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由新奇书网(www.xxqishu.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欲妆慵》作者:雪踏飞鸿 文案: 本文文名出自王安石的诗“正似美人初醉著,强抬青镜欲妆慵”。玄箴等了五年,终于等到那个 常跟在自己身后、常要自己背、一口一个“冰坨子”、对自己极其不礼貌、自己却还主动帮忙作弊的小丫头及笄。一向隐忍的他鼓起勇气向她提议做他的皇后,结果竟然遭到拒绝。 这日深夜,崇光郡主因为某件事情跪在皇帝玄箴膝下,渴求的目光楚楚动人。玄箴反复跟她确认有没有心上人。她一口咬定没有。 “真的没有?” “没有。” 皇帝心想:朕已经给了你最后一次机会,不管你说的是不是实话,那往后可再没有拒绝朕的机会。 +注:HE,双C; 内容标签: 搜索关键字:主角:崇光 ┃ 配角:预收《太子妃人间绝色》 ┃ 其它: 一句话简介:禁欲皇帝为爱隐忍双向暗恋的故事   ☆、第1章   元晷三年,暮春。   乱红铺地,柳絮飘飞。   崇光站在殿阶上,看金井辘轳上的蜘蛛织网。眼见一张硕大的蛛网就要成形,狂风乍起,那蛛网马上无影无踪。地上的乱红被风卷着堆积到了宫角,铜环铿然一动,朱漆的宫门开了,太后身边的掌事太监李敦过来传旨,唤她去寿康宫。   崇光早料到了这一刻,已经上了妆,也穿了郡主服,不敢拖延怠慢,只进屋披了件斗篷,出了屋忍不住询问李敦:“公公,太后为了何事唤我?”   李敦摇头:“奴才不知。”   崇光伸手拢紧了斗篷,随李敦一路入海棠园,园中芳菲殆尽,漫天轻红扑了崇光满身,崇光也无心去掸。   太后端坐在凤榻上,身旁坐着皇帝,皇帝的下方坐着眼圈通红的静妃。   崇光从容理了衣襟,向太后和皇帝行跪拜礼。   “赐座。”太后脸上没有波澜。   崇光就着起身的机会,抬头去瞧皇帝,只见皇帝的脸清峻如常,亦不辨喜怒。   崇光还未落座,皇帝身边的静妃突然起身,扑通一声跪在太后膝前,声泪俱下:“太后,陛下,你们今日要为臣妾做主啊。”   “你先起来。”太后说。   静妃却是不肯,紧紧瞪着崇光。   崇光面上静如止水,并不和静妃对视,再次去看皇帝,皇帝的视线正定在她的手指间,崇光慌忙收进了衣袖里。   “臣妾与郡主无怨无仇,郡主却暗里给臣妾下药,欲使臣妾无法孕育龙嗣,臣妾这里人证物证都有,虽然知道郡主是太后的心尖子,跟陛下……”静妃顿了一顿,继续道,“情同兄妹,但臣妾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所以斗胆来跟太后和陛下讨个公道。”   太后听罢,目光转向崇光:“容儿?”容儿是崇光小字。   崇光微微一笑:“静妃方才也说了,我与你无怨无仇,我为何要下药害你?”   静妃不作答,目光不由移到皇帝那里,对上皇帝视线的那一刹那,静妃只感到浑身一凛,便再也不敢抬眼,慌乱着摸了手帕,胡乱往额前抹了一把,竟是有些汗珠。   皇帝的声音像是从厚厚的冰层底下渗出来的:“此事朕已知晓,会亲自彻查,今日都先退下。”   静妃双手攥紧了衣角,不敢再说什么,只好起身告退。   崇光亦随之告退。   太后朱唇紧抿,视线一路追随着崇光退去的身影,待她消失了方出声:“若真是她做的,纵使本宫和皇帝再怜爱她,也不可太过偏私。”   皇帝别有所思,正分神想得专注,没有作答,太后侧首瞧了他一眼,心中已有分辨,又说:“静妃那边,总要给个交代,此事皇帝看着办吧。”便由随侍的宫女扶着往内殿去。   皇帝一人在空旷的殿里小坐了片刻,起身往殿外走,淡绯色的花瓣被足下的风带起来,追逐在衣摆间,皇帝弯下腰去,拾了一瓣放在掌心,凑得近了,只是轻轻呼吸了一下,那花瓣轻盈如柳絮,却从掌中飞了出去。   ***   过了两日,皇帝身边的太监赵伦又来瑶光殿传旨。   虽然早已想好了说辞,崇光一颗心仍是突突直跳,皇帝宣她去明德殿。   赵伦先行入内通禀,不消片刻,出来禀道:“陛下在里面呢,郡主自个儿进去吧。”   崇光踌躇着,倚着门框先探身往里张望,只见皇帝坐在御案之后,正埋首批阅奏折,哪里料得他忽然抬眸,两道视线对个正着。   崇光心一揪,走入殿中,一福身道:“参见陛下。”   皇帝已经低下头去,没有停笔,语气无波无澜:“你今日怎么这样守规矩了?还知道请安?”   崇光的回话却非皇帝所问:“看来陛下忙着,容儿先告退了。”   “站住!朕说让你走了吗?”皇帝扔了笔,两道浓眉一皱,张口喝道:“赵伦!”   赵伦闻声入内,向御前呈了一只银盅。   “过来喝了。”皇帝看着崇光,指了指那银盅。   崇光斜了下眼睛,瞥见那银盅里的汁液似红近黑,心跳犹如鼓声四作,只是天子之命又不得不遵从,犹疑地将视线移到皇帝脸上,目光带着恳求,皇帝面无表情,似乎并不打算收回成命。   崇光的脚步挪得极慢。他不会要杀我吧?可怕的念头在心里一闪而过,腰间被什么大力一扯,便栽进了一个坚硬的胸膛,才挣了两下,就被皇帝死死箍住。殿内这时安静极了,殿外的声音便格外清晰,只听得乱红如雨,一层一层地飘上御阶。   “喝不喝?”   “不喝。”   皇帝一声轻笑,突然将一只手放在她的腰间。   崇光不解他此举何意,脸颊开始发烫,正要说话,皇帝已摁住她的腰不叫她动弹,转眼端起那银盅送到她嘴边,威严的声音同时自她头顶传来:“静妃喝的补药是被你掉了包吧,敢做不敢当?还要朕喂你喝吗?”   崇光怔了怔,自然是不肯喝,马上要从皇帝怀里弹出来,哪知放在她腰间的手稍稍往下一摁便将她摁倒在膝上,皇帝动作极快,不等她挣扎,捏开她的嘴巴,一下子就将银盅的东西灌了进去。   崇光顿时呛得面色通红,一骨碌从皇帝膝上滚了下去。   难道真是毒酒?崇光说什么也不信,可顿时却感到自己喉咙发紧,一阵火辣辣的,心中又急又怕,仍是于心道:“你是舍不得杀我的,不过就是吓唬吓唬我罢了。”越想越委屈,一张芙蓉秀脸憋得通红,就是不肯松口。   皇帝见她眼泛泪光,似强忍哭意,心口莫名堵得发慌,只是那一瞬间又想到她平日里是那样诡计多端,便继续拉着脸。谁料她并不知错服软,反而作出一副不卑不亢的模样,理直气壮:“我没有害她!陛下要是不信,我就一头撞死在陛下这里以证清白。”   皇帝十分了解她,料定了她不敢撞,脸色更冷:“有骨气,死了朕会追谥你的。这柱子一下可撞不死,记得多撞几下。”   崇光牙一咬、心一横,果真一头对着殿中的柱子砸上去,痛得脑袋嗡嗡作响,这时,隐约瞥见皇帝起身奔了过来,便两眼一闭,假装晕死过去。   却不料这一闭眼还真就晕过去了,醒来时已身在瑶光殿。   如玉喜道:“郡主可算是醒来了。”   崇光坐起身,待要开口,只觉额头痛楚阵阵。   如玉忙扶住她道:“郡主都昏迷了一个时辰,可叫人担心了。撞在什么地方了将额头撞成这样?适才陛下和御医在这里,奴婢也没有胆子问。”   “没事。”崇光四处看看,没在屋子里看见其他人身影,问如玉:“陛下走了吗?”   如玉道:“陛下刚走,之前一直在的。后来赵公公来了,陛下就走了。”如玉犹豫了下,凑到她耳边悄悄说道:“郡主,适才,奴婢仿佛听见赵公公对陛下说:‘太尉大人前殿求见’。”   ***   前殿   皇帝耐心地听着卫英陈词。也不知他一个武官为何如此能言,一开起口来便没完没了。   卫英说了许多,言下之意不过为:后宫是皇帝的女人呆的地方,郡主是我卫氏清清白白的女儿,一直住在里面不成体统。   皇帝不知他何时能休,打断道:“太尉所言极是有理,只是太后抚养容儿这么些年,对她也是视若己出,不是朕刻意不放她出宫,朕只是怕太后不舍。此事得问过太后,由太后定夺。”   卫英无话可说,颂赞皇帝一片孝心,只得告退。   皇帝心系他事,这时已在前朝坐不住了,谁知卫英前脚一走,左右二相的后脚就踏到了殿外。   二相素来政见对立,巧合的是,两人今日俱是为着立后一事而来,只是这皇后的人选,自然也就不同。   右相说:“吏部温尚书膝下有一女,今值破瓜之龄,容貌出众又知书达礼,放眼京中,正是最合适的皇后人选。”   左相道:“臣以为郡主才是最合适的人选,郡主五岁入宫,太后抚育,太傅示训,礼仪、修养、才识自在温尚书千金之上。”   两人公说公的理、婆说婆的理,说着说着便争得不可开交。   皇帝手撑着脑袋,望着争论不休的两人,也不打断,只是不动声色地听着,待他二人争累了方笑道:“两位爱卿真是为朕、为社稷操碎了心。巧了,平时难得一同来见朕,今日是约好了一道来跟朕商量立后的事吗?”   二相异口同声:“没有!”   皇帝急得要走,下起逐客令:“朕明白爱卿们的良苦用心,立后一事,朕会好好考虑的,若无他事,便退下吧。”   左相告退,右相却踌躇着不肯走。   皇帝问:“爱卿还有何事?”   右相道:“陛下登基之年,便有朝臣提议立后,陛下却以各种言辞推托到了今日。历朝历代,外戚之中掌兵权者,势大羽丰之日,往往越俎代庖。立后事关重大,万望陛下抛开好恶私心,切不可立卫氏女为后。”   皇帝听罢,漫不经心回道:“实不相瞒,朕的确是存了好恶私心,不过是念着故去的王妃罢了。”   ……   回到后宫,正是日薄西山时分,暮风里飘荡着新生松针的香气,皇帝耳边忽然传来一个声音:“箴哥哥……箴哥哥……”,松林外一抹绯色的春衫影子便在眼前若隐若现。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下本古言《太子妃人间绝色》求预收: 野史记载:厉帝血气方刚,孔武有力,践祚之初英明神勇、励精图治。娶阳新侯之女魏氏,乃妹喜、妲己、褒姒之流,容颜倾城,巧言善辩。帝心为其所蔽,终日声色犬马,不事朝政,一世英名毁于一旦。 重生后,魏檀玉发誓要远离那个自己前世不爱还要被迫承欢、为之背了一世祸水骂名的男人。经过一番绸缪,魏檀玉轻而易举地嫁给了当朝太子。太子殿下温文尔雅、彬彬守礼,谨守婚前交易承诺,从不得寸进尺,与前世那个动不动就要暴力侍寝的男人天差地别。 一个有名无实的太子妃,魏檀玉做得逍遥自在、快活至极。就在她以为自己成功避开火坑的时候,却突然听说那个男人、此时的秦王扬言“要得人间绝色而妻之……” 除夕,帝王宫中赐宴,众皇子携家眷入宫。秦王褚厉虎视眈眈:“太子妃,本王的三嫂,玉儿,真乃人间绝色。” 注:男主脸皮厚阴险狡诈,强取豪夺,至贱本贱,双C。   ☆、第2章      赵伦见皇帝迟迟不前行,指着瑶光殿的方向从旁提醒道:“陛下,奴才听说郡主方才才转醒,许是撞得不轻。”   皇帝回过神,也不理会赵伦,站定片刻,却是转过身,向另一个方向去了。   ***   听得外头脚步声渐近,如玉走出门去,望见人影,远远地就高声喊:“赵公公”。   赵伦走近前来,见她仍伸长了脖子在他身后左顾右盼的,笑眯眯地说:“别看了,陛下没来。”   如玉理了衣襟跪下,赵伦却是挥挥袖子叫她起来。   崇光此前听见如玉那声“赵公公”时,手脚麻利地上了床拉上被子,不多时,耳朵里听见有脚步声传来,便把眼睛死死闭上。   赵伦止住了脚步,隔着帘幕喊:“郡主……”喊了两声,不闻回音。   如玉见机道:“郡主,赵公公来了。”   崇光一听,明白皇帝没来,方拿手捏着嗓子,挤出的声音有气无力:“赵公公,可是陛下有什么吩咐?”   “奴才是来替陛下传两句话的:一、今日郡主喝的,是西域进贡的美酒,郡主可是第一个尝的呢;二、在事情水落石出之前,郡主不要得意忘形。郡主好生歇息吧,奴才告退。”赵伦说罢,转身瞧了如玉一眼,便准备离开。   如玉机灵,一路送他出瑶光殿。   目送赵伦离去,如玉方转身走回殿中,屏退左右,拿出赵伦方才暗塞的信来,信封上没写是给谁的,如玉拆开了,不想里面还套着一个信封,如玉一见那信封上的火漆印便惊得目瞪口呆。   崇光满腹的喜悦,披衣坐起,将如玉唤来床前,喜滋滋地说:“原来只是拿进贡的酒吓唬我,我就知道他舍不得把我怎么样!”她的眸子里有一种熠熠的光泽,仿佛一个赢了赌注的少女,脸颊不知什么时候也浮起一种酡红的颜色。   如玉明白崇光平日里的喜怒哀乐十有八九都与明德殿那位有关。他去了静妃那里。送赵伦出殿的时候,赵伦隐晦透露给她的,她不忍告诉崇光,只将信移交崇光。   钤在火漆上的是太尉大人的印章。前朝后宫书信来往是禁止的,更离谱的是赵公公,怎么会冒险帮着叔父传信?崇光心中疑惑,拆信一读,不过一封寻常家书,拿到烛火前一炙,隐藏的文字便从纸上浮现,火苗很快舔上来,将纸张烧成灰烬。   十年前,崇光的父亲——镇国大将军卫海战死沙场,母亲——卫夫人王媱,在生她的时候难产死去。她没有其他的兄弟姐妹,至亲的人便是叔父卫英——当今的太尉。她并没有跟着自己的叔父生活,而是被一道圣旨封为郡主、被接进宫中,由贵妃王娆抚养。王娆是王媱的胞妹,若是在寻常人家,崇光该唤一声姨母。进宫的那一年,她五岁。   如玉问:“郡主,信上写了什么?”   崇光怔忪片刻,吞吞吐吐答道:“没,没什么,叔父又让我出宫回卫家去。”   如玉问:“那郡主想出宫回卫家吗?”   崇光目光躲闪:“我饿了,想吃荔枝糕,你去御膳房给我挑些来吧。”言毕和衣躺下,翻了个身,面向墙壁,不再作声。   如玉知她心中所想,悄声退出殿外,阖上门。   殿外的风依然刮个不停,地上的乱枝绿叶落红铺得是一层又一层。但听得“砰”的一声,一块碧瓦从屋檐上掉落,刚好摔裂在如玉身边,如玉一阵心惊胆颤,抬头望去,只见一团黑漆漆的阴影从头顶一掠而过,是只乌鸦。传言说喜鹊报喜乌鸦报丧,难道是有不好的事情将要发生?   如玉心绪难宁,望着日渐西沉,天色不早,提步往御膳房去。   不巧,静妃的贴身侍女碧翘也在御膳房,一群宫女把她围在中央,正听她滔滔不绝地讲着什么。那碧翘见如玉到来,故意拔高了嗓门道:“陛下要在我们德夷宫用晚膳,我们娘娘特意让我来点一些陛下爱吃的膳食。劳烦各位姐姐妹妹将我刚刚说的全部送到德夷宫去吧。”一群宫女当即四散开去,按照吩咐忙活起来。   如玉进来之后,装作没看见碧翘,绕开道,径自去取荔枝糕。   碧翘见状,忙又道:“哦,差点忘了,我们娘娘爱吃荔枝糕,劳烦各位姐姐妹妹也一并送去。”   如玉这厢才刚刚拿了碟新鲜的到手,马上便被宫女们抢了去,转眼间一群人便端着各色点心菜肴鱼贯而出。如玉十分生气,待要理论,马上想起太后身边的王嬷嬷教导自己的话:“郡主任性|爱胡闹,你也跟着胡闹不知道分寸是不是?”便把一口气咽了回去,好不容易又寻了一碟,背后被人一撞,手上的糕点全撒在了地上。眼下刚做成的新鲜荔枝糕已是没有了。如玉回头一看,那碧翘满面得意,竟反咬一口道:“你怎么这么不当心啊,撞着我了。”   如玉不理会她,向厨娘道:“我们郡主晚上想吃荔枝糕,劳烦再做些新鲜的出来。”   厨娘面露难色:“这季节荔枝非常难得,往年这时候是吃不到的,今年岭南那边却是反常早熟了一些,送进宫后,是先做了荔枝蜜准备给太后喝的,这剩下的才做了荔枝糕,已经用完了。听我们司膳说,可能要再过两个月才有新鲜的荔枝送进宫来。”   话落,却听那碧翘接道:“那真是非常难得呢!如玉,这掉在地上的,只是外面一层脏了,若这样扔了真是可惜了,不若捡起来让厨娘除去外面一层,那里面的仍是干净的,可以重新做了给你们主子吃。”   如玉再也忍不住,气道:“郡主乃千金之躯,你竟然如此羞辱我们郡主!你们娘娘什么时候爱吃荔枝糕了?分明故意和我们郡主过不去,看我拿了故意来抢!”   碧翘面色丝毫不改,哂笑道:“你别不识好歹,我还不是为你着想,你若拿不到你们郡主想吃的膳食,回去岂不是要挨你们郡主的骂?陛下一向爱吃荔枝糕,我们娘娘与陛下鹣鲽情深,随着陛下的口味也爱吃荔枝糕有何不妥?”   如玉正要还口,一抬头,远远地望见门外王嬷嬷和赵伦正往这里来,便道:“我自幼跟着郡主,也读过一些书,这鹣鲽乃是指夫妻,也只有皇后堪与陛下论夫妻,你们娘娘如今还不是皇后,好大的威风,竟以正宫娘娘来自居了!”   碧翘面色大变,气急败坏道:“现在朝臣都在提议立后,如今我们娘娘得陛下专宠,坐上皇后之位乃是早晚的事,某些人仗着有太后撑腰,在宫里蛮横惯了,才是把自己当正宫娘娘看了,成日与陛下的妃子争风吃醋,可是刁钻妒忌出了名!”   “放肆!”   碧翘慌乱转身,见是太后身边的王嬷嬷,吓得连连后退两步。   王嬷嬷走近碧翘,挑起她的下巴,一伸手便是甩了两个来回的嘴巴,“让你乱嚼舌根!知不知道该当何罪?”   碧翘的嘴角当下便出了血,却不服辩道:“是如玉这丫头先对我们静妃娘娘出言不逊的。”   王嬷嬷道:“我倒是只听见你在这里出言不逊,不仅恶语诋毁郡主,而且妄议立后之事!赵公公,你与我一起进来的,你且说说你都听见了什么?”   赵伦的目光扫过如玉,落在碧翘身上,回道:“碧翘姑娘,不是咱家不帮你,咱家刚好也是听见你……”   碧翘仍欲为自己辩解:“王嬷嬷赵公公明鉴,实在是如玉……”甫一张口,迎面又接上王嬷嬷一记嘴巴:“立谁为后,事关国体,是满朝文武一同商议的事,便是太后和陛下都无法完全做主,你一个低贱的奴婢怎就知道静妃早晚为后?郡主金枝玉叶,身份尊贵,岂是你一个低贱的奴婢有资格在这里说三道四的?赏你三记嘴巴实是从轻发落你,日后若是再叫我听见你出言不逊,你就等着叫人给你收尸吧。”   碧翘骇得大气也不敢出,额际冷汗涔涔,终于听到王嬷嬷一声“下去”方才如临大赦,逃也似的出了御膳房。   赵伦目光落在如玉身上,笑问:“如玉姑娘,你怎会在此?郡主好些了吗?”   如玉道:“郡主好多了,她想吃荔枝糕,我便来御膳房拿,不料刚好撞上碧翘,她说静妃也要吃,便将荔枝糕拿完了。”   赵伦笑道:“正巧,方才宫女们给陛下端去,陛下看了一眼,说今晚不想吃荔枝糕,便吩咐咱家带人撤下。如玉姑娘,你快给郡主拿回去吧。”说罢,拂尘一扬,两名宫女走上前来,将荔枝糕递给如玉。   如玉欣喜接下,福了福身:“有劳赵公公替我谢过陛下。”   赵伦微笑着先行离去。   如玉叹了口气,小声道:“幸亏王嬷嬷方才来的及时,不然那碧翘,尾巴可是要翘上天了。”   王嬷嬷看了她一眼,低声道:“之前总是说让你懂些分寸,多动些脑子,你长进了不少,今日表现倒是不俗,我往日也算没白教,你且先去外面等一等。”   如玉依言去了御膳房外。   不一会,王嬷嬷出来了,手捧两只玉罐,其中一只递给如玉道:“郡主额头撞伤的事情太后已经知道了,静妃之事发生在前,太后不便来看郡主。太后知道郡主从小爱吃荔枝,特意吩咐我差个人送些荔枝蜜给郡主。正巧你在这里,我就直接给你,不过我有一句话想问你,你且如实回答。此次静妃遭人下药一事,可与郡主有关?”      ☆、第3章      如玉愣了一愣,忙得摇头。   王嬷嬷道:“不肯说实话是不是?一旦事情水落石出,届时,便是太后,也没有任何办法再帮郡主。”   如玉皱着眉,低垂着脑袋道:“奴婢知错……”原想道出自己所知道的,忽然听见附近起了一阵脚步声。   “罢了,看来是真的有关。改日你亲口去和太后说吧。”王嬷嬷说罢,咳嗽两声:“你又在这里偷懒!这个时候不去伺候郡主在这里偷什么懒?”   “嬷嬷息怒,奴婢知错,再也不敢偷懒了。”如玉低头躬身退走。   ***   “如玉,好苦啊。”崇光喝了口荔枝蜜,竟然这样说道。   “苦?”难道是王嬷嬷拿错了?如玉疑惑地从玉罐中舀起一小勺,放在舌尖,甜腻腻的感觉瞬间蔓延开去,便又去看崇光,“不苦啊,郡主觉得哪里苦?”   崇光双手托腮,呆呆地望着窗里一轮玉盘似的圆月,口中喃喃说道:“牙齿苦,牙缝苦,舌头尖儿苦,舌头尾儿苦,喉咙苦……哪里都苦……”   如玉摇了摇头。夜里,睡得迷迷糊糊之时,又听见崇光说起梦话。   梦从孩提时代开始,正到三皇子出场。太傅捋着胡须,目光赞许:“三皇子才思之敏捷,侪辈之中,无出其右”。所有的画面却忽然从崇光眼前消失,她依稀听见有人在耳畔呼唤:“郡主,醒醒……”   可真讨厌啊,崇光翻了个身,梦还接着。   “你要吵死我了,真是个磨人精,王贵妃怎么这么好心,带你这么个磨人精进宫……磨人精,这是我昨天藏的荔枝糕,甜的,吃了就不觉得苦了。”三皇子嫌弃地说,目光则像和风拂过的皇宫东南苑那清净池的水纹。   “郡主?快醒醒……醒醒啊郡主……”   “郡主快醒醒,瑞王来了!”   崇光猛得睁眼,惊道:“哪里?”   如玉面色绯红,往身后那一排珠帘指了指:“外面,马上要闯进来了!”   话音刚落,但闻环珮珠玉声动,来人身着绛色五爪蟒袍,腰系五彩玉环十二,一手虚握成拳放在腰际,一手挑起了珠帘,微微一笑,眼中便有宝华流转,周围的珍珠玉石竟黯然失色。“都日上三竿了你这小虫子还不起?”   如玉一跃而起,挡住崇光,脸上的绯红已是蔓延到了脖子根,向着瑞王欠身说道:“殿下,您这样实在是……实在是不妥,郡主还未更衣,请您先出去吧……”   瑞王侧首向她身后瞥了一眼,笑道:“本王在外左等右等,等了半个时辰了,郡主好大的架子!”   崇光已迅速披衣坐起,推开如玉,翻身下床:“我竟不知自己什么时候得罪了瑞王殿下,殿下要这样毁我清誉,此事若传了出去,于殿下倒是无碍,因殿下风流成性出了名,我往后该如何嫁人?”   瑞王正欲开口,不料她杏目圆瞪,伸手一指:“立刻出去!本郡主现在要更衣梳洗。”   瑞王不愠不恼,面上仍是含笑,乖乖转身退了出去。   崇光梳洗完毕,已是一个时辰后该用午膳了,去到殿中,却见瑞王仍在,此时正坐一旁姿态悠闲地呷茶。   见她到来,瑞王眸色一动,搁下手中茶杯,边打量崇光边道:“本王觉得,小虫子你平日里不梳妆、姿态慵懒才是最好看的时候,当然上了妆也不会差。”   崇光回道:“你这闲散王爷日子过得真是逍遥,最近烟花之地怕是没少逛吧,这夸女子的本事倒是见长。”   宫女这时端来午膳,崇光将瑞王晾在一旁,径自坐下,欲独自用膳,却不知瑞王亦起身跟随,在她入座后也已在对面坐定,却是像在自己府里一样吩咐宫女:“再添一副碗筷来。”   崇光不由失笑:“殿下倒是自觉,我可没邀你一同用膳。”   “那本王就不请自来,怎么,本王今日等你这么久,此时业已晌午,你尽一下地主之谊也是应该的吧,别这么抠门,本王刚刚话还没说完呢,你今日额头包扎了这么大一块,不是那么好看了,”瑞王边说边抬手指了指崇光的脑门,嘴角始终含笑:“本王这一个月来都在游山玩水、访道寻仙,其间偶遇了一位世外高人,他给了我一种灵丹妙药,”说着,便从怀中掏出一只小小的白玉瓷瓶,放在崇光眼下:“本王今日特意来送这个给你,外敷,可以镇痛,尤其可以镇你这脑子撞击后的阵痛。”   崇光哭笑不得,伸手一推推回瑞王手边:“我脑子不痛了,瑞王殿下还是自己留着以备日后不时之需吧。”   瑞王屏退左右,此时才敛起笑容,低声说道:“你呀你,好大的胆子,皇兄的静妃都敢惹,你可知静妃背后隐藏的势力?”   崇光抬起眼皮:“你听说了?也觉得是我?”   瑞王恢复笑容:“你这小虫子虽然一肚子坏水,却也没有干过什么伤天害理的大恶,怎么可能是你做的呢。”   “是我。”   瑞王的眼睛里闪烁着难以置信的光芒,一时僵在那里,盯着崇光半晌不言语。此时,门外传来宫女们齐齐伏地跪拜的声音:“参加陛下!”   崇光和瑞王一听,匆忙起身见驾。   皇帝不意瑞王在此,随口回了一句“免礼”,视线自他二人身上抬起,一扫便扫见桌上碗筷成双,视线回到瑞王身上,朗眉不由皱起,音声却稳如泰山:“朕给你令牌,是让你在内宫随意出入的?”因瑞王已是承爵的王爷,在宫外有独立的府邸,每入内宫需要禀明皇帝。瑞王同皇帝一样生母早死,太后和宜太妃先后都抚养过他,对他十分疼爱,皇帝以孝悌治国,赐予瑞王一枚令牌,准他出入内宫觐见太后和宜太妃。   瑞王虽低垂着头,却能感受到那两道目光没由来的犀利,温和答道:“皇兄放心,臣弟只用来看母后、母妃和容儿,臣弟决不会有他想。容儿与皇兄以及臣弟自幼一起长大,情谊深厚,臣弟听闻容儿昨日额头受伤,刚好今日要入宫见母后母妃,便想着顺道来探望她一下,送她一些镇痛的药物。”   皇帝心里没由来地愠怒,多说显得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心里终是难以抑制,最后数落了瑞王一句,“朕希望你多花些心思在政事上为朕分忧,别总是白日游山玩水、夜醉温柔乡。”   “臣弟谨记皇兄教诲。”瑞王恭顺答道。   崇光插嘴:“你送的那什么灵丹妙药,我可不敢用,上次送我的什么玉颜膏,害我用了浑身起疹子,脸差点都毁了。”   瑞王笑道:“我每次送你东西可是叫宫女先试了的,有一些我自己也试了的,小虫子你用了有问题,那是你身子太娇贵了。好吧,本王以后不随便送你东西了,本王会谨慎地送你东西。”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熟络地聊个不休。皇帝干坐一旁,但见那二人眉飞色舞,好不投缘,自己竟是一句话也插不上,只觉喉中苦涩,不由地干咳出声。  崇光这才瞥了皇帝一眼:“陛下今日又是来向容儿兴师问罪的吗?”   皇帝如鲠在喉,收回落于她额头的目光,接过如玉递来的奉茶,低头喝了一口,喉中不适有所消解,只是那根利刺仿佛一路下滑,生生在肉长的心头扎了一道。   “容儿,你不要这样子和皇兄说话!皇兄,容儿她不会做……”   “玄庚,朕刚刚从太后那里过来,太后和太妃都十分地想念你,早上太后还跟朕提起你。”皇帝忽然打断了瑞王的话。   瑞王颓然垂首:“那臣弟这就去见母后母妃,先行告退。”   如玉见瑞王被支走,而皇帝此时面色阴沉,一言不发,颇有种雷霆欲来的气势,一时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来缓和殿中的气氛。偏偏郡主这时竟上赶着拂龙逆鳞。“陛下大驾光临,若依然是像昨日那样询问静妃之事,容儿的回答还是如昨日一样。请陛下恕罪,容儿此时仍觉头晕目眩,故先行退下,陛下自便……”说完,崇光竟转身要走。   皇帝忽然出声唤住崇光:“容儿……”   如玉悄然退下。   崇光停下了脚步,背后传来皇帝喑沉的语声:“不要任性!”   语气里也不知是怜惜、是怜悯还是愤怒,那一声容儿原本燃起了她对回忆的念想,但这一句却又生生将刚燃起的念想熄灭了。崇光转过身,走到皇帝跟前,双膝一软跪在了皇帝脚下。   皇帝猝不及防:“你这是干什么?”   “容儿知错,静妃的药是容儿下的,因为容儿早就看她不顺眼。陛下今日要如何处罚容儿,容儿都不会有半句怨言。”   “静妃之事,朕已经彻查清楚,”皇帝瞧她这张脸,分明是怨气十足,且只字不提静妃之事彻查的结果,继续说道:“若朕今日罚你,你当真不会有半句怨言?”   “不会。”   “那静妃之事,罚你三个月的俸禄,并罚你去佛堂抄一个月的佛经!再罚你有空去给静妃赔礼道歉!”   “容儿领旨,陛下对容儿的处罚真轻,想是陛下仍顾念着从前的情谊,即使错在容儿,陛下却依然想方设法袒护容儿,陛下大恩大德,容儿感激不尽。可容儿觉得,静妃亦看容儿不顺眼,即便容儿去给静妃赔礼道歉,静妃也不会接受,陛下若真袒护容儿,不若多多召幸静妃,早点让她生下皇子,省得她因此次被下药一事落下心结,整天疑神疑鬼,以为别人闲得无事总下毒害她怀不上龙嗣!”崇光说罢轻轻一笑,抬头看着皇帝那张绷紧的铁青色的脸。   她这笑容,像极了殿外那开的正盛的海棠花,任凭大风如何吹刮,仍想固执地霸着枝头继续绽放而不欲凋谢,可惜撑不了多久,终究飘零委地、化作春泥。   皇帝看在眼里,薄唇微微抿起,一双眼里暗流涌动,闭了闭眼,再睁开时仿佛风雨揭过,拂袖转身出殿了。      ☆、第4章   皇帝虽在口头上罚了崇光,却并未下旨言明。但天子一言九鼎,说出去的话便没有收回的道理,崇光第二日就动身去了佛堂抄经。   正为静妃梳妆的碧翘喜上眉梢:“听说,瑶光殿住的那位郡主被陛下罚去了佛堂抄经,恭喜娘娘。”   静妃冷哼了一声:“有什么好乐的,陛下分明是偏心,此事怕是就这么揭过了。”   碧翘道:“娘娘不必太为此事耿耿于怀,只要咱们把她故意陷害娘娘的消息散播出去,让宫里宫外人人都知道郡主心肠歹毒,往后一旦有人提议立她为后,定是一片反对之声。她要是做不了皇后,宠冠后宫的娘娘还怕她骑到自己头上去吗?”   “好主意。”静妃展颜一笑,转而又面露不快,“可本宫还是看不惯陛下一直纵容她。”   “陛下只是忌惮卫家不敢动她罢了。陛下这些天都歇在德夷宫,可见陛下心中最重要的位置还是娘娘的,娘娘且忍一忍,这皇后之位迟早是娘娘的,若是娘娘生下皇长子,定是这昭国的太子。”碧翘谄言,说完却见静妃痴痴望着那映在镜中的美貌,脸色不但没有好转,反是愈发难看了。   “本宫现在要去明德殿见陛下!”   皇帝正专注作画,听到静妃请安,淡淡说了声“起来吧”,眼皮不曾抬一下。   静妃竭力压制住心中的不平,徐徐步至皇帝身侧,观摩了片刻,娇声道:“陛下笔下的海棠,或含苞、或半开吐蕊、或盛放、或飘零,千姿百态,真是栩栩如生。”   皇帝没说话,握住的笔移去蘸那胭脂色的颜料,继续勾画晕染。   静妃又道:“像是美人初醉,娇柔可人……”   皇帝这才搁笔至笔忝,依然没抬眼。“爱妃何事?”   静妃略一思索,答道:“臣妾听说陛下罚郡主去佛堂抄经了,臣妾被下药一事陛下可是彻查清楚了?”   皇帝早料到静妃会来找自己,她如此一说,倒真跟自己预想的一模一样。“朕正要告知爱妃,此事与郡主无关。”   静妃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怎么会?那人证可是……”   皇帝出声打断:“带人证!”   赵伦马上带了一人入殿。   静妃一眼认出带来的人便是曾经被碧翘抓住亲口向自己招供的宫女,忙道:“你那日如何跟本宫说的,今日再一五一十地向陛下说一遍。”   那宫女面上已是梨花带雨,先猛地把头往地上砸了几下:“陛下饶命。一个月前,奴婢因为不小心打碎了静妃娘娘的玉镯,挨了一顿打,奴婢因此怀恨在心,便向静妃娘娘下药,不料被碧翘撞见,奴婢见事情败露,因为自己谋划与受人指使量刑不同,后者免诛九族,奴婢为不连累九族之人的性命,便将脏水泼给郡主。”   “你……”静妃气地指着她的鼻子道,“你那日明明不是这样对本宫说的!你是不是受人胁迫才改了口?”   那宫女摇头:“没有人胁迫奴婢,奴婢所言都是事实。”   “为何要把脏水泼给郡主而不是其他人?”皇帝问。   “郡主深受太后和陛下宠爱,静妃娘娘一向最讨厌郡主,若嫁祸给郡主,静妃娘娘不会起疑。”   皇帝道:“念你能如实招来,良心未泯,且心系族人,朕就赦了你的九族,但你嫁祸郡主,谋害静妃,罪不可赦,赐你绞刑。赵伦,传朕旨意,静妃被下药一事,乃是宫女个人所为,与其他人无关。”   “谢陛下。”   那宫女叩首,随即被拖了出去。   陛下一问,这宫女对答如流,分明是在心中记熟了的。陛下真是用心良苦,为了帮她洗清一切,可以颠倒是非黑白,静妃心中忽然通透,暗暗咬牙。   皇帝的手按在了她的肩头:“爱妃不要再胡思乱想,朕已传旨给内务司,明日让其送些可靠的人去德夷宫伺候爱妃。”   静妃泪水涌出眼眶:“好好的人证竟然改口,陛下为何总是护着郡主?”   “爱妃还是对郡主有偏见。”皇帝拍着她的背安抚,目光温柔,“好了好了,莫要再哭,朕最见不得女人哭。”   静妃马上止住了泪水,因她知道,皇帝是真的讨厌女人哭,曾经比她还要受宠的惠妃在皇帝面前哭闹不休,被皇帝下旨褫夺封号,打入冷宫。那是她入宫至今,唯一一次见皇帝发怒。   但静妃到底不够聪明,人证改口为郡主洗脱嫌疑仿佛一块巨石压在她心口,让她喘不过气来。于是,夜里侍寝的时候,静妃实在是按捺不住。   “那日当着太后、臣妾还有郡主的面,陛下为何不彻查此事?”   皇帝阅完兵书,刚刚躺上龙床,便听到静妃如此说来。   “爱妃不困么?朕困得很。”皇帝翻了个身,背对静妃。   静妃不敢再说下去,怕惹皇帝不快,只好强忍着,侧身去抱皇帝,皇帝拂开她的手,语调已经转冷:“事实摆在眼前,你不愿相信,非要置她于死地才甘心!”   静妃一骨碌滚下床榻,忙跪地磕头:“陛下息怒,臣妾只是一时气极。有人对臣妾下那种药,臣妾是气……”   “气极?”皇帝坐起身,挑了她的下巴:“即使你真的吃了那药又怎么样?你吃了那药与不吃那药有什么区别?难不成……”   皇帝的语气这时冷得像冰凌,静妃只觉得从头寒到脚趾,下巴在皇帝的指尖抖动着,语无伦次:“臣妾对陛下忠贞无二,绝无异心,旁人不知道陛下……只有伺候陛下的人知道……臣妾只是心系陛下,万一陛下……”   “住口!”皇帝喝断她的话,松了手。   静妃一下子瘫软在地,浑身还是止不住颤抖,生怕皇帝下旨,给她个和惠妃一样的下场。   皇帝平复了下,方道:“朕乏了,你回宫去吧,以后没有朕的召见,不得来见朕。”   静妃最后是被碧翘扶着出殿的。   隔了一日,崇光被罚佛堂抄经一事传到了瑞王耳朵里。   下了早朝,瑞王便急急赶去皇帝跟前为崇光说情。   皇帝听了他一番陈情,淡淡道:“她自己长得没有嘴巴?还是她支动你来跟朕求情的?”   “都不是。”瑞王语气笃定,“皇兄昨日虽然传旨说此事是宫女个人所为,但还是罚了容儿,说明皇兄还是不相信容儿,容儿自幼跟皇兄还有臣弟一起,她是什么样的人,这么多年,皇兄不是不了解。她肯定没有害人的想法,更没有理由对静妃下那种药。”   皇帝见他这样坚定,不知为何,心里酸酸的。“你说的这些,朕都知道,朕见她最近很是浮躁,才让她去佛堂抄抄佛经,修身养性。”   “可是臣弟还听闻,皇兄让她跟静妃赔礼……”   “有些时候,在这皇宫里,不是理直气壮就不用低眉顺眼,纵是朕,九五之尊,也得听人言、看人脸色,”皇帝的眼神随着语气的缓和柔软起来,“朕让她跟静妃赔礼道歉是很委屈她。她现在还小,不懂事,有朝一日,会明白的。”   此时传来一阵规律的脚步声,来人赵伦和太后宫中的王嬷嬷。见过了皇帝和瑞王,王嬷嬷开口:“陛下最近为国事操劳,太后命奴婢送来补汤,太后特意吩咐,让陛下趁热喝了。”   “替朕谢过母后。”皇帝接过喝下。   王嬷嬷接过玉碗,转向瑞王:“太后听闻殿下在此,特让奴婢转告殿下,太后和太妃近日欲为殿下选妃,殿下若有空,请往寿康宫一叙。”   瑞王一惊,却知无法拒绝太后,只得先行遵旨,却说:“只是今日本王与陛下还有要事相商,怕是不得空了。”   王嬷嬷去后,皇帝歪着脑袋打量瑞王,语声含笑:“你还有何要事要与朕相商?”   瑞王绞尽脑汁地想了想,说道:“关于皇兄立后的事!皇兄迟迟不立后,可是因为还挂记着死去的德妃?”皇帝还是吴王时,娶了吴王妃刘萱,新婚不久,吴王妃就死了,皇帝登基后,追谥吴王妃为德妃。   虽然群臣抗议,多次谏言立后,但至今还没有一任皇后。   皇帝脸色微沉,旋而笑道:“你也来催朕立后了?”   “臣弟不敢。”   “玄庚,你年纪也不小了,身边连个侍妾都没有。又不想娶王妃,可是心有所属了在等什么人?”   瑞王犹豫一瞬,回答:“没有。臣弟觉得自己还小,娶王妃的事情,秋后再论吧,母后那里,臣弟自会去说明。”   皇帝知他心中所想,说没有是刻意隐瞒,但自己亦不想挑明了说。又说,“你今日来见朕,就只是为容儿说几句好话吧。朕既然已开口让她去抄佛经,就没有收回的道理,她如今已洗清了嫌疑,抄个佛经全当修身养性了。诚如你方才所言,她是什么样的人,朕和你一样清楚,爱护她的心亦是一样的。你也不必再多说什么了。”   瑞王道:“臣弟想去看看她。”   皇帝道:“皇宫不是王府,宫里有宫里的规矩,你三天两头往宫里跑成何体统,心不用在政事上,这一个月除了早朝和太后召见,其余空闲朕命你好生呆在王府钻研兵法文书,若被朕发现你私自入宫,朕不抽了你的皮。把朕给你的令牌先交出来!”   瑞王只好乖乖交出皇帝之前给的入宫令牌,悻悻告退。   ☆、第5章   瑞王走后,皇帝一直盯着御案上一件玉器发呆,赵伦到底是随侍皇帝身边多年,心中略一揣测便猜到皇帝所思为何,就着研墨的机会,向皇帝禀道:“王嬷嬷告诉奴才,太后听说陛下最近经常梦中呓语,问过太医,太医说是过于疲劳,所以开了玉竹、猪心、荸荠、韭黄,用鸡汤熬开的方子给陛下喝。”   皇帝更加疑惑:“太后听谁说朕最近经常梦呓?朕都说了些什么?”   “这……”赵伦忙跪下道:“奴才守在外面,尚且听不清陛下说了什么,陛下若真的梦呓,惟有枕边人能听清,最近都是静妃娘娘侍寝,王嬷嬷亦说静妃娘娘曾向太后哭诉此事。”   皇帝回想起这几日做的梦,也能猜到自己大致会说些什么。遂命赵伦起来。   “静妃以后不再侍寝,太后记挂朕,近日定会派人来问你朕进了汤药之后还有没有梦呓,若是再问起你你该如何回答?”   “陛下进了汤药以后,当晚依然有梦呓之症,奴才听着,似乎是在唤与陛下结发的王妃之名,第二日第三日便再没有梦呓了。”   赵伦说完,抬起眼皮去看皇帝脸色,皇帝似乎对他的回答很满意,招了招手,示意他退下。   赵伦松下一口气,退出殿外,不禁回忆起那位吴王妃。   只记得是个端庄秀丽的女子,脾性十分温柔,讲话也是慢条斯理的。   给赵伦印象最深的,是吴王大婚那日。   那日,赵伦急急忙忙闯入吴王洞房,打断了吴王夫妇的合卺酒。吴王在听到他近前耳语的一句话马上离去,那位吴王妃对他开口的第一句话竟不是责备:“外面这么大的雨,你快拿把伞去追赶王爷。”吴王妃的陪嫁乳母则是气坏了:“什么事非要在王爷王妃洞房夜说,王爷这一去何时能回来?吉时马上要误了。”   吴王妃道:“定是有十分紧急的事需要王爷去处理,你快去给王爷撑伞。”   他不迭磕头谢恩,转身去追吴王,身后传来王妃乳母的嘀咕:“容儿,不是处处都要宽容大度,这可是你跟王爷大婚的洞房花烛夜啊。”   原来这位王妃小字亦叫“容儿”。   ***   如玉为崇光挑了膳食,从御膳房出来时,天色已黑,崇光此时仍在佛堂里抄经。   佛堂建在皇宫东南苑。开国以来,东南苑一直是冷宫所在地,十分荒芜,经常有闹鬼之说,宫中人不敢在东南苑走夜路。先皇在世时,闹鬼之说甚嚣尘上。先皇遂命人在东南苑开辟出一块新地,佛堂建起后,先帝又命人在佛堂周围挖了一片人工湖,取名清净池,以镇压闹鬼的流言。   如玉一手提着膳食,一手提着宫灯,踏上了通往佛堂静无一人的小路,小路向前绵延不尽,两边是参天大木、萋萋草丛,月亮完全被茂密的树盖遮蔽,如玉不敢向后看,握紧了手提的灯笼,一路低头小步快走,浑身的汗毛直直立了起来。   不知走了多久,如玉终于看见了清净池。   池上有座桥,上了桥,向前再走百来步就是佛堂了。   如玉这才松了一口气,放缓脚步,提起脚踏上小桥。   侍女们穿的鞋都是布做的底,上面没有任何金银玉的装饰,走起路来轻快无声。如玉才走到小桥中央,却忽然察觉出不对劲。怎么会有声音?   如玉停下脚步,耳边那清脆的声音却没有停息,就在她身后不远,是鞋上的银饰晃动的声响,如玉整个人僵在原地,慢慢侧过脑袋,可就在脑袋侧到一半时,湖面倒映的女子身影先入了她的余光。   “啊——”   如玉尖叫着,拔腿就跑。   佛堂里灯炬终日不熄,即使天色黑下来,也是一片通明,亮如白昼。   树枝外挂了半玦月亮,像一道失了弦的弓,映在窗子里,崇光盯着那月亮看了会,心想都这个时辰了如玉怎么还不回来,起身要出去寻她。   正当崇光刚收起抄写的佛经时,佛堂的门忽然被撞开,如玉关了门,一下子扑倒在自己跟前,大喊大叫着:“鬼啊!郡主,后面有鬼啊!”膳食洒了一地,灯笼也歪了,里面的火苗舔着纸糊的灯壁,一下子烧了起来。   崇光十分冷静,知道周围没有东西被引燃,这火烧不起来,灯笼燃尽也就熄了。只是方才被“鬼”吓得不轻的如玉一见灯笼着火,尖叫着连滚带爬,三魂去了两魂。   崇光见佛堂一角备有礼佛前净手的水,快步走过去,舀起一瓠,冲过去一浇,火苗熄了,又走过去将如玉扶起来:“你怎么吓成这样?哪里有鬼?”   “刚才就在桥上,是个女鬼,一直跟着我……”如玉声音在发颤,浑身止不住地哆嗦。   “一定是你看错了,你先冷静下来。”崇光理解如玉此时的恐惧,这种恐惧,她小时候也在这里体味过,后来在这个佛堂里呆得多了,熟悉了,就不相信有鬼了,反而喜欢来这里。   如玉还是摇头,紧紧抓着崇光的衣袖。   就在此时,“咚咚咚——”佛堂的门从外面被敲响了。   如玉吓得尖叫一声,死死抱住崇光:“郡主快躲起来,女鬼追来了!”   “门未紧闭,何人?进来吧!”崇光大声喊道。   吱呀一声,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了,一双缀了银铃的鞋先后从裙摆里伸出来,踏进门槛时,发出了一阵清脆的声音,曳地长裙拂过光滑如镜的地面。   “我以为你没勇气来找我呢。”崇光静静地望着来人。   “容儿,对不住……”   如玉一听,这才知道来的的确是人不是鬼,转过脸来,看清了来人:这昭国的天宁公主。   “你是来向我坦白的吗?”崇光又问。   天宁继续朝她走近,却又不敢近到她跟前,只隔着一段距离愧疚地望着崇光:“对不住,是我错了。”   如玉看着对视的二人,自觉退到佛堂外面守着。   崇光冷冷回:“好了,你这声对不住我受了,公主要是没什么事请回吧。”说完转过身准备继续抄写佛经了。   “容儿……”天宁急得上前拉住了她的衣袖:“你我还有安宁我们三个人从小一起长大,我一直拿你当朋友,你不要用这样冷淡的态度对我好不好?”   “我一直拿你当朋友,不然这次也不会替你顶罪。”   “我本不想拿你顶罪的……”天宁的眼眶里涌出泪水,“可若皇兄知道是我派人给静妃下药,一定不会轻饶我的,皇兄一直认为,是我和安宁的母亲萧贵妃当年害死了皇兄的生母虞贵人,他一向讨厌我们姐妹俩。但皇兄待你不一样,即使所有证据都指向你,皇兄也不会把你怎么样的,你看他这次不是逼着人证改口了么?而太后说什么也会护着你的……”   崇光笑道:“当我听到静妃抓了一个“被我指使”害她的宫女,我就猜到是你干的。替你顶罪不为别的,只是为了还你和安宁当年对我的人情,如今我已还清了你的人情。你以后不要再自作聪明了,如果以后再牵扯到我,我是不会放过你的,你走吧。”   “好。”天宁垂下头,凄然一笑,转身向佛堂外走去,前脚刚要迈出门槛,牙一咬,转身快步走回崇光身边,“容儿,我这次只是让那宫女对静妃下了腹泻的药,作为她上回当着众人的面羞辱我的教训,可最后太医却从那碗里查出了损宫的药,你不觉得蹊跷吗?定是她听说宫女是受你指使后又命人添加了那药,想在皇兄面前狠狠打击你呢,你就不想扳倒她吗?”   “没兴趣。”崇光不假思索。   天宁锲而不舍,又说:“你是要做皇后的,但只要静妃在这宫里一日,你来日的皇后之位就坐不安稳,即使你无心跟她斗,她也会想法设法……”   如玉刻意拔高的声音突然传进佛堂:“参加陛下!”   只听皇帝疑惑地问: “你怎么站在外面?”   如玉道:“奴婢在赏月亮。”   皇帝见她始终垂着脑袋,不敢直视自己,一眼便分辨出如玉是在说谎,佛堂里定是有其他人在,皇帝心中一动,快步向前走去。身后的赵伦斜睨如玉一眼,也紧紧尾随上去。   皇帝的手将要触到佛堂的门,却不知为何收了力道,门无声开了,果然就见多出来一人,天宁和崇光此时正背对着他,竟都不成体统地坐在地上,身体匐于案前,丝毫没有察觉到他。   皇帝还以为是瑞王偷偷入了宫,原来是天宁,心里踏实了些,前近的脚步愈发轻了。   待他走到她们身边,方看清二人原来在作画。天宁忽然注意到了他,惊慌失措地放了笔,爬起来行礼:“参见皇兄。”   皇帝淡淡说了声“起来”,一眼也不看她,双目直直盯着她们作的画。那哪里是凝心静气时作的画,分明是情急时的胡乱涂抹,褶纹渐渐在皇帝的眉心加深。   天宁斜斜看了崇光一眼,崇光迟迟不动,就这么干坐着,而她的皇兄似乎也没在意。   “你怎么在这里?”皇帝这才冷淡地瞟了眼天宁,“朕有说过,郡主抄佛经的时候,其他人可以来探望吗?”   “皇兄恕罪,以后没有皇兄的口谕,天宁不会再擅作主张了,天宁这就告退。”天宁马上施礼告退,离去之前又望了一眼仍坐在地上的崇光,胸中意难平   皇帝的视线落到崇光脸上:“看来你还在生朕的气,气得连招呼都不打。”   崇光道:“陛下恕罪,容儿腿坐麻了,一时起不来。”   信口雌黄是她的擅长,皇帝清楚得很,略弯下腰,伸手抓住她的手臂,一把将她扯了起来。   崇光的腿确实没麻,但因保持着同一个姿势抄了一天,饿得前胸贴后背,在皇帝进来时恰好是头晕眼花,后背也跟着不断出虚汗,若是强站起来铁定是要倒了去,索性就坐着没动。却也没想到皇帝此时竟会亲自拉她起来,脚下一个趔趄,险些跌到皇帝怀里去,幸亏及时站稳了。      ☆、第6章   皇帝松了手,转过脸去,语气斥责:“朕虽让你抄写佛经,可没让你从早到晚坐在这里,不吃不喝、无休无止地抄!这才第一日,你犯不着如此认真。若再这样下去,撑不了几日,你就倒了去。”   崇光道:“没有无休无止,方才天宁来了,容儿和她一起画画呢。”   皇帝知道她生性倔强,嘴上不肯服软,兀自向前走:“随朕出去走走吧。”   崇光遂跟上皇帝的脚步。   走到佛堂外,皇帝忽然吩咐赵伦:“你去御膳房一趟。”   赵伦看了一眼皇帝的眼色,明白那是不要声张了去弄得人尽皆知的意思。   如玉也明白皇帝一定是看见了佛堂里打翻的食盒,知道郡主晚膳未进,既是心疼郡主,又是故意支开旁人。见皇帝眼风正向自己扫来,如玉忙道:“奴婢一起去。”   赵伦抿唇一笑:“正好,如玉姑娘知道郡主爱吃什么。”才走了两步,赵伦忽然想起自己手上还提着东西呢,又回头看着皇帝,指了指自己手中的东西。“陛下?”   皇帝竟走近前去,亲自伸手接下了。   方才的话,崇光自然是全部听见了,既听到赵伦那一声“如玉姑娘知道郡主爱吃什么”,又见皇帝亲手从赵伦手里接过那黄花梨木食盒,转回身来望着自己,不由脸皮一热,双脚好似被牢牢钉在了地上。   春虫在草丛里唧唧地鸣叫,茂密的枝杈间,一玦美好的上弦月。崇光想起了小的时候,和玄箴一起在这里望月的心境。   白日里太傅讲了前人张若虚的《春江花月夜》,中有一句“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卫容儿盯着头顶的月亮,心想:我永远不会有那样的思念和烦恼,因为我会永远和箴哥哥在一起。   今夜,坐在昔日的清净池畔,还是和玄箴一起,看着同一轮月亮,崇光的心境却发生了变化:我会和箴哥哥永远在一起吗?   她不敢确定了。   皇帝一声清咳打断了她的思绪。   黄花梨木食盒不知何时被打开了,放在她的面前。   “最后一些荔枝本是要留着做荔枝蜜给太后的,被朕要过来了。”   崇光看见了那食盒中精致的糕点,怔住了,只听皇帝接着说道:“朕知道你还在生气。思来想去,觉得只有这一样东西能让你先消消气了。”   崇光并没有拿起来吃,只是看着皇帝,忽然发现皇帝此时看自己的目光温柔似水,跟昔日是如此的相似。   “容儿没有生气,陛下罚容儿定是有陛下自己的原因,对任何人对任何事,陛下从来都考虑得很周全。”崇光说罢,拿起一块荔枝糕快速塞进嘴里。   “哦?你是这样认为的吗?”皇帝抽了抽嘴角,目光落上她的唇以及粉雕玉琢的侧脸,似笑非笑。   感觉到自己正被盯着,崇光都不会咀嚼了,当她听到身边人那规律的呼吸声时,只觉得身体里的魂被勾了去,目光不由移去池中那一双倒影。又觉得自己那半边脸都是滚烫的,周遭偏偏是如此的安静,只听锦鲤频频翻动水纹,次第荡起清越的声响。   终于将口中的食物咽了下去,崇光转过脸,对上皇帝眼神的那一瞬间,她知道应该是自己出现了幻觉,视线中那一双眼睛里的热度渐渐退下去,恢复一片冷寂,自己这时恍然清醒一般,赶紧站起身,毕恭毕敬道:“陛下放心,容儿以后,再不针对静妃,再不会让陛下为难。”   皇帝却坐着没动,抬头仰望着她,斑驳的枝影和晃动的水纹打在他冷峻的脸上。   “有件事情想求陛下的恩典。容儿马上要及笄了,继续呆在宫里已不成体统,等抄完这几个月的佛经,容儿打算出宫回卫家去,恳请陛下恩准。”   “你……”皇帝动了动嘴角,眼底似有清冷的月华在缓缓流动,好一会才道:“太后抚养你这么些年,此事改日你亲自去和太后说吧,只要太后应允,朕倒是没什么意见。”   如玉和赵伦二人从御膳房取了膳食回来,见清净池畔没了人影,而佛堂里灯火通明,门紧闭着,以为皇帝和崇光二人在佛堂里,便自觉地的在桥边止住了脚步,等了好一会,夜色已是十分深了,食盒中的膳食也要凉了,如玉才决定过去敲门,这才发现里面并没有人,原来郡主和陛下早就离开了。   赵伦见到皇帝时,皇帝正准备就寝,听到他的脚步声,皇帝屏退了左右,赵伦快步走上前去,悄声说道:“那名诬陷郡主的宫女,已招认是受天宁公主的指使,她的姑姑,乃是从前萧贵妃身边的大宫女。天宁公主告诉她,事情一旦败露,就一口咬定是郡主所为。”   皇帝脸上毫无表情,倒像是意料之中的一般,只挥手让他退下。   赵伦没有立刻告退,犹豫了下,又道:“适才,奴才与如玉不见陛下和郡主,一道从佛堂归来的路上,碰见了太后身边的王嬷嬷,如玉和奴才分道之后,没有立刻回瑶光殿,而是悄悄跟着王嬷嬷去了太后的寿康宫。”   ***   寿康宫   “那日在御膳房,我问你话时,你吞吞吐吐,静妃之事,定然与郡主有关,”王嬷嬷在一旁语重心长地劝道:“如玉,你只有把事实一五一十地告知太后,太后才能想办法帮助郡主。”   如玉依然沉默着,摇了摇头。   “摇头是什么意思?是不肯说还是这件事与郡主无关?”王嬷嬷又准备苦口婆心地劝解如玉,太后出声打断了她:“容儿是本宫看着长大的,她没有主动去加害他人的心思。皇帝让人证改了口,替她在众人眼里洗清了嫌疑,但她却心甘情愿地领了皇帝的处罚去佛堂抄经,这是要在皇帝面前承认静妃之事与她有关。如玉,你即使不告诉本宫,本宫也能猜到个七八分,她定然是想在皇帝面前替什么人顶罪。”   如玉不曾想过太后竟一下子就将事情的真相言中了,静妃遭郡主陷害的消息传到瑶光殿的时候,崇光叮嘱过她:将来不管太后和皇帝如何询问质疑,不做辩解,默认就是。如玉有些无法理解,可今夜见到天宁公主来找郡主,如玉忽然明白了什么,心里愈发心疼崇光了,被自己在乎的人误会还不能辩解,郡主心里该有多难受呢?如玉忍不住道:“太后英明,郡主实在是冤枉,陛下虽让人证改了口,但想必心中仍然以为是郡主陷害了静妃,才会罚郡主去抄佛经。”   太后忽然笑了笑,却道:“就当是修身养性了,你且快回去伺候容儿吧。”   没几日,宫中起了一些流言:静妃补药遭人掉包一事与天宁公主有关,把脏水泼给郡主的那名宫女的姑姑,正是当年伺候过天宁公主生母萧贵妃身边的大宫女,众所周知,天宁公主曾被静妃当众奚落,于是怀恨在心,指使了那宫女将静妃的补药掉包,欲让静妃怀不上龙嗣。一时间,天宁公主成为宫女内侍们议论的对象。   崇光这日仍像往常一样去佛堂抄经,一路上遇见的宫女内侍们首先是对自己毕恭毕敬地行礼,待自己走的远了便三五人聚在一起开始窃窃私语,内容差不多都是天宁公主如何如何恶毒,陷害静妃又嫁祸给郡主。原来自己已成了众人同情的对象。   崇光没有一丝喜悦,反倒忧虑起来:天宁若是听见了这些流言,恐怕不会对自己这次帮忙顶罪有任何感激之情,相反会怨恨自己。因为天宁当着自己的面坦白过陷害静妃一事,那么除了天宁和自己,就只有受天宁指使的宫女知道这件事情的真相,而宫女也只在皇帝面前供出是个人所为,已被皇帝下旨处置了,天宁自然而然地会认为流言是自己散播出去的。   果然,天宁当晚又来了佛堂,满脸怨愤,语气决绝,誓要与她彻底反目:“卫崇光,没有想过你竟是这种人。我再怎么落魄,我也是父皇的女儿,是这昭国尊贵的公主,将来风风光光地出嫁,而你算什么东西,不过是仗着有太后和你的叔父撑腰,还整天做着当皇后的美梦,以为皇兄真的会立你为后么?他每日收到多少暗中弹劾卫氏的奏折你恐怕还不知道吧,你最得意的依仗才是你成为皇后最大的绊脚石,你以为皇兄是真心在乎你么?他在乎的其实是那位已故的结发王妃,你不过是与她小字相同,才多得他一分眷顾罢了。”说罢气冲冲地跑出了佛堂。   崇光怔怔望着面前慈悲的观音像,淡淡一笑。原来是这样,都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她或许从很早之前就已经知道,只是不愿相信。那日竟还庆幸玄箴亲自给她灌下的,不是毒酒而是西域进攻的美酒,暗自幻想着玄箴对自己的情谊,现在细想,玄箴也许只是在提醒她安分守己,若继续胡闹不知进退,有朝一日,自己绝不手下留情。   他初封吴王那会,姨母告诉她:“玄箴要娶王妃了,你与他毕竟不是亲兄妹,不要把他当做亲兄长,也不要再像从前那样事事都去找他,免得惹人闲话。”他登基后叔父亦多次在信中提醒:“都快要及笄了还住在皇帝的后宫像什么样子?尽早出宫回卫家来。”   崇光忽然很后悔,若吴王大婚那日,她就听从叔父和堂兄的话留在卫家,或许那些少年时朝夕相对的感情就会渐渐被淡忘了。      ☆、第7章   时入五月,海棠花的影子全部淡去,皇宫内苑,早已是绿荫满枝。坐在窗前的崇光定了定心神,刚写好的字跟着被风吹动的浓阴一起摇曳着,好像不是写在纸上似的。   皇帝昨日新纳了一位美人,听说是丁太傅的孙女,昨夜侍了寝。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早便传来了瑶光殿。如玉见崇光心浮气躁,递了杯茶过去,崇光抿了一口又皱起眉头,写好的字被她揉作一团:“替我梳头,我要去见太后。“   两人才走到寿康宫外,便听见里面传出一阵悦耳的笑声,候在宫门处的李敦告诉崇光:皇帝新纳的丁美人此时正在里面服侍太后。   崇光脸色一黯:“劳烦公公替我通传。”   丁美人正匐着身子为太后垂膝,听到李敦近前通禀崇光到来,手上的力道渐渐轻了,太后斜倚着榻子,笑盈盈地自言自语:“一个月不见,想来应是抄完了佛经。”冲丁美人摆了摆手:“先停下。”   丁美人退至一侧,目光移去翠色掩映下的朱红色宫门,待得李敦一句通传的吆喝,珠玉钗钿的玎珰碰撞声响起,一抹纤细的身影出现在视野中央,宛如晨曦阳光里热烈盛放的春日海棠,丁美人痴痴看着那渐行渐近的清丽人影,竟忘了自己品阶远在郡主之下而未上前见礼,反是崇光对太后施礼完毕后先行问起:“这位就是陛下新纳的丁美人?“   “正是贱妾。”丁美人匆匆下阶,走到崇光跟前,敛裾行礼:“见过郡主。”她目光温顺地低垂着,接受崇光的打量。   太后正要赐座,又听见门外赵伦的声音高高响起:“陛下驾到——”   众人齐齐转身相迎。   皇帝向太后请安完毕,道:“郡主在此正好,朕恰有几句话要当着太后的面与郡主说。"   丁美人见皇帝没仔细看自己,也未问起自己,心中不免失落,不知自己是否应该留下,踌躇了下,上前道:“臣妾先行告退。”   皇帝此时竟问:“你怎么在这里?”   丁美人有些窘:“臣妾来给太后请安。”   话落见皇帝不答话,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也早已移开,丁美人自觉退下,她一路走一路努力回想着方才皇帝进来的那一刻:自己就站在郡主身边,皇帝的视线径直落向郡主,没有扫到自己,很是没有道理,可他竟然是那样诧异的语气。   崇光本是要与太后单独讲几句话的,听到那一声“陛下驾到”心中便计算着等他人走进来了自己就退下,不料皇帝竟开口留下自己,于是捡了个离皇帝最远的地方坐下,视线一刻也不曾向皇帝瞟去。   皇帝开口:“看来郡主仍在生朕的气。”   “不敢。”崇光淡淡答,仍不曾抬眼。   太后笑道:“你们两个打小就像亲兄妹一样,你总是喜欢缠着皇帝问东问西的,皇帝有时烦得不想理你,你就跟在他身后,寸步不离。什么时候高兴、什么时候生气,皇帝只怕比本宫都要清楚,你敢在皇帝面前承认自己没生气?本宫可不帮你说话了,静妃之事,你该领皇帝的情,生气就是你的不是了,佛经你也抄完了,改日再去向静妃赔个礼道个歉吧。“   崇光心里头将“亲兄妹”那三字默念了三遍,恍惚道了句是。   “不必了。”皇帝突然插话。   太后却道:”皇帝不必偏袒容儿。以前容儿这丫头犯错,哀家和皇帝总是袒护她,才将她骄纵成今日这般不守规矩的模样。静妃是皇帝的宠妃,此次受了不少委屈和苦楚,皇帝岂有不心疼的道理,不过是看在与这丫头自小朝夕相处的兄妹情谊以及本宫的面子上,才不忍追究到底,于是匆匆找了个宫女替罪。“   皇帝镇定答:“母后误会了。静妃之事,确是宫女一人所为,与郡主无关,朕之前不该因为心疼静妃就迁怒于郡主、让郡主去跟静妃道歉,朕当时就是气糊涂了,方才留下郡主,也是为了此事向郡主道个歉。“   “不敢。”   皇帝见她仍不抬头,又冷冰冰地吐出这两个字,不是继续生着闷气又是什么?   太后笑着未发话。   皇帝继续道:“朕今日还有一件事情要告诉母后:天宁自请去守一年皇陵。”   崇光和太后倶是诧异无比。   “好端端的,她为何想要去守皇陵?她金枝玉叶,吃得了那里的苦吗?还是一年之久。”太后拈着佛珠,慈爱的脸上布满愁容。   “她说梦见父皇责怪自己,便决心前往皇陵向父皇尽孝。朕劝说无用,便准了。“皇帝说时,目光自崇光面上轻轻掠过,崇光却在想着那日天宁与自己愤怒对质的情形,出宫的决心又坚定一分,遂走到太后和皇帝跟前,跪下请旨。   太后正寻思着皇帝的一番话,被她这一跪打断了思绪,虽然早就知道有朝一日,她会长大成人离开自己身边,但这一日突然到来,太后心中多少有些不舍,望着崇光的眼睛里竟有些泛红了,她只点了点头,停顿了片刻才说:“哀家没有什么意见,你今岁及笄,是该择日回太尉府了,听说太尉府已在为你张罗着下月到来的笄礼。”   太后抚养自己至今,想到分别,崇光心中亦是不舍,道谢的声音微微哽咽,又抬头去看还未发话的皇帝。   皇帝面无表情,说的话和那晚一样:“只要太后恩准,朕倒是没什么意见。”他说完神思不由自主,看着她跪地拜谢、又匆匆告退离去,又恍惚地听见太后说了什么中宫无主、膝下无子、早日立后、广纳妃嫔、开枝散叶之类的话,正准备起身告退,太后却话题一转,说起了瑞王玄庚选妃一事,皇帝边听边随口附和着,太后却说:“恰好容儿下月及笄,玄庚年长她三岁,倒是不错的一对,皇帝以为呢……“   皇帝抬了眼,沉吟片刻道:“儿臣以为还是问过玄庚和容儿的意愿,且容儿生性倔强,若这桩婚事不合她心意,朕恐怕她不会答应。”   太后笑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里由得她自己做主。依哀家看,两人般配得很,若是天子赐婚,她不答应也得答应。“   皇帝斩钉截铁道:“静妃一事,朕起初误会了她,她为证清白,不惜撞死在朕面前。此事还是从长计议得好,若贸然下旨,朕只怕会害了她。”   太后还欲说什么,皇帝已经站起身来向她告退。   出宫的马车早已备好候在宫门,来送行的王嬷嬷代太后交给崇光一块令牌,日后她可随时凭着令牌再入宫来探望太后。   崇光谢过,站在空旷的甬道中央,最后看了眼甬道尽头绵延起伏的宫殿,转身坐上了去太尉府的马车。   马车驶过甬道,出了宫门,渐渐消失。   城墙上伫立的年轻皇帝转过身,吩咐赵伦:“宣丁太傅。”   “郡主何不晚一个时辰再走?那时陛下已下了早朝,郡主还能再见陛下一面。”马车上,如玉说道。   ”怎么,难道还奢望他来为我送行不成?“崇光歪着脑袋靠着马车的车窗,打不起一丝精神。   如玉小心掀了帘子一角,见车夫正聚精会神地驾车,将身子凑到崇光身边小声道:“陛下心里其实是有郡主的。“   崇光冷嗤:“或许再早上一个月,你对我说这种话,我心里还是会高兴的,但是眼下我不想再自欺欺人了。“   “奴婢说的是真的,郡主以为天宁公主为何会去守皇陵?”   从来都是戴罪之人被罚去守陵,没有听说过谁主动请旨去守皇陵,尤其还是外人看来身份尊贵的公主。崇光想不通,也没有兴趣知道,摇头。   “是被陛下罚去的。”   那也不意外,皇帝必然知道了静妃之事的背后主使,他那样宠爱静妃,理当为她出一口气。明明不感兴趣,崇光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要追问一句:“赵公公告诉你的?”   如玉点头,便将赵伦秘密告诉自己的话都悄悄传达给了崇光。   原来那晚在佛堂,皇帝撞见她和天宁在一起后,没过几日就秘密召见了天宁。天宁不明所以,皇帝告诉她,皇陵塌了一块,塌陷的位置正是天宁公主的生母萧贵妃的梓宫安置之地。国师为此占卜了一卦,卦象为梓宫中的主人泉下有怨,天宁身为萧贵妃的亲生女儿,理应与国师一起前往皇陵诵一年的经。皇陵塌陷是种不祥之兆,为免消息传出去后弄得人心惶惶,皇帝已封锁消息不准任何人走漏半个字,并命人连夜将塌陷地方修葺完毕,且之后会对外宣称天宁公主自请去守一年皇陵。   天宁公主听罢,脸上的神色复杂得很,心痛、震惊、质疑还有不甘,可当着皇帝的面,天宁公主哪敢质疑一个字,只好咬着牙乖乖领了圣旨。   “安宁公主同样也是萧贵妃的女儿,陛下为何偏偏只让天宁公主前往?赵公公说,这其中的原因不言而喻:天宁公主陷害静妃后将脏水全部泼给郡主,害郡主抄了一个月的佛经,陛下让天宁公主去皇陵诵一年的经,这是在为郡主出气呢。”如玉想到赵公公当时那副笃定的神色,打心底里为崇光高兴。   “他是在为静妃出气。”崇光很清醒。赵公公跟在皇帝身边十几年,小时候自己常常黏着皇帝,皇帝一不耐烦就会命赵公公把自己送回太后身边,赵公公跟她这个郡主亦是十几年的交情了,更何况,前阵子,她还发现赵公公竟是叔父的人……怪不得一直都是向着自己说话。   从前的自己每每听到赵公公说皇帝做什么是为了自己好,都会沾沾自喜,如今一件件细细想来,都是自作多情罢了。      ☆、第8章   “陛下这一子落下,已再无退路了。”丁太傅笑着捋了捋胡须,同时落下手中的黑棋。棋盘中,黑棋已对白棋形成包围之势,一眼望去,白棋败局已定。   皇帝像是没听见一般,继续不动声色的落子。   若是先帝面对这种棋局,早就一边皱起眉头冥思苦想应对之策、一边谈笑风生来分散对方的注意力了。丁太傅静静打量着眼前这位年纪轻轻的皇帝,性情上极不似先帝,沉着冷静的狠。   丁太傅一直暗自庆幸,在三皇子玄箴的孩提时代,自己就坚定不移地向当时抚养他的王贵妃表明了辅佐他的心意,结果辅佐对了人。三皇子心思缜密、运筹深远,且步步为营、滴水不漏,从没让自己失望过。只不过关于立后一事,只要被朝臣提及,他总是推三阻四,到底年少风流,丁太傅担心他会感情用事,遂忍不住提醒:“自陛下登基之日始,朝臣便向陛下提议立后,陛下一直推脱,至去岁,适龄的世家女子所剩无几,眼下只有郡主和温家千金两人,只是从中挑一个出来,没有那么难吧。”   皇帝闻言突然抬目与丁太傅对视,片刻后嘴角才抽出一丝笑容:“那依太傅之见,谁更适合做这个皇后?”   “陛下和郡主自幼皆由老臣开蒙,郡主的学识虽远不及陛下,可在女子中,也算得翘楚,论才识,郡主自然更胜一筹;卫氏功勋卓著,太后又是郡主姨母,郡主的出身亦远在温家千金之上,只是朝中的一些声音却也不得不听,自古不乏功高震主、外戚专政、越俎代庖之事。老臣实在是不好选,此难题还是交给陛下。”   “太傅刚刚还说不难,这明明是心中已经有了人选,纵使太傅不愿意说,朕也知道,只不过这一次,朕恐怕要叫太傅失望了。”皇帝轻轻一笑,手中白子落下。   丁太傅一回神,却发现不知何时已被皇帝连续吃去两枚黑子,而白子已经起死回生,整个棋局扭转,原来一开始只是白子设的计罢了,偏偏黑子入了圈套。   而皇帝依旧是波澜不兴的神情,一派从容冷静。   出了宫的丁太傅仔细一想,忽然明白了皇帝多年不立后的原因。   他又听说太后有意将郡主嫁给瑞王,心中想不通透,不知太后是真有意还是以退为进。若是太后真有意将郡主嫁给瑞王,皇帝又该如何?   听说崇光今日回府,太尉府的主母陈氏和儿媳李氏早已打点好了一切。   自打入宫起,崇光便少有出宫的机会,只在逢年过节和祭祖时才与卫家人见上一面。   郡主的仪仗在太尉府门前停下,卫家众人的目光齐齐聚焦于马车帘门,没有想象中那样铺张和声势浩大,只有一车行李和几人扈从,卫家婆媳对视一笑,松下一口气。   郡主终于在侍女的搀扶下走下马车,弯腰低首间,头上的金步摇和衣间环珮玎珰作响,她抬起头时面带微笑,众人只觉得一时难以移开眼睛。   太尉府崇光寝居里的陈设皆是仿着她从前所居的瑶光殿,崇光一走进去便立刻感受到布置这房间的人一片良苦用心,愣了愣,回身向陈氏道:“叔母费心了。”   她这一笑令陈氏有种受宠若惊之感。   众所周知,眼下群臣都在谏言立后。   抛开太后和卫氏的家族关系不说,崇光五岁入宫,幼年与当今皇帝一同读书,相识至今,感情深厚,怎么看都是最合适的皇后人选。   陈氏只怕怠慢了这位未来皇后。   朝中的立后之声在崇光出宫后愈发多了,甚至有言论道:郡主及笄前出宫真是时候,看来皇后之位,郡主是十拿九稳了。   不久,皇帝当朝宣布,封当朝太尉卫英之子卫禹为归德将军,官居从三品,卫禹从前是正五品下宁远将军,一下子官升了好几级,别说是朝中某些大臣听到消息后眼红了,就连卫氏父子听了圣旨后也怔愣了,经宣旨的赵公公提醒才接了圣旨,一接过圣旨,父子二人便匆匆入宫面圣谢恩。   开国以来,还没有哪位武将升迁如此之快,眼下,卫禹不过弱冠之年,只是有出战经验,到底没立下多少功勋,众人看来,实难配位。   最意外的,还是卫禹自己,他想不通,皇帝为什么要在此时给自己加官进爵,半年前,自己和父亲一起平定蛮夷回朝时,也没沐浴过这样的皇恩,在家赋闲了半年,突然就升迁了?   听见皇帝当面嘉奖自己,卫禹心底有些发虚。眼下边陲安宁,国家太平无战事。叩谢完毕起身时,他不安地看了眼自己的父亲卫英。   卫英面色如常,谢完皇恩,同皇帝议起了朝事。   皇帝却总是随口敷衍几句就了结了话题。   卫英心知皇帝今日无心情议政,或因自己提的这些都是不大不小的事情,不关乎痛痒,开口告退,哪知皇帝却叫自己留下。   卫家父子摒心静气地等待皇帝发话。   皇帝端起茶杯喝了口茶,良久,没有开口。   卫禹心底不安的感觉愈发强烈。   皇帝一度欲言又止,最后才终于开口:“容儿,在太尉府可住得习惯?”   卫禹长舒一口气。   卫英心里一咯噔,那些传言莫非是真的?答:“有劳陛下关心,这两日已习惯了。”   皇帝不自觉皱了皱眉。   卫英看在了眼里。   皇帝又说:“岭南今日新送了一批荔枝进宫,太后知道容儿爱吃,特意嘱咐朕,派人给太尉府上送些,碰巧太尉今日入宫,便捎回去吧。”   ***   太尉府   崇光午睡刚起,便听到帘外有人问如玉:“郡主还没有醒么?”   是卫禹之妻李氏的声音。   如玉低声答:“还没,少夫人若有什么要紧事,等郡主醒了,如玉可代为转答。”   李氏犹豫了下道:“爹爹和官人接了圣旨后入宫,这都好几个时辰了,还不见人回来,我有些担心,所以想来问问郡主,陛下——”   “嫂嫂不必太过担心,”崇光一面穿衣一面接话,“叔父和禹哥哥不会有事的。”   如玉闻声连忙进来伺候。   李氏听她语气坚定,心里头稍稍放心,又等了一会,见到崇光出来。   “无功不受禄,那郡主可知道陛下此举何意?”   在听到赵伦宣读圣旨的那一刻,崇光亦是诧异,经过一番冷静的思考之后,她心里起了一丝隐忧。曾经被叔父卫英平定过的一个西北边陲藩国乌孜近来听说有反叛之心,陛下此举莫不是希望让哥哥作为使臣出使乌孜国探探究竟?可那里的人一听到叔父卫英的名字是又恨又惧,若哥哥作为使臣前去,此行必然是比其他人去更为凶险。   李氏身边的丫鬟秋霜匆匆跑进来:“回来了,回来了。”   李氏又急忙出门去迎接,崇光也悠悠跟了出去。   卫禹勒绳下马,将手提的宫中御盒交给小厮,笑意盎然地吩咐:“去,送去给郡主,陛下赏的。”   走在前面的卫英回头瞪了他一眼,纠正道:“是太后赏赐。”   “是是,太后赏赐……”卫禹笑道。   “爹爹和官人去了宫中这么久,原来是往太后那里领赏去了?”门内的李氏仅听到了卫英的话,担忧的心情立即散了,见了归来的两人,高兴地说道。   “是太后赏赐给容儿妹妹的。”话落,望见李氏身后的崇光,卫禹忍不住又补充道,“没往太后那里,是陛下代太后嘱托,说——”   “容儿——”卫英马上打断了儿子的话,喊住李氏身后刚刚到来的崇光,“你到叔父这里来一趟。”   崇光见叔父神情严肃,尚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便以眼神询问堂兄卫英,卫英却冲她挤了挤眼睛,一脸春风得意。   “还不跟上来!”卫英在前面催促。   进了书房,叔父却又不急着和自己说话,一言不发地坐在案前,脸色比回来时更深了不少。   莫非叔父是被陛下骂了?可为什么禹哥哥却能笑得那样开怀?难道陛下对叔父说了什么关于自己的坏话?   正思索着,听见叔父卫英道:“陛下近来打算立后。”   崇光呆了呆:“哦。”   “哦什么哦?”卫英道,“叔父知道你在想什么,外面那些声音,听听就罢了,切勿信以为真。”   叔父知道自己想什么?崇光顿时感到脸颊发红,小声问:“容儿没有当真,也从来没想过……”   卫英哼了一声。   崇光想了想,壮着胆子问:“叔父是畏惧那些流言,担心陛下将来忌惮卫氏……所以才不希望容儿做皇后吗?”   “你还说你没想过?”卫英一声怒喝,脸色瞬间黑了,挥了挥袖子,“罢了罢了,你回去罢。”   崇光只好转身,推门的时候又听见叔父卫英自言自语,“且看太后的了。”   虽然此前心里一直惦记着那个人,可皇后之位,崇光确实没有想过,近日外界传得厉害,她听了只觉得可笑,那人只将她当做妹妹看待罢了。一路怀揣着心事,崇光只顾着低着脑袋走路,却不料在回廊里和人撞了满怀。      ☆、第9章   “小虫子想什么呢?这么专注?连我这样一个英俊潇洒的人站在你的面前,都没有引起你的丝毫关注。”   崇光抬起头,淡淡地瞥一眼瑞王:“今日又是刮得什么风?把瑞王殿下给刮到这里来了。”   瑞王马上凑到她跟前:“你怎么不声不响地就出宫了?也不告诉本王一声,本王正愁着没有令牌不能随时进宫去找你呢。谁知今天才无意从他人口中得知你都出宫回卫府好久了,你也太不够意思了。”   “殿下的令牌呢?”   “上回入宫去找你,被皇兄斥责游手好闲,给没收了。”   崇光忍不住笑道:“殿下言下之意是在怪我害的您被没收了令牌?”   “你可别曲解本王的意思,狗咬吕洞宾。”   “殿下今天来找我什么事?”   “没事就不能来找你了吗?”   崇光道:“殿下和我从小也都是跟着太傅读书,自然知道什么叫礼义廉耻,殿下是未成婚的成年男子,而我则是未出嫁的闺阁女子,如此见面,实在是不成体统,殿下若无其他要紧事,恕我不在此地奉陪殿下了。”   “唉唉唉——”瑞王急的拉住崇光的衣袖,“别走,有要紧事。”   “什么事,殿下快说。”崇光站定,掸去了瑞王的手。   瑞王道:“本王之前跟你开过玩笑,说等你及笄之时,要送你一份大礼。”   “玩笑话,我没放在心上,殿下也不要放在心上。”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本王今日特意来问你,想要什么礼物。”   “我想要天上的月亮,劳烦殿下摘下来送我。”崇光笑着,绕过瑞王走了。   望着她离去的背影,瑞王愤愤地发了句牢骚,又转怒为笑。   到了崇光及笄的日子,瑞王果然差人送来一份礼物,还叫小厮带了句话:“如郡主所愿。”   从小一起长大,自己没少被捉弄过,崇光很是了解他这个人,收到礼物也没什么欢喜,心里反是在想:不知这家伙这回又搞些什么名堂,遂将瑞王送的东西搁在了一边,眼睁睁看着丫鬟们将送来的礼物都拆了个遍:太后、太妃、丁美人、甚至是静妃都送了礼物过来,唯独不见那个人的。   李氏见崇光一副失落的模样,心里奇怪,问如玉和自己的贴身丫鬟秋霜:“礼物可都清点完了?送礼之人的姓名可都登记在册了?”   “登记完了。”秋霜应罢,将册子递给李氏。   李氏接过一看,见册子里没有瑞王与皇帝。   “这还有一件,怎么跑到郡主脚底下去了?”如玉弯腰捡了起来,掸了掸灰尘,忽地想起来这是瑞王府里的小厮派人送来的,麻利地打开,只见一颗泛着浅绿色荧光的明珠,足足有玉盘大小,和秋霜两个不约而同地惊叹出声。李氏亦叹道:“这样大的明珠,我还是头一次见,想来定是陛下送的了。”   “是瑞王殿下送的。”如玉道,“殿下还差人给郡主带话,“说什么,如郡主所愿。”   “瑞王殿下?我记着,去岁,边陲的藩国进献的明珠也不过碗口大小,已是极其珍贵了,这瑞王殿下又是从哪里寻来的宝贝,出手这样阔绰?”李氏看着崇光问。   崇光戏谑一笑:“这位殿下骄奢淫逸出了名,他富足得很,这种宝贝从他手里拿出来,一点都不稀奇。”   李氏见她面上一扫失落,尽是戏谑的笑意,心中好像明白了什么,也不禁笑了。   不一会儿,太尉夫人陈氏身边的丫鬟来崇光这里寻找李氏,李氏询问缘由,丫鬟看着崇光,支支吾吾不肯道出原委,只道夫人此时不甚舒服,望李氏过去说些话开解开解。李氏善于察言观色,一瞧这丫鬟的眼神便知道陈氏心情不畅与崇光有关,不再追问,匆匆起身。   崇光思忖片刻,唤来如玉,吩咐其备了两件厚礼去探望李氏。   才踏出闺房便感觉到皮肤被六月的日光灼得火辣辣地疼,为避着日光,崇光带着如玉拣了条稍远的去往陈氏院子的路,一路有回廊和垂柳隐蔽,却需绕过大半个池塘。崇光心想着,叔母那里不宜去得太早,反正是不着急,倒不如一路赏着景,慢慢晃过去。   池塘里芙蕖盛放,池畔倒是十分凉爽,凉风吹拂,香气袭衣。不巧的是,一枝来回拂动的柳条勾住了崇光的衣裳,崇光侧首去察看,袖子里的帕子却又落在了地上,那帕子本就是精缫的蚕丝织造的,轻如烟雾,风一吹,就往前落了好远,待如玉帮着崇光解除了柳条的纠缠,准备去捡那帕子时,却听闻不远处一阵人声。   崇光听得那声音熟悉,一抬头,前方回廊的拐角处飘起一段赭黄的衣角,崇光转过身打算原路返回,如玉却奇怪地喊她道:“郡主为何转身往回走,是落下什么东西了吗?”   如玉这么一喊,回廊那边的人声仿佛就歇了。   崇光只装做是没听见,低着头,快速往回走,如玉偏生就是没看见对面走来的人,仍一个劲儿“郡主”、“郡主”地喊她。   “容儿——”   这回是叔父喊的。   崇光正犹豫着要不要继续装做没听见,身后那小跑着追上自己的如玉却在此时不争气地摔了一跤。   崇光蹲下身去扶她,却有一双手先她扶起了如玉,一个身材伟岸的男子微笑着与她对视一眼,接着恭敬地行礼:“见过郡主。”   崇光点了点头,目光却掠过此人落向迎面走来的叔父卫英和皇帝两人,一颗心惴惴乱跳,只是心里又想起静妃那事,总是不快。   “见着陛下,还不主动过来行礼!”卫英斥了一句。   崇光只好硬着头皮走过去,敷衍地行了个礼。   皇帝不知怎么的,也没马上说免礼,崇光心想他莫不是故意在罚她,便大着胆子抬头看了皇帝一眼,不巧一下子却和皇帝的视线对个正着,皇帝先移开了视线,这才轻轻道了句:“免礼。”   气氛忽然安静,没人说话了。卫英预备开口,不料皇帝却抢在前头:“太后此前一直念叨着郡主及笄这一日,朕还听说,她早早地就为郡主准备好了生辰礼物,这几日若有空,郡主还是入宫一趟亲自向太后道声谢为好。”   “是。”崇光应道。   卫英赶紧为崇光找了个回避的借口,崇光这才得以从皇帝眼皮子底下解脱。   走得远了,如玉方好奇地询问崇光:“郡主可知道,方才扶起奴婢的那位年轻公子是谁?”   崇光摇头。   如玉道:“陛下身边没有这样的贴身侍卫,且看他的衣着,像个世家公子。”   “你倒是挺关心人家,”崇光道,方才一见着皇帝,她的眼里哪里还有其他人,却又要装做眼里看不见他。   ☆、第10章   继续往前走了好一截路,崇光猛地才想起自己方才丢了手帕,但眼见着陈氏的院子马上要到了,心想:反正是自家府里,并不打紧,等探望完了叔母再原路回去寻吧。   只是她没想到,这会工夫,帕子已经被人拾走了。   陈氏一见到儿媳,便一直委屈不堪地抹泪,李氏询问原由,陈氏也不说,只顾委屈地抹泪,她身边的婆子道出了起因。原来还是为着郡主笄礼一事。   崇光是刚从太后身边回来的郡主,往日在宫里,恩宠早已盖过了公主,虽然出宫回了卫府,但及笄之礼依旧该是风光大办,可太尉卫英却不主张宴请宾客,理由是皇帝两个月前刚刚颁布《入俭令》,举国上下倡导节俭。卫氏身为皇亲国戚,更应当恪守皇令,铺张之事能免则免。   陈氏觉得实在是太过冷清,有些委屈了崇光,又怕外人笑话,心里不大痛快,便在丈夫卫英面前重提了几句,不想惹得卫英生气,狠狠地数落自己妇人之仁,陈氏思来想去,觉得自己也没做错什么,还不是为着卫氏的脸面、郡主的脸面着想。   经儿媳一番安慰,陈氏愈发委屈,忍不住扬声说道:“也不知道老爷究竟是怎么想的,陛下虽然倡导节俭,可郡主是未来的皇后,郡主及笄,陛下都亲自来了。老爷竟如此不重视郡主的笄礼,若此次将人得罪了,往后郡主做了皇后,卫氏可还怎么指望郡主?”   崇光恰巧走进了院子里,将陈氏一番话都听了去,又听李氏接着道:“母亲这话可不能再说了,圣旨没颁下,一切都不做数,母亲刚才这番话若是叫有心人听了去,那可是大罪。“   陈氏一惊,正后悔着自己方才口无遮拦,一抬头竟看见崇光走了过来。   崇光佯装没听见方才的话,对陈氏招呼,继而又关切地询问起陈氏的身体近况。   陈氏起初很是不好意思,又忧心崇光将那番话听了去,但见她面色无常,心想应没听见,再三推辞,说什么也不肯收下崇光送来的礼物。   崇光温和笑道:“叔母这些天为筹备容儿的笄礼,花了不少心思,容儿也听说叔母还曾和叔父起了争执,叔父向来持身以正,心存君国。叔母伴在他身边数十载,岂会不了解他?叔母不过是太疼爱容儿,怕委屈了容儿,容儿很是感动,容儿也理解叔父,所以不会感到委屈,也不会在意那些表面的东西。叔母不要和叔父置气,若是因为容儿伤了夫妻感情,容儿会心存不安的。”   陈氏笑道:“郡主这般识大体,注定不是寻常女子,陛下……”   李氏轻咳一声,陈氏停住了没有继续说下去。   片刻后,门外响起赵伦的声音:“原来郡主在此,陛下让奴才给郡主送来贺礼。”   一屋子的人忙着行礼。   待崇光接了礼物,赵伦催道:“郡主不妨打开看看。”   崇光心里有几分激动,却也不太情愿当着众人的面打开,本想着等夜深没人了,自己一个人偷偷打开来看,可经不住众人催促,还是故作镇静地打开了古朴而精巧的匣子,然而,在看到匣子里躺着的礼物时,内心的喜悦反倒是一扫而空了。   皇帝送了一只白玉镯。秋霜等丫鬟们都围过来欣赏。   李氏出身名门,此等宝贝生平亦是见过不少,玉镯通透无暇,肉质细腻,可谓上品,但李氏却不由得想起去岁于阗国进贡的一只冰玉镯,剔透荧亮,中有一抹淡淡的紫色飘花,寓意紫气东来,价值连城,皇帝竟然直接赏赐给了静妃。   皇帝送给崇光的这只玉镯,显然远次于静妃那只。   次日,天下起了暴雨,昨日还随风摇曳的一池芙蕖经不住狂风暴雨,一日的摧残已是凌乱不堪,没两日,却又不知不觉地从翠盖底下并着开出一片新花。   这日乌云散去,天气朗晴,太尉卫英想起皇帝那日的言语,清早便吩咐崇光入宫向太后谢恩,陈李二人相伴。   御花园中海棠绿荫深浓,各色繁花盛开,虽然落了场雨,可放晴后的天气更是炎热,一路走来,耳畔蝉声不歇,听得崇光有些心烦意乱,身上也起了一层薄汗。太后的寿康宫已经出现在视野范围内,崇光正欲加快脚步,一串娇媚的笑声忽然从身后不远处传来,崇光和李氏没有回头,继续朝前走。陈氏却想不通宫中的御花园为何会有如此娇媚的笑声,莫不是宫女偷情?遂止步回头望去,待看清那发出笑声的主人公却是一惊,连忙转过头去,匆匆跟上崇光和李氏的脚步。   一些时日未见,太后看崇光的眼神更是慈爱,拉住她的手问东问西,崇光则有些心不在焉,尽力不表现出来,却瞒不过太后的眼睛,太后问起缘由。崇光犹豫了下,答道:“容儿忽然想起有些东西落在了瑶光殿,想回去取。”   太后准许了。   崇光便起身出殿,陈李二人继续留在殿内陪着太后说话。   如玉也跟了出来,她知道崇光要回瑶光殿取东西乃是借口,却不知她借口出来是要往哪里去?以她的性子,断不会再去御花园,此时的想法定是远远避着那二位,如玉默默地跟在崇光身后,看着她的背影,自己则不敢开口说话,果然如自己所想,郡主挑了条不经御花园的路,不知不觉地,竟还是走回了瑶光殿。   如玉见崇光站在殿外,踯躅着不进去。大着胆子说道:“奴婢在想,方才静妃娘娘,一定是看见了郡主,故意做做样子给郡主看的,想让郡主生气。   话落,见崇光不说话,如玉又道:“虽然距离有些远,但奴婢瞧着,陛下倒像是没有笑呢,静妃……”   崇光打断她:“你在这里呆着,我进去看看,一会就出来。”   