父亲与这高府人谈了,可她总归放心不下,就算被齐三夫人牵着手吗,她也频频回头。   齐三夫人拍着江洛儿的手道:“好孩子,别去管那些个事了,你瞧你,整个脸色都差极了,今日想必很累了,这我都看出来了,长颂那孩子哪还看不出你得休息啊。待会儿啊,我寻那吴氏找个好厢房让你歇会儿,再请个大夫给你瞧瞧,别劳心劳神了,今日你是受委屈了……”   齐三夫人办事效率极快,很快就将江洛儿带进了个上好的房间内,点上了熏香,安抚着她睡着了。   江洛儿确实累极了,身心疲惫,本想着有外人在场她无心歇息,可齐三夫人哄人确实有一套,且还将她当小孩哄呢,不一会儿就睡得极为安稳。   为了给江洛儿一个安静的环境,齐三夫人出了屋门,继而前往女眷所在的宴息处,只听得无数女眷在讨论方才的事。   “原来竟是萧家!”   “萧家……是摄政王府的那萧家吗?”   “那人便是萧长颂了?”   “你也敢直言其名讳了,被你父兄听着,许都要扒了你的皮!”   “……这有何好说不得,不过这萧家怎的会与那江家定亲了,还是与方才的那江二姑娘?这之前是一点消息都未透露出来啊……”   “说来真是,也不知江家怎的就攀上了萧家的关系。”   “你们是真真不知,可忘了江二之前可是给长乐公主做伴读,在宫中住了好些时日,而萧大人又要时常去宫中,难免二人会碰上面。”   “那这江府可算是攀上高枝了!江二回头嫁入了萧府,那真是……说来,方才那顾三夫人可骂得狠啊,万一那江二记仇……”   这会儿子的话,那广平侯夫人也听了去,听到这一句,尽管心中有些许虚心,可还是板着脸冷声道:“我那不过是被奸人蒙蔽了双眼,不知这其中情况如何,才闹了这么大的误会,再怎么样也轮不到你们在这儿说三道四。再说了,这江家的女儿嫁到萧家,是娶得妻,还是要纳的妾,可说不准啊。”   “没什么好说不说的准的,我直说了吧,萧家是要三媒六聘将江二姑娘娶来作正妻的,满意了吗,顾大夫人。”齐三夫人径直过来,看着广平侯夫人道。   广平侯府夫人一见着齐三夫人,气势便短了一截。   先不说安伯公府比之广平侯府地位尊贵的多,子嗣也要出息的多,主要是这齐三夫人向来是说一不二、很是强势的主,同时在京内女眷中颇有声望,得罪了她,在这京城女眷中还怎么混得下去?   “齐三夫人,您这说的什么话,我不过就是随口说了声。”   “是不是随口说了声,你心里有数,不过方才在那花厅内,你那些个辱骂人的话,大伙儿可都是听了个遍的,可不是随口了声的话。至于是不是真是那江二姑娘的过错,才让你气成那般、脱口而出的谩骂,你知、我知、知道的人也都知道,长颂那孩子迟早也会知道。”   广平侯夫人一听这话,脸色一白:“齐三夫人,您这话是什么意思,我那只不过是误会了才骂的人,谁让那江二自个儿不把话说清楚呢!”   “说是说清楚了的,后来可都是明明白白说清楚了,你也不信啊,之前就算没说清楚,你也着急定罪了。你的这些个话,跟我说没用,这萧府与江府是已经定亲了,长颂那孩子要是知道自己未过门的妻子被你们广平侯府的这么糟践,他怎么想我就不知道了。”   齐三夫人的这话刚落,不远处就过来了一小厮:“顾大夫人,花厅那边广平侯大人请你过去呢。”   齐三夫人笑了:“这不来了?” 第97章 退避三舍    广平侯夫人已经顾不上……   广平侯夫人已经顾不上齐三夫人的嘲笑了, 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这事怎么闹得这么大了,怎么侯爷都知道了,这会儿将她叫过去是为了什么?   乱糟糟的心思沉着, 她未多说什么就由那小厮领着前去原先的花厅, 那广平侯还未进去花厅,正巧在旁处等着, 明显在等着她。   一见着她, 广平侯的脸色便板了下来:“你是惹出了什么事端了吗?”   “侯爷说的是什么话,一见面就质问我,再说了能惹出什么事端,我不过也是蒙蔽了双眼误会了那江家姑娘,不过是件小事。”广平侯夫人连忙道。   “若未惹出什么事端, 这高家人请我过来时, 脸色凝重得很。什么误会,我难道还不知道你, 脾气上来了什么话都说得出口, 活像个乡村野妇,你若是当众说了什么太过难听的话,与当众打脸有什么区别, 这难道还不是什么事端吗!”   被戳中心思的广平侯夫人心虚地声音低了些:“侯爷真是, 就是件小事。”   “最好如此,随我进去!”   广平侯夫人应了声, 跟在广平侯后头一道进了花厅。   这一次进花厅与之前进花厅是全然不同的感受,或者说,花厅内的气氛实在是肃穆庄重,压抑得很。   高家父子乃主人,坐上位, 其下左边是江城,其次是江夫人与江宝珠,另一侧后二位是吴氏与于氏,而最为引人注目的则是右座最上方的萧长颂,细细捻着手中茶杯,见人进来,狭长的眼眸微抬,目光落在了广平侯身上,继而移到了广平侯夫人身上。   与他对视之人,一一都经不住低下了头。   广平侯先出声道:“萧大人,方才还在前院看到你,怎的这会儿到这来了?我这突然到这儿,还不清楚怎么个情况。”   萧长颂未说话。   花厅内沉默着。   每个人各有各的心思与考量,以及挥之不去的阴影。   还是于氏开口:“顾大夫人原是没跟顾家侯爷说,那我就逾越说一下这事,不然这接下来也不好处理。”于氏说了这句话,继而言简意赅地将整件事说了遍。   广平侯刚听着,本以为是内宅的一件小事,自家夫人在其中起着推波助澜、还说教起那位江家姑娘,这‘说教’许是还是这高二夫人给面子了,他哪还不知道自己这夫人的性子,恐怕是当众谩骂。   