想不到瑶光殿内依旧是过去的样子,且里面的陈设没有一丝灰尘,看样子,依旧有宫女太监每日打扫。崇光没有往殿内深处去,出了殿门,站在廊庑下盯着头顶悬挂的空鸟笼子发呆,直到被殿内一声瓷器晃动的声音惊动才回过神,再次走进殿内。   想不到这次殿里却多了一个人。   崇光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过会在这里碰见皇帝。   不久前,他还和静妃一起在御花园的亭子里谈笑风生。   “陛下怎么会在这里?”崇光忘了礼节,有些生硬地问。   对她的无礼,皇帝这次并没有生气,却也未回答她的问题,淡淡地看了她一眼,语气平和道:“上回在太尉府,朕跟你说的话,想不到你倒是听进去了,容儿,你可算是将朕说的话听进去了一回。”   “陛下说的话就是圣旨,容儿岂敢不听进去?不知陛下这番话是什么意思?是在怪容儿时常忤逆陛下吗?”   皇帝站起身,朝她走近两步。   崇光心想:原来我在他眼里就是一个经常忤逆他的刁蛮郡主罢了。一时间百感交集,心头不知是何种滋味,一抬头却见皇帝正端详着自己,一双凤目清如明镜,却映照出自己掩饰不住的狼狈,急忙退后一步。   也不知是不是发现了自己的狼狈,皇帝的目光竟变得有几分柔和,以劝诫似的口气说道:“容儿,你需要改改你这副性子了。”   一句话是彻底激怒了崇光。“我为什么要改?”   皇帝的语气听起来有几分无奈:“你敢这样对我撒气,是没把我当成一国之君。如果只有你我二人,我不会介意,可是,在你我之外的人面前,在众人面前,你不能这样。”   “别人怎么想,我管不着,我又何必为了他人改变自己?或许陛下说的有道理,我这下又忤逆陛下了,还请陛下恕罪。”崇光转身便向外走去。   陛下说的对,从前,她确实是从没真正将他当作一国之君,这是她犯下的最大的错误,今日起,她该真正将他当作一国之君,不该再忤逆他了。   “你堂堂郡主,当然可以不改。那若是为一国之母呢?”   ☆、第11章      皇帝这句话无异于惊天霹雳,震得她整个人一下子懵在了原地。终于过了好半晌,才慢慢缓过神来转头去看皇帝。皇帝自己似乎也被自己这脱口而出的话给震惊到了,但望着她的一双眼睛却坚定有神。   “……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   如玉却在此时一边喊一边急匆匆地跑进来:“郡主,时辰不早了,该去拜别太后出宫了。”却不料皇帝也在,惊愕之余赶忙伏地行礼。   皇帝也没理会如玉,举步径直往外走,经过崇光身边时说了句:“你应该明白。”   ***   “皇帝那日当真也在瑶光殿里面?”   “千真万确。”王嬷嬷回禀太后,“如玉当时去唤郡主回来拜别太后出宫时,亲眼撞见的。殿里当时只有陛下和郡主,两人之前说了些什么,就无从知晓了,如玉进去后只听陛下对郡主说了句‘你应该明白’。”   太后叹了口气。   王嬷嬷问:“依太后之见,陛下是否要立郡主为后?”   太后答:“这容儿搬回太尉府不久,皇帝早不去晚不去,偏偏在容儿及笄之日去太尉府找卫英商议政事。这么多年,这一桩桩、一件件的,仔细想来,哀家算是终于才看明白了皇帝的心思。“   “其实,奴婢以为,郡主心里似乎也只有陛下,太后何不……”王嬷嬷话未说完,对上太后的眼神,不敢再说下去。   “本宫要去见一见太妃。”   ***   皇帝这日照常去跟太后请安,才走到寿康宫外,便听见一阵欢声笑语。皇帝听见里面似有太妃的声音,吩咐赵伦免了通传,自己不声不响地走了进去。进去后第一眼瞧见的,是瑞王的身影。   瑞王一见皇帝到来,惊慌地有点不知所措。   皇帝见瑞王一副做贼心虚的模样,也起了满腹疑问:不是收了他的入宫令牌?这不务正业的家伙又是怎么地背着自己入宫来了?   “臣参见陛下。”瑞王远远地上前行礼。   “免礼。”皇帝盯着瑞王打量,瑞王不敢和皇帝对视,匆匆避开了皇帝的视线。   碍于太妃在场,皇帝没有询问瑞王,先向太后和宜太妃请安。   太妃率先说道:“请陛下看在本宫的面子上,恕玄庚这孽子无旨入宫之罪,陛下若要怪罪,就请怪罪本宫。”   “此事怪不得玄庚、更怨不得太妃,”太后紧接着维护瑞王,“是本宫唤玄庚入宫的,不为别的,就为和太妃一起商议下他的婚事。\"   “哦?”皇帝再次看了眼瑞王,微微笑道:“规矩之外亦不外乎情理,更何况,玄庚入宫乃是母后的意思。”   瑞王却仍是不大敢与皇帝对视,皇帝心底疑惑更深。   太后点头笑道:“本宫刚刚还和太妃一起议论,这玄庚也老大不小了,别说侧妃了,连个通房都没有,整天王府里也没个管他的人,他才终日留恋在外而无心朝堂政事。若是成家了,这好玩的性子就会往家里收一收了,皇帝来的正好,太妃正想找皇帝赐婚呢。”   “赐婚?”皇帝的视线落向瑞王,“玄庚此前不是一直说没有心仪的女子不同意朕给他赐婚么?”   瑞王看着皇帝,腼腆地笑了下,没接话。   皇帝见他一副春心荡漾却又不好意思的模样,问道:“看你这样子,是有了心仪的女子想要朕赐婚了?”   瑞王挠了挠玉冠,笑答:“皇兄果然了解臣弟。”   见他那笑得如月牙般的眼睛,皇帝心底没由来的不安,端了杯茶抿了口问:“你眼光向来挑剔,自你及冠起,太后和太妃就一直忙着为你张罗婚事,你却一直说那些女子都不合你心意,不知这回是哪家的女子有如此荣幸,能让你一眼相中了?”   瑞王这下又不好意思回答了,犹犹豫豫地,不知是羞怯还是胆怯。   太妃笑着替他答道:“不是一眼相中的,也不是旁人,陛下也熟悉,就是和玄庚一起长大的郡主。”   茶水前一秒已咽下了喉咙,皇帝却觉得像吞了鱼刺一样,一时卡在某个地方喘不过气来,好不容易平复了,口中也尽是苦涩味道。   “也不怪陛下意外,本宫和太后知道的时候也是意外,”太妃怜爱地数落起瑞王:“玄庚这孩子,就是个闷葫芦,这么多年,不声不响地,也不说,本宫这个做亲娘的竟都不知,太后和陛下也都被蒙在了鼓里。”   太后道:“这两个孩子,是本宫亲眼看着长大的,青梅竹马,倒是般配,皇帝不若尽快为他们赐婚。“   皇帝沉静回道:“不知太尉和郡主是何意见。”   太后道:“本宫已差人问过了,太尉同意。容儿这丫头,本宫没问过,不过本宫听说,她笄礼那天,收到了一份非同寻常的礼物,可把她高兴坏了。玄庚,本宫今日倒是很想问问你,那玉盘大小的明珠,你是在哪里寻得的?”   瑞王笑答:“此前在外游历,从一个胡人手中买来的。儿臣之前答应过容儿要在她及笄的时候送她一份大礼,那天在太尉府,儿臣问容儿想要什么礼物,她说她想要天上的月亮,儿臣思来想去,觉得送这颗明珠再合适不过了,这明珠大小似玉盘,夜里发光,若将其悬于窗前,夜里观之,岂不如月亮一样?”   “你倒是聪明。”太后笑道。   太妃亦笑:“看在容儿开心的份上,这回本宫也就不数落你不务正业了。”   众人皆笑,唯独皇帝不吭声。   太后同太妃道:“这真是一桩良缘,皇家好久没有办过这样的喜事了。”   太妃附和。   太后又问:“皇帝打算何时颁旨?”   皇帝回过神,答:“容儿的脾气母后也知道,依朕之见,还是先问问她的意思,若是得到她亲口同意了,朕自然乐意赐婚。”   瑞王道:“臣弟也是这样想的,此事还是听听容儿的意思。”   寿康宫归来,皇帝入了明德殿开始批阅奏章,却不让任何太监宫女入殿随侍。   赵伦便恭敬地候在殿外,时刻竖着耳朵倾听,殿外的蝉声嘶鸣不停,殿内却没有半点动静传出,不知不觉两个时辰过去,守在殿外的宫女太监们纷纷打起了盹儿,赵伦正要低声训斥两句,殿里却传出一阵瓷器、砚台、奏章等坠落在地的声音。   赵伦闻声推门入内,没来得及开口,已听皇帝怒喝的声音:“太尉好大的胆子,没有朕的手谕竟敢私自调兵!”   皇帝一向喜怒不形于色,这么多年,赵伦鲜少见他这样大声发脾气,时人都谓当今圣上温文尔雅,是宽以待人,严以律己的谦谦君子。   赵伦躬身弯下腰,慢慢收拾起地上的狼藉,摊开的奏章里,弹劾的字句赫然入目,心里顿时明白这是右相一党参太尉卫英的折子,而皇帝的盛怒也是因为此事。“陛下消消气,时辰不早了,是否要传膳?”   “朕不饿。”皇帝丢下手中的折子,身体向后一倾,靠在龙椅上,整个人看上去十分疲惫。   赵伦思虑片刻,说道:“陛下为国事操劳,也要保重龙体。静妃娘娘爱重陛下,这几日都来跟奴才询问陛下的情况,还叮嘱奴才一定要提醒陛下,千万不要过于操劳。”言罢见皇帝不说话,眼神却流露出些许不耐烦,又自己大着胆子编了两句话道:“静妃娘娘还说,之前不该如此沉不住气,在没查清事情真相之前就诬陷郡主。”   皇帝冷笑道:“御花园那日撞见,朕就告诉她,天气炎热,呆在宫里少出门,没有朕的召见,不得来见朕,看来她是没将朕的话放在心上。”   赵伦道:“娘娘也是心里惦记着陛下。\"   皇帝却一转话题,忽然问:“那日,让你将礼物送去给郡主,她可亲眼看过了?”   ☆、第12章      “看过了。”   皇帝的眼睛紧紧盯着赵伦,似乎期待他再多说些什么。   赵伦会意,接着道:“是郡主亲自打开的,不过在奴才看来,那日郡主许是身体不适,抑或是有其他心事,收了礼物,亦没有展露笑容。”每说一句,便留意着皇帝的神情,果然如自己想象中的一模一样。   皇帝向来镇定自若,外人捉摸不透,可这么多年常伴君侧,他是懂皇帝的,他能在任何时刻从皇帝那张波澜不兴的脸上看出他真正的喜怒哀乐。殿内一时寂静无声,殿外还未歇去的蝉声就显得更加刺耳了。   “奴才命人去将那些蝉都捉了。”   “捉不尽,不必费那个工夫了。”皇帝轻声说,起身走到御案一侧的书架前,凝视了片刻,抬手翻起书架上的卷牍。   赵伦静静伫立着,旁观着皇帝翻找,待皇帝翻的有些倦了,出声问:“陛下要找什么书?奴才愿为陛下代劳。”   皇帝回答:“先皇临终时,告诉朕,他给朕留了一样东西,就在这明德殿,可是朕一直没有找到。”   赵伦道:“奴才倒是有一个主意,不过说出来也许陛下不信。”   “你说便是。”   “奴才听宫人说,城西的香泽寺十分灵验,只要虔诚地在佛祖跟前祈祷,便能如愿,不管是寻物什还是寻人,抑或是许其他什么愿。”   皇帝停下来,缓缓转头凝视他道:“你倒是与众不同,自今日起,朕不得不重新审视你了,赵伦……”   “陛下抬举奴才了。”赵伦低下头,回想皇帝嘴角方才浮现的笑意和审视自己的目光,眼皮不由地剧烈跳动起来,皇帝用平淡的语气说出的话,滚过他耳际的时候,却如惊雷一般。   宫中归来的崇光,连日来夜里一直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觉。   “你应该明白。”他是什么意思?应该明白,明白什么?崇光不敢深入去想,却又忍不住胡思乱想,越想就越睡不着觉,一抬眼却见窗前的帘子旁用金钩悬了瑞王送的那颗明珠,像轮月亮似的泛着荧光,这下更是无法安睡了。心想:如玉这丫头,胆子是越来越大了,竟然这样自作主张,明日定要说她两句。   夜里不知道是什么时辰睡着的,次日清晨被如玉叫醒,说是李氏那边已经派人来问了。   崇光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听着如玉着急的催促,才想起自己不久之前答应过李氏今日要和她一起去城西的香泽寺。   因着夏日天热,李氏本想赶早去祈个愿,不到正午艳阳高照时便能回到府里,不想自己一切准备就绪崇光这边竟才起床,待姑嫂二人出发时,已是日上三竿了,所幸,在她二人登上马车时,日头又躲回了云层里。   进入香泽山,阵阵凉风时不时地吹进马车的帘幕,倒是十分清爽舒适。李氏和丫鬟秋霜同坐,马车在前面行驶,崇光和如玉同坐的马车紧随其后。昨夜没睡好,一路颠簸着,崇光不知不觉又睡了过去。从前一直呆在宫里,没有机会看皇城外的样子,一出来的如玉兴奋极了,小脑袋不停地伸出车窗四下张望。   来往的香客络绎不绝,多是步行上山下山的普通百姓,偶尔也会碰上一些乘轿乘马车的富贵人家。   崇光一觉醒来,觉得口渴,正要说话,忽然听见车夫驭停马匹的声音,接着马车车身渐渐停住了,如玉探身出去查看,只见前面李氏的马车不知何故也停了下来,车夫回头道:“郡主切勿惊慌,且休息片刻,前面有辆马车停在路中央,一时过不去了。”   崇光听见了,便耐心等待着。过了一会,马车还是不前行,如玉等不及了,跳下车走到前面去查看。   李氏的丫鬟秋霜一见如玉,委屈地迎上来道:“就是前面那辆马车停在路上不走,那一行人太不讲理,说什么他们主子身子弱,被这山路颠簸得头晕,必须要停下来休息片刻。”   “岂有此理。”如玉一听,气愤不已,“什么来头?这路是他们家主子开辟的不成?”   秋霜道:“看着马车倒是挺华丽的,且出行带了一群仆从,应该也是朝中哪位达官贵人的亲眷。”   李氏也下了马车,听见她们的对话,走过来道:“我看这路的宽度恰好是能容下两辆马车的,只是前面那辆马车刚好就停在了路的中央,我去跟他们好好商量商量,叫他们往路旁边挪一挪,咱们在外面尽量不要生事,气坏了自己的身子也不值,倒不如以和为贵。”说罢便走到那辆马车车前好言好语地劝说起来。   不料,那为首的仆从气势汹汹地训斥李氏:“都跟你们说了,咱们主子身体不适,需要停下休息,哪里来的妇人,敢继续在这里说三道四!”   好脾气的李氏当下给气得不轻。   如玉早就看不惯了,见那仆从如此嚣张,无论如何是忍不住,走上前道:“都说狗仗人势,我倒是想知道你们主子究竟是哪路神仙,不妨报上名来?”   那一群仆从一听如玉用狗来羞辱他们,纷纷站出来,又是撸袖子又是拿棍棒的。   如玉见状,正想着要不要抬出自家郡主的身份吓吓这群狗奴才,对面却有人先路见不平了:“温尚书为人温和有度,执礼甚恭,怎么就养了一群张牙舞爪、恣意横行的奴才?”   崇光见如玉久久不回来,又听见前面吵吵嚷嚷的,也下了马车,快步去寻如玉,待走近时,竟发现瑞王也在,而他脚下,跪了一群仆从,口中连连喊着:“瑞王殿下恕罪。”   瑞王先看见了她,微笑着过来迎接:“我今早已将这香泽山逛了个遍,山上山下跑了两趟了,你这只小懒虫子才来。”   崇光反驳:“我来那么早做什么?殿下自己要把这山逛个遍,不然会闲得发慌,怎么能要求我也跟殿下一样?”   瑞王笑道:“不是你叫本王来的吗?”   “我什么时候叫殿下来了?”崇光知道瑞王向来没脸没皮,喜欢开这种玩笑逗自己,便没放在心上,以为方才仍不过是一句玩笑罢了。   瑞王心想:这丫头就爱和自己拌嘴,每每见着自己,嘴里的飞刀就不停歇,仔细回味起来,又何尝不是一种甜蜜。笑得更是春风荡漾:“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本王都依你,都依你好不好?”   跪地的仆从们识得瑞王,却不识得崇光,因为瑞王爱四处游历,又俊美风流,不知是多少闺中女儿的梦中情郎,故而声名远播,而崇光自小深宫中长大,民间只知道有这么一位集万千宠爱于一身、风头盖过公主的郡主,传言都说貌似天仙,却无人见过是何等容貌。虽然不识得崇光,但见她容颜无双,举止高贵,且能让瑞王放低姿态,千依百顺,肯定是不该轻易得罪的女子,于是面面相觑,为首的仆从懊悔不堪,连忙向瑞王求饶:“小人有眼不识泰山,求殿下大人不记小人过……”   瑞王看了那马车一眼道:“本王好歹是个王爷,入了宫,也只向陛下、太后和太妃行礼,不知这马车里坐的是温家哪尊大佛?本王在这里站了半晌了,都见不得这佛面?难不成是温尚书本人?本王可是记得,上回,温尚书见了本王还是行了个大礼的。”   话落,那马车帘子依然没有动静。   瑞王笑道:“怎么,还要本王亲自去掀帘,迎接里面这尊大佛?”      ☆、第13章   “王爷恕罪,”仆从正要回答,马车的帘幕这时被人从里面掀起,一双绣了水芙蓉的精美绣鞋轻轻地踏出来。   原来是个女子。   这女子一身莲花粉的衣裳,由着身边的侍女搀扶着下了马车,姿态娉婷地行至瑞王跟前,福了福身子道:“臣女温氏明瑜见过瑞王殿下,方才身子不适,实在是无力下车,还请殿下饶恕明瑜不敬之罪。”   原来是温尚书的千金,号称是京中第一美人,京中热议的两位皇后人选,其一是郡主,其二便是温家这位第一美人了,李氏心想。无奈温家小姐却始终低垂着头,无法看清容貌。   瑞王不仅听说过这位温小姐的美貌,而且听说自她及笄之日起,登门提亲者犹如过江之鲫,但都一一被拒之门外了,传言还说,她幼年随母亲一起在香泽寺遇见了一位算命先生,那算命先生言她此生命格极贵,誓必高嫁,她因此自恃清高,拒绝任何男子的追求,一心想做枝头的凤凰。这么一想,瑞王猜测这小女子只怕是心中也瞧不起自己,一心想做皇后,所以才千呼万唤始出来呢。   “温小姐既然身子不好,又为何不好生在家里歇着,非要路途遥远地跑来受这一路颠簸之罪呢?”瑞王笑道。   温小姐答:“去岁的今日,明瑜来这里向佛祖许愿,希望能治愈父亲的咳疾,眼下,父亲的身体已经痊愈,明瑜来还愿。”   “想不到温小姐竟有如此孝心,真是难得。”瑞王道。   “为父母尽孝,是做儿女的本分。”温小姐抬起头来浅浅一笑,双睫轻轻颤动,秀眉清目,脸颊犹如三月的桃花,叫人一时难以移开眼睛。李氏和秋霜等人看痴了去。崇光亦是打心底里赞叹温小姐的美貌,一丝一毫也不输给当前正得盛宠的静妃,静妃是出了名的美艳,而眼前这位温小姐可谓清艳,比静妃更要美上三分。   崇光暗暗欣赏着温小姐的美貌,身旁的如玉却忍不住冷冷地哼了一声。   温小姐听见这一声冷哼,目光向如玉扫来,再落到崇光面上,静静打量了崇光片刻,走上前来,恭敬道:“明瑜不知是郡主的车驾,本无心冒犯郡主,还请郡主宽恕明瑜。”   崇光诧异:“你怎么认识我的?”   温明瑜道:“请殿下和郡主再次恕明瑜失礼,明瑜方才在马车中,听见了殿下和郡主的对话,能让殿下如此对待的女子,普天之下,除了郡主,恐无二人。”   “你倒是挺会说话。”瑞王笑道,这话他爱听极了,去看崇光,却见她蹙起了眉,似乎不高兴了。忙道:“这路并非一家之路,温小姐这马车停在马路中央,实在不妥。本王和郡主都不是心胸狭隘之人,只要温小姐尽快挪了马车,本王和郡主自不会计较,只是温小姐这些家奴对郡主和将军夫人出言不逊,即使郡主仁慈,愿意宽恕他们,本王也不会宽恕……”   “殿下放心,”温明瑜打断瑞王,“明瑜这就让他们先自行掌嘴五十,再和郡主赔礼道歉,回温家后也会告诉管家将这些奴才按家法处置,之后明瑜会再次亲登太尉府和郡主赔礼道歉。”   一群仆从一听,不待温明瑜吩咐,便自行开始掌嘴,引来上山下山的过路人纷纷投来目光。   崇光不想太引人注目,且这温小姐话语还算诚恳,待一群仆从掌完了嘴、道罢了歉后道:“温小姐回去后自行处置就好了,不用再亲自登太尉府来和本郡主赔礼道歉,这道歉本郡主在今日已经都接受了。”   温明瑜忙又对崇光和瑞王行礼:“谢过郡主,谢过殿下。”   不一会,崇光和李氏的马车得以继续前行,瑞王则骑马跟在崇光的马车旁,待将温家马车落下一段距离后,瑞王忍不住看向马车车窗询问崇光:“容儿,方才温小姐道歉之后,你是因为什么不快?”   崇光道:“我没有不快啊。”   瑞王笑道:“本王知道你是因为什么不快。”   崇光正要生气地反驳,却见瑞王勒紧了马绳倾身凑到窗前,极其风流地笑道:“本王觉得,这位号称是京中第一美人的温家千金远远不及你美,所以,你不用和她置气。”   “你……”崇光又好气又好笑,瑞王这话说的真是酸溜溜的,她哪里嫉妒温小姐的美貌了?   瑞王这话却叫如玉听得脸红,可是想到温家那些家奴的嚣张嘴脸以及温小姐的话,又联想到温小姐是百姓热议的皇后人选,她的气仍是不打一处来,忍不住道:“那个温小姐,还说身子没力气才没下马车,我看她分明是在说谎,听她说话的声音哪里像是没力气的体弱之人?躲在马车里纵容一群嚣张的奴才恣意横行这么久不出来制止,还在王爷跟前装什么知书达礼?还说什么要亲自登咱们太尉府跟咱们郡主赔礼道歉,传出去了还不让人说闲话?她若真的登门,到时候还不成咱们郡主得理不饶人了?真是好深沉的心思,哼!”   “如玉!”崇光扯了下她,示意她少说两句。   “嗯,本王觉得如玉姑娘说的有道理,改天得跟皇兄说说这温小姐的品行。”   瑞王一提皇帝,令崇光也想起了近日里的传言。   “不过以她这样的容貌和年纪,最终大抵还是要进宫的,但皇兄不是那种贪图美色之人,绝不会喜欢上她的。”   如玉一听,气道:“殿下刚刚还说她不如咱们郡主美,此刻又说以她那样的容貌能入宫,说明殿下还是认为温小姐生得美。”   “本王说错话了,本王收回。”瑞王笑着,紧紧跟随着崇光的马车,一路上山顶的香泽寺去了。   香泽山下,两位公子骑着马缓缓行上山来,分别着一白一黑的衣裳,黑衣男子身形矫健,腰悬一柄长剑,五官端正,剑眉星目,并行的白衣男子则玉带束身,腰间环佩悬垂,面如冠玉,卓尔不群。时人都知道瑞王是京中数一数二的美男子,鲜有能与之相媲美的,见了眼前的白衣男子,皆忍不住驻足打量,白衣男子虽然俊美,却无瑞王身上那股子迷人的风流,面上难见笑容,周身散发着不可冒犯的威严,却自有一种非凡的气度。   “其实有个问题,我憋了一路了,想问——‘三爷’,今日怎么会想着来这里?”黑衣男子问。   “家里太闷,听说这香泽寺十分灵验,便来转一转。”   “我怎么记得‘三爷'之前是不信这些的?从什么时候开始变了。”   “我叫你来,是让你随时随地保护我的安危,而不是叫你来质问我的。”白衣男子说罢,一夹马腹,挥动缰绳。   黑衣男子笑了笑,紧紧跟上。   山顶寺庙里的香客更多,二人一来,打量的人便比一路上山遇到的不知又多了多少。   入寺之前,两人先去找地方栓马匹,寺门外的空地上停了不少马车,路过时,黑衣男子道:“我总觉得今日会遇见熟识的人呢,这有几辆马车的装饰我看着眼熟,却想不起来是在京中哪位贵人老爷家里见过了,等会要是碰上了,我怕他们认出了三爷,当着一堆人的面又是下跪又是磕头的,暴露了三爷的身份。”他将马匹拉到树边栓好,一回头,却见“三爷”牵着马站在原地,正盯着一辆马车看,看得目不转睛。   ☆、第14章   “三爷?”   “三爷?”   黑衣男子喊了两声,才得到这位“三爷”的回复:“我口渴了,你去给我找点水来。”“三爷”说话时,眼睛继续盯着那马车打量,也不转头看他一眼。   要喝水?这还不简单。黑衣男子走到“三爷”身边,从“三爷”骑的马上解下牛角水壶,给“三爷”递去,“三爷”没搭理。   黑衣男子又喊了一声。   “三爷”这回斜着眼睛看了一眼,手依旧别在身后,没有一点要接的意思,还说得云淡风轻:“这水都晒热了,不解暑,我想喝清凉的山泉水,清凉的,你去这山里,给我找点来。”   水没晒热啊,这位爷真是难伺候啊!黑衣男子也只敢在心里发牢骚。“我哪里敢离开‘三爷’您呐,我得随时随地保护‘三爷’,万一……”   “我若是喝不到山泉水,你也万死难辞其咎。”   “我这就去给三爷找山泉水,三爷且在这里好生乘凉,一定要保重自己。”黑衣男子拗不过这位难伺候的“三爷”,帮着“三爷”将马匹栓好后匆匆去找山泉水了。   “三爷”围着寺庙闲逛,绕到寺后时,见翠竹葱郁,桃实青涩,夹杂而生的紫色丁香吐尽芳蕊,微风拂来时,竹叶涛声恰如有情人呢喃私语,此情此境,正是两个人说悄悄话的好去处,光是冥想着便觉心旷神怡,不禁微微笑了,转身离开,踏入寺中去了。   ***   李氏嫁入太尉府半年,肚子一直没有动静,此次是为求子而来,进入寺中,由秋霜陪着一起去拜送子观音了,崇光没有陪同,因她此次也怀了个心愿,要单独说与佛祖听,只让瑞王和如玉陪着到了殿外,自己一个人进去烧香了。   瑞王在附近阴凉处踱了一圈,实在是无聊,见如玉站在不远处那棵千年银杏下,手里拿了条开过光的红丝绸,正踮着脚要往那树梢上挂,却总是够不着,起身走过去帮忙。   待那丝绸缠上了树梢,如玉欣喜地向瑞王道谢。瑞王却是仰着头瞧着满树飘摇的红绸子,百思不得其解:“这写了心愿的绸子往这树上一挂?就能如愿了?”   如玉笑道:“那自然还要心诚,王爷没听说心诚则灵吗?”   “听过,这句话本王爱听。”瑞王说着就沉浸在了自己美好的幻想中。   如玉见他一副迷醉的模样,不用仔细思考也知晓与自家郡主有关,只是马上又想到郡主心里惟有陛下,瑞王这一腔深情只怕终究得不到回应,不禁心生几分同情跟遗憾来。   “本王送给容儿的明珠,她还喜欢吗?”瑞王又问。   如玉道:“王爷对郡主真好,那明珠想必是郡主此次笄礼收到的最好的、最诚心的礼物了。”   “哦?”瑞王乐不可支,“这是容儿亲口说的吗?”   如玉摇头:“这话郡主自然是不肯亲自说出口,但是殿下这份诚心,郡主岂有瞧不出的?郡主也许是觉得太过贵重,总是不肯随便拿出来挂在醒目的地方呢。”   瑞王笑道:“容儿能明白本王这份心,本王就很满足了。”   如玉怕瑞王误会崇光的心思,又补充道:“要是陛下,也有殿下这份心就好了。”   “难道皇兄这次送的礼物不好?”瑞王忙问,也没作他想。   如玉犹豫着,没回答。   瑞王又问:“本王知道皇兄提倡节俭,难道他此次抠门没有送?”   “不是。陛下送了一只镯子,倒还不如不送。”   “容儿不喜欢?”   “也不是什么稀罕物,郡主看了后的确不喜欢,很是失望呢。”   瑞王笑道:“我晓得容儿在想什么,这天下的宝贝都是皇兄的,容儿之前肯定是一直盼着及笄的时候能敲皇兄一件价值连城的宝贝,却不想皇兄这个人实在是太小气了,只送了她一件普通的。”   “在说我什么?”   瑞王和如玉却都笑着望着祈完福出来的崇光,不答话。   崇光走下石阶,朝瑞王扔了个荷包。   瑞王稳稳地接住,拆开来一看,是张护身符,喜不自胜道:“送给本王的?”   崇光点头:“方才祈完福,住持多赠了本郡主一张护身符,本郡主就送给你了。”   瑞王激动得双手一时都不知道往哪里放了,待崇光走近,一激动便拉起了她的手。   “干什么?”崇光挣了两下挣脱不开,却被瑞王握得更紧。   如玉睁大了双眼,慌忙向四周环顾,所幸隔了条花丛,香客都远在花丛那边的路上,那路一直通向殿里,香客进进出出的,皆自顾自的,没人注意到这边。   “容儿,你喜欢本王送的礼物,本王很开心,你送礼物给本王,本王也很开心。”瑞王脸皮微微发热。   “你赶快给本郡主松开,”崇光小声道:“这里人多,来来往往的。还有你别一口一个本王说得这样大声,让人听见了,知道了你王爷的身份。”   瑞王还是不松,诚挚地望着她那两汪澄净的秋水:“其实我今日本是要来找你问一件事的。但是,既然你今日主动约我来这里,我觉得不用问了。”   崇光不由笑道:“瑞王殿下今日是怎么了?本郡主见过脸皮厚的,却没见过厚成殿下这样的,本郡主再说一遍,把手松开。”   瑞王今日还真是跟她料想的不一样,此时看她的眼神说不出的奇怪,他一向嬉皮笑脸,没个正经的,这会收了笑容,正经得不能再正经地紧紧盯着她看,崇光心底一阵发慌,瑞王突然一个用力将她拉入怀中,双手按在她背后,紧紧地将她按在怀里没法动弹。他说话的时候胸腔里轻轻的震动也跟着传递给她。“容儿,往后,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会一直护着你的,你放心。”   如玉咳了咳,小声道:“我去看下少夫人祈完愿了没。”   瑞王赶紧松开了力道,没等崇光的巴掌扇过来,迅速握住了她的手,没皮没脸地笑道:“一起去。”   崇光就这样被瑞王一路握着手拽去找李氏了。   山风拂来,银杏的叶子飒飒响动,垂挂的红绸子火苗一样蹿动翻飞。   温明瑜站在树荫下等了一会,仆从来告诉她:“香客都已清离,请小姐移步殿里。”   “我自己进去,你去告诉其他人,都不许靠近,”温明瑜叮嘱完那仆从又对身边的侍女道:“你一会就在外面守着,也不要进去了,我自己进去。”   侍女应答。   温明瑜整理了下衣裳,独自步入殿中,跪在蒲团上,对着殿里的神明祷告起来。   香泽寺如此灵验,那么自己如此诚心地祈愿,佛祖一定会帮忙实现的吧,温明瑜抬起头看了一眼高高在山的佛祖雕像,怕佛祖没听见自己的心愿,再次双手合十,抬高了些声音:“求佛祖保佑,让陛下立明瑜为后。”   后半句话脱口而出的时候,不免有些心惊,在这寂静的殿里显得是如此大声,温明瑜左右顾盼了下,轻轻起身焚香,待将三柱高香稳稳地插在香炉里,其中的一柱这时却闪烁了下,灭掉了。   这,难道是佛祖发怒的意思?温明瑜心跳遽速,脑子里空白了半晌,软了双膝跪在地上,不迭磕起头来,磕着磕着,不知是不是脑袋磕晕了出现了幻觉,竟看见眼前来了个人。   ☆、第15章   仿佛神祇从天而降一般,白衣玉面,飘然若仙。   温明瑜惊骇得差点晕过去。   白衣公子嘴角轻勾,笑容似在嘲讽,声音寡淡:“你为什么想做皇后?你都没有见过当今皇帝。”   温明瑜慌得从地上爬起身,拍去自己身上的尘土,镇定道:“这跟你有什么关系?你躲在暗处偷听,实非君子所为。”   白衣公子道:“这香泽寺是你温家开的?只允许你们温家人在里面横着走?”   方才向佛祖祷告时,自己并未提及姓氏,温明瑜惊地追问:“你怎么知道我的姓氏?你是谁?”   白衣公子没回应,只是冷嗤了一声,绕过她走出了殿外。   温明瑜急地追出殿外,大声喊道:“快拦住他!”   一群仆从当即围了过来,白衣男子被围了个水泄不通。   “你今日不说清楚来历,我是不会放你走的。”温明瑜道。   白衣公子丝毫不惧:“你是怕我把你的秘密说出去,想杀人灭口吗?”   温明瑜见他脸色毫无变化,心想应该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遂道:“我想你刚才偷听,也不是故意的。你若真是个正人君子,无需他人约束,自己就会守口如瓶,我问你的来历,不是为别的,只是为了将来待我实现心愿之后,能给你一定的报答。”   “温小姐怎么就断定自己一定会实现心愿呢?我若答应守口如瓶,温小姐又要如何报答我呢?”   温明瑜笑道:“今日,我在这寺里遇见了郡主和瑞王,他们举止亲昵,显然两情相悦,明日起,城里的百姓也都会陆续知道二人寺中幽会。那些关于立后的流言,你一定也听过,我想,当今陛下不至于棒打鸳鸯吧,如此一来,我的心愿实现的希望可是很大的。你是个聪明人,除了守口如瓶你没有更好的选择,你想要我怎么报答,只要我能做到,我都答应。”   “不错,倒是一出好算计,可惜了你只是个女人,可惜……”白衣公子边说边推开围堵的仆从,向外走去。   仆从想拦着,接上这公子的眼神,却又吓得退了回去,见主子没发话拦人,也就继续干愣着了。   不想这时竟又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个黑衣公子,在白衣公子身边停下,不停喘着粗气:“我的‘三爷’,我可算找着你了,你若有个好歹,可叫我回去怎么……这群人,怎么回事?”黑衣公子唰得拔出了腰间的佩剑,指向温家一群仆从。   白衣公子转身,看着温明瑜,冷笑:“放心,你的秘密,我不会说出去,改日,等我见着皇帝,会跟他引荐你的。”   黑衣公子先是吃惊地看着他这位“三爷”,继而收剑入鞘放声一笑,冲他们喊:“你们的狗命暂时不要了,是‘三爷’看得起你们。”   温明瑜有些懵了。能见着皇帝,身份地位自然不低,京中可有这样一位“三爷”?   出了寺下山的路上,任凭黑衣男子如何追问,“三爷”就是不肯说出他在寺中的见闻以及怎么惹上那一群跳蚤的,且一路未再说一句话,黑衣男子将打来的山泉水递给“三爷”,“三爷”却又摇摇头不喝了。   黑衣男子忍不住道:“我算是明白了,三爷叫我陪同着出来只是为了不想被‘家里那群人’发现行踪而拿我做掩护,叫我去打山泉水也不过是想支开我罢了。”   “三爷”则沉默着不吭声。   黑衣男子又道:“方才那女子是谁?长得倒是还过得去,她的狗奴才们那样对‘三爷’,‘三爷’竟不生气,还对那女子笑着说出那番话,‘三爷’不会是看上那女子了吧?”   不料,“三爷”却瞪他一眼:“你喜欢?回头我赐给你。”   “我可消受不起!”黑衣男子扬鞭催马,上前与“三爷”的马并行,心里仍是怕“三爷”将赐女子给自己的话当真,于是坚定地告诉“三爷”,“我已经有心上人了,‘三爷’可千万别赐给我。”   “三爷”却没头没尾、出人意料地来了句:“你说,是不是这天下的女子都想着做皇后?纵使不爱皇帝,只是看着那个位子也有人会想得发疯?”   黑衣男子笑道:“那当然了。”   “我看未必,有人就不见得稀罕。”“三爷”自嘲一笑,挥动马鞭向山下急驰而去。   未时,丁太傅入宫求见皇帝,却得知皇帝一下早朝便去了安平侯府,心下感叹:真是巧了,自己从安平侯府喝完茶出来后就往宫中来了,怎么在安平侯府没见着陛下?   皇帝还是吴王时,娶的吴王妃乃是安平侯刘靖的女儿刘萱,安平侯膝下仅有两个孩子,女儿命薄,当了王妃没多久就去了,剩下一个儿子,安平侯爱之如命,理所当然地上奏皇帝封了世子,安平侯世子文武双全,为人坦荡,同龄人中亦是出类拔萃,在妹妹刘萱嫁给吴王前,就与吴王称兄道弟。   丁太傅出宫没多久,正是日头浓烈、汗水湿衣的时候,皇帝从宫外回来,身边跟着安平侯世子刘茂。   皇帝不急着更衣,匆匆入了明德殿,安平侯世子后脚跟了进去。   送茶间隙,赵伦听见皇帝和安平侯世子正在议论太尉卫英私自调兵一事,便竖起耳朵听,只是怕皇帝起疑,不好长久停留在殿中,准备退去殿外,皇帝突然出声唤他:“过来替朕把磨研了。”   安平侯世子睨了赵伦一眼,似有忌惮,没说下去,皇帝出声:“卫英的事,你接着说。”   “太尉接到急报,说乌孜国王君上月同临近部落首领联络频繁,且连续几个深夜召集了各大营的将领至王宫中秘密会谈,遂断定乌孜国有反叛之心,恐其突然夜袭临城永夜,于是私自调遣了一支精锐军队前往永夜驻扎,予以震慑。此举确实未经陛下旨意,但也是事急从权,若等密报呈至陛下,由陛下下旨,恐怕永夜城已遭夜袭。”   皇帝冷哼一声,道:“若密报先呈给朕,再到朕下旨,也不过半柱香的工夫。”   “依臣对陛下的了解,恐怕……不止。”   “你就如此肯定?”皇帝并不恼,反问。   “因为陛下怜爱黎民百姓,始终主张议和,不动干戈。”   “眼下乌孜没有动静,又如何断定其是没有谋反之心还是被太尉调去的精锐震慑才不敢动作?”   “陛下有此想法,说明陛下心存仁义,尚不想断定乌孜有谋反之心,那不妨派使臣前去一探究竟。”   皇帝思忖片刻,又回到最初的话题:“卫英私自调兵一事,依你之见,该如何处置?”   “不好处置,臣前面已说了,确实是私自调兵,但又是事急从权。”   皇帝笑道:“朕在问你,你却又把问题丢回来给朕。”   安平侯世子答:“这种问题,臣实在不敢回答,也不知道如何处置,陛下睿智无双,这种问题怎么难得倒陛下?”   “你拍马屁的本事见长。”   “谢陛下夸奖,臣说的都是心里话,陛下今日可是叫臣佩服得五体投地,臣该谢谢陛下今日没要臣这颗脑袋,那山泉水,陛下若是不喝,臣就带回府里去了。”   皇帝听他提起山泉水,不由想起寺中亲眼撞见的那两人树下亲密的一幕,心中顿时不快,面上却仍是笑道:“赐给你了。”   安平侯世子告退。   赵伦研好了墨,向皇帝交差,皇帝听见了,点了点头,却不说话,只是双目直直盯着昨日翻找过的那一堆书卷。天气炎热,汗水顺着皇帝的额际淌落,皇帝浑然未觉。   “陛下想拿什么书?可还是想找先帝留下的东西?奴才愿意为陛下代劳。”   “不必了,你出去吧。朕想一个人待会。”   看得赵伦出殿,皇帝取了一卷画轴,铺开时伴着一阵淡淡的墨香,娇妍的海棠逐渐盛放,皇帝不由回想起某个风和日丽的春日,花下的人午睡刚醒,姿态慵懒,发髻半偏,揉罢惺忪的睡眼,发现自己时却露出了惊讶的笑容:“箴哥哥……”   手指轻抚上去,却仿佛抚在那人脸庞。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的新闻真是大快人心, 两位SJ终于革职以谢天下了,作为一名武汉读书工作的湖北人,感谢上海和山东人民给湖北和武汉捐物资捐家长(虽然看到新闻评论里上海人民都在喜大普奔之后有点慌[狗头]), 感谢全国人民对武汉、对湖北的所有支持,鞠躬。这章评论里给大家发红包,再次感谢全国人民对武汉对湖北的支持,希望各位和各位的亲朋好友都健康平安,同时温馨提示大家勤洗手、戴口罩、多通风、少出门、不聚集,从此拒绝野味。   作者目前也乖乖地在湖北家里蹲着,线上办公,没四处晃悠,亲朋好友也都平安健康。   希望我的湖北、我的武汉快点好起来,期待三月阳春,樱花盛开?(^_-)      ☆、第16章   香泽寺归来,崇光叫如玉给太尉府中的家人都送去一只从寺中求来的护身符,用香囊盛着,和送给瑞王的那只别无两样。如玉想起寺中时,瑞王收到香囊时喜不自胜的模样,不由叹息了两声,仍是出门打算挨个院子去送了。   如玉去后,不到一盏茶的工夫,崇光却又从窗子里见到她顺着小路神色慌张地跑回来,心里一阵不安。   “不是让你去送东西吗?怎么又回来了?出了什么事?”   如玉重重喘了几口粗气,平复了下道:“奴婢半路上看见御史大人带人进了府里前厅,逢人便问太尉大人何在,仿佛是来找太尉大人问话的。”   崇光一听,预感事情不妙,匆匆出门向前厅走去。   前厅已被一群衙役包围,不允许她们靠近。   如玉抬出了崇光郡主的身份,衙役才有所动摇,只同意崇光一个人进去,将如玉拦在了外头。   入了殿,崇光一眼看见了叔父卫英,他背对自己,端坐在御史官面前,脊背挺得笔直,而对面的御史官正对着文书慷慨陈词。   崇光轻轻走到叔父身边坐下,卫英马上发现了她,准备训斥一句,却见对面的御史官念得投入,只好无声地斥道:“胡闹!快出去!”   崇光坐着不动。   御史官已念到尾声,崇光进来后也没听到前因,只听到御史官痛批了几句“目无圣上,专权擅势”之类的话。御史官念完一抬首,见到崇光,大为震惊,在得知她的郡主身份后依旧不卑不亢道:“下官乃是遵照朝廷律令办事,郡主虽是先帝亲封,到底是一介女流,朝堂之事还请回避。”   崇光知道御史官向来刚直不阿,言语无忌,连皇帝的威严都不惧怕,但听他如此说,仍是不快,脱口答道:“本郡主可是记得我朝律令允许女子入朝为官,没有说是女子就要回避朝堂之事啊?”   御史官气得吹胡子瞪眼。   卫英忙在中间说了几句好话,也以长辈的口气训斥起崇光:“继续在这里胡闹什么?还不回房绣花!”   崇光委屈地看了眼叔父,仍是不动,卫英看着又是心疼,轻轻低头小声对她说了句:“容儿乖,叔父不会有事的,快回去罢,再不走,御史大人可要被你气晕了,晕倒在咱府里那可就坏事了。”   偏偏御史官耳朵灵,将卫英的话一字不落地听了进去,咳了咳道:“下官倒不至于气晕,只是下官方才说错了话,下官不应说郡主乃一介女流需回避朝堂之事。但请郡主恕下官直言,郡主自小长于宫中,深得太后和陛下宠爱,与太尉大人又是至亲,若顾念亲情回头在太后和陛下跟前为太尉大人求情,则干预律令,有悖法制,太后和陛下若因此对太尉大人从轻处罚,则公私不分,遭万民诟病;可若郡主知情而袖手旁观,又会遭人指责忘恩负义、缺乏孝道,与其左右为难不如不知情、置身事外的好。”   “可是大人,本郡主方才听见了您所说的,已经知情了。”崇光道,“照您这么说,本郡主既然已经知情,无论怎么做,都落不得好名声。”   御史官语塞,摇摇头,长长“唉——”了一声。   卫英亦是拿她没办法,继续劝了句:“容儿快出去,这里没有你的事。”   崇光道:“大人放心,本郡主也不是不明事理之人,您方才数落叔父的那些罪状,倘若都坐实,本郡主自然不会在太后和陛下面前多说一个字。”   御史官见她没有要走的意思,跟卫英道:“方才下官所述的罪状,太尉大人可都承认?”   “本官以为,御史大人所说的,言过其实,本官确实未经圣上旨意就私自调兵,但没有目无圣上,也没有专权擅势。”   御史官瞠目:“私自调兵还不是目无圣上、专权擅势?”   “大人为何不问我叔父因何原因私自调兵就直接扣上这些罪名?这岂不是欲加之罪?”   “容儿所说的,也正是本官想说的。”太尉接着崇光的话道。   御史官站起身道:“好好好,既然太尉大人已经认了私自调兵之罪,就请随下官一起去趟刑部吧,由刑部尚书大人接着审理此事。”   崇光惊愕不已:“大人的意思是,此时就要带走叔父?”   “正是,证据确凿,太尉大人也已认罪,就请劳烦太尉大人随下官去趟刑部,还请郡主不要干扰公务。”   “容儿别担心,叔父去去就回。”   “得罪,”御史官朝卫英揖了个礼,退至一侧,让出一条路。   崇光不忍,急忙拉住卫英的衣袖,心里却也明白御史官是依朝廷律令,公事公办,便又渐渐松开了手,卫英安慰了她几句话并嘱咐她传些话给卫禹和陈氏等人,叫之放心,而后不等御史官催促,主动出门,前往刑部。   陈氏和卫禹等人问讯赶来时,只见到崇光一人,倶是焦躁不安,连声询问。   得知卫英被御史官带往刑部的消息后,陈氏拉住崇光便是一阵昏天暗地的哭求:“郡主,老爷可是你嫡亲的叔父,你可一定要救救他啊。”   儿媳李氏和丫鬟们都上来扶陈氏,陈氏见崇光只是安慰自己,没有答应自己要救老爷,继续抓住她的衣袖,仿佛是抓了根救命稻草:“郡主,太后是你的亲姨母,你自小在宫中长大,和陛下也是有情谊的,若是老爷就此陷入牢狱之灾,太尉的官职不保,你的皇后之位恐怕也难了。”   卫禹和李氏没料到陈氏竟会如此直白地脱口说出“立后”这番言论,纷纷劝她慎言。无论众人如何安抚,陈氏始终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见崇光一直不答应自己,索性毫无顾忌、喋喋不休地说道:“太尉府是郡主的娘家,老爷若是在这个节骨眼儿丢了太尉之位,郡主还做得成这个皇后吗?”   “朝中那些主张立郡主为后的大臣谁不是看在郡主是卫家人的份上?郡主就算为了自己也要救救老爷啊。”   “郡主?”   “郡主好歹吭一声啊。”   崇光被陈氏按着肩膀摇得头晕眼花,忙安慰道:“叔母放心,倘若叔父真的是被冤枉的,容儿一定会竭尽全力帮他的。”   陈氏停止了摇晃的举动,惊愕地望着她,唇际浮现一丝冷笑:“郡主这话说的,是不相信你叔父是被冤枉的?”话落,眼泪簌簌下落,“这也怪不得郡主,郡主自幼在宫中长大,我与你叔父没有养育你,或许你也只是将他视作一个生分的人罢了,我十五岁那年就嫁给了他,他的为人,我还不了解,他一辈子忠君爱国、进退有度,谨慎本分,这回定是被人诬陷的!”   崇光听见陈氏如此说,内心如同被架在火上炙烤,正要答话,陈氏却因焦急忧心过度而晕了过去……   傍晚,卫英仍未归府,陈氏醒了过来,喝了些药,众人好一番规劝,终于给哄入睡了。   或许叔母说的没错,自己心底里不是没有对叔父起疑,或许是从得知皇帝身边的掌事太监赵伦是叔父安排的那一刻起,自己便有些看不明白叔父的心思了,所以才不敢斩钉截铁地给叔母一个承诺。   崇光不敢再继续往下想,跟堂兄卫禹详细询问了下事情的起因,得知叔父私自调兵的目的,才压下心中其他的杂念,选择继续相信叔父的忠心。   又等了半个时辰,卫英仍然没有回来,卫禹和崇光一起出门,去往刑部。   谁知,到了刑部,守在外面的衙役却不准许他们入内,二人不肯回去,与门前的衙役好一番理论。   衙役知道了他们的身份,自然不敢得罪,但又明白此事非同小可,像卫英这等身份的人,御史官大人和刑部尚书大人都敢拿来审讯,想必是取得了上头的授意,一时左右为难,不得已对内报告了刑部尚书。   崇光和卫禹继续等,等到夜幕,被惊动的刑部尚书终于才肯露面,两人急忙迎上去,还不待开口,刑部尚书先主动道:“郡主和将军还请回罢,证据确凿,太尉大人对私自调兵之罪供认不讳,按照律令,需暂时收监。”   “收监?”崇光道,“就待定罪发落了吗?”   卫禹急道:“难道这是陛下的意思吗?可我父亲私自调兵也是不得已,他是为了陛下的江山社稷和百姓着想,他完全可以在接到密报的时候,直接呈给陛下,由陛下定夺是否调兵,陛下……”   “将军不必激动,太尉大人毕竟是朝廷命官,只是暂时收监,往后还有御审,御审之后再发落。”刑部尚书又道:“郡主和将军放心,太尉大人收监的日子里,臣自然不会怠慢他的。”   “御审是什么时候?”崇光追问。   ☆、第17章   “这……待陛下择日,郡主也知道,陛下日理万机,臣也说不准。”刑部尚书知晓她是在宫中长大,由太后抚养,深得宠爱,幼年与皇帝一同读书,关系亲厚,恩宠和风头早就盖过公主,遂道:“刑部最好的牢房自然也比不上太尉府,太尉大人今晚铁定是要在里面委屈过夜了。臣今日会连夜将此事上奏陛下,陛下对政事一向勤勉,太尉大人既是朝廷命官,身居要职,又是郡主的叔父,陛下一定会尽快审理的,且陛下睿智英明,也一定会给出一个令众人都心服口服的结果。郡主和将军不必太过担心。”   崇光又问:“那可否容我和兄长二人进去探望一下叔父?”   刑部尚书摇头拒绝:“御审之前,任何人不得探视。”   崇光和卫禹两人最终只好从刑部门前离开。   卫禹思来想去,仍是不安,想到父亲英勇半生,如今为了江山万民牺牲一己之利却落得个身陷囹圄的境地,满腔意难平。父亲是何等官职?御史官敢公然带人入府审问,刑部尚书敢将父亲收监,若是没有皇帝的授意卫禹无论如何不信,哪怕后面还有御审又怎么样?   刑部回太尉府的路上,卫禹忍不住对崇光道:“容儿妹妹,为兄想了一路,还是想求你一件事情。”   崇光已经猜到堂兄要对自己说的话,其实自己也有一样的想法了。   卫禹果然道:“父亲的事,为兄希望容儿妹妹能在太后和陛下跟前美言几句,若是父亲私自调兵的目的不善,为兄自然是没有脸说什么,可是父亲此回是为了震慑乌孜那群要谋反的人啊。为兄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倘若陛下要重罚,那便会凉了无数忠义之士的心,往后再遇今日之境,没有人敢再像父亲这样当机立断,那么,最后遭殃的,仍然是黎民百姓。”   崇光点头:“禹哥哥放心,此时入宫的城门已经闭了,我明日一早就入宫去拜见太后。”   卫禹感激得差点要对崇光跪下,被崇光及时拉住了。卫禹这才露出了一路以来一直不见的笑容,又道:“也许父亲此回,只有容儿妹妹能救了。”   虽说太后是自己姨母,像待亲女儿一般养育自己这么多年,可太后多年来几乎不曾干预政事。崇光怔怔坐着,思考着明日该如何向太后开口,而太后听罢又会作何反应。如玉到她身边道:“郡主,已是三更天了,还不睡么?明日还要早起入宫。”   崇光抬眼看向窗外,只见月亮已经爬上了中天,怪不得许久不听见屋角漏声,原来是早就滴完了。躺在床上,崇光又辗转反侧良久才睡去。   翌日,崇光早早地起了床,梳洗上妆后换了郡主服,去到宫门时,宫门还没开,又等了一会才得以入宫。   寿康宫中,太后也才刚刚起床,见了崇光,不由笑道:“你这丫头,出宫这么久,才回来看过哀家几回?说吧,今日是有什么要紧事,这么早就入宫来见哀家?”   崇光本来已经想好了说辞,却不料太后一眼看透自己直接点破自己的来意,倒是有些难以开口了。   太后慈爱地冲她招手:“容儿快过来,到哀家身边来说话,也叫哀家好好看看,哀家怎么瞧着,几日不见,你又清减了不少,可是不习惯太尉府的日子?”   崇光走到太后身边,忙道:“谢姨母关心,容儿在太尉府过得很好。”   “你瞧你,”太后笑道,“哀家还不了解你,之前哀家一直盼着你私下里叫哀家‘姨母’,可你这孩子懂事,总是毕恭毕敬地唤哀家太后,除非是做错了事有求于哀家的时候才肯来哀家面前撒娇地叫声姨母。”   崇光趁势拉起太后的手臂,笑道:“姨母猜对了,容儿确实是有事来求姨母的。”   “鬼灵精怪的丫头,”太后伸手戳了下她的鼻梁,“说吧,因为什么事?是不是谁欺负你,你想叫哀家替你做主?”   崇光摇头。看来太后尚且不知道叔父的事。犹豫了下,便将叔父被刑部暂时收监一事的来龙去脉一五一十地道给太后。   太后听罢却是叹息一声,拍了拍崇光的手道:“丫头,若是其他的事情,哀家一定能为你办到,可是前朝的事情,自皇帝登基,哀家从不曾过问,后宫干政乃是大忌。”   崇光抿紧了唇,太后这番说辞,自己昨夜其实已经预想到了。   “待皇帝来给哀家请安的时候,哀家可以跟皇帝一提,皇帝虽然孝顺,但哀家不是皇帝的亲生母亲,只怕皇帝未必恳听从哀家。”   “多谢姨母,容儿明白,给姨母添麻烦了。”崇光心中想着:那便还是得亲自去求皇帝了。   辞别了太后,王嬷嬷送她从寿康宫里出来,方才的对话,王嬷嬷候在一边,全部听见了,忍不住给她出主意:“其实,老奴觉得,不如郡主亲自去求陛下。一来,后宫不得干政,太后不是陛下生母,若是为了此事去求陛下,兴许会引得陛下猜忌;二来,郡主与陛下情同兄妹,郡主自幼父母双亡,太尉是郡主的至亲叔父,郡主为他求情也是情理之中。”   崇光道谢,辞别王嬷嬷后,匆匆向明德殿的方向而去。   皇帝才下了早朝,回来的路上,远远地瞧见了两个人,身形很像崇光和她的丫头如玉,正向自己平素所居的明德殿的方向行去,于是加快了脚步,没过多久便跟上了。   赵伦准备出声呼喊,皇帝却对他摆了摆衣袖,赵伦马上领会了皇帝的意思,便不做声了,伴着皇帝一起,默默地保持了些距离跟在她们身后,一直跟到了明德殿。   殿门开着,外面站着几个轮值的宫女太监,崇光朝里张望了一眼,空无一人,身旁轮值的宫女太监却齐整整地跪地,与此同时身后响起了皇帝的声音:“郡主是来找朕的?”   崇光和如玉吓了一跳,慌忙转身行礼。   “外面热,进来说吧。”皇帝轻声说了句,绕过她们迈步进殿。   殿内果然凉爽许多,洒扫的宫女太监每日清早就在殿角放了冰块降暑,等皇帝下了早朝归来时,便一殿清凉。   皇帝在案前坐下,翻出了昨夜刑部尚书呈上来的折子,边看边问:“郡主来找朕,是有何事?”   昨日深夜接到时,皇帝其实已在烛下读了一遍。   “是为……太尉的事。”崇光有些结巴地说道,抬头看了皇帝一眼。   “嗯。”皇帝应道,没抬头。   崇光不解他这一声“嗯”是何意思,怨不得之前堂兄卫禹跟自己闲聊时提及皇帝时说:“每次同陛下议政,陛下总是惜字如金,可真是叫人费尽思量。”   “太尉已被刑部收监,容儿想来问问陛下,御审会在何时进行?”   “今日。”皇帝又是短短的两个字,仍没抬眼。   崇光的手不自觉地攥紧了衣裳,直接开口求他从轻处置他会答应么?   “那陛下打算如何处置太尉?”   “朕还不知道。”   这叫什么话?若不是有皇帝的授意,刑部尚书敢直接将叔父收监么?崇光感到心口一股气堵得自己发慌,咬了咬牙,准备开口求情,听到皇帝出声问:“郡主是为了给太尉求情才来见朕的么?”   “是。”崇光不假思索地回答。   殿内寂静无声。 作者有话要说:  求收藏求评论~谢谢各位小仙女们~   ☆、第18章   打一进殿,如玉就觉得有些紧张,她和赵公公两人杵在一侧,并未直面皇帝,在崇光和皇帝对话的间隙,却忍不住往皇帝的方向瞥去,皇帝始终未抬过头,似乎兴致不高。而在崇光方才回答完皇帝的问话之后,如玉眼尖地瞧见皇帝捏着折子的手泛起了两道青筋,只是他的头埋着一动不动,看不清脸色,空气和人都像凝住了一样。如玉心中便更加紧张,此时大气不敢出。   终于过了半晌,皇帝合上折子,“啪”得扔在一边,挺直了身子坐着,仰头专注地打量起站在自己面前的女人。“那说来听听吧。”   崇光便从叔父卫英私自调兵的原因说起,条分缕析地说了调兵与不调兵的利害关系,最后总结了下处置叔父的后果,语气十分诚恳。   听了她这番陈情,皇帝只说了一句叫人摸不清态度的话:“郡主,想叫朕如何做?”   既然相信叔父,崇光心里自然不想叔父因此事受到任何处置,可当着皇帝的面,显然不能说得这样直白。遂道:“容儿希望陛下看在太尉的初衷是为国为民的份上,从轻发落。”   “按照律令,私自调兵,轻则革职流放,重则抄斩满门甚至是株连九族,太尉明明知道这些后果,却还是不假思索地做了,怕是笃定了朕不敢拿他怎么样吧。”皇帝的口气仿佛是在叙述一件小事般轻松,却叫殿中的其他几人听出一身冷汗,崇光脑子里空白一片,毫不犹豫地便朝着皇帝跪了下去,如玉也慌忙跟着跪下。   皇帝有些诧异,到了嘴边的话却因看见她一双泛起泪光的眸子而咽了回去。   尽管努力压抑着内心那些恐惧和担忧,不想在皇帝面前表露出任何失控的情绪,可一想到叔父可能会有性命之忧,崇光所有的情绪在一瞬间全部瓦解。   “你先起来。”皇帝克制住了自己起身去扶她的冲动。   崇光摇头,一句话也说不出口了,只是忍不住地落泪。   皇帝僵在那里默默无言,看着她先是无声淌泪、到低声啜泣、到一吸一顿地抽噎,最后只剩下肩膀剧烈得抽动,自己一颗心也随着她那些眼泪化作了一滩水。十年前也有这么熟悉的一幕,皇帝还清楚地记得是在她刚进宫的第二天,想到自己的父母镇国大将军夫妇永远地离开了自己,她哭得就跟今日一样伤心。突然间,皇帝觉得自己好似成了这天底下最坏的人,方才,他明明可以不那么说话,或者,接着说下去,把话继续说完。   如玉心疼主子,也跟着哭泣,一边的赵伦同样忐忑难安,心中反复揣测着皇帝一席话,眼光暗暗瞟过去,不料皇帝的目光也朝自己看了过来,赵伦后背立时起了一层虚汗。   皇帝的下巴往殿门的方向扬了下。   赵伦如释重负,无声地对皇帝揖了个礼,拉起身旁泣不成声的如玉悄然退去殿外。   望着殿门关闭,皇帝起了身。   泪水已经模糊了崇光的视线,感觉胳膊被一只手有力地握住,才惊觉是皇帝亲自来扶自己,心里依旧是无限的恐惧,全身发冷,难以呼吸,就像是没在水中,快要溺亡,突然有一只手来拉自己,那就是救命的稻草,使出全身的力气也要拼命地反握上去。   手腕被她死死地反钳住,皇帝不敢继续用力,渐渐松了握她手臂的力道,蹲下身,任由她的手像藤蔓一样将自己半条胳膊都紧紧缠住,待要柔声抚慰几句,已听她纵声哭泣:“箴哥哥,自我出生,父亲就在外征战,直到几年后他战死沙场,我也不曾见过他一面,叔父是他唯一的手足兄弟,也是我的至亲长辈,我虽然不在叔父身边长大,但也把他当作父亲看待,求求你,饶了叔父。”   皇帝抬手将眼前人颊上的泪水轻轻抚去,泪珠却从那朝思暮想的眼角继续溢出,源源不断地淌落浸透皇帝的衣袖,皇帝感到手臂一阵冰凉,像挂了千斤般举不动,想就此落在她背上,一下一下地安抚,可是终究僵在了那里,道:“朕不杀他,从轻处置。”   “真的?”   皇帝又点了点头,见她那双噙满了泪水的眼睛似添了笑意,陆续滚落出几颗泪珠后再次归于清明,堵在心口的沉重才降落下去,却忍不住想一直看着,心里总是想着,就再多看两眼。   殿门这时被人敲响,隐约传来赵伦的声音:“陛下,静妃娘娘来了,说有急事要亲自向陛下禀告。”   崇光松了手,慌忙抬起衣袖擦去脸上泪渍,听见皇帝道:“不见,叫她改日来吧。”   赵伦的声音很快又响起:“娘娘说,是关于昨夜与陛下说的事。”   皇帝看了崇光一眼,又道:“那叫她进来。”   不一会殿门开了,赵伦将静妃和碧翘领到皇帝跟前,静妃身着莲青色宫装夏衣,外罩一层轻薄的霞影纱,行走时十分飘逸,待行近了,竟能让人看见纱衣下若隐若现的雪肤玉臂。   崇光虽然不喜欢她,却也不得不承认她的美艳冠绝六宫,后宫女子的荣宠不就是跟美色相关么?跟静妃比起来,其他的女人都可谓姿色平平,那几个嫔妃、美人,皇帝怕是都不记得名字,六宫里能入皇帝眼的,只一个静妃罢了,他的所有宠爱和包容也都给了静妃。   “郡主。”静妃嫣然笑道。   崇光强自扯出笑容对静妃回了个礼,转头拜别皇帝,皇帝却不叫她走:“郡主先等一下,朕还有话没说完。”   崇光只好干干杵在一侧。   静妃笑着步至皇帝跟前,满目含情地望着皇帝:“都怪臣妾昨夜不小心,弄脏了陛下的玉带,不过很久之前,臣妾见陛下节俭,玉带都旧了,便开始亲手为陛下缝制玉带。”声音似娇似嗔,说罢便唤碧翘将做好的东西呈上来给皇帝过目,崇光不忍继续听下去,转身迅速钻入偏殿去了。   偏殿里是皇帝平时休憩喝茶的地方,萦绕着一缕清淡的茶香,崇光嗅到茶香,走到榻前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慢慢喝起来,偏殿里能听见两人絮絮的私语,具体说了什么内容则听不清,只是静妃娇媚的声音显得格外刺耳。恍神间,不小心将手里的茶水弄泼了,洒在了榻上矮几堆放的奏折上。   崇光放下茶杯,掏出帕子去擦拭,担心奏折里面也被茶水浸湿,遂翻开查看,奏折里的内容却叫她再无法移开视线,看罢她又忍不住翻开底下的一本,看罢继续翻下面的折子,所有折子全部打开快速览了一道,原来全都是右相一党近期参自己叔父的折子,堆放起来有烛台之高,被皇帝单独挑选了出来放在这里,崇光准备将折子重新摆好放归原处,却不知触到了哪里,折子原来摆放的地方,一块木头轻轻滑动,露出一方暗格,格子里放了两道圣旨,一长一短。   崇光犹豫了下,起身走到珠帘边上,悄悄隔着珠帘窥探,见皇帝和静妃仍在说话,又走回来拿起了那两道圣旨。   长的圣旨内容,是命卫禹作为使臣前去乌孜,以及革去卫英太尉之职,流放西境一年再回朝为官,兵符暂时收归皇帝。   短的那道圣旨,里面只有一句话:“抵达流放地后秘密前往永夜”。   两道圣旨都是皇帝亲笔,墨迹新干,估摸是皇帝昨夜写的。   短的那道应是给叔父的,且是道秘旨,崇光心想。   原来御审进行之前,皇帝已经有了主意。那御审的时候,想必他会将这道秘旨亲自交给叔父,明明是一句话可以说的事,为什么还要拟道秘旨?崇光仔细一想,猜测应该是御审的时候,有记录的御史在场,皇帝不方便说,便拟道秘旨在御审时找机会悄悄递到叔父手上。   恐被皇帝发现自己动了他的圣旨,崇光迅速将圣旨卷好放归原处,可是怎么盖上她却不会了,情急之中一通胡乱摸索,竟又巧合地碰到了机关,看到那暗格缓缓消失,这才松了一口气,又赶紧摆放好奏折,拿帕子将茶杯和几案上的水迹一一擦干净了。   不一会儿,皇帝挑开珠帘进来寻她,见她歪着身子靠在自己平素喝茶的那张榻子上,双目紧闭,呼吸平稳,似乎是睡着了,遂轻轻压下脚步,取了匹毯子,走到她跟前,准备给她盖上,俯下身,却看见她洁白额头上有细小汗珠,这才恍然想起眼下可是炎热的夏天,于是自嘲一笑,将毯子丢向一边,虽然动作极轻,可还是发出了细微的声响。皇帝下意识地去看她,见她一双长睫毛翕动了两下,以为将人吵醒了,心跳漏了两拍,赶紧直起身子退开两步距离。   等了片刻,见她没动,皇帝才又忍不住去打量她恬静的睡颜,许是方才哭得伤心,连长睫毛投下的扇形阴影底下都有些肿了,皇帝看着,心中不免内疚,忽然想起了元观四十二年的冬天。   朔风卷地,雪如鹅毛。骠骑将军卫海为国殉身,沙场归来的士兵抬着棺椁从西陵门入,百姓素服夹道,顶着风雪一路相迎,直到棺椁抬入将军府,数万人却聚在门前失声痛哭,人人皆知,将军忠君爱国,常年在外征战,就连五年前夫人难产死去时也未回来看过一眼,夫人生下一个女儿,如今才长到五岁,将军也战死沙场,想到那个五岁的女孩连亲生父母的面都没见过,没有人不摇头长叹,道一声可怜。   元观皇帝携着皇后和王贵妃亲自入将军府吊唁,当日便下旨:追封卫海镇国大将军,卫氏安国夫人,卫海之女赐名“崇光”,封为郡主,以名为封号,由王贵妃抚养,当晚,崇光被接入宫中。   三皇子玄箴时年十四岁,养在王贵妃膝下。元观三十八年,玄箴的生母虞贵人薨,元观皇帝亲手将十岁的儿子牵到王贵妃宫中,自那以后,王贵妃便成了玄箴的母妃,而原本养在王贵妃膝下的五皇子玄庚则过到宜贵妃名下抚养。   玄箴初次见到崇光,是在她刚入宫的第二日清晨。   一天一夜毫不歇憩的鹅毛大雪终于停了,日光掠过金碧辉煌的琉璃瓦,照进延庆宫中。   玄箴依旧像往日那样起早去给王贵妃请安,一推门,便见到院子里一个小女孩穿着厚厚的冬装,蹲在雪地中捏着雪人,十根指头跟脸蛋冻得通红,两个小宫女挨尽了她扔来的雪球,束手无策地站在她身后。   玄箴走到她身边,弯下腰,一把抢走她手里的雪人,扬手掷在了宫墙外头。   小女孩抬起眼睛,愤怒地望着他,蓦地起身,重重踢了他一脚。   玄箴吃痛,瞪了她一眼,吩咐她身后的宫女:“还愣着干什么?抱走!”   两个小宫女冲上前来,还没挨着人,已被她四处乱挥的拳头打得退缩回去。“三殿下,她是镇国大将军的女儿,陛下昨日亲封的郡主。”   “镇国大将军的女儿?怪不得力气这么大!”玄箴话音刚落,她“哇”得嚎啕大哭,抓着他又是拳打又是脚踢。   最终是王贵妃从皇帝处归来撞见了,亲自来拉的人。   玄箴后来一直记得,被抱开时,她还是愤怒地望着自己,使出了全身的力气弹着两条腿,并厌恶地朝自己吐了口唾沫。   ……   元观四十六年,玄箴十八岁,受封为吴王,从延庆宫中搬了出来,住进了吴王府,众人来贺乔迁之喜。当晚,吴王玄箴却和太子一并跪在明德殿内,太子的母亲是皇帝的原配萧皇后,两年前已薨,抚养玄箴的王贵妃成了继后,如此一来,玄箴也成了嫡子。皇帝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两个鼻青脸肿的儿子,皱眉问道:“怎么回事?”   两人却都不说话。皇帝又问:“谁先动的手?”太子捂着脸恨恨地看了眼玄箴,想说话,被打掉了牙,牙根处却疼地钻心,讲不出一句话来。   “玄佑先动的手?”皇帝问太子。太子猛烈摇头。皇帝意外地看着玄箴。   玄箴神情坚毅,承认道:“是儿臣先打的太子。”   “为何?”皇帝问。玄箴不说话,经皇帝追问还是不回答。太子忍着痛委屈地说了句:“儿臣也不知道为什么,不过跟郡主开了个玩笑,三弟忽然冲上来就打。”   皇帝叫太子出去,问太子所言是否属实。玄箴沉默着没有回答,皇帝扬手便是一掌掴在他本就青肿的脸上,玄箴倒在地上又爬起来,半边脸麻木地没有知觉,仍是咬着牙道:“他该打!”   皇帝口中骂了一句“逆子”,又是一掌掴在另一边脸上,玄箴这下半晌才从地上爬起来,仍是咬着牙说:“他该打!”   ☆、第19章   皇帝看着他那副提起太子咬牙切齿的模样,怒道:“不知悔改的逆子!你与他兄弟手足,竟如此恨他,为了一点琐事就将他打成那般,朕今天若不好好教训你,你往后能容得了他?他日后又能容得下你?来人,取廷杖来!”   宫人持杖而入,皇帝接过来亲手行杖,气头上不知打了多少下,有血水往地上滴答,定睛一看,那后背的衣服已被血水浸透,而玄箴始终竟一声不吭。皇帝消气丢了杖,说了句:“你倒是沉得住气。”伸手去拉,发现人已晕了过去。   玄箴醒来后已是第二日清晨,身在吴王府,王皇后和崇光一起来看他。   昭国规定,男子年满十六岁便可娶妻,玄箴虽未及冠,已是成年男子,王皇后不便亲眼查看他的伤势,但从服侍他的赵伦处得知,伤势程度为“背后皮开肉绽”,追问他因何事要殴打太子,又是如何惹怒皇帝让皇帝下如此重手。   玄箴像面对皇帝那样一言不发。王皇后无奈,匆匆入宫去见皇帝,跟在她身后的少女回首望着玄箴。   玄箴看见她面上内疚,淡淡收回目光,双手抱着脑袋也不知在望着什么发呆,不远处传来少女的声音:“姨母,容儿想留下来陪箴哥哥说说话。”   王皇后不知道说了句什么玄箴没听清,但始终记得容儿两手提着裙子跨进门槛、焦急地朝自己飞奔而来的模样。   “还疼吗?箴哥哥,”容儿趴在床边,泪花在眼眶里打转,“我能看看你的伤势吗?”   玄箴摇头,拂开她的手:“不疼了。”   容儿瘪着嘴说:“对不起。”   “以后离太子远一点,他不是个好人。”   容儿重重点头。   玄箴看见她眼睛里含着星星点点的泪光,却忽然觉得挨父皇这一顿打也值了,容儿又叽叽喳喳地围在床边陪他说了不少的话直到天黑,经宫里来的王嬷嬷劝阻了好久才离开。   皇帝气头上下的手,玄箴着实被打得不轻,接连卧床整整三日,经人扶着才能下床缓行,太医言这伤势还要将养大半个月。   皇帝虽然狠狠打了他,听说了伤势,也不免心疼,再经王皇后枕边几番说情,终于亲临吴王府来看他,却绝口不提那日之事,只问了下伤势,之后见王府里进进出出的都是些男侍,连侍女也见不着几个,遂道:“你年岁不小,也该娶妻了,朕和皇后打算给你择位王妃。”   玄箴猛地跪在皇帝膝下:“儿臣初封吴王,眼下事情繁多,实在无心,待儿臣及冠之后再说吧。”   皇帝道:“不正好需要一位王妃帮着你主持王府内务吗?”   “父皇……”玄箴支支吾吾却无法继续说下去。   皇帝见状,叹道:“朕明白你在想什么,你不就是为了这个打太子的吗?朕决定过几年把她指给太子做太子妃。你还是趁早死了这条心吧,朕知道你的性子,不逼你,但仅允你晚两年纳妃。”   ……   元观四十八年春,玄箴二十岁,及冠,娶了安平侯之女刘萱为吴王妃,半年后,王妃薨逝。   元观四十九年冬,皇帝驾崩,太子于皇帝驾崩前三月被废,与此同时,吴王玄箴被改立为太子。   登基时,玄箴年仅二十一岁,次年,改国号元晷。   ……   回首过去这十年,自己年少时暗暗下的那些决心,除了扳倒太子坐上皇位,其余的,却似乎都还没有做到。皇帝玄箴望着眼前女子的睡颜,心中想着:那日愤怒踢打自己的小女孩,原来已长这么大了。   崇光轻轻侧身,半边脸埋入枕间,枕上有淡淡的香气,就和站在自己身边的皇帝龙袍上那龙涎香的味道似极,丝丝缕缕地袭入鼻端,她继续闭着眼睛假寐。   皇帝的目光也随着她翻身的动作而移动,她外罩的鹅黄色郡主宫装夏衣因为侧身的举动从肩头缓缓滑落,微微露出里面的似雪肌肤,像和田的羊脂玉一般洁白无暇,皇帝的目光顿时像是被什么东西黏住了,忍不住继续向里游移。   只见一颗朱砂,烙印在锁骨下方一指来长的地方,鲜红夺目异常。   皇帝不忍继续下看,目光只是紧紧锁在那颗朱砂,只记得她幼年那里只是一点点,就像是被极细极细的毫尖蘸了朱砂颜料轻轻点了一下。   皇帝不敢继续再看,伸手拈住那滑落下去的衣裳往起轻轻拉,指尖却不小心触摸到肌肤,光滑、细腻,温热,这美好的触觉令全身随之一颤。   崇光睁开了眼睛。   皇帝早已收回了手。   崇光醒了,坐起身问:“箴哥哥还有什么话想对容儿说?”   皇帝别开脸去:“朕虽然说从轻处置太尉,却依旧还是要罚他的。”皇帝顿了下,想说什么又没说下去。   “容儿明白,替太尉谢过陛下。”崇光下榻谢过了皇帝,告退后准备离开,皇帝却忽然从身后拉住了她的衣袖:“等一等。”   崇光止住脚步,等着皇帝发话。   皇帝立刻又松开手,轻声道:“送你的玉镯,虽然普通,但是母妃留下来的,朕看得无价。”   原来是虞贵人生前的,崇光有些意外,但很快冷静道:“容儿谢过箴哥哥。”   “容儿,那日在瑶光殿里朕说过的话,希望你能好好考虑,朕这几日等你一个答复。”   “容儿明白。”崇光点点头,告退出殿。   皇帝见她反应冷淡,又走得干脆决绝,目送那背影出殿,不知为何,心里总有一阵失落。   ☆、第20章   如玉和赵伦见崇光出来,一道迎上来,如玉焦急地问:“郡主,陛下怎么说?会轻饶太尉大人吗?”   崇光冲她点了下头,掠了赵伦一眼,低着头快步往前走。   如玉见她这副模样,奇怪地对赵伦道:“也不知方才陛下和郡主说了什么,我怎么瞧着郡主一副打不起精神的样子呢。”   话落不闻赵伦应声,如玉抬头瞧他,见他正盯着崇光的背影看着。“赵公公?”   “许是哭得伤心,耗了些神吧。”赵伦收回目光,转身进殿,如玉则匆匆来追崇光。   一路上,崇光一句话也没有说。满脑子都是圣旨的内容,皇帝那日在瑶光殿对她说的话又字字浮现在耳边。崇光有些看不透皇帝,却总是忍不住去猜皇帝的心思,想来想去,觉得也不外乎两个意图:   一、皇帝在试探叔父,此举要真的收去叔父的兵权,还故意将他流放,也是故意让他前往乌孜,因禹哥哥恰好也在乌孜,被叔父私自调去乌孜临城永夜的精锐又是叔父的心腹旧部,若叔父真的有不臣之心,父子二人势必在边境谋反,甚至可能联合乌孜谋反,叔父若沉不住气,极有可能在交出兵符前就发动兵变,而皇帝已然有对策且胜券在握。卫氏一旦谋反,必是抄家灭族之祸,皇帝之所以要立自己为后,不过为了日后保自己一命;   二、皇帝是信任叔父,明里下旨革职,西境流放一年再回朝为官,实为掩人耳目,暗里委以重任、秘密派叔父前往乌孜,此举不仅骗过了乌孜,更骗过了朝中所有人,将来叔父再与作为使臣前去的禹哥哥里应外合……皇帝之所以要立自己为后,其实是为了安抚叔父父子,可是皇帝没料到叔父压根不想自己嫁给他。”   不管皇帝是哪种意图,右相那群人的怒气都会平息,再不会继续咬着这件事情不放,对皇帝而言,是一举多得的事情。   说到底,他要娶自己,顶多也只是出于兄妹之情,崇光心想。她心底其实还冒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皇帝真的喜欢自己,但经过静妃那事之后,她不敢再有太多奢望。   听闻崇光从宫中归来,卫府中人都焦急地过来问她事情进展。   崇光已偷看了圣旨,那圣旨极有可能便是皇帝所说的“从轻处置”的结果了,又不知如何对卫家人开口。   卫夫人陈氏见她迟迟不说话,急得跺起脚来:“郡主倒是快说呀?陛下打算怎么处置老爷?”   崇光道:“我在太后和陛下面前替叔父说了情。”   “结果呢?”陈氏不待她说话,急得追问。   陛下说了“从轻处置”,但这个结果在叔母和府中其他人看来,未必是“从轻处置”,崇光心想,遂道:“太后答应我会尽力替叔父说情,陛下不肯告诉我会如何处置叔父,只说可不要他性命。”   “这……”陈氏反应迅速,“意思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听她这么一说,卫禹和李氏的心依然还是紧紧揪着。李氏见崇光双眼有些浮肿,心知定是哭过,急忙道:“有劳容儿妹妹了,如玉,快扶郡主先回房歇息。”   如玉应声,扶着崇光回了房。   卫禹夫妇和陈氏都瘫坐在厅堂上,陈氏想着想着,又急的哭了起来。   崇光一直怔怔坐在房中,看着中天的烈日一寸寸地西移,接近窗外的树梢,终于变成一块胭脂饼,沉沦在树下的湖里。   如玉领着瑞王从外头进屋,道:“郡主,瑞王殿下来了。”   崇光没应声,也没抬眼。   瑞王见她呆愣愣地坐着,忙安慰道:“容儿,别太难过,当心伤了身子。”他看着她不为所动,又拣了张凳子坐在她身旁,却一眼望着她的双目里扩充着血丝,眼睑浮肿,怜惜地问:“你哭过了?”   崇光斜着眼睛睨了他一眼:“我没事,你怎么又来了?”   瑞王抬头对如玉道:“如玉姑娘,麻烦你先出去,本王想和容儿单独说几句话。”   如玉怕他像寺中那日一样对崇光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来,这可是在太尉府里,不比在寺中,也不比在宫里的瑶光殿,从前的瑶光殿里好歹都是从小伺候崇光的丫鬟,忠心耿耿,且瑞王每次去宫里见崇光,都有自己或其他宫女在场。如玉怕自己一出去,被府里其他人瞧见独他一个男人呆在郡主香闺里,嘴碎说了出去,坏了崇光的清誉,又知道瑞王性情随和,如玉也不跟他绕弯子,遂道:“这可不行,郡主还是姑娘家,如玉将王爷一个未成婚的男子这样领进郡主香闺已是十分不合礼数了,如玉可不能出去。”   瑞王一拍额道:“是本王疏忽了,那你继续站在这里吧。”转过头继续安慰崇光:“本王今日午后入宫了,向皇兄说了太尉的事。”   原来自己前脚离开没多久他后脚就去了。崇光想。“陛下怎么说?”   “皇兄平日除了骂我不务正业之外,几乎不会对我说什么有用的话,但我今日去找他为太尉求情,他倒是十分意外,竟然没有骂我,还道今晚御审,明日放太尉回府,让本王转告给你。”   “有劳殿下了。”崇光客气地起身,瑞王却急忙拦住她不叫她行礼:“容儿,你对我还需客气什么……”说完这话,瑞王有些失落,他听说她今日也去找了皇帝,可是她却对自己只字不提。   她这样客气,只让他感到不安。   瑞王走后,已是夜幕了。   如玉和几个侍女点了烛,燃起熏香,想着自家郡主今日奔波劳累了一天,自己总得为她做点什么哄得她开心一些,她平素里爱吃荔枝糕,上回太后倒是赏了一些,天气炎热,不能久放,早吃完了。如玉又仔细想了想,决定亲自为她做几道爱吃的菜。   厨房里忙活了一阵儿,如玉擦了擦汗,端着菜肴走出厨房,一同伺候崇光的侍女连儿却走进来与她迎面碰个正着。   “如玉姐姐,太尉府门外有个男子,说要找你。”   “找我?长什么样子?”   “就……我也不知道怎么说。”   “那,是宫里的人?”   “穿着像宫外的,声音却像是宫里的。”   如玉自有记忆起,便在王贵妃宫中了,因为年龄小,仅年长崇光几岁,被选来陪伴伺候崇光,这些年无从结识什么宫外人,心想:必是宫里的来人,因为顾忌什么没穿宫服。   “那他有没有说是因为什么事?”   “没太听清,好像说跟郡主有关。”   如玉将菜肴交给连儿,吩咐给崇光送去,自己向太尉府门外走去。   出了太尉府,如玉果然看见一个男子背身立在太尉府门外不远处,却觉得那背影很是熟悉,还没走近,那男子转过身来。   “赵公公?”如玉惊讶地跑上前去,“你怎地来了?”   赵伦提起手中的食盒交给如玉道:“这是郡主爱吃的荔枝,劳烦如玉姑娘交给她。”   “是陛下叫你来的吗?”   “嗯,”赵伦道,“如玉姑娘可不要叫别人发现我来送荔枝,这件事情只你我二人以及郡主知道就行了。”   如玉接了荔枝进屋,将屋里伺候的侍女都支了出去,转头望见桌上的菜肴完好未动,劝道:“郡主,多少吃点吧,一天都没吃东西了。”   隔着帘子,却见崇光坐在妆镜台前,一动不动。“我不饿,你们吃吧,叫上连儿她们。”   如玉知晓崇光的脾气,不是个轻易能劝动的主儿,唉了一声,对崇光这不爱惜自己的举动生气了,掀开珠帘,走到崇光身边,将食盒送到崇光面前,道了句:“赵公公方才悄悄送的,说是陛下的意思。”说罢转身就走。   崇光将食盒打开,见是一盒子新鲜的荔枝,周围还放了冰块镇着,准备盖上,却忽然想起了什么,手指扒开荔枝,见到了盒底,空空如也,又一颗颗去看,找到一颗刀子划过小口的荔枝。   崇光剥开,却见那荔枝的果核被挖了去,里面塞了一张纸条。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开启了下本古言文案:《太子妃人间绝色》,求预收。 野史记载:厉帝血气方刚,孔武有力,践祚之初英明神勇、励精图治。娶阳新侯之女魏氏,乃妹喜、妲己、褒姒之流,容颜倾城,巧言善辩。帝心为其所蔽,终日声色犬马,不事朝政,一世英名毁于一旦。 重生后,魏檀玉发誓要远离那个自己前世不爱还要被迫承欢、为之背了一世祸水骂名的男人。经过一番绸缪,魏檀玉轻而易举地嫁给了当朝太子。太子殿下温文尔雅、彬彬守礼,谨守婚前交易承诺,从不得寸进尺,与前世那个动不动就要暴力侍寝的男人天差地别。 一个有名无实的太子妃,魏檀玉做得逍遥自在、快活至极。就在她以为自己成功避开火坑的时候,却突然听说那个男人、此时的秦王扬言“要得人间绝色而妻之……” 除夕,帝王宫中赐宴,众皇子携家眷入宫。秦王褚厉虎视眈眈:“太子妃,本王的三嫂,玉儿,真乃人间绝色。” 男主脸皮厚阴险狡诈,强取豪夺,至贱本贱,双C   ☆、第21章      “革职,流放西境一年。”   这哪里是皇帝的字迹?崇光卷起来,拿到烛台边烧了,心想:赵公公果然是叔父安插在皇帝身边的人,故意透漏皇帝没宣读的圣旨给自己,叔父安插他在皇帝身边,究竟是什么意思?倒要当面好好问问叔父了。   如玉晚上进来伺候崇光梳洗,见崇光已经脱了鞋,靠在床上,手里拿了只镯子看得目不转睛,妆台上放了一只打开的首饰盒子,却是及笄当日皇帝让赵公公送的。   “郡主,该洗漱了。”   崇光附和了一声,半晌才爬下床。   是夜如玉和崇光一样没有睡好,崇光在想着叔父卫英以及皇帝白日里说的那句话,如玉则惦记着崇光,但依旧起了个大早,她推门去给崇光准备洗脸的清水,路上却听见府里几个丫鬟在小声议论,等如玉走近,丫鬟们都闭紧了嘴巴,如玉只是奇怪,厨房里转了一圈出来时,碰见李氏的丫鬟秋霜,秋霜拉着她便道:“我正找你呢如玉姐姐。”将如玉拉到一侧,说了些悄悄话。   如玉听罢面色惨淡,马上飞奔回去。   崇光正坐着由连儿梳头,如玉箭步却冲过去,着急道:“郡主,不好了,外面都在传,说郡主和王爷几日前在香泽寺中幽会。”   崇光很是诧异,哪怕在意,但眼下也只能先做紧要的事情,吩咐如玉:“这事待我有空闲了就处理,你先进宫,帮我带句话给赵公公,让他转达给陛下。”   “什么话?”   “郡主,老爷回来了,他一回府,张口便说要马上见到郡主,请郡主此刻去他书房一趟。”门外响起管家的声音。   崇光起身出去,心里也只想着马上见到叔父,却忘了交代如玉什么话,待如玉想起来,已追不上她了。   蹲了几日刑部的牢狱,卫英满面尘土,鬓发蓬乱,衣服上尽是污垢,崇光一进书房见到他这副样子,心中一酸,走近前,对上卫英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眼眶里不争气的泪珠子又涌了出来簌簌落了几串。   究竟是怎样的牢狱日子,竟将一个精神矍铄、身强体壮的人摧残成了这副憔悴不堪的模样?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岁。   卫英见她落泪,眼中也是一酸,仍是笑道:“容儿哭什么,叔父这不是好端端地回来了吗?”   “那该死的刑部尚书不是说会好好待叔父的吗?”一想起那刑部尚书当初信誓旦旦的模样,崇光咬牙切齿地说。   “他确实没有亏待叔父,容儿不要恶意去揣测他。”   “那叔父怎么还会变成这副憔悴的样子?”崇光扯起卫英的衣袍,又翻开卫英的双手,见十指完好,没有用刑,心里才好受一些。   “折磨人、催人易老的不是那些外物,而是自己的心。”卫英手指着自己胸腔道:“叔父这些天在牢狱中,担心着一些事情,心里总是不踏实。”接着又道:“但叔父最担心的还是你,因为叔父知道,你会为了叔父去求太后和陛下,叔父走时忘记叮嘱你不要去找了。”   “为什么?”崇光泪眼盈盈地看着卫英。   “你以后就会明白的。”卫英嘴上说,心中则道:小容儿,叔父希望你永远不要明白的好。   不让自己去找太后和皇帝,不想要自己成为皇后,在皇帝身边安插了赵伦,尽管崇光努力不去想,但这一桩桩、一件件的,连起来,却叫她不得不生疑问,今日她必须要和叔父当面询问清楚。   “父亲英年早逝,容儿已然将叔父当成了父亲,也时常在想,父亲是不是和叔父有着相似的脸,相似的声音,相似的性情,以及同样一颗,精忠报国的心。”   卫英沉默。   他每沉默一分,崇光心中的忧虑随之加深一分,良久,他还是不说话。   “容儿自小跟着太后,过去这些年鲜少见到叔父,小时候,叔父每次见到容儿,总会说一遍卫氏的祖训给容儿听,还叮嘱容儿不要忘了,但容儿愚笨,这些年过去,却还是没记住,叔父今日能否再亲口跟容儿说一次?”   “为忠为良,至诚至孝;孝悌为先,忠信为本;娣姒和睦,兄友弟恭;礼义廉耻,四维毕张。”卫英脱口便念出了卫氏祖训,望着她的目光却渐趋黯淡:“容儿,你哪里是忘了,不过是想提醒叔父罢了。”   崇光见叔父识破自己,便开门见山:“容儿见叔父都能支动陛下身边的赵公公,怕叔父忘了祖训。”记忆里,赵伦仿佛是在元观四十三年,也就是自己入宫后的第二年,出现在延庆宫中,那时还是王贵妃的太后见他聪明伶俐,便给了玄箴。   “叔父若是有别的心思,又怎么会让他去给你传信?他并不是叔父有意安插的,叔父曾经意外救过他的父母,他那时已是阉人,在三殿下身边服侍。帮叔父传信,不过是为了报叔父当年对他父母的救命之恩,仅仅机缘巧合罢了。”   “真的只是机缘巧合吗?”崇光依旧觉得哪里不对劲,叔父这番说辞,没有什么破绽,确是情理之中。   卫英眯起眼睛道:“陛下可都没像你这样怀疑叔父。”   崇光听他提起皇帝,想起了昨日不小心发现的那道秘旨,又问:“昨日御审时陛下是不是给了叔父一道秘旨?”   卫英满目惊讶,反问:“你去找陛下,陛下都跟你说了?”   如实告诉叔父,只怕又要挨一顿骂,崇光点了点头。   “看来陛下倒是信任你,只不过,他若是想要立你为后,叔父一万个不答应。”   “叔父反对得这样坚决,真的只是怕陛下将来忌惮卫氏吗?”   卫英又沉默,他一沉默总让崇光害怕。   “容儿总是觉得叔父有什么事情瞒着容儿。不过不管叔父答不答应,容儿都已经想好了,容儿要做这个皇后。”   “叔父不答应,不仅是怕陛下将来忌惮卫氏,更是替你担心啊容儿。宫墙之内处处勾心斗角,你从里面出来应该知道怎么还一心想着再次进去?你是先帝亲封、太后养大、风光无限的郡主,翰林才子、新科状元都任你挑选,天下的男子之多,还愁日后觅不到如意佳婿?何苦要入那深宫,与众多女人争陛下一人之宠?你以为从小跟在陛下身后,就能让他对你另眼相看了吗?这些年,你当真看清了陛下的心思、知道陛下是个什么样的人吗?”   崇光心意已决,尽管卫英说得慷慨激昂,依旧不为所动。   “人人都说静妃宠冠六宫,恐怕连静妃自己都瞧不出来,陛下只是作戏,这样深沉的心思,叫叔父如何放心将你送去他身边?”   真的是叔父说的这样吗?过去十年的相处,玄箴心思深沉这点崇光倒是知道,也在自己心里识破过他同太子明争暗斗的那些绸缪算计,只是从来不觉得玄箴有算计过自己,回忆起往昔延庆宫中同玄箴相处的点点滴滴,几乎都是他对自己的呵护,甚至他做了吴王去了王府,也依然像兄长一样宠她护她,叫延庆宫中的侍女们羡慕不已。   “即使容儿心里没有陛下,容儿也要做这个皇后,正如叔父所说的,陛下心思深沉,叔父又如何能猜透他给叔父的那道秘旨背后的深意?容儿愿意相信叔父对陛下对昭国的忠心,但君心难测,陛下未必肯相信叔父,日后才需要容儿在枕边说话。待叔父和禹哥哥凯旋回朝,若陛下忌惮卫氏借外戚之势揽政,容儿再找机会自请废后就是。”   卫英断喝:“住口,卫氏不需依靠裙带关系!简直是胡闹!”   “容儿已经决定,叔父不必再劝容儿了,叔父刚从牢狱回来,还是更衣洗漱吧。”崇光站起身,向卫英揖了个礼,转身往外走。   “回来!”   “容儿,你回来!”   崇光脚步不停,忽听身后叔父着急地说了一句:“叔父告诉你真正的原因!”   ☆、第22章   果然还是有什么事情瞒着自己。崇光转过身,失望地望着卫英。“叔父这回一定要对容儿说实话,否则,容儿以后再也不听叔父的话了。”   卫英走到门前,推门望了望,又重新开了窗再紧紧闭上,过来牵了崇光的衣袖,领到书案前坐下,凝视着崇光,又是沉默。   崇光见他双眉皱得紧,愁绪化不开,心里便做起自己先前预想的最坏的一种打算。   “当年本该是你母亲进宫,后来却是她的胞妹——当今太后进了宫。你母亲之后嫁给了你父亲,在她身怀六甲的时候,你父亲出征了,此后,一封家书都不曾向家里去过,你母亲难产死去,尸身下葬时,他依然没有回来,直到五年后血洒疆场,被一同出生入死的将士们抬回一具冷冰冰的尸身。先帝亲自入府吊唁追封,又亲赐你崇光郡主之名,接你入宫,与皇子公主们一同读书,你以为是为什么?容儿,你如此聪明,叔父便言尽于此。”   卫英这番话,犹如五雷在崇光头顶上轰开,六月的暑伏天气,却如同寒冬腊月里置身冰窟,四肢百骸都是寒意蹿动。“容儿……不明白叔父在说什么。”   “所以,你无论如何不能嫁给皇帝。”   “我不信。”   卫英叹道:“知晓此事的人甚少,仍活在这世上的,应只有叔父一人了,太后,也不知晓此事。”   崇光已经料想了一种最坏的可能,却无论如何没有想过事情真相原来竟是如此。   见崇光脸色苍白,眼神却是从未见过的绝望,站起来时跌跌撞撞地,卫英急忙伸手去扶,崇光迅速避开,转身跑了出去。   卫英并不放心,即刻跟出门外,已不见崇光身影,匆匆赶往卫氏祠堂。原以为崇光会躲在祠堂里对着卫海夫妇的牌位哭泣,卫英将祠堂里找遍了,却也没找着崇光的影子,最后站在卫海夫妇的牌位前,燃香鞠躬祭拜,心里则默默忏悔:“卫英对不住兄嫂,撒谎辱没兄嫂名声、令容儿伤心实在是不得已,但绝无害容儿之心,此生也一定会照顾好容儿,他日待卫英去了黄泉见到兄嫂,再当面向兄嫂谢罪。”   不知跑出了多远,也不知自己身在太尉府何处,崇光忽然蹲下身坐在地上,双手抱着膝盖,脸深埋进去,只觉得浑身再无半点力气。   瑞王为着那些流言的事情来找崇光,一进太尉府先碰见了卫禹,正由卫禹领着往崇光院子里去,经过太尉府花园,不经意间望见假山后面的草地上坐着个姑娘,身形极像崇光,又想:好端端地,容儿怎么可能坐在草地上,且天气如此炎热,就算有绿荫遮蔽,走在绿荫底下却依旧跟处在蒸笼里一样,别是自己整日想着她想出了幻觉。瑞王这样想,继续跟着卫禹朝前走了几步,又心中不安地回头往假山后瞧了一眼,恰瞧见那女子头上一件插得像步摇一般的金饰从鬓上掉了下去,阳光下熠熠闪动,几步并作一步往她飞奔,近前一看,果然是崇光。   “容儿!你怎地坐在这里?谁欺负你了?”瑞王蹲下,想伸手拉她起来却又不敢惊扰,因记忆中她难过的时候总是喜欢一个人寻块人少的角落,脸也是像这样深埋在膝盖里,谁强自拉她起来她就跟谁急。   “怎么了?”卫禹也追了过来,见是崇光,急得问道:“容儿妹妹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如玉那丫头呢?”   崇光摇摇头,脸依旧埋着,低声说了句“我没事。”   “是不是因为那些流言?容儿可是被那些流言气到了?”瑞王心想:太尉大人也回来了,她应该高兴才是。   卫禹跟瑞王亦是同样的想法:“容儿妹妹放心,瑞王殿下已派人去查那散步流言的人,相信很快便会有结果的,容儿妹妹不要太过焦虑。”   崇光抬起头,一见到瑞王那张脸,便想到叔父说的那些话,浑身都不自在了,起身便觉一阵头晕目眩,瑞王伸手来扶,却被她拂开,卫禹想到瑞王是外男,赶紧站出来扶住崇光:“殿下,还是我来扶容儿吧。”   瑞王原地呆立了片刻,便又跟上去。   被卫禹扶着还没走出几步路,崇光却身子一软,被卫禹紧紧抱住,卫禹的手往她额前一探,竟滚烫得厉害。   被卫禹抱回房时,崇光已然晕厥了过去,额头滚烫,浑身大汗,将众人吓得不轻。   瑞王很快请了宫中太医过来,太医把脉看罢说是中暍了,先施了金针,崇光才悠悠转醒,一睁开眼睛,便见满屋子的人,而如玉、堂嫂李氏、秋霜守在自己床前,叔父、禹哥哥,瑞王站在外围,一个个的,皆睁大了眼睛,欣喜地望着自己。   太医开了张药方,让如玉用五苓去桂加香薷汤煮了每日给崇光喝,又吩咐要崇光卧床静养,屋子里的人见崇光已无大碍,不便继续打扰,相继散去。瑞王忧虑崇光的身体,纵然不舍,可卫家人都出去了,他一个外男留下来着实不妥,临走时悄悄对崇光说了句:“容儿,你好好休息,保重身子,我明日再来看你。”   崇光的脑袋昏昏沉沉的,什么也不想思考,压根没听见瑞王在说什么,只想就这此沉沉睡去,闭着眼睛不知不觉就睡着了,一觉醒来已是第二天清晨,喝了药,身子不再发热,汗也出得少了,只是脸色依旧苍白,头依旧有些昏沉。   如玉坐在床前给崇光摇扇,怕她闷就讲起笑话来,崇光此时却毫无心情,只偶尔露出笑容回应。   如玉忽然想起昨日崇光叫自己去宫中给赵公公传句话,传什么话还没对自己说,遂追问。崇光却只苦涩一笑,摇了摇头,也不说话。   “郡主的意思是不用如玉去传话了么?”   崇光轻轻点头。   如玉继续摇扇,心中不断猜想究竟是发生了什么,郡主自中暍醒来便怪怪的,像换了个人一样。   瑞王果然又在次日带着太医过来探望崇光,太医看过脉后说郡主身体大有好转,瑞王才放下心,怕扰到崇光养病,静静看了会便又和太医一道离开。   接下来的一日,也是如此,只是第二日太后知道了,派了掌事太监李敦一同前来,送了些滋补品。   连日来的天气格外闷热,直到这日傍晚轰了雷、下了场暴雨才凉爽些,池塘里荷花又新开了一片,清香怡人,如玉去池塘摘了些新鲜的荷花回来换上,崇光那时又入睡了,如玉轻手轻脚地插好荷花后又去池塘采了些莲子,往厨房熬莲子羹,熬好了端进屋时,崇光醒了,坐起了身子靠在床头,又拿出了皇帝送的那只白玉镯子,攥在眼前,目不转睛地看,看得出神。   如玉将粥端到崇光跟前,劝她喝粥。   “陛下有没有派人来府里宣读处置叔父的圣旨?”崇光放下镯子,接过粥,汤匙在里面搅了搅,问如玉。   “没。”如玉答,“郡主还是先担心自个的身子吧,陛下既然答应了郡主,应不会重罚太尉大人的。”   “应该快了。”崇光喝罢粥,将镯子递给如玉,吩咐道:“你替我把这镯子放回匣子里去。我这几日卧床不能出门,如果近日赵公公来府里宣旨,你把这东西交给他,让他转交给陛下,并替我转达一句话。”   “这份礼物太过贵重,我受不起。”   “什么?”如玉奇地追问,“这不就是只普通的镯子吗?”   “你照我说的去做就是了。”   如玉点头,从崇光手中接过镯子,拿帕子仔细擦拭了,看来看去也依旧是只普通的白玉镯子,水色尚不及太后往日赏给郡主的那些,猜不透崇光此举是什么意思,如玉不再过问,将镯子放回匣子收了起来。   到了夜里,赵伦终于来了太尉府,崇光听侍女说起这一消息时,以为赵伦是皇帝派来传旨的,却原来不是,和李敦一样,也是受宫里的主子之托来探望崇光,不仅带了一堆珍贵的药材补品,又带了皇帝御用的李太医来为崇光看诊,李太医诊罢也是说没有大碍,又看了眼之前给开的药方,已是最佳,便先行回宫去禀明皇帝。   崇光见赵伦没有随李太医一起出去,只是不断地看着自己,遂找借口支退了屋里其他侍女,只留下一个如玉。   赵伦果然开口:“那日送的荔枝,郡主可尝过了?”   “尝过了,有劳赵公公,只是不小心吃了个核里坏掉的,有些苦口。”崇光说。   赵伦明白崇光已看过了纸条,又道:“陛下是今日黄昏才知郡主身体不适,便马上叫了李太医过来太尉府给郡主看脉,郡主身体没有大碍,陛下就放心了。不过陛下也让奴才带句话来给郡主,陛下那日问的问题,郡主是否已经有了主意?”   崇光恍然明白过来,这几日没等来皇帝处置太尉的圣旨,大抵是因为皇帝打算先等自己给了答复再来传处置太尉的旨意。只是他这样做又是出于什么目的?因怕她对处置叔父的结果不满而不同意做这个皇后还是其他原因?却无论如何想不通透。点头:“有了。”便唤如玉将皇帝送的玉镯拿过来交给赵伦。   赵伦接过匣子,疑惑地看着崇光:“郡主此举何意?”   “劳烦赵公公将这东西带回去给陛下并替我传句话。”崇光顿了下,继续道:“这礼物太过贵重,我受不起。”   赵伦低着眼睛,盯着那盒子看了好一会,双手紧紧攥住,又抬起眼睛,仔细地望着崇光:“郡主真的,不再好好考虑一下吗?”   崇光见他一双黑亮的眼睛里映照出蜡炬的光明,莹莹闪动,乍看上去,还以为是充盈了泪光,心里甚是奇怪:他不是向着叔父的么?为何这句话却又像是替皇帝问的?“本郡主已经考虑得很清楚了,答案就是受不起,劳烦赵公公将这礼物一并还给陛下。”   赵伦轻轻点头,又道:“陛下又说了,如果郡主的答案是不受,那是不是因为喜欢明珠?”   崇光愣了一下,回答:“不是。”   站在一旁的如玉听着二人对话只听得脑袋发晕,似懂非懂的,心中焦急。      ☆、第23章   明德殿内,皇帝询问报数的宫人:“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回陛下,距离子时还有两刻钟。”报数的宫人从来没有见过皇帝如此沉不住气的时候,每隔一刻钟就问一遍时辰,往日他宵衣旰食,批阅奏折经常忘了时辰,自己要提醒无数遍他才会搁笔休息。   皇帝又低头继续看书。   半刻钟后,皇帝抬起头看向宫人,还没开口,宫人主动报了时辰。   皇帝又问:“李太医是什么时辰走的?”   宫人准备回答,皇帝却突然道:“不用回答了,你下去吧,叫外面的人都退下。”   宫人应声,转身只见皇帝身边掌事的赵公公回来了,长舒一口气。   见众人都退下,赵伦快步走到皇帝身边禀道:“回陛下,郡主的身体已无大碍,再静养几日便可恢复了。”   “李太医已经告诉朕了,”皇帝问,“她怎么说?”   赵伦看见皇帝眼中的期待,踌躇着没有立刻回答。   皇帝见他神色便已知道结果,有些不愿相信,依然期待着赵伦亲口回答自己,赵伦却不敢直视他,只低垂着眼,捧起了一只匣子奉到他面前。“郡主让奴才将这东西交给陛下,并让奴才带一句话。”   皇帝见是自己送出去的玉镯,脑子里忽然涌现出无数个“为什么”。   “郡主说,这礼物太过贵重,她受不起。”赵伦说完去观察皇帝的脸色。   皇帝捧着匣子看,并不打开,仿佛那是他最心爱的东西,能叫他看得入神入迷,他脸上也没有什么波澜,不知道是不是已事先预料到会是这种结果。赵伦想。   皇帝不出声,赵伦也不敢再出声,就静静地伏着腰站在皇帝面前,时间仿佛是静止的,将殿内的人和物都凝固住了,就连燃烧的烛火也不晃动。   直到殿外远远地传来子时的梆子响声,这种持久而可怕的寂静才被打破。   “那是因为更喜爱明珠么?”皇帝抬起眼望着赵伦,声音透着倦怠。   赵伦见皇帝眼底泛红,心里想着:原来一个再隐忍的人也会有濒临心碎、抑制不住的时候。   沉默中,赵伦快速下了一个决心,太尉府回宫的路上,他已经全部都考虑清楚了,要做这个私自的决定。   “是。”赵伦回答,怕皇帝没听清,又复述:“奴才问了郡主,郡主说:是——希望陛下成全。”   “她真的这样说?”   “是。”   皇帝慢慢低眼,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的烛火,直盯得眼神涣散无力才心不在焉地点着头说:“朕知道了。你明日去库房,把西南藩国去年进贡的那对明珠挑出来。”   “是。”   “你退下吧。”   赵伦退出殿外,一颗悬着的心也跟着落下,事情按着自己预想的那样开始了。   皇帝走进内殿,从自己平日堆放的画卷里熟练地抽出一幅,又挑开了案边香炉的盖子,将手中画卷的另一头擩了进去,起初只是一点火星蚕食着画卷,渐渐地起了明火,火焰很快攀附起来。皇帝亲眼望着那画卷被火光吞没,只觉得一颗心也随着焚烧、只眨眼的工夫,便化成了灰烬。   第二日,天还没亮,赵伦听见皇帝传唤自己,走进皇帝寝殿。   皇帝坐在案前,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坐在那的,案上铺了圣旨,皇帝手执着御笔,正在写着什么诏书,穿的依旧是昨夜那身衣服。   皇帝听见了赵伦的脚步声,没有抬头,出声阻止他:“你站在那里,朕写好了叫你。”   “是。”赵伦不敢再动,眼睛向皇帝的龙榻瞟了一眼,被褥完好未动。   原地足足等了半个时辰,皇帝手中的笔依旧没有放下。   赵伦不知道皇帝在写什么圣旨,但从他时不时停驻顿笔的举动看出,这圣旨仿佛很难写下去。   外头渐渐明亮,寝殿里的光线也逐渐明朗,赵伦站得腿已经有些麻木了,皇帝依旧埋着头。洒在寝殿地面的光斑渐渐移动到了皇帝的案上,他面部的轮廓愈发清峻明朗,却又十分憔悴。   大概又是半个时辰快要过去,皇帝站起身,仰着脑袋望了眼屋顶,长吸了一口气,手中御笔忽然被他随手丢弃,摔在地面,发出一声脆响。   赵伦见他迈步离开御案朝自己走了过来。   “待早朝结束,你去替朕宣几道旨,”皇帝经他身边停住,嗓音嘶哑,“先宣给太尉那道,再……宣朕今早写的。”说罢唤了服侍的太监进来,伺候自己换朝服准备上朝。   赵伦遵旨。待皇帝换罢朝服出门去上早朝,才敢走去案边。   圣旨摊开在桌上,每个字细看,都像是被描过一般且下笔极重,大抵是皇帝登基以来最难下笔的、也是最不敢再回头看一眼的圣旨罢。赵伦小心翼翼将圣旨卷了,从地上捡起御笔,砚池中洗净,重新替皇帝挂上。   早朝后,赵伦去了太尉府,宣读皇帝的旨意。瑞王这日依然在太尉府中,随着卫府中的人一同跪地接了圣旨。   赵伦先读了处置太尉的那道,太尉夫人陈氏听到革职的时候险些跳起来,一直由李氏紧紧搀扶着才没失仪,听到儿子卫禹要作为使臣前去乌孜更是差点又晕了过去。   “赵公公,是不是念错了?皇兄真的写的是革去太尉大人之职吗?”瑞王原以为,太尉大人多年来为国鞠躬尽瘁,立下汗马功劳,此回私自调兵也是事出有因,皇兄不会杀他,但也不至于不近人情地革职流放,顶多罚去半年的俸禄平平右相那党人的怨气而已。   “奴才没有念错,是陛下亲笔,请太尉大人领旨吧。”   “臣领旨。”   赵伦将圣旨交给卫英,又看着瑞王,笑道:“陛下还有道圣旨,瑞王殿下在此正好,奴才不用再去瑞王府跑一遭了,今日在此一并宣了。”   众人继续跪着不敢起来。赵伦看了眼跪在地上的人,见没有崇光,道:“圣旨也是给郡主的,郡主身子不适,可不必亲自前来接旨,太尉大人代郡主接吧。”   既有瑞王又有崇光,卫英脑子一热,心想:糟了。   瑞王还没反应过来,已听赵伦出声念起了自己和崇光二人的名字,这意思是叫他与她一道接旨,圣旨是给两个人的,想必是赐婚,瑞王心中咚咚乱跳。   ***   崇光听说赵伦来府里宣旨了,眼皮止不住地跳动,卧在床上,总是感到浑身都不自在,终是卧不下去,掀开被子,下床穿了鞋。   门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却在此时传进来。   崇光一抬头,却见瑞王一阵风似地跨进了屋子,如玉和连儿没拦住,由他直接闯了进来。   “发生什么事了吗?”崇光见他直直地看着自己,跑得气喘吁吁地,汗水顺着额头往下滴落,胸口那片白色朝服已被汗水浸湿。   瑞王手里紧紧攥着圣旨,启唇:“陛下来了圣旨,要革太尉的职,再流放西境一年。”   果然还是这样。“只有这些吗?”   瑞王又说了皇帝让卫禹作为使臣前去乌孜的事情,给他二人赐婚的话到了嘴边却又不好意思脱口。   她病中几日瘦损了不少,病未痊愈又突然听见叔父革职、堂兄出京的消息,瑞王担心她承受不住,走上前蹲下身,抬起一只手抚摸崇光的额头,崇光赶紧避开了。   瑞王以为她是羞涩,笑了笑,收回手双眼诚挚地望着她说:“容儿,之前在香泽寺我便说过,往后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护着你的。我知道你心里难受,太尉大人和归德将军这个月便要离京,往后,你还有我,我会好好待你的。”   “殿下在说什么?”崇光听得心惊,陡然看见瑞王另一只手中攥住的圣旨,目光便停滞在了那里。   瑞王见状,将圣旨展开,自己则侧身和她一道去看。   崇光看见了自己的名字,后面写了几句嘉言,再之后便是一句令她瞠目结舌的话:“故朕下旨钦定为瑞王妃。”   眼前一黑,直欲作呕。   瑞王见她额头和鼻尖只一瞬间便出了不少冷汗,吓得有些不知所措,去探她的手脚,那冰冷的寒意刺得自己也忍不住起了寒噤,急忙将人放平在床上,吩咐如玉先好生照看,自己则冲到外面,捞了个仆从在太尉府里找了匹骏马,一路急驰着亲自去请太医。   “郡主可别吓奴婢啊。”手中的帕子揩拭不及崇光额间不断冒出的冷汗,看着她一副苍白如纸的脸色,如玉急得都快哭了,连儿将卫英叫了过来。   卫英没有料到会是这样,看着崇光痛苦的模样,心中既悔且恨。那日不该一时情急就对她撒那样的弥天大谎,即便撒谎,事后也应该及时告知太后,令太后配合圆这个谎言,重新给她挑个人家,事情就不至于发展成今天这种局面。   “叔父,容儿不能嫁给陛下,那自然也不能嫁给瑞王,现在应该怎么办?容儿不知道了,容儿现在好怕。”如玉等人被支出,崇光紧紧攥着卫英的衣袍,惶急地说道。   卫英懊悔不已,谎言已经说了,如今已没有任何退路,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拍着她的肩背不停安抚:“容儿放心,在叔父离开之前,一定想办法阻止这门亲事。”   崇光终于在卫英的不断安抚下睡了过去。   晚些时候,瑞王带了太医过来,盯着太医看脉、开药方,后又在崇光床前守了很久,一直到申时才离开太尉府。   一直忙前忙后的如玉也已疲惫至极,趴在崇光床边渐渐睡了过去。   崇光这一觉做了一个梦。   梦见当年在延庆宫里,深冬腊月,夜雪初霁,天边才泛起一点鱼肚白,被窝里正是一夜最温暖的时候,大宫女却过来摇她起床,一边摇一边说:“郡主快醒醒,不能再睡了,要迟到了。”   她本不想起,直到听见大宫女跺着脚说“迟到了,丁太傅可是要拿板子打手心的”,才惊坐起身。   大宫女一边给她穿衣一边说道:“三殿下已经在外面等了郡主小半个时辰了。”   “我才不要和那个冰坨子一起。”她揉着惺忪的睡眼,撅着嘴不满地说道。   大宫女给她穿了衣换好鞋,伺候完梳洗,牵着她出殿,径直走向那个在廊庑下站得直挺挺的、跟棵松树一样的少年。“对不住三殿下,郡主今日又起晚了。学堂上,便有劳三殿下照顾了。”   “冰坨子”少年一句话也不说,扭头便朝前走。她扮了个鬼脸咧了个嘴,却又不得不慢慢跟上去。   延庆宫去丁太傅授课的文学馆那条路,好长,甬道仿佛没有尽头,两面高墙林立,还有阵阵刺骨的北风时不时地穿过,路面结了厚厚的冰,风一刮,她的小身板就不经不住地摇晃,脚下站不稳,走得极慢,眼睁睁望着前面那“冰坨子”少年把自己落下好远,哇得一声哭出来。   这招对付“冰坨子”少年最管用了,每次只要自己一哭,“冰坨子”少年准会妥协。   看见“冰坨子”少年转身朝自己走回来,她便故意哭得更大声,反正“冰坨子”少年也给她取了外号叫“磨人精”,在“冰坨子”少年心中,她就是个十足的“磨人精”。   “冰坨子”少年是个极其能忍的家伙,每次想发脾气都忍住了,走到她面前,只好转过身蹲下去,冷冰冰地说:“上来。”   她的眼泪顿时能收住,并不客气,两只手迅速攀上“冰坨子”少年的肩膀,还顽皮地把冰块一样的小拳头往他暖和的脖子里伸。   “冰坨子”少年冷得倒吸一口凉气,却又忍住了没发脾气,背着她一路寒风无阻地向前走。   春尽秋至,寒来暑往。   “冰坨子”少年的个子渐渐上蹿,自己的个头却不怎么长。   这条路已不知道和“冰坨子”少年一起走了多少回,数不清。“冰坨子”的外号也渐渐被遗弃了,换成了“箴哥哥”,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仅不讨厌他反而一日不见他出现,心里还总是有点期盼呢。   时光过得飞快,往日的少年不见了,如今却只有自己一个人走在这条甬道上。空旷,孤寂。重新想起“冰坨子”这个外号,是在亲眼看见他戴上了帝王冠冕之后。他又重新回来了,尽管还像之前那样呵护自己,自己却总是感觉和他渐渐疏离了,往日那个“冰坨子”少年是不是已经永远地消失了?   独自一人重走那条熟悉的旧路,她踩着厚厚的冰块,每一步都走的小心翼翼,心里想着:就再走最后一次吧,走到尽头就彻底地忘了从前,于是一直走到了文学馆。   等等,这里,怎么会有海棠花开?怎么自己走了一条路就跨越了一个季节?   她不可置信地揉了揉眼睛,想确认自己有没有看错,再次睁开的时候,却见海棠花却开得更多更繁盛了,春风卷起的花雨朝自己迎面袭来,仅是眨了下眼,一个白衣人凭空出现在了海棠花边,正望着自己,眉梢眼角都衔着春风般温柔的笑意,是她从来没有见过的笑意。下一刻便毫不犹豫地朝他飞奔了过去,他张开了怀抱稳稳地拥住,一分一分地用力,直拥得她透不过气。她窒息了,因为这紧紧的拥抱,又或许,是他低头而来的吻。 作者有话要说:  1、大家放心,就是前面几章包括这章虐点,下章就开始进入转折了,先虐后甜的模式,幸福的糖在后面,不会只在梦里撒糖。 2、文章不是替身梗,玄箴以前和以后为容儿做的,待后面慢慢揭开,作者绝对叫他当得起这个男主,而且男主一定是要跟女主在一起的,女主只会嫁给男主;这篇文出场的男主男配们没有坏人; 3、文章不长,计划二十万字左右完结。   ☆、第24章   惊醒,却原来是一场梦。窗外的天已经黑了,崇光坐在床上怔忪了一会,果断掀开被子翻身下床。   床边的如玉也惊醒,以为崇光是饿了要下床吃东西或者拿什么的,忙道:“郡主快歇着吧,要吃什么拿什么使唤如玉就行了。”话落,却见崇光换了身宫女衣裳,“郡主这是干什么?”   “我要入宫,你随我一起,等会从后门出去,你想个办法将路上的人都支开,别叫人撞见我们了。”   “可是,此时宫门不是已经闭了吗?”如玉想:郡主即使有太后给的入宫令牌,但那也只是在白日随时出入,夜晚宫门关闭后,除非有皇帝手谕或者十万火急的奏报要呈给皇帝,才被允许开宫门。   “你别问,照我说的去做便是。”崇光语气坚定,已然准备就绪。   如玉虽然担心,却也不敢忤逆主子,只好照做。   太尉府无人发现两人深夜从后门出府。如玉长舒一口气:“吓死我了,郡主,这么晚了,咱们回去好不好?”   崇光没说话,向前走得极快。   如玉知道她是对皇帝赐婚她和瑞王不满,心中极怕她要夜闯皇宫同陛下理论,急得上前拦住她:“郡主,这事咱们回去和太尉大人好生商量商量吧,可别冲动,宫门闭了,郡主若要夜闯皇宫,叫右相那些人知道了,他们可就又要往御史台和陛下那里参了。”   崇光止住脚步,望着如玉道:“你从小就跟着我在宫里长大,自然也晓得一些宫女太监私自出宫的法子,又不只有那几处宫门是能通往宫里的,我怎么会愚笨到明目张胆地夜闯而叫他们抓住把柄呢?”   如玉咬唇:“这样也不妥,郡主。万一被发现,叫人笑话郡主是轻,依然是要往御史台和陛下那里参的,郡主明日再入宫不行吗?”   崇光急道:“如玉,你以为我只是一时冲动吗?我是思考过才选在天黑入宫的,若我明日里入宫见了陛下说起此事,那明日起,全天下的人都会看瑞王的笑话,我虽然不愿意做他的王妃,可永远会把他当做朋友、兄长看待,我不想被人瞧见我为了此事去找陛下,所以趁着天黑扮做宫女的样子入宫,陛下心思缜密,如果为我说动,一定会想个万全之策取消这桩婚事,这样一来,我不用嫁给瑞王,瑞王也不用遭人笑话;二来,我要让陛下他知道,这桩婚事我是极不甘愿的,我宁愿铤而走险深夜入皇宫去找他理论,也不愿让此事搁置到第二日去,陛下可能会生气,但不会明里处置我,顶多暗里找个借口罚我一下而已。”   如玉忽然扑到崇光怀里紧紧抱住她,喊了声“郡主”,其余的话都哽咽在喉咙里了。   皇帝寝殿外候着不少宫女太监,还有几名贴身的禁卫值夜,周围更是有来来往往巡逻的宫中禁卫。如玉和崇光能溜进宫里已是极为不易,想要靠近皇帝的寝殿更是十分困难。   如玉尚在思考着该用什么样的法子靠近才不叫人看出端倪,崇光却拉着她径直朝皇帝寝殿门外走去。   禁卫马上拦住了她们,先打量崇光,虽然觉得眼熟,却想不出她是哪个宫的宫女,又去看如玉,如玉怕自己被认出来,便将头压得很低,禁卫看得不对劲,询问:“哪个宫里的?来干什么的?”   崇光答:“奴婢二人是寿康宫的宫人,太后叫奴婢们来的,劳烦大人帮忙禀一下赵公公,赵公公识得奴婢们。”   毕竟她们自报的是太后宫里的人,禁卫不敢轻易得罪,便没继续为难,叫守在殿外的小太监进去唤赵伦。   不一会,赵伦从皇帝寝殿里出来,待看清崇光,惊得心要从嗓子眼里跳出。自己在皇帝面前私自改了郡主的口,郡主若见到陛下再亲口说出……   赵伦虽极不愿意崇光进去面见皇帝,但也明白依崇光的性子,都站在皇帝的寝殿外了,只怕是自己再怎么拦都拦不住,只好帮她二人圆了谎,带进了殿内。   皇帝手执了本书心不在焉地正看着,白日里什么都看不进去,什么也不想做,这种倦怠一直持续到了晚上,此时仍是心空意凉,一页书足足半个时辰都翻不了页。   “陛下,寿康宫里来了两名宫女,说要代太后传几句话给陛下。”赵伦领着她二人近到皇帝面前禀告。殿内还有其他随侍的太监宫女,赵伦便没有如实告诉皇帝,自己带来的人是郡主。   皇帝视线没动,之前盯了许久的书卷这才被他翻过一页:“若是跟婚期有关,母后和太妃商议好了一起做主便是,不用来问朕了。”   圣旨里只道择吉日完婚,太后和太妃正在给她和瑞王选婚期?崇光心里想着,连忙伏地跪拜:“奴婢参加陛下。”如玉也跟着出声。   皇帝手中的书没拿稳险些掉了下去,这声音一入耳岂有听不出的道理?皇帝仍是有些不敢相信,目光瞟去,只大致看见雪白的额头、瘦削的肩颈身形,即使她深埋着头,他也确定是她,看她今晚这身装束,十有□□是夜里私闯皇宫,心中愤怒之余,却夹了种莫名的喜悦,出声道:“其他人先退下吧。”   待太监宫女退下,皇帝压下了心中那些复杂的情绪,低声斥道:“真是胡闹!”语气还算平淡,倒也没有训斥的意味。   “陛下恕罪。”崇光抬起头,定定地看着皇帝:“容儿之所以铤而走险,是想来求陛下收回赐婚的成命。”   皇帝皱眉望着她,要他成全的是她,此时夜闯皇宫跑来求他收回成命的也是她。   “这就是你私自夜闯皇宫来见朕的目的?”   “是,容儿不要做瑞王妃!”   “为何?”皇帝又回忆了一遍赵伦那日替她传达的望成全的话。   “容儿不喜欢瑞王殿下。”   皇帝心中喜怒参半,却忽然想到什么,近在嘴边的话又收了回来,抬头向赵伦看去,赵伦压根不敢正眼看他。   “容儿心里只把他当作兄长看待,就如同,陛下一样……”   皇帝心中的喜悦还没涨起来便又退下,好不容易燃起的一丝希冀也被她这话泼了凉水。“那你为何不早告诉朕,朕也算看着你长大,你若是早主动告诉朕你心中所想,朕都会如你所愿的。若你心中早已有了中意的人,只要告诉朕,不管是谁,朕都想会想办法把他送到你身边,而且早告诉朕的话,朕那日也不会问你那样毫无意义的问题,此时再说这些,为时已晚。”   崇光急得跪着双膝往前挪了几步,直挪到皇帝膝下,若是以前,她的双手早伸出去抱住了皇帝的腿,此时却规规矩矩地放在自己膝上,只是抬头仰望着皇帝,问:“陛下这意思,还是要让容儿嫁给瑞王吗?”   皇帝兀自沉思,一瞬不瞬的望着她那双清水般的眼眸。   崇光又追问:“既然陛下如此为容儿着想,为什么不先问了容儿的意思就要下旨赐婚?”   皇帝哑口无言,再次移开视线去看赵伦,赵伦背后不寒而栗,皇帝的目光阴沉下去:“是朕的错,那朕此时问你,你亲口、如实地回答朕,玄庚平日真心待你,你如此反对,是不是心里已经有了他人?只要你告诉朕,不管是谁,朕都会想办法收回成命,尽朕所能地去成全你的心意。”   崇光咬了咬唇,心中一阵痛,摇头:“没有,等容儿哪一天有了,一定会告诉陛下求陛下成全的,但是,瑞王殿下,容儿只把他看作兄长,从来没有其他的想法,求陛下不要把容儿赐婚给瑞王。”   皇帝最不想听到她嘴里说出“求陛下成全”那几个字,那是让他做这世上最难最痛的割舍,他已经做了一次,悔不当初,不想再做第二次了。   “真的没有?”   “没有。”   皇帝盯着她的脸,但见唇朱眉妩,香腮如雪,连那渴求的眼波也是楚楚动人,越看越舍不得移开眼睛,心想:朕已经给了你最后一次机会,不管你说的是不是实话,那往后可再没有拒绝朕的机会。   ☆、第25章      “君无戏言,朕不可能马上再下道旨解除你二人的婚约,先容朕好生想几天吧,你不必担心,过几日便给你答复,但也许不是什么上上策。”   “谢陛下。”崇光了解皇帝,皇帝既然如此说,那便是答应了,他一定胸有成竹,有了解决的法子,可能不好,但只要不把她嫁给瑞王,总比没有好。   皇帝命赵伦送崇光和如玉秘密出宫。他确实已想到了办法,不是什么上上策,可谓是下下策,但若办成了,对自己来说,那便是上上策了。待殿内只剩下他一人,他走到案前,翻出了当年先帝留下的一些圣旨,有改立自己为太子的圣旨,也有临终前传位于自己的圣旨。   赵伦这一路将崇光和如玉送出宫外很远。   尽管崇光劝他不要再送,他依然坚持着将崇光和如玉送到了太尉府的后门外,临别前,对崇光道了一句对不起。   崇光感到他这一路同自己讲话时,语气中透出的歉意颇深,十分不解,问其原因。   赵伦避而不答,但却告诉了她一个惊人的秘密。原来,在崇光身边伺候的那个叫“连儿”的丫鬟,是赵伦的亲妹妹,兄妹彼此是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彼此也都知道这层关系。   如玉恍然大悟:怪不得那日是连儿来唤自己出府去见赵伦拿荔枝的。   “连儿一直忠心耿耿,赵公公也一直都向着太尉府,这些年在宫中,在陛下身边,赵公公可帮了我不少的忙,该是我谢赵公公才对。赵公公为何要和我说对不起?”   赵伦摇头:“此事瞒了郡主许久,奴才甚感愧疚,希望郡主往后能多多包涵连儿,若是连儿做错了事,郡主随时打骂便是,只是叫她在郡主身边有口热饭吃,奴才便对郡主感激不尽了,郡主的大恩大德,奴才今世报不尽,来世一定结草衔环。奴才告辞。”找伦对她一揖,转身离开。   崇光觉得哪里奇怪,又说不上来,她从这番话里听出了别离的意味,可赵公公乃是皇帝身边当红的掌事,皇帝平日里都离不开呢,该不是自己想多了吧。   与崇光分别时,赵伦仔细地看了她一眼,把她的样子好好记下了,心中想着:大概这就是此生最后一面了吧。回到皇帝身边的结果他了然于胸,依旧步履从容地踏上了回宫的路,已做好了以死谢罪的准备。   皇帝果然还没歇下,独自一人坐在榻上看书,榻边的案上放了一只金制酒樽,烛火下熠熠生辉。   皇帝算是仁慈,赵伦在宫中这些年,没见他用过鸩酒,但此前却亲眼见过先帝御赐鸩酒,先帝赐鸩有个习惯,盖用金制的三足酒樽,酒樽外壁无任何纹饰,和皇帝今日案上摆放的酒樽一模一样。樽旁的烛火烧得老长,蜡蜜已经溢出了烛台,许是很久没有宫人进殿来剪过灯芯。   看来陛下是刻意在等自己,赵伦走到皇帝面前,主动跪下。   书被皇帝砸在了他身上,皇帝的盛怒也劈头盖脸而来:“朕没有想到,你竟然有如此大的胆子!”   “奴才知罪。”   就一句知罪?皇帝对他的举动恨入了骨髓,将他千刀万剐的心都有了。   “为什么要私自改她的口来骗朕?”   “不肯说?”   “你当初是因为什么入宫?”   皇帝接连问了三个问题,赵伦一盖缄默。   “太尉安排你进宫的?”   皇帝见他此时眨了下眼睛。   “他为什么安排你进宫?”   赵伦又不说话。   “往日,你总是向着太尉、向着容儿说话办事,以为朕看不出来么?朕若追究起来,你有十颗脑袋都不够砍!”皇帝想起了自己去香泽寺的前一日,正是他暗示自己去到那里可以见到崇光,自己第二日才去了,却不料去了后撞见了崇光和瑞王两个人,这回,他又改了崇光的口撒谎骗自己让自己成全崇光和瑞王。   皇帝却是看不懂他到底存的是什么心了。可经过长久以来的观察,除了这回替崇光改口,没发现他做出一些十分出格的举动来,吩咐办的事也算尽心尽力,念着多年的主仆情谊,皇帝便一直没取他的脑袋。   “还是不肯说?”   皇帝围绕着他踱了几圈,给了他足足一刻钟。他始终像只见了人的王八一样,缩在自己的躯壳里不肯探出脑袋。   皇帝没辙了,一气之下从案上端起自己准备好的酒樽,亲自递至他眼下。   “行,朕不继续逼你了,念在你伺候朕这么多年的份上,那些酷刑朕也不对你用了。朕留你一具全尸。”   听到皇帝赐死,赵伦终于万念俱灰,面对皇帝猛磕了三个响头谢恩,而后毫不犹豫地从皇帝手中接过鸩酒饮下,饮罢只觉得一阵呼吸不畅,瞬间便倒在了地上。   ***   烈日当空,皇城西角的御沟波光粼粼,一座小桥架于其上,桥那厢是一片隔绝了喧嚣的皇家林苑,海棠绿荫深浓,林间的鸟鸣悦耳动听,炎炎夏日里,僻静而清凉。元观皇帝生前将这里的宫室全部翻新改建,并亲自取名文学馆,专供膝下年幼的皇子和公主们读书。   当今皇帝玄箴膝下没有子女,自从先帝最小的子嗣肄业结束离开,这座文学馆便上了锁、一直空置着。喝了“鸩酒”的赵伦再次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身在此处。他之所以这样判定,是看见了那一排一排的桌案。   记忆中,当年他初到三殿下玄箴身边时,每日会伴三殿下一起来这里,三殿下坐在那桌案前听太傅授课,自己就和其他皇子公主们携带的仆从一起站在殿外候着,大抵听了一个月,教子严厉的元观皇帝突然下旨,不允许皇子公主携带仆从至文学馆,一些骄纵惯了的皇子公主们对此颇有怨言,因为再没有了仆从可以随时使唤,也再没有人帮着去写太傅吩咐的课业和罚抄。   三殿下对此也有怨言,倒不是因为自己没有仆从可以随时使唤,也不是因为没有人代写课业,相反,他凡事都爱亲力亲为,不喜欢使唤也从不苛责下人,又聪明伶俐,平时便爱读书,涉猎广泛而过目不忘,无论丁太傅提出如何刁钻的问题他都能对答如流,且有自己独到的见解,令听者耳目一新,是以最得丁太傅赏识,而丁太傅一开始很不喜欢王贵妃抚养的那个小郡主。   小郡主年纪小,对他讲的东西都听不大懂,又不爱钻研,下课睡觉上课还睡觉,脾气还很臭,无论丁太傅如何义正辞严地训斥打骂,她总是傲慢地不悔改不认错也不道歉。下课或下学了却又喜欢自己一个人躲在外面某个角落里拔草、摘树叶或者默默揩泪,看上去委屈极了。   每次临到要上课的时候,丁太傅找不着小郡主,三殿下却总能很快地出去找到她并将人揪回课堂,丁太傅便私下里叮嘱三殿下多看着人。   小郡主学得痛苦,对丁太傅留下的课业都不会,偏偏她带来的宫女也不大会,每回都被丁太傅当众批评做得差。   原本还有个宫女好歹可以帮衬一下,元观皇帝旨意一下,小郡主连个帮衬的人都没有了。   三殿下的怨言也源自于此。他不忍心看着她写不出来被骂,亲自给她补习,不得已还帮忙作弊:替她写了所有课业。   丁太傅不忍骂三殿下,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沉思着在这里发生过的往事,赵伦禁不住想,当年出类拔萃的三殿下眨眼就成了这昭国至高无上的统治者,却依旧还是原来那个外冷心热的三殿下,这回,他还是仁慈地饶了自己一命。   只是不知道他将自己关在这里又是何用意?接下来又会如何处置自己,更不知道他还会不会亲自来见自己。   赵伦循着门缝里透进来的光线走过去。一阵清风吹进来,伴随着门上的铜环轻响,门缝也渐渐变大了些。   门没有被人从外面锁起来。   赵伦的手刚碰到那门,门却被一阵风轻轻吹开了。   文学馆外处处植着海棠,品种繁多,门前几株垂枝海棠恐怕已有百年的树龄,繁盛的枝条像密密的珠帘一样弯垂下来,清风里摆动着,不似柳条那般软若无骨、婀娜生姿,柔中却自有一种坚韧,风中不折节。绿荫底下一人负手而立,身形笔直,气度风姿,只怕举世无双,他似乎察觉了背后有人正看着自己,转过身来。   赵伦慌地跪地叩首:“谢陛下饶奴才不死。”   皇帝走近他道:“起来,朕有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给你,去里面说话。” 作者有话要说:  皇帝所做的,肯定都是跟谋划着娶容儿有关啦啦   ☆、第26章   赵伦跟在皇帝身后去了殿里,皇帝在从前丁太傅讲课的那位置上坐下。   赵伦继续跪在他面前,等候处置。   皇帝不急着开口,双眼打量着他,玉扳指轻轻敲击着书案,音色清越,寂静的殿内清晰可闻。   他越是沉着,越让赵伦内心不安。   直到一阵风又从门隙里吹进来,吹得衣袂响动,皇帝终于才开口:“你过来。”   赵伦跪着向前挪了一些,离皇帝近了一点。   皇帝弯曲中指叩了叩木案,对他说:“到案前来。”   赵伦挪到案前。   皇帝伸手一推,放在案上的东西便滑到赵伦眼皮底下。   赵伦定睛去看,乃是一堆卷起来的圣旨,疑惑地看看圣旨,又看看皇帝,斗胆问:“陛下有什么吩咐?”   “你打开看看。”   赵伦颤着手将放在最上边的圣旨打开,见是先帝亲笔,内容则是改立玄箴为太子。还是不明白皇帝这是要做什么,却不敢再继续追问皇帝。   “从今日起,你不用再去朕身边服侍了。”   回宫的那天晚上,他便已做好以死谢罪的准备,没有奢望过皇帝会原谅自己、继续留自己安然地在御前服侍。   “朕今日会对外宣称,你家里出了变故,朕准了你的假,你出宫回乡了。”   赵伦惊愕地看了眼皇帝,马上再次叩首谢恩。   皇帝神色肃穆:“你可别欢喜地太早,朕不是要放你出宫,方才也说了,给你一次将功赎罪的机会,另有一件事情是要交给你去做的。”   “奴才明白。”   皇帝点了点头,这才开始解他心中疑惑:“朕见过你写的字,写的不错,很有几分先帝的气韵,自今日起,你便住在这里,每日看先帝的圣旨,钻研先帝的章法笔势,临摹他的字迹。”皇帝刻意咬重了临摹那两个字。   临摹?赵伦心中说不出的震惊,却不知皇帝究竟要干什么。   皇帝见他整张脸瞬间变了色,心想:原来不过是个孬种。昨夜逼问他要赐死他的时候也没见他有这样惨白的脸色,如今一听到临摹先帝的字迹,便吓破了胆儿。   “陛下恕罪,奴才斗胆,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那就不要讲了。”皇帝截住他的话,站起了身,朝门外走。   “陛下——”赵伦急得扬声叫住他,劝道:“这万万不可!陛下要奴才上刀山下火海,奴才都心甘情愿,只是这件事情,乃是大逆不道,奴才——”   “你怕了?”   “奴才只是担心陛下,陛下如今已是九五之尊,登基以来,百官赞誉,万民称颂,此种大逆不道的事情实在不必要——”   “朕不需要你担心,你只需要担心你自己便好了。”皇帝双手负在身后,回头,说得云淡风轻:“你可别忘了,大逆不道的事情你已经犯了不止一次,也不差这一次了。这种事情,也只有交给你这种胆大包天的人做,朕才放心。”   “奴才不答应!奴才是死不足惜,可陛下不能这样做!”   皇帝冷嗤:“你别以为你昨夜咬紧牙关一个字都不说朕就不知道你还有个亲妹妹在太尉府了,将功赎罪的机会只有一次,你有资格跟朕断价吗?”   一炷香过去,接替赵伦的新掌事李云福终于看见皇帝从文学馆内出来,自觉迎上前,皇帝使了个眼神,李云福入内道:“赵公公且在这里安心住下,咱家每日会亲自来给您送吃的,有什么需要您尽管跟咱家提。”话落退出殿外,将门落锁,回身去寻皇帝,皇帝顶着烈日站在桥上,望着桥下潺潺流淌的御沟出神。   李云福急忙上前,抬起衣袖去为皇帝遮蔽日光,却听皇帝念了句诗:“三月花飞若零雨,水声何处咽香红。”念罢又冲他笑问:“你听过这句吗?”   “奴才见识浅薄。”李云福摇头,望着他开怀的笑容,心里想着:陛下一笑,可真是近几日,太阳头一回打西边出来呢。陛下莫不是晒晕了晒糊涂了,眼下已是六月之末了,哪里是三月花飞?   皇帝却极有兴致地说道:“这原是写栎花的,朕却觉得拿来形容这里的海棠,也是极其应景的。”   李云福觉得自己此时就是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不过皇帝开颜,自己跟着笑总是对的。   就在崇光深夜入宫见了皇帝的第二日,太后亲自来了太尉府,探望“病中”的崇光。   太后去后,卫禹的夫人李氏同崇光闲聊时,歆羡地说道:“太后对郡主可真好,一听闻郡主病情加重,竟亲自来看望郡主。”   崇光嘴上跟着附和,心里却起了疑:   太后来时,眉目之间虽尽是忧色,但同自己讲话时却总是有些心不在焉,其间,王嬷嬷进来了几次,似是在提醒太后什么,太后的眼神便每每短暂地在王嬷嬷身上停留一瞬。   当太后离开,自己起身相送,太后却执意叫自己好生养病不许出门,自己吩咐如玉和连儿相送,王嬷嬷又坚持拒绝,要她们两个留下来好好照顾自己。自己便感到奇怪,仍叫如玉跟出去“悄悄”送下太后,直到亲眼见着太后出府。   如玉这一去就是一个时辰。回来后告诉自己:“太后离开后,又去见了太尉大人,同太尉大人在书房谈了很久的话,王嬷嬷也跟着太后进了书房,奴婢见书房外没人,斗胆凑过去,却听见太后和太尉大人似乎在里面起了争执。”   “争执什么?”   “奴婢听不清。”   一个是自己的亲叔父,一个是自己的亲姨母,难道还有什么事情瞒着自己?崇光有一种和此次赐婚之事有关的直觉,想到赐婚,便又记起到那夜自己质问皇帝为何不经自己的同意便要赐婚,皇帝面上阴沉而压抑的神色。他只道是他自己的错,未多说一个字。   才一日过去,崇光发觉自己仍是在乎皇帝没说出口的理由。是不是因为他待她如同亲妹妹,又忌惮叔父,才迫不及待地要给她找个人家,想令她同叔父撇清一些关系?   天色渐近朦胧,窗外的池塘传来阵阵蛙鸣。如玉端了降暑的冰块放在屋角,将连儿支去厨房,走到崇光身边道:“郡主,赵公公告假回乡了。”   崇光手中刚取下的玉簪滑脱,碎裂在地。   “你听谁说的?”   如玉弯身边捡碎玉边道:“说来也巧,奴婢见郡主这几日胃口转好,抽空去了趟集市,打算买几道有名的民间点心回来,却看见了从前在瑶光殿伺候过的香雪,她偷偷出宫典当东西,怕奴婢宣扬出去,便先与奴婢套近乎,向奴婢说了些宫里近来发生的事情,她说赵公公突然家里有事告假了,但奇怪的是,没有人去送过他,大家也都不晓得他什么时候出宫的,他的差事已叫底下的李云福顶了。这赵公公也真是奇怪,那晚送郡主归来时,竟一个字也不提要回乡的事,且奴婢看,连儿这两日像往常一样,仿佛什么都不晓得呢。”   怪不得那晚赵公公会告诉自己连儿是他妹妹、又嘱托自己给连儿一口饭吃呢。崇光道:“此事暂不要告诉连儿,你去准备些纸钱,晚些时候,我与你一起去后门外头烧吧。”   “准备纸钱?”如玉张大了嘴巴,捡起来的碎玉又从手里掉了下去。“赵公公难道是被陛下——”话不敢继续说下去,急忙拿手捂住嘴巴。   夜深人静,两人蹲在后门外烧起纸钱。   想到赵公公往日的好,如玉的眼泪簌簌下落。   崇光感到哀痛,却也能理解皇帝。   皇帝从赵伦这里发现了多少关于他和叔父来往密切的证据?哀痛之余,崇光一直在想这个问题。   中宵,太尉书房的灯光依旧亮着,卫英坐在灯下,望着墙壁上悬挂的卫氏祖训,陷入了沉思。   白日里,太后怒气冲冲地站在这里,指着他说:“好你个卫英,谁让你自作主张撒谎欺骗容儿的?你怎么忍心看她如此痛苦?”   “太后息怒,臣不忍心。”   “不忍心你却骗她说她是先帝的女儿?皇帝已下旨赐婚,你叫她接下来该怎么做?抗旨还是寻死?”   “太后可劝陛下收回成命。”   “哪有皇帝下旨又收回的道理?本宫做不到!”   “太后一定有办法。否则,太后的计划可要怎么继续下去?”   一阵敲门声传来,打断了卫英的沉思,卫英将墙壁上的卫氏祖训取下,案头看不见的地方收妥当了,方去开门。   门外站着崇光。   “容儿身体好些了?这个时候怎么还不睡?”   “叔父不也没睡么?”崇光倚身在门框,抱起双臂,目光和语气咄咄逼人:“叔父,赵伦死了,你知道吗?”   卫英愣住了。   “叔父脸色为什么变得那样难堪?是在怕么?”      ☆、第27章   卫英收起所有情绪,如常道:“叔父怕什么,叔父又没和他勾结。叔父只是有些感慨,赵公公心地善良,知恩图报,落得如此下场实在可惜了,陛下果然是洞察秋毫,眼里揉不得一粒沙子,只是这回却冤枉了他。”   崇光觉得他先前的反应非常奇怪,断定他依旧有事瞒着自己,遂冷笑了一声:“但愿叔父所言都是事实,可不要忘了先前对容儿说的话。”转身方欲离去,听见卫英叫自己站住,却没回头。   卫英快步走到她身边,望着她的目光竟是前所未有的祥和慈爱。   崇光听到他轻轻喟叹:“叔父不久便要动身离京,有几句话要叮嘱你,叔父临走之前,一定毁了你和瑞王这桩婚事,叔父走后,你安心在府里呆着,等叔父回来给你挑个如意的夫婿,叔父不在的这段时日,你不必时常入宫去给太后请安,除非她下旨召见不得不去。”   ……   雨从夜里开始下,一直下到清晨,整座皇城氤氲在一片雨雾里,寿康宫中,有人来报太后,说丁美人请安来了。太后抚着指上的蔻丹,扬起嘴角:“她倒是一日不误,传吧。”   宫人领着丁美人进殿。   “你这孩子真是有心,六宫之中,再也挑不出第二个来。”   “太后抬举臣妾了。”   “皇帝近日可有召你侍寝?”   丁美人摇头:“陛下近来为国事操劳,废寝忘食。”   太后从她温婉恭顺、不争不抢的外表之下,依旧看出了独守冷宫的寂寞,点拨道:“皇帝忙起来,连他自己都忘,更别指望他还记得你们这些如花美眷,这一点,静妃倒是比你看得明白,你只要将你对哀家的用心拿出一半放在皇帝身上,还愁皇帝有朝一日不会正眼瞧你?”   丁美人道:“臣妾无才无貌,远远比不上静妃姐姐,而陛下英明睿智,必定会是流传千古的明君,臣妾能入宫,便已是莫大的荣幸,不敢再奢求其他,臣妾来给太后请安,也是臣妾的本分。”   太后只是笑着打量她。   丁美人又道:“太后最近感觉身体如何?不如让臣妾今日再为太后案抚一次吧。”   太后摇头:“多亏了你此前每日来请安时为哀家案抚,不过哀家身上最近不疼就不必了。”   丁美人见太后拒绝,知晓今日已无机会再近太后的身子,既已请过了安,便向太后告退,太后开口挽留她:“吃杯茶再走吧,昨日,江南进贡了一批新茶。”   丁美人亲口将一盏茶饮完,告退离开。   只太后一个看过来的眼神,王嬷嬷便知道她想问什么话,到跟前:“奴婢翻了彤史,这一个月,她不曾侍寝。”   “那也要提防着,以后她每日来请安时,把药都安排好。”   “奴婢明白。”   “她这案抚之术对本宫这副身子骨的疼痛确是有效,倒让哀家想起了梅太医,哀家之前可真是大意了,往后再不能叫她近哀家之身。”一想到梅太医,太后心有余悸,问王嬷嬷:“本宫要你去查的事,你查清楚了吗?”   “她的母族和梅太医没有关系,奴婢以为,或许是太后想多了。”   “她的祖父是丁太傅,丁太傅暗里是站在皇帝一边的,无论怎样,都得提防着。”太后起身,走到鸟笼边上,拿起竹篾去给笼子里的画眉鸟喂食。   王嬷嬷从身后提醒:“郡主此时已听信了太尉的话,认定自己是先帝的女儿,奴婢怕她不愿出嫁而寻了短见。”   画眉鸟翅膀一张,灵敏地跳开了,睁着圆溜溜的眼睛,探头探脑地望着笼子外的人,不肯听从。太后掷掉手中的竹篾,气愤道:“本是一桩美事,偏偏叫卫英给搅出了岔子,依哀家看,他分明是故意想坏哀家的好事!要让容儿对皇帝死心竟出此下策,换做其他人,此种违背人伦的婚事都不会答应,更何况是容儿,容儿性子随极了她母亲,若不毁了这桩婚事,她必是寻死。哀家虽然想将她嫁给玄庚,却不想要她一个死人嫁过去!”   王嬷嬷见太后一筹莫展,心想:这还真是一件难办的事情,太后明里已不干政,想要说服皇帝收回成命,那几乎是不可能的事了。   ***   前些日子,崇光为着卫英的事四处奔走,无暇顾及外面那些流言,如玉便先自己做主安排了人去外面查,距今已有好一些时日了,其间,派去的人每每查到一点消息,线索就断了。如玉心里笃定了是那温家千金散布出去的,总是想找崇光说起此事,可太尉刚从刑部出来,崇光就中暍了,此后卧床数日,病情刚有所好转,又听闻皇帝赐婚的消息,再次受了打击。是以决定暂时不告诉崇光。自那日深夜宫中面圣后回府,崇光的身体和气色都逐渐好转,如玉按捺不住,终于找到机会都告诉了崇光。   崇光这才想起来,原来还有这么一件重要的事情,自己连日来牵挂着其他种种,竟都快忘了流言一事。   如玉的说法不是没有道理,那日在香泽山,温小姐认出了自己和瑞王,瑞王又替她们出了头,将温小姐一行人教训了一顿。若是心胸狭隘些的,要散布那些谣言还不容易?温小姐和她携带的那些家奴们倒是嫌疑最大了。   但那些家奴都是一群喜欢仗人势的东西,只敢在弱者面前狂吠几声,若说自己没有那么大的面子,可瑞王是皇帝最看重的手足兄弟,堂堂王爷,他们定是没胆主动得罪的。   流言意在中伤自己和瑞王,要毁了他们两人的清誉。崇光心里倒是想了一种极大的可能。   回忆起温小姐那日的言语姿态,如玉的厌恶之情不觉已堆积了满脸,温小姐的一言一行,在她看来都是惺惺作态,她一说起温小姐,浑身的皮都是痒的,恨不得立刻找人打一架才会舒舒服服,她一急,讲出的话都不想过脑子了,气冲冲地说:“郡主,要不咱们直接找个人将那温小姐捆了,拿药迷晕,再随便找个男子放在她身边,专门叫人撞见,也去坏她的清誉。”   崇光不由感到好笑,扯她的衣袖安抚:“你这做法容易叫人抓把柄,也冲动了些,虽然我也觉得温家可疑,可咱们依然要讲求证据不是?你不用这么着急地为我出头,咱们先弄清楚事实再说,若是证实流言是她散布出去的,本郡主岂会放过她?”   如玉沮丧道:“可是奴婢派人去查了这么久,却没查到证据。”   “那你先说说你派去的人是怎么查的?”   “就去找那些散布过谣言的人一个个去问,可是没有揪出来最先散布的那个人。”   崇光点头:“既然查了这么些天查不出来,那得换个法子了。”   “郡主可有办法?”   崇光想了想,道:“你去打听一下这个温小姐的为人,着重打听一下哪些人上过温家的门求亲,而温家对他们又是什么态度,并派几个人盯在温府外面,盯紧了她的行踪,每日告诉我就行了。”   如玉马上下去安排了。   流言是不是也是陛下赐婚自己和瑞王的原因之一?崇光心里陡然生了这一想法。   门外连儿进来唤她:“郡主,府里来了个怪人,奴婢不识得他的身份,但他好像知道奴婢是郡主的丫鬟似的,装作来问奴婢太尉府中的路,却悄悄跟奴婢说,让奴婢唤郡主出去见他,他说他在那荷花池畔的柳树下等郡主过去。”连儿一口气说完,又补充道:“是位公子,极是俊朗。”   ☆、第28章      话出了口,连儿却觉得不大妥当,也不晓得自己方才为啥要补充一句“极是俊朗”,竟帮着一个外男说了话。郡主待字闺中,外面那些流言还没平息,再传出太尉府中私会外男的消息,只怕从此再无好名声,自己怎可如此大意,忙又道:“郡主,要不奴婢帮您去回绝了他吧,也不晓得他是什么人,又安的是什么心。”   崇光已经掀起帘子走了出来,道:“不必了,我还是去见一见。”   连儿的顾虑,她不是没有想过,只是认为,若是有心人要设计自己,应没有那么大的胆子公然来太尉府里设计。别是皇帝派来传话的人。算算日子,还是后者的可能性更大。   男子说的荷花池畔柳树旁,便是崇光及笄那日去太尉夫人陈氏的院子抄的近路。   池畔回廊曲折,垂柳深深,清幽宁静。   崇光远远地看见一个伟岸的背影,再走近一些,看清了男子的装束和他犀角腰带边悬的那把剑,眼熟而想不出来在何时何地见过这男子。   男子听见脚步声,转身发现两个女子身影,主动朝她们走来,恭敬地揖了个礼:“郡主。”抬起头后,目光却掠过崇光,微微向她身后的连儿身上瞟去。   崇光察觉,退开几步,心想:此人怎么如此无礼?   男子快速收回了目光。   “本郡主不识得你,你找本郡主何事?”   “郡主不识得在下,在下却识得郡主,在下不仅识得郡主,还识得郡主的丫头,们。 ”男子说时,轻轻一笑,伸手指了指崇光身后的连儿,连儿皱了皱眉,上前准备提醒崇光尽早离开,却听崇光怒喝:“放肆!有事说事,别在本郡主面前废话!”   崇光郡主可真是好大的架子,怨不得之前那些关于她的传闻,都是跟静妃叫板之类的。不愧是被太后和皇帝宠出来的郡主,上次在这里见到皇帝,连招呼都不打,偏偏皇帝还能一直纵容她。男子心想,笑道:“郡主息怒,在下是替‘三爷’来传句话的。”   “三爷”的叫法崇光还是头一次听,很快明白过来指的应是皇帝。   “三爷只有四个字:郡主放心。”   “只有这些?”   “是的。”   崇光扭头便走。   “郡主留步。”   “你还有什么话?”崇光顿住脚步,懒得回头。   “怎么不见郡主身边另一位丫头?”   他是在说如玉?崇光很是震惊,这人怎么好像将她身边的人摸了个一清二楚,正此时,那人又眉飞色扬地描述起如玉:“就是那位,常穿杏子色的衣裳,眼睛里冒着星星,脸蛋粉扑扑得,像山茶花一样好看的小姑娘!”   “你是什么人?”   “在下安平侯世子,刘茂。”   崇光回头白了他一眼:“登徒子!”迈步走了,连儿也冲他呸了一声,快步跟上崇光。   刘茂站在原地叹息了一声,自言自语:“真不是个好差事。”   回头去寻卫禹。   今日他以给卫禹送行之名来太尉府找卫禹喝酒,中途再借如厕之由溜出来去完成皇帝交代的事情。这主意其实还是皇帝出的。   昨日午时,他自校场策马归来,府中小厮迎出来说:“世子,你可算回来了,半个时辰前,宫里就来旨了,陛下急召你入宫。”   小厮说时,声音也十分急躁,已经耽误了半个时辰,他刚操练完,浑身都是汗,都没来得及沐浴,匆匆换了衣服就往宫里赶去,谁知到了皇帝面前,竟看见皇帝坐在那里悠然自得地批着折子,见了他,抬头笑道:“你来了,先坐,容朕先将手里这份阅完。”哪里有半分着急的样子。   他坐下来等。   皇帝终于批完,合起来丢在一边,随手又拿了一本翻开,边批边对他说了召他入宫的意思。   原来皇帝叫他去太尉府传话,还是给已赐婚瑞王的郡主传话,他心里虽有份幻想在太尉府,可毕竟外男一个,自然不肯,向皇帝委婉拒绝。皇帝却坚持要他去,并美其名曰“信任他”,说自己一向信任的赵公公告假了,叫其他人传话不放心。他当时一听,心里想着:和着陛下这是把我当宦官使唤了,只是要传些什么话给郡主,不光明正大,要如此偷偷摸摸。   皇帝只说了四个字,一如既往地惜字如金。   细思之下,他觉得不妥,再次拒绝皇帝并说出了自己心中的忧虑:“其一,陛下让臣去太尉府传话,却又不允许臣奉陛下的旨意光明正大地前去,臣实在想不出该找什么理由才能在太尉府中和郡主单独会面;其二,臣一介外男,郡主已赐婚给了瑞王,若是叫太尉府中其他人撞见臣和郡主私下会面,只怕会毁了郡主的清誉,瑞王殿下也要找臣算账了。”   皇帝手中的朱笔在砚台里蘸了蘸,摊开的奏折里一呵而就,抬头冲他笑道:“其一,你不是跟卫禹交情匪浅?卫禹马上要作为使臣前去乌孜,身为故友,你不该去找他叙叙旧吗?叙旧之时,你不能出去如厕吗?其二,太尉可不是纸糊的,据朕所知,太尉很快就要离京,他在前日已将府里的下人都盘了一遭,遣了一批人出府,此时的太尉府,可没有乱说闲话的人,即使府中的下人撞见你们会面,也只会先去告诉太尉,太尉会让这消息透出去吗?”   说的轻巧。叙旧期间是可以如厕,可是如个侧的光阴,就能轻易见到郡主了吗?陛下可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刘茂心中腹诽,无奈圣意已决,他反抗无果,只能硬着头皮领命。   心中安慰自己只当是冒险去见日思夜想的人了。   还真是上天庇佑,假借如厕一出来,没走多远竟就撞见了在崇光身边伺候的连儿,事情得以顺利地进展。   眼下任务算是完成了,只是想见的人没见到,还被郡主和她身边的丫头给鄙视了一通,回头在皇帝跟前怎么也得邀份大功。   刘茂加快了回去和卫禹继续吃酒叙旧的脚步。   回廊里出来,他只顾着低头看脚下的路,却没注意到如玉这会工夫正从他眼前走了过去。   如玉先停下了脚步,她一眼就认出了他。   郡主及笄那日,他跟在皇帝和太尉身边走在荷花池畔的回廊上,自己追郡主摔倒,是他急忙冲过来拉起了自己,于是停下了脚步盯着他。   刘茂眼角的余光似注意到有人在看自己,抬头,看见那脸蛋粉扑扑得,像山茶花一样好看的小姑娘时,一时手足无措。她此时竟抿起唇冲他浅浅一笑,挪动了脚步,似要上前和他说话。   刘茂一颗心突突狂跳,她今日看他的眼里还是冒着星星呢,他不由咧开了嘴。   偏偏,那该死的卫禹突然在此时冒出来大喊:“硕丰兄,你怎么去了那么久?”硕丰乃是刘茂的字。   山茶花一样好看的小姑娘羞涩地收回了直视他的目光,止住脚步,转身走了。   直到申时入宫复命,刘茂心里依旧对太尉府偶遇的一幕念念难忘,忍不住掏出了那日扶起她后在池塘附近拾到的帕子,睹物思人。   到了殿外,李云福出来回禀,他才匆匆将帕子收进衣袖里,进去面见皇帝。   皇帝听到他圆满地完成了任务,很是满意。   为在皇帝面前邀功,刘茂便将自己为见郡主如何艰难、见了郡主后还被郡主和她的婢女羞辱成“登徒子”,如何委屈云云说了一通,说的十分凄惨。   本以为皇帝会同情自己,谁知皇帝竟然皱着眉问:“你对她无礼了?”   刘茂摇头:“臣怎么会。”见皇帝依旧半信半疑的神色,情急之下,藏的女子手帕却从袖中盈盈飘落了下来。   恰好摊开在地上,洁白的帕子边角,一朵海棠娇艳欲放,完美地呈现在皇帝的眼里。   刘茂弯身,迅速捡起来,藏回了衣袖。   皇帝命令的声音同时在他头顶响起来:“拿出来!”   ☆、第29章   刘茂抬头。   皇帝目光如炬地和他对视。   刘茂有些紧张,踌躇着不想遵旨。   “把你袖子里藏的东西拿出来!”皇帝再次命令。   刘茂咬着牙,极不情愿地将手伸进袖子,摸索着缓缓抽了出来,紧紧攥在手中。   见他迟迟不递上来,皇帝伸出了手,掌心向上,催促:“嗯?”   刘茂慢慢呈上前,还没到皇帝掌边,皇帝主动伸手夺了过去,两手攥紧,放到眼下仔细查看,拇指摩挲起那朵针绣的海棠,脸色紧绷。   “哪里来的?”   刘茂赧然,吞吞吐吐答:“捡来的,是……是……臣心仪的……女子的。”   皇帝只知道崇光那日及笄,他自跟随自己去了趟太尉府后,便经常在太尉府附近瞎转悠,还四处打听崇光身边的婢女,以为他是对崇光身边的如玉有意思,却没想到他竟“色胆包天”,敢对她动起心思,还私藏着她的绣帕,而自己却还叫这样一个心思不纯的人过去帮忙传话。   他文武双全,品性极佳,政事上也是十分灵敏,分析起局势来头头是道又一针见血,与自己许多想法不谋而合。怎么偏偏就在察觉男女之事方面如此愚钝,和自己相交多年,如今自己派他过去传话,他竟都看不出自己这方面的心思。说他在男女之事方面一窍不通,偏偏他又敢动了对她的心思。   “这帕子捡来多久了?”   “没……没多久,就……郡主及笄那日。”   皇帝将帕子卷起来先放到一边,正视他道:“收起你那龌龊心思!这帕子朕没收了。”   ?怎么就心思龌龊了?刘茂急着反驳:“陛下,《诗经》中说,‘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礼记》中说,‘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臣一世俗中人,又尚未娶妻,有心仪的女子难道不是人之常情吗?”   “强词夺理!”皇帝道,“朕已将郡主赐给了瑞王,你捡了她的绣帕私藏起来就是在觊觎瑞王未过门的王妃,竟将此等下流之举说成是人之常情,还敢在朕面前振振有词,真是不知羞耻!”   郡、郡主的绣帕?难道不是她身边那位丫头的?刘茂想要辩解,舌头这会竟然像是打了结般伸展不开了。   皇帝又道:“你说你尚未娶妻,倒是提醒了朕,那日在香泽山,朕说过要将温家小姐赐给你。”   “臣不要!”刘茂脱口就忤逆了皇帝,双膝一弯赶紧跪在地上如实道:“陛下误会了。臣心仪的不是郡主,是郡主身边的那个贴身侍女。臣以为这是她的帕子。”   “哦,原来如此。”皇帝看了看那绣帕,伸手抚了下自己头上的玉冠,又狠狠剜了他一眼:“那你不早说!”   “臣知错了。那帕子可否还给臣……”   “还敢想!”皇帝说时,手忽然拍案,发出一声震响。“都知道是郡主的还想要回去?”   刘茂委屈地摇头:“臣当然不敢,臣是想说,可否还给臣,臣改日必亲登太尉府还给郡主并向郡主赔礼道歉。”   “不行!”   也不知皇帝为何有如此强烈的反对态度,刘茂双眼无辜地望着皇帝。   皇帝继续训斥:“你打算如何道歉?帕子都丢了这么久了,她若详细问起,你如何解释?送上门去讨打?”   刘茂恍然大悟,忙磕头道:“还是陛下英明。那臣就不去了。”   “嗯。”   “那帕子?”   “朕来处置。”   “谢陛下。”   刘茂再次感激地对皇帝磕了个响头,退下了,退出殿外总是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皇帝见他出殿,等了会确定他不会去而复返,又将帕子拿起来,仔细展开去看那上面绣的海棠花,又传了李云福进殿。   “拿去悄悄洗净了再还给朕。”   李云福上前来接,皇帝再三叮嘱:“悄悄。”   眨眼便是七月初伏,按照圣旨,太尉不日就要动身前往西境流放地,他又拿出那日说过的话再次秘密叮嘱崇光:“叔父不在的这段时日,容儿不必时常入宫去给太后请安,除非太后下旨召见不得不去,可一定要记住了,至于跟瑞王的婚事,大可不必担忧。”   望着他慈爱的神情,崇光忍不住红了眼圈,叮嘱他保重身体,她没将自己秘密入宫求皇帝一事告诉卫英,却不知道,卫英直到临行前一刻,依旧在践行那日对她的承诺:毁了他和瑞王的婚事,他拉着来为自己送行的瑞王单独说了一席话,才骑着马动身向城外缓缓行去,身后仅跟了一队扈从。   城中的百姓见了这寥落的场面,纷纷感慨:真是今非昔比,昔日是宝刀叱咤威名赫,今日却流放西去归期迟。太尉一倒,卫氏衰败只怕是在旦夕之间,皇帝弃了郡主,还将她赐给瑞王便是征兆了。   目送太尉所乘的马匹渐渐消失,朝中来送行的一些达官贵人陆续散去,最后只剩下瑞王一人。   崇光知道他会来送行,关于二人婚约的事情已在肚子里酝酿了好些天,就着这个机会,她想当着他的面把一些心里话都说清楚,自人群开始散去时,她的目光便时不时地停留在瑞王身上,直到人群都散了,瑞王的眼睛却依旧直勾勾地盯着太尉离去的方向发呆。   崇光叫如玉过去喊了他两声,他才发现,回过头来望着崇光,眼里却没了来送行时的神采。   崇光心里尚在想着一会要说的话,瑞王朝她走了过来。   他双目黯淡无光,声音消沉:“容儿,我想单独和你说几句话,去卫府上说吧。”   到了卫府,终于只剩下他们两个。   瑞王安静地看着她,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崇光先开的口:“正好,容儿也有几句话,想和王爷说。”   瑞王自嘲地笑了:“我可能知道你想说什么,还是我先说吧。”   崇光抿紧了唇,等他开口。   “容儿,从始至终,你都是不同意这桩婚事的吧?”   “是。”崇光如实回答。   “我心里,一直都将王爷当做兄长和朋友看待,没有男女之情,所以,我今日想和王爷一起商量下这桩婚事。”她继续说出了她心里想说的话。   瑞王虽然料到她会这样说,可当亲耳听到她说出口,还是感到心要被撕裂开。   “那如果皇兄不收回成命,你会遵旨嫁给我吗?”   “不会。”   “但你又不敢抗旨,那就只有寻死了是吗?”   崇光沉默了下,回答:“我已私自去求了陛下,说了自己的意愿,陛下答应我会想办法……”   瑞王继续逼问:“那如果他最后还是没有办法?你会如何做?”   “我对王爷没有男女之情,不想误了王爷一生,不管是逃婚还是寻死,我都不会嫁给王爷。”   “好。”瑞王只说了一个字,陷入了一阵沉默。   安静过后,瑞王忽然问:“其实你心里,是喜欢皇兄的吧。”   崇光犹豫着,回答:“我也将陛下当兄长看待。”   “容儿,你一撒谎,耳根就会变红。”瑞王说出这话,眼眶瞬间被泪水充盈,她泛红的耳根在他视线里渐渐模糊起来。   他一个男人,竟然在她一个女子面前先落泪了。   崇光感到耳根处极热,连带着耳廓都跟着发热。   “父皇生前曾有意将你嫁给太子二哥,我有一日清晨入宫,去给父皇请安,走到殿外,望见三哥跪在父皇面前,我便躲在外面,偷听了些对话,原来前夜父皇在拟赐婚诏书,而三哥为了求他不要把你赐给太子,跪在他寝殿里,跪了整整一夜。父皇最后没颁下那道赐婚诏书,三哥回去后不久就娶了王妃,这件事情,你怕是不知道吧?”瑞王说罢起身向她告辞,又道:“我明日就入宫,秘密同皇兄商议解除这桩婚事。”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玄箴,你私藏人家绣帕的举动就不叫做“下流”了?要不要这么双标。   ☆、第30章   瑞王人走了许久,说的话却始终在崇光耳边回荡。   树上蝉声聒噪,听得人愈发心绪不宁,崇光努力理着纷乱的思绪,一个想法却忽然在此时跳出来:如果瑞王说的是真的,照叔父之前的说法,先帝知道自己是他的女儿才封自己为郡主并接入宫中,为何又会将自己赐婚给太子?先帝生前宠爱太子众所周知,太子犯下诸多过错,先帝都不忍废除,直到驾崩前几年,太子犯下不可饶恕的罪状,满朝文武联名上参并拥立吴王,先帝才痛下改立太子的决断。太子是先帝原配皇后所出的嫡子无疑。叔父那番言论恐怕是在骗自己。   不久,卫禹作为使臣前去乌孜,皇帝御驾亲自相送。瑞王这日却没来。   卫英这一代,只有兄弟两人,长兄卫海英年早逝,膝下只有崇光一个女儿,而卫英也只娶了陈氏一个,并未纳妾,年过半百,仅卫禹一个独子,卫禹这一去,卫府已无主事的男丁,满城又在议论卫氏将倾,皇帝正是知道这一点,特在这日亲登太尉府为卫禹送行,并给了些赏赐,一则表示自己对此次出使任务的看重,二为安抚卫氏家眷。   卫禹夫妇新婚不至一年,感情颇深,临行前,夫妻二人依依惜别。出城的路不过一里却三起三停,李氏一路追着马呼唤着丈夫痛哭流涕,看得送行的人潸然泪下。   等出了城门,被崇光紧紧拽着,李氏才没继续往前追,却已累得是精疲力尽、几欲晕厥。天气炎热,崇光怕她中暍,赶紧吩咐下人将李氏扶上了马车。   崇光和几个贴身丫鬟跟着上了马车,你一言我一语地安抚,李氏才终于累得渐渐睡了过去。   崇光身上的衣服已被汗水湿透,车里偎着几个人,狭窄的空间里更加闷热不说,且容易弄出动静,吵着李氏,于是都敛息秉声,等李氏睡得熟了,崇光和如玉小心翼翼地下了马车,留秋霜一人在内专心陪护。   方才李氏追着卫禹的马追得急,崇光赶紧吩咐管家备辆马车一会供李氏歇息,自己则立即冲上去扶李氏,场面一时混乱,管家没想那么多,也只赶出了一辆马车。   崇光和如玉这下只能徒步,天气燥热,动辄一身的汗水。   两人走了四五步,迎面来了一个男子。   崇光一见是那日替皇帝传话的登徒子,脸色沉下来,如玉却不知那日的经过,见他忽然出现在眼前,反应与崇光截然不同,无比欣喜。   刘茂从皇帝那里知道那帕子是崇光的,十分羞愧,皇帝说的有道理,他不能主动说明来龙去脉在郡主面前讨打,但无论如何,理应还是要向郡主亲口表句歉意,恰好今日来给卫禹送行,有了道歉的机会。   “郡主。”   崇光扫了他一眼,拉着如玉从他身边走了过去。   刘茂追上去,拦在崇光面前,迅速抛出话语:“那日对郡主无礼,还请郡主见谅。”   崇光举步又欲离开,如玉却轻轻拉了下她的衣袖。   刘茂眼尖地看见了这一幕,目光忍不住又向如玉脸上瞥了一眼,心里有丝说不出的甜蜜。   崇光道:“刘世子的道歉本郡主接受了,请刘世子尽快离开吧,离本郡主远一些。”   如玉不断猜想着这位是什么时候冲撞了郡主,叫郡主如此反感。   刘茂笑道:“郡主可是要步行回去?”   “跟你有什么关系?”   “不如让在下护送郡主,”他停顿了下,目光流连在如玉面上,接着说,“和这位姑娘。”   崇光将如玉揽在自己身后,正要出声训斥他,却听见前面有人喊了声郡主。   李云福扬着拂尘,笑盈盈地走到他们面前道:“郡主,陛下吩咐奴才来接郡主回府,天气炎热,郡主请随奴才上马车吧。”说完,伸手往前指了指。   不远处路边上停了辆马车,是皇帝来太尉府时坐的,外观倒和朝中官员府里的一般,没什么区别。   皇帝出宫时特意叫李云福不要铺张扰民,李云福才找了辆普通的,是以那马车停在路边,也没有怎么引人注目。   李云福见崇光面色有几分踌躇,小声道:“陛下没来,他人在太尉府,那车里是空的,此处炎热,请郡主快些过去上车吧。”   崇光白了面前无礼的刘茂一眼,阔步朝那马车走去,如玉赶紧跟上。   刘茂的视线也追逐着如玉的影子向前。   李云福快步到刘茂身前,笑道:“世子,陛下让奴才来告诉您,离郡主远一些,不要在她跟前晃悠,惹她生厌。”   “谨遵陛下旨意。”刘茂笑着一揖。   李云福回头,见前面那两位已快走近马车,小跑着追过去,及时将要登马车的如玉拦下了。   如玉不解。她是郡主的贴身侍女,随同一起上马车有何不妥?   李云福笑道:“如玉姑娘,这是陛下来太尉府时坐过的,你也上去坐,恐怕不妥吧。”   崇光将要掀开那帘子,听见李云福如此说,回过头来。   “是奴婢失礼了。”如玉吓得立马退了下去,又退开马车数步。   李云福回头对崇光笑盈盈道:“郡主,快请上马车吧。”   如玉也道:“郡主不用担心奴婢,快进去吧。”   崇光才回过头去,轻轻掀起马车帘幕的一角,玄色的衮袍和金线织就的龙爪直入眼帘,崇光心头一跳,又将帘幕拉开了些,这回亲眼见到了皇帝微阖的眼睛与挺起的鼻梁,正要放下帘幕退下马车,手腕忽然却被拽住,整个人跌了进去,一下子跌入里头那人怀里。   站在马车下的如玉只听到马车内传来一阵响声,惊慌地探头去看:“郡主?郡主没事吧?”   李云福却横身过来挡在她身前,笑道:“方才是车轱辘压了石子,郡主已入内就座,如玉姑娘不必担心。” 作者有话要说:  预计下章入V,届时(周三)三更,求各位小天使们继续支持呀~ V章所有评论都发红包。 作者下篇古言《太子妃人间绝色》求个预收: 野史记载:厉帝血气方刚,孔武有力,践祚之初英明神勇、励精图治。娶阳新侯之女魏氏,乃妹喜、妲己、褒姒之流,容颜倾城,巧言善辩。帝心为其所蔽,终日声色犬马,不事朝政,一世英名毁于一旦。 重生后,魏檀玉发誓要远离那个自己前世不爱还要被迫承欢、为之背了一世祸水骂名的男人。经过一番绸缪,魏檀玉轻而易举地嫁给了当朝太子。太子殿下温文尔雅、彬彬有礼,谨守婚前交易承诺,从不得寸进尺,与前世那个动不动就要暴力侍寝的男人天差地别。 一个有名无实的太子妃,魏檀玉做得逍遥自在、快活至极。就在她以为自己成功避开火坑的时候,却突然听说那个男人、此时的秦王扬言“要得人间绝色而妻之。” 除夕,帝王宫中赐宴,众皇子携家眷入宫。秦王褚厉虎视眈眈:“太子妃,本王的三嫂,玉儿,真乃人间绝色……” 另:作者专栏有篇为爱发电的仙侠文《神女》。连载期间不会入V也不申榜,一直免费,更新时间没有保障,不过会慢慢更到完结,有耐心追的亲可以去瞅一瞅。人设和内容大概剧透一下:自天地开辟以来,神位只有两个,且必须是一男一女并结为夫妇。女主是一条诞生于远古时期的美人鱼,也是应天命而生的女神,男主就是那位男神,也诞生于远古时期(男主的父亲无敌强大,但男主从来没有依靠过父亲)。男主非常痴情,亿万年来只爱女主一个,并且愿意为她付出所有。   ☆、第31章   “可是马车不是还没走吗?”如玉明明听见是郡主跌倒了撞在哪里的声音, 担心崇光,急的要绕开李云福去看。她挪一步,李云福就挪一步挡住她。   刘茂见状, 走了过来。   李云福灵机一动, 道:“世子爷来得正好, 如玉姑娘方才照顾将军夫人累着了,可是这马车又是陛下坐过的, 奴才不便叫她上去陪郡主同坐……”话还没说完, 刘茂急忙打断他道:“李公公放心,同时也请李公公向里面的郡主传达一声, 叫郡主也放心, 在下一定将如玉姑娘安然无恙地送回太尉府。”   “有劳世子爷了。”   如玉急得直跺起脚, 她明明听见郡主撞得不轻,且自己站在马车外面喊了半天,郡主都没应声,别是撞着脑袋了晕了过去。   刘云福却拂尘一扬,吩咐道:“起驾吧。”   马车动起来, 如玉焦急地大喊:“郡主,郡主——”   “没事, 郡主没事, 如玉姑娘, 你别嚷嚷,叫……叫百姓们听见了。”李云福快要跪下来求她了。   马车中这时传出了女子的声音, 只有短短的一声, 似在低声嘤咛,又似在呻/吟,总之是婉转轻柔, 透着几分娇嗔。   “你看,奴才就说郡主没事吧。”   如玉怔楞了一下,马车已经走远了。   刘茂到她身边说:“如玉姑娘,郡主有陛下的人护送,你不必担心。在下来时骑了马,可送如玉姑娘回府。”   马车已是追不上了,如玉细想,认为这人说得有道理,于是收回目光,转看身边的人。方才李公公叫他世子,她却还不晓得他到底姓甚名谁。   “有劳世子爷,只是奴婢眼拙,不知世子爷府上是?”   “家父乃安平侯刘靖,在下刘茂,字硕丰,尚未婚配,也不曾婚配过,今年二十又三,陛下年长我一岁。如玉姑娘不必一口一个世子爷,唤在下硕丰,或者称句兄长就行了。”   “这怎么好?”如玉道,“奴婢还是叫您世子爷。不过,奴婢有个问题想问世子爷。”   “如玉姑娘尽管问。”   “世子爷是如何得罪我们郡主的?”   “咳,此事说来话长,往后硕丰有的是时日对如玉姑娘说。”   “什么?”   “没,没什么。此处热,如玉姑娘快随我走,我骑马送如玉姑娘回去。”   如玉跟随他走了一段距离,忽然又停下来,皱眉。   “如玉姑娘怎么停下了?”   “世子爷,奴婢不会骑马。”   我骑马载你啊。刘茂心里想着,嘴上笑道:“如玉姑娘不必担心,一会我扶你上马,你只要轻轻握住缰绳,由我负责在一旁牵马呢。”   ***   猝然被拽入马车内,崇光吓个半死。   当时是直直栽进了皇帝的怀里,头撞在皇帝胸前,发出了“嗵——”的一声,半边脸挤压在皇帝坚硬的胸上,鼻端尽是皇帝身上的龙涎香气,牙齿磕咬在皇帝的衣襟,痛得发不出声音,眼泪直接痛出来了。   不知前情的人若突然掀开帘幕撞见,还以为是一副正如火如荼的旖旎之景呢。   皇帝伸手替她把坠在秀靥上的泪珠抹掉了。   如玉焦急的呼唤声声传进来。   崇光急得要从皇帝身上爬起,却不料发髻上的首饰已经勾在了皇帝胸前的衣襟,她不知道,起身的动作幅度有些大,牵扯到头皮的痛使得她忍不住地嘤咛了一声,正是这一声叫外面的人听见了。   声音细软而温柔,不只是外面那些听不太清的人,就连身边听得最清的皇帝,也觉自己似乎听出了几分娇嗔。   崇光看着皇帝,张口要说话,皇帝却伸手捂住了她的嘴巴。   皇帝的掌心滚烫,似块炭火,烙在她嘴巴上,她透不过气,额头上又溢出一层汗珠,皇帝见状挪开了手,手指上翰墨的味道在她鼻端飘忽而过。   崇光此时不敢动弹,怕又牵扯出疼痛,只好求皇帝帮自己解开那勾在他衣襟上的首饰,于是,她小心抬起下颚去仰视皇帝。   皇帝一双漆黑的眼眸,深谭一样幽谧,也正盯着她。   马车忽然颠簸着动了。   “陛——”   皇帝食指放在自己唇边,示意她不要出声。   马车继续向前,外面那些嘈杂渐渐远去,皇帝一只手伸到她背后护住她,以防她因为马车的颠簸而仰翻过去。   崇光感觉要死了,这姿势,恰好像是皇帝将她抱在怀里,且她衣裙下的臀部正坐压在皇帝膝上腿间,又不解皇帝为何不让出声,脸颊已是滚烫一片。   皇帝看出她眼里的哀求,伸手摸到了胸前勾住自己衣襟的首饰,小心翼翼地解开了。   崇光得以解脱,想从皇帝身上起来,立刻结束这脸和头部贴在皇帝胸前、臀部坐压在皇帝膝上的怪异姿势。可偏偏皇帝又不让说话,她只好不求助皇帝靠自己的力量起来。   然而她一做起身的动作,便要找个地方借力,一借力用力,便会将皇帝的腿压得更沉。她先抓住了皇帝胸前的衣服借了一次力,却没能起来,力量全都返回去了皇帝的腿上,她神色一囧,赶紧瞥了皇帝胸前那块被自己刚刚扯过的地方。   皇帝素爱整洁,穿戴方面向来一丝不苟。   宫里在他身边当值的人都晓得:做随侍他更衣的内人最难,只要衣服上稍微有一丝丝褶皱,皇帝便会皱起眉,虽然嘴上从来不为此事开口惩罚或辱骂下人。但凡是善于察言观色的宫人,都懂得他那种神情就是嫌弃,便会立即上前抹平,而下一次为皇帝更衣之前,会将皇帝的衣裳从头到尾整理好几遭。   这些事迹,崇光以前在宫里早有耳闻。   被她抓过的那块,此时已皱成了一团,虽然她已经松了手,可被她揪过的那块衣裳却有几道褶纹凸起来。   崇光只当做自己不知道皇帝那惯将衣服穿得一丝不“褶”的癖好。如今她首饰和他衣服的纠缠已解除,她实在是不想继续这般尴尬地呆在他怀里,于是,纤细的手指再一次伸过去,这一次借力的时候,将那块衣服攥得更紧。   皇帝不急着帮忙,也不说任何话,任由她在自己怀里“为非作歹”。   第二次尝试仍是以失败告终。崇光思考了下,认为还是自己太过拘束,不敢用太大的力气,准备再一次尝试,尝试之前,她又向皇帝胸口投去了顾虑的目光。这一看却惊呆了,先前那块褶皱的地方这下直接被拉开了,夏季的衣裳本就单薄,连带着里头那层白色的中衣也微微开了,估摸是被自己直接拽开的,隐隐透出里面的肌肤。   皇帝的手忽而叩在她的腰线上,那里衣裳已被汗水浸湿,紧紧贴在她身上。这混若直接扣在嫩滑肌肤又不盈一握的感觉叫他浑身为之一震,他微一用力,将她扶了起来。   崇光几乎是连滚带爬地立即远离了皇帝,并与他拉开了一个人的距离,在马车的另一边的角落里坐下。   过了会,马车不知道驶去了多远,皇帝才开口打破车内的气氛:“方才朕不想叫他们知道朕在里面,所以,朕才不让郡主说话。”   崇光尴尬地问:“陛下怎么要躲在车里?为什么要李公公说,自己在卫府,没在车里。”   皇帝低头整饬起自己胸前的衣襟:“他若不这样说,郡主还敢上朕的车吗?”   崇光不知如何接话。   皇帝将贴着自己肌肤的那层中衣仔细理严实了,又亲手一点点地去理外层衣裳的褶皱。   为缓解马车里奇怪的气氛,崇光撩开马车车窗的帘子,向外张望,希望能透一透压抑在胸口的那团气。   窗外的景象却是陌生,并不是回卫府的路。   崇光急忙放下帘子,追问皇帝:“陛下,这马车是要去哪里?难道不是回卫府吗?”   “当然不是。”   “那是要去哪里?”   皇帝已将衣裳整饬完毕,抬起目光,在她周身打量了好一会,咽了下嗓子,答:“卫府人多眼杂,不便说话。关于郡主跟玄庚的这桩婚事如何解除,朕要和郡主单独细细商量。所以,带郡主去一个安静的地方。”   ……   马车渐渐出城向南,穿过一片丘陵,暑气渐消,一阵夹杂着水意的凉风扑来,火红的夕阳落在西山,湖水中亦是同样的落日山色美景,一只半岛延伸向广袤的平湖湖心,岛上是一片为避暑而修建的皇家别苑。   抵达这处皇家别苑时,崇光已颠簸地睡着了。   自皇帝说完那句要带她去个安静的地方议事之后,两人并肩坐着都不再说话。   