听到后头,广平侯微微皱眉,怎的这般严重,竟是要毁了那姑娘的名节。   之后,于氏又道:“实际上江二姑娘已经与萧大人定亲了,只不过未张扬出去罢了。”   好啊!他说怎么无缘无故被请到了这里!   萧长颂平日里做事虽严苛、不留情面,可一般情况下说话都是和和气气的,哪是眼下这般冷脸。   如今自己未过门的妻子被糟践成这样,他不气那就怪了!   广平侯是又气又怒,直冲旁的广平侯夫人道:“愚蠢妇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迟早有一日休了你,在家不孝敬婆母,在外尽惹是非,真不知当初怎么就瞎了眼娶你过门,闹得家宅不宁!”   “侯爷!你这说的什么话?你……你……”   广平侯夫人如今快四十的岁数了,被广平侯这般当众斥责,脸都丢尽了,气得跳脚:“我还不是为你们顾家,你可知道……”   “我不需要知道什么!我只知道,你这个蠢妇颠倒是非!不知所谓!”广平侯一甩袖,偏身不再看广平侯夫人一眼,继而拱手对萧长颂与江城道:“萧大人、江大人,此事是内人鲁莽无知,我向二人道歉了。”   江城没见过这场面,堂堂一个侯爷竟向他这般恭敬道歉,他张了张嘴,刚想说:“无——”   话未说完,被萧长颂堵了回去。   “顾大人,此事你未参与其中,何须你来道歉。”萧长颂慢声道。   一听到这话,广平侯连忙给广平侯夫人使了个眼色,广平侯夫人忿忿不平,可眼下也只能上前道:“此事是我做事不妥,向萧大人请罪了。”   “请罪,请的什么罪,顾三夫人又受得了什么罪,”萧长颂笑着,平和道,“顾三夫人来说一说,我心里好有个数。”   广平侯夫人被这话吓一抖,抬眼又看到萧长颂那含尽冷意的笑容,一股战栗慢慢爬上了后背,忙道:“萧大人,此事我也是不知……”   “你哪里是不知。”   “你知此事没那么简单,知重重疑点皆在,知她江二还不懂江顾二府有意谈的亲事,可你偏生有满腔的怒气、怨怼,当众遭践她。你们广平侯府出了一个顾承光,能力了得,清贪官污吏好一手,之前又定下了恭顺伯家的六姑娘,本就出众、今后又有岳丈扶持,仕途一片光明,而你子顾承明因其兄长已定下了勋爵之女,为避嫌只得选个清流人家,你不情愿如此,但又不得不如此,谁曾想这你看不上的小姑娘竟疑似有了桃花,你堂堂广平侯府只有嫌别人的份,哪又受得了这份气,便将这些日子憋着得那些气,一股脑儿全撒了。”   “我说的对吗,顾三夫人。”   萧长颂的声音无情无绪,偏偏就震在了广平侯夫人的耳边。   她一脸不敢相信地看向萧长颂,怎么都不相信他竟将她的心思猜得无一丝错处,如若之前说自个儿不知道,那还有回旋的余地,那现在摆明了自己就是在欺辱糟践江二。   广平侯夫人已经说不出任何话来了,眼中透着恐惧,却又不敢看在场任何一个人。   在场的广平侯与高家父子等人虽与萧长颂在朝中共事,可他真实审讯时那也是极少见到,眼下自然不是真实牢狱审讯,可不过就这几句话,也能稍稍窥探一点。   明明未起身、单单就坐在那儿,未抬高声,仅仅是平静的声,就散着如山巍峨的气势将人压在那儿,动弹不得。   而接下来萧长颂不再说一句话,可广平侯夫人却不知怎的,更为紧张,最后重复道:“萧大人,回头我就向江二姑娘道歉,我亲自去她面前道歉,是我的错的、我不该……不该……我现在便去等她醒了。”   广平侯夫人一下狠心,径直转身出去。   广平侯则满脸歉意道:“给各位添麻烦了,我且去瞧瞧。”   待广平侯与广平侯夫人走后,江宝珠的脸色更为不好了,广平侯夫人都得亲自给江洛儿那个贱人道歉,那她的后果会是什么……   江宝珠求救似地看向陆氏。   陆氏也是一团乱麻。   而江城本想是要对宝珠狠狠惩戒,挨一顿板子或是禁足,应是够了,可如今看来,是全然不够了。   接下来,萧长颂未再开口,喝着茶边听高家父子与江城论此事。   可尽管这样,他在旁这一事实,就让几人不敢放松了。   此事因在高家发生,高家父子定是要出面的,高盛到底如今也爬到工部这位置了,审问逼供那也是有一手,也没有什么与江宝珠的亲情所在,江城未问清楚的,高盛问得一干二净。   到最后,江宝珠是哭得凄惨将一切事都交代了清楚。   “爹爹、娘亲,女儿是一时被鬼迷了心窍,才出了此事,女儿下次不会了!下次不会了!爹爹、娘亲,饶过我此次吧……”   江城一脸痛心疾首:“你那是何必?平日你待你有什么不好,将你捧在手心里养着,倒把你养成这般了,你可知此事若真出了,洛儿的名声可算是完了,你怎的这般黑的心!”   陆氏则开始哭。   江宝珠也随着陆氏哭,眼泪不要钱地掉下来,哭得整个身子都在颤抖:“爹爹,我也不想的,我就是、我就是怕你和娘亲不要我了,我怕啊,爹爹,我怕你和娘亲以后只顾着她,不顾着我了,那我怎么办啊。”   “你糊涂!你糊涂啊!”江城叹道,继而起身道:“当真是我家中私事,给各位添麻烦了,这丫头我回去定会好好处置她,让她给洛儿赔礼道歉,之后再带她上门给各位赔罪。”   高盛瞧了萧长颂一眼,继而收回目光,没有接江城的话:“江大人,这不能算你江家的私事了。”   陆氏不用手帕擦眼泪了,江宝珠则一下抬眼看着高盛。   江城一愣:“什么叫……不算江家的私事,高大人,您这是何意?”   高盛道:“之前我听夫人讲了方才的情形,还有那江二姑娘说的话,想想觉得甚有道理,这江大姑娘做的事那是犯了律法,江大人怎的还口口声声还带回府处置,应是直接送往京兆府才是!”   “怎么能送到京兆府呢!”陆氏一下子起身,大声道。   江宝珠被吓得眼睛睁大,背后瞬间出了薄汗,忙爬过去拉着江城的裤脚:“爹爹!不能把女儿送到京兆府啊!要是女儿进了京兆府,那女儿就完了啊……爹爹,连永安侯府都会跟女儿退婚的,爹爹不行啊!”   哪有谁家的女儿竟被送到京兆府,真送去了,指不定还有罪名安在她身上,那她是真正完了啊……   到时候,满京的人都会笑话她,她的脸面丢尽,连永安侯府都会退婚,她这一辈子都洗脱不了进京兆府的烙印……那她还怎么活?   江城也觉得送去京兆府实在是过重了些,开口道:“高大人,怎的就要送去京兆府呢,这京兆府送不得啊……”   而这会儿高盛已经全然明白萧长颂的意思了,未往萧长颂那儿看一眼,就道:“送不得,让那赵观文带人上门也可,江大人,你这女儿到底是犯了事了,你总不是要包庇吧。”   江宝珠已经哭得浑身颤抖了,她不过、不过就是使了后院的手段,怎么就犯事了,竟还要被送去京兆府。   江城听着江宝珠的哭声,还有陆氏一直喊他,沉默了许久,最终看向萧长颂:“萧大人……”   “两个选择。”萧长颂声音没有任何温度。   “一是送京兆府。”   江宝珠狠狠摇头。   “二是三年青灯古佛,”萧长颂淡漠的目光移到了江宝珠身上,“并且以后,凡是江洛儿出现的场合,你必得退避三舍。” 第98章 一言九鼎 所有人皆是一愣,青灯古佛能……   所有人皆是一愣, 青灯古佛能明白是怎个意思,而这退避三舍,从未有人提出个这等要求。   江宝珠过了许久才反应过来是何意, 继而翻涌上来的羞辱都快将其覆盖, 她脸上还有着残留的泪迹,哽咽道:“萧大人这是何意, 洛儿是我的妹妹, 难道我以后不能见我的妹妹吗?”   此话刚说完,萧长颂便直接道:“是。”   萧长颂如此斩钉截铁的态度,让在场高家父子与江城都有些背后一紧,接下来只听他平淡的声音:“不得与她见面,不得靠近她半分, 有她的场合你出现了, 若我有所听闻,就算是她主动寻你, 我自会让赵观文上江家大门, 看看到时谁敢拦。”   全场噤声。   江宝珠一时都愣住了,她哪见过这般强硬的态度与气势,不住的恐惧与慌张席卷着全身, 眼泪不自觉地掉下来, 她爬着去拉江城的衣角:“爹,爹!”   江城知道已经没有半点缓和的余地了, 叹了口气道:“到底未直接捆你进牢狱,还是饶了你了。也是好的,青灯古佛三年,好修一修你这性子,至于你与洛儿, 确实不见面的好,每每见面,总是要闹出点事来。罢了,就这样罢!”   江宝珠哭得更凄惨了,却不敢多说一个字,又转向求陆氏。   陆氏此时是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事已成定局。   江宝珠面如枯槁,瘫软在地,任由泪水在脸上淌着。   萧长颂未再看她一眼,起身走人,高家父子也忙起身跟在其身后。   出了花厅,萧长颂道:“我先去看看江二姑娘,待会儿来前院,二位请便。”   “是要去看,是要去看。”高老太师道。   这都是什么事啊,这回萧长颂来高府是个好事,没想到闹成这样,现在他心里不有疙瘩就不错了,高老太师看着萧长颂的背影叹气。   萧长颂到江洛儿休息的屋子时,江洛儿正坐在桌案旁小口小口喝着茶,茶杯旁放着一叠点心,她喝一口,又咬一块点心,一脸餍足。   见他来了,微微睁眼起身:“三哥,你怎么来了?”   萧长颂见她站在那里,迷茫的眼睛一直看着他,眼睫扑朔,嘴边还沾着点心的小细屑,小手蹭着裙摆,一张一放。   就这一瞬间。   一直压在心口的不郁散尽,哑笑出声。   江洛儿不知道三哥为什么一见她就笑了,更加茫然了。   萧长颂上前几步,从怀中拿出手帕,温和道:“来,手给我。”   江洛儿听他话,将手摊在他面前,这一摊,上面的点心油渍尽现,江洛儿脸一红,下意识就要缩回。   萧长颂已经抓住了她的手,开始用手帕细细擦着江洛儿的手,每一根手指都未放过,边擦着,边扫了一眼江洛儿方才的桌案:“顾三夫人刚走?”   她的手被萧长颂擦着,他动作很轻,有时触碰还激起一阵痒。   江洛儿不由得唇角微起道:“是啊,刚走,她好生客气,又是道歉又是要送礼的,要不是我拦着,恐要给我跪下来了……定是你与她说什么了。”   “我能说些什么?”萧长颂笑着,还是专注擦着她的手。   “你定是与她说了那顾承光的事,她不全是因着什么手帕信笺,我寻思着她一边瞧不上我,一边家里那顾承光碍极了她的眼,今日拿我出气……痒,三哥。”   “好了,”萧长颂擦完了最后一根手指,慢声道,“顾承光确实能力出众,仕途走得也稳,倒不如让他更稳些。”   “三哥的意思是要推他一把?这要是推一把,那顾三夫人岂不是要气死了,她本就着急顾承明以后承袭不了爵位,顾承光越有出息,顾承明越没机会,不过这顾承光与三哥有什么关系,三哥怎的要帮他……三哥拿我手帕作甚么?”   江洛儿说着,发现萧长颂抽走了她腰间的帕子,接着擦了一下她唇边。   江洛儿微微睁大眼睛:“这儿也有吗?”   当真是丢脸极了,方才吃那点心时可没想到三哥会过来,早知他过来她就不吃了,哪会有如此狼狈的样子……   她陷入自我尴尬之际,方才被擦过的唇角那处,轻轻印上了他的吻,冰冰凉凉,沁着他自带清冽的墨香,声音低沉:“现在没了。洛儿,仅仅是道歉,没有实际吃到亏,怎么能记住教训呢?”   听着这句话,她垂下的鬓发被拢到耳畔,对视之间,瞧见他眉眼氲着几分冷冽。   “不记住教训,还要再犯,今日的道歉就是笑话。”   “所以,欺负你的人,又怎么能够全身而退?”   江洛儿看了他许久,随后小手慢慢抚上他的眉眼,一点点触碰,认真道:“我以前从未想过,我有一天竟还能这样肆无忌惮碰你,就像从未想过,有一天有人会对我说这样的话。”   说完这话,江洛儿圈住了萧长颂的劲腰,闷在他胸膛里道:“我知道你瞒我定亲的事,才不是什么怕我母亲多说,我父亲信你这话,我可不信,无非就是那崔正甫还死死咬着你你多有顾虑,怕将我卷入其中,我没那么胆小……我告诉你啊,三哥,我今日可是知道了,你以后就算想耍赖也逃不了了。”   说着,她圈得更紧,萧长颂被她这幅样子弄得忍俊不禁:“不逃,也不耍赖。自是一言九鼎。”轻拍着江洛儿的背些许,他又轻声道:“快了。”   多年之前,他就明白一个道理,事情一步一步来,急不得,催不得,执念太深会坏事,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才最稳妥,但,对象是江洛儿,他做不到,江洛儿就是他最深的执念。   -   高老太师寿宴结束了,结束后宴席上发生的事自然传得沸沸扬扬,随后数日谁人办的宴会,皆在说着此事。可以说,高家的这次宴席恐是从未有过的“热闹”。   不过宴上发生的事倒并非众人在意的,更为在意的是萧长颂定亲了。   毫无任何声息、毫无任何前兆地定下了绝大多数人都未听过的江家。   一时之间,给江府递帖子的人家络绎不绝,虽沾亲带故但向来不多来往的一些人家也递上了帖子,但无一例外,帖子都被拒了。   几日后,一顶华盖停在了江府大门。   陆氏早就在大门口等着,见人下轿了,上前迎着。   “这许久都未坐过这般久的轿子了,幸好到了,再坐下去我是真受不住了,”杨氏方一下轿便道,见着了陆氏,笑道,“这位就是江夫人了吧,总算见着了。”   陆氏连哎几声,心底松下了一口气。   萧府的这位大夫人她以前就听闻过了,虽说是萧长颂的继母,可萧长颂对其颇为恭敬,其身后的杨家也不得小觑,不过这位出门甚少,大多数人都不知其脾性。   陆氏之前还紧张着不知如何招待,怕惹了不快,如今看来这位性格颇为直爽。   陆氏招呼着杨氏进府,待二人都坐下,陆氏亲自给杨氏端了第一杯茶,杨氏笑道:“让底下人来罢,江夫人,咱们以后是要做亲家的,你这般客气作甚么?”   “大夫人说得是,我这不怕招待不周嘛。”   “这都是小事。说来前些日子高老太师寿宴结束,我就该来了,可那时听闻江夫人卧病在榻不便叨扰,推至今日。如今看江夫人面色红润,想来大好了。”   陆氏叹了口气。   这换做哪个天底下做母亲的,听到自个儿从小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女儿以后要青灯古佛三年,心里能不揪心?且还不止这一件事,忧思过度,加之着了风寒,自然卧病床榻了。   虽说永宁侯府那边未退婚,且可家中设立佛堂,但足足三年,谁知会发生何事呢?新妇过去本就难,如今更是站不稳脚跟了,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啊。   “确实好了许多,只不过想到我那宝珠啊,真放不下心。”陆氏说着,又试探道:“大夫人,我知我提此事不太好,但能不能还请您与萧大人说说,能不能免了,或者,一年也便罢了。至于她们姊妹俩的事,让她们自个儿解决?”   杨氏笑笑,喝着茶,什么话都未说。   厅内一片寂静,等了许久,杨氏只是喝着茶,还道:“好茶。”   陆氏有些急了:“大夫人……”   话未说完,杨氏已将茶碗扣在桌案上,发出‘嘭’的响声,陆氏被吓了一大跳,立马看向杨氏,只见她面色不耐,眼神不善:“既然江夫人都说提此事不太好,明知故犯又是何意?”   陆氏讪讪道:“这不是宝珠那边……”   “江夫人,今日我来与你商量我们长颂与洛儿的婚事,而不是听你张口闭口提及你的另一个女儿,什么宝珠?我见过吗?我认识吗?是与我萧家沾亲带故?还是与我儿定亲的是她啊?这什么都不是!多大的脸面要我出面给她说情!”   陆氏脸色煞白,她没想到这江夫人说话这般直白,且难听得很。   “大夫人,您也不能这么说话,我不过随口一提,”陆氏讪讪道,“只不过洛儿有了这门好亲事,自个儿姐姐将来又得闭屋三年,那侯府也不是好相与的,总不能她过着好日子,自个儿姐姐受苦吧。” 第99章 杀人 “江夫人,你是当我不知那日高家……   “江夫人, 你是当我不知那日高家寿宴发生的事,拿话在此处糊弄我呢!”   杨氏眼神径直落在陆氏身上:“难道不是你的大女儿枉顾律法设计害洛儿?我还知道长颂是给了你们江家面子,看在她是洛儿姐姐的份上, 才提出如今的法子。如若不是, 眼下恐怕是在京兆府了。江夫人现在跟我提这件事,看来对此事的结果颇为不满, 那好。”   杨氏起身, 施施然摆弄下袖子:“既是要谈这件事,不如请了京兆府的人来,好好将事掰扯清楚,免得江夫人还在我耳边念叨,我不喜听此事!”   陆氏被吓得脸色煞白, 忙拉住杨氏:“大夫人大夫人, 我不过是随口一说的话,你可切莫当真, 我嘴贱, 我嘴贱,你不要往心里去,我们接着谈洛儿的婚事。”   杨氏甩开陆氏的手, 冷道:“不谈了。”   陆氏一愣:“不谈了?”   杨氏直接道:“我不与江夫人谈洛儿的婚事, 喊你们府里能主事的人出来,江城可在?让他过来, 江夫人离开吧。”说罢,重新坐回了位子,板着脸 ,看得人心生惧怕。   