皇帝端坐在马车中央的位置,崇光则避到了马车角落里,她恨不得将自己缩成一只扁的,贴在马车壁上。   皇帝镇定自如,没有一丝不自在的表现,崇光却要崩溃,找不出什么话题能一直同皇帝聊下去,索性靠在马车壁上,阖起眼睛装睡。   马车一路颠簸着,装着装着就睡着了。   皇帝侧首凝视她的睡颜,贪恋着这一刻的安静美好,不忍也不想叫醒她。   她一只翡翠耳环垂下来,荧绿的光泽在脖颈间落下一泓柔和的阴翳,衬得那里的肌肤雪白无暇。   马车一停,李云福等人便候在车旁,等了半晌,不见里面的人出来,又听里头没有动静,轻轻呼唤:“陛下?”   皇帝听见了,收回视线。   崇光这时也醒了。   “已经到了,陛下。”李云福又提醒。   皇帝探身过去,掀开帘子,吩咐道:“去拿件披风来。”   避暑之地,暮来凉爽至极,自己竟疏忽了,还要陛下亲自开口。李云福一边在心里自责,一边命人迅速去别苑里为皇帝取来了一件披风,本想等皇帝下来为皇帝披上。皇帝的手伸出帘幕,却亲自接过披风,拿入马车中去了。   李云福方又恍然大悟,这原来是为郡主拿的。   崇光揉了揉朦胧的睡眼,视线渐渐清晰,皇帝恰转回身来,一张脸在她视野里凑得极近,下一刻便于她身边紧紧挨坐,亲手将披风展开,来给她披。   “谢陛下,但容儿此时不冷。”相反,她热得很,意思是并不想穿,这可是大伏天。   皇帝像是没听见这话一样,继续披在了她身上。   “容儿此时有些热,不必穿的。”尽管崇光并不愿拂了皇帝一片好意,但她更不想热晕。   “你浑身都汗湿了,衣裳贴身,不拿件披风遮蔽,就这样下去?”皇帝嘴角微勾,视线自下而上、扫过她胸前,转身先撩开帘子下马车去了。   崇光低头一看,果如皇帝所言,她今日穿的这件夏衣,是轻纱裁制的,但一点也不会透见肌肤,不似静妃穿的宫装那样薄如蝉翼,却十分清凉。她往常极爱穿这身衣服,过去常坐在家中,热也是出些薄汗,从不曾想过这衣裳被汗水浸湿了会变成这般通透,此刻紧紧地贴于自己身上,胸前的鹅黄色裹胸清晰可见。   先前照顾李氏时,这衣裳还没紧紧贴于身上,且如玉那时在自己身边,也不曾提醒自己。估摸是在马车里睡着后出了更多的汗汗湿成这副样子。   皇帝全看见了?   此时的崇光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皇帝下了马车,李云福迎上来道:“陛下放心,自陛下那日一吩咐,奴才就谨遵陛下的意思将这里的人陆续换了,里面一会近身伺候陛下和郡主的都是奴才亲自调/教的人,嘴巴紧着呢,今日之事,绝不会走漏半个字。”   皇帝招手示意他近前。   李云福猫着腰过去。   皇帝低首附在他耳边,语气有种不可冒犯的威严:“除非朕亲口吩咐叫你走漏,否则,若是这里有人主动走漏半个字,朕就唯你是问。”   伴君如伴虎,赵公公可真难。李云福跪地遵旨表忠心时,心里这样想。   马车里响起了起身的窸窣响动。   皇帝转过身。   崇光已掀起帘幕探出了身子,她两只手紧紧攥在披风的领口那里,把自己裹得像一只鸱鸮,见皇帝走来,急忙在皇帝伸手之前纵身跳下了马车。   李云福不敢频频把目光放在崇光身上,但脑子里总是控制不住自己的胡思乱想,这一路究竟发生了什么,以至于,郡主要把自己裹这么紧,且如鼠见猫一样避着皇帝。   眼前所见的景象勾起了崇光的记忆:有一年,她曾经跟随王皇后来过这里,那年天气炎热至极,元观皇帝携着皇后、几位宠妃及她们抚养的皇子公主们来这里避暑,当今皇帝玄箴那年也在。   据说这里的避暑别苑是前朝最后一位昏庸的皇帝贪图享乐,为和宠妃一起饮酒作乐、昼夜宣淫所建。贝阙珠宫,丹楹刻桷,比起如今皇城里的宫殿,要华美得多。   皇帝依旧走到崇光身边:“郡主随朕进去说吧。”   崇光跟在皇帝身后,向前走去,入门前放缓了脚步,看了看侍立在门外两侧的婢女。   皇帝听不见她跟上来的脚步声,停下来回头等。   崇光这才加快脚步,追至皇帝身边。   皇帝却不继续朝前走了,目光锁在她脸上,定定看了一会,说了句“跟朕来”,伸手便抓住她的手腕,拉着快步朝前走,穿过长长的廊道,向里殿里去。   廊道上侍立的婢女背后纷纷投去目光。   崇光没挣扎,盯着皇帝紧握在自己腕上的手,怔忪地跟着皇帝向里走去。   幼时,是自己这样拉着他走出去,去外面看水鸟,两只不知名字的水鸟在湖面盘桓翱翔,雌雄和鸣,其羽鲜艳美丽,翩翩展开,就像壁画里描绘的凤凰于飞。   皇帝拉着崇光向前走出很远,背后的婢女们仍微微探着头悄悄去望,崇光一回头,一些来不及低下头去的婢女叫她抓个正着。   “陛下。”她快步到皇帝身边,一边拿另一只手想去扒开皇帝的手一边说道:“陛下要带容儿去哪里?容儿会紧紧跟上,不会落下的。”   “这里的人都会守口如瓶,”皇帝没有松手,反是攥得更紧,“郡主不必担心,更何况,郡主一直不是把朕当做兄长看待么,朕不过是像兄长一样牵着郡主而已。郡主清者自清,还怕她们做什么?”   崇光有些惊讶皇帝竟会说出这样不大得体的话,且听他的语气,好似有几分怒意,思来想去不知道是为什么。   她不敢反抗,也没有反抗的力量,实在是因为二人力量太过悬殊,皇帝力道极大,这源于他曾经学射时练出来的臂力。   先帝生前在一次祭祀大礼上遭遇刺客,当掌事的太监在身边喊起“护驾”时,后妃公主们花容失色,一众皇子文臣们也如猢狲散去。弓箭手们持着盾牌择机移动,弓箭刚刚就绪,上空却忽然蹿出一支箭矢,速度极快,众人的视线还没追上去,那刺客的脑袋已经鲜血飞溅,倒地而亡。百步之外的看台上,吴王玄箴从容不迫地收箭放弓。   此举让行伍出身、握了大半辈子弓的老将军樊翊赞叹不已,事后樊翊感慨:“大昭人才济济,善射者不计其数,能百步穿杨者万里挑一,其中有超群胆识者,惟吴王一人而已。”   此后,朝中改立太子的呼声愈高,与吴王一比,太子竟一无是处。樊翊的话和朝中的呼声不久就传到了元观皇帝的耳朵里,元观皇帝此时已经生了易储的心思,因深爱逝去的原配皇后仍不忍改立太子,无奈妒心大起的太子,沉不住气,派人刺杀吴王,结果吴王没被刺死,太子却落下了人证物证。御史官愤然上书弹劾太子谋害手足、残暴无能,很快满朝文武以“不废太子则罢官”为由联名上书。   此事后来传到民间,百姓传颂,邻里津津乐道,民间掀起了一阵“学射之潮”,无论是成年还是未成年的男子,争相挽起弓、拉起箭,以效仿吴王风采,但精湛的箭术却非一日之功,大多数学射者一日曝,十日寒,终究是有始无终、半途而废。   皇帝将她拉至某处宫室前,才停了脚步,松开手时,崇光的手腕已印下一道深红。   宫室内的侍女出来行礼,皇帝开口吩咐:“先带郡主去沐浴。”   出了汗,崇光浑身不舒服,正有立刻沐浴梳洗的想法,可又想到自己跟随皇帝来这么远的避暑别苑未回府,卫家人一定会担心,且此时李氏刚刚与兄长卫禹离别,正是需要有人陪在身边一起说话纾解的时候,自己今日赶回府,恐怕已是深夜了,于是没挪动脚步,面向皇帝,说出了自己心中的想法。   皇帝却叫她不必担心,原来皇帝早已安排人去府上通知,说太后秘密召了她入宫,要晚些才能回府。   崇光放下心,由侍女们引着路先去沐浴更衣了。   路上,侍女告诉她,要带她去“蓬莱池”沐浴。   离“蓬莱池”尚有一段距离,便开始听见水声汩汩作响,原来此处是引了温泉之水,温泉水从白玉雕成的龙首中不停注入玉石玛瑙铺砌的浴池,水雾氤氲缭绕着,恍如蓬莱仙境。   崇光前脚刚走,皇帝后脚也去了同一个方向。   紧紧邻着“蓬莱池”的,有一处喝茶的地方十分幽静,名字叫“望仙阁”,尽管处于室内,三面却有修竹环绕,而剩下的那一面,则是一堵“绝妙”的墙。   下人已全部遵从皇帝的命令退了下去,不敢靠近这里。   皇帝背依修竹坐在石案前,手中捧着一杯香茗,双目望着那堵墙。   他身后的竹叶纹丝不动,而对面那堵墙上却不断传来潺潺的流水声,规律动听,接着便是一阵身体入水的轻响。   这堵墙“绝妙”便“绝妙”在此处。   前朝的皇帝荒/淫无道,不思国事,成日只知与宠妃嬉戏玩乐,建“蓬莱池”、引温泉水的初衷乃是鸳鸯相互戏水,而这“望仙阁”亦是为增添男女之间的情趣。   玄箴也是做了皇帝后,一次来这里,偶然发现的。那次玄箴站在这里,总是听见潺潺水声,最终发现声音却是来源于那面墙,那墙的材质是一种传声性极强的宝石,却有放大声音的功效,被能工巧匠雕琢得薄如屏风。玄箴站在这面墙前,打量了片刻,又回头看了看身后摆放的石案石椅,目光最后落向竹林间那石砌的灯座,走过去,伸手拨亮了里面的灯盏。   身后那本已薄如屏风的墙无声地又开启了一层,剩下的那层便如同蚕丝织成的纱衣一样通透,“蓬莱池”中“仙气缭绕”的美景便在这里一览无余。   而“蓬莱池”那边,却丝毫看不出异样。   不知当时的工匠是如何做到的。玄箴曾经为此事想了很久,依旧无解……   茶水清香温润,入腹却使人体内升腾出一种燥热之气,皇帝一边品茗一边聆听着墙上传来的动静,流水声、掬水声,浇水声,在他听来,音色各异,节奏也不相同,他能分辨得一清二楚。   等了许久,那掬水的声音还在继续。皇帝嘴角不自觉地衔了些笑意,再一次举起茶水送到嘴边浅尝。   墙上终于传来了出水的声音,皇帝放下茶杯,下意识地抬起目光看向那堵墙,虽然此时灯没被点亮,什么都看不着。   赤足踩着白玉砖上的声音接着传来,再就是发上的水珠不断滴落在玉石上的声响。   皇帝闭着眼睛,却仿佛亲眼看到了她从出浴到穿衣的每一个动作,这些画面也在他脑海里悄悄浮现,他已经尽力去克制自己不要着急地去想了。   半刻钟又过去。   一阵脚步声渐行渐近。侍女来禀:“陛下,郡主到了。”说完便自觉退下。   皇帝还没回过头,便闻见一阵清幽的香气,在崇光走到他跟前屈身行礼的时候,这阵香气愈发可闻,丝丝往皇帝鼻腔里入,皇帝顿觉神清气爽。   崇光应旨在皇帝对面坐下。她刚刚沐浴完毕,发上还有水迹,却不敢让皇帝等太久,便简单让侍女帮忙用少量的头发挽了个发髻,其余的都自然披散垂下,洗过的长发丝滑如缎,垂下来直盖到腰下,方才她走过来时,长发飘荡,一向隐忍的皇帝也禁不住心荡神驰。   ☆、第32章      温泉水里沐浴过后, 崇光本就雪白的肌肤像珠玉一样剔透无暇,仿佛是画中走出来的双成:明眸多情,长睫妩媚, 朱唇如樱, 香腮似雪。   皇帝久久看着, 忘记了要说的话。   “今日,陛下在马车上说, 要与容儿商量容儿同瑞王的婚事。”   皇帝嗯了一声, 视线掠过她的脖颈一路向下,找寻到了那颗红痣, 忽觉有些舌燥, 端起茶杯呷了口茶。   崇光追问:“陛下可是已有了主意?”   皇帝喉结滚动, 咽下了茶水,视线又继续向下,不知看在什么地方,停留了一下又快速移开,重回她面上, 没回答她的问题,却说:“玄庚前些日子也来求朕解除婚约, 朕知道他从前心中有你, 你及笄后不久, 他便来求朕赐婚,这才过了多久。态度转变如此之快, 真是令人费解。”其实皇帝心里想的是“他一向心中有你”, 脱口的时候就改成了“他从前心中有你”。   崇光自然没体会出皇帝这些话背后的深意,平静道:“容儿配不上王爷,王爷应该娶一位善解人意的王妃, 既能为他洗手做羹汤,也能为他红袖添香,这些,容儿都做不到。”   皇帝笑道:“身为王妃,哪里需要亲自下厨,能为他红袖添香便好,朕年少时,最初未曾想过将来会继承大统,倒是幻想过有朝一日能娶心上的人作王妃,忙时她陪在身侧,闲时便为她点唇画眉。”   看着皇帝鲜少露出的温柔笑意,从前那个在他心上的人又是谁呢?不过已不重要,反正都与她无关。   “陛下还没回答容儿的问题。”崇光将话题拉了回来。   皇帝拧眉。   “陛下一定是有办法的吧?”那日他明明还叫安平侯世子来传话叫她放心。   “办法不是没有,但此事,难。”   崇光一听皇帝说难,急地起身又要对他跪下恳求。   皇帝立刻扶住她。   崇光趁势挤出眼泪:“箴哥哥,无论多难,求你一定帮帮容儿,且此时王爷也不同意这桩婚事。”   皇帝一本正经地点头:“既然郡主三翻四次要对朕下跪恳求,朕岂会让郡主失望?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要怎么做,朕还不能详细地告知郡主,且事情最后,可能会变成郡主想不到的结果。”   “只要不嫁给王爷,什么样的结果容儿都不怕。”   “哦,是吗?”皇帝嘴角浮现一丝难以察觉的笑容,“郡主如此说,朕就放心了。”   听到皇帝亲口承诺,连日来心头所压的石块终于落地。   方才,一心都想着开口询问皇帝,无心其他,当回到石椅上坐下,崇光才注意到身后的墙上有潺潺的水声不断传来。声音跟“蓬莱池”中白玉龙首中泄出的水声相似至极,回头去看。   皇帝这时突然说话:“郡主饿不饿?”   崇光回头:“不饿。”   “朕有些饿了。”皇帝手握成拳头,掩在嘴边咳了咳,有些心虚地低头。   “那不如早些回去吧,天色也不早了。”   皇帝支吾了一声,道:“朕差点忘了,关于这桩婚事,朕还有些话想和郡主说,不如郡主陪朕移步去用膳吧,用膳时朕再同郡主细说。”   崇光于是跟着皇帝去了另一个地方,用膳。   见皇帝吃得香,崇光不好意思急着开口追问他还有些什么话,总是侧着脑袋去看窗外的天色。   “郡主怎么不吃?”皇帝顺手夹了她爱吃的水晶肘子,又絮絮地说了一堆记忆中她怎么爱吃这道菜的往事。   崇光只是奇怪他今日为何有这么多的话。等皇帝吃的差不多了,才提醒。   “是做的不好吃么?朕看郡主没怎么吃。”皇帝明知却故问,并不急着说之前未完的话题。   崇光随口敷衍。   皇帝又东拉西扯地说了几句,她继续敷衍过去。   皇帝见天色不早,也不再继续故意耗费光阴,终于开口说起正事:“近日,外面有些流言,是关于郡主和瑞王的,郡主可有听说过?”   “陛下是不是因为听到了外面那些关于容儿和王爷寺中幽会的流言,才要赐婚容儿跟瑞王的?”   皇帝想说不是,索性还是点了头:“朕以为你们两情相悦。”   果然原因跟自己猜想的一样。“那是流言,不可信的。”   皇帝极盼望她能将那日的经过解释一下,结果没盼来。   晚膳结束。   崇光提议离开,不想皇帝却告诉她:今夜要在这别苑留宿,多余的话没说,直接安慰她放心,太尉府里的人会当做她去了太后宫中留宿了,并不会知道她的行踪。   完了吩咐两名侍女领她去下榻。   崇光起初只觉得皇帝此举荒唐,躺在床上翻来覆去间,开始回忆起今日皇帝的种种表现。   他来太尉府备的普通马车,叫李公公撒谎说他不在马车里,自己上了马车却发现他只是在等自己;来了这处别苑,他先叫婢女带自己去沐浴,又喝茶、又进晚膳   ,目的难道就是为了拖延时辰到天黑,以便让自己留宿在这里?而他今夜也在此处留宿,难道明日的早朝他都不打算去上了?   他这么做究竟是为什么?   崇光这夜在重重疑虑中睡去,第二日早早地便醒了来。   侍女已将她昨日换下的衣裳洗净,听到起床的动静,送进来给她穿。   梳洗完毕出门时,李公公到门外来唤她去和皇帝一起用早膳。   崇光不知道皇帝究竟要做什么,问李云福什么时候能离开。   李云福按皇帝交代的话答:“郡主放心,用过早膳,陛下就派人送郡主离开。”   崇光跟随他走了几步,又公#众#号:shouzi988觉不妥,停下道:“我身体有些不适,劳烦李公公派人将早膳送些到我房里,并代我向陛下道一声失礼。”   李云福不得不在心里感叹皇帝真是料事如神,连郡主如何回答都猜得如此准确:“那郡主好生歇息吧,奴才这就回去派人送来。”   等用过早膳,李云福再次前来,告诉她,回府的车驾都安排好了,请她出去登车。   崇光迟疑了下,问:“陛下……”   “陛下不和郡主同一辆车,要晚些离开,请郡主放心。”   崇光迈步向外走去,出去的这一路直到登车,没再见到皇帝。   待送走崇光,李云福回到皇帝身边,向皇帝讲述她登车前的经过,讲到她在听见自己不和皇帝同一辆车时,如释重负的表现。皇帝忍俊不禁,将手中写好的字条递给李云福:“照这上面的意思,去走漏消息给太后。”   李云福接过字条,见那纸上内容,不由得长大了嘴巴,怪异地瞅了眼皇帝。   “愣什么?”皇帝忽而斥道。   “是。”   “慢着。”   李云福小心看着他。   “只准叫太后一个人知道,王嬷嬷不能知道,你想办法。”   崇光以为皇帝今日不会上早朝,却忘了今日乃是昭国规定的休沐日,皇帝不用上早朝。   然而,寿康宫中的太后这日黄昏却依然知道了皇帝早上根本没在寝宫。   太后昨日听到的消息,还是皇帝给卫禹送行之后曾回宫了,且为众人亲眼目睹过。今日黄昏却得知道原来皇帝回宫后却又悄悄出了宫去了皇家避暑别苑,不仅如此,还是和崇光一起去的,去时同坐一车,车内二人举止亲昵。一下马车,皇帝便拉着她去蓬莱池沐浴,并同进晚膳,又一道夜宿别苑。   ☆、第33章      皇帝今早直到快日中了都还没有来寿康宫请安, 他从前一日不落,虽偶有来迟的时候,但也只是迟半个时辰, 礼节方面还是做足了的。此举更是坐实昨夜压根没宿在宫中。太后的掌事太监李敦去了明德殿, 别说连皇帝的面没见着, 就是连李云福的人影都不晓得哪里去了,明德殿的人只说皇帝今日一早便带着李公公出宫了, 行踪不清楚。   派去卫府打听的人也回来告诉太后, 郡主当晚人并不在太尉府,说是被太后召进宫里了。   太后初闻以上消息愤怒不已, 愤怒自己被当做二人私会的幌子, 细想之下忽觉或许是皇帝故意做给自己看的罢了。因为容儿眼下深信她是先帝的女儿, 她好歹是自己亲自训导出来的,礼义廉耻还是知道的,又怎么会心甘情愿地去与皇帝幽会?不久前恰又听说瑞王入宫去见皇帝不知说了些什么,出宫时闷闷不乐,连卫禹出使乌孜这么大的事情瑞王也不曾去送行, 而皇帝却兴致颇高地亲自去送行了。   太后越想越觉得一切都是皇帝从中作梗,他别是已先叫瑞王退却, 又故意透露消息给自己, 让自己以为容儿跟他有染, 明面上为了容儿的名节不宣扬这事,最后瑞王退婚, 瑞王主动要求退婚一事一旦宣扬出去, 容儿将处境难堪,这桩婚事是自己极力促成的,且自己又是容儿亲姨母, 自己更没有脸。   自己若还想要这张脸,就不能让这件事情宣扬出去,瑞王不要的人再下嫁只会叫人笑话,那便只能让皇帝要。   若是自己拿不出皇帝和容儿有染的证据,事情便会演变成明明是皇帝想留容儿在身边,最后却是自己为了不让容儿难堪、腆着一张老脸亲自出面求皇帝要了容儿;若是自己有证据拿出来质问皇帝,皇帝便承认了自己与容儿有染,最后顺理成章地找个理由取消婚事,要了容儿。   真是好一出算计,太后一口气咽在胸口,不上也难下,于是吩咐李敦晚些时候,将新去皇帝身边服侍的李云福传来寿康宫问话。   ***   卫府里的亲人果然都以为崇光昨夜去了太后宫中,自她回来后,仅如玉和连儿关切地问了两句,其他人没怎么问起。   昨日睡了一觉,李氏的精神状态要好太多,不过心里始终牵挂着夫君,今日崇光再见到她同她闲聊起一些趣事,她勉强能展露些笑颜。崇光也不便多打扰,坐下说了会话后又从李氏这里离开。   崇光前脚刚离开,后脚陈氏身边伺候的婆子来唤她说陈氏有要事和她商量。   陈氏的院子里非常热闹,一群仆人正忙前忙后地从屋里搬出各色宝贝,摊开来摆在院子里,而陈氏今日穿红戴绿,打扮得十分艳丽,站在一角对着搬运的仆人指手画脚,卫英刚走那两日,陈氏终日伤心落泪,半个月过去,她又回到从前的精神状态,显然卫禹昨日离开对她也没什么影响。   崇光见到摆了这琳琅满目的宝贝,不解她要做什么。   见到崇光到来,陈氏欣喜地迎上前来,拉着她道:“容儿快来看看,叔母不知道太后喜欢什么,怕出错了,容儿是太后从小养到大的,肯定知晓太后的喜好,快来帮叔母挑一件宝贝送给太后。”   这遍地的宝贝,并没有一件能入太后的眼,且太后并不热衷于收受朝廷命妇送去的礼,崇光扫了一眼,疑惑地问:“叔母为何要给太后送礼?”   “你这孩子,怎么就糊涂了,竟连太后的寿辰都忘了?”   “容儿记得太后的寿辰是在下月。”   “对呀,这不是要到了么?”陈氏笑着挽住她的胳膊道:“我说容儿,你怎么就是个没心眼的。”   在崇光的沉默中,陈氏已经滔滔不绝:“如今,你叔父太尉的官职没了,你也被赐婚给了瑞王,虽说这瑞王妃吧,也是风光无限,可比起皇后之位,那还是差得远了,卫氏如今的地位已是大不如前了,这一代只有你和禹儿两人,能不能继续延续这份荣华,全凭你哥哥和你了,你可要清醒一些,认清这个事实。”   “容儿还是不太明白叔母的意思。”崇光心里知道陈氏是想紧紧依附太后,却不知陈氏的想法竟比自己想象的还要离谱。   陈氏挥了挥袖子叫院子里的人先退下,把崇光身边的如玉也支出去了。拉着崇光坐下,语重心长道:“容儿,太后是你嫡亲的姨母,对你是当做亲生女儿看的,她心底里自然是想要你将来和她一样,只是后宫不得干政,她只是不好意思跟陛下开口叫陛下立你为后。而陛下心里,对你也未必没有感情,昨日你哥哥出行,瑞王没来,陛下倒亲自来了,叔母仔细观察了下,陛下瞧你的眼神,有几分意思。”   崇光笑道:“叔母怕是想多了,陛下只将容儿当妹妹看待呢,不然也不会下旨赐婚。”   陈氏摇头:“你是不了解男人,有些男人若是觉得你对他没意思,即使心里对你有意思,也不会主动的。叔母听说,是太妃和瑞王曾经去求太后和陛下赐婚,陛下心里虽然对你有几分意思,恐怕是拉不下脸面和亲兄弟明面上争抢,怕伤和气,才下旨赐婚的。”   崇光又想到皇帝故意留自己在避暑别苑的举动,想到皇帝那句“朕以为你们两情相悦”,眼前浮起皇帝看自己的眼神,很快遏制住自己继续往下想的念头。   陈氏接着说:“依叔母看,那瑞王性子虽然不错,却是个胸无大志的,比起陛下样样不如。你得为自己、为卫氏的将来好好想想,有太后这个姨母,你从前又和陛下那么亲近,只要你往后主动去向太后示好,太后必定继续为你撑腰,你再大些胆子,使些女人的手段主动去亲近陛下,叔母不信陛下不会上钩,待生米煮成熟饭,即使最后做不了皇后,太后也必定叫皇帝封你做仅次于皇后的贵妃。”   崇光又羞又恼,不过看在她是个长辈的份上,且自己有事要向她问询,终是忍住了火气,平心静气地说道:“勾引之事,容儿做不出来,叔母不用劝容儿,容儿此生已是没有做皇后的命,叔母还是不要为了此事徒费心思了。”   “瞧你把话说的多难听,”陈氏道,“男人忍不住那就不叫勾引,叫你情我愿,忍住了那才是勾引,你不去试试,怎么知道陛下忍得住?”   崇光咳了咳,急忙岔开话题:“容儿来帮叔母挑礼物吧。”说着起身一一去看那摆开来的宝贝。   陈氏跟在身后喋喋不休,不断给她支招,教她如何主动去“勾引”皇帝。   崇光本打算向她打听下自己父母的事,受不住她这些没羞没臊的言语,挑完礼物便借故迅速离开了。   当晚,宫里来了人,太后传召崇光次日入宫。   崇光想到叔父临行前再三叮嘱自己的话,次日称病未去,拟了封书信,准备送去给卫英。她在信中质问卫英,如果真如卫英所言,若先帝知道自己是他的女儿才接入宫中,为何后来却打算将自己赐给他最喜欢的儿子——太子玄佑做太子妃。信写好时,她怕卫英不回应或者又继续撒其他的谎言欺骗自己,狠下心来写了句威胁卫英的话,写完觉得不够,叔父既然能不断撒谎欺骗自己,自己为何不能也撒谎骗一骗他?于是崇光在信的最后加了几句威胁的言语:“先帝有意赐婚容儿与太子一事容儿已向他人求证并得到证实,容儿绝不是先帝的女儿。叔父不必再继续撒谎欺骗容儿。容儿昨日私会了陛下,不久陛下就能帮容儿解除和瑞王的婚事,不仅如此,陛下又对容儿重提立后一事,叔父如此反对容儿和陛下在一起,定有隐情,如果叔父不肯如实相告,容儿就马上答应陛下,等叔父回来时,容儿已与陛下大婚。”   加上火漆印时,崇光心里热切期盼着卫英早日回信,还特意吩咐如玉出了城才悄悄放信鸽,免得叫人发现截了信。   一轮明月高高悬在重重宫阙之上,皇帝站在窗前望了会,走回来询问随侍的宫人:“李云福回来了没有?”   “回陛下,没有。”宫人放下新鲜的葡萄,回答完皇帝的问题,退了出去。   自昨日午后回宫直到今晚,皇帝还未去寿康宫和太后请安,两个时辰前,他身边的李云福不见了。   皇帝坐下看了会兵书,没等来李云福,等来了自己今早才派去卫府周围悄悄看护的御前侍卫。   派这些人去的目的,看护安危,也便于了解她的消息。   早上派去之前,皇帝对他们吩咐,除非出了什么紧要的事,半月来御前汇报一次卫府中人的行踪便好。   才一日不到就回来了,难道是出了什么事?皇帝一见到这人匆匆进来,手中的书不由攥紧。   “陛下,郡主的侍女今日出城放了一只信鸽,被臣捉到了。”侍卫说时,将从信鸽足上解下来的竹节呈给皇帝。   皇帝割去火漆,亲手拿到了里面的纸条,展开一看,是张白纸。从前太尉让赵伦给身处宫中的她传信,都是这样的白纸,皇帝驾轻就熟地端来烛台,将纸条凑近,纸上的文字立马浮现。   皇帝一边看一边思索,先是眉头紧锁,接着嘴边竟浮现一丝笑意,火光的映照下,那笑意越来越深,看罢,小心翼翼卷了纸条,并亲手重新,装回竹节封上火漆递给侍卫:“绑回去,将信鸽放了。”   侍卫走后不久,李云福终于愁苦着一张脸出现在皇帝面前。   皇帝心情大好,沐浴过后靠在榻前,手里揣了本书,领口敞开直到胸前,一路春光无限。   见到李云福,皇帝先是吓了一跳,从榻上一跃而起:“你脸怎么回事?”   李云福伸手摸了摸脸,眼中泪花直转,委屈地都快哭了。“奴才摔的。”   皇帝屏退了其他人,伸手拈了颗葡萄塞进嘴里,一边嚼着一边打量他,打量了会忽然笑道:“你要是被太后的人欺负了,不妨告诉朕,朕为你出头。”   李云福慌忙跪地道:“奴才谢陛下关心,真的是奴才摔的。太后唤奴才去问话,奴才咬紧了牙关一个字都没说,太后也没为难奴才,叫李敦送奴才出来,奴才没看清路,一下子摔在地上,这才将脸摔成这样。”   看着他脸上一片深红的巴掌印,皇帝不禁有几分心疼,郑重说道:“你是朕的人,李敦没及时扶住你,敢叫朕的人摔着,就是他的过失,成事之后,朕必定追究他。”   叩首谢恩时,李云福两行热泪险些淌下,抬头去看皇帝,只觉皇帝举手投足间都是千古难得一遇的风流。   脸上的巴掌印,是太后问不出话后,命身边的掌事太监李敦打的。李云福深谙宫中生存之道,这晚没在皇帝面前搬弄太后一个字的是非。   皇帝次日一早就去了寿康宫,准时向太后请安,并为自己两日没来请安的不孝之举道歉,又解释了一通。   太后没出言责怪,反倒在言语上维护谅解了皇帝。   这两日,太后也派人去了那皇家避暑别苑,结果那里的人竟都说皇帝没去过,而崇光也没遵照她的旨意来见她。太后知道以皇帝的手段,必然是没有留下有用的把柄了,也不打算再费精力去查,准备采取下一步举措,于是问道:“哀家听人说皇帝最近和容儿走得近,曾私下会面,可有这回事?”   皇帝表情十分惊讶,一副全然不知情的模样:“母后听谁说的?”   “皇帝可别怪哀家多嘴,皇帝已亲自下旨将容儿赐给了自己的亲弟弟,名义上,她已是皇帝的弟媳,哀家知道流言多半是空穴来风,但皇帝仍需懂得避嫌,否则流言越来越盛,可叫民间看笑话,毁了皇帝的英名。”   皇帝疑惑道:“朕不知道究竟是谁在母后面前搬弄朕和郡主的是非,朕和郡主之间清清白白。从前在延庆宫中,朕就和她朝夕相对,朕登基后,她也住在后宫,母后怎么没有发现朕和她之间有什么苟且?”   太后笑道:“清白就好,哀家就怕皇帝一时糊涂,皇帝年岁也不小了,登基以来,迟迟不立后,后位怎么能一直空悬?”   “母后也不是不知,朕心里依然念着逝去的王妃。”   太后道:“身为帝王,怎么能一直想着儿女私情,皇帝今年已经二十四岁了,膝下别说皇子,连个公主都没有,怎地一点都不着急?这立后之事,不宜再拖了。”   “母后教训的极是,膝下无子,朕怎么会不着急。可母后不妨去翻翻彤史,朕召幸妃嫔的次数也不少。至今尚无一子半女,大概是天意。所幸,朕还有个弟弟,且很快要和郡主成婚了,郡主又是太后的血亲,朕已经想好了,若是天意如此,朕以后就让郡主生的孩子来继承大统。”皇帝说完,特意去留意太后的神色。   太后沉下脸色:“皇帝说什么胡话?皇帝身体康健,十六岁便能百步穿杨,膂力过人,这后宫才多少妃嫔?是那几个女人没有福分为皇帝诞育子嗣罢了,依哀家看,该添些新人了。”   “新人倒也不必急着添,诚如母后所言,这立后之事,不宜再拖了,朕回去后便开始着手此事,一定在母后生辰到来时将此事了结。” 作者有话要说:  玄箴:“朕以后就让郡主生的孩子来继承大统。” 剧透一下:皇帝和静妃没有发生过男女关系。   ☆、第34章      皇帝态度转变之快, 倒让太后心生不安,怀疑起自己先前对皇帝那番猜想是否错了。   即使皇帝口中答应会尽快立后,太后依然放不下心, 惟有让崇光跟瑞王玄庚尽快成婚, 皇帝打的如意算盘才会完全落空。但这样一来, 又回到当初那个问题,崇光已认定自己是 先帝的亲生女儿、婚事强逼不得。深思熟虑之后, 太后决定找个机会消除她心中的顾虑, 但与此同时,太后又担心自己会弄巧成拙, 她若知道自己和皇帝没有血缘关系, 会不会经不住皇帝的诱惑和皇帝私底下亲近了?但眼下显然已经没有更好的办法。   这日, 崇光又接到太后的宣召,她这次不好再推辞,应旨入了寿康宫。   太后像往日一样和蔼可亲,与她闲话家常,不觉聊到了她的母亲安国夫人。   太后提起姊妹时眼眶渐渐湿润, 讲述了姊妹两人从童年到出嫁的种种,当提到安国夫人从深闺到出嫁的经历, 语速慢下, 开始详细讲述。   女子十五及笄, 及笄后便会许配人家,王媱时年十三岁, 已出落得明媚动人, 因此芳名远播,许多年轻公子纵然慕名但又攀不上王氏这等高门大户,也只能在梦里想想, 王氏祖上有开国功勋,荣膺谯国公,王媱姊妹的父亲,也就是崇光的外祖父,王昆官拜兵马大元帅,威名赫赫,延续了祖上的荣华。   王昆手下有一名出色的武将,用兵如神,仅十八岁,这年却率领一千骑兵,歼灭敌人一万大军,可谓是英雄出少年,随王昆一起得胜归来,年纪轻轻、刚登上皇位不久的元观皇帝亲自为他们接风洗尘,满城百姓夹道欢呼,这名少年一夜之间成为大昭国神话般的存在,亦是无数少女心中梦寐以求的英雄男儿。这少年不是别人,正是崇光的父亲卫海。   王昆欣赏他的英勇,有意将女儿王媱许配给他,便领着他来到了元帅府为他和自己女儿王媱安排了一次会面。   自古英雄爱美人,美人亦爱英雄,十三岁的王媱早已多次从父亲口中听闻他的事迹,本就十分欣赏,这日亲眼见了本人,只觉得外表谈吐都十分符合自己心目中的大丈夫,而卫海,亦是对王媱一见倾心。   王昆乐意极了,不久亲口许下了这桩婚事,压根没用到媒人。   王昆这战得胜归来,皇帝大肆犒劳,又封赏了包含卫海在内的武将若干,边陲自此也暂时太平,卫海不用再跟随队伍一起出去征战,和王媱婚事业已经过长辈认可,他便时常出入元帅府,只为见王媱一面,你来我往,二人感情更加浓厚,就待过两年,到适婚年龄嫁娶了。   一年过去,元观皇帝却突然召王昆入宫,他告诉王昆,自己有意纳王家的女儿为妃,让王昆回去考虑两日再给予答复。   皇帝嘴上说让考虑,实际上已是下定了决心,身为臣子,又岂能拒绝?王昆膝下两个女儿,大女儿王媱,十四岁,差一年及笄,小女儿王娆十一岁。   王昆是守信义之人,府中整整想了一夜,次日入宫向皇帝回禀,愿意将小女儿王娆送入宫中。   元观皇帝知晓他家中两个女儿的年龄,只是好奇,经询问,得知其中缘由,皇帝很通情达理,本就是场政治婚姻,他也并不是因为相中他家女儿的美色才娶,点头同意,当日下旨,待王娆及笄后纳入宫中为妃。   此后一年,王媱及笄,卫海也是及冠之年,两人顺理成章地成了亲。   ……   “原来我父亲和母亲早就两情相悦。“崇光心想:叔父果然说的都是假话。   太后点头:“哀家那时也待字闺中,常看见你母亲跟他书信互通情信。”   崇光陷入了思索,   太后接着说:“容儿,你可知道,先帝当初为何在你父亲死后,接你入宫?”   崇光摇头,期待地看着太后。   太后道:“一来,哀家开口跟他求了,哀家无能,这一生没为先帝诞育子嗣,你是哀家姐姐的女儿,小小年纪便成了孤儿,哀家不忍看你可怜,也想养个有血缘的女儿在身边;二来,你夫父亲为国尽忠而死,先帝也是感念他的忠勇。”   “容儿明白了。”   说完这些话,已是日中了。太后留崇光在寿康宫里用了午膳。   用膳时,崇光在想太后今日宣召自己的意图,短短数日,太后宣召自己两次,今日绝不仅仅是只为拉着自己闲话家常。午膳后,崇光也没急着离开,反倒是好奇太后接下来会要做什么,别是要商量她和瑞王的婚期?   但无论如何,今日从太后这里知道了一些事情真相,证实了叔父之前的谎言,也算不虚此行。   结果还真是应了她猜想的结果。   太后让宫人上了膳后的茶点,同她喝茶时问:“陛下既然已经赐婚你和玄庚,那这桩婚事,也该尽快办了,你意下如何?”   “容儿倒是觉得此事不急。叔父和禹哥哥刚走,家中也无主婚的长辈,不妨再等一等,等到叔父或禹哥哥回来。”   “你叔父和兄长此行归期都不定,要等他们归来,你都多大了?你放心,哀家和皇帝会亲自为你们主婚。”   显然,无论自己说什么样的理由推辞,太后始终一意孤行,崇光马上又道:“容儿以为,此事太后不能只问容儿一个人,还应该去问问瑞王殿下,看看殿下的意思。”   太后笑道:“容儿跟哀家想到一处去了,哀家早上已叫人去通知了太妃和瑞王,午后来寿康宫,想必他们很快便到了。”   崇光心里只叹糟糕,此时要溜只怕艰难。   太妃和瑞王前后脚如约而至。   一通寒暄之后,太后也不浪费口舌,单刀直入:“今日叫太妃来,是为再一起商量这两个孩子的婚期。”   太妃喜道:“妹妹早选好了日子,早想来找姐姐商量了。”   “那说来听听。”   太妃说了好几个吉日,太后都点头赞许,最近的日子竟比太后寿辰还早。   崇光几次要开口,却被太后打断了话,她急得去看瑞王,希望瑞王能帮忙说上两句,可是瑞王自进殿起,仅瞥了她一眼后,便再不看她,进殿到此时,未发一言。   太后和太妃协商一致,选定了婚期,来问他们两人。   崇光找了个借口不同意,又被太后三言两语化解了,太后认为不是问题,又去问瑞王的意见。   瑞王的表现却让崇光意外,他点了点头:“全凭母后做主。”   婚期于是商定,就在下月初,且在太后寿辰之前。   崇光心知自己无力转圜,借口先行告退,一出寿康宫,便直奔皇帝的明德殿。   谁知皇帝今日偏偏不在宫中,据明德殿的下人说,皇帝今早已动身去了临近京城的一座城,名叫宁南,是微服出巡,归期未定,不过临行前听他身边的李公公说是下月初才能回来。   崇光心中直叹不妙,太后莫不是故意选在皇帝不在的时候定下婚期,等皇帝回来,自己已和瑞王成亲了。   她带着如玉离开,焦急地往宫外去,却不想,在宫门外不远的地方碰见了瑞王。   瑞王在等她。   崇光恼怒他的不守信,不想理会,见了瑞王像没看见一样从他身边径直走过。   瑞王却追至她的身边道:“容儿别担心,可否听我解释。”   “王爷有什么好解释的?解释之前说的话不算数吗?”   “算数。”瑞王将她拉至一边,小声道:“我这么做,是皇兄吩咐我的。”   “怎么会?”崇光说什么也不相信,“陛下明明答应了要解除这桩婚事的。”   瑞王道:“皇兄是要解除这桩婚事,只是要我们配合演一场戏罢了。他没有跟你说过么?我以为他跟你说过了。”   崇光摇头,心中怀疑瑞王这话的真实性,什么戏要配合演到答应这近在咫尺的婚期?   “我不会嫁给王爷。”崇光态度坚决,立场坚定。   瑞王愧疚道:“是我不好,只是演场戏而已,你我二人最终不会拜堂的。”   “陛下人在哪里?王爷知不知道他在宁南城哪个地方?我要当面去问一问他。”   瑞王摇头:“你还知晓他去了宁南城,我连他去了宁南城都还不知道。”   “告辞。”崇光转过身便走了。   回到卫府的崇光静坐了片刻,起身开始亲自收拾行李。   如玉本想帮忙,突然有人来叫自己。   之前崇光吩咐的关于监视那位温小姐的事情这些天有了些新的进展。如玉之前凡是打听到关于温小姐的什么事情,都会去告诉崇光,比如温小姐幼年那去寺庙中遇见世外高人,高人指点说她命格极贵的事情。自温小姐及笄时起,凡是登门提亲的人都被温家拒之门外,温小姐常去寺庙中祈福。   今日,派去打听的人来告诉如玉,温小姐和她母亲一起方才坐着马车出门了,经打听原来是动身前往宁南城,宁南城是温小姐母亲的故乡。   如玉将这一消息告诉了崇光。   还真是巧了,皇帝去,她也去。   崇光一气之下坐在一边,手中刚收拾好的行李一下子摔在床上,全部散开了。   “如玉,快收拾行礼,咱们也去宁南城!”   ☆、第35章      如玉皱眉:“可是郡主, 咱们不知道陛下人在宁南城何处啊?去了后要怎么样才能迅速找到陛下呢?”   崇光一想也是,托腮略一思索,忽然击掌:“那个登徒子不是深得陛下信任吗?说不定他知道。”   “登徒子?郡主说的可是安平侯世子?”   “对, ”崇光果断起身, 将如玉朝门外推:“快去备马车, 准备去安平侯府。”   安平侯府的小厮进去通禀,崇光和如玉站在府外等待。   不一会, 刘茂急切地从府中跑出来, 一见如玉,眼中明亮得发光, 迎上来打招呼:“不知今日刮的是什么风?竟将郡主这尊大佛给刮来了。”   崇光虽然不喜欢他, 但毕竟是自己有求于人, 遂一改之前的态度,语气十分客气:“本郡主今日入了宫中,本有要事找陛下相告,却得知陛下他人去了宁南城,他向来亲近世子, 不知世子是否知道陛下因为何事去宁南城?又在城内哪个地方?”   “郡主可算是找对人了。”刘茂笑得合不拢嘴,“在下正准备明日动身去宁南与陛下会合。”   崇光大喜:“那世子是否介意我一同前往?”   刘茂双手交握对崇光二人低头一揖, 咧嘴笑道:“当然不介意, 能与郡主和这位如玉姑娘一同前往, 是在下的荣幸。”   见他眼睛总是有意无意往自己身上扫,如玉羞得低下了头。   “那明日我和如玉在城外等候世子。”   回到卫府, 如玉将一切都收拾好了, 崇光去了叔母陈氏的院子。   出这趟远门,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总要说个理由, 让家人放心。   她很快想到了陈氏之前苦口婆心地劝她为自己将来、为卫府着想主动去勾引皇帝,打算顺着陈氏的心意去说。   陈氏听闻她白日入宫去见了太后,一见她出现,热切地迎上来询问。   崇光当即做出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拉着她“诉苦”:“叔母,容儿后来仔细想了想,觉得叔母说的十分有理,容儿应该为自己、为卫氏的将来考虑。可是今日姨母宣召容儿入宫,却是为了商议和王爷的婚期,最后将婚期定在了下月初,容儿不想嫁给王爷,从寿康宫里出来后去找陛下,谁知,陛下竟去了宁南,且要数十日才能回来,容儿此时有个大胆的想法……”接下来的话,崇光附在陈氏耳边悄悄说了,说完,心里不住感叹,自己真是不要这张脸皮了。   陈氏百般赞成,一个劲儿地怂恿她尽管放心去宁南,还怕她忘了那日给支的招数,又重复叮咛了一遍。   崇光臊得脸红,强忍着装出一副笑眯眯万分感激叔母支招的样子。   叔母这关算是这样就过了,可还有堂嫂。“那阿嫂那里……”   “她若问起,我就说你回你母亲娘家那边探亲去了,容儿尽管放心。”   看着叔母陈氏脸上一副十拿九稳的神情,好像对她此行充满了信心,崇光心底里却在噗嗤发笑,皇帝是那么好勾引的么?   自他做了皇帝,成日便是一副不可亵渎和侵犯的冷漠样子,就算她对他相思成疾,已入膏肓,主动去勾引他,也是她想都不敢想的事情,更何况,她还没病入膏肓。   次日,怕那安平侯世子先等着自己,崇光早早起来梳妆拾掇。   天蒙蒙亮,出府时,一片此起彼伏的鸡鸣。   马车驶到城外停下,如玉掀开帘子出来察看。   不远处,男子骑着一匹乌骓英姿勃发地朝她们策来,郎然的笑意在如玉眼里渐渐清晰。“如玉姑娘,早啊。”   如玉回了句“世子爷早”,急忙收回目光坐回帘子里。“郡主,世子来了。”   外面接着响起刘茂的声音:“这位车夫兄,请跟着我的马走。”   “郡主,咱们这就出发了啊。”   直到马车驶动,刘茂依旧没等来那帘子里两位姑娘发话,又继续叽叽咕咕、有一句、没一句地跟她们找话,就这样自言自语地向前行驶了好一段路。   “此人话真是多。”崇光受不住,小声跟如玉嘀咕。   如玉却笑道:“这位世子爷还真是有趣。”   崇光摇头,躺下来睡起回笼觉。   一觉醒来时,却还没到,只走了一半路。   姑娘家身娇体弱,其中一个还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郡主,思及此,刘茂特意在前行得慢,若是他一个人,早已快马抵达了宁南城,眼见路已走了一半,怕她们受不住,便停了下来歇息。   如玉扶着崇光走下马车透气。   刘茂想方设法地凑到如玉跟前套近乎,又是给她们递水,又是拿干粮的。   结果自然而然收获了崇光看透而嫌弃的表情。   刘茂也不沮丧,继续想下一个套近乎的办法,谁知,一向嫌弃他的郡主此时竟主动找话。   “世子跟陛下是什么时候认识的?是在他还是吴王的时候,娶王妃时?”   “在他娶容儿之前,便认识了。”刘茂想起自己那位薄命的妹妹,顿时有些萧索。   一听到容儿,崇光总是觉得在唤自己,常常忘了,这世上不只一个女子小字唤做容儿。   曾经的吴王妃刘萱,小字也唤作容儿。   刘茂忽然的沉默让崇光很快意识到自己这话题不妥,容易勾起别人伤心事,咬了下唇道:“对不起,我不该提起令妹的。”   刘茂苦涩一笑:“正是因为很早我就和吴王相熟了,容儿后来才会嫁给吴王,我不知道这对她来说,是好事还是坏事。”   “怎么会是坏事?”崇光记起曾经天宁在佛堂里对自己说的那番话,每次朝臣提议立后,皇帝都说自己念着故去的王妃,从而推脱掉。难道是吴王妃不喜欢玄箴?   “不知道郡主有没有心上人,女子和心上人在一起就一定会觉得幸福吗?”刘茂问。   “当然不是,心悦彼此才会幸福。”崇光说。   “我从前和吴王相熟,彼此经常往来,容儿因此喜欢上了吴王,她后来把心里话告诉了我,并跟我说她想要嫁给吴王,我一开始是不同意的,因为我知道,吴王一心想着成就大业,心里根本就没有她。”   崇光像是被人猛地提起了脑中的弦,抬起双眼专注地望着刘茂。   刘茂接着道:“于是,我告诉容儿,吴王心里没有你,你嫁给他不会幸福,他也根本不会同意娶你。”   听到这里,如玉急得想要追问后来吴王为什么会娶刘萱,还是拼命忍住了。   “容儿因此有些生我的气,见面都不想与我说话。我有些无法理解,感觉她变得急躁了,从小到大,她性情温柔,善解人意,即便生气也不会不对我说话。不久的一日,她忽然晕倒了,大夫把过脉后,说她最多可活一年。我忽然明白了她为什么会那么急躁,她有痨病,我是知道的,我只是没想到病情会恶化得如此之快。”   “所以,你将此事告知了吴王,吴王出于同情便答应了?”崇光问。   刘茂摇头。“吴王是我视作生死之交的好友、兄弟,我虽想完成我妹妹心愿,但却也不想拿此事去为难兄弟,更何况,我知道,吴王也绝对不会同意。”   “那吴王为什么还是娶了令妹?”这回是如玉追问的。   “因为先帝。”刘茂道,“这时,吴王来找我借酒消愁,我听他说,先帝逼他娶妻,他不想娶但他已经一次又一次拂逆先帝了,这次已无任何办法再忤逆先帝,我便趁机跟他提议娶我妹妹,并说明了我妹妹的病情。吴王回去考虑了几日,后来答复我同意娶,但向我表明这是场有名无实的婚姻。容儿想得太简单了,她以为跟心上人在一起便会幸福,其实不然,恰恰相反,当自己奉出全部真心而心上人却对自己视若无睹,只会更加痛苦,婚后半年,她就去了。”   崇光有些挪不动脚步。那日瑞王告诉自己,先帝有意将自己嫁给太子,玄箴在先帝寝殿跪了整整一夜,回去后不久就娶了王妃。他是因为自己才忤逆先帝,以至于像安平侯世子说的,他没有任何办法再拒绝,只能从先帝的意思娶了不爱的女人做王妃?他为什么要去求先帝?不会是对自己……   “郡主,该上路了。”刘茂催促。   登上马车,去宁南城的这剩下一半路,任凭马车如何颠簸,崇光再也睡不着了。   几个时辰后,马车终于在宁南城中停下。   刘茂过来掀开帘子,请崇光和如玉下马车。   两座威武的石狮子一左一右地雄踞在两侧,其中大门敞开,其上飞檐凌空,双龙滚脊,正中的匾额上题字“安南王府”。映入崇光眼帘的便是这样一幕。   安南王?元观皇帝那位唯一在世的兄弟,崇光仔细想了想,记忆中没有他的样子。   “世子为何要带我们来这里?陛下在此处?”   “没错,郡主请跟我来。”刘茂领着她们上前对门口的小厮报道:“劳烦这位小兄弟进去帮忙通禀一下,安平侯世子刘茂来访。”   很快,安南王府的管家出来相迎,一路将他们领进了中堂。   崇光远远地一眼就看见了端坐的皇帝,她这个角度,刚好是看见皇帝的侧身。   皇帝微服时惯穿白衣,此时一身白衣,纤尘不染,衬得整个人愈发温润如玉。   安南王的声音在堂里响着,皇帝在专注聆听,手里拿了把折扇,时不时地往怀中扇动两下,神情从容,风流气度自然流露。   管家进去通报说安平侯世子到了,皇帝蓦然转过头看来。   ☆、第36章      一眼看见了她, 皇帝手中的折扇不扇动了。   已预料到她会来找来这里,可当她的人突然出现在眼前,心里有一种无法言喻的喜悦。   刘茂并没有近前对皇帝行跪拜礼, 简单打了声招呼:“硕丰见过三爷, 见过王爷。”   进王府前, 他忘了告诉崇光,陛下是微服出巡, 一会见着皇帝, 不要唤陛下,以免惹人注目。   崇光自己却从他见到皇帝时的言行举止看出来了, 没急着上前行跪礼。   安南王先开了口:“硕丰, 你身后这位姑娘是?”   崇光这才从皇帝身上收回注意力去打量安南王。   这位老人家发须皆白, 慈眉善目,正望着自己。   皇帝这时站起了身,手中扇子指了指崇光:“皇叔,她就是朕跟你提过的,镇国大将军和安国夫人之女, 崇光郡主,是朕带她一起来见皇叔的。”   堂中没有外人, 且自皇帝驾临王府, 安南王就从军营中抽调了许多亲信, 此时都在中堂附近守着,皇帝都明白, 也是信任安南王, 才自称“朕”。   安南王的视线在崇光身上,上上下下、来来回回打量了好几遍,捋了捋胡须, 和颜悦色道:“十年不见,想不到当初那个小丫头已长这么高了,而且出落得是国色天香,怪不得……”话还没说完,眼光却向皇帝看去。   皇帝咳了一声。   安南王笑道:“怪不得会有关于郡主天姿国色的传言,果然百闻不如一见,卫英怕是头疼得很吧,不知道要拒绝多少登门求娶者。”   崇光福了福身:“王爷过奖了,容儿愧不敢当。”心里却在不断重复着皇帝说带她一起来见安南王的话,虽然知道只是皇帝替自己圆场的借口。   皇帝望着崇光的双眼含笑:“确实头疼,她叔父和堂兄此时都不在府,朕也算看着她长大,这些拒绝的事情接下来便要由朕来做了。”   安南王忽然大笑了两声,手指在皇帝面前晃了晃,不知道在和皇帝暗里交流什么,而皇帝也听懂了,颔了下首,嘴角始终挂着淡淡的笑意。   崇光想找个机会和皇帝独处,便于求他帮忙推掉太后定下的婚期,只是一见面打完招呼,众人都坐下了,几个男人开始聊起朝堂的事情,崇光听得心不在焉,频频去看皇帝,有好几次都被皇帝发现了。   和皇帝目光相接,崇光觉得眼梢都像是被滚沸的水烫过一般,急忙移开了。   终于捱到了晚膳的时辰。   安南王命人备了好酒好菜来招呼他们这些贵客。   崇光被安排在皇帝身边就坐。   席间,男人们一边喝酒一边继续聊着朝堂之事。   男人在桌上侃天说地,女人们不能随意插嘴,因昭国男尊女卑,皇亲贵族也不例外,崇光和安南王妃都安静坐着,偶尔彼此看一眼。安南王妃总是对她投来慈爱的目光。   崇光不会喝酒,若不是想要找时机和皇帝约个独处的谈话机会,且提早离开有些无礼,她一定早早地便借故离开。   此时,皇帝虽然在她身边,她却没有时机和他说句悄悄话,心里想着事情,手中的筷子在碗里挑挑拣拣,吃不下饭,时不时侧首去看皇帝一眼。   皇帝眼观六路,岂会不察觉她的一举一动,一边和安南王谈话,一边顺手又夹了她爱吃的那水晶肘子放到她碗里。   安南王笑道:“郡主可有听说过宁南二景:桃花矶和揽云峰?”   “听过,”崇光忙答,“据说美不胜收。”   “郡主明日若有闲暇,本王可叫人护送郡主去赏景。”   崇光此行可不是为了赏景而来,准备拒绝,皇帝却替她答:“既然来都来了,不看宁南二景,岂不是抱憾而归?多谢皇叔的美意,朕明日也想去看看。”   崇光忙道:“容儿多谢王爷美意,那容儿明日同陛……同三爷一道前去。”   安南王见皇帝和崇光两人说完彼此默契相视,只觉得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也与夫人对视一眼,夫妇二人笑得欣慰。   晚膳结束后,安南王吩咐自己的王妃亲自送崇光去下榻,自己则又和皇帝单独去了书房。   安南王夫妇没有子女,安南王也没有纳侧妃和妾室,夫妇二人恩爱到老,一起白首。   安南王妃热情非常,见了崇光就像是见了亲女儿一般,挽着崇光说了一路的话,直到入了安顿的房内。   崇光忍不住询问:“王妃可知道三爷和世子住在哪里?”   安南王妃一副“会意”的样子,拍拍她的手,笑道:“三爷就安排在你隔壁呢。虽然这府里守的都是王爷的亲信,可你们毕竟还未大婚,你去时小心些,记得早些回来歇息。”   “王妃误会了。”崇光急地要辩解。   安南王妃看着她泛红的脸色,若有深意地笑了一笑,曼身出去阖闭了门。   “王妃怎么会想象成那种关系?是不是我今日用膳时做出了什么逾矩的举动?叫王妃误会了?如玉,我今日和……三爷很亲近么?”   如玉正从包袱里拿出行李,答道:“郡主没有什么逾矩的呀,反倒是陛……是三爷,主动给郡主夹菜,还夹了不止一回,才容易叫人误会。”   是这样的么?崇光心想:或许自己席间频频去看皇帝也是叫王妃误会的原因呢。   “对了如玉,一会等隔壁有动静了,你就出去看看,是不是陛下从王爷那里回来了。”   崇光不急着卸去钗环梳洗,坐下来等,又等了足足一个时辰,隔壁才传来推门的响动。   如玉出门,恰看到李云福点着灯送皇帝进隔壁的客房,转身回去告诉崇光。   李云福送皇帝进屋后,预备关门,皇帝却叫住:“先别。”   李云福遵旨,没多久就见到了崇光的身影。   皇帝吩咐李云福:“你先下去。”   李云福才退出去关上门。   皇帝坐下,倒了两杯水,道:“容儿偷偷出府大老远地跑到宁南,又深夜来到朕的房间,可是有什么紧急的事吗?”   崇光快步走到皇帝跟前道:“姨母将容儿和王爷的婚期定在下月初了,容儿听说陛下要下月初才能回去,所以就……”   皇帝倒是一点都不惊慌,叫她先坐下,一杯水递到崇光面前。   崇光心急不已,那日子近的,掰着指头都能数到了。“陛下一定有办法的对不对?”   皇帝先喝了口水,盯着她却不说话。   “箴哥哥?”   皇帝一杯水下嗓,嗓子依旧干燥若渴,才慢悠悠地说道:“有办法。”   “什么办法?箴哥哥可否告诉容儿?不然容儿这些日子恐怕都无法安睡。”   皇帝听她一口一个箴哥哥,喊得自己心都酥了,又见她一双大眼睛水灵灵地望着自己,眼中尽是渴求,心里暗笑:告诉你你恐怕更睡不着。嘴上答:“问这么多做什么,朕答应你的事还会反悔不成?”   “那为什么……”   “朕要就寝了,”皇帝站起身逐客,“深更半夜,朕与你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不合规矩。”   “陛下……”   “一天舟车劳顿,都这么晚了,容儿还不困么?朕困得很。”皇帝打了个呵欠,起身向床前走去。   崇光急得跺了下脚。   皇帝回头望着她,手摸到自己腰间的玉带,解开了暗扣,问道:“朕要解衣了,容儿还不回吗?”   崇光立刻收回自己乱飞的视线,扭头快步跑了出去。   如玉见崇光丧着一张脸回来,急地追问:“隔壁那位爷没有办法么?”   崇光摇头:“他说有,可又不肯告诉我。”   如玉笑道:“郡主不必过于担心,那位毕竟是金口玉言,言出必行的。”   “可是我怎么会不担心?就怕万一啊。”崇光往床上一瘫。   第二日一早,崇光和如玉是被李云福从外敲门叫醒的。   昨夜,崇光和如玉讲了半夜的话,睡得迟,早上便睡过头了。   李云福说三爷已经在等她们且等了很久了,早上吩咐不让他来叫,可今日要去有名的宁南二景之一的揽云峰:那揽云峰的日出最是壮观。崇光和如玉要是再不起,恐怕去了那里,待登上峰顶,连个日落都赶不上了。   李云福的话自然有些夸大了,日落还是赶得上的。   崇光一点都不在意,反正她也没心情赏景,皇帝昨夜不告诉她到底是什么办法,今日倒有兴致去赏景,那就让他等着自己好了,于是叫如玉慢悠悠地给自己梳妆。   如玉便给她梳了个凌云飞仙髻,这种发髻是时下最新颖的,兼凌云髻和飞仙髻之长,故而得名,由于梳起来极耗光阴,闺阁中的女子日常一般不梳,只在一些节日时梳。   这发髻再配上一身樱花粉色的轻罗纱裙和海棠花色的披帛,静坐时,温婉柔美,走动时,裙袂披帛随风而动,恍似画中仙女。如玉跟在崇光身后,都看痴了。   不止如玉,一路遇见的人都看痴了。   皇帝和刘茂也不例外,坐在前厅等候的他二人本在闲聊,崇光一出现,都不说话了,视线放在她身上。   刘茂回过神笑道:“郡主这身打扮让我想到了一首诗。”   诗还没出念出口,就被皇帝扼杀了。“不必念,你能念出什么好诗。”   安南王夫妇年纪大了,不便陪同,也不想打扰他们这些年轻的晚辈,叫了几个好身手的亲信护送他们几个去揽云峰。   皇帝没让李云福同去。临行前,李云福已叮嘱崇光和如玉,路上不要再唤陛下,唤三爷就行了。   本就没有心情赏景的崇光更没有想到,要去那揽云峰,还要自己登山,且是好长一截山路,早知道的话,她就呆在安南王府不出门了。   此时站在山脚,只能望那高高的峰顶而兴叹。   这炎热的天气,纵然山间凉爽,可要登上那山顶,还不去半条命。   崇光实在是不想登山,可是皇帝都亲自登山了,她不上去,实在是说不过去。   然而登山后没多久,她就欲哭无泪。她身边的如玉却是劲头十足,一点都不觉得累。   如玉瞧出她累可她又不说出口,如玉便上前叫皇帝和安平侯世子慢些前行。   安平侯世子没料到她如此弱不禁风,心想,这位郡主真的是武将世家出身、将军之女么?   皇帝道:“那便歇一歇吧。”走回来询问崇光。   崇光为着昨夜皇帝不告诉自己今日却又兴致勃勃登山的举动,生了些闷气,随口敷衍皇帝几句,并不太想搭理。   皇帝吩咐如玉:“我有几句话想跟容儿说,你和硕丰先行。”   如玉愣着没动。   皇帝神色严肃地催促:“怎么,我的话你不想听么?”   如玉吓得拔腿就跑到前面去找刘茂了。      ☆、第37章   皇帝走到崇光身边, 低下头问:“生气了?”   “没有。”崇光在路边一块石头上坐下,摇着手中的罗扇。   皇帝鼻子里哼了一声,道:“你生气的时候是什么样子, 我是知道的, 尤其是生我的气的时候。”   “容儿才没有。”崇光一口咬定。   皇帝望了望四周, 等身边经过的人都走远了,沉声道:“别生气了, 先把心中的事情忘了, 就当作是为赏景才来此城,待这两日赏玩了景, 我就告诉你。”   “真的吗?”   皇帝反问:“这些年, 我对你有不守信的时候?”   当然有了。崇光心道, 又仔细一想,却翻不出什么旧账。“好吧,箴哥哥说话可一定要算数。”   皇帝点头,手忽然向崇光脸边伸去。   崇光猝不及防,侧身回避, 却没坐稳,身体一下子向后翻仰过去, 幸亏皇帝及时出手揽住了腰, 将她扶坐回去, 她却依然心有余悸。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崇光感到皇帝的手仿佛在她腰际辗转了下才松开, 随后自她耳鬓拈出一片树叶, 在她眼前松掉。“歇好了的话,就继续登山。”   崇光痛苦地摇头:“容儿好累,走不动了, 要不就不上去了吧。”   话落,却见皇帝一脸严肃地望着自己,以为他要说些嫌弃自己的话,谁知他竟背身蹲下:“要不,你上来吧。”   崇光哪敢要皇帝背:“不必了,容儿还可以自己走。”马上站起身走到皇帝前面去了。   坚持着登上一截,举目望去,轻云出岫,苍翠如滴的山色中,浮现出一片金色的屋顶,却依然是那么遥远,崇光实在是双腿发软,浑身无力,又瘫坐在路边。   “倔,只会自己吃苦头。”皇帝站在她面前,居高临下地望着她的狼狈模样,嘴角隐有一丝笑意。   崇光哑口无言,给她十条胆子她也不敢要皇帝亲自背,这要是被那刘世子和如玉看见了,不知道事情后面会发展成什么样,本想劝皇帝丢下自己先上去,自己就坐这乘凉。谁知,皇帝又道:“没人认识你我。他们两个早走远了,等要赶上他们了,我再将你放下来,此事我不说,你不说,没人知道。”   崇光有点心动,但她依旧不敢也不好意思。   皇帝不给她考虑的机会,忽然伸手捉住她的双手将她人拉到了自己背上,轻轻松松背了起来。   “快放我下来!”   “箴哥哥?”   “箴哥哥,你这是要害死我。”   皇帝不理会,仿佛是背了件包袱般轻松,都不费什么力气的。   此举惹得迎面下山的路人,纷纷投来目光。   崇光不知自己心里是害怕还是羞涩。皇帝却仿佛是故意似地簸了两下,害她有要下坠的感觉,手不自觉地将皇帝的脖子笼得紧了。   “弱不禁风,就这点体力,说出去人家都不信你是兵马大元帅的外孙女、镇国大将军的女儿。”皇帝此时才说了嫌弃的话,话虽嫌弃,可语气尽是宠溺。   “我从小又没跟着他们习武练兵,更何况,我是个女儿家,又不用带兵打仗的,要那么多体力干什么?”崇光反驳。   干什么?皇帝笑了一下,脚下也忽然停住,低声道:“体力是个好东西,对女子也一样,往后你就知道了。”   崇光此时自然非常不认同皇帝的话,直到婚后在这方面吃尽了苦头,才终于明白皇帝这话是什么意思。   皇帝背着她从山腰下快登到了山顶,颠簸得崇光都快睡着了,这舒适而熟悉的感觉还是从前和玄箴一起读书时的,叫她十分贪恋。   她最后是被皇帝摇醒的。   “马上便到山顶了,刘茂和如玉在那里等着,你是自己走,还是让我背过去?”   听到皇帝这话,崇光一个激灵,从皇帝背上挣下来,在这个地方不便行礼,崇光感激地对皇帝笑了笑:“多谢箴哥哥,下山的时候容儿一定坚持着自己走下去。”   皇帝冷哼了一声。   如玉和刘茂已在山顶上等了他们良久,终于见到崇光和皇帝并肩缓缓行来。如玉正要跑去崇光身边,刘茂却扯住了她,小声道:“三爷之前为何要你先走,你还没瞧出来么?”   如玉怔愣了片刻,一阵欣喜,脚下便也不动了。   待四人会合,刘茂上前对二人道:“三爷和……”他想说郡主,却又怕被周围的人听了去,左思右想,挤出两个字:“夫人,三爷和夫人登山一定累了吧,我和如玉姑娘一起去找点吃的。”说完不等崇光训斥,拉着如玉溜得极快。   皇帝和崇光入了不远处的佛寺。   入寺的人按惯例先去殿内焚香拿签,拿完签再出来去指定的地方解签。   皇帝进去只焚了香,没拿签,崇光拿了,可她不想让皇帝陪同解签,无奈又支不开皇帝,最后只好让皇帝陪同着一起去解签。   解签处排了长长一串队伍。   皇帝竟比崇光还有耐心,站在她身边。   崇光一直留意着皇帝,打算待他出现不耐烦的神情再劝他离开,谁知直到前面的人都走完了,皇帝半个字的怨言都没有。   坐在面前的是位高僧,法号和光,年龄就和安南王差不多,白着须发,见到皇帝和崇光时,一双眼睛再没从他们脸上挪开过。   本是崇光坐着待解签,那高僧却开口对皇帝道:“贫僧今晨推门,看见天边一道紫光,状似祥龙,由东而来,便预感今日会见到人中之龙。”   皇帝诧异之余,淡淡一笑:“我不是来解签的。”   还真是有几分道行,竟一眼看出皇帝的身份,崇光忙接过话:“和光大师,是我来解签。”   和光高僧看向崇光,面带微笑:“女施主想问哪方面的?”   崇光将手中的签递过去。   对方不接。   崇光疑惑:“和光大师不先看看我拿的签吗?”   “不看签也可解。”   “那,和光大师可否看看我的……家族。”崇光本想说是帮看自己家族同姓之人的命数以及家族兴衰,碍于皇帝在身边,不好意思说的直白。   “世德庇佑,此世荣华因女施主而盛极,并延绵后世三代。”   崇光诧异:“怎么会因为我?和光大师没有算错?”   “没有,贫僧一眼看出女施主乃人中之凤。”   这有何难。他既然看出了皇帝的身份,跟在皇帝身边的年轻女子,不是公主就是皇帝的后妃,说成人中之凤也八/九不离十。   崇光看了身边的皇帝一眼,皇帝站在一侧静听,面上含笑。   “那大师可否细说一下为什么会因为我?”   和光高僧笑言:“女施主将来能母仪天下。”   崇光简直要惊掉了下巴,瞬间无地自容,她身旁还站在皇帝,这高僧竟然敢当着皇帝的面说出这种话,简直是不要命了。他准是猜中了皇帝的身份,就继续胡乱猜测起自己和皇帝的关系。千头万绪涌上来,崇光感到额头青筋乱蹦,忙站起身道:“和光大师这就是胡说了,罢了,我不解了,方才叨扰大师了。”说完只是不好意思地看了皇帝一眼,快步先离开了。   皇帝不急着去追,却说:“自古灵山出灵寺,待大师方才一言实现之日,我必叫人将这山寺重新修葺一翻。”   听了和光高僧一翻胡诌,崇光一见皇帝便觉得有几分不自在。皇帝却没有半分不自在,反而安抚她:“那位高僧应是有几分道行,看出了我的身份从而自己臆测的你我的关系罢了,容儿可不要放在心上。”   崇光见皇帝没往心里去,这才自在许多,可每次只要单独面对皇帝,却总是觉得哪里怪怪的。   不知不觉,夕阳西下。   揽云峰的落日也是一绝。   皇帝和那另外两人兴致勃勃地欣赏起这山间的日落,崇光也凭栏远眺,她心不在焉,直到下了山回了安南王府,那落日的美,在她脑子里几乎没留下什么印象。   次日晨起,用过了早膳,刚刚回到房间,李云福又跑来敲门,说今日皇帝要去宁南另一大盛地:桃花矶。并要崇光同去。   崇光说什么也不愿意去了。昨天夜里,登山之后的各种疑难杂症都出来了,此刻,她腰酸腿痛,只想躺在床上呼呼大睡,一觉睡到死。   李云福见她反对的态度强烈,无奈只好搬出皇帝交代的杀手锏:“三爷说了,今日只约郡主一个人,他说,要把‘办法’告诉郡主。”   崇光一骨碌从床上坐起来。“如玉,过来梳头!”   皇帝今日换了一身黑衣,倚在庭院中的一丛修竹前等着她。   不得不说,什么衣裳穿在他身上,都别有一番味道。穿白衣的时候,俊逸风流,似天上谪仙;穿黑衣的时候,沉稳持重,却又英气勃发。   崇光看着他那挺起的胸膛,有种他刚从军营里回来的错觉。也许是从前他穿的龙袍稍微宽松些,白衣飘逸,从而让她忽略了他原本健壮的身材。而今日这一副束身劲装行头,完美地勾勒出了皇帝的身材。   她走到他身边,打招呼:“箴哥哥。” 作者有话要说:  皇帝笑了一下:“体力是个好东西,对女子也一样,往后你(在朕的床上)就知道了。”   ☆、第38章   皇帝见她今日依旧是精心打扮过的模样, 心中十分愉悦。   崇光问:“只有我和箴哥哥两人去?”   皇帝点头:“那办法我只说给容儿一个人听。”   初闻桃花矶三字,即使不亲身去至当地,仅从矶字的含义也知晓这地方近水临江。   宁南城山清水秀, 举国闻名的琝江在这里穿城而过。崇光跟随皇帝在渡口登舟, 顺江而下, 行至中流,江面忽然浮现一点, 状似岛屿, 待行近了,方看清那是一片直立于江中的巨大山石, 三面临水成悬崖绝壁, 其上不知为何人题字:“桃花矶”。由于江水经年累月的冲击, 那壁上形成了许多洞穴。   泊舟之处相接的壁上,凿有百级石梯,两侧铁索相护。下了舟,崇光和皇帝扶着铁索,沿着石梯登上了山顶。   映入眼帘的是数顷桃林, 绿叶迎着江风飒飒响动。崇光终于明白“桃花矶”三个字的由来,若是春日来此地, 数顷桃花竞相盛开, 必然灼灼一片, 宛如云霞。   桃林中有一些赏景的游人。   有人过来对他们收资,并向他们引荐了这矶上最有名的景:“桃花缘石”——一处非常适合男女定情的地方, 并有一段神奇的传说:   远古时期, 混沌初辟,一位神明应乾坤之命降世,神力无边, 魂不会死,身不会灭,后世称之为“不死神”。不死神爱上了一只桃花妖,但因神仙与妖魔殊途而无法与之相守。桃花妖最终遭天谴死去,在她身殒之地,一夕之间生出了万顷桃花,一夕之间开放,又在一夕之间凋零。不死神辞去神职,来到桃花妖的身殒之地。人间春去秋来,生老病死,不死神因神魂不死,便生生世世地守在这里,只要看见相爱的男女,便会庇佑他们一起白头。   讲完传说,那人又向皇帝和崇光二人道:“桃花缘石非常灵验,公子和夫人不妨一起去缘石前盟誓,不死神听见了会保佑二位白头偕老。”   皇帝点头:“嗯,这传说我早有耳闻,前面带路吧。”   收资的人于是走到前面带路。   皇帝跟着走了几步,回头催促原地不动的崇光:“还愣在那里干什么?”   面对皇帝,崇光欲言又止,慢慢追了上去。   前面游览的客人渐渐多了起来。   收资的人带他们入了为不死神建造的“神庙”,“桃花缘石”正高高屹立在供奉不死神雕像的殿堂外的宽敞院落中,周围栏杆相围,四周都是看台,看台上挤满了人。   皇帝和崇光一入神庙,便听见看台上的观众一片喝彩,于是挤进人群,这才看清那屹立着桃花缘石的高台上,站着一男一女,皆穿着奇异的服饰,彼此相望,正在对话。   皇帝问领他们进来的收资人:“不是说此地是男女盟誓的?怎地有如此多的人围在此处观戏?”   那人笑道:“公子请继续看完。”   皇帝看了会,明白过来,原来那台上两人是在扮传说中的不死神和桃花妖,他瞥了身旁的崇光一眼。   崇光双目一瞬不瞬地望着那高台,看得投入。   皇帝私下悄悄问收资人:“男女在此处如何盟誓?”   “寻常,男女二人只要对着这桃花缘石齐声说下誓言,再一起入殿堂里祭拜不死神就算完成了盟誓。但我见公子和夫人龙章凤姿,相貌非凡,有个主意,不知公子愿不愿意听我一言?”   齐声说出誓言那是不成的。皇帝道:“接着说。”   “公子和夫人若是能亲身将不死神和桃花妖的故事在不死神和诸位观众面前重现一遍,可不收公子和夫人盟誓的十两银子。且公子和夫人一起真情投入,必能感动不死神,此举比一起盟誓岂不更灵验?”   “重现?”皇帝哭笑不得,指了指身后:“就像台上那样?”   “是,这是话本,请公子过目,照着话本,丝毫不费神的。”   皇帝接过话本,快速翻开览了一遍,咳了咳道:“这话本已叫前人重现无数回了吧,瞧着着实没新意。”   “公子的意思是?”   “可否修改?”   “公子的意思是想自己修改这话本?”   皇帝眯着眼望着他,心想此人比起李云福,还真差了一大截。“是。”   “当然可以。”   “那还不拿笔来。”   收资人拿来笔,皇帝快速圈了几个地方改了一遍:“照我的字,重抄一遍。我先与我夫人商量下,待她同意了,你再拿过来。”   台上的故事到了尾声:桃花妖死去,不死神辞去神职,抱着桃花妖的尸身痛哭。扮不死神的男子十分投入,引得观众产生共鸣,纷纷引袖拭泪。   崇光也是十分感动,忽听皇帝在身边点评:“此时无声胜有声,真是可惜了。”   怕皇帝看见了笑话,崇光迅速往眼角抹了一把。   皇帝侧身在她耳边低语:“我有个想法,若是我上去扮那不死神,倒不失为一个与民同乐的良机,容儿以为呢?”   崇光以为自己是在做梦,这完全不像是皇帝会说出来的话。“三爷是在说笑?”   “我像是在说笑吗?”皇帝又说,“从前一直呆在家中,哪有如此好的与民同乐的时机?我已决定去扮那不死神,只不过我不愿与陌生女子搭话,那桃花妖,只好容儿来扮了。”   崇光吃惊更甚:“三爷是什么身份?此等……此举有伤大雅,传出去不怕叫人笑话?”   皇帝镇定自若地说道:“我已花了十两银子,你若不助我重现这故事,我这银子可就白花了。”   “这种牟财的主意也不晓得是谁出的,还要十两银子,普通百姓哪里出得起,三爷莫不是被人诓骗了?”   皇帝还以为她要说什么“三爷不缺那点银子”之类的话,没想到她竟怀疑自己受骗,瞬间又是哭笑不得。   “你若答应,事后我就将那办法告诉你。”   崇光斩钉截铁回答:“容儿答应!”   看了话本,崇光肠子都悔青了。   桃花妖要主动去戏弄不死神……主动去投怀送抱……抱他?而不死神也……   “方才那两人明明没有这些动作呀?”   皇帝听她嘀咕,合起话本拍了拍她的肩问:“我已看完了,扮起来挺容易,容儿可看完了?”   崇光皱着眉问面前的人:“这……话本能不能改?”   那人看了皇帝一眼,笑问:“夫人是对哪里不满意呢?”   皇帝道:“这话本不能随意改,容儿随意扮就是了。”   知道那人已将自己和皇帝认作夫妻,崇光这会又不好说出心中顾虑,先支走那人,又对皇帝道:“我观之前的人扮这故事,对话居多,我与三爷等会扮的时候,不若也将一些动作改成对话。”   皇帝道:“我知晓你的顾虑,不过是扮成传说中的人物,重现他们的故事,你尽管把自己当成是桃花妖,把我当作不死神,不必有那么多顾虑,况且,这里不过江中一处孤矶,观众都不认识你我。”   “可是……”   收资的人回来道:“公子,夫人,该去更衣准备登台了。”   崇光牙一咬,心里说服自己:随意扮一扮,圆了皇帝要与民同乐的心愿。反正扮完就能从皇帝这里知道解除婚约的法子,又何乐而不为?   登台前,有人来指导崇光:“夫人扮的是一只花妖,还是花妖里最为多情的桃花妖,神情应是妩媚动人,举手投足都应是风情万种,尤其是见到不死神的时候,不然台下的观众可不会买账。”   什么?我堂堂郡主,出来抛头露面,我容易么我?   皇帝已先登台了。   四周的观众拍手喝彩。   桃花妖这时还没出场,崇光在台下看着,心想:他真是扮什么像什么。登台后,整个人的形象和气度都变成了不死神。   身后有人推她:“该桃花妖出场了。”   崇光起初还有些紧张,尤其是听见观众一阵热烈的欢呼声后。不过,面对皇帝扮的“不死神”,又不那么紧张了。因为皇帝扮得十分逼真,目中无欲无求,俨然就是叫人望而却步的不死神。   这时,该桃花妖主动过去接近。   崇光迅速全身心投入,曼身去到不死神身边主动搭话。   不死神置之不理。   桃花妖又继续使出浑身解数,言语、神情、动作都极尽挑逗之意。她大着胆子按照话本所说的,从身后抱住了不死神,嘴里喊了句:“三郎。”   喊出口的时候,却没察觉到皇帝身躯一震。   话本里没有说怎么称呼,皇帝的名讳自然不能随意喊出口,叫三爷似乎又不那么妥当。桃花妖既然迷恋不死神,又是世间最多情的花妖,称呼越是亲昵越是不足为奇。她想着这些,才脱口而出   不死神的石心动了。   愿舍弃一切,不顾乾坤之道,也要与桃花妖结为连理。   作为应天命而生的远古之神,魂魄不散,肉身不灭,神力无边,三界无敌,以为自己可以守护住爱人,可是当天谴降临,一代远古战神也无能无力。桃花妖遭受天谴死去,不死神抱着她的尸身,哀痛难言。   皇帝或许是太投入了,将她“死去的肉身”紧紧裹在怀里,力道很大,崇光都想睁开眼睛推他一把,又怕台下的观众看见便忍住了。   这时,眼睫上却有热乎乎的水珠滴落上来,崇光悄悄将眼睛挤出一条缝隙去窥皇帝,只模糊地看见他猩红的眼睛,他的手忽然伸过来,盖住了她的眼睛,她什么也看不到了。   皇帝的手移开,停留在她脸颊边轻轻捧着。   话本到这里不是应快结束了?她此时应该先下台去,怎么他还是不松手。 作者有话要说:  不好意思,各位,作者有个神经病领导,喜欢折腾人,每次晚上□□点开会,昨晚工作上开会又开到快十一点,所以鸽了,今天努力补上。 还没工作的亲们,找工作的时候真的是要擦亮眼睛,加班多的企业慎入,好的领导和轻松的工作氛围很重要,作者用亲身惨痛的经历告诉你们,身心健康、开心快乐才是最重要的,薪酬待遇都是其次。   ☆、第39章   崇光又眯开眼睛, 这回竟见皇帝的脸凑近过来,吓得匆忙起身。   皇帝见她已然起身,只好松手, 放她去了台下。   有人念起旁白。   桃花妖死去一万年后, 一日, 不死神在桃林里见到了轮回归来的她。   崇光复又登台。   和不死神相遇时对望,桃花妖笑靥如花:“三郎。”   不死神将她拥入怀中, 低头吻在她额前。   崇光浑身僵硬。话本最后, 只是说不死神和重生的桃花妖在桃林中相遇,就结束了。   被他一吻, 崇光的脸不自觉地红成一片桃花。   结束时, 观众拍手欢呼。   崇光如释重负, 过了好久,还是感到额头那块麻麻的。   事后,皇帝仿佛没有发生台上那幕一样自如,过来对崇光道谢,谢她助自己完成与民同乐的心愿。   崇光心里像是有蚂蚁在爬, 追问皇帝:“那三爷是不是可以把那办法告诉我了?”   “嗯。”皇帝看起来心情极佳,嘴角笑得合不拢嘴, “找个僻静的地方细说。”   崇光忙道:“来时, 我看见有个临江的地方, 僻静少人,是个说话的好去处, 不若我和三爷去那里说。”   皇帝答应了。   崇光欣喜地领着皇帝朝那临江的山崖边行去。   去的路上, 迎面却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是那日在香泽山中遇见的温家千金。   温小姐看见崇光出现在宁南,也是一怔, 然而,更叫她感到震惊的,是她身后站着的男子竟就是在香泽寺中偷听自己对佛祖祈愿的那位公子。香泽寺那日后,她十分担心他将她的心事抖落出去,那样的话,她将无颜再继续留在京中,更别说能入宫常伴君侧了。数日过去,外头倒也没起关于自己的流言,反而是自己命人散布出去的关于崇光和瑞王的流言,开始甚嚣尘上。那公子还算守信,他曾说日后若是见到皇帝,必向皇帝引荐自己。   温小姐思量数日,推测他应是哪个侯府的世子,极有可能是安平侯府,安平侯世子虽然是侯府长子,但安平侯还有兄弟,兄弟膝下也都有子嗣。那安平侯世子恰好有两位堂兄,算起来,在家族兄弟之间,也算排行老三,叫三爷也是合乎情理,却从来没有想过那日的三爷竟然就是皇帝本人。   此时撞见他和崇光孤男寡女一起出现在这桃花矶上,温小姐既忧又喜。   皇帝也看到了温小姐,心想:接下来怕是有好戏看了。不由失笑。   崇光心中已认定自己和瑞王的流言是温小姐散步出去的,苦于手中无明确的把柄又不好对她发难。   温小姐叫丫鬟站在原地,自己主动走过来,欠身道:“明瑜见过郡主。”目光朝崇光身后的皇帝脸上瞥了一眼,却见他嘴角似有丝嘲意的笑。   “免礼。”崇光见她不对皇帝打招呼,想来怕是还没见着皇帝的样子,既没见过皇帝长什么样,只是听说他来了宁南,便匆匆动身回宁南,也真是自信得很。   “请恕明瑜眼拙,不知郡主身边这位公子是?”   皇帝轻笑:“我是谁,你不必知道。”   温小姐不再问,但见崇光在见到自己时,面色不怎么好看,猜测崇光或许是从这男子口中知道了自己想做皇后,故意陷害她和瑞王。   “温小姐怎么会出现在宁南?”   “回郡主,明瑜的母亲是宁南人。明瑜随母亲一起回来探亲。请恕明瑜斗胆,也想问郡主同样的问题。”   皇帝却已马上替崇光回答:“郡主的行踪,还需要向你交代吗?”   温小姐笑道:“是明瑜失礼了,明瑜猜测,郡主身边这位,大概是安平侯世子吧,听说陛下出京来了宁南,安平侯世子和郡主是同陛下一起来的吧。”   崇光忍着笑意去看皇帝,皇帝道:“温小姐想方设法同我找话,究竟是对我动了心思还是对皇帝动了心思?竟连皇帝秘密出京来宁南这件事情都知道。”   崇光忍不住,抬起袖子掩面偷笑。   温小姐笑道:“世子误会了。明瑜只是关心郡主,陛下已将郡主赐婚给了瑞王,世子与郡主孤身来此处,传出去,岂不是会毁了郡主的清誉?”   皇帝亦笑:“你不说出去,谁会知道?若此事有第四个人知道,我向你保证,你那点心思,全天下的人都会知道。”   温明瑜收敛了笑容,又道:“明瑜只是关心郡主罢了,郡主既然与世子两情相悦,明瑜又岂会多事?”   “容儿不劳你关心。”   温小姐听他顺口唤崇光小字,心中笃信两人之间必定有苟且,只是好奇,他二人既然随皇帝一同前来,皇帝难道不清楚他二人出来私会?而且郡主已许配给了瑞王,郡主来此城是不是背着瑞王和皇帝,私下与这安平侯世子会面的呢?   “三郎,我有几句话,想单独和温小姐说。”崇光柔声对身边的皇帝道。   皇帝意外她忽然双目含情,这样娇声称呼自己,竟生了一种迫不及待拥她入怀的冲动,只好克制住,伸手将她被风吹乱的鬓发拢去耳后,点头回避。   “郡主想与明瑜说什么?”   “你不是想做皇后吗?诚如你方才亲眼看到和听到的,你应该明白,我是不可能做皇后的,你也不用时时刻刻盯着我的一举一动。你从前做的那些事情,若今日能对我一一坦白,往后我不会向你追究。”   “明瑜不明白郡主在说什么?”   “不明白是吗?”崇光点头,“好,太后寿辰那日,你也会随你那身为朝廷命妇的母亲入宫拜贺对吧?”   “是,郡主这话是什么意思?”温小姐问。   崇光道:“我只是见温小姐取悦圣上的心情急切,回宁南这趟怕是见不到陛下要白费心思了,我想提点一下温小姐,太后生辰那日温小姐可要好生打扮自己,指不定能在当日见到陛下,温小姐花容月貌,说不定就能被陛下一眼看上了呢。”说完向站立在远处的皇帝走去。   温小姐原地站立着,亲眼目送崇光和皇帝的身影并肩消失在桃林深处,才又唤上丫鬟继续前行。   皇帝见崇光回来后一言不发,满脸不悦的神色,问:“她方才欺负容儿了?”   “那倒不是。”崇光伸手折了枝桃叶,在指尖随意拈着:“之前,容儿与瑞王在香泽山上遇见过她,那些关于容儿和王爷寺中幽会的流言应是她散布出去的。”   皇帝装作才知情的样子:“难怪容儿一见到她就没好脸色。”   崇光生气道:“箴哥哥这意思,容儿应该给她好脸色看了?”   皇帝知晓她的性情,从前一见静妃,她也是将一脸不快放在脸上,方才见到温小姐,也是那样的脸色,正要辩解,她忽而扭头钻入桃林中,径直向那山崖边走去。   皇帝急忙追过去。   崇光已在山崖边的石块上坐下,面朝江水,长发和裙裾被江风吹地向身后飘荡,崖下江水拍岸,浪声阵阵。   皇帝静立着看了一会,走到崇光身边坐下。“她心术不正,容儿确实该给她脸色看。”   崇光这才缓和了些面色,问皇帝:“箴哥哥有没有听说过,她可是京中第一美人,箴哥哥不觉得她生得比静妃还要美吗?”   “不觉得美过静妃。”   崇光一听,蹿起身道:“时候不早了,是不是该回去了?”   皇帝拉她坐下:“那办法,容儿不想知道了吗?”   崇光撅着嘴,又道:“箴哥哥既然看出那温小姐心术不正,又不觉得她美过静妃,那往后可不要把她纳入宫中。”   皇帝道:“朕尚看不上她。”   崇光心里好受了些,安静地坐下来,催促皇帝:“那不提她了,容儿已经帮箴圆哥哥圆了心愿,箴哥哥快把办法告诉容儿”   皇帝招了招手,示意崇光凑近。   崇光遂倾身将耳朵贴去皇帝面前。   不妨腰间被一只手握住,整个人忽然倾身瘫倒在皇帝腿上,青丝披散在皇帝膝间。   崇光的心砰砰乱跳,就像是崖下那浪潮拍岸声,冲击乱撞。   “箴哥哥……这是在做什么?”   皇帝的手依旧掐住了她的腰,低首凑近,眼神犀利:“办法有的是,只是郡主有没有想过,解除了和瑞王的婚事,往后要跟了谁?”   “不……不知……不知道……”崇光说得结结巴巴,身子不停地挣扎,求皇帝道:“那办法容儿不想知道了。”   皇帝微勾的嘴角往下一沉:“不知道?”   崇光快要晕厥过去,今日这情景简直比起那日在马车上还要难熬。起码,那日的皇帝还是从前的皇帝。此时的皇帝陌生得叫她害怕。   皇帝终于将她扶坐起身,却又按着她的腰叫她继续坐在自己腿上。   崇光脸已是滚烫一片,纵然心里爱慕皇帝多年,却从来没有想过有朝一日他会这样待自己,太突然,她不敢去深入想象皇帝的心思,觉得一切都不真实。   皇帝见她面上已红成一片桃花,不再继续戏弄她,也不再克制自己,掰过她的身子按在胸前,抬起她的下巴,低头含住了那两粒樱桃似的唇瓣。      ☆、第40章   崇光浑身麻木地不敢动弹。   皇帝吮了会, 松开来,她仿佛不敢直视他,垂着浓密的睫毛, 被吮过的红唇鲜红欲滴。   皇帝抬起她的下巴使她直视自己 , 手拍了拍她绯红的脸蛋:“不知道, 那便好好想想。”   崇光抬起目光直视皇帝,有些话想问他却又不敢问。   皇帝见她一副吓傻了的模样, 滕手勾了下她的鼻子, 笑问:“那办法,你真不想知道了?”   问罢见她只是大睁着眼睛看着自己, 半晌不回话, 面上红润似片桃花, 呆滞中透着几分可怜的娇气。   自己初次有所表示,也总要给她些时辰缓缓,若是太心急把她吓坏了,唯恐她以后见了自己避之不及,虽然爱不释手, 理智告诉自己需早些放手,皇帝于是又加了些力气, 重重抱了下她才将人放回, 起身攥住她的手走出桃林准备下山。   直到登舟, 皇帝依旧拉着她的手。   崇光有些恍惚,原来期盼了这么久的事情直到变成现实, 竟然是这样愉快美好, 真希望光阴就凝固在这个时候,任皇帝永远牵着自己的手。   上岸后,皇帝才松了手。   回到安南王府, 如玉见到崇光,急地凑上来询问:“郡主是不是发热了?脸怎么这样红?要不要找个大夫瞧瞧?”   皇帝与崇光前后脚回来,此时皇帝正走到隔壁,要入自己的房间,听见如玉这话,笑了一笑,扬声道:“你家主子不过是今日受了些惊吓,你叫她早些歇息,可别胡思乱想。”说罢又是风流一笑,推门走了进去。   崇光坐到镜前,一抬眼看见镜中霞飞双靥的自己,脑海里又闪现出今日在桃花矶上被皇帝按在怀里亲吻的一幕,想起他吻在自己唇上那温热而柔软的触觉。   如玉出去吩咐侍女抬了热水进屋,回来唤崇光准备沐浴,却见她坐在镜前微笑,心想必定是与隔壁那位有关,也不再多问,退了出去,等热水备好,花瓣洒下,一切准备妥当才来唤崇光起身沐浴。   翌日一早,崇光吩咐如玉收拾行李,准备次日回府。如玉见她时不时露出微笑,气色极好,心想必是从隔壁那位那里知晓了解决办法,不必再为婚期的事情担心了。   傍晚,皇帝听说她次日要回府,过来敲门。   不用皇帝出声,如玉自觉地退去外面阖上了门,出来碰见李云福。   李云福笑道:“恭喜如玉姑娘。”   如玉好奇:“李公公何出此言?”   李云福伸手指了指屋里的两位,笑着不说话了。   如玉恍然明白什么似的,又惊又喜。   皇帝进屋四顾,见行李果然都收拾好了,问:“明日一早便动身回去?”   崇光答是。   皇帝坐下来,借着烛火的光盯着崇光打量,忽然笑道:“来得急,去得倒也快。”   崇光疑惑地看着皇帝,不敢长久直视皇帝一双幽深的眼睛,与之相接了下便快速移开,低首笑道:“陛下已然成竹在胸,容儿一点都不担心。”   皇帝见她已没了昨日的呆滞和怵怕,看自己的眼神温柔似水,也不是没有情意,又冲自己含羞而笑,身体下边一阵燥热,立时起了反应,顿觉口干舌燥,咽了咽嗓子道:“朕可不是成竹在胸,朕走的都是险棋,昨日便想告诉你,你不肯继续往下听,今日来找你,正是为了此事。”   崇光听皇帝这话,皱眉问:“陛下没有十足的把握吗?”   皇帝忽然起身从身后圈住她,脸埋在她肩颈处,吻如蜻蜓点水般落在那片光滑如玉的地带,一路向上,最后含/住了她的耳垂。激起一阵酥/麻的感觉。   含着辗转了良久,皇帝终于轻吐出来,下巴压在她肩窝里,释放出一阵压抑而滚烫的呼吸。   崇光不防备皇帝这又突然亲昵的举动,有些不知所措。   皇帝扣在她肩头的手忽然一个用力,使得她的身子紧紧地迎面贴向他的。   崇光心跳遽速,耳边传来皇帝喑哑的声音:“恐怕此次容儿依旧要受些委屈。”   崇光见皇帝眼神中流露出几分不忍,明白事情远不像自己想象中的那样好办,遂追问皇帝。皇帝附在她耳边悄悄说了。   崇光猛烈摇头:“容儿不愿意。”   皇帝再度拥紧她道:“此计以退为进,惟有此计才能叫太后彻底无计可施。”   崇光见皇帝眼神坚定,依旧愿意相信皇帝。   皇帝低头,在她唇上轻啄:“受的委屈,朕日后都会补偿给你。”去前又道:“在桃花矶,朕问你的话,你回去后好生想想,待朕回去,你需亲口告诉朕,可别再说不知道。”   崇光脸颊发烫,抿紧了唇。   皇帝此次来安南王府的目的还未达到,无法回宫,吩咐刘茂一路护送崇光直到她平安入府。   这两日,刘茂总算是看出了端倪,临别前,又见他二人的眼神你来我往的,不禁感叹自己从前怎么如此愚钝。   天黑时,崇光平安回了卫府。   连儿告诉她,在她不在的这几日,瑞王来找过她。宫中太后那边没来过人。   崇光想到皇帝对自己说的以退为进的计策,连夜挑灯写了封信让连儿一早给瑞王送去。   瑞王收到信,过了几日,来卫府赴约。   此时,距太后定下的婚期只剩最后五日了,皇帝人在宁南仍没有归来。   瑞王问:“容儿去宁南找皇兄了?皇兄怎么说,我没有骗你吧。”   崇光点头:“那日我误会殿下了。”   瑞王道:“你不愿意,我怎么会勉强你,强扭的瓜不甜这道理我还是懂的。”   崇光道:“陛下都告诉我了,只是我想不明白,殿下为何会这么做,这样对殿下百害而无一利。”   瑞王笑道:“皇兄当时听了我的想法,跟你是一样的顾虑。但你我一起长大,情谊不必多说,只要能如你所愿,我有什么不能做的呢?”   “容儿不值得殿下这样做。”   “值得。容儿不必自责,即使换做其他人,只要是我珍惜的朋友,我也会这样做的,”瑞王接着道,“换做是皇兄,皇兄更会毫不犹豫地这样做的。其实,我与皇兄不惧怕自己会如何,但首先想到的,是容儿你会不会受到委屈和伤害。此事容儿必定会受些委屈了,但眼下已没更好的办法,但是容儿放心,皇兄不会让你一直受委屈的。”   崇光起身欲对瑞王下拜,瑞王急忙扶住了。临走前,瑞王又道:“容儿,皇兄心里一直是有你的,等你我解除婚约,你若也真心喜欢他,不妨勇敢一些,去到他身边。”   崇光将瑞王上回说过的话仔细回忆了下,又记起刘茂说过的话,再联想起往昔和皇帝相处的种种。她心动了,决定像瑞王说的那样向前迈步,只盼着早日收到叔父的回信,她心里迫切渴望能得到叔父的支持和祝福。   大婚前一日,皇帝才回到宫中。   太后已是完全放心,第二日便是瑞王和崇光大婚的日子,她不信皇帝还能搅出什么岔子来。   皇帝回宫的头一件事便是去寿康宫中请安。   太后只听说皇帝此行去宁南是为惩治那里的贪官污吏。全然不知崇光后脚也跟去宁南并且和皇帝两人在那边的亲密相处。   正喝着茶,太后笑道:“有件事情哀家忘了告诉皇帝,容儿和玄庚的婚期定在了明日。”   皇帝故意将手一松,茶杯碎裂在地,侍女们立刻上前来收拾。   “是儿子失礼了,母后见谅。”   太后笑道:“日子近得就在明日,也不怪皇帝惊讶。”   皇帝继续故作惊讶地问:“怎么如此突然?也没有人向朕递去消息。”   “是哀家不让人告诉皇帝的,皇帝微服出巡,终日为国事操劳,哀家岂能让这些琐事分皇帝的心。况且皇帝之前说过,婚期尽管由哀家和太妃来商定,哀家便做主和太妃一起选定了婚期。”   皇帝面色十分不豫,继续小坐了片刻,找了借口离开。   太后见皇帝如此失态,心想皇帝必然是才知道消息,更加放心。   第二日便是太后定的崇光和瑞王的婚期了。   前几日,瑞王府送过来了嫁衣,崇光看了一眼,摸着那大红嫁衣上的刺绣,说了句:“真是好精致的做工。”如玉还以为这婚事能够顺利解除,可第二日就是大婚之期了,崇光郡主竟也不焦急,她这个丫鬟倒是急了。同样着急的,还有卫英的夫人陈氏。自崇光从宁南回府次日起,便来找了崇光四五回,最初只是询问崇光与皇帝在宁南的进展,却没问出什么话。当瑞王府送来聘礼,急得坐不住了又来询问崇光。面对陈氏的质问,如玉听见崇光当时回答:“容儿已照叔母说的去做了,却不想事情依旧没有转圜的余地,只能听天由命了。”陈氏惋惜地直叹了几口凉气,郁郁不乐地离开了。   身为一个下人,如玉不敢询问,但她从小伺候崇光,依她对崇光的了解,她最初既然坚决反对,绝不可能就这么顺从地屈服,只怕这场婚礼会起些什么风波。   卫府中主事的男丁不在,陈氏作为主母,不晓得要如何主持大局,本也就不愿看着崇光就这么嫁去王府,幸得儿子娶了李氏这么个贤内助,连日来帮着操持,才将婚礼前的一切准备得井井有条。   大婚前日晚上,卫府处处张了灯,结了彩。李氏去到崇光的闺房,尽一个兄嫂的职责对崇光传授了一些夫妻相处之道,罢了叮嘱崇光:“王爷性情温柔,又对容儿妹妹用情至深,容儿妹妹嫁去王府,必能与王爷琴瑟和鸣。不过夫妻之间过日子,免不了会有拌嘴的时候,容儿妹妹自小被太后养得矜贵,日后,若是和王爷拌嘴,切记夫为天,适可而止,千万不可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来,免得叫人说闲话,拿妇道说事。”   崇光笑着点头,随口问了句:“吵几句嘴不是很平常,也会叫人指责妇道吗?”   李氏讶异问道:“妹妹从小没有背过《女则》、《女诫》?”   “读过。幼年我与一众皇子公主们一起读书,丁太傅让我和其他公主们将这些书的内容都背下来,我翻了翻就丢在了一边,压根没背,后来,丁太傅还为此事打了我好几个手板,又罚我站着听课。”   李氏笑道:“难怪我方才说时,你一脸不认同的神情,那好,明日,我将这些书都塞进给你准备的嫁妆里,你带去王府好好看。”又给崇光详细讲起七出之条,讲到“口舌之忌”时,崇光点着脑袋险些睡着了。   李氏讲不下去,叮嘱她好好休息,明日早起,便退出去了。   如玉和连儿次日起了大早,将崇光从床上摇醒,催她沐浴净身。   李氏也早早地来了,亲自盯着嬷嬷和丫鬟们伺候崇光梳头更衣。   待她云髻高挽、新妆将成之时,李氏眼里闪过一抹惊艳之色:“郡主本就天姿国色,换上这身王妃的喜服和新妆,真是貌比天仙。”   ☆、第41章      屋子里的嬷嬷丫鬟们也附和李氏的话说好看。   崇光向镜子里望了一眼, 看清自己那浓艳的妆容,吓了一跳,不愿再去看第二眼, 心想反正过不了几个时辰就会洗去, 便由着几个经验丰富的老嬷嬷继续折腾着描妆了。   期间, 宫里送来了太后和皇帝的贺礼。太后和皇帝今日去了瑞王的府邸亲自主婚。   更衣梳妆完毕,崇光顶着一身叮咚乱撞的金饰先去祠堂拜别了卫氏祖先, 之后又拜别了陈李二人, 才被蒙上盖头,坐等迎亲的新郎前来。   众人一片期待, 新郎却久等不至。   看着那堂上燃着的香寸寸化为灰烬, 李氏吩咐下人赶紧出门去打探新郎行至何处了, 不料,下人却回来说都快走到瑞王府了,却没看见一路上有迎亲的队伍。李氏一下子慌了,怕出什么岔子,没敢告诉崇光, 眼见吉时快误了,当即又吩咐下人去王府里问问情况。   崇光从盖头底下见李氏坐不住, 一会出去又进来, 心知她必然知道了瑞王没来迎亲, 自己却不能告知她实情,只能装作不知道, 但怕李氏累着, 担心坏身子,将她唤来自己身边,悄悄问道:“是不是王爷没来迎亲?”   “我叫如玉她们先不要来告诉容儿妹妹的。”   崇光笑道:“王爷迟迟不来, 我不用问都知道。其实我还没准备好出嫁呢,王爷不来,正好遂了我的心愿。”   李氏严厉训斥道:“妹妹真是不懂事,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又是圣上赐婚,王爷不来,这婚不能成,岂不是让全城的百姓看你的笑话。”   崇光默默听着,只担心她气坏自己的身子,除非告诉她实情,似乎没有叫她不生气的理由。   李氏继续道:“这瑞王殿下也不知道怎么了?之前来得那样殷勤,对你那样上心,今日是你们大喜的日子,该他出现他却不出现了,他把你当成什么了?不来迎亲,是想抗旨不成?”   崇光道:“阿嫂别气坏了自己的身子,兴许王爷路上遇到什么事情耽搁了。”   李氏道:“希望像容儿妹妹说的那样吧。”   王府中等候的太后太妃等人同样焦急万分,也派了人出去查看,不一会,卫府中派来的人进了王府,经人引路很快到了御驾之前,禀明了瑞王没去迎亲一事。   太妃瞬间花容失色,身子软在椅子上无法起身:“玄庚会不会是遭遇了什么不测?”   太后脸色铁青地看着皇帝,道:“此事,皇帝怎么看?”   皇帝道:“母后放心,天子脚下,谁有如此大的胆子敢挟持瑞王?依朕之见,多半是玄庚在迎亲路上遇到了什么事耽搁了。”   “什么事要比成亲这等大事还紧急?况且,迎亲队伍那么多人,怎么一个都没见着?”太后拔高声音问道。   皇帝沉静地吩咐李云福:“去传朕旨意,出动一支禁卫军,全城搜寻瑞王和迎亲队伍。”   吉时已过,仍然不见迎亲的队伍和瑞王的身影。   禁卫军已经出动,开始满城搜寻。   “吉时早已误了,这婚今日是成不了了,陛下都出动了禁卫军,搜寻到此时还没找出王爷的人。”李氏靠在塌边,只觉得头疼得厉害。   崇光自行揭了盖头,取下沉甸甸的凤冠,见李氏用手扶着额头,眉头皱着,脸色有些苍白,急忙呼唤如玉去叫大夫。   连儿和秋霜帮着一起将李氏的身子扶上榻去。   “阿嫂是哪里不舒服?”   “头有些晕。”李氏有气无力地说。   “都怪容儿不好,这些天叫阿嫂操劳了,今日又让阿嫂担心。” 崇光见李氏嘴唇干燥,叫连儿去端些水来。   李氏摇头:“最近常这样,总是感觉身子乏力,和容儿无关。”   秋霜自责道:“都怪奴婢,奴婢前几日瞧出来主子胃口不好,没有及时去请大夫。”   李氏维护道:“是我不让秋霜去请的,我的身子我自己知道,没什么事,歇息一会睡一觉便好了。”   崇光道:“那可不行,阿嫂还是需让大夫瞧一瞧,放心些,禹哥哥出门在外,阿嫂可要将自己的身子养好。”   李氏点头,虚弱地阖上了眼睛休息。   如玉很快领着大夫进屋。大夫引线把过脉,又问:“夫人最近可是时常渴睡?身体乏力?食欲不兴?”   李氏称是。   大夫收了线,笑道:“恭喜夫人,夫人这是有喜的征兆。”   众人一听大喜,李氏更是心情激动地追问:“大夫可确定这是喜脉?”   大夫笑道:“老夫从医以来,从不曾误诊过喜脉,夫人怀孕一月有余,从夫人的脉象看,胎儿康健,只是夫人身体有些虚弱,不用吃药调理,进些补食即可。”   送走了大夫,崇光和一些丫鬟又愉悦地向李氏道喜。   李氏望着崇光,语气遗憾:“今日本该是双喜临门的。”   崇光笑道:“都是天意,散了一桩喜事,又添一桩喜事,看来上天还是眷顾着卫府。”   李氏身体的不适都被得知有孕的喜悦冲淡了,又道:“大夫说我这身孕一月有余,算起来,正是当初从香泽寺回来之后不久怀上的呢。那香泽寺真是灵验,容儿当初去许了什么?”   “我……忘了。”崇光陪在李氏身边又说了会话,叮嘱秋霜好好伺候李氏休息,自己先出去了。   她仔细想了想,似乎又想起了那日在香泽山许下的愿望。   去香泽山那日之前,刚好入宫,在瑶光殿里见到了皇帝。   “你堂堂郡主,当然可以不改。那若是为一国之母呢?”   “你应该明白。”   言犹在耳。   回忆起皇帝当时的语气和眼神,崇光微微扬起嘴角。他轻轻松松一句话可让她夜里辗转反侧许久。   当日在香泽寺,自己跪在佛祖面前,贪心地许了不只一个愿望,首先是希望卫氏家人都平安康健,其乐融融;其次则是与他有关:玄箴若是喜欢容儿,日后真心开口求娶,佛祖就保佑容儿和箴哥哥永远在一起;否则,就让容儿和他越走越远,再也不要有任何瓜葛。   此时仔细想来,只觉得那愿望十分幼稚可笑,竟还要让佛祖帮忙审视判断玄箴的心。   如玉见崇光笑得合不拢嘴。心想:怪不得连日来郡主一点都不着急,估摸是早就知道瑞王不会前来迎亲,今日的局面,必是那日郡主和王爷一起商量好了的。但是,王爷不来迎亲,不就是抗旨?这后果?如玉有些担忧,忍不住悄悄问崇光:“郡主是不是知道王爷此时人在何处。”   崇光收住了笑容,道:“青楼。”   如玉瞠目结舌:“啊?”   禁卫军在城中一处青楼里搜寻到了瑞王的身影,那时,他正和一名风尘女子在。   得知此事,太后倒先于皇帝震怒,思及皇家颜面,叫人封住了消息,和皇帝一起先回了宫,命人将瑞王秘密带入宫中问话,同时派人去卫府传郡主入宫。   崇光换下喜服,换上郡主服制,匆匆应诏入宫。   寿康宫   瑞王正跪在殿中。座上的皇帝神情严肃,太后和太妃倶是一脸怒其不争的神色。   崇光在瑞王身侧跪下叩首,听到皇帝说“平身”后抬头看了他一眼,太后命人赐座给崇光。   虽然皇帝知情,会从轻发落,当崇光坐下,看着瑞王跪在地上的样子,心中依旧是忐忑难安。   皇帝问:“玄庚,今日是你和容儿大婚的日子,你去青楼做什么?”   瑞王不说话。   皇帝道:“发现你的禁卫军告诉朕,当时,与你共处一室的,还有一名叫\'浣妩\'的风尘女子,你与那女子是什么关系?”   瑞王道:“回皇兄,她是臣弟在数年前结识的知己好友。”   太后哼了一声道:“知己好友?什么知己要在大婚当日去见?难道比起你未过门的王妃还要重要吗?”   太妃附和:“你这孩子,怎么会如此糊涂,晾着即将过门的王妃不管,去见什么青楼女子?”   “她生病了,病重。”瑞王答。   “早不病重晚不病重偏偏在你与容儿大婚当日病重,依哀家看,居心叵测。”   “浣妩不是居心叵测的人。”   “你竟如此回护一个出身下贱的风尘女子,不惜顶撞哀家?”   “儿臣不敢。儿臣所言是事实。”   太后怒极反笑,道:“将那贱奴杖毙,与容儿择期再举行婚礼。”   崇光一听,急得欲起身,接上皇帝递来的眼神,克制住了自己。   瑞王急忙叩首道:“求母后饶了浣妩,此事与她无关,要怪就怪儿臣,是儿臣辜负了郡主,让郡主颜面扫地,求皇兄和太后责罚,臣自知已配不上郡主,故不愿再娶郡主。”   太后气得头脑发晕,没想过瑞王竟如此执迷不悟,颤着手指着瑞王,却发不出一句话来。   皇帝这时道:“母后息怒。朕来劝劝玄庚。”遂望着瑞王道:“你既然在大婚当日抛下郡主,可见那女子在你心中的位置,你若将那女子处置了,再向郡主好生赔礼道歉,只要郡主肯原谅你,朕和太后也不会继续追究你今日的过错,且必会为你们另择吉日完婚。”      ☆、第42章      瑞王沉默。   太妃催道:“还不快磕头谢恩?”   瑞王对着地上猛磕了个响头。“臣弟多谢皇兄一片美意, 即使郡主愿意原谅臣,臣也不会再娶郡主。”   “真是混账!”太后气不过,骂了一句。   “诚如皇兄所说的, 浣妩在臣弟心中无人可及。臣弟知道不能娶她作王妃, 但却一直有抬她入王府做妾的想法, 让臣弟将她杖毙,臣弟万万做不到。”   “休想!”这话是太妃说的, 瑞王这话也让太妃恨到了极处:“那青楼女子究竟使了什么狐媚的手段, 竟将你堂堂王爷迷得晕头转向?别说是做妾,连入王府做个婢女都休想。本宫是不会同意她跨入王府门槛的。你若执意要让她过门, 就别再与本宫往来, 本宫就当没有抚养你一场。”   崇光这时起身道:“陛下息怒, 太后太妃也息怒,可否听容儿说一句?”   皇帝道:“郡主但说无妨。”   “其实,那浣妩的名字,容儿曾经听说过,据说是个才情卓著的女子, 王爷最欣赏的不过她的才情,相识多年, 就算是伺候自己的下人也会有感情, 更何况, 还是心意相投的知己,在她病重时, 王爷放弃迎亲前去探病之举, 重情重义,如果因为迎亲没去探望,她若因病就这么去了, 那必然是王爷毕生的憾事,容儿想,王爷以后都不会开怀。”   “你还在替他说话!什么重情重义?你跟那风尘女子相比,孰轻孰重他都分不清,叫什么重情重义?”太后依旧恼怒。   崇光接着道:“就如太后所言,王爷既然已经作了取舍,容儿想,容儿和王爷这桩婚事不必再结,不知太后和陛下意下如何?”   皇帝道:“郡主所言极是。”   太后却道:“若不结这桩婚事,容儿你马上便会成为这全城的笑柄。百姓们都会议论,崇光郡主被瑞王抛弃,届时,你郡主的面脸要往哪里放?”   皇帝道:“太后也言之有理,郡主的颜面同样重要。”   瑞王道:“皇兄可寻个错处将臣弟贬去京外的封地,如此,臣弟便配不上郡主,这桩婚事可作废,皇兄再命人将臣去青楼的消息封住,令百姓不知情,届时,百姓只会议论是臣犯了错配不上郡主,而不会嘲笑郡主比不上‘一个青楼女子’。”   太妃心一揪,想出来说情却又知道瑞王已犯了大错,就凭今日的举止贬去京外已是轻的了。   太后怒道:“皇帝已给足了你的脸面,只要你将那女子处置了,皇帝和哀家可不追究,你怎么还如此执迷不悟?”   瑞王态度坚决:“是臣敬酒不吃吃罚酒,要臣处置浣妩,恕臣做不到。”   “既然你执迷不悔,朕和太后又何必继续浪费口舌。”皇帝沉思片刻,下旨:“瑞王听旨。”   瑞王长舒一口气,伏地听旨。   “瑞王治理沔河水患不力,深负朕望,即日起,贬为南平郡王,三日内动身前往南平封地。”   太后气得紧紧扶住了凤椅。   瑞王被贬去封地,与崇光的婚事因此解除,在他动身这日,崇光去城外送行。   看见崇光出现,瑞王策马向她驰近,驭停了马道:“容儿,我就知道你会来送我,皇……三哥肯定也是想来送我的,只是不能出来。”   “容儿对不住王爷。”看着瑞王的笑容,崇光忍不住红了眼圈。   瑞王笑道:“你别自责,其实吧,我早想去外面转转了,外面的世界多自由,无拘无束的,之前呆在京中,三哥总是说我游手好闲,不务正业。南平这块地是我早就看中了的,山清水秀,风光旖旎。那夜我入宫和三哥说了这个解除婚约的主意,我求三哥让我去南平呆着,被他一口拒绝了。他说那边的地方官吏刁蛮,无法无天,治起来难,我没那个本事治理。其实我知道,他是不忍心贬我,又怕我过去后会被一群地方官吏合起伙来刁难。他是看不得我过去那边受苦的,毕竟我小时候,在父皇面前,替他挨了不少打,也求了不少情,他都记在心中的。我软磨硬泡,才终于求得了他的同意。”   “嗯,”崇光含泪笑道,“他说的没错,你这个人就是太心善了,没什么心眼,容易被人欺负。”   “那我就过去除了那些刁官横吏,叫你们刮目相看。”   “那我等着,你到时候可一定要扬眉吐气地回来,我可不想看到你灰头土脸的样子。”   瑞王放声大笑了两声,又劝崇光道:“三哥是个有情有义的人,容儿可别忘了那日我对你说的话,你若心里有他,便要好好珍惜他,不然要被别的女人抢走了。”   崇光轻轻点头,看了看远处停留在瑞王正后方的那辆马车,道:“你还是多担心担心你自己吧,你也不小了,不应让太妃一直为你操劳婚事。”   瑞王听她说起成家的事,忍不住道:“我跟浣妩的事,是假的。”   “我知道,你是个憋不住话的,若跟她的事是真的,早前怎么不说?”崇光想到当日太后气急败坏的样子,又问:“那日被禁卫军看见跟你呆在一起的那个女子又是谁?她会不会受到牵连。”   “她确实叫浣妩,容儿放心,我早已为她打点好了,浣妩已在我被贬当夜就‘病重’死了,消息也已传给了太后,她吃了皇兄给的药假死的,人已连夜出城。”   “那就好。”崇光见那马车中探出了太妃的身影,忙对瑞王道:“太妃该等急了,王爷快启程吧,山高路远,王爷此行珍重。容儿就送到此处了。”   瑞王点头,心想:此去也不知何年何月能再相见,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记下了她今日送行的模样,调转马头向太妃所在的马车轻驰而去。   见到归来的瑞王,太妃忍不住叹息:“容儿多好的姑娘,你对不住她在先,她却不计前嫌来为我们母子送行。你这孩子真是不知道珍惜,落得这般田地。”   瑞王道:“是儿子配不上她。”回头向崇光所在的方向看去,她依然站在原地目送。   直到马车消失,崇光走回到如玉身边,由她扶着坐上了回府的马车。   瑞王一事,太后不是没有对皇帝起疑,但仔细一想,审问瑞王的时候,皇帝已给足了瑞王面子,的确是瑞王不顾一切地也要与那青楼女子在一起。   太后着实没想到瑞王会如此糊涂,为了一个青楼女子竟弃容儿不顾,自贬身份。如今,他这一去封地,自己的计划可全都被打乱了。   皇帝悄悄去了趟文学馆。多日不见,赵伦模仿起先帝的字迹已是十分娴熟了。   皇帝拿起赵伦练的字比对起先帝写的圣旨,若不仔细看,还真看不出异处,不过仔细一瞧,笔锋上仍是有些差别。皇帝放在赵伦面前,指出其中几个字道:“撇时,力度不如先帝,继续练。”   指点完又匆匆回宫,却没想到刚走到殿外,竟看见太后亲自过来了。   “参见母后。”   “皇帝不必多礼,哀家来找皇帝,是为了容儿的事。”   皇帝一听,便预感太后又要从中作梗坏自己的好事。   “玄庚这事,虽然是封住了消息,可到底还是让容儿无地自容,哀家在想,皇家应给她些补偿,以挽回玄庚让她丢失的颜面。”   皇帝道:“儿子不明白母后的意思,母后想如何补偿?”   太后笑道:“她的郡主封号乃先帝亲封,也是先帝下旨接她入的宫中,由哀家抚养,自小又与一众皇子公主们一同跟着太傅读书,吃穿用度也与公主无二;皇帝登基后,哀家和她都沾了皇帝的福,她的风头也早已盖过了公主。”   皇帝大概明白了太后的意思,但并不担心,因为如今玄庚已远去封地,太后再怎么从中作梗,皇帝都可以不变应万变了。   太后接着问:“皇帝聪明过人,想必已明白哀家的意思。”   皇帝道:“母后是想让朕封容儿为公主?”   太后点头:“人人早已像公主一样尊她敬她,不过一个名号而已,给了她又有何妨?”   “母后这主意甚好,”皇帝笑得深不可测,“朕也有正有此意。”   皇帝的态度,太后始料未及。   和瑞王的婚事解除,崇光心中一块石头终于落下,李氏又在此时被诊出有孕,倒是一桩天大的喜事。傍晚,崇光又去看了趟李氏,叫李氏写了封家书向身在远方的夫君卫禹报喜,最后和自己写给叔父卫英的信一并送出。   这日清晨,李云福忽然来了卫府。   崇光见他的样子似是为了宣旨而来,心想难道是身在永夜的叔父和禹哥哥出了什么事?一颗心紧紧揪起。   却没想到圣旨的内容,竟是封自己为公主。   李云福宣读完毕,崇光迟疑着没接旨。   李云福提醒道:“郡主,该接圣旨了。”   崇光才举起双手接下圣旨,展开一览,果然是他亲笔。   “公公,”崇光急忙叫住李云福,“公公可知道陛下为何要封我为公主?”   “奴才不知其中缘由,奴才只是奉旨办事,”话落,瞥见她眉目中的郁色,李云福忙道,“不过,奴才知道,这不只是陛下的意思,更是太后的意思。”   “我明白了,谢谢公公。”崇光收好圣旨,送走李云福,心中一阵失落。   次日亲入宫中面圣谢恩,又去谢过了太后。   见着皇帝时,皇帝跟前还有右相和右相一党的人,正同皇帝议政。崇光和皇帝没说上几句话,便离开了。   受封为公主,皇帝亲赐了独立的府邸。很快,崇光从卫府搬入了公主府。   她成为当朝唯一一位有独立府邸的公主,皇帝的姊妹中,还未出嫁的公主只有天宁和安宁两位,天宁被罚去守皇陵,安宁则居在后宫从前萧贵妃住的宫中。   此事很快成为街头巷尾津津乐道的话题。百姓都知道,她虽不是先帝的女儿,却比先帝的女儿还要有福气,有太后那样的亲姨母,皇帝待之胜过亲姊妹,赐给她的公主府,是两朝前,也就是当今皇帝的祖父的长姊岁阳长公主曾经居住过的,皇帝命人翻新了。   岁阳长公主虽是一介女流,但在当时的地位并不低于自己那些封了王爷的兄弟们,威望极高,朝臣都敬重,说权倾朝野也不为过,但她并不专权擅势,直到身故,留下的也是清名。   皇帝除了直接赐给崇光岁阳长公主住过的公主府,就连人员配置、起居用度等等一切,皇帝都命人参照着长公主的规制,伺候的仆人均为李云福精挑细选出来的,成群结队,众星捧月一般成日围着崇光打转。   崇光住了几日,仍不习惯。但没办法,自己如今已被皇帝封了公主,身份回不去了,再不习惯也得一个人住在里面,无聊时,她偶尔回趟卫府看看李氏,同李氏说说话,询问她身体的近况。   这次回到卫府,崇光收到了叔父卫英的回信。   卫英在信中回复她,之前确实对她撒了谎,她并非先帝所出,但又说暂不能告知她撒谎的原因。只是再三嘱咐她:好生呆在府中,和瑞王的婚约解除后,不要受皇帝蛊惑入宫,也不要随意听信太后的话,远离皇帝和太后,其中缘由,待他回来后再详细告知于她。   崇光看着叔父信中的叮嘱,思考了很久。叔父在信中反复叮嘱她远离皇帝和太后,真是一件非常奇怪的事情,她无论如何都想不通,最后将信烧了。   回公主府的路上,夕阳火红,晚霞散开铺在天边,如锦似缎,美不胜收,崇光命人停轿,掀起窗帘赏了会晚霞,直赏到意兴阑珊,才命人起轿。   回到公主府,天边的晚霞已是渐渐淡了。   一入府门,公主府的管家见到她的影子,如临大赦,擦了下头上的汗,急忙上前来报:“郡主您可终于回来了,陛下来了,已经等了您半个时辰。”      ☆、第43章   崇光一听, 加快了脚步,由管家领着走去了皇帝在的内堂。   皇帝坐在堂中,一只手把玩着刚喝完茶水的瓷杯, 另一只手则放在案上轻轻敲击着, 听见近前的脚步声, 忽然顿下扣案的动作,手中的茶杯放回, 整饬了下衣襟, 继续正襟危坐,不一会儿, 就看见了崇光匆匆走进来的身影。   “容儿参见陛下。”崇光上前福了福身子, 说道。   皇帝示意免礼, 唤她坐下。   崇光隔着茶案在皇帝侧面坐下。   “在这里可住得习惯?”皇帝问。   崇光点头,问:“这个时辰,陛下突然大驾光临,是有什么要事吗?”   皇帝不喜欢听这话,看了看守在一边的李云福。   李云福立刻会意, 冲皇帝点了点头,并用眼神将屋内的如玉一并使唤了出去。   崇光低头喝了口水, 未曾察觉到如玉出去, 直到耳边传来一阵关门声, 抬头,却见门已紧闭, 屋内又只剩下自己和皇帝两人, 顿时有些局促。   皇帝反问:“你说呢?”   崇光道:“容儿猜不出。”   皇帝侧首望着她,笑道:“你忘了,在安南王府, 你动身前一晚,朕跟你说过的话了吗?”   崇光心里当然记得,望着皇帝摇头。   “朕当时说,待朕回来,要你亲口告诉朕。”   “不知道。”崇光清楚地记得,那晚皇帝明明说了句“可别再说不知道”,她这样回答,令皇帝着实不满。   皇帝手伸过茶案,摸住了她的手,攥在手里,准备再给她一次机会,语气依旧带笑:“朕没听清,再说一次。”   崇光抽回手,站起身道:“时候不早了,陛下若无其他事,该回宫了。”   皇帝坐着不动,收了笑容,扬首看着她,挑眉:“容儿这是在赶我走?”   “不敢,只是天色不早了,容儿怕天黑了,陛下回宫行路不便。”   “好。”皇帝也起身,瞟了她一眼,向门外去。   崇光跟上前相送,与皇帝保持了两人的距离。   皇帝的手将要触及那门,又收了回来。   崇光见状,急忙上前去为皇帝开门,只是双手刚刚放到门上,却忽然被另一双手压住了。   皇帝身体贴过来,将她困在自己怀中。   崇光不敢出声,怕叫外面的人听见。   皇帝捉住她的双手,扯回自己怀中,低头便来吻她的唇,崇光急忙回避,皇帝的唇落在她脸上,又继续去寻她的唇。崇光一边躲闪一边推拒皇帝,压低了声音道:“箴哥哥,别这样,外面的人会听见的。”   皇帝一只手轻而易举地就将她两只手腕攥紧无法动弹。听了她这话,将人打横抱起,送到角落里,将她双手牢牢按在墙上,这下她避无可避,抗拒的话皆被皇帝用吻封住了。她越是动弹,皇帝吻得越是激烈。   征服的欲望是男人的天性,尤其是面对自己喜欢的女人之时,她越挣扎,勾起的他这种欲望就越强烈。   皇帝已经克制得太久,自那日在桃花矶上亲了她,便觉得像饮了蜜一样。   只是这蜜越碰越叫他上瘾,且他是早已成年的男子,正是精力旺盛的年纪,渴望已久。   他已经对她表示了心意,在她面前,便再没有什么好掩饰的了。   直到她挣扎得没力气了,皇帝才放开她,嗓音里透着无限的欲望。“再说一次。”   崇光在他眼皮底下大口喘息着说不上话,因为挣扎衣衫早滑落到肩下,此时露出一半香肩,画面绮丽无比。   皇帝将手放上去,来回抚摸了两下,仿佛是摸在光滑绸缎上,细腻柔软,比想象已久的触觉还要美好,温柔道:“这里没有外人,说给朕听听,朕想听,想听你亲口说。”   崇光深呼了口气,鼓起勇气道:“想听我说,解除跟瑞王的婚约后,我想跟了陛下您——我名义上的兄长吗?”   “我就知道你担心的是这个。”皇帝道。   崇光接着道:“我是喜欢陛下,自很久以前,可是我从前不知道你心里有没有我……不过此时都已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还知道些礼义廉耻,我如今已是公主,是陛下之妹,无论如何是不可能和陛下在一起的。”   皇帝双手捧起她的脸道:“这又有什么关系?傻丫头,也只是你认为的不可能,你怎么知道我就没有办法了?”   崇光苦笑着摇了摇头。   “我对你说过,让你受的委屈,日后会一一补偿给你,你又没将我的话听进心坎里去。”皇帝说时,拿手戳了戳崇光的心窝。   崇光闭上眼睛道:“容儿明白陛下的意思,陛下所谓的补偿,是不是就是像此时这样?封容儿为公主,赐独立的府邸,外人歆羡却不知道,公主府不过是陛下后宫的一处别苑,陛下是这里唯一的入幕之宾?可这样的日子,容儿不要。容儿想要的是堂堂正正的生活。”   皇帝气得狠狠地刮了她的鼻子:“朕何时说过要偷偷摸摸地补偿你了?”他极其想告诉她,他还有办法,可是他却不能和她细说,那办法不能对任何人细说,只能自己知道。   崇光挣了挣,想从皇帝怀里躲开,皇帝却不肯叫她逃离,低下头,鼻尖和她的相抵,磨了磨道:“若是朕能让你堂堂正正地做朕的皇后,今日推拒了朕多少次,他日你就得在朕面前主动多少次。朕方才可都数着记在心里了。”   说时,崇光又挣扎了一次,只听皇帝报出数道:“门那里挣扎扭动了十五下有余,算你十五下,在这里你又挣扎扭动了不少于四十下,算你四十,方才这几下,免了,一共五十五,记住了。”   崇光催道:“都这么晚了,陛下还不离开公主府吗?”   皇帝扬起嘴角,一下子将她从墙上扯回怀抱里用力拥紧了,拍着背道:“容儿今晚虽然顶撞了朕,但却让朕听了句实话,朕心里其实快活得很。”   崇光只觉得他此时是在痴人说梦,心中压根没怀任何希望。   他是帝王,她成了帝王之妹,旨意还是他自己下的,虽然其中有太后的授意,要打破这层关系让她堂堂正正地做他的皇后谈何容易。但是,知道他心里也有她,她已经满足了,于是忍不住伸出双手轻轻回抱了下皇帝,心想:抱一下就够了,这种见不得天日的关系,不能再由着它生根、生长而一发不可收。   皇帝没有料到她会主动回抱自己,心中意外。松开她道:“朕有一个请求。”他看着她清水般的眼眸,顿了下,怕说出来立刻遭到她拒绝。   “朕知道你心中的顾虑,你若答应,在朕实现承诺之前,只要你一日还是公主,朕便不会主动来招惹你。”   “什么请求?”   “此时,不要把我看作皇帝,就当做一个普通人,只追随自己的心。”   “什么意思?容儿不明……”   崇光话未说完,忽然被皇帝以吻封住。   崇光闭上眼睛,由着皇帝从温柔到渐渐放纵,双手环住了他的腰身。此刻,她不想去想自己是谁,什么身份,也不想管和自己亲吻的人是谁,只知道他是她藏在内心深处爱慕已久的男人,她为他情动,忍不住去回应他,贪恋和他舌尖纠缠缱绻的美好。   迷乱中,似听到皇帝对自己说:“容儿,你信我。”   灯架上烛火的焰子渐渐拉长,灯影晃动着,如梦似幻,渐渐缠绕在一处,投在地上的一双剪影辗转晃动,喘息交织,亦难分难舍。   崇光感到胸前一阵凉意,急忙按住皇帝探进来的手。   如梦初醒,一切结束。   皇帝手依然放在那里,摁了两下,听到她嘤咛出声,道了句:“朕不会让你等太久的。”便彻底放手,整饬完衣襟,向门外走去。   崇光没力气起身相送,瘫坐在椅子上,只觉得方才那场疯狂耗尽了精力,冷静地收拾起自己被扯得凌乱的衣衫。   外面响起一片跪地拜伏的声音,由近而远。   公主进屋时,天边还挂着半边夕阳,皇帝从里面出来时,天边已挂上了月亮,而皇帝出来时,公主并没有相送。这中间的时辰,两人闭着门在里面做了什么自然无从知晓,但李云福却和如玉心照不宣地对视了一眼。   直到御驾出门,如玉才敢起身,走到门内一看,崇光正瘫坐在椅子上,垂着头,发髻和衣裳略显凌乱。   如玉虽已料想到可能会发生什么,但在亲眼见到崇光时,还是怔楞了下。   崇光道:“去备些热水,扶我去沐浴。”   “是。”如玉扼住自己脑中乱飞的绮念,出去吩咐丫鬟们放好了热水,回来扶崇光回房沐浴,却一下子迎着烛光看见她的唇,再一次怔住了。   崇光察觉她的惊讶,问:“怎么了?”   “公主,你的……”如玉说不出口,只好用手指着自己的唇。   崇光抬手摸了摸,觉得有些疼,待回了房间举了镜子一看,竟然微微肿了起来。   如玉有些担心,伺候崇光沐浴时,见她身上没有痕迹才又松一口气,却忍不住附在她耳边提醒了句。   崇光脸一红,道:“我有分寸,你放心。”   ☆、第44章   交丑时的梆子响过, 这晚值夜的李云福听见皇帝传唤,匆匆进入寝殿,皇帝分开明黄的床帐, 坐起身子道:“朕口渴了, 你去倒杯水来。”李云福自己都数不清自己这是给皇帝倒的第几杯水, 每次递给皇帝,皇帝喝罢躺下不到半个时辰, 又开始使唤自己, 其间还去了几趟净房,又让自己备了热水沐浴。   李云福联想起白日的事情, 有些明白皇帝今夜为何孤枕难眠, 接上皇帝喝罢递来的御盏, 说道:“陛下可要召人侍寝?”   皇帝白了他一眼,眼中的鄙视显而易见。   李云福不敢说话了,因为皇帝这眼神反而让自己涨红了脸。他自接替赵伦当值以来,没见过皇帝召人侍寝,也没驾幸哪处宫苑。   皇帝淡淡说了句“不必, 你退下吧。”此后再未唤李云福入内。   ***   崇光这几日不敢外出见人,窝在公主府里, 无聊时拿起剪刀亲自修剪起花枝。   如玉疾步走过来道:“公主, 温家小姐在府外求见。”   崇光哦了一声, 诧异问:“她这个时候来做什么?”   “说是给公主道喜的。”   “叫她进来吧。”   不一会,温小姐和侍女被如玉领进殿来, 见了崇光, 盈盈下拜:“明瑜见过公主,公主金安。”   “原来温小姐还是将本宫放在眼里的。”崇光继续拿这剪刀剪起桌上的花枝,并没有看温小姐, 因而没看见温小姐当时是何脸色,只是听她接下来说起恭维的话,直到她说倦了,绞尽了脑汁没什么话可说了,崇光才放下剪刀,坐正身子正眼瞧她。   温小姐生得是真的美,她一直觉得不在静妃之下。“你来找本宫,不是只为了道句喜吧。”   温小姐盈盈笑道:“明瑜有些知心话,想和公主说。”罢了看了眼站在崇光身边的如玉。   见过脸皮厚的,倒没见过脸皮如此厚的。如玉恨不得亲口替崇光训她几句叫她下不来台,哪知听崇光道:“其他人都出去吧,如玉你也出去。”   如玉只好退下。   温小姐道:“若是明瑜从前有冒犯公主之处,还请公主见谅,那日在桃花矶上听了公主一席话,回去后明瑜细想,豁然开朗,此次实为向公主诚心献策而来。”   献策?崇光挑眉,倒想看看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点了点头,鼓励她接着说下去。   温小姐继续道:“公主此时风光无限,又与安平侯世子两情相悦,不知让多少人羡慕。只是……只是公主有没有想过,若是将来太后……”温小姐不敢说出那大逆不道之词,便点到为止。“公主是聪明人,理应知道将来嫁去安平侯府,要巩固自己的地位,多多少少还是要仰仗些娘家,而千家荣华,从古至今,都是一人说了算。”   崇光笑道:“温小姐究竟是诚心来为本宫献策还是在为自己绸缪?”   “公主冰雪聪明,看来已明白明瑜的意思,实不相瞒,明瑜既是诚心为公主献策也是在为自己绸缪。”温小姐说罢起身跪在崇光膝下表明心意:“明瑜始终与公主一条心,愿长久为公主效力。”   崇光忍住笑意,扶起她道:“本宫信你,有机会一定会向陛下引荐你的。你若是得宠于陛下,可不要忘了本宫的提携。”   温小姐见她应允,喜不自胜,再次表了一番拳拳真心,见崇光不断应和,满意地退了下去。   回到崇光身边,如玉问:“那个温小姐假惺惺的,从前陷害公主,此时怎么还有脸来向公主道喜?她对公主说什么话,公主可不要轻易相信。”   崇光笑道:“她是来自取其辱的。”她有些迫不及待地想看到温小姐亲眼见到皇帝时的表情了。   太后寿辰日近,寿康宫给诸位朝廷命妇都去了帖,送帖的人同时传达了太后的口谕:正三品及以上诰命夫人,可携家中直系女眷一同入宫飨宴。此话的意思十分明显,太后是想借机为皇帝选妃。有闺中女儿的夫人们开始挖空心思了,不少人四处打听太后和皇帝的喜好,首先想到能打听些情况的人就是崇光,于是纷纷借着道贺的名义前往公主府。   温小姐自然也不肯放弃如此大好的机会,这下也和自己的母亲尚书夫人一起再次登临公主府。   崇光记得太后一直讨厌梅花,当年,吴王大婚后,那位新进门的吴王妃入宫来给当时还是王皇后的太后请安,王皇后起初还拉着她的手温言说笑,举头看见吴王妃头上的梅花簪时,脸色微变,转头对身边的王嬷嬷道:“王妃这支梅花簪旧了,将本宫那支兰花金簪拿来,给王妃换上。”   吴王妃并未察觉出异样,欣喜领赏之后却不舍得旧簪就这样被取走,请求王嬷嬷还给自己,并说:“那梅花簪子是王爷给的,妾身怕王爷日后问起。”   王皇后收住脸上的笑意,淡淡说道:“花中惟梅有魂,这簪子戴着不吉利,还是少戴吧。”   吴王妃见皇后立刻不高兴了,不敢继续索要。待她离去后,王嬷嬷急忙对王皇后道:“皇后娘娘不要生气,王妃婚后头一回入宫,这次是奴婢们疏忽了,忘了告诉她梅花是太后的禁忌,这就拆人去提点她,让她以后都不要再戴这花形的簪子了。”   崇光躲在帘后恰撞见了这一幕,便记在了心里,从那之后,自己连“梅”字都不敢在太后面前提起。但关于梅花是太后禁忌一事,宫外的人,似乎知晓得不多。此事,崇光对尚书夫人母女二人只字未提,只如实说了些太后的喜好。   尚书夫人和温小姐有些失望,继续动着三寸不烂之舌,恳请崇光再多透露一些,最好是能透露一些皇帝的喜好。   崇光本想着待温小姐见到皇帝、发现他就是那日桃花矶上的“安平侯世子”,必定是无地自容,脸皮无处安放,不知会有多难堪,自己可不必再动手使道绊子了,却没想到她母女二人不知餍足,费尽心机至此,遂道:“本宫倒是想起来一件事,陛下还是吴王时,送了新娶的王妃一支梅花簪子,吴王妃爱不释手,无论何时何地都戴着,她曾说陛下喜欢看。”   在朝臣和普通百姓心里,皇帝是个长情的人,因为挂念死去的王妃而一直不立后。尚书夫人母女这才满意,向崇光道谢。崇光起身一路送她们至府门,情谊逼真地对她母女说了一堆他日富贵,不要忘了自己提携之恩的话。   转眼到了太后的寿辰,众命妇入寿康宫拜贺。   入宫前一日,崇光的叔母陈氏跑到公主府,又拿出从前的话说给崇光听。卫氏兴起于卫海、卫英兄弟,更确切地说,是在卫海做了兵马大元帅王昆的女婿之后,刚从军时,兄弟二人   就是普通的兵卒,名不见经传。兄弟二人年岁没相差多少,卫海成亲之时,卫氏还没兴起,不久,卫英也娶了没门第的商人之女陈氏,陈家家风开放,陈氏自小没读什么书,跟着父亲走南闯北学了不少生意经,会拨如意算盘,想法新奇大胆,她并不觉得区区的名义甚至伦理关系能阻碍男欢女爱,只要双方你情我愿就够了,也一直在将这种观念传给崇光,希望她能听进去,不要管什么兄妹不兄妹的,手段不手段的,反正又没血缘关系,只要能成为皇帝的女人,日后自己富贵荣华,占尽圣宠,谁还敢不敬着三分?   此次入宫,三品及三品以上诰命夫人的闺女可都盯着皇帝一个人,陈氏劝崇光要好好把握住此次入宫的机会,崇光装作点头,其实左耳进、右耳出。   崇光坐在太后下侧紧邻着太后,对面坐着花枝招展的静妃,静妃冲她得意一笑,移开视线去观底下那群新鲜的如花美眷。   众名妇携着闺女按照尊卑两边依次排坐。   静妃的视线在人群中扫了一周,最后落到吏部尚书温大人的夫人和温小姐身上,目光沉暗下来,又在人群中搜寻到自己的母亲姚氏。她因为自己封了好几次、如今却还仅仅只是个三品诰命夫人。   姚氏见女儿静妃望着自己的眼中带了抹恨意,心中那沉压了无数年的羞愧与自责再次漫上心头。怪自己无能,若不是自己出身低贱,皇后之位恐怕早已是自己女儿的。   静妃最恨母亲对自己露出这副可怜的模样。半个月前,听她入宫来探望自己,自己还是满心欢喜,毕竟母女二人难得见上一面,谁知,自己的亲娘竟不是想念自己才来见自己,她在她面前垂泪劝她:“女儿啊,要怪就怪我,你命该如此,外人看来,我只是个五品官员的妾,你也只是五品庶出的女儿,陛下能给你这般恩宠,你便知足吧。位分确实重要,可是更重要的,是要想办法一直攥住陛下的心。右相让我来跟你说,往后若温小姐入宫为后,你要与她姐妹相称,和睦相处,在这后宫联起手来。”   原来她是来替人传话的,而传话的那人,是她的生父——当朝的右相。外人都不知道她和他的这层关系。   “那温氏女是不是也是他的私生女儿?”   “不是,”姚氏摇头,“右相府里他养在膝下的子女早都殁了,你是他唯一的血脉。他知道委屈了你,温尚书乃六部尚书之首,又是和他一派的人,温小姐是眼下除了那卫氏女之外,最有资格做皇后的人了,那温小姐性情温和,入宫之后不会和你争宠的。”   “为什么除了卫崇光之外,就是温氏女?难道我没资格吗?”她咬牙切齿地对她低吼,“都怪你,只是右相府低贱的丫鬟出身,又没有手段留在相府!让外人都以为我只是个低贱的五品官员庶女!”   想到这些,静妃的恨意和泪水忍不住又涌上眼眶,此时,听见众命妇起身的动作,她强忍回泪水,站起身跟着众人一起朝拜太后,嘴里喊着太后千岁。   太后让众人平身,开口询问:“哪位是吏部温尚书的夫人?”   温夫人激动地拉着女儿出座,走到太后座前,恭敬地下拜。   太后口中的“平身”两字在看到温小姐头上的梅花花簪时顿住了。   久久听不到太后发话,温家母女感到奇怪,却又不敢抬头。   崇光在一旁看好戏。   “平身。”   温家母女如释重负,听太后又道:“这位就是温尚书的千金?传言说是京中第一美人?”   温小姐急忙报上姓名回应,再次伏地跪拜太后。   “抬起头来。”   “哼……”太后发出一声冷嗤,笑道:“确实是美,不过哀家瞧着,这姿色并不如哀家的容儿。”   “姨母这是偏爱容儿,容儿却觉得,温小姐这第一美人当之无愧,比静妃娘娘还要美。”崇光笑着,故意看了眼静妃,静妃扯了扯嘴角,现出嘲意和不屑。不过听太后亲自开口损温家千金,心里却是十分舒服。   温家母女听出一身冷汗,温夫人正想着如何开口讨好太后,已听太后命令:“赐酒。”   随后两名宫女端着酒水来到温家母女身边。两人接过酒,心里是翻江倒海,不知哪里得罪了太后,从来没听说过从前太后在自己的寿辰上这样赐酒,这酒也不知道是不是毒酒。   王嬷嬷笑道:“温夫人,温小姐真是有福气,这可是太后今岁的寿辰上赐的头两樽酒,恭喜两位‘拔得头筹’。”   温家母女听出这话并不是什么好话,忐忑地接过酒饮下了,等入座时,两人已像是霜打过的茄子,恐惧都来不及,更别说再提起兴致了。   宴会间,太后吩咐下人去唤皇帝过来,过了会,传话的人回来对太后耳语了几句,太后点头,对众人道:“陛下忙于国事,要晚些才能过来,诸位在此继续飨宴,也可去附近的园中走动赏景,哀家年纪大了,坐久了腰酸背痛,先回宫歇息了。”说完离席。   静妃起身,也准备离席,却见崇光起身向温家那对母女走去,便停下脚步,原地看着。   温家母女一见崇光,急忙见礼,脸上还是惶恐,小声询问崇光太后因为何事生气。   崇光笑道:“本宫也不知,不过二位不用担心,太后怎么会在寿宴上赐毒?本宫想去御花园走走,不知温小姐是否愿意陪同本宫?”   静妃跟过来道:“公主这是要去哪里?介不介意本宫同行?”   崇光道:“有些介意呢,本宫和温小姐有些闺中的话要说。”   静妃讥笑:“公主原来和温家小姐交情匪浅。传言都说,后位之争在你二人,本宫实在是没有想到你二人原来如此和睦。”   温小姐道:“公主宽宏大度,与人为善,让明瑜很是钦佩。”   “这有你说话的份吗?”静妃斥道。   “是明瑜失礼了。”   崇光笑道:“传言毕竟是传言,本宫如今已是公主,那后位与本宫没有半点关系,本宫为何不能与温小姐和睦相处?”说罢凑到静妃耳边低声说了句话。   静妃恨恨瞪着崇光,又恨恨瞪了眼温小姐,扭头离去。   崇光递了如玉一个眼色,如玉从身边离开。   崇光则带着温小姐向清净池畔的佛堂里去。   明德殿内   刘茂仔细想了想,道:“右相党羽众多,此时并不是全部拔去的时候,否则动摇朝纲,陛下不若再耐心一些,渐渐以各色名义换下一批身处要职的人,吏部掌管文官选职升调,臣提议先从吏部着手。等乌孜的事情解决了,再一举将剩余党羽连根拔起。”   皇帝道:“朕也是这么想的。”话落,见李云福匆匆入内。   “何事?”   李云福去皇帝身边耳语了几句,皇帝站起身对刘茂道:“改日再议。”晾着刘茂,自己大步向外走了出去。   皇帝一路疾走着,李云福在身后小跑着追不上。皇帝一直走到了清净池畔才放慢了脚步。   两名少女的背影投映在清澈的湖面上。   皇帝一眼认出崇光,只是她身旁的女子却认不出。   皇帝拂开柳枝,又朝前走近了一些,看着那人影极其眼熟。   两名女子忽然转过身来。   皇帝看清了原来是那位一心想做皇后的温小姐,知道此人心术不正,皇帝加快了脚步走到崇光身边。   崇光急忙下拜。      ☆、第45章   温小姐望见皇帝的脸时, 脑海中自然冒出安平侯世子几个字,等看清他着一身帝王常服,先是怔楞了下, 听到崇光嘴里喊着“参见陛下”时, 瞬间浑身无力, 快要晕厥过去,双膝一软急忙跪在皇帝面前磕起头道:“臣女有眼不识泰山, 之前无意冒犯陛下, 还请陛下恕臣女不敬之罪。”   皇帝先叫崇光起来,见到崇光抬起来的脸, 皇帝才慢慢移开视线, 睨着温小姐道:“这会竟服软了, 之前威胁朕的硬气去哪了?先起来说话。”   温明瑜又是一身冷汗,听到皇帝说起来,却无法站起身。   被崇光伸手扶了一把才勉强着站起身,温明瑜望着皇帝那张脸,想起当初在香泽寺里冒犯皇帝的一幕, 肠子都悔青了,心里充满了绝望。   皇帝正要张口审问她为何会与崇光一起出现在此处, 却见她脸色此时犹如艳霞一样炽红, 红唇一张一翕, 眼神迷离。急忙唤:“李云福!”   “奴才在。”李云福应声上前。   “你将温小姐扶去……”话还没说完,温小姐竟然发出了一丝艳糜的声音, 伸手开始脱起衣服。   崇光也察觉出她的异样, 眼见她的半边香肩要露出来,急忙上前按住她的手,温小姐挣脱开崇光, 嘴里喊着热,手却不停地扒着衣服,目光死死盯着皇帝,拼尽全力忽然向皇帝扑去。   皇帝后退了两步,抓起李云福挡在了自己身前。   温小姐扑在了李云福怀中,吓得李云福大喊大叫:“来人呀!护驾!快来人呀!”   崇光伸手准备去拉开温小姐,却被皇帝一把拽了回来。   不久前和刘茂议政,要从吏部着手逐渐革新,皇帝见此情景,忽然计上心来。   附近的侍卫闻声很快赶了过来……   事后,温尚书跪在太后和皇帝膝下,战战兢兢地磕头:“臣教女无方,求太后和陛下责罚。”   太后以手揉额,冷嗤了一声。   皇帝道:“令千金今日在宫中的所作所为,真是叫人大开眼界。朕还从未见过如此不知廉耻之人,令千金不仅惊扰了朕,还闹砸了太后的寿宴。”   温尚书继续磕头:“臣有罪,臣将小女领回家后一定严加管教,但求陛下和太后息怒。”   “养不教,父之过,你养出如此好女儿,确实有罪。朕若不罚你,实难服众。”   “臣甘领一切责罚,但听陛下发落。”   皇帝心中的如意算盘早已拨响,说道:“革去你吏部尚书之职,贬去延州,做个郡守。”   温尚书一愣,看了眼太后。太后不为所动。他本以为皇帝仁慈,自己只要诚心认错,太后再从旁说上两句好话,自己应不至于丢了吏部尚书这个差事,却不曾料到,皇帝一开口,竟将自己贬去京外,还是荒凉的延州,一个年年发蝗灾,旱灾、山匪骑在官头上、民不聊生的地方。而太后也不为自己说半句话。   “陛下……”   “怎么?想抗旨?”   “臣……不敢。”   “不敢就好。”皇帝道,“延州虽然荒凉了些,但做那里的郡守,是个容易出政绩的差事,你仔细想想,只要解了旱蝗匪任意一灾,便是天大的政绩,那时,朕再召你回来,朝中那些大臣谁也不敢对你说三道四。”   温尚书绝望地领旨叩首告退。   皇帝起身去扶太后,说道:“今日叫母后受惊了,不若儿子传旨下去,再为母后补办一场寿宴,母后意下如何?”   望着皇帝脸上用歉意粉饰住的笑意,太后摆手:“不必铺张,皇帝有心了,哀家回宫了,皇帝不必相送。”   皇帝必是听说了自己赐酒给温千金母女一事,此时,参加了宫宴的人只怕都以为那媚药是自己下的。太后边走边想,温尚书是右相一党,自己就算因为梅花簪再讨厌温家母女,也不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折自己的棋,赐酒不过是给她们母女一些下马威罢了。皇帝聪明过人,这笑意只怕是在笑自己跳进黄河洗不清。   出到殿外,候着的掌事太监李敦迎上来道:“太后,奴才查过了,今日赐的两杯酒,温小姐喝下的那杯验出了媚药,温夫人喝的那杯没有验出。酒水是奴才亲自拿钥匙开的酒窖取出的西域贡品,倒酒之前都不曾经其他人手,那药应是事先涂在酒樽壁上的。”   太后疑惑:赐酒是自己临时做的决定。不知下药的人是针对温家小姐还是赴宴的其他人,下药的目的又是什么?   出了温小姐这事,宫宴是办不下去了,赴宴的人都出宫回了府。   崇光也欲随着叔母和堂嫂一起出宫,王嬷嬷却过来告诉她太后留她下来说话,崇光遂和王嬷嬷一起去了寿康宫。   天色渐暗,眼见宫门将闭,太后依旧未归。崇光起身,向王嬷嬷告辞。   王嬷嬷却不同意她第二日一早再入宫拜见太后的说辞,非要留她在宫中,还说宫门闭了,可以歇在这里。   崇光无奈,坐下来继续等,终于等到太后归来。   太后叫人传了晚膳,让崇光陪自己一起用。   崇光也以为那媚药是太后下的,对于温小姐这事,只字不敢提,见太后似有些不快,便说了些笑话给太后听,也惹得太后捧腹。笑过之后,太后却问崇光:“今日,容儿怎么会和温家千金一起出现在清净池畔?又如此巧合地在那遇见了皇帝?”   崇光找了坐久了闷、散心之类的借口。   “撒谎!”太后脸色忽然阴沉,“本宫可听说皇帝是被你引过去的!”   太后怎么会知道?如玉亲口告诉的李云福,又由李云福亲口转述的皇帝。太后是在诈自己?“是谁传的这种胡话!”崇光咬牙不肯承认。   太后张口欲说话,忽然脸色发白,伸手捂紧了胸口,瞬间便晕了过去。   寿康宫里上上下下乱作一团。   太医诊罢面露惶恐之色,只敢将诊断结果告诉皇帝一人,皇帝点了点头,吩咐他不要宣扬,走回太后榻前。   王嬷嬷和崇光两人在床前守着。   皇帝凝着那副纤细的身子,走到她身后道:“容儿先去休息,太医方才告诉朕,太后没有大碍。”   “真的吗?”崇光喜悦之余,又担忧地看了眼太后,“可是姨母脸色看上去十分不好,究竟是什么病?容儿此前从未听说她有什么旧疾。”   “太医说是操劳过度又突然动怒、急火攻心导致。”   崇光不放心。   王嬷嬷也来劝她先去休息。崇光还是担心,最后在外间丫鬟值夜的通铺上躺下了。   昨夜睡得太晚,她这一觉睡到了天亮,清晨时,有人来给她盖被子,她翻了个身,又继续睡了。却不知道给她盖被子的人是皇帝。皇帝早朝前来看太后,瞥见她半个身子都露在外头,最近正是天气转凉的时候,担心她受凉,趁人不注意,便迅速帮她拉起被子。   等睡醒时,崇光抬头看了看窗外,日头爬得老高,再睡下去恐怕要去午时了。顾不上梳洗穿鞋,跣足向太后睡的里间里去,还没走近,隐隐约约地,似听见了自己的名字。   “公主昨夜在您床前守了半夜,陛下和老奴再三劝阻,才肯去睡,却又不放心您,睡在了外间的通铺上,估摸是累极了,这会还没醒呢。”说话的是王嬷嬷。   只听太后回:“叫人进来的时候轻一些,别吵醒了她。”   “老奴有几句话,太后或许不爱听。太后都这把年纪了,为何还是放不下过去的事,依老奴看,陛下对您未必不是真孝,今日早朝前,还来看过您了呢。”   “那是做给别人看的,皇帝的把戏都将你骗过了,也难怪会将容儿骗得团团转。”   “真心也好,假意也好,老奴一直不明白,太后何不让公主做这个皇后,尤其是此时,瑞王已难翻身了,若公主做了皇后,她生的儿子也是太后的血亲,太后扶公主生的儿子即位,那不也是一样么?何苦要找颗与自己毫无血缘的棋子。”   “你不懂。”   “是老奴不懂,那太后昨日可又找到像从前的静妃一样合适的棋子了?”   “哪那么容易,哀家原本是相中了温家千金,谁知她竟然如此不识抬举,眼下没一个成器的可用,静妃当初对本宫千依百顺,后来仗着皇帝的宠爱竟敢不听本宫的话了。”太后说罢叮嘱,“虽然皇帝已经很久没召幸她了,但那药还是安排好,每日叫人悄悄加在补汤里,皇帝那边也是。”   “太后放心,老奴知道静妃专宠六宫,安插了不少人在那边,她不喝补汤时,也会有人将药加在膳食中,总之,那药她是一日不落都吃了,就算陛下召幸频繁,她的肚子也是不可能有动静的。”   崇光浑身一个激灵。悄悄又回到铺上躺下,闭上眼睛继续装睡。脑海里回忆起当初静妃向太后哭诉自己下药害她怀不上龙嗣一事,又想起天宁在佛堂里对自己说过的话:“可最后太医却从那碗里查出了损宫的药,你不觉得蹊跷吗?……”   崇光怎么也没有想到,静妃也不可能想到,原来给她下药的人,竟是太后,真正要害她怀不上龙嗣的人,是太后。      ☆、第46章   崇光死死闭上眼睛, 继续装睡。   过了一会,里间太后和王嬷嬷说话的声音渐渐没了,一阵脚步声传来, 王嬷嬷的声音在头顶小声响起:“公主?”   “公主?”   “醒醒。”   崇光翻了个身, 嘴里嘟囔了一句, 继续装睡。   王嬷嬷走回太后身边道:“公主还沉沉睡着呢。”   “让她睡吧。”太后闭上眼睛。   “太后也先歇着,老奴出去看看药煎得怎么样了。”   崇光听到里间有人出来, 脚步声由远而近, 路过自己睡的通铺,又渐渐远了。她不敢睁开眼睛, 怕迎上射进窗子里的那刺眼的阳光。   太后一手抚养皇帝并助他登上帝位, 崇光实在想不通她为何要那样对待皇帝和皇帝的后妃, 而她所做的一切,皇帝是否有已经所察觉?   后来进出伺候的人多了,开门闭门声音响动,崇光便“自然”醒了过来,去到太后跟前探望。   太后喝过药, 恢复了些精神,两人说了几句话后, 崇光辞别太后, 打算出宫回公主府更衣, 次日再入宫来探望。   哪知,出了寿康宫不远, 迎面撞见了来正要前往寿康宫的皇帝。   昨日, 王嬷嬷叫她留下时,却将如玉遣出了宫,崇光此时是一个人。而皇帝, 此时竟然出奇地,身后没有任何尾巴,连李云福都没跟,也是一个人。   崇光走过去,对皇帝行了个礼。   皇帝垂眸看着她,也没发话叫她平身。   崇光想着,此时反正没有其他人,失礼也不会有人看见,不待皇帝发话,自己说道:“容儿昨夜歇在太后宫中,今日未更衣,御前实在失仪,请陛下恕罪,容儿先行告退回府更衣了。”话落,直起身子准备绕开皇帝继续向前走。   皇帝却和她同向挪动脚步,挡住了她的去路。“公主昨日还故意诱朕见面,利用完朕就跟耗子避猫一样避朕避得远远的了?”   崇光当然不肯承认自己昨日是故意的,一口否定:“容儿怎么敢?陛下误会了。”   “难道是李云福从如玉那里听错了?”皇帝双手负在身后,仰头笑道,“不是公主昨日给朕传话,有话要和朕说的吗?方才,朕远远地看见了公主,特意将人都支走,早就站在这里等起郡主。此时,无人打扰,公主不妨说来听听。”   崇光看了看四周,道:“此处不适合说话。”   “那换个地方,朕今天有的是空闲和耐心。”皇帝并不挪动身子,而是下巴向她身侧的树丛中扬了扬:“右转!”   皇帝的语气不容反驳,目光又咄咄逼人。崇光只好灰溜溜转过身子向右,茂密的林木中,一条被人踩实了的小路显出来。   “穿过去!”皇帝再次命令。   这小路崇光知道,也不是第一次穿了,小时候穿过无数次,穿过去一直走到尽头,就是佛堂附近。虽然她心里极不情愿,但脚下早已不听使唤,向前迈了出去。   皇帝随后跟上。   这路是从一片旺盛的花木中踩出来的,幽闭得很,穿进去后崇光发现不仅要注意脚下丛生的花藤,还需自己分花拂枝,由此可见许久没人再从这里穿过了,不过寻常谁会偷偷摸摸地走这种路。   穿过去时,还是费了些力气,钻得满头满身绿叶红花,出来后,崇光也没急着去掸去身上的花叶,先四下张望附近有没有值守巡逻的宫中侍卫,幸好,并没有人。   皇帝接着从她身后钻出来,伸手拈去她肩上的叶子道:“别看了,朕将这里的人支走了,放心往佛堂里去。”   崇光愣了一愣,有种被算计的感觉。   皇帝已经走到前面,头也不回地催促道:“快跟上!来都来了,公主可别想着撒腿跑。”   崇光跟着皇帝走进了佛堂,每次抬脚迈进佛堂的门槛,在这里发生过的往事便历历在目,皇帝的问话很快将她的思绪拉回。“今日若不将昨日要说的话说清楚,朕是不会叫你出去的。”   崇光已经都想好了要说什么了,犹豫着,提醒皇帝道:“陛下登基已有三载,膝下,至今……仍无一子半女,不知可曾仔细想过是何原因。”说出最后几个字时,看见皇帝一副惊诧而哭笑不得的神情时,不自觉地将声音压低了,说得特别没有底气。   皇帝似乎是听了什么好笑的笑话,竟然笑得难以合住嘴:“容儿到底想对朕说什么?”   “没什么。”崇光左思右想也想不出好的理由和措辞,好像怎么提醒皇帝听起来都会怪怪的。崇光干脆不去直视皇帝,瞅着干净的地面道:“容儿只是想到了社稷的延续和昭国的未来,所以,斗胆在陛下面前多两句嘴。”   “朕明白了,”皇帝忍俊不禁,“你是在怀疑朕的龙体。”   “怎敢?”崇光撑大了一双无辜的杏目,望着皇帝急忙辩解:“其实容儿的意思不过是,陛下不该再继续独宠静妃一人了,为了江山后继有人,雨露均沾才是!也许是因为静妃命中注定无子,”话一出口,崇光就后悔了,这明明是太后才有资格说的话,她在这里说三道四,皇帝会不会起疑?会不会生气?说这句话的时候,她的心其实在隐隐生疼。她虽然嫉妒静妃,但让皇帝不要继续独宠静妃却没有半点私心,早上听见了太后和王嬷嬷的对话后,她就一直在想这件事情。纵然与皇帝成不了夫妻,她也不愿看到他因无子、江山后继无人而抱憾终身。但太后是她的姨母,她不可能直接告诉皇帝真相。她接着又道:“还有,容儿听太医说,一些补汤适量就够了,不必每天喝,喝多了会适得其反。”   皇帝听她叫他雨露均沾时,一瞬间来了不少火气,但听到她提起补汤时,大概便明白了她为何要对自己说出这些不合时宜的话,她必是知道了太后的一些所作所为,心里还是向着自己,才忍不住婉转出言提醒。火气便很快又消散了。双目望着她,心里头一阵暖流,纵有千言万语,却无法对她说出口。   崇光见皇帝脸上没了笑容,严肃地看着自己,心想:完了,这下惹恼皇帝了。马上跪地:“容儿失言,请陛下恕罪。”   皇帝伸手将她扶起来,脸上很快又展露笑意:“朕身体好着呢,根本不必喝补汤。上回在宁南城,背你上揽云峰,你又不是没见识过。”   崇光脸一红,见皇帝丝毫没将自己的话放在心上似的,心想:今日这番提醒大概是没多大用了,遂道:“容儿想和陛下说的话就这些,实在是多嘴冒犯了,还请陛下恕罪。”   继续冲皇帝弯身行了个告退礼。   “慢着。”皇帝走近她,伸手替她掸去发梢和肩上的花瓣、叶子。“就这副样子,这样走出去?”说完,一只手手指顺着她耳后插入她披散下的青丝里,抚弄起她的头发,等崇光察觉出不对劲时,皇帝另一只手已握住她腰将她禁锢住了。他低头在她耳边吐着暧昧的气息,说道:“谁让你昨日主动招惹朕的?朕收回那晚的话。”   “这里是佛堂,陛下。”   皇帝手头微一用力,将她带入怀中,拥抱住,头埋入她发丝中寻香。“那又怎么样?朕和你过去在这里的种种,神像都看着。”一和她有肢体接触,他马上起了反应,此时,真是种巨大的煎熬,她身子只要一动,他那种久旱渴雨的感觉就越来越强烈。“别动,让朕抱一会。”   “再乱动,朕可保不准要做什么,嗯?”他故意将放在她背上的手滑下去,盖在下面,拍了拍。   真是要命。崇光浑身发热,脑子更热,皇帝紧紧抱着她,过了许久才松手,低头看着她早已羞得通红的脸。她每一垂睫,他就用力将她下巴往上一抬。   崇光快要哭了,终于听到皇帝带着笑意的嗓音嗡嗡响在耳边:“你以为朕想与你这样偷偷摸摸的?等了这么些年,朕早就等不及了,好了,不逗弄你了。”终于将她放开。   崇光克制住自己胸腔内一颗疯狂跳动的心,迫不及待地又向皇帝告退。   皇帝正色道:“回去后乖乖呆在公主府里,等着听旨吧。”   “什么旨意?”   皇帝却又笑着,转头避而不答:“出去后走正常的道路便是,朕不一道出去,公主不用害怕。”   出了佛堂,四下仍是无人,皇帝说话算话,没跟着一路出来。   崇光上上下下整饬了下,快步离开佛堂,向宫门的方向走去。   出宫回府的路上,她脑子里总是忍不住去想皇帝说的听旨,究竟是什么旨意。   如玉见她回来,关切道:“昨日,王嬷嬷让奴婢先行出宫,奴婢就觉得奇怪,太后不会是知道陛下是被公主故意引去见那温家小姐,想责怪公主吧?奴婢昨个想着此事,整宿睡不着。”   崇光摇头:“姨母大概是猜到了,昨晚正要问我话,却忽然晕了过去,太医说是忧心过度急火攻心导致,我在寿康宫歇了一宿,今日见姨母醒了,精神不错,就先回来更衣了。”   “那就好。”   “不好。”崇光叹息了声。   “为什么呀?”   崇光嘴上不说,心里却道:还能因为什么,当然是不该为了报一己私仇而去招惹那个不该招惹的人。      ☆、第47章   崇光也没将皇帝说的那什么乖乖呆在公主府里, 等着听旨的话放在心上。   第二日,惦记着太后的病情,崇光换了衣裳, 再次入宫探望卧床的太后。太后喜欢她陪在床边说话, 应太后的要求, 崇光连着几日都入了宫,黄昏宫门关闭前再出宫回府。太后渐渐不用卧床, 崇光也不想再入宫, 因为皇帝一日不落地过来探望,每日她都会撞见皇帝。   皇帝总喜欢当着太后的面跟她找话, 还装出一副长辈的口气。   这日黄昏, 在太后和下人面前, 皇帝眼神快速在她身上扫过,不作流连,如常和太后说话:“安南王妃听说母后身体抱恙,要来探望母后。”   “皇帝替哀家回句话,哀家身体并无大恙, 王妃也上了年纪,就不必舟车劳顿了。”   “安南王夫妇今早已经动身, 只怕马上就要入宫了。”   “安南王也来了?”太后忽然警醒。皇帝才去宁南不久, 安南王夫妇就来了, 真是巧得很。   “是。”皇帝看了眼坐在一侧的崇光,道, “安南王说有要事要向朕……和母后启奏。”   太后听皇帝的语气里夹杂了种难言的兴奋, 感觉头更疼了,此时不想说话。   崇光的心却跟从打翻的碗洒落在地的豆子一样乱蹦乱跳。安南王夫妇马上就要入宫,一会若见着自己, 说漏了话让太后晓得自己当初私自跑去宁南找皇帝可怎么办?难怪皇帝要自己乖乖呆在公主府,慌张起身道:“太后,陛下,天色不早了,容儿今日就先出宫回府去了,明日再来探望太后。”   话刚说完,李敦进来禀告:“启禀陛下、太后,安南王夫妇入宫了,王爷不知陛下在此,去了明德殿,安南王妃在此刻正在殿外求见。”   “快请。”太后说罢,又吩咐崇光:“容儿见过安南王妃再走。”   完了完了完了,崇光着急地看着皇帝,皇帝嘴角勾了勾,起了身,崇光以为他要为自己说话,谁知他开口竟对太后道:“那儿子先去见皇叔了。”   太后点了点头。   皇帝不再看她,转身直接出殿了。   崇光急得差点跺脚,又怕太后看出自己的紧张和慌乱,生硬地坐了下来。   屁股刚落座,就见李敦领着安南王妃进了殿。   一些礼节过后,安南王妃见了太后,就像寻常的许久不见的妯娌见面一样,热络地聊起了话来,倒没注意到崇光。   崇光如坐针毡。   安南王妃和太后聊到了什么开心的事情,倶是一阵欢笑,笑过之后,安南王妃目光落到崇光身上,“咦——”了一声。   太后跟安南王妃介绍:“这就是我那外甥女,崇光。”   崇光再次出来问安:“容儿见过王妃。”王妃进来时,眼里只有太后,因而她虽然有上前行礼,王妃却视而不见,直奔太后。   “低着头做什么?”太后道,“这丫头被哀家惯坏了,没礼貌,还养成了这般见不得人的性子,怕羞,王妃不要见怪。”   安南王妃没接话,盯着崇光打量了好久。   崇光心里那叫一个忐忑,忽而灵机一动,抬起头冲安南王妃眨了下眼、盈盈微笑:“容儿自小便听姨母说起王妃,说王妃秀外慧中,不仅精通琴棋书画,马术更是十分精湛,故而芳名远播,当年嫁给王爷,不知让多少男儿失落。容儿心中对王妃钦佩已久,今日有幸见到王妃,王妃依旧是风华不减当年。”   安南王妃与崇光交换了个眼神,转头对太后啧啧赞道:“想不到,多年不见,容儿竟出落得这样标致,不仅模样随了太后年轻的时候,这伶俐的口齿更是不比太后逊色,这品貌在京城女子中,那也是数十年难得一见,她若排第二,没人敢排第一。”   太后欣慰笑了,众人都跟着笑。   崇光心里一块大石终于落下。   ***   皇帝将安南王请入殿中,让他上坐,自己却站着,还接过李云福递过来的茶水亲自给安南王奉上。   一把年纪的安南王倒有些不好意思了,急忙推拒。“陛下如此客气,臣受不起。”   “皇叔受得起,”皇帝坚持着恭敬将茶递给安南王,“朕有求于皇叔,皇叔当然受得起。”   安南王笑了一笑,见推拒不过,只好接过茶饮下了,却是不敢先坐,与皇帝互相客气了一通,最后仍是待皇帝坐下自己才坐下了。   他虽是皇帝的长辈,却从来不敢小看皇帝这个侄儿,因而在君臣礼节上丝毫不敢马虎。   皇帝当自己像普通人那样尊他敬他这个长辈,入座后说道:“当初,要不是皇叔在父皇跟前替朕美言,父皇也不会立刻下决断改立朕为太子,朕能有今日,皇叔功不可没。”   安南王不敢独自邀功,忙道:“自古君权神授,陛下有今日,一则因为天生的帝王之命,二则因为陛下睿智有为,胸有韬略,太子之位,是民心所向,当之无愧。绝非臣的功劳。”   “皇叔过谦了,”皇帝笑道,“一众兄弟,父皇最喜太子二哥,而皇叔,对朕最是爱护,朕一直都知道,皇叔在朕心目中,其实是如父一般的。”   安南王忙出来拜道:“陛下这话折煞臣了,为陛下鞠躬尽瘁,是臣义不容辞的事情。”   皇帝见他抛出这话,急忙扶他起来,接着道:“朕知道皇叔爱护朕,所以那日跑去宁南,求了皇叔,皇叔今日入宫,可是考虑帮朕这个忙了?”   安南王笑道:“既是先帝的意思,陛下只是让臣出来说说,臣当然会答应陛下,只是……”   皇帝急忙打断他道:“皇叔,父皇生前答应朕说要赐婚,也拟过赐婚圣旨,只是父皇驾崩后,那圣旨朕一直没找到。皇叔明白太后为何不愿将她嫁给朕,因而朕登基以来,一直不敢向太后开口要她,可就在几个月前,朕突然触碰到了书房某处机关,看见一个秘盒,在那秘盒中找到了赐婚圣旨,别提有多愉悦,但婚姻大事,总要长辈出来主持,朕不能越过太后直接当众宣读先帝的旨意,可若告诉太后,朕不知道太后是否会从中作梗,这才按捺不住去宁南找皇叔商议此事。公主是朕唯一的心头好,皇叔是长情之人,应能明白朕此种心情,皇叔,只要皇叔出面证实曾经听先帝说起赐婚之事,再在太后面前宣读先帝的旨意,此事便能成。”   安南王见皇帝诚恳相求,为他这份痴情打动,作为过来人,他何尝不理解。“臣明白陛下与公主儿女情长,臣不是不愿意为陛下出来主婚,但有一言,陛下可能不愿意听,臣还是要对陛下进,此时恐怕不是立公主为后的良机。陛下刚借机除去温尚书,右相一派心中不服,也必然察觉陛下开始动作,公主虽然是太后之外甥女,但毕竟姓卫。陛下若在此时立后,唯恐右相一党狗急跳墙,陛下何不等到卫英父子回来再立卫氏女儿为后,那时,右相一党即便心中不服也有所忌惮,但如今,卫英父子不在,左相那一派,文职居多,陛下可倚仗、可重用的,惟一个安平侯。因此,臣提议陛下再等等,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皇帝道:“皇叔的顾虑朕已经想过了,朕已想好了对策,其实也是想借此机会逼他们露出更多把柄,况且公主已到了出嫁的年纪,朕若再不将人要来身边,太后就该为她选驸马了。”   安南王还是犹豫。   皇帝转身走到书架附近,摸索了两下触到了某个机关,书架移开,现出背后的墙壁,墙壁上嵌了一只匣子,皇帝打开来,从里面取出圣旨,回头递给安南王。   安南王接过一览,见是先帝亲笔,笑道:“臣乐意为陛下主婚。”   “多谢皇叔。”皇帝喜道,接着与安南王一起对好了口,合议了下细节,议妥之时,李云福进来,说太后准备了家宴,刚刚差人过来传了话,请皇帝和安南王入席。   在寿康宫中的时候,安南王妃一直拉着崇光聊个不休,恰好到了用晚膳的时候,李敦进来说家宴已备好,崇光便陪同太后和安南王妃一起去了。   去罢不久,皇帝和安南王也到了。   经过崇光身边时,皇帝刻意放缓了脚步,多看了她两眼,嘴角止不住的笑意。   入座后,安南王又像安南王妃一样,和崇光上演了场多年以后初次相见的戏码,互相夸赞了一通。   皇帝亲自为安南王斟酒,安南王便多喝了两杯,借着酒意开始去完成与皇帝合议的“大事”。   众人说说笑笑,正在兴头上,突然听见安南王道:“太后,陛下,臣,其实犯了欺君之罪。”   崇光听得心里一咯噔。   安南王妃忙道:“王爷喝多了吧,怎么能在太后和陛下跟前胡言乱语?”说着便向皇帝和太后赔礼,又起身走到安南王身边去亲自给他倒茶。   安南王推开王妃,摇头道:“臣没喝多,臣这里有道先帝遗旨,是关于陛下和公主的,臣一直到今日、到此时、才来告诉陛下,臣可不是犯了欺君之罪么?”   太后不说话,见他满面通红,不是喝多了又是什么。   崇光和太后是同样的想法,尤其是当安南王提到自己的时候。   “但臣不是有意欺君,”安南王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帧圣旨,“皇兄临终前召见臣时,嘱托臣将来为三郎主婚,臣当时应下了,皇兄接着又告诉臣,他三个月前,去臣府中歇脚,留了样东西在臣府中,说到此处,他突然咳出了口淤血,臣召了太医进来,就退下了,后来回到府中寻找,在他住过的房中搜出一幅勉励的题字来,以为那就是皇兄口中留下的东西,于是命人裱在房中,并保留屋内原有的陈设,将那房间落了锁。之后,臣怕触景生情,便鲜少再进那屋中。直到今岁,臣又想起皇兄,走进去看了看,见屋内灰尘遍布,便吩咐底下人打扫除尘,便是这次打扫,在那床底下,发现了一只匣子,臣打开匣子,就看见了这道圣旨,这圣旨里的字迹,是皇兄的亲笔。”   皇帝问:“皇叔方才说,父皇这道遗旨,跟朕与公主有关?”   “是。”   崇光不敢相信,安南王的话真是越说越离谱。先帝给他留了道关于皇帝和自己的遗旨做什么?偏偏这遗旨在安南王府一搁还是好几年。   太后嘴角似笑非笑:“哦?不知里面是什么内容?可是……赐婚?”   “正是。”   崇光手中的筷子险些掉下去,之前瑞王可告诉她,先帝有意将她嫁给太子。   皇帝的神情颇为震惊:“父皇临终前,给朕和容儿赐了婚?并让皇叔将来主婚?”   “没错。”   “哀家可否看看那遗旨?”太后此时出奇地镇定,令皇帝有些疑惑。   安南王将遗旨递给太后,太后一字一句仔细看了一遍,心想:确实跟先帝的字迹如出一辙。皇帝可真是费心,连安南王都能支使得动,配合他做此种大逆不道的事。笑道:“果然是赐婚,皇帝也瞧瞧。”   皇帝装作才知道的样子,接到手中仔细去览。   崇光也想看,此时她才是比谁都震惊。   安平王接着道:“既然是先帝赐婚,先帝又嘱托臣来主婚,如今陛下未娶,公主未嫁,这正是一桩天赐的良缘,那臣此时就来代先帝宣读了旨意。”   皇帝、崇光等人纷纷跪下,太后也缓缓动身下跪听旨。   安南王念完了先帝遗旨,向皇帝、崇光、太后一一道贺。   出乎皇帝意料,太后竟笑道:“皇帝大婚的喜事,当万民同乐,普天同庆,此诏需连夜昭告天下。”又马上召来李云福,“去传哀家和皇帝旨意,让礼部加急筹备皇帝大婚事宜,并让钦天监尽快挑个良辰吉日,为皇帝选定大婚日期。”   崇光以为是在做梦,抬眼去瞥皇帝,恰又和皇帝打量她的视线交汇。   ☆、第48章   宴席散去, 太后先回宫了,安南王夫妇也被人领去安顿,独留皇帝和崇光两人。   皇帝经她身边短暂停留, 手中的先帝遗旨丢给她, 小声说了句“傻丫头”, 便走在前面去了。   崇光展开圣旨,见到了先帝赐婚她与玄箴的亲笔, 说不上的喜悦, 心间阴霾一扫而空,抬头去追寻前面那人, 只见那颀长的影子转入廊中忽而定住, 回身催道:“还不快跟上来, 朕送你去瑶光殿歇息。”   崇光笑,立刻追上皇帝。皇帝有意慢下脚步,等她和自己并肩。这是在宫中,崇光不敢逾越礼数,只敢跟在皇帝身后, 心里奇怪着皇帝今晚为何走得极慢。   同行的还有如玉和李云福,一群伺候皇帝的尾巴也欲跟上, 被李云福拦住使唤开了。   去瑶光殿不远, 崇光跟在皇帝身后, 却走了很久。   自她搬出宫后,瑶光殿便一直空置着, 她出宫时, 太后便说过以后可随时凭借令牌入宫,底下人不敢怠慢,每日坚持打扫以便她回宫看望太后时落脚, 只不过里面曾经服侍她的下人都抽调安排去了其他宫中。   李云福和如玉一路上早交换罢眼色,等进了瑶光殿,一个匆忙跑去里堂拨亮灯盏,一个则眼疾手快地去关闭铜门,关得急,铜环敲击在门上,铿然响动,崇光循声回头,手这时却被握住了。   皇帝竟毫不避讳,当着李云福的面握着她的手朝里殿里去,如玉这时点亮了灯从里面出来,避至一侧,崇光只顾着看如玉那泛红的脸颊和止不住的笑意,没注意脚下,险些被门槛绊倒了,向前一个踉跄,被皇帝捞住了腰。皇帝扶她站稳,说:“当心!”手却没松。   这时,门哐当一响,被人从外面直接拉上关住,接着传来跑开的脚步声。   皇帝见门关闭,顺势将她拉到自己怀中抱住。   崇光也不再顾忌,伸手回抱住皇帝的腰身,脸贴在他怀里,只希望时光永远静止在这一刻,就这样静静地抱着他,什么都不说,什么也不做,便觉得知足。   皇帝低下头,用湿热的唇吻着她的眉眼,鼻子,脸颊,最后才似寻觅到最后的珍宝一般,轻轻地触碰她的唇。   崇光满脸发烫,动情地回应着。   身子忽然一轻,腿弯被人勾住提了起来。   幸而她双手及时将皇帝的脖子揽住才没倒栽过去,却忍不住惊呼出声。   此时,整个人挂在了皇帝身上,双腿被他拖起来夹着他腰,手勾在他脖子上。   做坏事的人镇定自若地望着她笑:“这是与公主最后一次偷偷摸摸了,朕竟有些舍不得私会的这般感受。”说完抱着她坐了下来,崇光便又自然地成了跨坐在皇帝膝上的姿势,听了这话,不停腹诽皇帝真不害臊,却在忸怩与羞赧中,故意糯着嗓子喊他:“皇兄……”喊罢脑子里冒出当初陈氏教的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自己这是无心中听了进去?马上便后悔了。   “喊什么?”皇帝挑眉。   “不对么?”崇光失笑,仗着他温和的神色继续大胆地说,“我可是箴哥哥亲封的公主。”   “朕的皇妹是安宁和天宁,你算哪门子……皇妹。”皇帝按着她在腿上调整了下坐姿,又将人拉得离自己更近了些,戏谑地说,“她们可没有你胆子大,敢欺君。”   这好端端地给扣一顶欺君的帽子,崇光不满:“容儿什么时候欺君了?”   皇帝神情严肃地反问:“你自己说呢?”   崇光冥思苦想,无论如何想不起自己什么时候欺君了。他是帝王,一句话就能要人生死,她从前可是一直对他毕恭毕敬,只是偶尔顶撞他一两句罢了。她摇头。   皇帝点了点头:“想不起来是吧?朕来帮你回忆一下。”皇帝说罢,清了清嗓子,重复起数月前亲口问她的话:“朕此时问你,你亲口、如实地回答朕,玄庚平日真心待你,你如此反对,是不是心里已经有了他人?你当时怎么回答朕的?”   崇光笑道:“那怎么能算?”   “怎么不算?”皇帝伸手点了点她额:“这问题今儿重新回答一次,如实回答朕就饶了你这欺君之罪。”   崇光拒绝回答:“欺负人。”   皇帝掰过脸让她看着自己:“说句喜欢朕有那么难吗?”   崇光依旧拒绝:“那日明明已经说过了,还要说一遍做什么?”   “朕爱听。”皇帝坚持,不仅不给她任何讨价还价的余地,还另给命令,“不仅要说,还要说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开始什么?”   “开始有心上人。”   崇光怪不好意思,看着皇帝殷切的眼神,小声道:“一定要说吗?不说的话会怎么样?”   “不会怎么样,顶多就是以后在朕面前多主动几次罢了。”   崇光低头想了想说:“容儿也不知道,不过,得知你要娶王妃那时,我气不过,发誓再也不要见到你,就算再见到你,也不要再和你说一句话了,我只想找个人没人的地方一个人躲起来。”   皇帝想起来了。当年他答应刘茂娶他妹妹刘萱来应付先帝,文定过后,他再见到她的时候,她总是低头绕开他,他叫她名字她也爱理不理。大婚当日,他坐在新房里,正苦恼着接下来这漫漫长夜要怎么装才能不叫外人知道今晚他没和王妃洞房,赵伦忽然急急忙忙地闯进来,他一见赵伦,急忙问:“怎么了?何事如此慌张?”   赵伦近前对他耳语:“郡主不见了,王府和宫里到处都找不着她,皇后娘娘急坏了。”   他站起身便冲了出去。   白日,皇后带着她来王府参加了他的大婚,她对自己说了句恭喜后便躲去皇后身后,之后更是不见人影。   那夜,天还下着雨,他没拿伞,找遍了自己的王府,身上被雨水湿透,后来忽然想到一个地方,便欲连夜入宫,赵伦跪下拦着他:“王爷今日大婚,此时入宫不妥,陛下知道又要怪罪。”最后是赵伦代为向皇后宫里的人传话,说去佛堂附近仔细找一找。后来果然在佛堂里角落里找到她,说她蜷缩在蒲团上睡着了。   得知消息,他安下心,回到王府,沐浴更衣,新房的灯还亮着,王妃一直在等他归来,还穿着大婚的喜服,他则换的是一身常服进去,笑脸对她,与她结发,完成了剩下的新婚仪式。   