陆氏的脸已是难堪极了,这周遭都是下人, 大夫人如此一来,她的脸都丢尽了!   可那也没办法,先说这萧杨两府惹不起,最主要的是此事是她不占理……陆氏没有办法,只好亲自去请了江城过来。江城今日本是沐休,想着让陆氏与杨氏先谈着,毕竟女儿的婚事且都是内宅的事,可没想到不过一会儿,陆氏脸色极其不好地过来了。   江城一瞧就知不对劲,一逼问,陆氏没办法把话都说了。   江城拍着大腿大骂作孽,又忙过去招待杨氏。   接下来一下午的时间,江城不是赔罪就是道歉,再来就是商量长颂与洛儿的亲事。   “江大人不必费心,虽说我啊第一次办此事,但我也请教了好几位杨家宗族的老夫人,该说的该学的我都说了都学了,绝不会出什么岔子。自古婚嫁之事,必先凭媒氏,长颂与洛儿之间无人做媒那自然是不行的,那场面上得有个礼节,所以前些日子我便先去了一趟行宫,见了宁老太妃,老太妃客气,一口答应下来做两个孩子的媒人。”   江城在旁边一直应着,听到此处有些诚惶诚恐:“竟要老太妃做这媒人……”   先帝留下的妃子大多已经因病薨了,只剩下这位宁老太妃,也是当今睿王的生母,身份无比尊贵,如今竟要做自己女儿的媒人了。   杨氏笑道:“无碍,毕竟大喜事。媒人已定下,我听长颂说已与江大人过了草帖,草帖我看了,二人的八字没什么问题。那长颂的定帖在此。”   杨氏拿了贴身侍女递上来的帖子,给了江城。   “江大人请看,这是萧家三代官品职位名讳,萧家如今唯有长颂独子,至于他的官职,江大人应是知晓的,我便不多说了。萧家冷清,长颂父母皆不在堂,主婚自是我这个母亲。再来,这是将带的金银、田土、房廊、山园等……”   厚厚的一叠帖子,江城看得眼花缭乱,最后实在无法,道:“萧夫人,待我拿回去好好看一看,明日就将洛儿的定帖送往萧家。”   杨氏一听这话,眼睛都笑得眯在了一块,她等得就是这句话,定帖交换才是真正定下来了!   二人接着又谈了好一会儿亲事,直至黄昏,杨氏才离开了江府。   江洛儿的院子里。   前院的丫鬟已来回了几趟,这回白露端着一木盘,其余小丫鬟敲了敲门,正在里头写字的江洛儿未抬眼,慢声道:“怎的了?进来罢。”   白露撩帘而进,脸上笑意不止:“姑娘。”   江洛儿放下手中的笔,扫了一眼白露拿来的几个盒子:“是大夫人送来的吗?人已经走了吗?”   “刚走呢。来时就送了好些礼,不过那许多都是要进府中库房的。这些个前院丫鬟送来,是萧夫人临走时特意交代给姑娘的。”白露一一掀开木盘上盒子的盖,均都散发着香气,不过一会儿就弥漫了整间屋子,“好香啊,姑娘。”   “大夫人费心了。”江洛儿抹了点于手背,轻嗅鼻下,香气清新不浓烈,别有风味,“这些香粉都是上品。”   明明已经送了礼,其实无需带这些小玩意逗她开心。   毕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但这确实很让人欣喜。   尽管是小事,但时时刻刻被人惦记在心里,就算是件小事,也温暖至极。   白露笑得更欢了:“那位萧夫人当真是极喜欢姑娘的,听前院伺候的丫鬟婆子说,那位嘴里句句都有姑娘,有些事啊咱们老爷未想到,那位早就想齐全了。咱们与萧家的这门亲事想来传遍京城了……”   江洛儿手一顿,垂眸盯着那木盒。   “怎么了,姑娘?”   江洛儿将盒子一一合上,慢声道:“不过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以如今的局势,三哥又怎么会急着将她公之于众让崔正甫注意到她,她并非时常与三哥在一起,想来他不放心极了。可高家的事一出,那必得将此事定下了,若不及时定下,外头的谣言指不定传成什么样。   眼下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在朝政稳定之前,江府不得大肆张扬,低调行事才好。   “白露,”江洛儿道,“不管外面传成什么样,但我们府上的人嘴巴得合上,不要多说一个字,就当此事未发生过,像寻常一样便好,免得到时风头太大出了什么差错。如今内院还是母亲管事,你等下去主院将这话与父亲一说,父亲自会明白,待过了现下这个阶段再看。”   江洛儿的这话,传到江城耳里,他先是沉默了一番,继而马上吩咐阖府上下,不得多嘴、不得高调行事,若有他府下人过来询问,也不得多加闲谈,甚至下令接下来的日子黄昏时便要关闭府门。   这般没过几日后,宫中来人了,来的是江洛儿曾见过的一位公主近侍,说要接江洛儿进宫住一些时日。   江洛儿听此话倒未怀疑什么,此事也能猜到一点苗头。   三哥不会放任她在守备不严的江府,萧府她又不得长住,这整个京城,戒备森严、又能时时刻刻在他眼皮底下的,也唯有皇宫了。   临去前,江洛儿还特意与江城说了,最好次日就将家中女眷送回老家,等她什么时候从皇宫平安回来,再将她们接回来。   一切交代好,江洛儿才进了宫。   不知是不是因为心理作用,这回进宫与以往不同。从凌霄门进入时,她悄然撩起轿帘,偌大宫门下站着的两排骁卫,巍峨屹立如山,气势凛然而不可侵犯,瞧之心神俱肃。   进入后,一路上沉寂压抑,各宫人皆低头不语,行色匆匆,不多看不多说一个字。   到了寝宫,江洛儿一路小跑去见楚瑶华。   人在殿宇后的花苑,百般聊赖地趴在栏杆上,随手撒着鱼食,看鱼群争相抢食,就算其状憨态可掬非常,似乎也提不起她的任何兴致。   江洛儿放慢了脚步,站在楚瑶华不远处叫了她一声。   楚瑶华立即转身,看见江洛儿后眼睛一亮:“洛儿!