决定娶刘萱之前,他对他兄妹二人开诚布公地说过了一切该说的话,希望他们再三考虑,大婚只是一场形式,婚后也徒有夫妻之名,不行夫妻之实,她若嫁给他只会误了余生,刘萱知道自己余生时日无多,执意答应。   但这桩婚事却是毕生的憾事。曾经无数次幻想的大婚,都是和心爱的女人结发为夫妻,他却娶了一个不爱的女人做原配,嫁给自己的女子,那短暂的余生也没有得到幸福。   崇光见皇帝发怔,又想起刚刚提到他大婚,有些吃醋地问:“那位安平侯之女,吴王妃,是个温柔又善解人意的女子吧。”   皇帝抿唇:“是。”   “她……也叫容儿?”   皇帝故意露出疑惑的表情:“哦?是吗?”   崇光心里这才平衡了些,刘茂送她去宁南那日说的话她都记在心中,不愿再浪费心思去深究他娶刘萱的原因,但觉得他只要此时心里有自己就够了,既然是先帝赐婚,她便没有任何顾虑了,接下来再不要有其他杂念,只一心一意准备嫁给他,将身心都交予他。   “那此时还生朕的气吗?”皇帝攥紧她的手在自己手,放到唇边亲吻。   崇光没回答,但答案已全部写在了脸上,当然生气,她为何不生气,虽然知道他大抵没有别的选择,可能也只是权宜之计,她还是忍不住生气又吃醋。   皇帝见她一副醋坛子打翻的神情,掰直了她十根指头一边玩弄一边问:“那夜朕说的话还记得吗?”   “什么话?”他这人怎么总喜欢翻起旧账,崇光很是不解,他说的话那么多,这能怪她记性太差?   皇帝拿她的两只手掌比划说:“五十五!”   崇光不服气地瞪眼:“容儿又没答应。”   “朕的话是命令。”   崇光瘪嘴,想了想,小声嘟囔:“明明已经主动过一次了。”谁知,皇帝耳朵极其好使,马上问:“什么时候主动的,朕怎么不记得?”   “就……温小姐那事,不是箴哥哥给容儿叩的主动招惹陛下的帽子,你九五之尊,可别想抵赖。”   皇帝质疑地嗯了一声,摇头,拿前额抵着她的鼻梁说:“朕说的是,当只有两个人在,没有其他人打扰,就像是此时,你可以主动对朕做些什么。”   语气极是暧昧。   在皇帝面前主动?崇光自然而然又想到了叔母教的那些主动的招数。光想想就觉得无比羞耻。“可陛下那夜也没亲口说清楚啊,容儿才没抵赖,抵赖的是陛下。”   “那勉强算吧,还有五十四,不能再耍赖!”皇帝说罢,怕她对自己说的那主动的要义没领会,亲身对她示范,手摸到她肩上再慢慢向下滑去,快到什么地方被她一把抓住了,她突然凑上来,在他唇上快速啄了一下。   果然她主动的滋味就是不一样,格外地甘甜可口,叫他回味无穷。   皇帝顿时口干舌燥,滚动了下喉结,道:“五十三了。”   ☆、第49章      崇光盈盈微笑:“时候不早了, 陛下还不走吗?”   皇帝这才放她下地,站起身道:“那你好好歇息,朕走了。”   崇光点头, 屈身行礼恭送他这尊大佛出殿。   皇帝刚打开门, 听见她在身后故意拖长了嗓音说道:“容儿恭送皇兄。”   李云福和如玉在外面候着, 皇帝忍住了返回去惩罚她的冲动,只回头看向她, 见她正抬头看着他, 嘴角挂着调皮而得意的笑容,他也是一笑, 迈步出去。   先帝赐婚的消息至第二日清晨便天下皆知。   崇光和如玉刚从瑶光殿出来, 就碰上了静妃, 也是冤家路窄。静妃给她道贺,说自己是碰巧路过。   谁知道你是碰巧还是故意路过。崇光随口回应了两句,不想与她浪费口舌,赶着出宫回公主府。   静妃此时却一副死缠到底的架势,挡住她的去路, 说道:“太后寿辰那日,公主与温家小姐一副姐妹情深的样子, 还说自己这辈子不可能做皇后, 几日不到, 温家小姐全家发配延州,公主要做皇后也已成定局, 那药, 该不会是公主下的吧?”   崇光嘲讽一笑:“从前本宫只是觉得静妃徒有美貌,此时看来,静妃依旧徒有美貌, 本宫都是要做皇后的人了,静妃却敢在本宫面前说这种污蔑的话,是不是太不将本宫放在眼里了?本宫怎么可能知道先帝还留了道赐婚的遗旨,有什么动机加害温小姐,本宫倒觉得静妃你这是在贼喊捉贼。”   静妃面色一滞,旋即笑着致歉:“是姐姐我失礼了,还请容儿妹妹不要怪罪。”却没有丝毫惧怕的神情。崇光看得心里添堵,绕过她走了。   如玉也是不平:“那静妃简直是放肆,敢对公主如此不敬,仗着什么呀?”   仗着什么呢?崇光也是在想,恐怕还是仗着玄箴对她的宠爱吧,毕竟她一直宠冠六宫,嚣张跋扈惯了吧。她怎么一时被赐婚的喜悦冲昏了头脑就忘了皇帝身边还有这么个女人,都是皇帝以前惯的。   往前没走多久,迎面遇见前来传话的李云福,李云福上前见礼。   崇光因为静妃的事情生起皇帝的气,见了李云福,却是冷冷哼了一声,脚步没停,直接朝前走去。   李云福不明所以,毕竟自己又没得罪公主,公主这么讨厌自己,莫不是恨屋及乌,可昨晚不是还和陛下好好的吗?急忙拉着如玉问,如玉见崇光走远,怕一会自己追不上,不便跟他细说,只道:“公主是被静妃气着了。”   李云福明白过来,自己没完成皇帝交代的差事,皇帝必会追问原因,他这么去皇帝跟前解释吧,又得罪了静妃,不解释,皇帝也不罢休,正为难,远远地见静妃走过来。   “哟,李公公,大清早地,这是要往哪里去?”静妃身边的碧翘问道。   前面就是瑶光殿了,这位主岂会不知自己是去那的,只怕自己接下来难以轻易脱身,李云福笑着没答话。   静妃知道他肯定是奉了皇帝的旨意前来瑶光殿,心底顿生醋意,却听李云福问:“静妃娘娘怎么会在此地?”   “本宫听说先帝赐婚,便来向公主道喜,本宫还听说,昨夜宴请罢安南王夫妇,是陛下亲自送公主回来的?”   李云福笑道:“关于陛下的事,奴才不敢多嘴。”   之后静妃再如何打听,李云福就是不肯松口,静妃气得也走掉了,李云福才回去向皇帝复命。   “话都带到了。”   李云福摇头:“奴才见到公主时,公主见了奴才很生气,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奴才还没来得及说,公主就走了。”   皇帝搁下笔,想到她昨夜还和自己亲密温存,倒不至于一夜之间说翻脸就翻脸。“今早静妃过去了?”   李云福不敢答话。   皇帝挥挥袖子:“行了,你下去吧。”   李云福不肯走,皇帝问:“还有事?”   “陛下,赵公公……”他欲言又止。   皇帝明白他的意思,赵伦替自己办完了事,也该“探亲完毕”回来了。皇帝想了想,道:“你替朕把事情都办得不错,朕用你用得放心,况且,朕不是说过日后还要替你出头教训太后身边的李敦吗?”   娘呀?这意思是接下来还要接着过这种伴君如伴虎的日子。“那……赵公公?”   “叫他先去瑶光殿,朕很快要和公主大婚,瑶光殿日后改成皇后住的中宫,等公主入主中宫,他就伺候公主吧。”皇帝想:赵伦从前既然一直替太尉和崇光说话,还有个妹妹在卫氏府中,叫他伺候崇光,他一百个乐意。   皇帝早上叫李云福去传话,正是想告诉崇光瑶光殿改成中宫一事,预想崇光知道后会乐意,皇帝还等着李云福来回禀她的喜悦,谁知静妃竟敢在前头跑去挑衅了她,估摸她醋坛子又打翻了,这回可不太好收拾。   回到宫中的静妃,越想越觉得不痛快,将自己关在房中,砸起了东西,一边砸一边哭泣,碧翘等人都劝不住,但又怕此事被皇帝知晓,碧翘将人都支去了外面,自己进去劝慰静妃。   静妃听她一阵劝慰,收敛了些情绪,却还是忍不住向她小声泣诉:“本宫费了九牛二虎之力,避开了所有耳目,成功陷害了那位温家千金,却没想到最后卫崇光出来横插一脚。她叔父都倒台了,太后本也不是支持她做这个皇后的,凭什么先帝就那么喜欢她?生前不仅亲赐她郡主封号,还将她赐婚给陛下、竟点了名要她做这昭国的皇后?”   碧翘宽慰道:“娘娘息怒,什么皇后不皇后的?能不能为陛下诞育子嗣才是最重要的,这后宫的女子,最终还是要靠子嗣为自己争气,您瞧瞧先帝的原配皇后,纵使先帝再宠爱她,最后还不是亲自废了她的儿子,当今的陛下生母,也不过是一个贵人,但陛下自幼天资聪颖,注定了是帝王之命,而当今没能为先帝诞育一儿半女的太后,因为养育了陛下一场就成了一朝太后,所以,娘娘不要计较眼前的得失,应多想些方法承宠、尽快为陛下生下皇长子。”   静妃一听碧翘这话,却摇头,一副苦不堪言的表情,哭得更伤心了,让碧翘不明所以。   静妃在自己宫里闹这么大一出动静,早被太后安插的人听了去,报给太后身边的王嬷嬷。   太后听罢摇头,心里后悔自己当初竟选了这么个沉不住气的蠢材,又问了下皇帝大婚的事情进展的如何,王嬷嬷如实答了,说皇帝已吩咐礼部加急筹备大婚事宜,钦天监也根据皇帝的意思,很快择了良辰吉日,在一个月后,说是百年难得一遇,刚将书拟了大婚日期的文牒报来寿康宫中,请太后过目。   太后一阵头晕目眩,这症状又跟那日晕倒前似极,想坐起身,一时间四肢无力,渐渐地,竟有些呼吸不上来,更说不出一个字,王嬷嬷吓得赶紧呼喊下人去传太医。此事很快也惊动了皇帝,皇帝快速赶来探望,太医的诊断和那日一样。皇帝叮嘱太后莫要为了大婚之事过于操劳,好生养着身体,又吩咐下去,以后关于大婚的一切事宜,不必再报至寿康宫了,以免打扰太后养病。   吃过药,太后不适的症状减缓了些。王嬷嬷遵照她的吩咐从宫外令找了大夫,扮做宫人的模样悄悄进宫,重新给太后把脉,把过脉,那民间大夫却是一惊,惶恐跪地道:“恕草民直言,太后的凤体,像是中毒之兆。”   太后自己已猜到了,自上次晕倒之后,她也换过无数太医给自己看,可所有人的诊断结果如出一辙,都说她是操劳过度、急火攻心。   如今看来,原来都不过是被皇帝提前打了招呼封了口。   王嬷嬷吓得面色发白:“那大夫可看出,太后中的是什么毒?”   民间大夫惶恐地摇头,说行医三十年,从未亲自诊过此种脉象,但觉和民间传言的梅氏的一种秘毒中毒之后的脉象似极,自己只能开些方子抑制毒性,却无法彻底为太后解毒,若要彻底解毒,需得寻梅氏后人。   太后和王嬷嬷倶是面色煞白。   梅氏祖先用毒甚绝,梅太医当年在宫中行医,最擅长解毒,还会各种以毒攻毒之法。   “梅氏一门不是全被抄斩了吗?”送走民间大夫,王嬷嬷惴惴不安地说。   太后摇头:“本宫输了。”   王嬷嬷自责跪地:“都怪奴婢。在太后的膳食茶饮之中未能验出毒来,让太后遭了毒害。”   太后道:“这不怪你,梅氏用毒出神入化,普通的银针怕是根本验不出毒性。”   王嬷嬷不断垂泪:“奴婢已秘密让人去宫外打听梅氏后人的下落,太后不要太忧心,公主和陛下的婚事,太后还是不要再费心去管了,奴婢担心您的身子。”   太后笑道:“哀家确实是管不着了,如今是彻底输了,惟有等死,梅氏的后人不必去民间寻了,就在这后宫之中,哀家就是死,也要拉她一起去死,等哀家死后,你去容儿身边伺候先保住了自个儿性命。哀家的事和那些恩恩怨怨你都不能叫容儿知道,不管皇帝是不是真心待她,你都要从旁多提点她,教她牢牢攥着皇帝的心,把这后位坐稳,再不济也要在这里有个容身之地,皇帝就算因为哀家日后疏远冷落她,多少也会顾念着昔日的感情,应不至于要她性命,若是……若是将来皇帝不念昔日旧情执意要她性命,你就将哀家留的东西拿出来,见机行事,那东西在哀家头下这玉枕里,待哀家死后你把它取出来藏好 。”   “太后怎么就交代起后事?”王嬷嬷磕头,泪流不止,“太后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的。至于太后说的在这后宫的梅氏后人,是那位丁美人吧,老奴会想办法叫她为太后解毒。”   太后闭上眼睛:梅氏一族大抵只剩下她一个,她恨自己都来不及,盼她解毒那是不可能的了。   这夜,许久不曾被召幸的丁美人忽然被皇帝宣召侍寝,她盛妆打扮了一下,上了李云福来接的辇,被人抬向皇帝的寝宫。   按侍寝的规矩,她先被送去沐浴净身,而后穿了层薄薄的中衣,被送上皇帝的龙床。   没过多久,听见皇帝从隔间书房前来的脚步。   她起初并不紧张,直到皇帝走到床边,使她垂着眼能看清他一双龙靴时,她的心竟砰砰狂跳起来,不由想起初次侍寝的那个晚上,那次比此时还忐忑,等了很久,皇帝才终于处理完了政事归来歇息,他撩开纱帐看着她,随后坐在了床边。她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打量这位年轻有为的皇帝,只觉得他一笑,她的魂就不是自己的了,她大着胆子过来伸手替皇帝解龙袍,皇帝没阻止,直直打量她,问:“你是丁太傅的孙女,朕从前见过你那位官至侍郎的、英年早逝的父亲,你为何却与他们长得不像?”   “熟识的人都说臣妾生得像母亲。”她轻声答,解去了皇帝的外袍,又去脱皇帝贴身的中衣。   皇帝按住她的手,接着问:“朕听人说,梅太医以前救过你父亲性命?而你父亲私底下,与梅氏交情匪浅?”   她小心翼翼抽回手,回答:“臣妾没有听说过,父亲生前与梅太医无甚往来,也许是别人误传的消息。”   “梅氏满门抄斩一事,说起来,与朕也有些关系,先帝若不下旨,梅太医的孙女,恐怕与你一般大了吧。”   她心惊肉跳,猜想皇帝莫不是知道了什么事情,却一口咬定:“臣妾对此事一无所知,让臣妾伺候陛下早些歇息吧。”说罢便大着胆子继续来解皇帝衣裳,皇帝不动声色地望着她,不知道怎么回事,在皇帝的注视下,她注意力偏就无法集中,皇帝领口那枚纽扣,她愣是费了好大的力气,才解开,这时,鼻前已有些汗珠了。皇帝领口的肌肤露出来,她大着胆子准备吻上去,皇帝忽然站起了身,问:“丁太傅三翻四次向朕开口引荐他的孙女入宫,入宫,究竟是他的意思,还是你的意思?”   “是臣妾的意思,陛下还是吴王时,臣妾有幸见过陛下,对陛下仰慕已久,开口恳求的祖父。”   皇帝听了听漏声,道:“时候不早了,朕让人送你回去吧,明早宣旨封你为美人。”   …… ……   这一次,皇帝会要她真正侍寝吗?丁美人看着皇帝像上次那样撩开纱帐看着自己,但这一次他没坐下来,依旧含笑,开口便是:“知道朕今晚为什么召你吗?”   丁美人垂眸不答话。   皇帝手松开了纱帐,起身却走到一边的榻上坐下,唤她:“先起来陪朕下盘棋。”   丁美人预感皇帝或许已知道了所有事情,仍是装作镇定地走到皇帝对面坐下。   皇帝步步为营地落子:“你这棋艺是跟丁太傅学的?”   “是。”   “还不错,”皇帝夸奖她,下一句是“那又是跟谁学的用毒?”   丁美人佯装疑惑:“陛下在说什么?臣妾不会用毒。”   皇帝接着道:“太后不能在朕与公主大婚前出事,否则,大婚日期要推迟在百日服丧期之后。”   丁美人手中棋子一松,掉了下去,急忙跪地,也未说话,却忽然间对一切都恍然大悟,皇帝必是从一开始便知道她其实是梅太医的孙女,丁太傅向皇帝引荐她其实正中皇帝下怀,于是皇帝欣然将她纳入宫中,她刻意接近太后寻仇的一举一动,皇帝都看在眼里,他一直默许她对太后的所作所为,却因怕太后之死使得他与公主婚期推迟才忍不住对她发声,难不成,他对公主,是真的喜欢?   “臣妾有句话,斗胆想请问陛下。”   “说。”   “公主是太后的血亲,陛下明知这一点,却为何还要娶她?不怕她将来知道陛下与太后之间的恩怨,知道陛下对太后做的一些事情吗?”   皇帝似笑非笑:“常言道,生身之恩大于人,养身之恩大于天,太后抚养朕一场,朕尊她敬她为唯一的母亲,登基后不曾追封自己生母,天下黎民百姓皆知朕以孝治国。朕对太后做了什么?你倒是说说。”好一出借刀杀人。太后之死,他手上不沾一滴血,继续做百官眼里的孝子。可,谁叫她本来就是一把负了血海深仇的刀呢?也心甘情愿让他借。   丁美人无言以对,顿觉皇帝为人深不可测。皇帝接着道:“将来,朕会派人送你出宫,还你自由。”   “臣妾不要。”她抓住皇帝的龙靴,拿祈求的目光看着他,却不好意思说出心里话。   皇帝看着她道:“不出宫,要在这宫里虚度余生么?”   “臣妾愿意留在宫中侍奉陛下。”   皇帝笑道:“你该知道,朕眼里只有静妃。”   话刚说完不久,门外竟就起了女人的声音:“本宫有急事要见陛下。”   李云福喊道:“静妃娘娘,不是奴才刻意拦着您,而是丁美人此时正在里面侍寝。”   皇帝站起身:“静妃来了,朕让李云福送你回去。”说完,传唤李云福和静妃。   丁美人自觉退下,出去时,和正入内的静妃碰面,静妃剜了她一眼,曼身向皇帝身边走去,用娇滴滴的声音喊道:“陛下。”      ☆、第50章   那一刻, 皇帝觉得无比头疼。“朕没宣爱妃,爱妃深夜前来,所为何事?”   “陛下不是明知故问吗?”静妃一边扭着身子向皇帝靠近, 一边撅着唇撒娇似地哭诉:“陛下已经许久没有宣召臣妾了?为何今夜却忽然想着宣召丁妹妹前来侍寝?”   皇帝答:“朕无聊, 想找人下下棋。”   “可臣妾见妹妹她, 衣裳都脱了。陛下要找人 下棋,臣妾也可以陪陛下。”静妃说着又朝皇帝走近了两步, 想要主动靠去皇帝怀里。   皇帝这时打了个呵欠, 早她靠过来前已提步转身往龙床去:“脱了衣裳又怎样?朕的身体,爱妃又不是不知道, 能跟她在床上做什么?朕困了, 若无其他事, 爱妃便退下吧。”   静妃当然不肯退下,紧紧跟在皇帝身后,一直跟到了龙床前。   皇帝站在那里解起外袍,静妃上前帮忙。   “爱妃是想给朕侍寝?”皇帝任由她给自己解着衣裳。   静妃点头,一边解一边忧心如焚地望着皇38章帝:“陛下服了这么久的药, 身体一直没有好转吗?”   皇帝皱眉,抬起她的下巴, 叹息着说:“嗯, 朕焦急得很, 这样下去,朕不知什么时候才有福气消受美人恩。”   静妃含情脉脉道:“臣妾一直在翻阅各种医书, 近日, 见到书中记载了一种方法,臣妾已经都记下来了。”   “什么方法?”   静妃脸色一红,讲不出口, 只道:“不若臣妾替陛下宽去衣裳,陛下先躺下来,让臣妾来试一试。”   皇帝不用想都知道是些什么难以启齿的画面,当然是一百个拒绝:“不必了,朕的身子朕知道,那方法只怕一时有效,对身体损耗极大,日后想要彻底恢复便更难了。”   静妃道:“书上说,那方法很有效,试过后便能彻底好转,陛下不如让臣妾试一试吧。马上便是陛下和公主的婚期,若大婚之夜,公主要是知道陛下无法……兴许会失望,陛下无法体验男欢女爱,岂不是一直很痛苦?”   皇帝呵了一声,道:“本就是先帝赐婚,不是朕主动要娶的,朕待公主如同兄妹,从未想过和她做男女之间那种事。”   静妃对他说的没想过和公主做那事的话半信半疑,仍是笑道:“陛下没想过和公主,难道也不想和臣妾做男女之事吗?”   皇帝此刻恨不得自己耳朵立刻失聪,压根不想继续装下去,哪知静妃忽然扑上来抱着他说:“臣妾入宫这么久,陛下就不想要了臣妾吗?”   皇帝闭上眼睛,眼不见为净,手攥着她的胳膊,阻止她进一步亲近。“爱妃如此心急,不会是嫌弃朕了?”   “臣妾不敢。”   “朕之前是怎么跟爱妃说的?爱妃不记得了?”   “臣妾记得,可是……”静妃娇嗔道,“臣妾只是心疼陛下。”   皇帝扯开她:“爱妃若真心疼朕,今晚就离朕远些,若是不愿回去,就在外头榻上睡吧,别睡朕的龙床,朕这几日那方面兴致正盛,爱妃这样一个美人躺在身边,朕身体不行,但始终心痒难耐,会难受得睡不着觉。”   “陛下都这么难受了,为何不愿意让臣妾一试?陛下莫不是嫌弃臣妾……”静妃似哭似泣,声音渐渐大了起来。   皇帝见她纠缠不休,面色马上转冷。“别在朕跟前哭。”   静妃一下子收住哭声,虽然她知道皇帝不轻易动怒,但上次却因自己哭诉而恼怒了,怕再次惹恼皇帝,遂撇撇嘴:“那臣妾还是告退吧。”她退开两步,行了个礼,依依不舍地离开了皇帝的寝宫。   见她人影消失,皇帝终于摇了摇头,又长舒一口气,应付这女人可真累,借口也够拙劣。躺上龙床,他翻来覆去地在想,他堂堂帝王,又身为男人,为了守身如玉可是拿自己男人的尊严贴在地板上了。大婚之后,誓必要他的皇后好好替他纾解这长久以来的憋屈,他受了多少憋屈,一定要从她那里全部补偿回来。   身在公主府的崇光打了个喷嚏。如玉和连儿急忙过来嘘寒问暖,她们叮嘱她注意身子,临近大婚,可别着凉了。   先帝遗旨昭告天下之日,陈李二人得知消息,马上来公主府道贺,陈氏喜出望外,婚期还没来,已经幻想着将来自己儿子成为国舅爷、辅佐那尚未赶到娘胎里的未来太子亲外甥的风光了。崇光跟陈氏话不投机,却听了她一天的唠叨,终于捱到了天黑,陈氏要回卫府,李氏因为有孕在身,不便舟车劳顿,崇光让她在公主府住下了,大婚日子近,她们婆媳两人总是少不了经常往来卫府和公主府。公主府虽是崇光的独立府邸,但卫氏毕竟是崇光的娘家,两边都需布置府邸,礼部的纳采礼还是送往卫氏。   李氏不过年长崇光两岁,两个年纪相仿的女子,一个出嫁不到一年,一个即将出嫁,有更多相投的话,但白日碍于婆婆在堂,婆婆一直喋喋不休,李氏这个做儿媳的,纵然有许多话想要说给崇光,也不能随意开口。等到晚上,才有机会和崇光秉烛说些交心话,但她一席话,却让崇光听了伤感和不痛快。   她说普通人家男人三妻四妾,做妻子的要大度,即使生妒,也要在心里,不可表现在人前,但不妒不是意味着纵容那些妾室骑到头上来,要用手段去治理,总之必须要牢牢稳固住自己正房的地位。而帝王家更免不了三宫六院,做皇帝的妻子铁定比做普通人的妻子要难,不仅要遵循普通人家之妻必须遵循的那些规矩,还要母仪天下,为天下女子表率,一言一语一举一动都被后宫其他女人盯着、也被满朝文武检视着。   说完以上,顿了一顿,她又接着告诫崇光:“虽然太后是容儿妹妹姨母,容儿妹妹又是先帝亲封的郡主,亲自赐婚陛下,但以后入了宫,容儿妹妹仍需注意自己言行,尤其是与静妃相处时,不要与她正面起冲突,静妃自入宫以来,到底一直独得陛下恩宠,若是容儿妹妹刻意与静妃过不去,静妃去陛下跟前哭诉,陛下心疼之余,也会厌恶容儿妹妹。容儿妹妹即使再讨厌静妃,也不要冲动用事叫她抓住什么把柄,妹妹应先想办法笼络住陛下的心,将后位坐稳了,再想办法对付她。”   崇光卸去发钗,往铜镜中看了自己一眼,不得不承认自己并不及静妃美艳。李氏的话她听得很明白,说白了,不过是自己在皇帝心中的位置比不过静妃。   李氏接着说:“前几日,夫君回信了,他在那边一切安好,我也写了封回信给他,顺口将你和陛下即将大婚的喜事说了,但不知道如何将信送出去。可否麻烦容儿妹妹帮我将信送给夫君?”   崇光欣然答应帮忙送信,她本也是打算写信将此事告知叔父和堂兄的,不过想到叔父之前反对的态度坚定又作罢了,眼下先帝赐婚,叔父再反对也无济于事了,将李氏写给卫禹的信送出前,崇光提笔给叔父卫英也写了封信,信中主要说明了先帝赐婚她和皇帝一事。信送出后,她想,等收到叔父的回信时,她已经嫁给皇帝了吧。   纳采礼后,礼部又送了大征礼,皇室的大征礼类似于普通人家的聘礼,主要是些黄金白银、金银制的器具,锻布、马匹甲胄之类的。像普通人家女人出嫁送嫁妆一样,皇后入宫也需准备妆奁,只不过,这妆奁不是由收受了大征礼的皇后娘家准备,而是由皇室备办了,因为规模实在过于宏大。   大征礼过后,便是皇后的册封大礼。宫里派来了训导的嬷嬷,给崇光讲册封大礼当日的各种规矩,从册立当日天刚亮、皇后上仪驾开始,到明德殿内接受皇帝亲授凤冠、凤印、聆听册封,接着讲当晚洞房内的各项礼仪:皇后坐帐礼、帝后合卺礼、合卺宴;最后竟然连大婚当夜和皇帝行房之事都能讲出一堆规矩。这一讲便是好几日,崇光坐的腰酸背痛,复杂的规矩听得她晕头转向,她记得小时候看自己姨母、当今的太后当时被册立为皇后,好像也没这么多规矩。   原以为听完了这大婚的种种礼仪就罢了,谁知那些训导嬷嬷又开始给她讲起成为皇后之后的该遵循的礼仪,等那些训导嬷嬷离开,崇光对这场即将到来的婚礼是一点都不期待了。   大婚日渐临近,府里却来了位不速之客,那时,崇光正在试宫中送来的皇后婚服,连儿进来禀报说:“公主,安宁公主来了。”   崇光一只胳膊刚伸进那婚服的阔袖中又马上抽了出来。“她怎么出的宫?”   “安宁公主说,她来见公主,是得了陛下的令。”   崇光犹豫了下,答应见她。   安宁公主比她小一岁,至今还未及笄,安宁和天宁皆是萧贵妃所出,因为和天宁的关系破碎,崇光自然也断了和安宁的往来,只是她有些不解,传言都说,萧贵妃当年害了皇帝的生母虞贵人。皇帝对她们姐妹一直很淡漠,她们在宫中过的并不是很自由,皇帝又怎么会允许她出宫来见自己?尤其,她还没及笄。   不一会,连儿将安宁领到了崇光跟前。   安宁身材娇小,看上去弱不禁风,她依在门框,没听见崇光的声音,不敢入堂,看着崇光的眼神有些畏惧。直到崇光开口请她入内,她才小心翼翼走进来。   崇光好奇她为何会用畏惧的眼神看着自己,毕竟从小在一块玩耍,她最喜欢黏着自己,关系算是比较亲密。   安宁开了口,问:“容儿姐姐要嫁给皇兄了吗?”   崇光点头。   安宁眼眶一红。   如玉见她要落泪,忙上前道:“安宁公主,马上便是我们公主大喜的日子,你可不能在这里落泪冲了喜呀。”   安宁吸了吸鼻子,忍回了泪水,忽然跪在崇光膝下:“容儿姐姐,求求你,让皇兄放我姐姐回来吧。我知道是她得罪了容儿姐姐,皇兄才让她去给母妃守陵的。”   崇光伸手去拉她道:“安宁,我理解你的心情,但你误会了,你姐姐怎么会是因为得罪了我才去守陵的?”   “是因为容儿姐姐,姐姐陷害容儿姐姐是不对,可是皇兄罚她去守一年皇陵也太重了些。守皇陵的日子清苦,姐姐怎么说也是金枝玉叶,她受不了那里的苦。而且她走之后,安宁一个人住在宫中害怕,没有人陪安宁了,容儿姐姐若不答应安宁,安宁就不起来。”   崇光无奈道:“此事,我只能跟陛下提,但陛下答应不答应,我无法保证了。”   “谢谢容儿姐姐。”安宁马上笑逐颜开,从怀里掏出一个荷包,递给崇光,“这是我送容儿姐姐的礼物,希望容儿姐姐永远幸福。”   崇光打开一看,里面有个同心结。   “从前,我给三哥也送了一只,送的时候,我跟他说,是容儿姐姐让我悄悄转交给他的。这事,没告诉容儿姐姐,因为,我怕……”安宁话没说完。   小时候,她常跟天宁安宁姐妹一起玩耍,关系十分亲密,而安宁更是常常黏着她,因此,她跟安宁的关系要更好一些。   当初,玄箴帮她去写太傅布置的课业的秘密给安宁发现,安宁问崇光:“容儿姐姐,我跟我姐姐和三哥说话,三哥他都不理我们,可是,他为什么会待你这么好?还帮你写课业?我有一回早上还看见他背你走路。你是答应我三哥要给他什么报答吗?”   崇光得意地摇头:“没有报答,他心甘情愿的。”内心:哼,课业写不完,我一哭,冰坨子拿我没辙,烦得不得了。他不过是怕我哭惹他烦罢了。   “哦~”安宁说:“那你以后干脆嫁给他做他的王妃、当我的三嫂好了。”   “才不!”   安宁也不说啥了,只是露齿冲自己微笑。   没过多久,有日课间,她正在呼呼大睡,忽然被周围的闹声吵醒,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正看见太子从玄箴手里抢什么东西,她迷迷糊糊地还在揉眼睛,没看清是啥东西,已被玄箴一手抢了回去藏起来了。太子嬉嬉笑笑:“这同心结就这么宝贝啊,哪个女孩子送给三弟的定情信物?”   玄箴不说话,坐了下去,等太子走后,他朝她看了一眼。她还准备问他一句“谁送你的什么定情信物”,眼角余光瞥见太傅走了进来,一溜烟坐直了身子,立刻精神了过来,嘴里的话也没来得及说。   “我……我当时很想容儿姐姐当我嫂嫂,但容儿姐姐又说不要嫁给三哥,我就擅作主张替容儿姐姐送了。”安宁说。   崇光笑道:“谢谢,礼物我很喜欢,陛下那里,我会去说的。”   安宁愉快极了,留下来看崇光试了皇后的婚服,呆了很久才离开。   自听了安宁的话起,崇光试婚服的时候便有些心不在焉,众人在一旁夸着婚服有多合身,又多好看,崇光却在想着玄箴不会从那时起就对自己有意……有些不敢相信,但心底总归是多了一丝期待和甜蜜。 作者有话要说:  玄箴:朕从未想过和她…… 静妃:半信半疑。 作者:啧啧。 愚人节快乐,各位,今天还有一更。大婚。   ☆、第51章   大婚   天还没亮, 崇光就被如玉和连儿拉起来,沐浴梳妆更衣,都由尚宫局派来的人伺候, 尚宫局的丫头个个嘴巴伶俐, 只知道见缝插针似地赞美, 当崇光看着镜中那恍似能提升年龄的皇后新妆愣神时,她们就说皇后的妆容昳丽高贵端庄, 尤其是穿上这身华丽的婚服, 母仪天下的气度抛开太后、谁也比不上,叫崇光口中嫌弃这婚服沉重的话憋着没说。   确实是重, 那婚服穿在身上夸张地说跟穿了身铠甲似得沉, 设计成凤尾的后摆向后拖地五六尺, 需要两名宫女跟在后面抬着。这还不够,司妆的宫女让她当心别乱动,三四个人继续手不停歇地往她头上插首饰,捯饬了很久终于才罢休,却说等入了宫在明德殿前接受册封大礼时, 皇帝还要亲授她凤冠,那凤冠都是用黄金打造的, 也有几斤重量。崇光看着自己满头玎珰乱撞的钗环, 担心那凤冠戴上来后会不会将自己脖子压断。   待一切收拾好了, 天才刚亮,崇光手攥了条红绸, 被人搀扶着坐上了宫里派来的皇后凤舆, 銮仪卫举着法驾卤薄,乐官一路奏着吉祥的礼乐,浩浩荡荡地入了宫。   颠颠晃晃的, 不知过了多久,凤舆终于停下,两个女官过来牵她下舆。一弯腰一低首,带起一阵首饰碰撞的声音,崇光感觉头皮都被高盘的发髻和满头珠玉压得生疼,她这狰狞的表情维持了一两秒钟,下一刻,一抬首,望见前方雄踞着明德殿,殿前宫阶之下站着皇帝,着一身和自己登对的同色婚服,皇帝身边站着宣读仪式的礼部鸿胪寺官,两侧列队站着文武百官,所有人的眼睛正都望着自己这边,崇光想起训导嬷嬷说的接受册封礼时要一直保持端庄,端庄,再端庄,不能出什么差池,否则要叫文武百官看了笑话。下了凤舆,崇光马上露出端庄的笑容,站直了身体,等宫女们过来替自己整理好了拖地的凤袍后摆,听到司仪女官悄悄提醒,挺胸昂首地向皇帝走去。   昭国帝后成婚与其他人成婚不一样,皇后不必遮盖头,便于后面册封礼上授凤冠。   皇帝微笑着接过红绸一端握住,向她伸出了手,崇光递上自己的手,被他有力地握住,皇帝携着她一起登上百级宫阶,入明德殿,身后传来群臣跪地拜贺声,殿外钟乐声起,崇光按照司仪的提示跪在事先布置的册宝案前,聆听寺官宣读册封,册封宣读完毕,再由皇帝亲授凤冠、凤印。   那凤冠果然就如想象之中的那样沉甸甸的,就像一座小山压在头顶。   戴那凤冠还是需要两分技巧,既要稳稳地固定住,还要固定对地方不能歪,要不是提前摸索了下,皇帝恐怕还要费上一番工夫,而她低头等待他亲授凤冠也是一种折磨。   崇光不敢乱说话,等凤冠被固定在头顶后,沉得她忍不住狠狠皱了下眉,被皇帝看在了眼里。毕竟是正式的大婚仪式,皇帝九五之尊,也不能胡乱说话,望着她忍得辛苦的表情,既是心疼又觉得可爱。册封礼礼仪繁多,历时很久,崇光累得感觉快直不起腰。   快结束的时候,趁人不注意,皇帝才找了几回对她说了句悄悄话:“朕已叫人打造了几顶样式简单的,轻便些的凤冠,给你以后日常轮换着戴。”   一场册封礼,两人只有说上这么一句话的机会,崇光想说的话因为女官的忽然出现不得不咽了回去,与皇帝短暂相视一眼后,崇光被女官领着出殿,乘坐凤舆抬向皇后的中宫——瑶光殿。帝后今日大婚的洞房即在皇后中宫的东暖阁。册封礼总算是结束了,好歹没出什么差错,崇光松下一口气。   像普通百姓的喜房一样,中宫东暖阁内处处结红绸备红帐,喜床的帘帐是用五彩的混金丝线绣的百子图,是宫中手艺最佳的百名绣娘一针一线赶工绣出来的,极是精致。崇光被扶着坐进帐内时,脑袋被凤冠压得抬不起来,但看到那百子图时,一时竟也忘了难受,目不转睛地看了会,心里感慨着:该是怎样的绣工,才能绣出一百个神态不一的小孩子。直到宫女过来提醒她端坐,马上要进行坐帐礼了。   昭国百姓成婚,这坐帐礼有在合卺酒和合卺宴之后的,而皇帝大婚,这项洞房礼仪却在前面,寓意坐富贵。普通百姓成婚还有撒帐的习俗,昭国皇室成婚也一样,皇后坐帐时由女官进行,撒帐的寓意是祝子。   崇光端坐着,听见女官嘴里叽叽咕咕说了一连串吉祥的话,接着又跟来五名女官,手里各端着一只果盘,盘中是不一样的五色果实,只见她们抓起盘中的果子,不约而同地向崇光所坐的喜床上砸了一堆红枣、花生、桂圆、莲子、栗子之类的。皇室进行这些礼仪时像是非常正式的仪式,不像普通百姓那样一群人围在洞房里哄闹抬气氛。   等到这些礼节进行完毕,外面天色已经不早了,崇光肚子早饿得叽里咕噜的,早上梳妆前仅喝了碗银耳莲子粥,白天如玉偷摸着给了两块点心,就再也没吃其他东西了,呼唤女官给吃的,女官也只端了一点点心进来,她还不够塞牙缝的,女官却又不让她多吃,说是要等皇帝回来一起吃合卺宴。她浑身沉重,可女官又说不能卸,要等皇帝回来。   “那陛下什么时候回来?可否催他快些回来?”崇光忍不住问。   为首的女官掩唇一笑:“皇后娘娘再等一等,下官已经派人去叫陛下了。”   皇帝在太和门、午门宴请百官,等接受完群臣祝词祝酒,才会回来和皇后举行洞房仪式。   崇光见她掩唇,心想,她莫不是在笑她心急着想和皇帝洞房。不好意思再催。   女官退下去,没过多久,崇光就听到李云福“陛下驾到”的声音在外响起。   皇帝终于现身,一群女官跟在身后。   崇光急忙站起来,准备行礼,皇帝拉住她说“免礼”,眼中含笑,知道她浑身难受想要解脱,拉她一起坐到了喜床上,催促女官尽快主持接下来的洞房合卺礼。   女官端了合卺酒来献上,嘴里说颂祝词,皇帝和崇光分别接过,交臂对饮。   崇光没什么酒量,一杯酒水下肚,只觉得从喉咙到胃腹一路火辣辣的,脸上也热烘烘的,但泛起的红晕都被胭脂遮掩住了。   合卺礼还没完,接下来还有合卺宴。   崇光盼了好久,终于是盼来了吃食。   皇帝动了筷子,没怎么吃,全程却在看着崇光吃,合卺宴的菜食味道极佳,道道都是崇光爱吃的,可被皇帝和一群女官看着用膳,加之又顶着一身沉重的“负担”,崇光不好意思吃得太狼狈让女官们看笑话,皇帝知道她饿了,不停给她夹了不少爱吃的菜,并说:“慢些吃,不着急洞房。”   崇光险些噎住,见对面几个女官红着脸忍着笑意,突然想不起来之前训导嬷嬷教过的、吃完合卺宴,后面要进行啥了,似乎就是和皇帝一起在床上的规矩了?她停了下,又慢慢咀嚼起来。   皇帝耐心等着,终于等她吃完了。合卺宴撤去,净了手,宫女过来伺候崇光解除头上的凤冠,并伺候着宽了衣裳,崇光这才如释重负。皇帝也由宫女伺候着宽去婚服,两人按照女官的提示,相对坐在龙凤喜床上。   崇光记得还有道什么礼仪,好像还要吃个什么东西。好像吃完了就是跟皇帝进行后续的事情了。   女官在二人面前设了宴桌,端来一个小小的圆形铜盆,盆中放着几颗水饺一样的面食。女官用筷子夹起那面食喂给崇光,崇光吃了,觉得没熟,忽然记得训导嬷嬷好像说这面食在这时叫“子孙饽饽”,专门煮得半生不熟。吃了后有人会问“生不生”,皇后这时要说“生”。   女官果然按训导嬷嬷说的那样问了。“生……”崇光回答完,腼腆地去看皇帝。皇帝眉梢眼角倶流露出浓情蜜意,也夹了只喂进嘴里品尝,说了句“确实生。”女官撤走了宴桌,又分别从二人发尾剪了束头发结在一起,说了一些祝词。到这里,洞房里该由女官们主持的礼仪算是都结束了。   皇帝这时有些迫不及待地开了口:“既然礼毕,都出去吧。”   屋子里的人齐齐跪地叩首,而后两名宫女上前来放下了百子帐。最后,所有人欢喜地跪地,又说了一通祝词,说完,所有人退去外面将门闭上。   崇光见喜帐被宫女放下,宫女又一个个退去外面,此时,屋内只剩自己和皇帝两人,还是脱了外裳相对坐在这帐中,她有些紧张,因为训导嬷嬷之前还说了这接下来跟皇帝行房的规矩。训导嬷嬷说,宫女会来放落红的帕子,而后伺候皇后脱光衣裳躺下,皇帝再脱衣临幸,还说了后面一些难以启齿的事情。   此刻,面对皇帝的注视,崇光紧张得有些不知所措,赶忙低头看了看身下。 作者有话要说:  玄箴:让朕和容儿在愚人节大婚,作者你认真的么? 作者:不是你的钦天监挑的百年难得一遇的良辰吉日么?祝早生贵子。   ☆、第52章      “找什么?”皇帝问。   “没, 没找什么。”   皇帝顺手从身后捡起一张纨帕,问:“在找这个?”   崇光生硬地从牙缝里挤出两个违心的字:“没……有……”   “那朕把它扔出去了。”皇帝说着,手已拈着那物什伸出了帐外。   “别——”崇光急得伸手将皇帝的手拉回来, “不能扔的。”   皇帝岂会不知道那帕子是做什么用的, 故意逗她罢了, 顺势攥住了她的手将她扯到怀里拥住。“前几日,安宁来求朕, 想出宫见你送你一样礼物, 虽然朕知道她去见你是想求你在朕跟前为天宁说情,但朕还是答应了, 容儿可知道是什么原因?”   皇帝一提, 倒让崇光想起来安宁那日说的关于同心结的话, 心里也有许多疑问想问皇帝,还不待她回答,皇帝已低头轻咬着她耳朵:“朕想要你知道,那时,你就已在朕的心里了。” 崇光微笑着和皇帝对视:“那容儿会永远在箴哥哥心里吗?”   皇帝用力与她十指交握, 给以肯定:“永远。”一直也只会有容儿一个。   后一句话,皇帝没说, 他知道, 只要静妃一日还在宫里, 他这句话说出来,只会叫她对自己徒增不信任。要怪就怪不能把心剖出来给她看看。好歹, 她从此时起, 终于变成他的了,他可以每天看见她,晚上抱着她入眠, 可以和她亲密地贴在一起,体验渴望已久的男欢女爱。   纵然已幻想过无数次把她压在身下好好疼爱、内心已是迫不及待,但凡是头一次做的事情,都不能急,得慢慢来,皇帝临阵克制住了自己,他松开她,分帐下了床。   崇光有些不解,前一刻他口中可还对自己说着永远,坐起身:“陛下去哪?”   皇帝听出她怕自己离开身边的急切,满足地回头答:“朕有些口渴……”后半句“下来喝杯水”却卡在了喉咙里,她正望着他,一双眸子晶亮,乌黑的长发垂在纤细的腰下,白皙的手指攥着喜帐,衣袖垂下,露出一截皓腕。   皇帝转过身,倒了杯水饮下,还是不解渴。这时,床上的女子松了手,帐幔阖闭,隐隐可见那玲珑的影子躺了下去。   皇帝深吸了一口气,喝罢水,回到床前,轻轻撩开喜帐。   按规矩,皇帝是要睡在里侧的,崇光谨守着规矩,躺在外侧,她睁着眼睛看着站在床前的皇帝,突然意识到自己这么躺着,给他上里面去睡造成不便,欲起身。   皇帝忽然上了床,从床尾绕过去,并肩睡在了里侧。   大婚夜不熄烛,偶尔可听见灯花在帐外爆得哔剥响。   崇光侧身背对皇帝睡着,心中的疑惑始终没消,眼睛也没闭上。   皇帝的眼神已将她的背影轮廓不知描摹了多少遍。   兵书中说:“敌不动,我不动,敌若动,我先动。”在床上也是一样。   估摸着她心里差不多开始怀疑自己的时候,皇帝伸手揽住她腰将她拉到自己怀里,他听见她似乎低呼了一声,估计是没防备,他低头开始吻她的唇……   虽然重头戏还没开始,崇光却已经成了被拍回岸上的鱼,遭了一场劫难一般,挺着身子在日光下曝晒着。   “陛下,永夜急报。”门外李云福的声音不合时宜地传来。   崇光猛然惊醒。   皇帝压在她身上,手紧紧扶着她腰,停下了进一步的动作,竖起耳朵听。   “陛下,永夜传来急报。”李云福又喊了一声。   皇帝微一皱眉,马上从她身上起来,去捡衣裳。   除非十万火急的事情,否则,谁也没有那个胆子,赶在皇帝大婚当夜来叫人,崇光听得很清楚,急报是永夜来的,也欲跟着起来,皇帝却伸手将她摁回床上,拉起被子盖上她的身子,将她汗湿紧贴在眼角的头发耐心拨开,轻声吩咐:“乖乖躺着,等朕回来。”说完,披上外裳出去了。   难道是乌孜反了?堂兄或叔父会不会出了什么事?崇光一阵心乱如麻,躺了片刻,掀开被子,捡过贴身衣物穿起来。   下床时,看见床上的纨帕沾着斑斑黏湿的水迹,脸上还没消散的热度又蹿上去,忙将那东西收了起来。   她穿好了衣裳,呼唤如玉进来。   如玉自然也听见了李云福说的是“永夜急报”,心里也是担心,但一进屋,却想先关心她的主子有没有和皇帝圆房,不过看崇光披衣散发、面色潮红的模样,应是已经圆了,心里稍微踏实一些。    崇光问:“方才,你有没有向李公公打听是什么急报?”   “奴婢问了,李公公也不知道,皇后娘娘不必太过担心,赵公公去帮忙打听了。”   “赵公公?哪个赵公公?”   如玉喜道:“奴婢今日忘了告诉皇后娘娘,赵公公没死,之前的确是回乡探亲去了,前几日来回来,陛下安排他在娘娘身边当值。”   崇光一愣,紧张的心里忽然有了十分的喜悦,但略一思索,却又觉得不对。赵伦那夜送自己回府时说的那些话,明明像是在交代后事啊。   如玉出去后不久,赵伦回来了,说皇帝让他带话给崇光。急报是好消息,叫她先歇息,完全不必担心。   崇光愿意相信,放下心,没继续追问是什么好消息,想来与乌孜永夜相关的都是些秘事,皇帝心思缜密,也不会详细对传话的人说,于是上了床先躺下等皇帝归来。   不知不觉地,皇帝还没归来。崇光便已阖着眼睛睡着了,梦里,叔父和堂兄归来获封,堂嫂为堂兄生了个大胖儿子,得知她和皇帝大婚,叔父很高兴,又是祝福又是叮嘱,姨母太后也露出了欣慰的笑容,拉着自己的手说打小就盼着自己能和皇帝成亲,没想到终于盼成了;天宁也从皇陵回来,真挚地冲自己微笑:“容儿,想不到我回来,你已成了我的皇嫂了……”夜深人静时,皇帝执着自己的手在灯下亲吻,眼中流露深情,说心里惟有她一人。   香甜的睡梦中,好像有人从背后轻轻抱住了自己,什么东西总是在自己身上乱蹿,被自己拍了几下后终于躲开了。等她再次睁开眼睛,已是第二日了。天快亮时,她被卯时的三声梆子吵醒。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蜷着身子窝在皇帝的怀里,头枕着他的手臂,心先是悸动地快速跳了几下,而后看了看彼此,自己昨夜入睡前穿的衣裳除了有些不整,但还完好地在身上。皇帝中衣齐整,即使是睡了一觉,却还是完好地没什么褶皱,像不久前新穿的似的,令她怀疑他晚上睡觉是不翻身的。   在崇光的打量之下,皇帝的身子动了一动,崇光赶紧又闭上了眼睛。她不知道他昨夜什么时候回来的,也许是大婚当日累了,所以晚上睡得沉了,竟连一丝动静都没听见。   过了半晌,皇帝的身子没有再动,崇光又渐渐睁开眼睛,抬起视线去看皇帝的脸。   皇帝安静地睡着,令崇光此时有机会可以肆无忌惮的打量,她的视线将他脸部的五官仔细描绘着,怎么看都觉得每一条轮廓都长得极其符合自己心意,百看不厌,看久了她脖子仰得吃力,于是轻轻向上挪动着身子,终于能够平视,她继续满足地欣赏着眼前的男色。   皇帝知道她在看自己,不过故意闭着眼睛任她欣赏罢了。   外面伺候的宫女太监已经准备就绪,尽职尽责地开始催促帝后起床。今日,按照规矩,皇帝和皇后要一起赶早去给太后请安,再去祭拜皇室列祖列宗。   崇光听见了,却见皇帝还沉沉睡着,心想他昨夜必定回来得晚,不忍吵醒,准备先起身去收拾,只是微微抬起了身子,却见自己竟然睡在了里侧本该是皇帝睡的地方,她小心翼翼地坐起身,频频去看有没有吵着皇帝,皇帝还闭着眼睛,他身量修长,躺在那里,她要下床,只能从翻过他身。   她慢慢地挪着身子,想从他身上越过去。虽然好像不合乎礼,但他此时睡着,屋里又没有其他人,应该不碍事吧。就在她一只脚刚刚跨过去的时候,皇帝忽然翻身,她为了躲避没放稳脚跟,身子一歪,一下子骑在了皇帝身上。   皇帝被压醒了,睡眼惺忪地望着她,两手掐在她腰却掐得十分精神。“外面在叫起床了,晚上再对朕主动,勉强算你一次,还有五十二。”   误会大了,崇光尴尬地瞪着皇帝。   皇帝不等她挣扎,抱着她一起坐起了身。“昨夜,朕回来时,见你睡得香甜,不忍吵醒你,昨晚没做成的事情今晚接着做。”   什么?他该不是以为……   “容儿不急的。”崇光急忙辩解,动了动腿,想从皇帝身上下来。   皇帝手却没挪开,继续稳稳托住了,抱着她一边下床找鞋,一边呼喊外面的人说:“进来。”   候在外面的宫女们闻声推门,有序入内。   皇帝这才将她放下。   宫女们过来伺候两人更衣,穿好了衣裳,崇光回头,看见两宫女收拾完了床铺,其中一人捧了条落了红的纨帕,放到托盘里,再拿红绸该住,端出去了。她一下子懵了,昨夜后来明明还没有……且皇帝出去之后,她将原来那条染了污秽的先收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这种不好写,写得太痛苦了。 关于更新时间,说明一下:公司复工了,作者做的是一份加班特别多的工作,工作日在晚上9点之前难以抽出时间码字,加上手速慢,码出来大概就凌晨了。写这文其实图一乐,不赚钱,所以,不会每天熬夜码字,那样身体吃不消,只能尽量在周末多抽时间码字多更,直到完结。愿意追的亲,可以选择周末看文,周四周五不要等更。感谢谅解。   ☆、第53章   崇光和皇帝一起先去拜见了太后。   太后近日身体每况愈下, 久坐不得,和崇光还没说上几句话便气短乏力,由王嬷嬷扶去歇息了。   崇光有些担心, 想跟着近床去看看, 只可惜今日行程紧密, 给太后请安之后要和皇帝一起去往太庙祭拜皇室祖先,便跟皇帝一起先告退了。   从寿康宫出来, 皇帝握住她的手宽慰了几句, 随后起驾赶赴太庙。   太庙中殿供奉着昭国历代帝后的牌位,先帝的牌位边上是其原配皇后, 按昭国祖制, 后宫之中, 惟有皇后死后有资格供奉在这里。   祭拜完毕,皇帝玄箴郁郁不乐,面对崇光,他又很快像无事一样展露笑容,崇光依旧察觉了出来, 她想起了玄箴的生母虞氏,她出身并不显赫, 据说生前也不得先帝恩宠, 她死在元观三十八年, 那时玄箴年仅十岁,是先帝亲手将他牵至她的姨母、当时的王贵妃宫中, 嘱咐王贵妃抚养, 并将原本养在王贵妃膝下的玄庚交给宜贵妃抚养。登基后,玄箴不曾追封过生母,崇光猜测这其中多半还是因为太后。   若他追封她死去的生母为后, 她便有资格入太庙了。他或许是因为这个感到自责愧疚才有所不快,崇光正想着,皇帝走过来问:“容儿在想什么?想得这么专注?”   崇光摇头,退开两步和皇帝保持一些距离,若在这里和皇帝有什么亲密举止,传出去了只怕要让朝臣指责。   皇帝看出她这时在想什么,也不再靠近,自入太庙到出来上御驾的一路,皇帝都与她相敬如宾。   御撵在前,凤舆在后,帝后两人不同坐。临行两人分开前,崇光趁机替天宁向皇帝求了情。求情前,她是有几分忐忑的,因为在此时求情,可谓不合时宜,传言都说皇帝生母虞贵人是萧贵妃害死的。若传言是真的,皇帝恰好因为祭祖思念起了生母,会不会因此更加记恨萧贵妃的女儿?她想了想,先拐弯抹角地说:“陛下,容儿昨夜做梦梦到从前和陛下一起在文学馆读书的时候了,太傅提问,其他人都答不上来,陛下好厉害,也唯独陛下全都能回答。过后,太傅布置的课业,容儿不会写,陛下又全部代容儿写了,天宁和安宁知道了此事,说陛下这个三哥偏心,不帮妹妹写,却帮容儿一个外人。”   皇帝知道她小脑袋瓜子里在想什么,笑着催她继续:“之后呢?”   “容儿就跟她们吵起来了,陛下怕她们去告诉太傅,让容儿受到太傅责罚,便也帮她们两个一起写了,她们两个都感激不尽,说以后惟三哥马首是瞻。”   皇帝笑道:“既然是皇后开口求情,那朕就让她回来。”皇帝说的很小声,用只有崇光能听见的语调,说完就转身先上了御撵。   崇光挑了挑眉,果真是聪明,她这正绞尽脑汁地想着求情的说辞呢,还没说完,就被他听出来了,冲皇帝行了个礼,顺便抛了个佩服的眼神过去,抬脚上了后面的凤舆。   回宫时,天色还早,皇帝先去处理政事了。崇光则回瑶光殿更衣。   不一会,听说她回宫的丁美人赶过来请安,丁美人走后不久,眼见天色差不多要暗了,静妃姗姗来迟,脸上摆着十足的傲慢,竟然问她昨夜睡得可还好,陛下对她可还疼爱?脸上挂了种戏谑的微笑,仿佛是在看什么笑话。崇光不欲跟她过不去,静妃的藐视虽让她感到不快,却也在心中忍了,答:“不好呢。”   静妃流露出意料之中的得意神色,她听说了皇帝昨夜在洞房时又被李云福叫走,后来很晚才回来。   崇光接着道:“陛下昨夜被李公公叫走了,很晚才回来,不过陛下可真厉害,回来后竟没有一丝困意,依然精气十足,就是不大懂得怜香惜玉呢。”   静妃略微一愣,心想:你就装吧,老娘又不是不知道那地方举不起来。抬起袖子掩面轻笑:“皇后娘娘说的极是,臣妾也是这样觉得的。”   皇帝这时已刚走到外面,听说静妃在里面还没走,便故意没叫人通传,不想听到两个女人在里面唇枪舌剑,内容还是关于自己……他停下脚步,回头用眼神示意李云福。李云福会意,扯着嗓子通传道:“陛下驾到——”   崇光和静妃马上起身,出来相迎。   皇帝吩咐平身,看着静妃道:“爱妃此时怎么会在皇后这里?”   静妃笑道:“臣妾来给皇后妹妹请安,与皇后妹妹投缘,便坐着多说了两句。”   皇帝见崇光一脸“我呸——”的表情,心里偷笑,道:“聊什么呢?说来朕也听听。”   静妃和崇光这时默契十足,都缄口不言。   “朕今晚在皇后这里用膳,爱妃不若留下来一起用膳。”   静妃心中不快,笑道:“陛下和皇后妹妹新婚燕尔,臣妾就不打扰先告退了。”行了告退礼离开了。   崇光方才听皇帝一口一声“爱妃”,恨不得拿东西堵住耳朵,见静妃离去,也不想搭理皇帝,对一旁的如玉道:“如玉,上晚膳。”扭身钻入殿内去了。   皇帝后脚追进去。   崇光道:“陛下在此稍作休息,容臣妾先去换身衣裳出来,再陪陛下用膳。”说完晾着他,自己入了内室。   皇帝原地停下,不一会,听到内室传来窸窸窣窣的更衣声。   这时,如玉和一众侍女端了饭菜进来。   皇帝道:“先撤了,都出去。”   如玉等人会意,纷纷退下。   皇帝走进内室。   崇光刚脱下两层外裳,里面仅着抹胸长裙,半个背部和整个肩臂都露在外面,新的外裳拿在手里正展开着准备往身上披,却被什么东西拽住扯不动了,皇帝不等她回头,伸手按住她双肩将她拨了半圈过来面对自己。   “吃醋了?”皇帝按着她贴着自己,手摸索到了她抹胸上的衣结,几根手指灵活地扯了几下,崇光只感到衣裳一松,马上要掉下去,急忙用手拉住,推拒皇帝:“这是用膳的时候,陛下,如玉她们一会要进来的。”   皇帝不由分说地低头吻住她,崇光被吻得迷乱,只记得两个人辗转了几个地点,撞到了珠帘,激起一阵珠玉碰撞的响声。抹胸裙子早离开了崇光的身体,堆积在地上某处。没过多久,不知怎么回事,又撞到屏风,屏风倒在地上发出一阵很大的声响,两个人才回神,喘息着望着彼此。   那么大的动静肯定要被如玉她们听见了,崇光心想,再次提醒皇帝:“陛下,先用膳。”   “怕什么?七情六欲,人之常情。”皇帝却是一笑,打横将她抱起,压在床上继续。   她真是瘦,摸上去都是骨头,硌着手,肉只怕是都长在了胸上。   崇光的衣裳早不在身上了,也不再推辞,毕竟都到这个地步了,做好准备迎接他。   皇帝衣裳也即将腿尽,李云福的声音偏偏再一次不合时宜地传来。“陛下……”…………   后面说了什么,皇帝主动拒绝听清,这个时候他想下旨砍他的脑袋。   皇帝不得不停下来,暗暗咬牙切齿。   一滴汗悬在他鼻梁上,晶莹剔透的。   崇光盯着那汗珠看,忍不住噗嗤笑出了声。   皇帝瞪她一眼,微微喘息着说:“看来,下次得叫钦天监给朕挑个好日子。”   “挑什么日子?”崇光笑道,“大婚之日不是钦天监挑的,说是百年难得一遇么?”   皇帝埋头贪恋了下她胸前的温存,起身穿起衣裳,崇光也起来帮他整饬。   李云福的声音再次传来,皇帝听清了是什么事。   临走前抱了她一下,吻了吻她额:“今夜怕是不行了,容儿先歇息,不必等朕。下次,朕与容儿试试白日。”   什么叫试试白日?崇光忽然反应过来,“才不要”,催促皇帝赶紧离开。   李云福见到皇帝顶着一张铁青色的脸出来的。   “朕若是昏君,此时便想将你千刀万剐了。”   李云福也知道自己坏了皇帝好事,一张委屈脸望着皇帝。他有什么办法?他也不想冒着杀头的风险两次去坏皇帝的好事啊。几位肱骨大臣在明德殿外聚了好久了,说有要事要启奏皇帝,他若知情不报,到时候皇帝会不会又怪罪自己?   皇帝知道那几位大臣来找自己所为何事。   他与崇光大婚那夜,传来的也并不是什么喜报,为了安抚崇光不叫她担心,他才叫赵伦传话给她说是喜报。今早起床去给太后请安之前,她也追问了他,他先含糊应付过去了,说改日抽空与她细说。   永夜急报表示:卫禹出使乌孜后,与乌孜王君几度会面,积极斡旋,乌孜王君表示要为子求娶昭国公主,愿与大昭结秦晋之好。随急报一起呈给皇帝的,还有一份密报。那密报其中所言句句中了皇帝心中的设想,皇帝独自看过,而后烧了。随后吩咐人誊抄了几份急报,钦点了几位大臣姓名,派人连夜私呈至府邸。   皇帝想听听他们的意见。   几位肱骨之臣聚在皇帝书房。   右相一党建议不和亲,直接发兵攻打,其表示大昭国力强盛,兵强马壮,粮草充足,而乌孜不过一小小的藩属国,何足为惧?大昭主动派公主和亲,就是伏低了姿态在委屈求全,泱泱大国,何至卑微至此?若放低姿态主动和亲,开了先河,便是让所有藩属小国日后轻视怠慢、甚至效仿乌孜。   左相一党建议和亲,理由很简单:乌孜同其临近部落联络频繁,恐其已互相勾结,贸然开战,大昭并非有完胜的把握。且皇帝登基三年以来,歇兵止戈,休养生息,百姓眼下正安居乐业,一旦开战,又要从各家各户征兵、征粮草、刮民脂民膏,若战争持续数年,即使结束,也要数年才能恢复当前的光景。   双方各执一词,剖析其中利弊,不知不觉,天快亮了。   皇帝道:“朕先考虑两个时辰,诸位先回去更衣准备早朝吧,早朝上朕会宣布朕的决定。”   众人散去。   皇帝没折腾下人再进来服侍,在榻上躺下,闭了眼歇息,半醒半睡间,察觉有什么东西盖在了自己身上,睁开眼睛,却看见了崇光,她拿了条毯子正给他盖。      ☆、第54章   皇帝坐起身问:“这么晚了, 容儿怎么来了?”   她为什么来?当然是久等他不至,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觉,思来想去总觉得其中有蹊跷, 大婚当夜的永夜急报, 皇帝说是喜报, 崇光却起了疑,若真是喜报, 他至于如此宵衣旰食?于是便让赵伦留心盯着皇帝这边, 还有一个多时辰天就亮了,赵伦才回禀说聚在皇帝书房的朝臣离开了, 她匆匆穿衣起身来见他。   她要见皇帝, 没人赶拦她, 一向尽职尽责的李云福也不通传了,她来了他就很自觉地让她自己进来了。   “容儿想到陛下说的喜报,翻来覆去睡不着觉,容儿想知道,那喜报的内容, 可是与容儿叔父和堂兄有关?容儿不是要干预朝堂政事,只是关心叔父和堂兄的安危。”   皇帝张开怀抱:“到朕怀里来。”   崇光主动靠过去, 皇帝从腋下揽住她, 将人朝上提了下, 使得她完全坐在了他膝上,背贴他胸, 他低头将脸贴着她的, 轻轻摩挲。“看样子,朕是瞒不住你了。”   “真的不是喜报?”崇光脑子里的弦马上提了起来。   “也不尽然,算是, 也不算。”皇帝便将那急报的内容告知了崇光,说罢问她:“依你之见,朕该如何做?”   崇光不假思索答:“后宫不能干预朝政,容儿不知道。”   皇帝道:“与你叔父和堂兄有关,你也不愿意给朕建议?”   她当然想,只是今时不同往日,她是他的皇后,在他跟前指点江山是不能的,更何况,他如此聪明,她任何见解在他跟前都不过是班门弄斧。她说:“不管陛下做什么决定,容儿都相信,一定是万全之策。”   “没有万全之策。”皇帝又重复了一遍,“这一次,朕没有万全之策,容儿。”   崇光不相信。他可是玄箴,是当初那个太傅口里“侪辈中、无出其右”的三殿下,怎么会没有万全之策呢?她转过头,睁着两丸乌黑的眸子望着他。“真的没有吗?”   皇帝摇头,宠溺地捏了捏她的脸颊:“不知朕的皇后有没有呢?”   “容儿一直愚笨,陛下又不是不知道。”崇光答。   “这里没有外人,容儿不妨说给朕听听,放心大胆地说,朕又不会怪罪你,别人也不会听去。”皇帝知道她心里必然是有主意的,毕竟事关她的叔父和堂兄,他想听听她的见解,倒不是为了试探她,只是怕她心中所想与自己心中想法不一致,将来二人之间生出嫌隙、影响到夫妻之情。   皇帝为何总是要让自己作答?这可是个不好回答的问题,若稍微把握不好分寸,自己就成了在皇帝跟前徇私和搬弄是非的枕边人,就算外人不知道,自己也不能信口对皇帝直言不讳。她想了想,从皇帝身上起来,整饬了下衣襟,跪在皇帝面前。   皇帝立即去拉她:“这是做什么?朕不要你跪。”   崇光不肯起来。   皇帝望着她,倒有些怀念从前那个在自己跟前刁蛮任性、时常叫板的小郡主了,是真的长大了还是被宫里派去婚前训导的嬷嬷给教化了?她才做了一天的皇后,在自己面前处处拿捏起分寸来了,他有些不习惯了,从前不希望她任性胡闹,期待她在人前能理智稳重一些,因为一国之母可不是那么好当的。   做了一天皇后的她,一言一行都拿捏好了分寸,挑不出一丝毛病,若保持下去,他一点都不担心她将来会被御史上参除了善妒之外的恶名。但是,他只是希望她在人前保持这副样子,在自己面前,他还是希望她能毫无保留,就像照镜子那样自如自在。一些话到嘴边,皇帝忍着没说。   崇光道:“容儿愚笨,见识短浅,那既然陛下非要容儿说,容儿斗胆说一两句。”   “但说无妨。”皇帝依旧伸手将她拉起来坐到自己身边。   “依容儿之见,乌孜狼子野心,主动求娶我国公主不过遁逸野心之举,阳为亲昵,而阴怀不测,与大昭迟早一战。大昭即使同意和亲,也换不来几年的和平,反而正中乌孜下怀,乌孜既然要求和亲,说明其仍忌惮于大昭国力,并没有几分把握,想借和亲让大昭掉以轻心,暗里厉兵秣马,他日趁大昭不备必择机扑起。但若大昭马上出兵攻打,也并非良策。”   “为何?”皇帝追问,神情十分严肃。实际上,她能看透这一点已让他意外惊喜了,他压抑在心里没有外露。   “行兵须要天时、地利、人和。三者不得,虽胜有殃。论天时,此时开战,已是秋季,战事焦着之际正是寒冬,乌孜位于西北边陲,冬季更是干冷刺骨,风沙漫野,天寒地冻。大昭将士纵然再身强体壮,也不及常年生活在那里的乌孜人能抵御当地冬季的寒冷;论地利,西北一带地形复杂,容儿曾听说那里一些地方雪山沼泽连绵,一些地方又遍布荒漠,且一天之内,流沙变幻无穷,恐怕只有驻守在较近的几座城池的大昭士兵较为熟悉当地地形地貌,但陛下不可能下旨抽调附近所有城池的士兵,新增的援兵又不熟悉当地地况,贸然开战,大昭必处于下风;论人和,虽然陛下登基以来颇受百姓爱戴,自是民心所向,可……行军指挥还需当关良将,但……”   但叔父被陛下革了太尉之职,秘密去了乌孜边境,容儿不知道陛下此举究竟是在重用叔父还是出于其他什么目的。除却叔父,朝中能委以重任的,只有安平侯父子,右相那帮人执着于朝堂内斗,向陛下提议马上发兵不过是想趁机揽下兵权罢了。这些话在崇光心里没说,她知道言尽于此,皇帝应该明白。   皇帝接着她的话说道:“但朝中除安平侯父子,无良将可堪重任。”   崇光眨了眨眼睛,这可是你说的,我可没说。   皇帝接下来什么也没说,就盯着她看。   崇光还以为自己脸上长了什么东西,正怀疑的时候,皇帝突然扬声连姓带小字地喊她:“卫容儿——”   “臣妾在!”崇光吓了一跳,她方才说错话惹他生气了?表情如此严肃,要把她吃了一样。她不假思索地站起来准备再次对他下跪谢罪,玄箴却一把拦住她,语气认真地问:“你以前不会写太傅留下的课业,是装出来的吧?”   皇帝觉得自己这是发现了一座宝藏,她句句说的是他心中所想。   什么?   冤枉啊!   “不不不,容儿是真的不会写。”崇光急忙辩解,心想:哦,原来箴哥哥是觉得容儿说的太好了。她双目一弯,笑得露出几颗齐牙,歪着脑袋说:“但是陛下说什么就是什么,陛下如果认定臣妾是装的,那臣妾从前就是装的,就是想要让陛下替臣妾写。”   皇帝忍不住笑,爱极了她冲自己撒娇的这副调皮模样。“皇后的见解妙得很,真是让朕刮目相看,但皇后先别得意。”   啊?为什么不能得意一下,这么快就要泼她冷水来了?崇光马上耷拉下了脑袋:“臣妾愚见,还请陛下指教。”   “你方才将左右二相两方的言论都驳了,和亲不妥当,马上发兵也不妥当,那……怎么样才妥当?”   这是忽然丁太傅附身了吧?怎么突然考起她来了,不是说后宫不得干政的吗?她明明不想说他却还要逼着她说。既然前面都已经说了那么大一堆干政的话了,崇光也不在乎在再多说几句了。“容儿以为,战还是要战的,乌孜王君既然提出和亲,大昭不如将计就计,先答应和亲的要求,但同时,大昭要迅速甄选良将,从先考虑有西北从军带兵经验者,从急训练几支精锐,最好是能仿出西北恶劣的环境作为训练场地,待来年开春,天气转暖,可择机攻打,以上种种,皆需暗中进行,由陛下亲信督办,防止朝中通敌卖国者走漏消息。”   皇帝低下头凑到她脸边仔细看她。   崇光伸手在皇帝眼前挥了挥:“容儿知道自己长得好看,陛下也不用凑这么近,陛下看得眼睛都不眨,是不是被容儿彻底迷住了?”   皇帝放声笑了起来,毫不掩饰地夸她:“不愧是兵马大元帅的外孙女、镇国大将军的女儿!”她的想法大体与自己的不谋而合,只是有些秘密她还不知道,此时还不是对她完全坦白的最佳时机。   崇光叹了口气,作苦恼和不解状:“陛下怎么连自己说过的话都忘了?在宁南揽云峰,陛下不是还说,说出去人家都不信容儿这身世的吗?”   “你这么一提,倒是提醒了朕一件事情。”   “什么事?”   皇帝笑而不语,这是他的秘密,他该兑现对那位和光高僧的承诺了。他接着回到她上一个问题。“对一件事物的认定,在不同的地点和不同的时候,那当然是不一样的,即使是在同一时候不同地点,对一件事物,也可能有两种不同的认定。”   崇光被说晕了。她上一次这么晕的时候还是听丁太傅讲庄子齐物论的时候,眼前这位不愧是丁太傅的得意门生,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比如你……”皇帝伸出修长的手指点了点她的下巴,“方才这番言论叫朕刮目相看,但这并不能改变你这身子娇软无力的事实,这点说出去,人家确实不信你是武将的外孙女和女儿啊。朕不相信,你能不明白朕的意思。”   崇光当然不赞同,此时仍然坚持着之前的立场:“容儿一个女儿家,又不用干粗活,要那么多体力做什么?”   “真不明白还是揣着明白装糊涂?”皇帝重新将她抱住,将下巴搁在她肩上,狠狠磨了两下。   崇光是真的没明白。“陛下太看得起容儿了,容儿揣着什么明白又装什么糊涂了?”   皇帝呵得一笑,不再说话,手又在她身上不安分起来。   “天快亮了,陛下不是还要上早朝的吗?”崇光怕他又把自己衣裳脱了。   “嗯,还有一会呢。”皇帝抱着她起身走向龙床。   这是要干嘛?不会真的又要开始做那事吧?她可不想就这样仓促地圆了房。      ☆、第55章   皇帝脱了她的鞋, 将她放上龙床,伸手来剥她的衣裳。   崇光急忙推拒:“不要,不要陛下, 天就快亮了。”   “不要什么?”皇帝手没停, 按住她很快将她外裳脱了:“打算穿着衣裳睡?”   崇光觉得自己这会才是在揣着明白装糊涂:“天色不早了, 容儿还是回去歇息吧,不打扰陛下了, 陛下都劳累整整一天又一宿了。”她往左挪一分皇帝就挡在左边, 往右挪皇帝就挡在右边。   崇光微笑着主动伸手搭上皇帝的脖子,连哄带劝地说道:“陛下, 容儿刚刚说错了, 大婚当天陛下也是忙碌了一整天, 陛下要爱惜自己的龙体呀,不急在这一时的。”   皇帝知道她是以为他急不可耐要跟她圆房,他的确快急不可耐了,但好歹还是耐得住,毕竟这么多年的寂寞都耐住了, 往后日子不是还长着呢嘛?也不差这一个晚上了。皇帝故意逗她:“距离早朝还有一会呢,够了。”   崇光眼前一黑, 听到皇帝那句“够了”心跳得飞快, 她不睡觉来找他只是想问下那喜报究竟是怎么回事, 不是来跟他讨论政事,更不是主动送上门来和他圆房的啊——此时的崇光欲哭无泪, 她可不想把一生中那么重要的第一次在仓促之下送给他, 本来已经失去了很重要的仪式感了。   皇帝见她一副壮烈赴死的表情,快要绷不住放声大笑,拼命克制住自己, 低头含了下她的唇,接着将她按倒在枕上,故意将双臂撑在她身体两侧,身体随时要压在她身上的样子。   崇光一万个不情愿,抬手按着他的胸,阻止他立刻压下来,仍在固执地做最后的反抗:“陛下就不困么?”   皇帝望着她的眼眸幽深,抬起膝盖刻意去抵她的膝盖:“动不动就要跪,朕有那么可怕?会吃了你么?”   会……她心里小声嘟囔着:此时你这副样子就像一头饿虎,扑食一样要吃了我。当然这些话崇光是不敢说出口的,只敢眨巴几下眼睛。   皇帝低头去她耳边问:“跟朕圆个房,也如此不情愿?真的一点都不想要?”   为什么他说这些话能脸不红心不跳?崇光在心里纳闷,她哪里敢得罪他,违心地说:“没有,想……想要呢。”说完,那脸就跟火把烧过一样。   皇帝饶有兴味地看着。想?想要?哪里想要呢?身体和表情都不诚实,他笑道:“放心,朕没有在此时要了你的打算。”   戏弄她?崇光依旧提着心吊着胆,此时并不能完全信任皇帝。   皇帝手指勾起她一缕头发玩弄:“朕骗你的,时辰太短了,用来行房远远不够,抱你上床也不是准备要了你,只是想让你陪朕睡一会儿。”   哦,原来只是陪着睡个觉。早说嘛,害得她心里跟煮沸的水一样热烈扑腾了好久。   皇帝翻身和衣在她身边躺下,身子却不离开她,依旧紧紧贴着她睡。或许是男人的身体本就热乎,时刻都能感受到他身体隔着衣服传来的炭块一样的热度,可让她怎么睡得着?这简直就是行刑,她翻了个身背对他,身子往外挪了挪,背后那人跟块狗皮膏药一样继续贴过来。   她好不容易闭上眼睛,数着殿外的秋蛩叫声,数到意识模糊,皇帝慵懒低沉的嗓音飘来耳边:“容儿,你我二人相处时,你不必对我多礼,更不要动不动对我跪下,你就把我们看作是普通夫妻,你对我像一个普通人家的妻子对待夫君那样,好不好?”   她没回答,装作睡着了。   皇帝手支着脑袋,凝着她的睡颜,片刻后,伸手轻轻拨开她盖在脸边的长发,携一缕放在鼻端轻轻嗅着,接着满足地自言自语:“朕也会好好疼你的,再给朕一些时日,朕不会让你再受半分委屈。”   崇光一时半会睡不着了,就是有种难以言喻的兴奋与得意怎么办?   第二日,崇光在皇帝的龙床上醒来,皇帝不在身边,早已更衣上早朝去了,没让人叫她,崇光一问时辰,不早了,去给太后请安已经迟了。   好歹太后是自己姨母,崇光想,这要是与自己非亲非故,估摸着要有怨言了。而姨母,顶多数落自己几句不懂事罢了。   更衣的时候,崇光发现一个女官过来了,两个丫鬟上前对那女官说了几句话,女官就翻开手里的薄子,记录了下。   崇光叫住那女官。   女官走过来:“皇后娘娘有何吩咐?”   崇光问:“你方才在记什么?”   女官答:“回娘娘,下官记得是彤史。”   哦,皇帝跟哪个女人睡在一起,女官就会在彤史上记上一笔。   “哦,可否给本宫看看?”   女官有些犹豫。不过,女官知道崇光是皇后,皇帝亲授凤印管理后宫,太后是崇光姨母,太后马上也不再过问后宫之事,此时的六宫之主,已是崇光了。”   女官不敢得罪她这位新主,乖乖交出手中的薄子。   崇光翻了翻,看见不少静妃侍寝的记录,每见一条就是没由来的火气,然而,接下来,有条侍寝记录看得她更是火大。   就在不久前,自己和皇帝大婚之期昭告天下之后,皇帝竟然召了丁美人侍寝。   不过,他是皇帝,皇帝哪有不三宫六院的?她有什么资格要求他不宠幸其他人?可她还是心口堵得发慌。   崇光合上彤史,交给女官。先去给太后请安。   太后这日卧病在床。   崇光没有想到,自寿宴那日病倒之后,太后的身体竟然一日不如一日,果真是病来如山倒。   太后见她来了,屏退众人,留她单独说话。   太后与她讲起这后宫的女人生存之道,讲了自己从入宫走到今日的一些所见所闻,讲了和先帝的夫妻感情,有恩爱甜蜜也有离心伤心的时候,崇光起初都没有很在意,毕竟没有亲身经历,她没有太后那些深刻的体会,直到太后口中说出:“容儿,哀家时日已无多,哀家是你的亲姨母,自是不会害你,对你所说的都是哀家这个姨母的肺腑之言。”   崇光惊讶,此时仍以为太后将自己的病情想得太严重,没有非常担心:“姨母在说什么胡话?怎么会时日无多呢?”   太后点头:“哀家得了一种治不好的病。”   “什么病?”崇光不信,以为她是病得有些糊涂了,“太医之前还说姨母是因为操劳过度、急火攻心才突然晕倒的,如果姨母有治不好的病,太医怎么可能诊断不出来呢?姨母尽管安心养病,千万不要胡思乱想。”   太后冷笑。既是笑自己掉以轻心、百密一疏,让人有机可趁,也是笑她简单纯粹,毫无心机,在这深宫里,以后可要怎么生存下去?胞姐死后,她抚养她也算尽心尽力,对她也是视如己出,从不曾叫她受一点委屈,也很少责骂她,她一直享受的都是公主的待遇。虽然她也曾想着利用她,操纵她的婚事,欲让她按自己的意图嫁给瑞王,但平心而论,那不过也是为了她好,她心里还是把她当做亲女儿那般疼爱的。为了让她平安快乐地成长,她甚至从未当面对她细说人性的丑恶一面,尤其是生活在这深宫里的皇帝的女人,能笑到最后的,没有几个双手干净清白的,包括太后自己,为了争宠就必须绸缪算计。她这一生的绸缪算计始于未出嫁时。   十一岁那年的某一天,她的父亲王昆被元观皇帝召入宫中,很晚才回府。那夜,她去找她母亲,却偶然在外听见了父亲与母亲的谈话,原来,白日皇帝召父亲入宫,是告知父亲,他有意纳她的长女为妃,皇帝不知道,她的长姐已被父亲私下许给了自己麾下的少年英雄卫海。父亲陷入了矛盾之中,所以与母亲商议,夫妻二人摇头连连长叹。遵旨送长女入宫,则违背对卫海的承诺,王昆会成为不守信义之人,可若驳了皇帝,会不会引得皇帝愤怒猜忌、给王氏招来祸患?正当夫妻二人一筹莫展之时,她迈步入内,对着二老下跪,说:“女儿愿代长姐入宫。”   父母起初不同意,一则考虑到她年龄小,二则宫门一入深似海、无情最是帝王家的道理人尽皆知,夫妇纵然知道拂了皇帝意图的后果可能很严重,却也不希望女儿入宫过勾心斗角的日子。但她已经下定了决心,条分缕析地陈述其中利弊,端庄沉稳、雍容有度,那一刻,她身上彰显的风范,令父母惊叹。二老还是被她说服了。   她顺利入宫,宫里的算计是家常便饭,走到今天,她也不敢一一去回想走过的路。她算计了无数人,甚至无所不用其极,终于如愿以偿地母仪天下,又坐上太后之位,光宗耀祖。她算计了一生,算计的好累,其实早就明白种了恶因终究还是得偿恶果,但她并不后悔,这一世想得的、该得的大多数也都得到了,只是依然有些不甘心和放不下。   她死后。即使此时做了皇后的容儿,将来能不能自保都不一定,更不论会延续自己的荣耀了,要怪就怪自己从前把她呵护得太好,没让她见过什么阴暗之事。   太后虚弱地闭上眼睛,知道自己此时说什么崇光都听不进去,也不再浪费口舌,向崇光交代了一句后事:“哀家死后,让王沛去你身边照顾你,她对哀家忠心耿耿,也会尽心尽力地服侍你。”   王沛便是王嬷嬷。   ……   寿康宫里出来,崇光心情沉重,眼皮突突跳个不停,心绪也无法安宁,太后这番沉重的话让她心生恐惧,她感觉冥冥中真要出什么事一样。回了瑶光殿,她让如玉挑了些补品送去寿康宫给太后。   早朝上,皇帝宣布和亲,朝堂上炸开了锅,消息马上传到后宫。   崇光手里正在脱一只冰玉镯子,如玉过来跟她说这事的时候,她忽然走神,玉镯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皇帝让她讲自己的看法,她没有想那么多,只针对局势分析了下利弊,却忽略了一件事情:如果要去和亲的人是公主,昭国待嫁的公主只有天宁和安宁,安宁明年及笄,天宁正是出嫁的年龄。   “容儿姐姐!”安宁公主的声音听着像是到了瑶光殿的门口。   崇光走出去,看见安宁倚在庭中花圃的石雕围栏边上抽泣。   看见崇光的身影,安宁抽泣得愈发厉害,几乎是泣不成声,她断断续续地泣诉着,旁边的如玉和连儿压根没听清她在说什么。   崇光却听清了,走过去抱着她。   安宁伸手紧紧揽住她,哭得愈发伤心,一边哭一边诉说,如玉听了半天才听到一句完整的话:“宫女们都说皇兄要让我姐姐去和亲,可是我好不容易才将她盼回来,怎么办啊?容儿姐姐。”      ☆、第56章      如果乌孜要求公主和亲, 那天宁就是唯一的和亲人选。崇光不知如何开口安抚她,只用手不停拍着她的背,陡然间抬头, 看见皇帝恰好踏入了宫门。   看清被崇光抱住的安宁, 皇帝顿了下脚步, 抬脚快步朝她二人走来。   天宁听见了脚步声,又感觉崇光拍着自己的背提醒自己, 一转头就看见皇帝, 遂急忙从崇光怀中离开,端正了身子, 抹了两把泪, 随崇光一起上前向皇帝行礼。   “平身。”皇帝知道安宁来找崇光的意图, 故意转作不知,问道:“朕方才见安宁伏在皇后怀中哭泣,谁惹安宁不高兴了?”   安宁摇头:“没有人。安宁只是想姐姐了。”   “皇后昨日都告诉了朕,朕已准她择日回宫,安宁可放心, 先回宫去吧。”皇帝说罢,上来握住崇光的手, 说起其他的事情, 说完, 又拉着她的手提步朝她屋里去。   崇光脚步一边跟着皇帝朝里走,一边回头对安宁递了个眼色, 示意她先回宫去。   安宁一心想着姐姐, 没明白崇光的意思,见皇帝下起逐客令,急得奔上前拦住皇帝的去路, 双膝一软跪在皇帝膝下:“皇兄,是不是要让我姐姐去和亲?”   皇帝没接话。   安宁见状,忍不住继续哭泣,她大着胆子抬手去拉皇帝的龙袍下摆,一遍接一遍地求他。皇帝始终没说话。安宁见皇帝无动于衷,急得又转了个方向,跪着移到崇光面前,崇光如何拉她她却都不肯起来,死死攥住崇光的手当着皇帝的面恳求她:“容儿姐姐,你快帮我劝劝皇兄呀。”   崇光左右为难,虽然她知道这件事情转圜的余地太小,还是忍不住去看皇帝。   皇帝肃了脸色,冷淡道:“安宁,别闹了,朕还没下旨,你在皇后这里哭闹什么?还不回宫去!”   皇帝声音不大,用的是最平常的语气,但一出口却威严十足,安宁一下子住了口,呆呆地看着皇帝,强退回去的泪水又要止不住地向外流淌。   皇帝这时抬高了嗓音,喝道:“回去!”   安宁吓得缩了缩脖子,委屈地看着崇光,瘪着嘴,也不敢哭出声来。   崇光赶紧上前将她拉起来,亲手拍去她膝上尘土,把人扯到一边,安慰了两句,唤来如玉先送她回宫。   安宁一路强忍着泪水,直到被如玉牵出瑶光殿外,远离了皇帝,才终于放声嚎啕。   崇光晾着皇帝,也跟过去了,目送如玉牵着她走远,才悻悻回到皇帝身边。   “陛下好歹是安宁的兄长,干嘛对安宁这么凶,把她都吓哭了。”   皇帝却为着她将自己晾在原地的举动吃醋,冷哼了一声道:“朕好歹是容儿的夫君,竟在容儿眼中还不如一个非亲非故的朋友。”   “陛下此言差矣,”崇光反驳,“怎么是非亲非故呢?安宁是陛下的皇妹,在寻常百姓人家,她可是容儿的小姑,那关系自是不一般,陛下这话若是传到外人和安宁耳中,可要让他们作何感想?”   皇帝道:“朕说你从前装的你还不承认,你这伶牙俐齿能答不上太傅的问题?”   “容儿哪里不承认了?”崇光朝他身边又走近了些,用只有他能听见的声音说道:“昨夜容儿不是对陛下说了吗?陛下说什么就是什么,容儿就是为了让陛下帮着容儿写才故意装的。”   皇帝笑了下,趁她不备,忽然拦腰抄起她,当着一众下人的面,把人扛到了肩上。   又来?天色还大亮着呢?   这可是白天!   难不成玄箴真要跟上次说的那样试试白日?   崇光的身体在皇帝肩上成了两截,高高撅着屁股,头朝下对着皇帝的背,挣扎间看见侍女们个个都红了脸,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唰唰地往脑袋和脸上灌。   皇帝直接抗着她走到了床前,随后把她放在床上。   崇光脑袋还晕乎着,试了两次没爬起身。   皇帝却已经弯腰凑了过来,两手撑她身侧,笑道:“朕让钦天监算了日子,今日不错,又是白日,试试……”   “试……什么?”   “圆房。”   来真的?   崇光翘起脑袋,咧开嘴,冲他笑道:“容儿没沐浴,不如陛下先让容儿沐个浴吧。”   “朕不嫌弃你。”皇帝将她脑袋按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补榜,所以本章很短。 周末补上。   ☆、第57章   这是白日, 她不想在白日跟他做那种事,传出去可要让那些下人议论,传到那些御史的耳朵里, 会不会参自己?此时得想办法让他扫兴。   “陛下真的要让天宁去和亲吗?”她于是问。   皇帝显然有被这话扫了兴致, 道:“不提这事, 朕此刻只想与容儿温存。”他说罢低下头,唇烙印在她柔嫩的脸颊, 用濡湿而温热的舌舔着她的下巴。   崇光头大, 脑子里飞速转动着该怎样让他退却。   他把头埋进了她脖颈间,不断向下。   崇光的衣裳很快被褪到肩下, 他的手扣在她两肩, 轻轻抚摸着, 他似乎很喜欢这样抚摸她的双肩,这几回亲热都是这样,他的手总要先停留在她两肩,摩\\挲\\揉\\搓良久才转移到其他地方,却不知道, 那是因为他从前为吴王时,夏季的一日入宫, 面见完父皇, 去拜见王皇后, 刚刚沐浴过后的她突然从珠帘后欢喜而激动地跑出来,雪肤香肩在绯色纱衣下若隐若现, 王皇后见状以男女有别数落她将她斥退。只是那短暂一瞥, 从此做梦都在想着双手触摸在那雪白肌肤上的感觉。   她听见他埋在胸前的喘息声渐渐加重。   他是不是也是这样和静妃及其他女人亲密?崇光心中一阵难过。“陛下几日都来容儿这里,未曾宣召静妃,不怕她伤心吗?”   皇帝停了下来, 眯起双眸望着她,嘴唇鲜红湿润,浮起一丝笑容:“怎么突然吃起她的醋了?”   崇光趁势作出一副不高兴的样子答:“不知道,容儿就是突然想起她来了,嫉妒她从前一直被陛下宠着,此时没有侍寝的兴致了。”她不知道,自己这副模样,落在皇帝眼里竟是十分娇俏可爱,他爱她这副吃醋的模样。见她一噘嘴,他就想狠狠地亲她,咬她,身体顿时胀得难受。   太想要她了,想仔细吻她的肌肤,品尝每一处甜美,想立刻进入,让她与自己紧密贴合,一起放纵,再也离不开自己。但此时,皇帝却放开了她。   他今晚和接下来的这几日大概要一直忙于国事,所以在这会抽出了空闲来陪陪她,并不是要和她圆房,即使已经心痒难耐、迫不及待。   再和她温存下去,他怕自己真克制不住了。   崇光见皇帝起了身,也跟着爬起来。   皇帝坐在床上,伸臂揽她到怀里,温柔道:“陪朕说会话吧。”   崇光以为他突然停下来是自己提起静妃的缘故,不愿再吭声。   皇帝突然问:“朕今日只是当朝宣布同意和亲,但没指定和亲的人选,容儿也会像安宁那样反对朕下旨让天宁去和亲吗?”他的确是有意让天宁去和亲。   崇光想了想,答:“会。陛下是她的兄长,让她此时嫁给乌孜的王子,之后再去杀了她夫君,她夫君的父亲、甚至是她的孩子?她还活得下去吗?即使她愿意活着回朝,这一世的幸福也算毁了。”   皇帝沉默了下,眼中毫无半分亲情,更无任何怜悯之色:“她是公主,自然要为大昭的子民做出牺牲,更何况,她是目前唯一适龄的公主,是和亲的不二人选。”   “容儿知道。”崇光抱紧他恳求道,“虽说后宫不得干政,但容儿与她自幼姐妹一场,不想看到她一生的幸福就这样葬送掉,容儿求陛下先不要急着下旨将她嫁去乌孜,容儿会为此事想一个良策。”   皇帝轻轻叹息,手指揉了揉她的眉心,眼中宠溺之情流淌:“别费神去想了,朕答应你就是了,此事朕会令觅他计。”皇帝说罢扯开话题,问她今早去跟太后请安之事,与太后说了些什么话。   太后的那些肺腑之言都是讲这后宫里的女人争宠生存之道,崇光哪里会告诉皇帝,随口敷衍过去了。   皇帝接着又和她说了会话,才起身离开。   仲秋的天下起霏霏小雨,天宁公主从皇陵归来了,去时皇城里一片绿意深浓,归时已是染黄点金,天宁举着伞立在雨中,望着层层秋色之中的碧瓦朱甍,心中依旧有些意难平。   打在青砖上的雨声渐渐大了起来,她回神抬脚向前走去。   回宫的头一件事,是去面见皇帝谢恩。   李云福进殿去了几次,出来时却都说皇帝国事繁忙,让她再等一等。她便等,等了快一个时辰,李云福再次出来,才说皇帝有请。   她进去,恭敬地对着坐在眼前的帝王下跪磕头谢恩。   皇帝冷着脸色道:“你不必谢朕,你去皇陵是为你母妃尽孝,又不是戴罪去的。”   他冷淡的态度一如既往,在她意料之中,想到以后的日子,天宁心中莫名有种不安。   此时的她尚且不知道和亲的消息,皇陵地处偏僻,在那里守陵,几乎与世隔绝,没有人会特意跑去告诉她朝中发生了什么大事。守陵的这半年来,她唯一知道的大事便是崇光成了皇后,因为皇帝大婚之时,大赦天下,原先守在皇陵那里的几位罪臣及罪臣家眷因为这次大赦结束了守陵的日子。   “皇兄,天宁知道错了。”天宁长跪不起,她心中清楚,不管她这位皇兄有多讨厌她们姐妹,她都得委屈求全,再不能得罪他,因为她们姐妹将来的归宿和幸福也都由他说了算。   “何错之有?”   “天宁当初不应该谋害静妃,并嫁祸给……容儿,天宁知道,皇兄其实什么都明白,才……总之,天宁是知道错了,改日,一定去给静妃和容儿赔礼。”   