等你好久了。”话说完的功夫,已经到了江洛儿的面前,“三哥前几日说你会来,我还以为他是开玩笑,早晨派人过来要我的近侍去江府接人,我才知是真的。你来就太好了,外面可不太平,宫里倒围得跟个铁桶一样。”   “我来时看见了,凌霄门的守卫都换了一波,”江洛儿道,“各宫殿的大门且都闭着,是三哥下的令吗?”   “是三哥与皇兄一起下的令,除非必要,宫内宫外不得通。近来守备森严得很,连我宫内都有许多人把守着,皇兄也不许我去其他地儿,就让我在宫里待着,我快闷死了。”楚瑶华一副打蔫的样子。   江洛儿笑了笑:“那我等下与你一道下棋,再晚些我们玩翻花绳?近来朝局不稳,三哥他们总要多考虑些,再过些日子应该就好了。”   听到朝局不稳四字,楚瑶华又义愤填膺了起来:“崔正甫此人浪子野心!本以为他虽奸邪狡诈,但至少是真心为朝廷做事,没想到根本没有那心思,眼下的动静哪像是为朝廷着想,巴不得搅弄个稀巴烂,挟势弄权,不是个好东西!”   这一怒,细眉飞扬入鬓,杏目圆睁,颇有几分长公主的威严。   江洛儿沉默了一会儿,道:“崔正甫与三哥如今这般,那崔贵妃可还在宫?”   楚瑶华摇头,继而拉江洛儿到一旁,轻声道:“她早不在宫内了。自是没有对外说的,甚至连个说法都没有。上回刺杀一事后,崔云锦查出有孕了,崔正甫以此为由找上皇兄,硬是要逼着皇兄答应下来让那贱人出宫保胎,皇兄那性子哪受得了胁迫,本是不应的,可三哥后来让人传了话,还是应下让人出宫保胎了,如今我们也是不知到底在何处。”   江洛儿没再说话了。   定要崔云锦出宫保胎,看来崔正甫知晓接下来的皇宫不安全,他为何知道接下来的皇宫不安全,说明他有所行动,无非要逼宫二字,接人出宫,也怕女儿被擒受人胁迫,如此一来,崔正甫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可他做的如此明目张胆,甚至当面要求陛下应下此事,根本不怕陛下与三哥会知道……   他虽是狂妄自傲之人,可狡猾奸诈非常,事情未到最后,却又这般言语与动作,看来觉着胜券在握了。   这边皇宫三哥布下的守卫宛若铜墙铁壁,那边却是松懈如此,想来……双方如今实力全然不对等,这逼宫是大有可能成功的!   江洛儿想到此处,背后一阵寒意。   楚瑶华见江洛儿面色极为不好,以为她被自己之前的话吓到了,忙安慰道:“洛儿你别怕,有三哥与皇兄在,我们不会有事的。”   江洛儿听此话,抬眸见楚瑶华那坚定不移的眼神,一愣,继而笑容渐起:“自然。”   接下来数日,楚瑶华与江洛儿一道在寝宫,读书写字、玩闹耍乐,好不快活,就好似对外的情形一点都不知情,也好像根本没看见进出宫殿的宫女太监沉重的脸色。   是夜。   皇宫内寂静无声,圆月高挂,江洛儿看着窗杦外洒下的清冷月色,枕着手不知在思索什么。   忽而感觉一丝冷意,稍稍拉了一下被角。   这时,睡在旁侧的楚瑶华轻轻出声了:“洛儿。”   “我将你吵醒了?”江洛儿朝楚瑶华的方向翻身,满是歉意道,“是我动作太大了……”她伸手搭着楚瑶华的被子,一下一下轻拍着,“快睡吧,天快亮了。”   “我一直醒着,”楚瑶华一直看着江洛儿,轻声道:“洛儿,你说我们会不会死?”   “怎么会,你乱想什么?”   “我没有乱想,之前虽与你说相信皇兄与三哥,可这次形势很不乐观……三哥与皇兄兵权在握的各路大军队皆不在京,大多在驻北境与西南之地,十六卫虽听从三哥,但京城郊外的驻军却非唯三哥是从。父皇在位时都因那些个世袭的军户头疼不已,皇兄上位后,三哥辅政,对这些驻军向来放任不管,也就每月去巡查一番,我猜三哥是否也没有法子对付了……要是这次崔老贼许了什么好处,郊外进京何其之快,十六卫又怎么挡得了……”   江洛儿没有说话。   在她顶替楚安睦的日子里,自然也接触到过军事,那些折子都是直接送到三哥那儿,她翻看过一二,大多皆是驻军闹出的事,她有问过三哥,为何一直拖着不处理,毕竟犹豫不决不像是他的作风,三哥每回都是笑笑,说未到时候。   而京郊驻军虽闹出了不少事,可都不甚严重,尽管三哥纵容着,但他们似乎心中也有着尺度,不会越雷池。   但近段时间来,三哥铁腕整治驻军,问罪了不少人,将崔正甫的人连根拔除了不说,还连夜拖走了数人,不给丝毫解释的机会,次日只剩下尸首。   此事太大,被瞒得紧,朝廷官员虽都知道,但不会多嘴乱传,江洛儿也是替父亲整理公文时,发现上面记录的不对之处,因为按照以往,数目不该如此之大,后来问父亲,父亲才将此事告之。   之前纵容,此时强压,换谁都会受不了,这边又有崔正甫这条退路。   三哥这是逼他们反啊!   江洛儿越想越心惊,这无外乎是豪赌,赌赢了,平了先帝一直忧患之事,清了朝廷大半豺狼之臣,掌实权,握大势,为楚安睦铺上一条光明锦绣的帝王之路,赌输了,那后果可想而知……   可三哥当真是这样的赌徒吗?   江洛儿沉默了许久,慢声道:“不会的,瑶华,你忘了那日说的话吗?”   “可我着实有些怕。”楚瑶华往江洛儿身旁靠拢了些,“你瞧我虽是什么长公主,但底下的人指不定在看我笑话,我也能感觉,有几个宫人心思过于活跃了些,伺候也不够尽心了……”   江洛儿抱着楚瑶华,让她的头枕着自己的手,缓缓拍着她的背:“你莫怕,我一直在你身边。睡吧”   听了江洛儿这句话,楚瑶华不知怎的,倒真觉着安心,不再说话后,过了一会儿也便睡着了。   次日,二人都起晚了些,读了会儿书用了午膳便一直看话本,这期间一直都没有宫女太监前来打扰,话本看完后,已是傍晚时分,天边红霞渐氤氲,寝宫寂静得过分。   江洛儿察觉到有几分不对劲。   这会儿,有一低头垂脑的小太监极为恭敬地在门口请安:“长公主殿下安好,陛下于春华宫传膳,派奴才前来通传,说请长公主殿下与江姑娘一道前去。”   “皇兄今日这般好兴致?”楚瑶华将话本放在一旁,起身拉过江洛儿道,“既然如此,那便一道去蹭皇兄的晚膳。”   江洛儿拉回楚瑶华:“等会儿,瑶华。”   此话一出,那小太监立马抬头,凶狠的目光直盯江洛儿,箭步上前,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向二人。   江洛儿一把推开楚瑶华,而人这一用力前倾,不慎摔倒在地,那小太监顺势扑上前来,江洛儿抬脚就踹向其小肚——用了平生最大的力气。   这一踹,踹得那小太监面目狰狞,更为恼怒。   江洛儿趁其捂肚间隙,连忙爬起来,而还未站稳,后背就猛然遭到一脚,踢得她不由倒向妆奁旁。   “贱人!还敢还手啊!”   那小太监又狠狠给了江洛儿一脚,继而蹲身一把薅起江洛儿的长发,逼其对视。   而方对上江洛儿双目,她眼底瞬间露出了凶光——电光火石之间,手中暗藏的簪子插入了小太监的脖颈处,江洛儿用力之狠,直至没入簪子大半。   “啊!!”   小太监下意识大力甩了江洛儿一巴掌,继而捂着自己脖颈处,鲜血顺着指缝流出,源源不断流向手腕。   江洛儿没有给他反应的机会,又搬起一旁的椅子一股脑儿砸向他,随后拔下头上的数根头簪,齐齐往小太监的左胸膛刺去。   眼神狠厉,满脸杀气。   刹那刺入小太监胸膛,因铺天盖地的疼痛袭来,他那双手也无力去抓任何人,像极了溺水的人拼命绝望地扑腾,嘴里呜咽着,眼睛死死瞪着江洛儿。   江洛儿没有避开,与他对视着,咬紧银牙,将手中的头簪再次用力一捅。   直到人无任何生息与动静,她才松开了簪子,慢慢瘫软在地,继而爬向已吓得满脸苍白的楚瑶华。   江洛儿叫了她一声,她目光呆滞,似乎没有听到,随后她摇着楚瑶华,人开始有所反应了。   “洛儿……洛儿……”楚瑶华哭了出来。   “他死了,你莫怕,瑶华。”江洛儿安抚她,又看了一眼外头,“看来宫里出事了,不然此人也不会进来,我们得找个地方藏起来,不然等会儿还会有人来。” 第100章 大结局 日暮云雾重,压得天色趋暗。   ……   日暮云雾重, 压得天色趋暗。   恢弘的正德门城楼上低低掠过一群鸟,留下哀婉的啼叫。   崔正甫在闭目养神,身后黑压压的一片军队皆是鸦雀无声, 他听见叫声缓缓睁开年迈的双眼, 不知在想些什么,此时一袭快马奔来, 来者翻身下马, 禀告道:“回大人,江家唯有江城在,女眷皆不在府,不知去往何处。”   “没用的东西!”崔正甫身旁的亲信径直一鞭子抽下,通报的人惨叫, 背部一道血痕立显。   “罢了, ”崔正甫轻扫了一眼,“本想寻来做个人质, 不过跑了就跑了吧, 萧长颂真正在意的早就送进宫了。无谓之举,到时老夫成了他心愿,到阎王面前做一对鸳鸯。”   此话说完, 旁的一道笑声顿起, 其笑肆意放荡,笑得崔正甫微皱眉, 目光投向左侧:“陆大人,我说的有何可笑啊?”这陆钦乃京郊驻军校尉之一,与其他校尉相比,此人性子他颇为不喜,偏生此人又是其中最为骁勇善战的。   陆钦桃花眼处还留有笑意:“没什么可笑, 自是想笑便笑了。”   崔正甫眉头皱得更紧,其身后的亲信更是一脸不善。   陆钦笑意加深,手上马鞭随手搭着:“是我没有规矩了,崔大人,望海涵。只是这要等其他人汇合,不知要等到何时,我等倦了,不如先去一探究竟。”说罢,他高挥手臂,对其身后的一列军队喝道:“随我来!”   马蹄声如雷鸣,这一列精英随陆钦冲进正德门,径直冲散了正德门的守备,直入大内。   进入后,偌大的御道广场空旷寂寥,没有想象中的军队守备,只有孤独一人站在远处,陆钦定眼一看,大声笑道:“我当是谁,原是徐老头啊,怎么?萧长颂要玩一招空城计还是一招劝降计啊?”   徐俨夫转身,面容肃穆:“陆大人,为人臣子,自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怎能为一己私利,使朝局动荡,百姓不安。老夫好言相劝,莫要再继续下去了,不然真就没有回头之路。”   “最烦的就是你们这些文人繁文缛节这一套,什么狗屁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也就你们这些死读书的信这一套!”陆钦冷笑,“你别以为我不知道,先帝在位时就有意削权,削的就是我们这些人的权,拼死拼活守着他的位,回头便要卸磨杀驴!我呸!楚安睦是不是在大殿?我告诉你啊,徐俨夫,你趁早给我闪开点,我这枪不长眼。”   说着,手中那柄红缨□□直指徐俨夫。   徐俨夫单就站在那里,不肯后退一步:“收手吧!”   陆钦眼中闪过一丝厌烦之色,刚要说什么,只听一声巨响,那是正德门倒塌的声音,继而是震天动地的马蹄声从背后阵阵传来,他勒马转身,那是一眼望过去压倒式的千军万马,几乎填满了整个御道广场。   为首其中一人飞快驰骋而来,长剑径直刺向徐俨夫:“你与这老匹夫说什么!杀了便是!”   陆钦眼睛一眯,右手青筋暴起,□□瞬间投向那柄即将杀死徐俨夫的长剑。   枪剑当即相碰,发出响彻的‘噔’的声响。   那人被震得手臂发麻,收了剑,眉间戾气甚重:“陆钦!你拦我作甚么?难不成你还要保他不成?”   陆钦收了□□,桃花眼梢一挑道:“你在我手底下杀人,问过我没有?今日杀的是楚安睦和萧长颂,如今人在大殿里头,杀这个老头干什么?”   “好了,此时你二人吵些什么?”   崔正甫皱眉:“今日主要是逼楚安睦退位,先派人去搜,今日定要找到他,也要小心萧长颂埋伏。”   与陆钦对峙的那人姓孙名任克,同是驻军校尉之一,与陆钦向来不对眼,方才被陆钦那一下,憋了一肚子的气,这会儿听崔正甫的这句话,抱拳立马道:“崔大人,萧长颂的人马不足为惧,就算有埋伏,在绝对的人数下那也是无济于事!如今楚安睦人就在大殿,我请先去!”   崔正甫沉默了一会儿,最后点头:“你去瞧瞧,顺便带话给他,早日退位,可留他一条狗命。”   崔正甫的话音刚落,孙任克便策马上了白玉阶,之后下马,一步一步走向金銮殿。   刚要跨过金銮殿的台阶,一只雕翎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划破空气直射而来。   在那一瞬间,所有人只见到在金銮殿殿门的孙任克轰然倒地。   众军一下骚乱。   为首数人立刻转身看向正德门城楼处。   此时天光虽黯淡,却也微弱有光,但一切皆被一人遮挡,他背光站至城楼高处,且方收了长弓,正在慢慢擦拭,见所有人的目光所至,淡漠无任何情绪的眼神轻轻落下。   “是萧长颂!”   无人不识、无人不知,不知何人大声喊道,另有人又大声道:“列阵!”   众军开始收拢,外围一圈皆持盾而立。   同时,也有不少人向金銮殿冲去。   然。   残影都看不清的雕翎箭一支接着一支,踏上金銮殿台阶之人,一个接着一个,飞快倒了下去,不过一会儿,那殿门前就形成了一堆尸山。   见此状者无不心神恐惧震撼。   崔正甫怒得胸脯上下起伏,那浑浊的眼里已满是狠毒之色,一挥手,一小众精英向城楼攻去,方走出盾圈,城楼上就有无数弓箭手,箭雨扑面而来。   不少人被射中而亡,但更多的人还在往城楼上冲。   人数不是一个量级。   且崔正甫的队伍外围持盾之人实在过于多,弓箭只能抵一阵,又无法强攻盾圈,不一会儿优势就压倒式的倒向崔正甫的军队。   崔正甫意识到这点,冷笑道:“与老夫斗,毛头小儿!”   “崔大人,莫要高兴太早了。”崔正甫的话音方落,陆钦低沉的声音顿起。   崔正甫暗道不好!   可似乎已经来不及了,陆钦□□在手,硬是率队在内围杀出了一条血路,径直就把盾圈给冲得稀巴烂。   盾圈一破,正德门城楼上再次万箭齐发。   外围一圈顿时倒地一片。   这时,御道广场四周突然冲出无数的十六卫,不过瞬间,双方开始交战,兵刃相接,铁器相撞,战马嘶鸣,杀破了天际。   这响彻天际的声音从御道广场的上空,穿过道道红墙,传至后宫寝殿的江洛儿与楚瑶华耳里,只剩下缥缈遥远的呼喊了,尽管如此,江洛儿心里还是清楚,外头的战况有多激烈。   楚瑶华听见声儿,抱紧双臂,缩在柜中的最角落。   江洛儿为了让她不再害怕,给她讲小时在苏州的故事,她的声音轻柔,在昏暗处,娓娓道来,外头的厮杀声似乎根本影响不了她。   楚瑶华渐渐放松了下来。   江洛儿一直轻声讲,边讲边拍着楚瑶华的后背。   不知讲了多久,怀中的楚瑶华已传来平稳均匀的呼吸声,而江洛儿自己的身子发麻、发冷,外头似乎也没有了任何声响。   江洛儿不知为何,忽然觉着有些害怕,若有声,她还会觉着三哥是安全的,肯定未出事,可没声了,战况又是如何呢……   她越想越怕,周遭又阴冷非常,身子不禁打颤。   逼着自己认真想了一会儿,她轻轻把楚瑶华往边上靠了靠,咬紧银牙打开了柜门。   寝殿无尽的黑暗。   江洛儿摸着黑一点一点摸出了寝宫,走到了月光下。   月华澄明,照着她脚下的每一步路,她开始提裙奔跑,沿着宫道飞快地跑着,红墙下女子的衣纱随风扬起。   跑了许久,江洛儿看见了暗处的一道身影,慢慢停了下来,而那人却是一步一步从暗处走来,手上的剑还在滴血,宛若弑神,那双眼则像是覆着一层冬日寒霜。   江洛儿愣在原地,继而眼眶一红,飞快扑进了他的怀里。   萧长颂扔了手中的剑,接住了江洛儿,道:“吓到你了。”   江洛儿死命摇头,哽咽道:“你又不吓人。”说着,她检查萧长颂的身上,哭道:“三哥,你未受伤罢?”   “未受伤。先消耗了崔正甫手下不少军士,比想象中好打些,交给楚安睦善后了,我身上有血腥味,不如先下来。”萧长颂哄着江洛儿道。   江洛儿不下来。   血腥味有什么打紧。   萧长颂无奈,单手将身上沾血的黑衣解了,露出一身白衣,江洛儿不解,抬眸与他对视,萧长颂温和问道:“你可喜欢京城?”   江洛儿犹豫了一会儿,摇了摇头。   “摄政王不当了,如今我已是一介白衣,想着你不喜京城,成亲也便不此地进行了,不如离了这厌烦地。”   江洛儿正疑惑他此话何意,唇边便印着一个冰冷的吻。   他轻吻了几下,动作轻柔至极,随后愈吻愈深,她的腰间被紧握,贴着他的身躯,最后只听三哥在她耳边道:“你从小在姑苏长大,看惯了江南的春,我想带你去看看北境的雪。”   “骑马、射箭。”   “雪上冰嬉,草原篝火。”   “去看看京城之外,还有多壮丽的山河,闺房之外,还有多广阔的天地,到时,我们在天地见证下,拜堂成婚,生死到老。”   全文完。 更多精彩,更多好书,尽在新奇书网 http://www.xxqish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