皇帝既不惊讶也不愤怒,没什么反应。   他此时在想什么,让天宁捉摸不透,她怕自己这番认罪在他看来没有诚意,再次怪罪自己,心中是战战兢兢。   皇帝突然起了身,走到她面前道:“不必了,你若真有愧疚和悔改之心,就乖乖回宫去面壁思过,好生回忆一下,这么多年,她们都是怎么待你的。”   天宁叩首谢恩,出殿时不断在细想着皇帝的话。   静妃仗着有皇帝的宠爱嚣张跋扈、谁都不放在眼里,犯她在先,她不过是给她些教训罢了,有什么错?至于容儿……   安宁见姐姐回来,高兴地飞奔去她怀里,姐妹俩抱在一起哭泣。   天宁这时才从安宁的哭诉里知晓了和亲之事,顿时犹如五雷轰顶,既说了要公主和亲,即使皇帝还没下旨要自己去,可这大昭,哪里还有第二个适龄的公主,即使安宁也到了合适的年纪,她这个做姐姐的,又怎么忍心让妹妹前去?   安宁伏在她怀里安慰她:“姐姐也不要太担心,容儿姐姐说了,她会想办法不让姐姐去和亲。”   惊讶之余,天宁笑意嘲讽:“她就会说些大话!”既然皇帝已经答应了和亲,那自己前去和亲之事其实已成定局,皇帝只怕都没有办法,她能有什么办法?   她夜里连着做了几个噩梦,梦见自己被迫和亲,嫁给野蛮的乌孜人,最后两国交战,她在王帐里自刎。   “陛下方才让李公公传话,说今夜过来。”如玉给崇光细心梳着发髻,换了一根又一根簪子,她要给她梳最好看的发髻,皇帝好几日都没见着人影,今晚来了,定要皇帝看得目不转睛。   崇光坐久了,浑身不舒服,笑道:“就这支吧,这支好看。”   如玉小心翼翼地簪上,望着镜子里,也觉惊艳,她主子天生丽质,本就生得眉目如画,在她看来,只要精心梳妆打扮,不知胜过静妃多少。   赵伦进来禀道:“皇后娘娘,天宁公主求见。”   崇光听说她昨日回了宫,本也是想找机会见见的,她今日主动来见自己,正好。   崇光屏退众人,天宁见过礼,开口道: “容儿,想不到半年不见,你已成我的皇嫂了,当初,我就说过,将来你是要嫁给我皇兄做皇后的,你当时不信,那此时再去想想当初静妃那药里查出损宫的药,你仍是不觉得蹊跷吗?”   “过去的事情已没有必要再追究了。”   “怎么会没有必要呢,你此时虽然做了皇后,可只要静妃在这宫里一日,你能安得下心吗?真的不想扳倒她吗?”   崇光皱眉:“你今日前来,如果只是为了对本宫说这些话,那请回吧。”她坐下来,给自己倒了杯茶。   天宁忽然走到她身边,跪了下来。   崇光惊讶地放了茶杯,准备扶她起来,又收回了手。她太了解天宁了,天宁那个倔脾气,从不肯服软,这时竟然主动对自己跪下,一定是有万不得已的事情相求,想必就是为了和亲之事,这时,她若伸手去拉她,她不仅断不肯起身,反而会觉得自己在可怜她。   “你这是在干什么?我可不会平白无故地可怜你,有事相求,想好拿什么偿还我了吗?”崇光自然不稀罕她偿还自己什么,不过是不想叫她听出她在可怜她故意这样说罢了。   “对不起,”天宁说,“我当初不该嫁祸给你,我还听安宁说,是你求皇兄让我早些回宫的。”   “我已经忘了,你若仍觉得愧疚,就也抄几卷佛经吧。”   “好,”天宁果断答应,又说,“其实我今日来找你,不仅是为了表达一句歉意,确实是有事相求,拿我自己的幸福偿还。”   “什么意思?”   “安宁是我一母同胞的妹妹,母妃死前对我千叮咛万嘱咐,要照顾好妹妹,可是你也知道,皇兄一直不待见我们姐妹两个,你此时是他的皇后,在他心中的分量不知比我们姐妹重多少,所以,我求你,将来为安宁找个好人家。我愿意去和亲换来两国和平,世道和平,你和皇兄在这宫里就能高枕无忧,这就是我对你的偿还。但是,我有句话想叮嘱和提醒你,要想坐稳皇后之位,你得先想办法铲除了静妃。我不是为了你好,我只是在为安宁的将来着想,毕竟在这宫里,你是唯一能帮她的人,你若是连自己的皇后之位都坐不稳,将来又怎么为安宁说话?”   崇光有被她这话气到,到底还是那个心高气傲的天宁,即使是求人,也不肯讲半句服软的话,旋而又释怀笑道:“好,我答应你,但是我告诉你,我可不是被你这番话说动,即使你不来求我,我也会尽我所能地给安宁将来找个好人家,只是出于我和她的姐妹情谊,与你一点关系都没有,和亲不过是你身为公主的使命,怎么能说成是偿还我?”崇光嘴上这么说,心里不想让她前去和亲的念头却没打消。   真是没心没肺,亏她还在不断为她想着计策。   天宁笑道:“那就当我今日没来求过你,告辞。”她主动站起来,行了告退礼,嚣张地离开了。   好歹听到了她一句道歉,崇□□很快消了。   黄昏,时隔几日,皇帝再次来了瑶光殿,他像往日一样没让李云福通传,自己信步进去,见到的第一个人是赵伦。赵伦坐在庭院的石凳上,手捧了只玉佩在看,并没注意到皇帝到来。皇帝的声音忽然在他背后响起:“皇后可在里面?”   赵伦慌张将玉佩收进了袖中,跪地答复皇帝。   皇帝早已瞥见了那玉佩,只觉得那上面雕刻的纹饰有些熟悉,却也没怎么细看,又想不起来,听他回答崇光在里面,便抬脚越过他,朝里殿去了。   崇光弯着腰,手握着笔,正在作画,屋里的侍女忽然齐齐跪地出声,手一抖,一滴墨落下来,毁了整张画,她极不情愿地搁笔。皇帝已经快步走到她身边阻止她行礼,低头一眼就瞥见了她的画。   “这画的是?”皇帝眼拙,没认出来。   崇光嘟嘴,指了指案上一株秋海棠。   皇帝忍俊不禁:“倒有几分像。”   “骗人,”崇光不满道,“都怪陛下突然出现,容儿一紧张,不小心滴了墨,画毁了。”   皇帝从案上拿起笔,牵起衣袖,那笔在他手中仿佛有化腐朽为神奇的力量,只见他低着头,随意添了几笔,那墨滴晕染处就成了新的枝干,没了一丝破坏的痕迹,一株秋海棠转瞬栩栩如生。   崇光不得不自惭形秽,知道他今晚要过来,她便早早吩咐宫人准备了晚膳。此时,已是十分饿了,皇帝仿佛看得出她在想什么,吩咐传膳。   用膳时,皇帝不专心,眼神总是在她脸上乱瞟。   崇光起初不察觉,等察觉时,却无法自如用膳了,抬头直视皇帝:“容儿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皇帝摇头,夹了一筷鱼肉喂进自己嘴里道:“容儿今日打扮得如此美,是特意给朕看的吗?”   崇光斜着视线瞥了眼如玉,口中的食物艰难咽下,难为情地答:“是——”虽然并不是她主动要打扮成这样子的,可总不能诚实地回答不是。   皇帝放下筷子,拿起手绢擦了擦嘴。   “是不是菜做的不合陛下胃口,陛下不多吃一点吗?”按宫里嬷嬷的教导规矩,陛下用完膳,娘娘也不能再吃了,要时刻以陛下为先,原来当个皇后,规矩这么多。皇帝不吃了,可崇光自己还没吃饱呢,也不得不放下筷子。   皇帝并不知道有这个规矩,说道:“皇后秀色可餐,比起这些膳食,更对朕的胃口。”   一旁的如玉等人都听得红了脸。   崇光也不由得愣住,这是玄箴说出来的话?在她怔楞时,皇帝伸手夹起水晶肘子去她碗里:“天色还早,慢慢吃,吃完再做后面的事,朕不急。”   崇光倒是想慢慢吃,可一抬头看见站在皇帝身后的嬷嬷冲自己摇头使眼色,一支筷子当即掉到了地上,如玉捡起来要去给她换,她忙道:“臣妾也吃饱了,不如就撤了吧。”   原来她比自己急。玄箴想。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今晚补上   ☆、第58章   膳食撤去, 宫女们备了热水,引她和皇帝各自去沐浴,沐浴完毕那就是侍寝了。   崇光早上听说他今夜过来, 就预想到了今晚要和他圆房, 又是羞怯又是激动, 解了衣裳,浸在花瓣漂浮的热水下, 叫宫女们都退下了, 仔细搓洗着身子。   皇帝先沐浴完毕出来,等了一会, 没见到她人出来, 坐在床上, 却又不断听见隔壁传来水花轻响,腹下一阵紧绷,睁眼闭眼都是乱飞的绮念。   屋子里没了其他下人,皇帝站起身,循着水声走过去。   水声盖住了他挑起的珠帘声音。   他站在原地, 手挑着珠帘,向里张望。   里面白茫茫的水汽弥漫着, 完全看不到人。   他又放下珠帘, 走了回去, 继续坐在床前等待。   崇光沐浴完毕,站起身擦去身上水迹, 拿起浴衣准备穿的时候却愣住了。如玉莫不是故意挑了这样一件薄透的衣裳?   皇帝听到珠玉相击声, 抬起头,看见她赤足站在自己眼前,长发披散垂在腰际, 明眸红唇,连眨眼的样子都楚楚动人,她双手抱着胸,打了个寒噤。   皇帝此时也仅着贴身的中衣,身体却热得发慌,他坐着没动,看着她主动朝自己走来。   崇光走到他跟前停下脚步,抱胸的双手垂下来,美妙的身体曲线在他眼前一览无余。   “冷?”皇帝捉住她的手在自己手心里揉搓。   她点头,主动坐在他腿上,伸手拥住他,眼神妩媚多情,对他轻启樱桃檀口:“今日是良辰吉日吗?”   “你说呢?”皇帝捏了捏她的脸颊,按住她腰调整了下她在自己怀里的坐姿,使自己不那么难受。   崇光忽然想起出嫁前看过的那些讲房中之事的配图,其中便有一帧是像她和玄箴这样男女相对抱坐,画面香艳得让人不忍直视。   “李公公会不会又突然来叫走陛下?”      “他再没那个胆子了。”皇帝禁不住她主动撩拨,双手掐住她纤腰,低头准备去轻咬她锁骨下那颗红痣,却突然听见外面李云福的喊声:“陛下,不好了——”   皇帝脸色瞬间黑了下来。   崇光笑着从皇帝身上起来:“那陛下先去处理急事吧。”   皇帝这时真的想杀人了,他也站起来,没顾得上去穿外袍,径直走出去,一言不发,浑身却无处不散发着怒气。   李云福此时已顾不上皇帝责骂,依旧慌张道:“陛下,不好了,寿康宫那边传话,说太后病危。”   他刚话落,太后身边的李敦急匆匆从外入内,跪在皇帝脚下:“陛下,太后病危,她说要见陛下和皇后。”   ……   崇光心急如焚。   皇帝拦着她不让她进去,一群太医在里面诊治,崇光也怕自己进去添乱,就和皇帝一起站在外殿等候。   终于等到太医出来,一个个地,却都垂头丧气,束手无策,齐齐跪在皇帝脚下,说:“臣无能,太后已无力回天。”   崇光眼前一黑,顿觉浑身无力,险些倒下,皇帝急忙将她扶住,她抓住皇帝的衣袖,埋在他怀里放声大哭。她每日都来给太后请安,太后这几日明明都还能如常说话,微笑,行走,虽然精神确实不如以前,但今早还告诉她,吃了她送的调养身子的东西,身体舒适多了呢。她从未想过,她病情恶化,竟然就在旦夕之间。   皇帝用手不停抚着她的背,沉默着,一句话也没说。   不一会,王嬷嬷出来道:“太后想见陛下。”   崇光一听,松开皇帝便往太后寝殿里奔,王嬷嬷却将她拦住:“太后要见的人是陛下,请皇后留步。”   崇光不信:“我不能随陛下一起进去看看姨母吗?姨母没有说不想见我吧?王嬷嬷是不是听错了?”   王嬷嬷流泪道:“太后说了,有话要单独和陛下说。皇后还是留步吧,等太后和陛下说完了话,皇后再进去。”   皇帝走过来安慰了崇光几句,托王嬷嬷照顾好她,自己走进去了。   太后奄奄一息地躺在床上,蜡黄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   皇帝心中有丝说不出的滋味,她到底养育自己一场。   “母后有话要单独和朕说?”他站在床前,隔着一段距离。   “哀家养育你这么些年,你从来没有对哀家说过一句心里话,玄箴,哀家此刻,想听听你的心里话。”   皇帝冷声道:“母妃怎么死的,母后不清楚吗?”   太后有些震惊:“你果然是知道的,什么时候知道的?”   “母妃死的那晚。”皇帝坚定地说。   太后闭上眼睛,沉默。   皇帝接着道:“母后从前一心扶朕登上皇位,可为什么,待朕做了皇帝,母后却又处处跟朕作对?不仅暗中联络右相把持着朝政,还将右相的私生女送到朕的身边来,朕只是不解,她既然是母后安排的棋子,母后又为什么暗中对她下避子药?是觉得她没有利用价值了还是怕朕有了后嗣?母后嘴上说着朕膝下无子、需要广纳妃嫔、开枝散叶,暗里却派人给侍了寝的妃嫔都下了避子药。”   太后道:“皇帝果然聪明过人,哀家做的一切,终究都逃不过皇帝的眼睛,哀家真的是低估了皇帝。”   “朕还有个疑问,母后当初为什么一心想将容儿嫁给玄庚?是不是怕朕知道当年的真相,让您老人家不能安享晚年,所以想让玄庚将来取朕代之?右相终日只盼着自己能独揽大权,盼着私生女儿能一直得朕恩宠并为朕生下太子,所以为母后鞍前马后,他还在为自己的女儿独得朕的恩宠而得意,却不知道,静妃在那汤药的损伤下早已不能生育,好一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哀家的算计,还不是被皇帝一一拆穿打乱了。”太后承认了皇帝的想法,反问:“哀家也有疑问要问皇帝,皇帝娶容儿是不是为了打乱哀家的计策报复哀家?是不是在延庆宫中的时候,就谋划好故意引诱她,皇帝对她到底有没有半分真心?”   “朕没看出来母后对容儿的关心,她根本就不喜欢玄庚,母后还要把她嫁给他,她不过是母后的一颗棋子。”   太后微笑:“皇帝怎么能将脏水泼在哀家身上,究竟是谁在利用她?哀家是她亲姨母,对她始终视如己出,哀家知道她喜欢皇帝,而皇帝对她有多少真心?容儿自己分辨不了。玄庚心思简单,为人正直磊落,又一心喜欢容儿,怎么不是容儿的良配?”   皇帝冷笑。这个话题已没有必要继续下去,太后质疑他对容儿的用心,合情合理,他若说他对容儿没有利用,就是单纯地爱她,太后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他也不愿意在太后面前承认他就是死心塌地地喜欢容儿,疯狂喜欢,入了骨髓,喜欢到只要她开口,他愿意为她做任何事情。   太后感到呼吸越来越困难,剧烈地咳嗽,咳出一滩血来,明白自己剩下的时辰不多了,可是还有很多话想说,赶忙又道:“不管皇帝对她有没有一丝真心,但本宫做的事情,好的坏的,她一概不知情。她此时既然已嫁给皇帝,求皇帝善待她,不要因为哀家迁怒于她。她虽然是哀家的血亲,可到底姓卫,是卫家的人,卫氏一门忠烈,她父亲为国尽忠而死……”一口气堵在太后胸腔中,一时没缓过来,太后脑海中快速盘算着,皇帝明里罢免了卫英的太尉之职,暗里不过是另有重用,如果卫英父子平定乌孜归来,她就不担心皇帝会立刻废黜崇光的后位,怕就怕卫英父子将来无功还命丧疆土,崇光就彻底孤苦无依了。   “母后放心,朕不会迁怒于她。”   太后并不肯完全相信,提醒皇帝:“容儿和皇帝是先帝赐婚,先帝当年写完赐婚圣旨后,哀家是第一个看的。”   皇帝一听,朝前走近两步:“母后说什么?”   太后知道他是急了,却并不言明他伪造先帝赐婚圣旨一事,只道:“皇帝明白哀家在说什么,哀家临终前只有一个心愿,皇帝要谨遵先帝遗旨,好好对待容儿,否则……先帝一旦发怒,皇帝想坐稳这江山可就难了。”   先帝果然没有食言,拟了赐婚圣旨,那圣旨应是转交给了太后,先帝驾崩之后,被太后藏起来了,圣旨是目前威胁他的唯一把柄,皇帝知道太后断不会在此时交出手。答道:“朕答应母后,并对天起誓,此生只立容儿为后,朕将来的太子也必是容儿所出。”   ……   崇光焦急地等待着,皇帝已入内许久,仍不见人出来,忍不住要近前探探情况,王嬷嬷总是拦住她。   半个时辰过去,皇帝终于出来。   崇光迎上去问:“陛下,太后怎么样了?”   皇帝双目通红,低声道:“太后驾崩了。”   众人一听,纷纷跪地哀嚎。   崇光不信,哭着跑去太后床前,却见她安详地躺在床榻上,双目阖闭,确实已没了气息。自己竟连太后死前最后一面都没见到,崇光回忆起从前在延庆宫中与太后相处的种种,忍不住跪在她床前失声痛哭。   皇帝跟进来,望着她哭得肝肠寸断的模样,心中也像撕扯一般。   太后还有一口气的时候,他告退说要唤容儿进来看她,太后摇头:“哀家不见她,皇帝就看着哀家断气吧。”他走过去伸手扶她,她不肯起来。   双眼很快哭得红肿,抓着他问:“太后临终前对陛下说了什么?她没有问容儿吗?”   皇帝擦去她的泪水,把她拥在怀里道:“太后让朕好生照顾你,朕答应她护你一世无虞,不会让你受委屈。”   外面报丧的钟声响起。崇光把脸埋在皇帝怀里哭泣,泪水浸湿了他的衣襟,不知哭了多久,累得终于睡去。   皇帝凝着她的睡颜,忽然想起了太后方才所说的那道圣旨。 作者有话要说:  大概在凌晨还有一更,不必等更,可在明天看。   ☆、第59章      元观四十六, 他受封为吴王时,和太子起了冲突,闹到先帝面前, 先帝维护太子, 将他打得半死, 但也是从那时起,先帝明白了他的心思, 明确告诉他, 让他死了心,先帝要将她指给太子。事后不久, 又见太子, 太子向他炫耀:“三弟最近有没有听说, 父皇有意将你的容儿妹妹许给孤,孤碰她一下怎么了,她迟早都是孤的女人,三弟有本事就来扳倒孤,既争不过孤, 就该知道进退,否则得罪了孤, 往后可没有好果子吃。”   太子那一刻的狂妄让他永远铭记在心里, 他当时恨得咬牙切齿。所幸, 先帝没有立刻下旨将她赐给太子,直到两年后的一日, 先帝突然在傍晚召他入宫, 具体什么事由没说。   入了宫才知道,先帝刻意召他入宫,原来就是为了告知他, 自己在拟将容儿赐婚给太子的诏书。   他在先帝寝宫跪了一宿。   先帝清早起来,见他依旧跪着,冷笑了一声,道:“你可真是出息,为了一个小女子殴打兄弟手足,还在朝中拉帮结派。此时又为了她,跪在朕这里整整一夜,不惜惹恼朕。”   “儿臣没有在朝中拉帮结派,打太子三哥也是因为他无礼在先。”   “没有拉帮结派?”先帝嘴角显出深深的嘲意,“不久前,那祭祀大礼上的刺客怎么来的你不清楚么?那樊翊说,‘有超群胆识者,惟你吴王一人而已’,朝中一呼百应,你这收买人心的手段,可真是高明。”   “原来在父皇眼中,儿臣就是一个卑鄙无耻、不择手段的人,随父皇怎么想,反正在父皇的儿子中,除了太子,其他的儿子做什么都是错。”   “你……”先帝扬起掌,这一次却没有掌掴下来。“玄箴,虽然朕一向偏爱太子,但朕不得不承认,你是朕最聪明的儿子,你如此聪明,怎么就没看出朕昨日叫你来的意图?”   “父皇不就是为了羞辱儿臣的吗?父皇知道儿臣喜欢她,不愿看到她嫁给太子,却偏偏要将儿臣叫来,不就是为了看儿臣低声下气地求父皇吗?只要父皇不将她嫁给太子,要怎么样羞辱儿臣,要让儿臣做什么,儿臣都不会有怨言。”   先帝怒极反笑:“朕看你就是欠打,如果朕成全你和她,但要你放弃跟太子争权,你愿不愿意?”   “儿臣愿意,”玄箴叩首,“谢父皇成全。”   “谢得太早,”先帝却不叫他如意:“你愿意,朕可没答应。”   “父皇什么意思?”   先帝道:“朕就是想要看看你有多大的能耐,能不能将玄佑的太子之位抢过来?”   他迷惑了。   先帝接着道:“朕要你与太子各凭本事,这赐婚诏书朕烧了,但朕有一个要求,要你两月之内成亲,你可娶除容儿之外的任意女子,若是半月内无法给朕回复王妃人选,朕就来给你指婚。”   “父皇为什么要逼儿臣娶不爱的女人为妻?”   先帝却望着他,笑道:“你不想娶不爱的女人?那就看着你心爱的女人嫁给太子。”   昭国的女子即使未成年,也能先嫁与男子,成年后夫妻再圆房。   他别无选择,只好娶了刘茂的妹妹刘萱,人人皆知,他与刘萱婚后相敬如宾,恩爱有加。刘萱病重死去,他对外称要为爱妻守丧一年。服丧期满时,已是元观四十九年夏,朝中几乎是一边倒地站在他这边要求先帝易储,太子孤立无援,身边的谋士还是他安\\插过去的,谋士建议太子行刺,太子觉得走投无路,遂开展行刺,最终事败,被囚。先帝改立他为太子,   入宫接受太子册封大典那日,他曾问先帝,当初为什么要逼他娶妻,先帝不肯说,答非所问:“朕就知道,凭你的能耐,玄佑根本就不是你的对手。”   元观四十九年冬,先帝驾崩。   驾崩前曾再次召他入宫。   他看着他躺在床上,老态龙钟,双目依旧有神。“三郎,你到朕跟前来。”   他走到先帝床前。   先帝问:“是不是还想问朕当初为什么逼你成亲?”   他点头。   先帝道:“朕只是希望你能看淡儿女私情,将男女之情看得太重,尤其是只钟情于一个人时,那是世间最痛苦的事情,景贤皇后死时,朕悲痛万分,不想让你将来再经历朕所经历的痛苦。你虽然不是景贤皇后所出,但在所有儿子里,却最肖朕躬,朕不是不喜欢不疼爱你,只是不敢疼爱你,因为朕怕朕对你的疼爱超过了太子,朕会觉得有愧于景贤。”   “儿臣并不同意父皇这番言论,但有一句要问父皇,跟景贤皇后在一起的日子,是不是父皇这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候?”他当时在心中道:我可一点都不像你。   先帝这时才对他露出了难得一见的慈祥微笑:“你倒是有自己的主见,朕没能改变你,你说的对,将这江山交给你,朕也放心了。”   他于是向先帝重提自己当初的想法:“儿臣喜欢容儿,来日也必娶她为妻,求父皇不再阻拦。”   先帝摇头叹息:“你长情这点也肖极了朕。”   肖极?他心里觉得可笑,他的父皇口口声声说自己钟情于景贤皇后,却还是纳了不少妃子,生了包括他在内的子女若干。   先帝接着道:“朕给你留了样东西,放在明德殿里,待朕死后,你便是这一国之主,届时,你去殿里找。”   他没在意。   也许先帝是看出他不在意,干脆告诉他:“是给你和容儿赐婚的圣旨。”   “父皇说的是真的?”   “千真万确。”   他急忙叩首谢恩,心中是说不出的喜悦和激动。   先帝驾崩后,他登基为帝。可惜他将明德殿里里外外到处都翻遍了,却始终没见到那圣旨的影子。   难道先帝当初是在骗自己?这不应该?难道是先帝记糊涂了?其实并不放在明德殿。难道是被什么人拿走了?可是也不应该。谁有那么大的胆子?不仅没有胆子,更没有拿走的动机。   直到今日听了太后临终前的一句话,他才恍然大悟,原来父皇果真为自己和容儿留了道赐婚圣旨,那圣旨极有可能落入了太后手里,被太后私藏了起来。   皇帝抱着崇光起身,走到外殿,看见静妃和天宁姐妹都跪在了殿外哭泣,却不见丁美人。   安宁看见崇光被皇帝抱着不省人事,担心地准备去询问,被天宁拉住了。静妃自然也看见了,张口也来问,刚喊出了陛下两个字,皇帝已对她作了个噤声的手势,转头却对李云福出声:“一会将朕和皇后的丧服一起都送到瑶光殿,皇后悲伤过度,朕先抱她回去休息,换了丧服就来尽孝。”   李云福点头,将丧服送进瑶光殿时,却见皇帝独自站在漆黑的庭院中,不知在思考着什么,想得入神。   经他提醒,皇帝入内换了丧服,再次返向寿康宫。   李云福犹豫了下,跟着皇帝边走边道:“方才,奴才去为陛下和皇后娘娘取丧服时,看见了李敦,他走得极快,没瞧见奴才,奴才见他,仿佛是往丁美人宫里去了。”   皇帝停了脚步,转了个方向,向丁美人住的宫里走去。   李云福快速跟上。   “太后要赐死本宫?本宫能问一句为什么吗?”丁美人问。   李敦手攥了条白绫,渐渐逼近她道:“美人还有脸问为什么?您当初给太后下毒的时候,就该想到会有今日。”   丁美人后退两步,大声喊人。   李敦勾起嘴角:“喊什么?太后要美人陪葬,谁敢进来阻拦?”   “太后冤枉,有何证据证明毒是本宫下的?”   李敦道:“太后的赐死懿旨便是最好的证据,太后说了,美人善于用毒,就不赐毒给美人了,特赐美人白绫一条,咱家劝美人乖乖就范,少些痛苦。”   丁美人一边摇头,一边不住躲避:“我不想死,你走开!我要见陛下!”   “陛下此刻正在寿康宫为太后守丧,美人别叫了,省些力气去黄泉路上讨食吧。”李敦猛地扑过去,迅速用白绫勾住了她的脖子。   丁美人吓得大喊大叫,但很快却叫不出声,李敦发狠用力,她的脖子立刻被勒得透不过气来。   “住手!”皇帝这时走了进来。   李敦不肯松手。   皇帝一脚踹过去,将他踹翻在地,丁美人得到解脱,扑在地上干呕,脸色依旧苍白。   李敦爬到皇帝脚下道:“陛下,奴才是奉了太后的懿旨,来执行赐死。”   “那她是犯了什么罪?”   李敦不肯说了。   李云福趁机过去将丁美人从地上扶起来。   皇帝问:“太后懿旨在哪?”   “太后是口谕。”   皇帝道:“太后刚刚驾崩,你道是太后口谕,朕怎么知道你没有在假传太后懿旨?”   “陛下,奴才侍奉太后几十年,对太后和陛下忠心耿耿,断不会假传懿旨。”   “那太后对你传达口谕之时,可有其他人在场?”   当时只有自己和太后。太后当时还交代自己:哀家死后,你立刻去赐死丁美人,千万不可让皇帝发现。李敦只好摇头。   皇帝道:“既然没有证据,朕如何相信你?”   “陛下,奴才真是奉了太后的口谕。”   皇帝道:“但你却说不出太后究竟是何故要赐死丁美人。”   李敦想了想,瞪红了一双眼睛:“她谋害太后,即使陛下今日不让奴才赐死她,奴才也要得罪陛下杀了她。”转身再次提着白绫朝丁美人扑去。   丁美人避开了,迅速拔下头上的簪子,当他再次朝自己扑来时,眼疾手快地将簪子尖利的一头刺入了他的喉咙。   李敦倒在地上,死了,鲜血溅了她满身。   皇帝和李云福倶是惊愕地望着她。   丁美人松了手,惊慌地望着皇帝,急忙跪下道:“臣妾不是有意要杀他的。”   皇帝看了眼倒在地上的李敦,簪子所刺入的,正是致命的地方。   “朕派人连夜送你出宫,你去过京外过自由的日子,永远不要再回来。”   “臣妾不走!臣妾要留在陛下身边。”   皇帝没再理会她,抬脚出去了。她一个女子,通医术,善用毒,狠得下心,下得去手,杀个男人都如此轻易,没多大的慌乱。他怎么放心让她继续留在宫里?   “将李敦秘密厚葬了,安顿好他的家人。”他对李云福说。   “奴才明白。”      ☆、第60章      自太后殡天之日起, 民间禁嫁娶一个月,昭国皇帝、皇帝的后妃、满朝文武开始了百日服丧期,服丧期间, 禁剃发、禁礼乐, 禁典礼, 禁饮酒作乐……朝中官员服丧期内与妻妾分居,皇帝则不得召幸妃嫔。   从太后的灵柩出殡之日起, 到送至皇陵安葬之日, 已是一个月过去了,因为其间有繁多的追思、追悼仪式。   崇光谨记着太后的遗愿, 在她死后就跟皇帝求了恩典, 将王嬷嬷要来了身边伺候。   此时已是深秋, 宫女和后妃们轻薄的纱衣皆换成了棉绢缝织的秋季宫装,天气已是十分寒冷了,屋子里需要烧些炭火维持暖气,崇光怕冷,暖炉时刻不离身, 有一回却没拿稳,掉了下去, 砸了自己脚, 疼得钻心。如玉将她扶去床上坐着, 脱了鞋袜一看,脚趾竟充起了血, 又高高肿了起来, 太医来看过给开了些药,吩咐每日涂抹三回。   崇光没让人告诉皇帝,一来顾及到他国事繁忙, 二则百日服丧期才去了一个半月,她与皇帝不宜频繁见面,因此前,太后灵柩下葬后不久,皇帝每日来看她,虽然夜晚并没有留宿,可御史对此颇有微词。皇帝便克制住自己,中间隔个三五日来看她一回,每回都是坐一小会说几句话就走。   崇光连着由如玉帮忙涂了两日的药,脚伤减轻不少,但走起路时,仍是牵连起疼痛。   这日,如玉照常给上药,脱了鞋袜一看,那原本好些了的脚趾此时竟又化了脓,如玉赶忙又叫来太医,太医重新处理了溃脓的地方,正写重新配药的方子,皇帝这时却从外面进来了。他又不让李云福通传,像是出入自己寝殿一样,崇光、太医和屋内所有人都没防备,吓了一跳。   皇帝一眼看见崇光的脚伤,免了所有人的礼,皱起眉,走到近前问:“这是怎么回事?”   太医如实禀告,却被皇帝沉着脸训斥:“看过一次、开了药涂抹了依然溃脓,且较之前更加严重,你这医术是怎么进太医院的?”   太医当即面无血色,跪在地上,嘴里不停说着知罪,求皇帝开恩,皇帝冷哼了一声。   太医心里忐忑不安,幸而听见皇后此时替自己求了几句情,皇帝才罢休,叫他起来。   配完了新的药,太医才得以脱身。   如玉拿着新药过来给崇光涂抹,被皇帝拦下了,他从如玉手中接过药物,亲自蹲下了身来。   崇光见他是要亲自给自己涂,急忙欲缩回脚。皇帝却先她一步捉住了她的脚踝,拉到自己膝上安放着,挑了药,耐心地涂抹起来。   “容儿自己来,不劳烦陛下。”   皇帝不理会她,接着涂。   崇光见屋子里的侍女们都目不转睛地盯着这里看,脚跟在他膝上磨了磨,以此来提醒他。谁知,皇帝像是压根没瞧出来她的意思,反而提醒她:“别乱动。”   “都……都下去吧。”崇光吩咐。   “是……”如玉等人抿着唇陆续出去。   王嬷嬷恰好这时又从外面端了热水进来,撞见了这一幕,也微微笑了下,将热水放下,提醒皇帝稍后净手,也识趣地退了出去。   “怎么伤成这样子的?”皇帝涂完了药,手依旧攥着她的脚踝,抬头问她。   对上他的眸子,她的心便微微跳动,答:“暖炉没拿稳,掉下来砸的。”   皇帝又低头瞧了瞧,道:“看样子,得好好养半个月。”   她使了些力气,想从他膝上抽回脚,可她一用力,又被他紧紧攥了回去。   “陛下今日给容儿涂药,如玉她们可全都瞧见了,回头,有哪个丫头嘴巴不严的,说了出去,传到御史的耳朵里,御史又要来参容儿了。”   皇帝笑道:“是朕主动来看你的,又不避嫌,他们该来参朕的不是。”   “那陛下还不松手,真要等他们来参?”   “参就参吧。”皇帝笑了笑,还是没松手,替她包扎了下,又给她穿好了鞋袜,才松了手,他起身,与她并肩坐在床沿,说道:“这半个月乖乖躺着,不要乱动,否则,伤口溃脓严重会留了疤。”   他说时想抱抱她,但知晓她一心为太后服丧,不愿意与他太亲近,也就很快打消了抱她的念头。   “这剩余的一个半月,陛下若是无什么要紧事,还是少来看容儿了。”崇光劝他,他每次来了她都说了类似的话,皇帝耳朵都快听出茧子了,也就不放在心上了,不过他今日来见她,也并非完全出于想念,另有一件她一直关注的事情要告诉她一些新的进展——天宁公主和亲一事:   因为太后的驾崩,昭国禁嫁娶一月,因而皇帝虽然同意了乌孜和亲的提议,却没有马上同乌孜议定和亲之人。但是距离太后殡天之日已过去一个半月,乌孜知道按昭国的规定,禁嫁娶一个月,因而前两日又来信询问和亲之事,皇帝以天宁乃皇室公主,皇室之人皆为太后服丧百日为由暂搁了议亲之事。   崇光听罢依旧有些担忧,虽然和亲之事有了百日的缓和,但百日的时光转眼便过去了,百日后冬季还没过去,正是乌孜那地方天寒地冻的时节,并不是良好的战争时机,那么百日过后天宁是否仍避免不了和亲的命运呢?到目前,她还并没有想到一个好办法能避免让天宁前去和亲。   说完此事,皇帝也没作久留,叮嘱她好生歇息,自己改日再来看她,起身出去了。   侍女奴才们都候在外面,见皇帝出来,纷纷跪地相送。   皇帝大步朝宫门处走去,经过王嬷嬷身边时,却顿了下脚步,看了她一眼。   因为皇帝停留的这一刻,王嬷嬷有些不安,怕皇帝已经知道了自己这里藏有太后那玉枕里的东西,方才见皇帝对容儿十分悉心,她有种他是真心喜爱容儿的直觉,但太后之前一直说皇帝心思深沉,步步为营,她不知道皇帝方才的悉心是不是刻意装出来的。   回了明德殿,皇帝即刻传召安平侯世子刘茂入宫。   从瑶光殿回来的路上,皇帝脑海中有了关于和亲之事的主意。   “陛下的意思是,等百日服丧期满,依旧拟旨让天宁公主前去和亲?”   “是。”皇帝道,“乌孜想通过和亲,再争取一至两年练兵并联合附近的部落,秋冬不是我大昭出兵的好时节,不妨将计就计,与乌孜假装试好,令其完全信任大昭始终主和、不想与之开战,待其放松警惕之时,大昭再出兵,打他一个措手不及。”   “如此一来,那便要牺牲天宁公主了,和亲之路一去凶险,他日若能保命回国,就是不幸中的万幸。”   皇帝道:“朕不要她为国牺牲,保她全身而退,只是劳她舟车劳顿远赴一趟西北。”   “全身而退?”刘茂不解,“如何全身而退?”   皇帝神秘笑了笑,没解答,但已是胸有成竹,唤李云福过来替自己研磨铺纸。   待准备就绪,皇帝亲笔修信一封,递给刘茂过目,信中假意向乌孜王君示好,待百日服丧期过后就送天宁公主前去和亲。   刘茂虽然不知道皇帝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但他既然能说出让天宁公主全身而退的话,那必然是有十足的把握,不再追问皇帝究竟有何妙计,但灵机一动,主动献上一策:“送天宁公主前往和亲时,陛下可钦点右相一党的文武送行。”   “那是当然。”皇帝道,“硕丰眼光不错,举荐的新任吏部尚书的算得上善于识人,挑上来的官员也都不错,等服丧期一过,也是时候该动右相了。”   刘茂笑道:“臣谢陛下夸奖,那臣可否跟陛下讨个赏?”   “什么赏?”   “臣想要皇后娘娘身边的那个侍女。”   皇帝见他一副思春的模样,故意问:“连儿?”   “不,是皇后娘娘走哪儿她都跟着的那个侍女,叫……叫如玉。”   “你也知道皇后走哪儿都带着她,若给了你,皇后往后走哪带谁?”   “……”刘茂忙道,“陛下,宫女年满二十五,都可选择出宫嫁人的……”   皇帝不待他将话说完,忙道,“哦,原来你是想等她到二十五岁的时候再要,是朕误会你了。”   “不不,陛下没有误会,臣就是此时想要。”   “那朕可帮不了你。”皇帝道,“如玉是皇后的贴身婢女,朕可替皇后做不了主,你若是真心想要她,得想办法说服了皇后才行。”   “可是——”   “可是什么?”   “可是皇后娘娘身居后宫,臣一介外男,又无与皇后殿下见面的机会,臣要如何说服皇后殿下?”   “你还想与皇后有私下见面的机会?”   “臣不是这个意思啊陛下。”   “那是什么意思?”   “臣的意思是,陛下可否出面,替臣说几句好话。”   皇帝笑了笑,道:“容朕想想,不如这样吧,有件事情,朕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你若是能替朕出个好主意,朕就考虑答应你。”   “臣乐意,陛下请说。”   “朕此时甚讨厌丁美人,你给朕出出主意,该如何把她弄出宫去。”   “此事容易,陛下既然讨厌她,就找个她惹恼自己的借口。”   “朕愁的就是她一言一行挑不出差错来,找不到借口。”   “那设计给她安个罪名?比如私通外男?”   “什么罪?”皇帝以为自己听岔了。   “私通外男。”   皇帝愠怒:“这不是让满朝文武笑话朕吗?虽然朕对她无意。”   刘茂道:“那就想办法让她祖父太傅大人告老还乡,陛下再告诉她,去冷宫和还乡让她自己选。”   皇帝摇头:“罢了,量你也想不出主意来,你告退吧,皇后的侍女就别再想了。”   刘茂不甘心,告退时道:“陛下再给臣两日,臣回府一定能想到个好法子,再入宫回禀给陛下。”   刘茂走后,皇帝开始思考着如何解决掉身边的两□□烦:静妃和丁美人。不早日解决,某人的醋坛子日后总要时时打翻,他可不想被醋坛子淹没了。   这日黄昏,皇帝刚从瑶光殿回来,半路里却看见静妃和丁美人站在不远处正在讲话,皇帝没有走近,没听清两个女人在讲些什么,但从两人的面部表情来看,似乎不太愉快,静妃一向嚣张跋扈,根本不将对方放在眼里,而从前一向温顺有礼的丁美人这次一改往日的态度,面对一向嚣张跋扈的静妃也不卑不亢。   皇帝脑海里忽然打起了如意算盘,看着两个女人原地针锋相对了半晌,散去,皇帝轻轻一笑,驾幸静妃宫中。   这还是自皇帝大婚之日起,他头一次来静妃宫中。静妃心里抑制不住地欢喜,面上却醋意十足。若说他和崇光大婚,婚后那几日图新鲜,常去瑶光殿也就罢了,太后驾崩后的这些日子,即使是服丧期,朝中文武那是要和妻妾分居,他却还总是往瑶光殿去。去那里也就罢了,好歹崇光是皇后,可静妃却听说他还去了丁美人那里探望。   皇帝见她不快,问:“爱妃生朕的气了?”      ☆、第61章   静妃见皇帝面带微笑, 似乎心情极佳,扭头坐在榻上故意不答话,装作一副生气的样子。   皇帝重复问了一遍。   静妃见他颇有耐心, 索性大着胆子嗔怪道:“原来陛下还记得臣妾, 臣妾以为陛下眼里只有皇后和丁美人, 早把臣妾忘了呢?”   “怎么会?”皇帝道,“你在朕身边最久, 朕怎么会忘了你呢, 这不是来看你了吗?”   静妃并不满意,道:“陛下都去皇后那里无数次了, 也去看了丁美人几回, 这可是头一回来臣妾这里, 臣妾心里很不平衡呢,陛下可要好好补偿臣妾。”   “那你想要朕怎么补偿?”皇帝走到静妃身前,拉她起来。   静妃顺势靠在皇帝怀里道:“只要陛下以后常来看看臣妾就好了。”   “那是自然。”皇帝拉开她道,“天色不早,你早些休息, 朕改日再来看你。”   “陛下来了还没坐下喝杯茶,这就要走了?”   “此时仍是太后的服丧期, 朕不宜在后妃宫中久留, 且朕今晚有许多折子要处理, 来看你一眼便足了,你早些休息。”说完皇帝便转身出了殿。她不相信, 吩咐碧翘晚上前去监视。   静妃满腹疑问, 从前皇帝可不是这样的,皇帝今日看自己的眼里似乎都没了往日的浓情,如今连口茶都不愿坐下来喝了再走, 真是一门心思放在国事上了吗?   皇帝回去后吩咐李云福在傍晚时将丁美人召来自己寝殿。   李云福以为皇帝忘了此时仍是太后服丧期,遂出言提醒他与后妃保持距离,以免被御史上参。   皇帝执意答自有分寸,请他速去召人。   丁美人来时,正是皇城夜幕降临的时候,若在往昔,后妃在此时被传召入皇帝寝殿,那十有□□就是侍寝了。   碧翘遵从静妃的吩咐,早就在附近守着,不料竟看见李云福领着丁美人走入了皇帝寝殿,片刻后,皇帝寝殿里的下人包括李云福都退了出来,碧翘又等了一会,没见到丁美人出来,走上前去询问李云福:“李公公,静妃娘娘念着陛下处理国事繁忙,特意亲自下厨为陛下炖了补汤,可否帮忙入内向陛下通传一声?”   李云福皱眉为难道:“恐怕不妥,陛下特意吩咐过奴才,说他今夜要静心处理国事,不让任何人入内打扰,奴才不是不愿意,实在是难以违抗陛下旨意。”   “奴婢明白了,这就回去禀告娘娘。”碧翘匆匆回宫,将今晚所见所闻悉数告知静妃。   静妃气极,站起身见着东西就砸,碧翘阻拦不住。   碧翘忙道:“娘娘先别生气,那贱人在太后服丧期勾引陛下,若让御史知道了,她就是众矢之的。”   静妃冷静下来,仍是气不打一处来,怒道:“可本宫也容忍不了她今夜爬上陛下的龙床,本宫现在就要过去。”   碧翘阻拦道:“如果今晚娘娘出面坏了陛下的好事,指不定会惹得陛下厌恶,瑶光殿那位此时是后宫之主,娘娘只需要去趟瑶光殿,让那位出面便可。”   ***   崇光听说李氏近来胃口不好,时常呕吐,一天从早到晚要吐个四五回,她知道孕育子嗣辛苦,但白日直到自己亲自见了李氏呕吐的惨状才深刻明白有多辛苦,一想到李氏苦不堪言的样子,崇光便没有胃口了,如玉铺好了床,出来见桌上的碗筷完好未动,而崇光坐在一边冥思苦想。   如玉正要上前说话,忽然听见殿外有人疾步进来,如玉见是赵伦。“禀皇后,静妃娘娘求见。”   她这个时候来干什么?崇光满腹狐疑:“叫她进来。”   不一会,赵伦带着静妃来到跟前。   崇光还没开口,静妃已急不可耐地拉着她道:“出事了。”   “出什么事?”崇光心里知道静妃这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什么好心,因而对她嘴里说出的任何话都持怀疑的态度,听她说出事也不相信是真出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屏退了左右,听静妃继续把话说完。   “陛下今晚召了丁美人侍寝。”   崇光愣了下,笑道:“怎么可能?此时是太后服丧期,陛下不可能做这种糊涂事,不是摆明了让御史参吗?”   静妃道:“陛下是不糊涂,可是有人就是千方百计使尽了各种狐媚手段进了陛下的寝殿,碧翘亲眼看到她进去的,所有伺候的下人都出来了,这种话臣妾可不敢随意编排呀,皇后娘娘不过去劝劝陛下?”   崇光仍是有些怀疑:“会不会是看错了。”   “没有看错,奴婢亲眼看到李公公带丁美人进去的,很快里面伺候的人都被支了出来,奴婢假意上前去问话,李公公竟然撒谎说陛下在处理国事,今晚不让任何人入内打扰。”   “别是她给陛下下了什么迷魂药。”静妃咬牙切齿地说,又催促崇光,“皇后娘娘还不过去,真要让那贱人爬上陛下的龙床,害陛下落得不孝的名声,被御史参?被百姓诟病?”   崇光见静妃提起丁美人怒不可遏的样子,猜测她的话十有□□是真的,但心底始终难以置信。她看了眼静妃,又看了眼碧翘,问:“此事还有谁知道?”   静妃忙道:“没有其他人,就碧翘和臣妾知道,皇后娘娘宜尽早前去阻止。”   “让本宫此刻过去,岂不是弄得人尽皆知?既然静妃和碧翘知晓了此事,那就不要对外宣扬。”崇光道。   静妃与碧翘对视一眼,忙道:“不……”话还没说完,却被崇光截住了,“倘若御史知道这件事情,那就是静妃和碧翘对外人泄露了。”   “话不是这么说的,记录彤史的女官会知道,还有陛下身边的人知道这件事啊……”   “陛下若在今晚真的宠幸了丁美人,会让女官记彤史吗?身边的人他也是信得过的,事情若泄露,陛下一追问,就知道静妃来找过本宫。”   静妃:“……”   静妃入殿后,赵伦和如玉等人就被屏退到了殿外,过了一会儿,如玉只见静妃气冲冲地从殿里出来,不知刚才殿里发生了什么事,忙进去询问。   崇光没答,只吩咐她将王嬷嬷叫来身边。   听了崇光的话,王嬷嬷摆首:“皇后做得对,静妃不过是怕自己前去惹恼了陛下,因而来找皇后想让皇后娘娘去蹚这趟浑水。”   “可我怎么也不信陛下会在此时召丁美人侍寝,但碧翘确实是亲眼见她进去了。”   王嬷嬷道:“陛下是理智之人,这等让人诟病的荒唐事情是万万不会做的,也不是贪图美色的君主,况且,丁美人此前一点都不受宠。想必今晚陛下是真的召见了丁美人,老奴猜不出是何意图,但老奴劝皇后娘娘不要去蹚这趟浑水,今夜是万万不能前去明德殿的。”   崇光点头,以为王嬷嬷说的有道理,但始终疑惑,他为什么要在这个节骨眼还是夜里召见丁美人,消息如果传出去,岂不是连带自己的皇帝名声都有毁损?今夜不蹚这趟浑水,那明天白日再蹚。   ***   丁美人知道自己为何被他召见,她觉得他胆子也太大了,就不怕静妃过来大闹一场,弄得人尽皆知,到时候,御史参的可不只自己一个,他皇帝的英名也搭进去。   皇帝吃掉一颗黑子,提醒她道:“你一走神,就彻底输了。”   丁美人笑道:“臣妾已不在乎自己输赢,只在乎陛下的输赢,不仅愿意让手下的棋子被陛下摆布,也愿意化身为陛下的棋子,任陛下摆布,只求陛下将臣妾留在身边。”   皇帝笑道:“朕可不敢用。”   丁美人道:“不敢用还不是用了?陛下要拿臣妾来对付静妃,臣妾就听陛下的,把她解决掉,臣妾知道陛下喜欢皇后,向陛下发誓,绝不伤她一分一毫,也不与她争宠,臣妾只是想安静地留在陛下身边。”   皇帝敛了笑容,道:“静妃可不是那么好对付的,朕今晚找你,不过是想劝你再好好考虑考虑出宫的事情,你若答应,朕可立即安排,让你安然无恙地出去。”   丁美人道:“陛下着急送臣妾出宫,究竟是怕臣妾对付不了静妃,一心一意为臣妾好?还是怕臣妾会与皇后争宠伤了她?抑或是怕她知道太后是怎么死的?”   皇帝拈住棋子的手顿了一顿,继续落子。   “如果皇后知道了太后的死因,陛下会怎么着?”   皇帝动了动嘴角:“当然是杀了你这个谋害太后的凶手。”   丁美人摇头苦笑:“陛下要杀了臣妾,那臣妾死之前会先杀了陛下的心头挚爱……”   ***   想着静妃所述的事情,崇光昨夜没睡好觉,早上没听到任何消息,看来昨夜的消息应该是封住了,不知道昨夜那急躁的静妃得憋成什么样。   皇帝此前来瑶光殿十分频繁,最近却不见人影,已决定好去找他的念头在临出门的时候崇光却又打消了,最后还是出了门,但却是往花园里散步去了,如玉和连儿两个跟在身后。   花园里的菊花一丛丛开得十分茂盛,崇光在园子里尽兴赏了一会花,正往回走,忽然似乎听见不远处有人说话,声音极是耳熟,抬头望去,不是皇帝是谁?但可气的是,他身边站着一个女人,依旧是昨天让静妃气急败坏的丁美人,崇光昨夜本来没吃醋,也没往那里多想,但大清晨看见她与皇帝并肩出现在花园里赏花,此刻也莫名涌上一团火气。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因为4月底工作调动一切从头学起,又被搬家、买车等一系列事情牵绊更文无心无力,让各位久等了,今天根据自己查的订阅记录,给前期所有全订的读者都发了小红包,一直把这个作者号的晋江币发完了,可能有漏发的,漏发的读者可文下留言,作者充值后补发,打负的除外。今天恢复更新,但不能保证日更,因为新的岗位刚刚上手一点,敢保证不会坑,愿意追到结局的亲作者感激不尽,完结时按照之前完结文的老规矩发红包,不愿意追的亲请安静潇洒地转身放过彼此,咱们有缘再见,谢谢大家温柔的等待和善意的包容,谢谢,鞠躬。   ☆、第62章      如玉道:“从前这丁美人不得陛下宠爱, 奴婢还以为是个安分守己、不争不抢的女子,想不到都是装出来的,瞧她那眼神恨不得贴在陛下身上, 还有那手像是长在陛下身上似的……从前她每日去给太后请安, 这太后服丧期还没过, 她就露出了隐藏的狐狸尾巴。”   看见丁美人主动挽住了皇帝的胳膊的一幕,崇光眼中好像被什么东西狠狠刺了一下:“大庭广众之下, 那也要有人给她这个胆子。”   如玉道:“可是这不合规矩, 陛下怎么会如此纵容她?”   “走吧,”崇光道, “风有些大, 该回去了。”   如玉还想开口再劝崇光两句, 崇光已经转身向前走。如玉不甘心,又回头看向皇帝和丁美人,扬声喊道:“主子,您慢些,等等奴婢。”   崇光停下脚步, 诧异地回头,不远处的皇帝和丁美人也听见了如玉的声音, 朝她们这边看了过来。   如玉加快脚步回到崇光身边, 这才扶着她快速向前走去。   崇光和如玉两人刚消失, 这时如皇帝意料之中的,静妃出现了。   皇帝抬手抓住丁美人的手从自己身上拿开。   静妃克制着火气, 开口道:“太后的服丧期还没过, 丁妹妹就如此急不可耐地黏着陛下,不怕那些御史参自己,也要为陛下的名声着想啊?传到民间可要让人怎么指责陛下?”   丁美人忙低头, 一脸委屈道:“妹妹知错。”   皇帝笑道:“爱妃不要苛责丁美人,朕和丁美人也是巧遇,爱妃所言有理,那朕就先回去了,你们姐妹说说话。”说完抬脚,迈开数步,便听见静妃怒气冲冲地指责:“陛下还为你辩白,说是巧遇,你昨夜明明去侍寝了!”   丁美人回:“妹妹和陛下今晨就是巧遇,姐姐爱怎么想怎么想……”   皇帝扬起嘴角,后面的对话不想再继续听下去,接下来只一心想着要怎么哄好瑶光殿那位祖宗了。   崇光有些想不明白,玄箴从前没做皇帝时,行事滴水不漏,做了皇帝,更懂得拿捏分寸。昨夜召丁美人,今晨又和她一起出现在御花园,难道是要宫人故意将消息传出去? 还是,他真的喜欢丁美人?自御花园回来后,她换了衣裳,宫中生活无聊,为打发时辰,决定为李氏未出生的孩子绣件肚兜,只是绣了一盏茶的工夫,对自己的绣工太不满意了,便顺手丢在一边睡午觉去了。   不知不觉到了用午膳的时辰,皇帝突然过来了,说要留在瑶光殿用午膳,如玉还没来得及叫醒崇光。   皇帝听说她还在午睡,便说午膳不着急,不用进去唤她,待她睡醒了再上,自己则坐在榻上等起来,这一坐下便看见了崇光早上绣的小孩肚兜。皇帝捡起来,看了下那歪歪扭扭的针脚,笑得极是温柔。   这一等就是半柱香。   如玉和连儿都等不急了,却发现皇帝竟然没有露出一点不耐烦的神情,光是一件小孩肚兜,拿在手中玩弄了半天。如玉和连儿都不晓得那衣裳究竟有啥好玩的。但是皇帝都不急,她们既不敢出声,也不敢违抗皇帝命令当着皇帝的面进去把崇光叫醒,可是又怕主子这一睡睡到天黑,让皇帝一直坐着等也不好。   如玉于是提醒道:“陛下,皇后娘娘昨夜没睡好,这一睡不知道要睡到什么时候,不若让奴婢进去叫她起来先陪陛下用膳。”   “没睡好?”皇帝见她似还有想说的话,便追问,“什么原因没睡好?”   如玉道:“昨夜静妃娘娘来了一趟,将奴婢和其他人都支出来了,奴婢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静妃娘娘走后,皇后娘娘歇下后半宿都没睡着。”   皇帝站起来,挑起帘子走进了崇光的卧房。   崇光恰在这时醒了,一睁开眼便望见皇帝坐在自己床边,正睁大着一双眼睛望着自己,吓了一跳。   皇帝拦住她不让她行礼,摸了摸她的额问:“昨夜什么时候睡的?”   崇光却反问皇帝什么时候来的“陛下一定等很久了吧。”   “问你话呢。”   “很早就睡了,不记得是什么时候睡着了。”崇光回答完了,发现皇帝还是直直盯着自己,不知道哪里怪怪的,急忙溜下床低头穿鞋,穿好了准备起身,皇帝却不动,她又不能先他起来出去把他晾在这里。   “陛下用过午膳了吗?”   皇帝不回答她,还是看着她。   崇光又道:“陛下要是没用膳的话,我让如玉……”话说到一半,皇帝忽然站起了身把她拉到跟前,低头在她耳边说道:“静妃的话,不要相信。”接着快速亲了下她的脸,才牵着她的手向外走去。   用膳的时候,碍于随侍的宫女太监,有些想问的话崇光都憋着没机会说。膳后,又怕皇帝就这样走了,没了说话的机会。幸好,当宫女太监来撤膳食的时候,皇帝将屋里人都支了出去。   崇光憋不住了,率先开口问:“昨夜静妃来找容儿,说陛下召丁美人侍寝了,可有这回事?”   皇帝道:“朕的确叫她来朕的寝殿里陪朕下棋。”   “下了一晚上棋?”崇光又问。   皇帝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没急着答。   崇光有些着急:“陛下喜欢她?”   皇帝又不说话。   崇光接着道:“就算陛下喜欢她,也应忍一忍,至少要等太后的服丧期满再……”   “没有,朕没碰过她,昨夜没有,以前也没有。”   皇帝的回答是自己满意的预想,她不信皇帝真的喜欢丁美人,可是想不通他为什么这么做。   “可为什么?”   “容儿,有些事情朕此刻对你说不清楚,但是朕此刻能肯定地告诉你,朕喜欢的人,一直以来,只有你。”   当他说出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崇光感觉自己心跳快了一拍。“那,静妃呢?”   皇帝没回答,但是看着自己的眼神坚定,似乎并不打算改变答案。   “容儿知道了。”崇光愿意选择相信。   “知道什么了?”皇帝低声。   崇光轻笑:“知道箴哥哥心里有容儿,就满足了。”   “我心里有你,你不是早就知道了?”皇帝一脸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的神情,把她捉到怀里牢牢箍着:“但我心里只有你的话是真的,过些时日不用我解释你就都知道了。”      ☆、第63章      没过几日, 宫中却又发生了一件大事。   崇光这日正捡起了前几日丢在一边的针线活,坐在阳光下打发光阴,赵伦忽然步履匆匆地自宫门进来, 他告诉崇光:昨日傍晚, 宫中一名侍卫在值守时捕获了一只信鸽, 信是给右相的,不过信中没有拟信者的落款, 但那口吻像极了皇帝的后妃。那侍卫说来也怪, 没将信呈给皇帝,直接将信送去给了御史官。御史今早在朝堂之上公然弹劾右相与后宫中人勾结, 并直指那后宫之人是静妃。   崇光诧异问道:“不是说没有拟信者的落款, 御史官又怎么肯定是静妃写给右相的呢?”   赵伦答:“御史官在朝堂之上虽然没有逐字逐句宣读那信的内容, 但却大体说了下信的内容,是告知右相陛下在太后服丧期间召幸丁美人,请右相想办法借此事替自己除去丁美人。既然是针对丁美人的,那可能怀有此动机者不是皇后娘娘您就是静妃了,而皇后出身卫氏, 太尉大人与右相向来政见对立,除去皇后, 便只有静妃有此动机。”   “那今早满朝文武岂不是都知道了陛下于太后服丧期间召幸丁美人一事?御史没有因此参陛下吗?”   “是, 御史一道也参了陛下和丁美人, 但矛头依旧是指向右相和静妃前朝后宫相互勾结。”   “陛下怎么说?”   “陛下承认了有召丁美人下棋一事,御史官不信, 以为只是掩盖侍寝的说辞并数落陛下不孝。陛下却说当晚有人证, 之后会自证清白,至于拟信者是不是静妃,有待彻查。”   当晚有人证?崇光一听这话便明白此次只怕是皇帝故意设的什么局。在此事水落石出之前, 自己不宜搅和进去,就在一边看戏好了。   崇光本已抱定了不掺和的心思,哪知第二日皇帝便派李云福来传自己,还是直接去静妃宫中“看热闹”。   到达静妃宫中时,崇光见丁美人坐在皇帝下侧,而静妃却是不卑不亢地跪在皇帝面前。   崇光行了礼后在皇帝身边坐下,向静妃看去。   静妃充满恨意的眼睛总是向皇帝下侧的丁美人身上瞥去。   “右相与你是什么关系?”皇帝问静妃。   静妃不回答。   皇帝又问:“朕认得你的字,你若坦白,朕可从轻发落。”   “坦白什么?臣妾已经对陛下说过,字迹这东西,容易叫人模仿了去,陛下还是不相信臣妾,臣妾是被冤枉的,一定是有人模仿了臣妾的字迹,故意写了这信嫁祸臣妾。”   丁美人接话道:“静妃姐姐的意思是皇后娘娘故意模仿姐姐的字迹,嫁祸姐姐了?”   静妃冷哼一声:“我可没说,说不定是有些人自己在那里贼喊捉贼。”   丁美人马上道:“陛下明鉴,那晚陛下召臣妾对弈,臣妾明白传出去容易叫人误会,断然不会宣扬此事,那样有损陛下的名声,更何况臣妾只是区区一个美人,御史官可以咬着这一点让陛下将臣妾打入冷宫,臣妾没有贼喊捉贼。”   丁美人口齿伶俐、不慌不乱的回答让崇光感到十分意外。   对比之下,静妃瞧上去慌张多了。   皇帝道:“静妃,朕从前专宠于你,也一直念着朕与你多年的情分,可是你却不肯对朕坦白,实在叫朕失望。”   静妃道:“臣妾没做过,为什么要坦白?陛下明明就是不相信臣妾了。”   李云福上前道:“陛下,守宫令来了,说是证据要禀告陛下。”守宫令乃是掌管宫中笔墨纸砚的官,他出现说了一句让静妃坐立不安的话。   “那信的纸张是宣阳产的纸张,这种纸比较柔软,但极其薄,容易被笔墨晕染开,一年来只有静妃宫中的人还在领用此地产的纸张,其他宫无人领用。”   “朕记得,右相祖籍在宣阳。”皇帝一句话更是将静妃彻底击垮。    静妃瘫坐在原地,无论皇帝说什么,她都不再出声说一句话。   皇帝问不出话,将她禁足宫中,次日将此事移交刑部审理。   宣阳纸独有静妃领用一事让静妃百口莫辩,右相大概也是知道无法回避,却一咬牙将事情全都推在静妃身上,说是静妃此次为了巩固自己在后宫的地位,主动联络自己,但自己没有答应与其联手,绝口不提二人的父女关系。   刑部审理了一月有余,拿不出右相书信回应静妃的直接证据,何况他又是朝廷肱骨之臣,轻易扳倒不得。   打压宫中妃嫔,主动勾结外臣,人赃并获,皇帝按律下旨将静妃打入冷宫。至于皇帝在太后服丧期间召丁美人侍寝一事,御史官并不罢休,皇帝最终却抬出了两名自己身边的宫人,御史官以为宫人可能会迫于皇帝的压力隐瞒实情,不具信服力。皇帝便趁机下旨,将丁美人禁足在宫中三个月,并表示禁足期间,自己不去探视。   书信一事算是有了初步的“了结”,已是一个多月以后了,太后服丧期已过。   围观了一场戏,崇光看出来皇帝可能早就看出静妃和右相互相勾结,他本次的意图可能是想借此机会打击甚至除去右相,无奈右相老奸巨猾,抵死不承认,便弃了静妃竭尽全力算是保住自己右相的地位。   只不过,静妃和右相为什么会互相勾结,两人又是什么关系会让静妃如此信任右相?   静妃住进了冷宫,丁美人又被禁足,崇光这个皇后做得十分稳当,暂时再没有其他对手,除服之后,皇帝又频频驾幸瑶光殿,众人都在议论说皇后独得盛宠,却不知道皇后和皇帝大婚至今,还没圆房。   而崇光这个做皇后的也不着急,可让服侍她的王嬷嬷以及如玉发了愁,除服之后,皇帝虽然来得频繁,但夜里都没留宿。   这日好不容易留宿了,第二日如玉收拾床铺时,却没见着落红,王嬷嬷去问崇光,崇光支支吾吾也不肯说,王嬷嬷也不敢讲得太直白,只要一跟崇光提及行房的事,这丫头就找其他的话题。   王嬷嬷就一次次苦口婆心地劝说崇光,要趁着年轻,趁着此时宫中无什么妃嫔的节骨眼,抓住圣心,独揽盛宠,早日生下太子才能稳固好自己在宫中的地位。   这天夜里,崇光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想着王嬷嬷说的话,睡不着觉,她回忆起了昨夜皇帝留宿时的情景:   皇帝来时天色已黑了,她还以为他不来正准备就寝,结果一抬头就看见了他人,他一来就抱她入帐,着急地亲吻她,最后脱了她所有的衣裳,把她压在身下。   李云福没有来打扰。   他与她缠绵亲吻,最后却没要了她,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是她反应太过生涩,当时将他的背抓得太紧,他身体一滞,低头问了她一句“害怕?”   现在回想起那一幕,仍是觉得害羞,却又带着一点失落,今夜,他没过来,她忽然非常想他。   ☆、第64章      崇光感到有些口渴, 不想麻烦如玉,遂起身下床穿了鞋去倒水,喝完水一抬头看见窗外溶溶月色, 崇光忽然了无睡意, 悄悄取了披风推门走了出去。   深院里, 金井辘轳架下有人独坐,冰魄打在他身上, 他手里拿了片叶子放在嘴边, 想吹似乎又不敢发声,听见脚步声, 他陡然抬起头来, 在他的叩拜声中   崇光朝他快步走近:“这么晚了, 你还没歇息吗?”   赵伦抬头瞥了她一眼又低下脑袋:“奴才睡不着。”   “是想家了吗?”   沉默了一下,赵伦点头。   崇光知道连儿是他妹妹,虽然连儿侍奉她许久,但她却并不知道连儿是哪里人,遂同赵伦闲聊:“你老家是哪里的?”   赵伦再次犹豫片刻, 终于抬头看着她说:“青州。”   这个地名对崇光来说,亲切却又陌生, 陌生是因为她从来没去过这个地方, 不知道那里的风土人情, 亲切却又是因为在小的时候常听身边人对她提起这个地方,因为她的父亲和叔父祖籍都是青州。   “你也是青州人?那……你和我叔父是不是早就认识了?”崇光问的很小声。   赵伦再一次犹豫, 视线总是来来回回地在崇光的脸和地面之间来回徘徊。   “被我说中了?”她就知道赵伦当初能入宫并且去到玄箴身边伺候, 背后的原因一定不简单,在赵伦的沉默中,崇光接着问道:“其实, 我心里一直有个疑惑,我入宫求陛下解除我与瑞王的婚约那晚,你送我和如玉到太尉府外,你为何会托我照顾连儿又对我说出来世结草衔环的话?而在那之后不久你就消失了一段时日?那段时日你去哪里了?真的是像宫人们所说的那样回家乡去了吗?”   “是。”赵伦这次毫不犹豫地回答。   崇光摇头:“你那晚是不是预料到自己不久会出什么事?是不是明白陛下发现了什么?是不是和我与叔父有关?”   “无关,皇后娘娘不要多想,奴才的确是回家乡去了。”   “到底是让陛下知道了什么事?他最后却又饶了你一命并让你来伺候我?”   “皇后娘娘多想了,是奴才家中一位尊敬的长辈去世,陛下容奴才回老家料理了后事,奴才回宫时,恰赶上陛下立娘娘为后的前夕,陛下宠爱娘娘,又因信得过奴才,加之李公公办事出色,陛下便让奴才伺候娘娘,而留李公公在自己身边伺候。”   崇光见他回话时,再也不敢抬起眼睛看自己、只把头压得低低的看着地面的模样,道:“你不肯说实话那便罢了,既然你也睡不着,那就陪我去外面走一走。”   “这么晚了?皇后娘娘要去瑶光殿外?”   “不可以吗?”   “可以是可以,但……”   “但什么?”   “但不要走远,天气转冷了,容易染风寒。”   “那就走吧。”崇光拢紧了披风,率先往宫门走去。   赵伦快步跟上。   ……   “快到十五了吧,月亮真圆。”   岂止是圆,还亮得很,比起赵伦手提的宫灯亮多了,通照宫中的小径。   “今日已经是十五了。”赵伦说完,快步走到崇光面前,劝阻她道:“夜深露重,娘娘要不早些回宫歇着吧。”   崇光道:“可我还不困。”   赵伦道:“前面路不好走,娘娘还是不要再往前走了,当心脚下石块。”   “不会啊,我记得这条路很平坦,而且再往前不远就是静妃的寝宫了。”说到静妃,崇光再无法转移注意力去想其他的事情,心里顿时明白赵伦为何不让自己继续往前走,原来是怕自己想起静妃。   “她这几天怎么样?”   “与过去总是比不得的。”赵伦道,“皇后娘娘不必因为她不快,她再难翻身了。”   崇光想起了白日自己才听见如玉和连儿谈话提起过静妃,如玉原话是:“那碧翘从前还刻意刁难过我,那次我去御膳房为当时还是郡主的皇后娘娘取荔枝糕,碧翘非要跟我过不去,把郡主爱吃的糕点全都拿走了,还故意气我捡地上的给咱们郡主吃。看看这就是报应吧,如今报应到自己身上了,方才在御膳房碰见她,她正在地上捡糕点呢,我见她可怜,把手中端的新鲜糕点给她,她还不要,真是死要面子活受罪。”   崇光停下脚步,转身道:“还是回去吧,明天起,你让御膳房如常给她准备吃食,也跟尚宫局打声招呼,用度虽然不能按以往那样,但也不能太不像样,她毕竟只是暂居冷宫,妃位还在。”   “是。”赵伦点头,第二日照崇光的吩咐一一做了。   因为晚上歇得迟,崇光第二日睡到午后才起来梳妆打扮,这时得知在她睡着期间,皇帝都来了两回,上早朝前和下早朝后,偏偏她都睡得死死的,皇帝没让人叫醒她。   正用膳,赵伦进来了。   崇光见他似乎有话要对自己说,也没问,赵伦见她正用膳,压下口中的话没说,一直到她用罢也没再说,还是崇光再三问起,赵伦才犹犹豫豫地答:“奴才按娘娘昨日说的做了。”   “哦,看你的样子,是她有什么事?”   “是,她知道娘娘的善举,拖人来告诉奴才,说想要见皇后娘娘,但奴才以为,娘娘不必和她见面,有什么话,让奴才代为传达就行。”   “见我?”崇光道,“我可不想见她。”   赵伦点头。   崇光马上又忍不住问:“她想见我是想说些好话还是难听的话?”   “这……”赵伦怕她真的去冷宫见了静妃,忙道:“肯定是难听的话,静妃一向心高气傲,从前仗着圣宠威风惯了,见谁都不放在眼里,如今自己走入这般田地,定是眼红娘娘的,娘娘不必去见她给自己讨不快。”   崇光笑道:“你还是不够了解我啊赵伦。”   赵伦惊讶地抬眸看了她一眼,忙又低头,模样十分惭愧。“奴才愚钝,请皇后娘娘指点。”   崇光道:“你这人太诚实,不想隐瞒于我才告诉我她要见我的事实,我知道你肯定是不想让我去见她怕我不快。但是,你既然告诉了我,我不去心里总是觉得有件什么事情没做。”   赵伦忙跪地道:“奴才该死,不应该告诉皇后娘娘的。”   “起来吧。”崇光赶紧扶起他问:“她约我什么时候见面?”   “今晚……戌时一刻。”   未时三刻,李云福来了瑶光殿,传话说皇帝今夜过来,崇光已让赵伦去回了静妃的话自己今晚会赴约,可又不能拒绝皇帝,另一边又不想失信,申时刚过便提早赶往静妃目前冷宫居处,那样的话,戌时皇帝到来前自己便能回宫。      ☆、第65章      冷宫中伺候静妃的, 仅有碧翘一个下人,因为没有人打扫,院落中四时萧条, 一抬脚迈进去, 入眼的便是的一丛丛长势及人的草木迎着北风晃动, 使人心生凄凉。   崇光看见静妃披散着头发坐在廊庑下,怀里抱了只猫在抚弄, 听见动静, 她抬起头来,见是崇光, 有一丝惊讶, 但很快又消失了, 挤出一丝笑容。   猫从她膝上跳下来,钻进了屋里。   “我还以为你不会来,没想到你竟然比我约的时辰还提早来了。”静妃坐着没动,仰头望着崇光说。   “你约我见面,我也意外, 没想到你还想见我,从前可是讨厌我都来不及, 今天是想跟我说什么?”崇光进来时让赵伦在外面守着, 自己带了如玉进来, 院里除了碧翘,再没有其他下人, 因而崇光说话也没避讳什么。   静妃站起身, 走到崇光面前道:“去屋里,有些话,我想和你单独说。”说罢转身就进了屋。   如玉及时拉住崇光, 小声劝道:“主子不要听她的,让奴婢陪您进去,她从前就跟您过不去,别是此时眼红主子的,存了什么坏心思。”   然而走在前面的静妃已经听到了如玉的嘀咕,回头道:“若是担心我害你,且你信得过这丫头,就叫她一道进屋来。”   崇光也有所顾虑,便带着如玉一起跟进了屋里。   “看到我如今落得这般田地,你一定很开心吧,这后宫之中,再没有人与你争后位了。”静妃说。   “我有什么可开心的,你过的如何,与我又有什么关系,你正当宠时,费尽了心机也没做上后位,我成为这后宫之主时,也没将你视为仇敌。”   “呵——”静妃似乎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嘲讽十足地笑道,“你卫崇光的嘴可真是跟往昔一样硬,做郡主时可就惦记着陛下,还给我下损宫的药,没有将我视作仇敌的话你也配说?”   “药不是我下的。”   “那是谁下的?那宫女?天宁?”静妃呵呵大笑,“以为我不知道是陛下当初为了维护你让人证改了口?天宁也不过是陛下看我不信,为你拉出来的替罪羊!”   崇光道:“我以前是讨厌你,但那药真不是我下的,你仔细想一想,你最早跟在陛下身边,他从前又常召你侍寝,为何你总是没有身孕?说不定,是有人长期以来一直对你下了那药,只是你不自知罢了。”   崇光知道那药是太后下的,但也不能如实告诉静妃,却没想到静妃听了自己这话,反而笑得是愈发大声了,只是奇怪地看着静妃。   静妃大笑不止。   “你一直笑什么?”   静妃笑得前俯后仰,泪水都沿着脸颊淌了两行。   如玉担心地在身边提醒崇光:“她莫不是疯了,主子要不早些离开这里吧。”   “我才没疯。”静妃忽然止住了笑声,步步走向崇光。   如玉急忙挡在崇光身前。   静妃又逼近一步,勾起嘴角:“卫崇光,今日叫你来,是有一个秘密要告诉你,但告诉你之前,我有一个问题要问你。”   “什么秘密?”如玉见她今天的精神状态很是反常,催促她说,“你快说,别卖什么关子。”   “卫崇光,你与陛下大婚至今,都还没圆房吧?”   崇光脸色微微起了变化,她不知道这种私密的事情,静妃是如何知道的。   “按理说,夫妻大婚当夜不该圆房的么?可陛下为什么没有……”   如玉气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静妃笑道:“瞧你这脸色,是被我说中了吧。”   崇光道:“这是我和陛下之间的事,且这种男女之事,不宜这样公开谈论,你还是想想自己以后吧。”   “我没以后了,”静妃大笑,“可你还有啊,你有以后……又没有以后……”   “你少在这里诅咒我们主子。”如玉拉住崇光往外道,“这女人疯了,主子还是快些离开这里。”   “等一等。”崇光停下了脚步,她不解静妃这话是何意,执意想要弄清楚,且看静妃的状态,大抵是觉得自己已到绝境,颇有种鱼死也拼个网破的心态。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崇光问。   “俗话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今日约你不过就是想告诉你一个秘密的,是真的,就是不知道你愿不愿意相信我说的话,也许我说了、你听了,会觉得是个晴天霹雳。”静妃平静含笑说道。   “什么秘密?”   “你和陛下永远也圆不了房了。”   “疯子!”如玉觉得不可思议,“主子,她真的疯了,你不要听她的,赶紧离开这里。”   “为什么这么说?你是在诅咒我?”崇光说。   “为什么?”静妃笑意凄凉,“因为我入宫至今,未曾和陛下圆房。”   如玉不想再听了,此时她觉得静妃已经疯了,说的都不是正常人说的话了,怎么可能呢?   崇光也不相信,怀疑她疯了,但还是接着她的话问了一句:“为什么?”   静妃嘴角的笑意悲伤却又透着无限惋惜:“因为陛下不能像正常男人那样……所以,卫崇光,你以为,我以后不能跟你争抢了,你在这后宫哪怕是没有任何对手了,你就幸福了吗?”   ……   赵伦见时辰不早了,准备入内提醒崇光,回头往宫门里看了一眼。   有人正分开丛生的草木往外走来。   如玉的声音响起来:“她疯了,那种话怎么可能是真的?主子不要信。”   崇光一言不发,走得极快,经过赵伦,她看了一眼问:“方才没人经过这附近吧。”   “没有。”赵伦道。   “好。”崇光道,“你先回瑶光殿吧。”   赵伦惊讶地问:“主子不回去吗?时辰不早了,回去梳洗一翻的工夫,陛下就要来了。”   “我和如玉有些事情,很快就回去,你先回去,陛下若是提早来了,你帮忙招架一下。”   赵伦依言先回了瑶光殿。   崇光带着如玉去找了记录彤史的女官。   女官非常惊讶,但回答皇帝召人侍寝这种事情,她也并不觉得难以启齿,毕竟静妃和太后之前都问过类似的话,侍寝的细节她当然不知道,她只负责记录,也只知道当晚召了谁,侍寝了多久,但也都一一记录在册了。   崇光重新将那东西翻了翻,发现静妃过去侍寝的次数不算少,当得起皇帝宠妃的名头。   天色已经不早了,为看这东西,崇光耽误了半个时辰,等回到瑶光殿的时候,已经是戌时了,所幸,皇帝还没来。派去向李云福打听的人回来说,皇帝今晚会用了膳再过来,不过李云还是提醒瑶光殿的人说请皇后娘娘今晚做好侍寝的准备。   崇光听说会迟些过来,松了一口气,听了静妃的一番话,回来到现在,心神都无法安宁。   如玉伺候她沐浴时见她发呆,心知她还在想着静妃那些话,忙安慰说静妃一定是疯了,请她别往心里去,她点了点头,回忆到大婚日及之后的那几次差点和皇帝“圆房”的经历,总觉得真不太像静妃所说的那样。   沐浴完出来,皇帝还没来,王嬷嬷也知道她和皇帝还没圆房,见她坐立难安,知晓她是紧张,走到身边笑着劝道:“皇后娘娘坐下歇息一会,刚沐浴完这一来回走动又弄出一身的汗。”   “我冷。”崇光坐了下来。   “那还是紧张的缘故。”王嬷嬷笑道,起身进屋去指挥宫女们铺床,点熏香。   崇光跟进去,有些话想问她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这时,门外响起了李云福的声音,通传皇帝来了。   皇帝没沐浴,一来说要在这沐浴。   一群人赶紧安排起来,皇帝明明也没说要他的皇后亲自侍浴,崇光也没听见皇帝有说要让自己侍奉,偏偏殿里的人都心照不宣地退了下去,王嬷嬷临走前还对她使了个眼色。   皇帝这时已经浸在浴池里半天了,却不见有奴才们进来伺候,于是出声喊李云福,却不知李云福那厮第一个溜到外面了。李云福没来。   皇帝又喊了两声,才终于听到背后有珠帘声动,于是使唤前来的“李云福”:“将朕的浴袍拿过来。”   “李云福”今日奇怪地没作声,但皇帝耳朵很灵敏地听到了他取袍子的声音,也就没苛责,毕竟今天心情好。   听到“李云福”走近,却迟迟不上前来伺候,皇帝疑惑地转身,却意外地看见崇光攥着自己的浴袍,脸上通红一片,正含羞望着自己,欣然道:“容儿?”   崇光腼腆笑道:“他们跟商量过似的,都……都出去了……”   皇帝靠在浴池边缘,水漫在胸前,透过氤氲的雾气看见她本就白里透红的脸此时愈发红了,顿时一股热血直直从下蹿上来。“你今日去见了静妃了?”   崇光意外地看着皇帝,不知道他是如何晓得的,她只好点头。   “她跟你说了说什么?”   “没说什么。”   “容儿,你过来。”   崇光走近两步:“陛下有何吩咐?”   皇帝见她垂眸不敢看自己,十分不自在的样子,笑道:“你下来。”   什么?崇光没太听清,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下来,到朕跟前来。”   崇光感觉自己身上的血在那一瞬间都涌上脸了,忙道:“臣妾沐浴过了,这就去叫李云福过来伺候陛下。”说完也不管皇帝转身跑出去了。   皇帝一时不知所措,笑了下,起身出浴。   崇光准备打开门叫李云福,谁知门外一个人都没有,她又把门关上,踌躇着自己要不要回去。   皇帝已经穿好了浴袍走了出来。当她一抬头,就看见了他。   皇帝笑着过来牵起了她的手说:“朕已经跟李云福说了,让他今晚滚得远远的,再来打扰,朕就要了他的脑袋。”   那你刚刚还叫他去伺候沐浴。   “你在嘀咕什么?”   “没什么。”   皇帝忽然伸手拥她入怀,暧昧的气息倾吐在她耳边:“你刚刚跑什么?”   崇光觉得自己沦陷了,皇帝的声音让她彻底浑身无力,躲不开逃不掉了。   皇帝开始吻她,一边吻一边脱她的衣服。   崇光感觉在做梦一样,不知不觉一睁开眼就发现自己躺在了枕上。   见她反抗激烈,浑身僵硬地发抖,皇帝不得不收回在腿间的手问:“怎么了?害怕?”   崇光闭着眼睛点头,双手却紧紧箍着皇帝的脖子不放松。   皇帝停下来看着她,见那芙蓉般的娇靥上垂着泪珠,皱眉问:“静妃欺负你了?”   崇光闭着眼睛摇头,她刚刚是被他的手弄得有些疼了,但是想到静妃说的那些话,不敢面对他,同时又在胡思乱想着是不是侍寝就是这样,又想之前也是这样,也许静妃说的是真的……   皇帝伸手捧起她的脸,拇指抹去泪渍,再次追问:“她究竟对你说了什么了?”   “没说什么,”崇光道,“容儿有些累了。”   皇帝见她似乎不快,顿时不忍继续做下去,便抱着她哄着入睡了,看着她睡着了,皇帝却怎么也睡不着,不知道静妃那边到底是对她说了些什么,她不肯说,无论如何自己也得找下人盘问清楚。   崇光睡了一会醒了过来,发觉自己是枕着皇帝的手入睡的,急忙小心翼翼地帮他收了回去,却不知道皇帝此时并没有睡着,皇帝只是闭着眼睛假装熟睡。   窗外十六的月亮又圆又亮,令崇光回忆了一遍小时候和皇帝一起在佛堂外看月亮的情景,回忆完了仍觉得很是美好,往皇帝怀里挪了挪,仰头看着他俊朗五官和轮廓,心中无限爱意,伸手轻轻摸了摸皇帝的下巴,忍不住自言自语:“就算不能生儿育女,容儿也要和箴哥哥永远在一起。”   皇帝听到这话,心中早已是乐开了花,只是疑惑这前半句究竟是什么意思?哪里还睡得着了,不过念着她说累,还是努力克制着自己,可听到她再次入睡的呼吸声,望着她美好的容颜,抱了温香软玉在怀的感觉令皇帝哪里还克制得住。   崇光睡得迷迷糊糊地,感觉脸上身上有虫子在爬似的,但困意又使她不愿睁开眼睛,接着像是有蛇一样在身下乱溜,仍是醒了过来。   谁知醒来发现皇帝正和自己上下赤身相拥,惊骇地说不出话。皇帝见她醒了,含住她的唇吮了吮,笑道:“今晚月亮很圆。”   所以呢?她正惊讶着,皇帝埋头在她胸前啃了一口,接着探头看着她,动着鲜红的唇继续说:“适合圆房。”   接着没给崇光任何反应和思考的时间,动作一气呵成。   崇光又哭了,皇帝一边哄一边又把人弄得又哭又叫。   第二天,崇光醒来,皇帝已经不在身边,崇光脑子里空白了好久,想着夜里发生的事,这次不再怀疑,跟如玉的看法保持了一致,静妃的确是疯了,真是什么无边无际的话都敢说,也不怕掉脑袋。   窗外的日头已经在树梢了,已经是午时了,崇光一醒就觉得口干舌燥,出声唤如玉却发现嗓子嘶哑了,叫出来的声音都不是自己的。自己捡了衣裳穿好,下床时两条腿也像捆了重物一样挪不动,昨晚被架得高了,连着腰也疼。   如玉进来,第一眼又喜又惊又羞,收拾完床铺后,当着崇光的面将那静妃又骂了一遍,骂她属实疯癫了。   ☆、第66章      李云福站在一旁研磨, 瞧着皇帝自坐在这里批阅奏折起,就笑得合不拢嘴,今早从瑶光殿出来, 那更是满脸春风, 想了想, 更加投其所好地说道:“陛下,不打算给瑶光殿一些赏赐吗?”   皇帝笑着摇头:“那岂不是跟买卖一样?平时但凡有新进贡的宝贝, 直接送去就好了, 不必在这种时候特意赏赐,不然朕怕皇后会做其他的感想。”   “陛下说的是。”   皇帝搁笔问:“她醒了没?”   “回陛下, 醒了。”李云福犹豫了下, 道, “听赵公公说,皇后娘娘嗓子哑了,已叫御医来看过开了方子了。”   皇帝嘴角微勾,站起身向外走:“朕看看她去。”   新婚夫妇果真是如胶似漆,李云福小跑着才能跟上皇帝心急的脚步。   崇光喝了一碗润嗓子的汤药, 嗓子好了一些,但想要恢复到往常的样子还得个三两日, 崇光坐着看了会书, 坐久了头晕, 起来时招呼连儿过来扶着。   王嬷嬷见她身摇体晃、走路时两腿的姿势也不大对劲,在一旁嘀咕:“陛下也不念着娘娘初经人事, 悠着点~”如玉和连儿在一旁不由红着脸抿着嘴笑。   崇光解释不清, 也不想解释,早上起来是有些腰腹腿关节酸疼,事实没到路都走不好的严重程度, 方才不过还是坐久了头晕又因保持着同一个姿势,腿脚有些麻才叫人误会了。   她这刚合上书准备去榻上小憩一会,竟听见外面的下人们都在跪着问候皇帝安,赶紧崴着发麻的腿脚走出去迎接。   皇帝扶住她连声说免礼,看到她从屋里出来的那一幕又听见她嘶哑的嗓音便努力回忆起昨夜的情形,并开始自责。   怪自己忍得太久了在那种千钧一发的情况下自己一发没收住,一而再再而三,场面一度失控,导致自己上朝时脑子里还是她哼哼唧唧不停的软绵叫声。   下人们见皇帝一来自觉都退了下去,屋子里又只剩下皇帝和崇光两人。   皇帝见没人了,一把把人揽到怀里再抱坐在自己膝上,抬手抚摸了下她的喉问:“嗓子很难受?”   崇光嗯了一声。   皇帝笑着一边亲她一边又凑到耳边问:“腿也不舒服?”   崇光红着脸撒娇似地捶了一下皇帝的背,没说话。   皇帝又坏笑着咬她的耳朵问:“那里还疼吗? ”   “别问了。”崇光回答这些很难为情,不知道皇帝怎么脸皮就那么厚,还问得如此坦然。   “那就是还疼,”皇帝把她翻转过来面对自己说,“让朕看看。”   “别。”崇光吓得急忙并拢了处于皇帝双腿间的裙摆下的两条腿。   皇帝见她紧张又害羞的模样,喜欢极了,把她按在怀里狠狠亲起来。   然而,每次在这种甜蜜的时刻,总有个人喜欢不合时宜地打断,门外又传来了李云福的声音。   皇帝皱了下眉,倒也没有那么大的火气,因为这回不同,即使李云福不说,自己也得克制着不能胡闹。   李云福来传话,说静妃托碧翘来带话,想要见皇帝。   皇帝立马说不见。   李云福又说碧翘说静妃有关于右相的事情要和陛下说,陛下不去见自己一定会后悔的。   静妃知道皇妃一定会过来,早已盛妆打扮了一番,她曾幻想了无数次,和皇帝冷宫中再见的情景,皇帝看自己的眼神还似当年自己初到皇帝身边时,皇帝看自己时的柔情似水,他的眉梢眼角都衔着迷人的微笑。   可是,现实却与幻想中的大相径庭。这一次再见,皇帝脸上再无笑容,他的眼神和语气都没有一丝丝温度,令静妃感到有些恍惚。   皇帝开口问她:“朕听说你有关于右相的事要和朕说?”   静妃失落地看着皇帝,眼中瞬间充盈了泪水:“陛下见到臣妾,开口的第一句话不是问臣妾在这里过的好不好?竟是问及一个权臣?原来陛下并不在意臣妾的冷暖,恐怕当初纳臣妾为妃也是因为那个权臣吧。”   皇帝再不愿意假装欢笑和爱意逢迎,冷漠反问:“你都猜到了?”   “真的是因为右相?原来陛下早就臣妾是右相的女儿所以才纳臣妾为妃,并不是真的喜欢臣妾。”   皇帝道:“朕的确早就知道,纳你为妃也不是朕的本意,而是太后的意思。”   “太后?”静妃顿时恍然大悟,“怪不得这些年右相总是在书信中告诉我要听从太后,原来他是太后的一条狗,我可真是傻,对这一切毫不知情,我知道亲生父亲是利用我,当初刻意让我接近陛下只是为了他自己,好在我有陛下,以为陛下是真心爱我……原来我身边没有一个真心待我的人。”   皇帝道:“朕虽然对你无意,但也并非冷血无情之人,你跟在朕身边误了几年,朕曾经亲手将你捧上云端,现如今又亲手让你跌入尘埃,朕其实心有愧疚,好在你与朕未行男女之事,将来你仍可以清白之身嫁人。”   “呵—……呵呵——陛下是在说笑吗?”静妃泣诉道,“外人都知道臣妾曾经是陛下的宠妃,臣妾如何以清白之身嫁人?陛下这话的意思,是要直接将臣妾送出宫去给谁?可曾问过臣妾的意愿?何必这样羞辱臣妾?臣妾宁愿死也不愿再委身他人。”   皇帝道:“右相是你亲生父亲,可他为了自身何曾将你视作他的亲生女儿?这样的父亲,你也不必包庇着牺牲自己,毕竟你身边并不是没有真心待你的人,你还有一个母亲,朕说你将来可以清白之身嫁人,不是要将你送给他人羞辱你,而是希望你能考虑考虑,若是你能将手中这些年与右相互通书信或更多可给右相定罪的证据交给朕,朕可给你安排新的身份,送你和你的母亲去一个安定的、无人认识你们的地方过安稳的日子。”   静妃笑道:“当陛下说出对臣妾无意的时候,臣妾已如行尸走肉一般,心如死灰,一切都不在乎了,母亲……臣妾一点都不牵挂。”   皇帝道:“怎么会不牵挂,朕的生母逝去多年,朕却还能常常做梦,梦见她生前的模样,你不若好好思考一下朕的提议,两天后再答复朕,如何?”   静妃沉默着没回答。   皇帝站起身,向外走。   “陛下留步。”   皇帝回头问:“还有什么事?”   静妃道:“臣妾早已考虑清楚了,今日唤陛下来不过就是想交一样东西给陛下。”   ……   半个时辰后,皇帝从殿内出来,临行前看了方才一直候在殿外的碧翘一眼,碧翘见皇帝离开,匆匆入内寻找静妃。   静妃坐在镜子面前,正望着里面的自己发呆。   “娘娘和陛下说了什么?”碧翘走到静妃身边问道。   静妃答:“陛下方才质问本宫右相和本宫到底是什么关系,本宫与他书信往来多久了。”   “娘娘怎么回答的?”   “本宫什么都没说,但是陛下让本宫考虑清楚,如果本宫从实招来,供出右相,陛下可不计前嫌,让本宫出了这冷宫。”   “那娘娘打算供出右相吗?”   “当然,那个男人自私自利,眼里何曾有过本宫这个女儿,本宫今晚准备好所有证据,你明日一早代本宫去呈给陛下过目。”   ……   崇光听说皇帝从自己这离开之后去见了静妃,从静妃那里离开时脸色很是难看,径直就回了明德殿,进去后就把自己关了起来,不知道怎么回事,这会还没用膳。   崇光猜了半天皇帝生气的理由,他莫不是还顾念着跟静妃的感情,对静妃勾结右相的举动失望才不快,于是惩罚自己?越猜想越是好奇,便叫如玉吩咐厨房做了些膳食,自己晚些时候去了皇帝的明德殿。   皇帝果然心情不是很好,独自坐在殿内,一盏茶吃了许久。   崇光站在远处看了一会才走到跟前。   皇帝很是意外。   “你怎么来了?”   崇光将提过来的膳食打开一一摆在皇帝面前道:“陛下国事再繁忙,也不能不用膳呀?”   皇帝道:“朕没什么胃口,并不想吃。”   崇光也坐下来道:“是因为静妃吗?”   皇帝一听,知道她醋坛子又打翻了,笑着把人圈住:“朕在想着前线的事情才没胃口,你却在这里乱吃飞醋。”   崇光想问前线怎么了,但知道后宫不得干政,便没问,继续问:“原来不是因为静妃,那是容儿误会陛下了,给陛下道歉。”   皇帝听她一口一个静妃,两句话不离静妃,不过还是在意,把她人圈得更紧。“静妃那天到底与你说了什么?”   怎么会又问起这个事?崇光不想回答,反问他:“是不是她今天跟陛下提到容儿那天和她见面的事了?”   皇帝将计就计,点头:“静妃说了一些。”   崇光道:“陛下不觉得她有些疯了吗?说的话也疯疯癫癫的。”   “她跟说了哪些疯癫的话?”   崇光不好意思说,转回身看着皇帝,以冲他撒起娇的方式说道:“她竟然连侍寝的事情都开口胡诌。”   侍寝?怪不得醋坛子容易打翻,那天晚上她也不是很高兴,皇帝明白女人之间争风吃醋的把戏,说不定静妃故意是对她胡编乱造说了一通子虚乌有的事情令她吃醋。   “她说的你都信了?”   “当然不信,”崇光道,“事实也证明她说的是假的。”   皇帝赞许地摸了摸她的脸:“她说的话你都不要随便相信,那不过是说过你想让你难过的。”   “我没信呢,”崇光笑着勾住他的脖子,戏谑地说道,“她竟然说自己侍寝的时候和陛下什么都没发生,还说陛下不能……我才不信。”   皇帝呆了。   崇光见他呆愣,故意问道:“是不是很离谱?”   “什么?”皇帝问。   崇光见他没了笑容,道:“陛下不要生气,她一定是疯了才说出那样的话。”   皇帝望着崇光,一时不知要如何辩解,更不知该如何从头说起。      ☆、第67章   崇光想着皇帝是不是真的因为静妃这话生气了, 将脸凑过去仔细看他的神情,皇帝却一把抓住她抱到膝上,手不自觉地伸进她衣裳里说:“今晚留下来。”   崇光只感到浑身酥软, 又麻又痒, 想到接下来要做什么事情, 血气都往脸颊上涌。   皇帝听见她婉转娇吟,自身也是愈发不受控制, 抱着人上了龙床。   如玉之前和崇光一起来的, 崇光独自进殿留她候在外面。如玉已在门外等了许久,李云福和一些太监宫女一并站在外面。   李云福正要出口建议她先回去, 明日一早再过来, 殿内忽然传来一阵什么玉器打碎的声音。   如玉第一反应是自家主子莫不是跟皇帝起了什么争执, 立刻转过头去看那扇关闭的门,忽然却又意识到了什么。   李云福咳了咳道:“如玉姑娘不若先回去吧,今晚陛下会留皇后娘娘。”   如玉便先回去了。   崇光喘息着从被子里探出脑袋看向地上,方才,她的手想去抓旁边的玉枕, 还没抓到,不妨皇帝狠狠朝前一顶, 她的手直接将玉枕挥到了床下, 砸了个稀碎。   皇帝将她的脸掰回来, 继续亲。   崇光双手无处安放,只好抱住皇帝宽阔的背膀。   方才一次已经完了。   但她感觉他似乎没有要和她分开的意思。   她已经有些受不住了, 毕竟前不久才初次经历, 还不太习惯,和他比起来,她简直对这种事情生涩无比。   夜里, 她做了一个梦,梦见皇帝对她说了一些男女之间的私密话,他竟然说什么圆房那天自己也是第一次没把握好分寸什么的才叫她受疼。   一觉醒来,这梦竟然还那么清晰,皇帝说的每一个字真像对她耳边说过的一般。   皇帝每天都起得很早,今日也不例外,准时早朝。   崇光醒得也还算早,在皇帝走之后没多久就醒了,如玉进来之前她已先自个更好了衣裳,只等如玉过来梳头。   不一会,如玉来了,却是步履匆匆地进来,附在崇光耳边说了一则骇人的消息:“静妃殁了。”   “什么时候的事?”   “昨天夜里,”如玉道,“碧翘今日早上刚刚发现的,说昨夜静妃不让她进屋伺候,她今早见静妃没像往日一样起床,便敲门,里头没人应,碧翘将门砸开,发现静妃把自个儿悬在梁上,碧翘踩着凳子冲上去把人救下来,发现静妃已经断了气。”   崇光叹了口气,问:“陛下还不知道此事吧?”   如玉道:“不知道,马上就下早朝了,消息已经禀给李公公了,他会转达给陛下。”   崇光低头打量了下自己,道:“准备素衣,等陛下回来,我与他一起去看看。”   皇帝一回来脸上就没笑容。   崇光心里有些发酸:“到底是几年共枕之人,又是之前的心头好,皇帝对静妃应是有较深的感情。”转念又觉得自己心胸有些狭隘,何必与一个逝去的人计较,遂主动安抚了皇帝几句,叮嘱皇帝节哀。   皇帝看着崇光,到了嘴边的话没说,临时却换了几句别的:“静妃最好的年纪都葬送在了这宫里,朕只是替她惋惜,又觉得愧疚。”   崇光道:“那陛下不若追谥她。”   皇帝一愣,小声嘀咕了一句什么,崇光没听清,结果皇帝站起来道:“不追谥,她本就犯了过错。”   崇光“哦”了一声,跟上他走去外面的脚步。   皇帝一路没出声,话都闷在心里,寻思着昨夜恩爱完毕,她明明没睡着,可他对她说的澄清自己清白的话她是一个字都没听进去,他下次还得找机会澄清自己的清白,男人这种事情本就难以启齿,罢了罢了。   碧翘看见皇帝和崇光一起到来,哭得更是撕心裂肺。   皇帝同一句话问了好几遍,她才抽抽泣泣地能讲出完整的话来。   皇帝重复起她的话:“你说静妃是自缢身亡?”   “是。”   皇帝道:“朕带了仵作来,先让仵作进去验尸吧。”   仵作验完尸,说确实是悬梁白绫勒住颈部窒息而死。”   崇光意外地看见碧翘这时脸上闪过一丝如释重负的表情,心下奇怪。   皇帝问:“那有没有可能是有人事先拿白绫勒住了静妃的颈部,致其死亡后再悬上房梁?”   “这……”仵作陷入了思索。   碧翘答:“陛下,昨夜奴婢虽然不在主子房中,但这院里就奴婢和主子两人,奴婢昨夜听着院子里也没有异动。如果是有人刻意要谋害主子,奴婢没道理不会听见动静的。”   仵作道:“有可能,但是若碧翘姑娘所言属实,那陛下这种假设的可能性就微乎其微。”   皇帝让仵作退下,看向碧翘,冷嗤了一声。   碧翘低着头,接着叩首::奴婢所言是事实,万万不敢欺君,何况奴婢从小就伺候主子,对主子忠心耿耿,不会做背叛主子的事情。”   “你是忠心,”皇帝冷笑道,“只是不知道你忠的主子到底是静妃还是右相。”   不仅是碧翘听罢面色煞白,就连皇帝身边的崇光也觉得难以置信,听皇帝这意思,这碧翘是右相的人?那静妃是她害死的?还故意伪造了静妃悬梁自尽的假象。   碧翘叩首道:“奴婢忠于静妃,右相是朝中大臣,奴婢区区一个婢女,怎么会与右相扯上关系?望陛下明鉴。”   皇帝道:“那夜里寅时一刻,潜入冷宫里跟你合谋勒死静妃又把她悬在梁上的男子是谁?而事后,你给那男子塞的东西又是什么?是不是静妃收集的所有和右相的通信?以及收集的一些右相的罪状?”   碧翘瘫坐在地上,她想不通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陛下为什么会知道这些事情,夜里一切明明进行地很顺利,而自己把从静妃那里翻出来的书信交给右相府的人后,那人也顺利地离开了。“陛下……奴婢不知道陛下在说什么?男子?怎么会有男子潜入冷宫?陛下的人看着了?”   皇帝道:“嘴倒是挺硬,李云福——”   “奴才在。”   “把这贱婢带去用刑。”   “陛下——”碧翘一下子慌了,忙道:“奴婢还有话要说。”   皇帝挥了挥手让李云福且慢。   “陛下既然都知道了,奴婢也无话可说,奴婢对不起静妃,也没想在她死后苟活下去,陛下要如何处置奴婢,奴婢都心甘情愿,但求陛下不要株连奴婢的九族,陛下要问什么,奴婢都会配合。”   “算你识相,带下去。”皇帝吩咐。   崇光愣住了,皇帝见她不起身,伸手来拉她。   崇光追问皇帝:“陛下是如何知道昨夜发生的事的?是抓到那名男子了?”   “当然。”皇帝胸有成竹地回答,“那男子都招了。”   皇帝话音刚落,刘茂也不知怎么回事,竟然找皇帝找上冷宫来了,见着崇光也不避讳,一开口就拆了皇帝的台:“陛下,各种酷刑都用了,那男子死活不肯招认自己是右相府的。”   皇帝恨恨瞪着他。然而刘茂并没有领会皇帝的眼神,见崇光在此,反而故意拍起皇帝的马屁,吹捧皇帝的机智:“陛下真是料事如神,事先就从静妃那里拿到了她和右相互通的书信以及她搜集的右相的一些罪状,还让臣等昨夜守株待兔,活捉了那男子,那男子拿走的只是静妃伪造的假的。若陛下没事先料到一切,静妃一死,证据再被右相拿走销毁,这回就无法……”   “闭嘴!”皇帝忽然呵斥。   刘茂不解,难道陛下还顾忌皇后?这些话难道不能对她一个后宫女人说?   崇光已经听到了。“陛下昨夜之前就知道静妃夜里会遇害?”她突然后背一阵冷汗。静妃好歹是和他共枕几年之人,是他曾经的宠妃,此时,他知道有人晚上要害静妃性命却不在意,反而以静妃为诱饵,让右相的人得手了再活捉,而静妃遇害的时候,他和自己在床上颠鸾倒凤。   皇帝知道她会胡思乱想才骗她,可刘茂一开口就拆了台,看着她呆滞发怵的模样,再看看刘茂一脸不知所以的样子,一股无名火从皇帝内心升了起来。   崇光告退道:“陛下有政事要忙,臣妾留在这里不便,先回宫了。”   “容儿……”皇帝叫她,她头也不回,走得极快,转眼就消失在宫墙外。   刘茂还不知道自己的罪行,问道:“陛下让臣闭嘴,可是臣说错了什么?”   皇帝白他一眼,一甩袖子道:“谁让你不打招呼直接往后宫闯的?看见皇后在这里,还口无遮拦,你马上给朕滚!”   刘茂只觉得委屈,明明是皇帝不久前交代他守株待兔,这几日可以随意出入的,真是伴君如伴虎,难伺候。   还敢顶嘴。皇帝转身看刘茂,手指在他面前点了几下,每回都是欲言又止,看得刘茂着急,终于听皇帝说道:“就你这死心眼和脑袋,往后想要皇后身边的如玉,朕看难。”说罢丢下他大步也走了出去。      ☆、第68章      要不是因为玄箴是皇帝, 当晚可能已吃了闭门羹,他在崇光身边躺下时,她已经睡着了, 他不想吵醒她, 就小心翼翼地躺在她身边, 没敢翻身。   皇帝刚躺下半睡半醒间,听见有人在外轻轻敲门, 知道是关于静妃之事有消息传来了, 遂轻轻起身出门。   碧翘怕连累自己的家人,已经招供, 是自己与那男子合谋先以白绫捂住静妃口鼻使其死亡, 再将人悬在梁上, 而那男子,正是右相府的人,并道出了姓名,刘茂派人一打听,很快打听到了那人的来历, 对其家中一切亲眷都打听了一清二楚,那男子起初受尽了各种酷刑都没肯招供, 但当刘茂审问时搬出其亲属家眷, 那男子就将一切都招了。   为免夜长梦多, 右相知道该男子招供的消息后狗急跳墙,皇帝于是秘密下旨, 连夜围抄右相府先把人拿了再说, 下完旨已是三更以后了,皇帝没再返回瑶光殿,就在书房里坐着等消息。   皇帝这一夜算是没怎么阖眼, 清晨照常上了早朝。早朝上,一些朝臣臣见右相不在,不明所以,不敢追问原因,皇帝也只字不提。   右相此前虽然已有所防备,却不料意外来得这样快,仍是束手就擒,当晚锒铛入狱,没掀起什么动静,皇帝让人把里里外外都围住了,就连右相一派的人都没听到风声,但仅凭猜测,对右相失踪的原因也心知肚明。   这日早朝散得比较早,皇帝当朝准了吏部尚书建议的一些官职罢黜任免之事,又听了一些官员上奏的几件琐事,就宣布退朝了。皇帝一走,朝堂上炸了锅,纷纷议论起右相的行踪和本次官职任免之事来,吏部尚书任职没多久,和谁站在一边诸位大臣都心知肚明,如今右相失踪,皇帝若不知情,没道理毫不关心,且在右相失踪后的第一个早朝他就当朝准了一些人事任免,两桩事情不得不让人联系起来。   下了早朝,皇帝径直去了瑶光殿。昨日她离开后,他们就没再说过一句话,关于静妃之事,他还是需要找个机会和她好好说清楚。   半路里,皇帝碰见了赵伦。   赵伦正是崇光派来向皇帝替自己传话的。   原来,崇光一早就动身出宫回了卫府探望卫氏。   皇帝一听,顿时皱起眉头:“皇后出宫,怎么不先来告诉朕?朕还没批准呢。”   赵伦面不改色答:“皇后娘娘说了,若是陛下这样问,就说陛下曾经亲口与她说过,只要她想家了,随时可出宫回去探亲。”   皇帝眉头皱得更深了,他有些不记得是不是说过这样的话,可能在恩爱的时候真的说过,但说这话的时候也只是说说而已,料想她不会真的跑出宫去。   “皇后可说过多久回来?”   “娘娘只说自己该回来的时候会回来的,让陛下不要担心。”   他怎么可能不担心,此时是什么节骨眼,她这么跑出宫去,他真担心她被人盯上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的,于是立刻派了宫中侍卫前去卫府盯着,并让人传话给崇光。   “宫外至多停留两日,两日后若还不回来,自己便去接她。”   崇光回到卫府探望李氏时,听到府里的下人们在议论静妃和右相之事,似乎是外面大街上听来的消息,说静妃和右相早就有所勾结,此次静妃出事,也与右相有关,起因是静妃上回和皇帝的丁美人争风吃醋,写信给右相寻求帮助,谁知被皇帝发现,右相翻脸不认账,说成是静妃主动想拉拢自己,但自己不为所动,撇清了一切关系,但事后仍怕皇帝查出什么,便派人将静妃灭了口,而静妃以前毕竟是皇帝的宠妃,皇帝一怒之下,就在昨夜派人秘密围了右相府,把人拿了。   消息不一定真实,但也未必是空穴来风,崇光听她们说起静妃之前毕竟是皇帝的宠妃,皇帝一怒之下拿人,不禁觉得可笑。   李氏见崇光今日回门后没露出多少笑容,也听丫鬟提起过这些传言,以为她是因为静妃吃醋,遂安慰道:“那些传言未必是真,皇后娘娘不要往心里去,静妃也不在了,往后后宫再没人能和皇后娘娘争宠,娘娘来探望妾身,妾身很是愉悦,但静妃的后事,娘娘不用亲自打理么?”   崇光道:“陛下说了,静妃的后事,不让我费心,他会安排人处理的。”她将费心二字咬得极重,倒叫李氏听出几分醋味。   皇帝确实这样对她说过,但也确实出于为她着想的目的,因为皇帝知道她一向讨厌静妃,又怕她主持丧事过于操劳,再就是静妃之死牵扯了右相,这件事情,皇帝希望崇光参与得越少越好。   “陛下是心疼您呢。”李氏笑着抚了抚自己挺起的肚子,接着说道,“娘娘什么都不要想,只用珍惜眼前就好了,尤其是在陛下身边,陛下膝下一直未有一子半女的,若是娘娘在这之后能为陛下生个皇子,往后无论发生,都可高枕无忧了。”   提到子嗣,崇光立即垂下眼眸,她还没往这方面想过呢,毕竟她跟玄箴才刚圆房,房事都还没习惯,怎么就一下子到了要生孩子了呢?“没那么快呢,”崇光小声嘀咕,“孩子是说有就有的嘛?”   李氏笑道:“可不是嘛?你还记不记得当初一起上香泽寺的事情?我就是求了佛祖,回来不久就有了,嘶……这小家伙,又在肚子里踢我了。”   崇光见李氏挺起的肚子一动一动的,忍不住伸手去摸,明显感觉到了里面一个鲜活的小生命在不停跳动着。   李氏见崇光不自觉露出的笑容,自己不禁也流露微笑。   “那香泽寺倒还挺灵验的。”崇光喃喃说着,也回忆起了自己当初的愿望。   “是啊。我打算明日再去一趟,皇后娘娘陪我一道去吧。”   崇光震惊,急忙摇头:“阿嫂肚子都这么大了,此时再去路途颠簸的,不合适。”   “有佛祖庇佑,没事的,而且我此刻去为孩子祈福,佛祖看到我的诚心,一定会显灵的,皇后娘娘正好不如也一道去向佛祖许个求子的愿望。”   崇光还是摇头,她不是自己不愿意舟车劳顿,始终是担心李氏的身体,挺着这么大的肚子还能不能经受住山路长时间的颠簸,但左右拗不过李氏,还是答应陪她一道再上一趟香泽寺。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还有更新   ☆、第69章      临出门, 崇光的眼皮就一直突突跳个不停。崇光不放心李氏,特意让管家安排了一辆大的马车,拉车的有两匹马, 四人坐于其中仍然比较宽敞。   上了马车, 李氏见崇光一直按揉着眼角, 询问她是不是昨夜没睡好,崇光摇头, 眼皮还是不停跳动, 让她心底有一种不安生出来。   崇光掀开帘子,一股寒气扑面而来, 窗外已是半山的景色, 林木萧索, 没见到有上山的游客,马车在慢悠悠地平稳地上山,林木深处隐隐传来几只冬鸟的鸣叫,听得心里稍微宁静了些,又放下车窗, 同李氏闲聊起来。   不知又过了多久,约摸快抵达山顶, 车身忽然抖动起来, 车内几人吓了一跳, 拉车的马忽然发出了一声接一声嘶鸣,听上去十分不安, 坐在门边的如玉探身出去张望, 恰看到两只拉车的马匹高高抬起两只前蹄,车身顿时往后仰了起来,如玉紧紧抓住了马车的门棱才没倒下去, 可里面的崇光等人已经仰在了一边。   “发生什么事了?”崇光话音刚落,如玉就看见驾车的车夫被甩了下去,两只马匹突然躁动难安,原地不停打转。   如玉这时已抓不住门框,被晃得不知方向,更别说坐在里面还身怀六甲的李氏,她已经吓得面色惨白,崇光也控制不住地东倒西歪。   马匹忽然像发了疯一样向山下狂奔而去。   车内的女人都吓得尖叫起来。   崇光只知道自己的脑袋一下一下不停地剧烈撞击在车身上,很快便失去了知觉,后面发生了什么都不知道了。仿佛忽然沉睡过去,做了一个很久的梦,梦中有人在喊她的名字。   当她再睁开眼睛时,身体也随着慢慢恢复知觉,她感到后脑发晕,前额一阵疼痛,并有什么热乎乎的液体不断往下流淌,视线终于从模糊到清晰,抬手摸出一手的鲜血,然而她还没来得及惊慌害怕,就看见了李氏倒在马车一角,身下一片血迹,她正抬起了手,指向她,虚弱地喊着:“容儿妹妹……”   崇光一下子来了力气,迅速爬到她身边,问她怎么样了。   李氏紧紧皱着眉,额上脸上汗落如玉,痛苦道:“我好像要生了……但是我怕撑不住……你……帮帮我。”   崇光拼命点头,这才想起如玉和李氏的丫头秋霜,转身去摇两人,秋霜或许是被撞得狠了,晕在那里任凭崇光如何摇晃不省人事,如玉倒是醒了过来,但伤势有些严重,似乎折了胳膊,使不上力气。马车车厢是歪的,受惊狂奔的马已经不知去向。   李氏痛苦的口申口今再次传来:“容儿妹妹……你掐着我……”   崇光顾不上两个丫头了,回头去帮李氏,可是她既没有生孩子经验,又没见过人生孩子,遑论接生了,一时间手足无措,只拼命将李氏的身子掰正了,替她掀起了衣裳。   李氏一边痛苦地口申口今一边艰难地说道:“你只需一直掐着我别……啊——”   崇光于心不忍,但还是照李氏说的,不停地去掐她的胳膊,很快便掐红了,李氏痛叫了好久,眼看越来越虚弱,可孩子却还是离生出来还有一些时候,崇光急坏了,掀开车窗打算呼救,可当帘子一掀起来,顿时傻了眼,原来马匹这是载着马车冲进了密林,附近都是荒郊野岭的,哪里会有人,可就在她要放下车帘的时候,却听见一阵阵脚步声,一群侍卫冲了过来,纷纷跪在地上说什么救驾来迟的话。   原来都是宫里外的侍卫,崇光欣喜地以为是玄箴知道了派来的人,不料一询问,得知是自己出宫玄箴就派来暗中保护和监视自己的,结果马车一上山,这群人中就有人去给玄箴报信,剩下的也继续跟随马车上山,却在途中发现了刺客,遂中了对方调虎离山的计谋被引开了,结果人也没追到。   崇光不欲继续追问,吩咐赶紧救人,先叫他们将如玉和秋霜抬了出去,李氏已在分娩,侍卫又都是男人,也帮不上什么忙,崇光催促他们快点去禀告皇帝并请太医,自己则便留在车内帮助李氏分娩。   皇帝正在书房和左相等人议事,李云福忽然慌慌张张地冲进去,哆哆嗦嗦地喊着“出事了,陛下!”   皇帝还没见过他如此慌张的模样,见他如此心中也预料到定是有什么大事发生,可皇帝一向沉着自若临危不乱,仍是平静地问:“什么事让你如此慌张?朕和左相正议事呢,你就这样直接闯进来。”   “事关重大,耽搁不起,奴才不敢隐瞒陛下,求陛下恕奴才死罪。”   “说吧。”   “皇后娘娘……”   皇帝一听人立马站了起来:“快说!皇后怎么了?”   “皇后娘娘和卫将军的夫人乘坐的马车今日在香泽山上被人做了手脚,马匹受惊……”   李云福话还没说完,皇帝已站起身拉起他一边疾步向外走一边吩咐:“快去给朕备马——”   侍卫去山下找了两个产婆来,崇光不会接生,又帮不上什么忙,马车内空间不大,自己呆在里面也是碍事,而头上的伤口似乎没有止住,还在往外淌血,自己此刻若照镜子定会吓自己一跳,崇光这才下了车准备去清洗头上伤口简单包扎一下,她不知道,玄箴此刻也赶来了,她下来的时候,他正站在马车下,还准备掀帘子亲自来捞人呢。   这一下迎面撞个正着,不知道为什么,一看见玄箴,崇光两行泪水就止不住地混着脸上的血渍滚落了下来。   玄箴震惊地瞪着她,他险些没认出来,眼前的女人满身满脸的血,他的心仿佛被人拿刀子割似的,一刀一刀地,比她还疼,他瞬间就红了眼睛,忽然紧紧把她揽在怀里,一声接一声地对她道着歉意。崇光的眼泪彻底决堤了,仿佛受了莫大的委屈似的,明明她一点都不想哭,可是他每说一句,她就流出更多的眼泪,仿佛是他亏欠了她似的。   旁边的刘茂忍不住出声提醒:“陛下,赶紧让太医给皇后娘娘看一下伤势吧。”   玄箴这才如梦初醒般,当着众人的面把她人抱起来,就几步路的距离,他也要亲自把她抱到自己歇脚的地方,侍卫们知道皇帝要来,提前设好的临时歇脚的地方。   太医检查过,给崇光止了血,伤势还好,只要清洗好伤口涂些外敷的药,每日再内服汤药,休息一段时日,便可痊愈。   皇帝听闻放了些心,但想想刚才她从马车里钻出来满头鲜血的模样,依旧觉得是心有余悸。   李氏那边终于产下了孩子,是个女孩,但李氏生完孩子后大出血,幸亏太医在场,及时止住了血,李氏的性命算是保住了,但身体依旧虚弱,此刻沉沉睡着。   产婆先抱着李氏刚生出的孩子过去给皇帝和崇光看。那孩子因为是早产未足月份,身子很小,模样也辨不出像谁,但产婆一张巧嘴愣是夸得跟天仙转世似的,还说孩子五官像崇光。   崇光这个做姑姑的当然高兴,被产婆这么一说,仔细一看,好像也看出了点自己的影子。   皇帝也仔细瞧了几眼,并没瞧出哪里像他的皇后,只是见还挂着伤的崇光看见孩子、说起孩子像自己时的开怀笑容,不禁幻想起若是自己和她生个模样像她的女儿之后一家三口的日子,不禁也扬起了唇角,但很快又想起此事的蹊跷,恨不得立刻把那做手脚的家伙和背后的主使都卸成八块。   ***   “白日怎么想着要去香泽寺?”当晚,皇帝坐在她床边,问道。   烛光轻轻晃动着,映照出崇光一张暖红精致的小脸,她缩在被子里,下意识地含糊回答:“阿嫂想去,容儿就陪她去了。”   皇帝道:“朕听如玉说,那香泽寺很灵验,你是去求子?”   崇光耳根发烫,不敢与皇帝滚烫的目光对视。“不是,真是阿嫂想去。”   皇帝笑了笑,蹬了鞋,上了床,突然翻身压上来,抬起她的下巴叮嘱道:“以后没有朕的允许,你可不能再私自出宫。”   “可明明是……”   皇帝低头吻住她的唇。   崇光不再说话,心跳起来,安分地由着皇帝对自己使坏。   玄箴一边吻她一边层层解开了她的衣裳,手覆上去摩挲道:“你知不知道,朕今天在书房听到你的消息,害怕极了。”   崇光轻轻喘息,小声道:“容儿也怕。”   玄箴看着她额头的伤势,忍住接下来的动作,最后又埋在她脖子里亲了一阵,说:“去香泽寺去向佛祖求子还不如来求朕。”说完竟就安分地躺在身边抱着人闭上了眼睛。   崇光此时不想说任何话只想把他踢开自己抱着被子安安静静睡一觉。   皇帝并没有睡着,眼睛闭着,心里却想着如何向她解释清楚静妃之事。   那日静妃约皇帝相见,为了将手中右相与自己书信往来的书信以及自己搜集的右相的一些罪证亲自交给皇帝,因为静妃早已察觉出碧翘是右相安插在自己身边监视的人,右相从来没有念及过父女之情,自那次书信被截获自己进入冷宫时她就明白了一切,因此她也不必再念及什么父女情面。那天,她将东西亲自交给皇帝时,告诉皇帝:自己已同时伪造了一些书信和罪证,明日会将假的东西交给碧翘去呈给皇帝,碧翘一定会私自将东西销毁或者私自想办法送出宫去给右相,还请皇帝第二日提早派人监视着碧翘,届时人脏并获。   皇帝当时反问静妃:“右相很快就知道朕今日来见了你,会不会在朕走后,他就会差人来问你逼你交出证据甚至杀你灭口。”   静妃当时怔楞了一下,坚定地摇头:“臣妾好歹是他的亲生女儿,而碧翘也在臣妾身边侍奉了这么些年,臣妾不信他们会残忍至此。”   皇帝道:“人心难测,你还是提防着些好。”皇帝离去时,静妃忽然道:“若臣妾真的遭遇不测,不求陛下能厚葬臣妾,但求陛下能帮助臣妾安顿好臣妾母亲的晚年。”   皇帝什么也没说,走了。他还是安排了人在冷宫附近候着,当晚那黑衣人潜入冷宫中时已被皇帝安排的人发现了行踪,但为不打草惊蛇,便没抓,直到他从宫里出来才活捉了,可那时静妃已经遇害。   “容儿,朕有些话想对你说。”皇帝单手撑额,另一只手掰过崇光的身子,使得她面对自己。   崇光睁开睡眼,看着皇帝郑重的眼神,更加没什么睡意了,她没说话,只点点头,期待皇帝说下去。   “静妃是右相的私生女儿。”   崇光面无表情。   “你不惊讶?”   崇光道:“容儿听过一些流言,没想到竟然是真的。”   皇帝接着将关于静妃之事解释了一通。   崇光道:“原来陛下当初纳她为妃也不过是因为她是右相的私生女儿,其实并没有喜欢过她,之前的宠爱也是假意宠爱,若论心思深沉,普天之下,恐怕没有哪个男人能比得上陛下。”   皇帝一听急了,感觉是给自己越描越黑,坦白道:“不然你以为朕之前喜欢静妃?朕真的不信这么多年朕的心思你一点都看不出来。”   崇光道:“可不只是容儿相信了,所有人都相信了,毕竟大家都不知道静妃是右相的女儿,虽说她的死不怪陛下,都在右相冷血无情,但陛下毕竟一直利用着静妃,虽说答应她扳倒右相后会送她出宫可她都跟过陛下,谁还敢要她?再让她委身她人凭她那要强的性情,容儿怕她自己也不情愿。”   皇帝气地把她拉到怀里紧紧贴着自己道:“你怎么还替她说起话来了?从前不是讨厌她吗?”   崇光道:“讨厌归讨厌,但事实确实是陛下辜负利用她多,容儿只是在客观评理。”   皇帝怒极反笑:“静妃之前不是告诉过你侍寝的事么?你可还记得?”   当然记得,她竟然说皇帝不能……崇光此时想想,依旧觉得荒唐。   皇帝接着说道:“和你圆房那日,朕也是第一次,没把握好分寸,弄疼了你,是朕不好。”   崇光立刻呆若木鸡,震惊道:“原来她说的是真的,陛下的身体是后来好起来的?”   “卫容儿!”皇帝哭笑不得,不得不自我澄清,“朕的身体一直都很好,看来你没有深刻感受过,依然不够了解,那现在来试试。”说着就来脱自己贴身的衣物。   崇光急忙求饶。   皇帝看她额头上的伤口,便松了手,也不忍心对她今晚下手。“只是托词。朕心里一直以来只有一个人,除了她,谁都不行。”皇帝忽然低头凝视着她,眼里和嘴角温的柔止不住地流淌着:“她是延庆宫中的那个磨人精,让朕肖想了多年,此时终于是朕的了。”   ☆、第70章      晨起, 皇帝格外高兴,想到昨夜解除了一些误会,一大早脸上都是带着笑意, 惹得瑶光殿的宫女们春心荡漾, 痴迷不已。皇帝洗漱完毕, 正准备出门去上早朝,恰看见王嬷嬷端着一盆水从外经过。   皇帝印象中, 每回只要自己在瑶光殿, 她便从不敢近前伺候,总是避得远远的。他刻意叫住了她。   王嬷嬷听见皇帝叫自己, 盆中的水因为自己手抖而荡了下, 险些泼了出来, 她急忙放在地上,走到皇帝面前行礼:“陛下有何吩咐?”   “你随朕走一趟,朕有几句话要和你说。”皇帝说完,迈开脚步向瑶光殿外走去。   王嬷嬷心中忐忑不已,但不敢违抗皇帝命令, 便低着头跟在皇帝身后。   皇帝回了书房,叫赵伦和其他人都退下去, 关上门。   王嬷嬷见皇帝独留自己在内, 更加坚定心中的猜想:皇帝必是要问圣旨的事情。   皇帝坐下来, 拿了只笔,沾了墨, 在纸上写起来, 没理会她。   王嬷嬷等了会,见皇帝不发话,小声问道:“陛下对奴婢有何吩咐。”   皇帝竟道:“朕忽然忘了, 容朕想想,不如……你也,想想。”   王嬷嬷的心跳到了嗓子眼,这意思是让自己先想清楚该如何说如何做菜不会掉脑袋吗?她后背渐渐地不由起了一层冷汗。她想了想道:“快到陛下上朝的时辰了,陛下不若先去上早朝,等想起来了再叫奴婢。”   皇帝却说:“不急,还有半个时辰上早朝呢,朕就几句话,很快便能想起来。”   王嬷嬷此时如坐针毡。   皇帝终于搁笔道:“哦,朕想起来了要对你说什么了。”   王嬷嬷看见他嘴角的笑意,有些不寒而栗。   “你放心,朕此时,没想要你的脑袋。你是宫里的老人,此时既然已在皇后身边伺候,那不用朕提醒,便该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王嬷嬷赶紧道:“那是自然,奴婢伺候皇后娘娘的这些日子,一直恪守本分,一句多余的话也没有对皇后娘娘说。奴婢自幼看着皇后娘娘长大,自然是一心为她好,希望她一直开怀幸福,那些陈年旧事,奴婢都会带进棺材里。”   皇帝笑了笑,又点了点头。似乎已对她的回答满意。   王嬷嬷长舒一口气。   皇帝站起身,又突然问:“先帝那道赐婚圣旨当年是被太后取走了吧?”   王嬷嬷呆住。   皇帝接着道:“太后临终前是交给了你吧?”   “奴婢……不知道此事。”   皇帝继续笑:“你若不愿意交出来,那便也一起带进棺材里吧。”说罢出门去上早朝。   早朝上,乌孜又来信商讨和亲之事。   皇帝知道此事不宜再拖,遂一口应允,并当朝下旨,下月初八,天宁公主将从皇城出发,前往乌孜和亲。   崇光听说了皇帝已下旨让天宁去和亲之事,主动去见了天宁。   天宁没有想到她会主动来找自己,自己也刚刚听说皇帝下了旨,终究还是逃不过和亲的命运。   “正好,我正要去见你呢。”天宁说,“没想到你主动来见我了。”   崇光道:“我是来看安宁的。”她想,安宁如果知道了消息,一定很难过,又哭得伤心欲绝。   “她在里屋,还没醒呢。”天宁答。   小丫头对今早发生的一切尚不知情。   “我不打算马上告诉她。”天宁接着说。   崇光见她神情恍惚,安慰道:“我也想想办法,看此事还有没有……”   话还未说完,就被天宁打断:“皇后娘娘不用再说什么大话了,皇兄都左右不了的事,您又有什么办法,什么都不要再说了,等我和亲之后,我只求您帮我照顾好安宁,为她许一个好人家,我便感激不尽了。”   天宁话说得直接,却又句句让崇光无可辩驳,崇光在心中嗟叹,转身离开了,回到瑶光殿,她把自己独自关在屋里想了许久。   皇帝下了早朝,又召了几位心腹大臣到书房议论处置右相的事,等议完事已是午后了,皇帝有意秘密处死右相,因为他在早上上收到折子,得知对崇光和李氏的马车动手脚的刺客已经抓到,正是右相一派的人,其他几人却建议皇帝不要操之过急,建议先对右相定罪。   不处置右相皇帝不觉得解恨,虽然静妃死前提供的证据足以给右相定一个死罪,但皇帝知道,一旦公开定罪,势必会遭一帮朝臣反对,也容易生变,倒不如秘密处死右相再对外宣布右相家中暴毙来的好,让那些人即使起疑也抓不到把柄无可奈何。   ***   丁美人这日看见李云福过来,李云福告诉她,说皇帝召见。   她知道李公公这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而皇帝召见自己,又不知在打什么如意算盘,去见皇帝之前,丁美人依然精心梳妆打扮了一番。   皇帝果然要她帮他办一件事情,为了办成这件事情,她得陪同天宁一道前往乌孜。   皇帝道:“事成之后,朕再派人接你回来。”   丁美人有些怀疑皇帝的真实动机,道:“臣妾要如何相信陛下说的是真的?”   皇帝道:“你可以选择不信。若不答应,那就一直呆在这里,安安静静地做你的美人。但你若能答应朕,事成之后,朕迎你回宫,封你为妃。”   “臣妾不要那些虚名。”丁美人笑了笑,“陛下很清楚,臣妾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皇帝装做不知,问:“朕不清楚,你想要朕怎么做,不妨直说。”   丁美人道:“臣妾不要以后,就要此时,臣妾也不要那些虚名,只要陛下的心。”   皇帝收敛了笑容,道:“乌孜不平定,朕无心儿女私情。”   丁美人道:“陛下不必再找这些理由。臣妾知道陛下眼下心里只有皇后,所以臣妾也并不奢求能得到陛下的心,陛下要臣妾做的事臣妾可以答应但是臣妾有个请求。”   皇帝看着她,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臣妾在离开之前,希望能真正为陛下侍寝,不然臣妾不知道以后有没有命再回来。”   皇帝嘴角动了动,沉着道:“难道静妃生前没告诉过你么,关于朕的身体。”   丁美人疑惑地皱起眉心。   皇帝嘴角隐着一丝微笑:“朕和皇后成亲以来至今未曾圆房,静妃到死,也未曾真正给朕侍寝,你若不信,可亲自去验静妃的身体,你是梅太医的孙女,相信验个死人的身对你来说也不是什么难事,更何况,你手上的人命也不只一条,给死人验身,你也不会惧怕。”   丁美人目瞪口呆:“怎么会?”   皇帝站起身倒了杯茶边喝边道:“这件事情,朕是不打算对任何人说的,既然你答应为朕办事,朕就对你坦诚相告,皇后那边,你可要替朕保密。”   ***   傍晚时分,落起了大雪。   今日是崇光的生辰,皇帝派李云福早早地送了许多贺礼,但是从早到晚自己却没现身。   崇光本以为他会过来用晚膳,身边的如玉和连儿也是这么认为地,早早地就备好了皇帝爱吃的膳食,结果赵伦去请皇帝时,却得知皇帝和丁美人在一起用膳。   赵伦只好回来,告诉崇光说:“陛下此时在书房里忙着国事,还不得空闲,请娘娘先用,不必等他了。”   “他亲口说的吗?”崇光有些失落,这是她与皇帝成婚以来过的第一个生辰,没想到竟然是这样的。   赵伦轻轻点头。   崇光站在门口,望着天上飘下来的鹅毛大雪发呆,一阵寒风吹过来,崇光打了个喷嚏,被如玉赶紧拉进屋内。   又等了一会,还是不见皇帝的影子。崇光拿起筷子,好说歹说终于劝得如玉和连儿陪着自己坐下,一起用膳。御膳房知道是她生辰,自然不敢怠慢,提前了好多日准备,做得无比精致,可膳食送进嘴里,崇光还是觉得索然无味。   正吃着,门外踏在雪地里的脚步声忽然传来耳边,崇光抬头一看,见是皇帝来了,匆忙起身相迎。   皇帝扶她起来,握住她的手感觉冰凉彻骨,皱着眉道:“冷也不多加点炭火。”言罢吩咐下人又是给拿衣服又是加炭火的。   崇光抽回手,吩咐如玉:“还不快去给陛下添副碗筷来。”   皇帝知道自己来晚了,看着一桌子精致的饭菜才刚刚动,想必她等了自己许久,欣然坐下,等碗筷添上来了,和她一起吃起来。   崇光见皇帝来后坐下低头用膳,也不和自己多说其他的话,更是没有一句祝福的话,以为他把自己生辰忘了,本就不快,这么一联想,更是吃不下饭了。   才动了几筷子就放下了筷子。   皇帝来之前就已经准备好了哄人的说辞,仔细一想,觉得不能这么快就说出来了,偏偏就是什么也不解释,又当做什么都没察觉,自己吃得津津有味,一边还夹起她爱吃的菜往她嘴边送亲自给她吃。   崇光不得不张开口,皇帝喂一两次也就罢了,崇光没想到,他这喂一次就停不下来,自己都不吃了,专门来喂自己,旁边的下人看得都不好意思了。   这么多人看着,崇光不得不主动拿起筷子,继续吃起来。   皇帝见她继续进食,笑了笑道:“多吃点,吃饱了,晚上才有力气。”   崇光差点噎住。   皇帝接着说:“陪朕聊天。”   一句话能不能一下子说完?崇光看了看旁边忍着笑的两个小丫头。“陛下是来找容儿聊天的?”   “当然不是。”皇帝一本正经地说,“朕是来给你祝寿的,也想时刻看着你,更想……”   皇帝笑着看了眼她,低头将食物喂进嘴里,没说下去。   原来还记得今日是自己生辰。崇光抿了抿唇,顺手给皇帝夹了他爱吃的菜。   皇帝宠溺一笑,又重复说:“容儿也多吃点,吃饱了才有力气,有力气是好事。”   这话马上让崇光和以前的事情联想起来,崇光一下子明白了什么意思,咳了咳道:“陛下应该多吃点。”顺手故意夹了道传说中对男子有益可提升某方面能力的菜。   皇帝欣然笑道:“好。”   一顿饭,两人吃得秋波频送,你侬我侬。如玉和连儿也不自觉地面色含笑。   等膳食结束,屋内只剩下两人时,皇帝二话不说,走到她跟前把人抱起来。   她额头的伤还没彻底好起来,皇帝没敢太用力,但到中途就渐渐克制不住有些粗鲁了,弄出不少声音和动静,最后事情发展得都出乎两人最初的克制和预料。   索性伤口没什么事。结束后皇帝抱了她去清洗了身子。那时,天都快亮了。   崇光累极了,再一沾床便要倒头呼呼大睡,明明事先预计在生辰这日同皇帝说说天宁姐妹的事情,不料事情完全不是自己想象的那样,自己完全没机会说就已经筋疲力尽了。   皇帝依旧精神十足,却揽住她不许她说,在耳边不停和她说话,崇光终于被吵得没有睡下去的欲望,皇帝这才满足地要开始进行自己事先已计划好的事情,替她穿起了衣裳。   崇光疑惑不已,皇帝这不是一夜没怎么睡犯迷糊了?天还没亮?穿什么衣裳?本能地抗拒。   皇帝却道:“你的生辰礼物朕还没给呢?你就不想要吗?”   崇光早就没了兴趣,生辰都已是昨日了,摇头。   皇帝道:“听话,快起来,朕带你去一个地方。”   崇光终是被皇帝折腾得全然没了睡意,被皇帝拿狐裘裹着拉出了门。   撞见一路宫女太监们好奇的目光,崇光竟有点兴奋,又觉得莫名好笑。雪如鹅毛,寒风迎面吹来,有些刺骨,但崇光此刻有皇帝牵着,却觉得从他手心里传来的温度尤其舒适,有种温暖传递给了她全身。   皇帝知道她在笑什么,大雪天呢,天还没亮呢,一国皇帝皇后不睡觉,在这宫里夜行吹冷风,该是多么滑稽的事情。   皇帝把她带到了明德殿,打开了书架后的机关,里面空空如也。   崇光不解皇帝此举何意。      ☆、第71章   玄箴和她讲述:“父皇临终前告诉我, 他留了一样东西,让我来这殿里找,我问他是什么, 他说是给你我赐婚的圣旨。”   崇光惊讶:“圣旨不是先帝留给安南王、让安南王为箴哥哥和容儿主婚的吗?”   玄箴笑道:“那是假的, 那是我求皇叔同我一起在太后跟前撒的谎而已, 父皇没有让皇叔为我们主婚,他是临终前把圣旨留在了明德殿里, 应该是放在此处的, 但是后来我将这里找遍了,也没找到那道圣旨。”   “那后来又是怎么找到并交给安南王的呢?”   玄箴望着她道:“始终没找到, 朕让赵伦呆在文学馆, 临摹了几个月先帝的字迹, 伪造出来的。”   崇光惊骇地握住了嘴巴,怪不得赵伦消失了一阵子。“这可是大逆……”   玄箴牵起她的手放在唇边吻了一下道:“除了赵伦,也没有人知道了,就连皇叔,也以为那是父皇的亲笔。”他脑海里此时还想到了一个人——王嬷嬷。   崇光回忆起了当时他对自己表明心意后胸有成竹的神情, 她那时本觉得自己和他已是名义上的兄妹,再无可能, 却没想到他竟胆大到伪造先帝的圣旨, 她害怕地钻进他怀里把他紧紧抱住, 不知道该说句什么好。   玄箴就喜欢她这样感动地对他投怀送抱,他温柔地揉着她的头发道:“这就感动了吗?朕接下来还有许多真心话要对你坦白。”   崇光此刻有点想哭, 她紧紧抓住他胸前的衣服道:“可别再说出你又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了, 容儿害怕。”   “别怕,没有了。”玄箴将下巴压在她头顶,接着坦白了静妃的事情, 讲了静妃入宫以来和自己相处的点滴,再次解释了自己和静妃之间的清白。崇光忽然想起了太后病倒时自己偷听到的话,不禁有些好奇,那时她还曾委婉出言提醒皇帝补汤要适量喝,直她到此刻她都不是太明白太后为什么要那样做,她身为太后,皇帝无子,对她又有什么好处呢?而皇帝待她至孝,不知道皇帝是否有所察觉。崇光仔细思考了下,以为还是不要问皇帝的好。   皇帝松开她,拉着她的手向里殿走去:“跟朕过来。”   皇帝走到塌边,手伸向矮几上堆放的奏折,几下拨弄,一块木头轻轻滑动,露出一方暗格,暗格里空空如也。   崇光不由得想起了自己曾经不小心触碰到此,窥看了里面两道圣旨的事情。没想到皇帝忽然出声:“朕曾经在这里放了两件东西,你应该看过吧。”   原来皇帝事后就发现了。崇光问:“箴哥哥怎么知道容儿偷看了圣旨?”   “手印。”皇帝说着将她拉到跟前,指给她看,只见暗格里以及矮几上堆放的奏折都蒙了淡淡的灰尘,被皇帝一碰,隐隐地可见皇帝触碰后留下的手印。“暗格里的灰尘是朕刻意撒的,目的就是防你这种偷看的。”   不愧是当年让太傅夸得天花乱坠的三殿下。崇光由衷佩服这人心思之深沉,无人能及。   “叔父……叔父……”关于卫英父子的事情崇光早就想问了,眼下快憋坏了,既然皇帝起了这个话题,她就抓住机会问了,“箴哥哥此举究竟是不信任叔父还是信任叔父?”   “容儿觉得呢?”皇帝竟又将问题抛回来给她。   “容儿就是不知道才问,别卖关子了。”   皇帝放在暗格里的指尖轻轻一摸索,暗格内竟然又现出一层暗格,皇帝抬头冲她一笑:“看来你还没摸索到这层机关。”说着就将里面的东西拿了出来。   是一张舆图,绘得都是乌孜的地形地貌。   皇帝打开来对她讲解。   崇光听罢,简直对皇帝佩服得五体投地,虽然她没去过乌孜,但是听了皇帝的讲解,感觉他跟常年生活在乌孜一样,竟对那里的一切都了如指掌。   皇帝指着边境临城永夜道:“你叔父和兄长都在此地待命,朕早就派人在这几个地方秘密训练了能适应当地气候的精锐。”皇帝手指了几个地方,连起来看恰对乌孜形成包围之势。   “革去你叔父太尉之职,一是为了让右相那帮人掉以轻心,二是为了在乌孜人放松警惕的情况下派他过去秘密接管,等时机成熟,就能以最快的速度平定乌孜。”   “所以,箴哥哥所说的成熟的时机,是这次公主和亲吗?”   “朕就说你从前不会读书是装出来的。”皇帝讲得差不多了,一边收舆图一边道,“等公主和亲的队伍抵达,乌孜国内忙于婚礼时,就可以行动了。”   崇光心里其实有过类似的猜测,但她没想到皇帝今日竟都会将如此重大的谋划详细告知自己,这一刻,终于理解了夫妻一词,玄箴没有把她看成是一国的皇后,没有把自己看成是一国的君主,没有顾忌什么后宫不能干政,只是把她当做他的妻子。   玄箴收拾好了,见她一双晶亮的眸子盯着自己打量,眼底流淌着无限的倾慕和绵密的情意,心中亦是满溢的爱和欲望,他张开双臂:“过来。”   崇光温顺地依靠在他怀中,把整个身子都蜷缩在他怀里,玄箴低下头,她便仰起脖子,乖乖承受他的亲吻。   他迷恋她唇的甘甜,舌尖的柔软,肌肤的奶香和抚摸揉/捏起来的柔软触感。   搭在榻沿总是不自觉地掉落下去。   天蒙蒙亮,殿内一些声音有规律地响着,宫人已经起来准备为皇帝上朝前的洗漱忙碌准备,很快有人在外敲门。崇光见玄箴毫无停下的意思,抬起脚使劲去挠那两条腿弯。   玄箴一受刺激,将到未到间不自禁而不满足地结束了,在宫人不停的敲门和呼唤声中直起腰来去穿衣裳。   玄箴走后,崇光也睡不下去了,下了榻才注意自己整条腿直到脚踝都水淋淋的,吩咐宫女们准备热水。   ***   “天宁公主的送亲队伍走了?”崇光见如玉垂头丧气地进来,她知道她因为什么闷闷不乐,刘茂这次被玄箴亲点护送天宁。   如玉回答:“是,说来奇怪,公主出嫁,丁美人自己没出去也没从宫里派个人出去送亲。”   崇光伸手抚了抚肚子,丁美人没去,崇光也觉得有些奇怪,但她此时才没有心情关心其他的人和事,想到或许有件值得高兴的事情降临在自己身上,她嘴角就抿不住的笑意,吩咐如玉道:“你去把张太医叫来。”   如玉一听要叫太医,吓得急忙奔到崇光跟前:“主子可是哪里不舒服?”   崇光摇头,笑道:“没什么事,就是这几日胃口不好……早上把我这些症状说给王嬷嬷听,她说我可能有喜了,巧的是我这个月的月信也没来。”   “真的?”如玉闷闷不乐的心情一扫而空,“我这就去。”说完拔腿就冲了出去。   张太医过来把过脉后,面色大喜,急忙跪地报喜,说皇后娘娘确实是怀了龙嗣。   瑶光殿上上下下高兴坏了,这可是皇帝头一个子嗣,又是嫡出,不管将来是男是女,那都是无比的显贵。   崇光没急着让人告诉皇帝,太医说月份很浅,她想着等孩子月份大一些的时候再告诉他。   却没想到,玄箴自己起疑了,夜里,他抱着她睡觉的时候忽然问:“容儿,你这个月的月信迟了半个月了?是不是有了?”   崇光睡得迷迷糊糊地,被他这句话笑醒,她憋住了,矢口否认:“没呢,昨天让张太医看过了。”   玄箴不信,看着她一抖一抖的身体,就知道她在憋着笑,骗自己呢,他也不急着拆穿这女人,手伸到她衣裳里摸起来。   有了那么多次的经验,对这种暗示,两人早已心照不宣了。   崇光急忙制止他的手:“容儿好困,今天不要。”   皇帝故意翻身避开她的肚子压住她边亲边道:“可朕忍不了了。”   崇光吓得赶紧把他推开。   皇帝故作不满,笑问:“今儿是怎么了?以前也没见你如此抗拒,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朕?”   崇光笑道:“怎么猜出来的?”   “真的?”皇帝虽然察觉,但是从她这里被证实后,一种无法言喻的喜悦心情顿时冲了上来,他轻轻摸上去问:“多久了?太医怎么说?”   崇光道:“太医说月份浅,还没足月呢,陛下从今天开始,不能乱来。”   皇帝笑着把她揉进怀里道:“那么多年朕都忍了,几个月又算什么。”   然而,崇光的喜悦还没持续多久就变成痛苦了。   因为这个孩子太不叫她省心,小家伙在肚子里一个多月,她就开始狂吐,吃什么都吐,连闻一下肉汤的味道,都有想吐的欲望。明明李氏当时就不是这样的。   皇帝看着心疼极了。   张太医每日也是紧张得不行,自己得随时待命,这是皇帝头一个孩子,看得自然比什么都重,皇帝一不高兴,自己铁定没好果子吃,尽管张太医极力解释这是正常反应,但皇帝就是要他想办法减轻皇后的痛苦。可为难死张太医了。      ☆、第72章      不知不觉一个多月过去。刘茂一路护送着和亲的天宁终于抵达乌孜, 就在天宁公主和乌孜王子大婚当日,昭国从永夜发兵,其他临城突然也冒出来许多军队, 一呼百应, 对乌孜形成了包围之势。这场战争, 短短两个月便结束了,在肃清乌孜残余势力后, 卫英父子班师回朝, 待回到昭国,距两国开战已是五个月后了。   皇帝玄箴亲自出城相迎, 崇光此时已怀胎六月, 玄箴怕她累着, 不让她跟着自己一起前去迎接,崇光不答应,自听到边关传来的捷报时,她就喜难自禁,一直期盼着叔父和堂兄凯旋的一日, 于是早早地便起床收拾,待一切准备就绪, 肚子里那只捣蛋鬼竟又开始闹腾, 疼得她腰都直不起来, 王嬷嬷说什么也不让她出门去,皇帝更是直接下了不准踏出瑶光殿的口谕。   崇光只好乖乖地呆在了屋子里, 一想到不能亲眼见到叔父和堂兄策马凯旋归来、百姓夹道欢呼的景象, 别提有多遗憾。   皇帝和诸位大臣站在皇城城门外等了一会,听见远方传来的号角声,不一会儿, 就看见浩浩荡荡的骑兵身影。   卫英父子策马行在最前头,道路两旁挤满了百姓,欢呼不绝。   卫氏婆媳也站在人群里,看到分别已久的亲人的身影时,李氏的眼泪一下子湿润了眼眶,陈氏则冲着骑在高马上的丈夫和儿子高声呼喊。   回朝的这一路上,卫禹心里无时无刻不在思念着久别的亲人,尤其是李氏,几个月前,他在书信中得知了她产子的消息,那时,便迫不及待地想长双翅膀飞回妻子身边,听见母亲的高声呼喊,卫禹转头望去,一下子望见朝思暮念的亲人,不由地勒了马,经身旁的父亲卫英咳嗽一声提醒,这才掉回头去,继续向前行进。   天子还在前面,按规矩,当然是要先觐见天子。   见到城门下等待已久的皇帝,卫英父子于百步之外下马,一路快步走到皇帝跟前,跪下复命。   皇帝伸手将卫英拉起,道:“爱卿免礼,快快起来,你父子二人为我大昭立下汗马功劳,战争刚刚结束,为了早日回朝向朕报喜,一路快马加鞭回京,着实辛苦。”   卫英再次叩拜:“为陛下效犬马之劳是做臣子的本分,卫氏一门忠烈,愿世世代代为陛下为大昭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说罢立即奉出手上的兵符。   皇帝有些诧异,他没料到他竟毫不贪恋权势,心中便对卫氏父子更加信任和垂青,接过兵符,笑道:“平安回来就好,爱卿离京在外这些日子,皇后可担心坏了,听闻你父子二人回来的消息,皇后整宿睡不着觉,今日本欲随朕同来迎接,但身怀龙胎,行动不便,朕便没让她出来,爱卿不会怪罪吧。”   “微臣岂敢?陛下这话是折煞微臣父子。”   卫英倒是不曾得知崇光有孕的消息,因为皇帝没对外公布也禁止宫人向宫外散播消息,不过听到这消息像是吃了半颗定心丸,心中的顾虑消散许多。想不到离开京城,短短一年,就发生了那么多的事,皇帝立后,太后薨逝,静妃身死,其背后的右相势力如今也被皇帝平得一干二净。而皇帝玄箴此时登基不过四载,二十五岁而已。   皇帝玄箴继续笑道:“先回家去看看吧,今晚朕会派人去接爱卿和夫人家眷一道入宫飨宴,朕和皇后一起为爱卿接风洗尘。”   卫英父子再次叩谢皇恩。   崇光憋了一天,终于捱到了晚上,如愿同玄箴一起出席了这场为卫英父子接风的宫宴,满朝文武无一缺席。   见到卫英的一刻,所有的情绪涌上来,崇光的眼角忽然湿润,她感觉叔父又变老了,沧桑憔悴了许多,禹哥哥的皮肤也变成了小麦深色,早就听闻那边境的日头毒辣,崇光心想,他们一定吃了不少苦,身边的玄箴这时站起来,离开座位,走到卫禹父子座前,竟亲自斟酒,如此低姿态,令百官震惊。   卫禹此前从未想象过有朝一日能让天子亲自为自己斟酒,在去乌孜之前,他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将军,别人提起他,都是“太尉之子”,卫禹激动的心情难以附加。   皇帝今晚属实高兴,不停举酒。   卫英父子是崇光的娘家人,如今为国尽忠凯旋归来,皇帝都亲自斟酒了,崇光作为皇后席间岂有不敬酒的道理,她举起酒杯欲亲自向两位亲人敬酒,却遇到玄箴的阻拦,他用盛了水的酒杯换下她手中的酒杯。百官听见皇帝说:“皇后怀胎,不宜饮酒,以水代酒,朕替她喝。”   不知几巡,皇帝已有些醉意,百官又听见皇帝兴头上说了一个震惊人心的词,他夸赞卫禹年轻有为时,竟称呼卫禹为“未来国舅”,卫禹还算清醒,吓出了一身冷汗,忙站出来向皇帝跪拜,皇帝却兴冲冲地走到他跟前亲自把人拉起来,开玩笑似地又重复了一句:“未来国舅爷怎么回事,动不动就跪下了,来,起来喝酒!”   卫禹当然不敢起来,崇光见皇帝喝醉,又怕他接下来说出更多骇人的话惹出非议,也急忙起身,挺着肚子走过去拉他并在身边小声劝说了几句。   喝醉了的皇帝十分听劝,立刻便挽着她回到了座位,没过多久便结束了这场宴会。   离席时,百官不得不交头接耳,纷纷小声惊呼感叹,但听陛下对卫禹这国舅爷的称呼,便知道对皇后及其腹中之子有多么宠爱,皇后若产下男婴,必是未来的太子爷无疑,就算生了公主,就目前专宠的势头,生下皇子也是迟早的事。静妃专宠了几年,也没能为皇帝生育一子半女,皇后到底是有福气的人,不仅出身显贵,家族又争气地立了大功,有卫氏家族背后撑腰,中宫之位想不坐稳都难。   皇帝当晚被扶回了寝殿歇息,崇光本想借机与卫英说几句话的,无奈皇帝走时一直紧紧抓着她的衣袖,她走不开。   一回到寝殿,皇帝喝醉了哪顾不得屋里有没有旁人的,抱住她便胡乱亲了起来。   李云福等人看得傻了眼,不知是该上前去拉还是不该拉。   如玉有些紧张,想着崇光还怀着身孕,怕皇帝不知分寸胡来,急忙对李云福使眼色,李云福于是出声喊道:“陛下——”话才出口,听见皇帝说了一个字:“滚”。掷地有声,李云福于是呼唤着屋里的人退下。   皇帝一边胡乱亲她一边拉扯她的衣服。   如玉只好跟着屋里其他人退下,她心里担心崇光,走得慢,落在最后,旁人都出去了,她仍在殿内还没跨出去,忽然听见一阵动静和崇光的惊呼出声,如玉慌得回头看去,却见皇帝将崇光压在墙上,头埋在她胸前。如玉惊呆了,脸登时一红,怕皇帝今晚胡来,一时不知所措,停滞了脚步,崇光也看见了她,镇定道:“你先出去。”   如玉扭头出去了。   崇光没想到,皇帝喝醉后力气依旧大得很,她推不开他,劝他早些休息,皇帝像是没听见一样,把她禁锢在墙边,低头死活不肯松口。   出了殿,如玉心里还是有些忐忑,也不知道崇光会怎么应付过去,此时肯定不宜同房。她低着脑袋,不停地来回走动着,没顾得上看路,忽然撞上一个坚硬的怀抱,抬头一看,竟是刘茂。   “世子怎么还没出宫?”   刘茂笑道:“硕丰有句话想问如玉姑娘,问完就走。“   如玉猜到了他要问什么,低下头,不敢和他对视,往后退了两步,和他保持一些距离,声音压得很低,怕被不远处的太监们听了去:“世子有什么话要问?”   刘茂道:“在下对如玉姑娘倾心已久,不知如玉姑娘愿不愿意嫁给在下。”   如玉心里一喜,抿着笑意道:“这事我无法做主,要看皇后娘娘的意思。”   刘茂道:“如玉姑娘不必顾忌他人,只要追随自己的心,若心里也有在下,在下一定会去求陛下和皇后娘娘开恩赐婚。”   折腾了一会,皇帝又恢复了些理智,把人松开了。崇光扶他上床宽衣,好不容易叫他安分地闭上了眼睛,但直到此刻,醉得稀里糊涂的皇帝嘴里尚在不停地喊着自己名字,崇光听着,想着他今晚宴会上说的那句叫人惊掉下巴的话,心里既是高兴又是担忧,担忧的是卫家立了功,本就光芒大盛,皇帝又用如此称呼,不知道卫家和自己会不会被一些人盯上。她掏出绢子,给皇帝擦了汗,见下人都不在,拿手拍打了下皇帝的脸:“口不择言,喊什么未来国舅。”   皇帝稀里糊涂地嗯了一声。   “嗯什么?”崇光觉得好玩,又拍打了下他另一边脸,反正皇帝寝殿里没其他人。   皇帝不知道是不是在做梦,竟笑了一声。   崇光看着有些入迷,不得不承认他这张脸放在整座京城也算得上上佳的男色,看着皇帝微笑,她的嘴角也不自觉地弯起,和衣在皇帝身边躺下来,与之共枕入眠。      ☆、第73章      第二日早朝, 皇帝当朝对卫英父子宣布封赏,擢卫英为定国公,卫禹为骠骑大将军, 连带着卫氏妻眷一并封赏, 百官羡慕不已。   没过两日, 御史官向皇帝进言:皇后不该椒房专宠,如今身怀龙胎, 不能伺候皇帝, 皇帝更应在此时广纳妃嫔,为皇室多多开枝散叶。   皇帝拒绝了, 三言两语便将此事掩盖, 扯到国事上去了, 御史官在这个节骨眼进言让他有些好奇,但他并不觉得自己对卫氏的封赏有任何偏私,于是询问李云福:“定国公父子获封一事,朝臣对此是何看法?难不成都以为与皇后有关吗?人心果然狭隘,朕的皇后不是卫氏出身, 朕也会这么封赏的。”    李云福想了想,微笑答道:“奴才知道陛下向来公私分明, 那晚说的话, 必是酒醉之后的言语, 叫一些人听了进去所以大做文章。”   皇帝已经完全不记得自己那晚都说了些什么:“什么话?”   李云福笑道:“奴才就说吧,那话必是陛下酒醉之后的言语。”   皇帝催促:“朕到底说了什么?”   “陛下酒醉时称呼骠骑大将军为未来国舅爷。”   皇帝脸上的所有表情瞬间消失。   李云福不知道他是不是想起来了什么, 接着说道:“想必正是因为这句话, 御史官才来苛责皇后殿下。”   皇帝嘴角一弯,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在那种场合,朕这话确实说的不妥。”   李云福内心:您终于明白了吧。   “这种话朕应该私底下说。”   李云福:……您的公私可真分明。   皇帝笑着自言自语:“那朕今晚得去和皇后赔个不是。”说罢低头加紧批阅起桌上堆积的折子。   御史官向皇帝进言的事情, 崇光很快听说了,前一秒,她还在想着天宁的事情,天宁这次没有随大军一起回来,是不是已经……她不敢知道结果,也害怕去问,怕听到不好的消息,好不容易才下了今晚亲口向皇帝询问的决心,听到御史官进言一事,心绪有些凌乱,卫氏这次立功获封,声名震动朝野,自己是一国皇后,怀着皇帝头胎,皇帝那晚又说出那种话,不知让多少人眼红,光芒太盛未尝是一件好事。她突然有些私心,希望自己这胎生个男儿,那样的话,即使将来皇帝真的听了御史官的建议纳了新人开枝散叶,也不用太过担心了。但她希望是自己想得太多太远了,希望玄箴会永远爱她。   太阳才落山不久,天色黯淡得早,月亮已经升到了宫墙上头,深秋柔和的月光洒下来,直直照进殿中。   赵伦候在殿外挨着门楹站着,悄悄地抬起视线看进殿内。   崇光靠在矮塌上,面前的矮几上放了一张绣架,绷着绸缎,上面一只幼虎还剩一条尾巴,她纤细的手指灵活地穿针引线,月光刚好将这个画面笼罩。   赵伦看得有些入神,没注意到身后有人正朝里走来。   皇帝停下脚步,顺着他的视线看去,一眼便看见里面小腹隆起的女人,她沐浴过后,长发披散着垂在背后腰间,脖颈白皙纤细,侧脸弧度美好,没有一处能叫人轻易移得开眼睛。   李云福赶紧咳了咳,赵伦浑身汗毛倒竖,一转身根本不敢和皇帝对视,一下子将膝盖砸在地上,俯下身去叩拜。   皇帝没发话,低头走到他身边时打量着他,视线扫到他腰间的玉佩,问道:“你这玉佩是哪里来的?”   赵伦支支吾吾回答:“是……是……奴才祖先传下来的。”   皇帝还欲再追问,里面的崇光起身走到了他的眼前拉住了他的胳膊,一阵沐浴后的清香扑鼻而来,她自从肚子隆起后就获得他“不许行礼”的口谕。   皇帝没继续理会赵伦,挽着崇光走了进去,脑海里始终回放着他盯着他的女人看的一幕,始终是不大痛快,视线却扫到了崇光快绣完的小老虎,惊讶问道:“几日过去,都已经绣了怎么多了?不累么?”   崇光摇头,问皇帝:“好看吗?”   皇帝眼里满是宠溺,抚摸着那细密的针脚,不禁回忆起从前她绣得歪歪扭扭的荷包,笑道:“好看,容儿这绣工,都将宫里那些绣娘都比下去一半。”   崇光喜悦道:“容儿打算做一件小孩肚兜。”   皇帝抬手摸她光滑的脸:“无聊的时候绣一绣解闷,别累着了自己。”又喊李云福过来将东西搬了下去。   东西撤走后,皇帝与她依偎而坐,脸埋在她脖颈间拱着寻香,手则摸她的肚子,去感受里面小生命的跳动。   崇光想起御史官让皇帝广纳妃嫔的进言,略一思索,先拐着弯问道:“箴哥哥,丁美人生病了还没好吗?从前问你你都不肯告诉容儿是什么病,半年来都不见她的人影,容儿想着,既然同是后宫里的女人,且如今后宫里就只有她和容儿两人,应以姐妹相称互相亲近才是。”   “怎么突然想起她了?”皇帝抬眼,若有深意地看着她,“你不提她朕都要把她忘了。”   崇光笑道:“就是突然想起来了,眼下后宫里只剩下她和容儿两个,可不是会经常想起她来吗?”   皇帝故意道:“容儿是觉得这后宫里多了一个人是吗?”   “不,不是这个意思。”   皇帝笑道:“朕倒希望你是这个意思。”   崇光心里偷乐,嘴上道:“容儿还记得之前陛下说过的话,只知道静妃当初进宫的原因,但是关于丁美人,陛下似乎很少提到。”   皇帝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指着自己的脸道:“想知道,这里亲一下。”   崇光也没不好意思,快速亲了一下。   皇帝当然不会告诉她丁美人进宫的真正原因,但也尽可能地不去欺骗她,除了对付太后的目的之外,告诉了能告诉她的一切事实。   他说丁美人其实是梅太医的外孙女,让她进宫的目的在于看中了她的医术,她善于调制各种药物,曾调出了一种催眠的药物,普通的银针无法验出,天宁公主和亲路上,丁美人一直扮做天宁公主的婢女随同前往乌孜,在天宁公主与乌孜王子大婚之时,她在酒宴上下了这种催眠的药物,乌孜许多饮了酒的王公贵族昏昏欲睡,大昭发兵时,乌孜根本来不及应对,这也是大昭能轻而易举地平定乌孜的一个重要原因。乌孜平定后,丁美人便完成了“使命”,获得了自由,从此不会再回皇宫。   因为皇帝说了七分的真话,崇光相信了,丁美人或许在未来不久被宣布在宫中意外“死亡”,她没继续追问下去,也觉得没有任何必要了。   丁美人确实不会再回皇宫,但并不是因为完成了“使命”,毕竟她最重要的使命,是被利用着来对付太后,她来乌孜之后,渐渐地想明白了一件事情:皇帝一定是在骗自己,从头至尾,自己都不过是一柄被利用的刀罢了,等她乌孜一行的任务结束,她就失去了任何的利用价值,即使想再回到他身边,也是不可能的了,事成之后,他一定会找人灭她的口阻止她回去。她想过要背叛他,奈何她说服不了自己的心,她喜欢他,愿意为他付出一切,她还是遵照出宫前的约定出色地完成了任务,任务完成之后她就消失了。   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刘茂四处寻找没找到。出宫前,皇帝交代他,不管他用什么办法,事成之后,绝不能让丁美人再回到宫中来。丁美人的主动消失,倒给刘茂解决了一大难题,她若不主动消失,要阻止她回宫,刘茂便只有下杀手。   皇帝接着道:“朕还有一件喜事要告诉容儿。”   “喜事?”   “是关于天宁的事?”   崇光一喜:“天宁此时在哪?”   皇帝道:“她与乌孜王子成亲那日,大昭发兵,乌孜的各大王帐混乱一片,她被乌孜的士兵抓住险些遇难,幸而被你叔父手下一名士兵所救,但那士兵自己却受了重伤,被送至永夜,天宁后来一直在永夜照顾他,朝夕相对,两人就互生了情愫,那士兵伤势没大好,无法跟随定国公的军队一起凯旋,天宁便留在永夜继续照顾他。”   “那太好了,”崇光眼眶一红道:“我这两日其实心里一直担心她,没见她跟随叔父一起回来时还以为……却又不敢问。”   皇帝一下一下地抚摸起她的背:“快别难过了,想些开心的事情,你这个做娘的一难过,咱们的儿子也会跟着难过的。”   崇光听到他说儿子,低头看了看肚子,问他还记不记得晚宴上自己都说了些什么。   皇帝早从李云福那里知道了,答:“朕当然记得,朕称呼卫禹为‘未来国舅’。”   崇光立刻伸出手指压住他的嘴巴。“这种话陛下不该说,可不要再说了。”   皇帝拽下她的手握着,反问:“怎么不该说?他一出生,朕就立他为太子。”   “是男是女都还不晓得呢。”一些话到嘴边,崇光没说,临时改成了这句。   皇帝笑道:“就算这胎不是男孩,早晚也都会有的,若是命里没有,让女儿继承朕的皇位也不错。”   崇光噗嗤笑道:“陛下愿意,满朝文武和百姓可不愿意,史上还没有女皇。”   “嗯……”皇帝敷衍地应了一声,像是没仔细听她说话,突然郑重地看着她。   崇光感觉到肚子里的孩子这会有点不安分,好像开始动弹了,冷不丁地,给了她的肚皮重重一脚,疼得她直不起腰,眉头皱在了一处。   皇帝急忙将她扶住,准备叫太医。   崇光赶紧抓住他的衣袖,摇头道:“这孩子最近老是这样,上次叫过太医了,太医说是正常的,不用担心。”   皇帝俯首将脸贴过去,听了听,里面的小家伙果然不安分地很,叫他忍不住呵斥了几句。他抱起她放到床上,给她调整了一个舒适的睡姿,盖好了被子自己才起身去沐浴。   等沐浴回来时,她已经睡着了。   皇帝轻轻在她身边躺下,视线则下移,看着她一天比一天高的肚子出神。   “卫英当初不相信朕会待你好,所以不肯让你嫁给朕,朕要让他知道是他自己看走了眼,这一生一世,朕都不会辜负你,朕不会像父皇那样,朕要给朕的孩子最好的一切,朕幼年时所经历的、所缺失的那些东西,绝不会再让朕的孩子再体味一遍,朕的嫡长子,生来便会是太子,不用因为嫡庶身份而看人脸色,也不必处心积虑、不择手段地去争夺皇位。”夜深人静,皇帝默默在心里念道。      ☆、第74章      李氏这日入宫来探望崇光, 两人聊了许多孕期和孩子的事情,不知不觉就快要到了出宫的时辰。李氏见着天色不早,起身向崇光告辞。   起身时, 她看了眼立在门外的赵伦, 正想着该如何找机会与他说话, 恰听见崇光吩咐赵伦送自己去宫外。   李氏行事谨慎,尽管秋霜是伺候自己多年的丫鬟, 李氏仍以自己落下了耳坠让秋霜回瑶光殿寻找为由支开了人。   李氏来时踏进瑶光殿看向自己的那一刻, 赵伦便知道她定是给自己带话来了。   不远处站着宫里的守卫,巡逻的士兵也是一列接一列不停地从身边经过。   赵伦对宫中熟悉, 便带着李氏去了一个巡逻士兵很少的地方。   两人隔着一点距离站着, 并没有对视, 面向瑶光殿的方向,看似在等候着秋霜,却用只有对方才听得见的声音交谈起来。   李氏道:“定国公托我带几句话给赵公公,赵公公现在是什么打算?是打算一直呆在宫里还是想出宫去呢?”   赵伦心里已经猜到了七八分,说:“定国公是什么意思呢?”   李氏语气十分肯定:“当然是想让你出宫。”   赵伦无声笑了下, 道:“是怕我牵连皇后娘娘吗?”   李氏叹了口气,道:“定国公只是觉得对不起你, 你知道的, 当年定国公本已将事情告知太后, 但那时身为王贵妃的太后已有自己的如意算盘,所以……总之, 定国公觉得万分对不起你, 你本来不必进宫,即使当年那个约定兑现不了,原本也可以像普通男子那样娶妻生子, 你在这宫里守了这么些年,不必再继续守下去了,再守下去,定国公担心陛下会发你的身份,你会面临性命之忧,若是你愿意,定国公就有办法让你和连儿兄妹两个一起出宫并送你们去一个安全的地方。”   赵伦想起那日自己偷看崇光被皇帝撞见的情形,耳边便浮现皇帝当时质问那玉佩哪里来的,每每回想便不寒而栗,道:“劳烦夫人回去转达定国公,赵伦愿意出宫,不会牵连皇后娘娘。”   送走李氏后,赵伦回到瑶光殿,不久告诉崇光,连儿年纪不小了,他这个做兄长的想带她去宫外生活给她找一个好人家,故向崇光请示出宫。   崇光有些意外,但能理解他的想法,放宫女太监出宫的小事,她作为后宫之主,当然做得了主,只是赵伦从前到底在御前服侍过,皇帝又经常来瑶光殿,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崇光先应了赵伦的请求,回头便将这件事情告诉了皇帝。   她不知道的是,皇帝已然在调查赵伦的身世,就算他不主动提出要离开皇宫,他也不会放心将这么一个人留在她的身边,皇帝欣然答应道:“他从前在朕身边服侍时,尽职尽责,朕有些不舍,出宫前朕要见他一面亲自给他送别。”   崇光不知皇帝的真正意图,替赵伦道了谢,回宫后便转达给了赵伦,赵伦既惊又怕,问道:“奴才出宫的事情,娘娘便可做决定,怎么将陛下也惊动了?”   崇光笑道:“你从前是陛下身旁的红人,你出宫,陛下同本宫一样不舍,本宫怎么能不告诉他?他还说要亲自给你送行呢。”   赵伦心想坏了,怀着忐忑的心情过了整整一个晚上。第二日下了早朝,头一件事,竟是召见了自己。   赵伦猜测皇帝可能已经知道了什么。但是他从前在皇帝身边服侍这么久,有这种如履薄冰的感觉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假死也死过了,先帝的字迹也临摹过了,他身上背负的死罪已经不只一条两条了,如今他还有什么好怕的呢?想到这些,赵伦踏入殿内时,挺直了脊背,不再像往日一个奴才那样弯着腰低着头,这回,他赴死的决心比以往每一次都要强烈。   皇帝看着他挺直了腰杆,终于不愿再伪装的模样,回忆从他初到自己身边开始,这么多年间,他始终伪装得像一个天生的太监命,他没想过他也有挺直腰杆的一天。   调查出他身世的那一刻,皇帝有愤怒有同情,更多的还是愤怒,但此时看见他像一个堂堂正正的男人一样走进来,皇帝所有的愤怒都化为了平静,他沉静地看着他,手里向空中抛出一张画像,纸张旋转着落在赵伦面前,赵伦底线下头盯着画像,听见皇帝问:“这个人,你认不认识?”   “认识,”赵伦抬起头答,“他姓季,是镇国大将军麾下的一名将士,也是青州人,与镇国大将军一起出生入死。”   “这个人,是你什么人?”   “父亲。”   “你本名叫什么?”   “季舟。”   “你身上的那块玉佩有什么来历?”   “是镇国大将军的遗物,临终前,他交给了家父。”   “镇国大将军有没有什么遗言?”竟然有如此耐心去追问他,连皇帝自己都感到惊讶。   “镇国大将军对家父说,愿将小女许配给令郎,结两姓之好。”   皇帝嘴角泛起一丝冷笑,咬着牙道:“所以,当年容儿被接进宫中后,为了离她近一点,你心甘情愿地入宫来做一个阉人?”   赵伦陷入了沉默。   是心甘情愿吗?算是吧,也不算吧。他不知道如何回答。   自己当时躲在屏风后,看见父亲拿着玉佩将镇国大将军的遗愿告诉了卫英,卫英见到玉佩,承诺待崇光长大成人后便会实现大将军的意愿,结两姓之好。当大将军的棺椁运回府后,先帝一道圣旨下来赐崇光为郡主,接入宫中交由王贵妃抚养。那时的卫英不知道出于什么考量并没有站出来告诉先帝,而父亲敦厚老实,大将军的临终遗言已让他觉得自己儿子高攀,先帝封赏的圣旨一下,父亲便更觉得是在高攀,便缄口只字未提。   突然有一天,家中进了一群蒙面的盗贼,他们似乎不是为了盗窃珠宝而来,将双亲活活杀死,自己带着妹妹躲在柜子里,恐惧地看着那些凶残的盗贼拿着长剑四处乱刺。   两个盗贼将他们躲藏的柜子劈开,举起长剑砍向他们时,却突然被人从背后一剑刺穿,盗贼倒地,他看见了卫英。   卫英将他们兄妹两个带回府中。   他告诉自己,他无法将他们兄妹收养成自己的孩子,因为某种原因,为了保住他们的性命,只能委屈他们做府里的下人。   那晚,自己躺在床上,一合上眼,便是双亲被蒙面人活活砍死的情景,于是攥紧了拳头,拳头里握着的玉佩硌破了皮肤,他挣扎了一夜,想清楚了一件事情:季家这次险遭灭门,全是拜她所赐,他对她充满了恨,于是,在卫府呆了几个月后,某一天,他听说皇宫要选一批内侍,便想办法进了宫,成了真的阉人。   “当初,要灭季家一门的人,你知道是谁了么?”皇帝问。   赵伦依旧不说话,他当然知道,除了当时外表温柔内心阴狠的王贵妃还有谁呢?他曾三番四次试图刺杀王贵妃,但因为种种原因都没有成功,也因为自己的聪明,未引起旁人的注意。再后来,他主动放弃了刺杀。因为他知道,王贵妃再狠毒,却始终是她在这座深宫里最亲的人,王贵妃活着,她能跟着她一起享受一世荣华富贵,王贵妃若死了,她又一次体验失去至亲的痛苦。   “是谁都不会是陛下。”赵伦说,“伺候陛下这么些年,陛下是什么样的人,赵伦知道,也感激陛下,替季家除了灭门的人。”   皇帝在那一瞬间释怀,平静道:“朕没有那么大度,是不可能留你继续在她身边服侍了,但向你承诺,送你们兄妹平安出宫,但在朕找到先帝留下的那道真正的赐婚圣旨之前,你们兄妹两个就必须接受朕派去的耳目的监视。”      ☆、第75章   赵伦悻悻回到瑶光殿, 连儿早坐在金井边等他,幼年家中的变故她已经完全没有记忆,而兄长也从来没有告诉过她, 当她听说兄长要带自己出宫时, 心里只有不理解和不舍。   她匆匆迎上赵伦, 用乞求的目光看着他道:“哥哥,我们为什么要出宫?一直留在宫里伺候皇后娘娘不好吗?”   赵伦目光温柔地看着妹妹道:“好, 但是哥哥想带你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你就不想去看一看吗?”   连儿苦着脸道:“可我舍不得皇后娘娘。”   崇光这时从殿内走出来,问:“听说陛下今日召见你了?他可同意了?”   赵伦点头, 拉着连儿一起跪在崇光脚下, 崇光挺着肚子, 也不便弯腰去拉,叫他们快快起来,兄妹两个依旧固执地跪着拜别,赵伦说了一些感激的话并告诉崇光,今晚便要动身。   崇光亦是不舍:“什么意思?今晚就要动身离开了吗?这么快?”   赵伦点了点头。   崇光叫如玉拿来自己早就准备好的东西交给赵伦道:“这是本宫为连儿准备的嫁妆。”   旁边的连儿开始哭泣。   赵伦双手接过, 再次鞠了一躬,心里想着:今日一别, 怕是再无机会相见。   ……   两个月以后, 天宁公主回来了, 皇帝下旨赐了婚,次月初八, 天宁公主出嫁, 这天,皇宫里吹吹打打热闹了一天。   太医预计崇光的产期在半个月后,也许是白日凑了热闹, 肚子里的小家伙或许是被这个世界吸引了迫不及待地要急着出来,当晚崇光便感觉自己要生了。   太医产婆迅速赶了过来,崇光咬着牙使出了浑身的力气,一个时辰过去,汗水将被子都浸湿了,却还是没生出来。   皇帝在外头急得团团转,几次欲进产房都被李云福等人拦住了。   产婆们也是急得不得了,眼看着皇后气力都快耗尽了,可愣是连孩子的头发都没见着,商量着要不要出去告诉太医下催产药。   崇光感觉自己听她们说话听得迷迷糊糊地,那声音越来越小,忽然间什么都听不到了,自己也便失去了意识。   皇帝时刻竖着耳朵听着里面的动静,早注意到崇光的声音低下去,这时完全听不到了,不知道是谁发出了一声尖叫,皇帝只觉得眼皮一跳,抬脚就冲了进去。   进去时看见一群人正围在床边呼喊。   皇帝刹时腿都软了,冲过去搡开人,一眼便望见她躺在床上,面无血色,贴在面上的湿发,慌得把人抱到怀里,颤着手去探鼻息,才敢长舒一口气,抬头便吼道:“太医!”   太医们后脚跟着皇帝进来的,战战兢兢地主动上前查看。   皇帝一句话也没说,望着几个跪在地上的产婆,脸色沉得可怕,屋子里没有一个人敢出大气的。   产婆们吓得要晕过去,担心皇帝下句话就是要杀头赐死的,皇后这种情形,十有八九是“转胎”,不容易生产,且生产起来极其凶险,大人和孩子可能都保不住性命。   果然,这种猜测很快被太医诊断后证实。   皇帝听罢果断道:“不管用什么方法,一定要保住皇后性命,龙胎……万一只能保住一个,那便放弃龙胎。”   为首的张太医道:“陛下放心,皇后娘娘目前的状况,倒还不至凶险的境地,微臣等人定竭尽全力保住大人和孩子。”   崇光一直到天将亮时才醒过来,醒来第一眼看见的便是玄箴深陷的一双眼窝和他脸上的冲破担忧与惧怕的微笑。   身下的疼痛再一次传来,她忍不住再次尖叫。   “陛下,龙胎迟迟出不来,该用催产药了。”太医道。   玄箴伸手接过太医递来的药,吹了吹,端过来哄她喝药。   崇光一嗅到那药的味道,便猛烈摇头不肯喝,继续疼得大喊大叫。   “乖。”玄箴试图安抚她,说了许多好话,她一句也听不进去,还险些将药碗打翻了。玄箴知道不能继续耽搁,没有办法,只好按住她,强行把药给她灌下了……   天亮了,东升的旭日周围延伸出一圈圈紫色的光,百姓们纷纷走出家门抬头仰望,当日便看到皇榜四处张贴喜讯说皇后在清晨时分产下了龙子,于是,纷纷将天象和那小皇子的命运联系在一起,说得神乎其神。   钦天监的官员更不忘拿着此事去皇帝跟前拍马屁,那马屁又拍得不早不晚,恰是时候,在那前一秒,皇后生产后刚刚醒来,太医再次诊断后对皇帝说母子平安、所有人跪地祝贺。皇帝玄箴心情大好。钦天监便喜滋滋地上前去把天降祥瑞之兆一事说得天花乱坠。   玄箴出了殿,果然放眼望见旭日周围一圈紫色的光晕,极为罕见,不禁大喜,金口一开便是封赏。   小皇子被他的父皇亲自赐名旭尧,他出生仅仅三日,就被父皇立为了太子,成为昭国开国以来最小的一位储君。   旭尧离开娘胎还不到一个月,崇光感觉他要被他父皇要宠到天上去了,玄箴已经开始叫人筹备他的满月礼和周岁礼、更过分的是,他还准备给他的儿子建一个新的东宫了,玄箴甚至比自己更像一个母亲,每次只要有玄箴在,崇光就没抱孩子的机会,当然她也懒得抱,想想当时生这小家伙快去半条命的情形就来气,她只盼着他长大一些,快点到能挨打的年纪。   生完孩子的崇光没胖多少,小皇子有一群老嬷嬷们看着,崇光不用跟普通百姓人家的妻子那样亲自带在身边不离手,她倒乐意图个清闲自在,没了孩子缠身,每日心情极好,身子也因此恢复得很快,孩子才刚满月,她的腰腹便瘦回了怀孕之前。   带过几朝皇子的老嬷嬷们都说小皇子竟是罕见的听话懂事,既不爱哭也不爱闹,倒十分爱笑,一逗便乐,十分好哄。崇光瞧着不知道这孩子这点像谁,自己可不是爱笑的性格,玄箴,印象中也极少在人前露出笑容,直到有一回,她亲眼看见玄箴抱着孩子在膝盖上逗弄,玄箴露出了开怀的笑容,儿子也张开了小嘴巴呵呵笑着,那一大一小的笑容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崇光自己不知道怎么带孩子也不喜欢带,因此,旭尧每日跟嬷嬷们呆在一起的时候是最多的,虽然自孩子出生后,玄箴特意让李云福挑了一批可靠的新人过来帮忙,但崇光最信得过的还是从前服侍过太后的王嬷嬷,便让王嬷嬷领头照顾,但后来她有一点不解,王嬷嬷从前在太后身边服侍,也是从照顾玄箴和自己的幼年过来的,但不知道为什么,她总感觉玄箴此时很不喜欢王嬷嬷,他曾三番两次告诉她说王嬷嬷年岁大了,怕照顾不周,不若换个年轻些的嬷嬷照顾。崇光并不这么认为,因为自己和太后的这层血缘关系,王嬷嬷照顾起旭尧比其他人显而易见地要用心许多,她因此都拒绝了皇帝,但经过几回观察,发觉王嬷嬷似乎会刻意回避着皇帝,而皇帝依旧有意无意地提起要给旭尧换一个照顾的领头嬷嬷。崇光觉得这其中必定是有什么原因。   旭尧半岁时,崇光有天午睡醒来,忽然想抱抱他,殿里殿外都没见着人,如玉说看见王嬷嬷抱太子进房间了,崇光便去了王嬷嬷房中,那房门虚掩着,崇光推开门走进去,却没见着人影,转身准备往外去,就在那一瞬间,脑子里却起了个不好的念头,于是顺手关上了门,回头打量屋内的陈设。   崇光想起太后临终前对自己说过的最后一句话。   “哀家死后,让王沛去你身边照顾你,她对哀家忠心耿耿,也会尽心尽力地服侍你。”   仔细回想,总觉得这话背后似乎还有千言万语。她在临终前,为何不让自己和玄箴同时进去?难道还有什么话是不能要自己听的么?   还有……太后之前为何要对皇帝和静妃下药?当初为何想要让自己嫁给瑞王?真的是为了自己好么?   越深入去想,越是有一种不安逐渐从心底蔓延上来。   房间里的陈设很简朴,正是因为此,才叫她一眼便看见一只玉枕,那是太后生前用过的玉枕。   怎么会在这里呢?是太后临终时赐给了王嬷嬷?崇光满心疑惑。   王嬷嬷服侍太后这么多年,比玉枕更珍奇的东西,太后也不会吝啬地给她,为何房中除了一只玉枕,就再没有看见其他遗物了呢?   崇光走到床边,伸手摸到了玉枕,拿起来,放到眼前打量。   正是拿起的动作,崇光感觉到玉枕里似乎有东西。   她拿在手中仔细琢磨了一会,找到了打开的机关,巧妙地将玉枕“一分为二”,分开后,竟发现里面是道圣旨。   崇光打开一看惊呆了,里面竟是先帝赐婚圣旨,恍然大悟,原来先帝亲笔的赐婚圣旨在这里。   “皇后……”王嬷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崇光举起手中的圣旨转身质问:“这是怎么回事?”   王嬷嬷抱着刚刚哄睡了的太子旭尧,对崇光作了个噤声的手势。   崇光将圣旨收到自己袖中,走过去将儿子抱回自己怀里,低声道:“你今晚好好想想,明日再回答。”   “皇后娘娘不必知道,不必追究,不要问,什么都不知道就是最好的。”   崇光双脚迈出门外时,听到她说了这句,崇光想问为什么,却知道三言两语一定说不清楚,怕吵醒了儿子,道:“有什么话明日再说,先容你仔细想想,想清楚了。”   说这话时,崇光怎么也没有想到,王嬷嬷当晚饮了鸩酒,第二日清晨早也没有醒来。   听见噩耗,崇光犹如五雷轰顶,王嬷嬷虽是下人,但她一直尊她敬她如自己的亲戚长辈,现如今说走就走了,还极有可能是因为自己的逼迫,她心中对此十分内疚与自责,一连数日食难下咽。   许是换了人照顾,旭尧有些不习惯,近来老是闹脾气,一闹脾气就哭,瑶光殿的嬷嬷宫女太监谁都哄不住,崇光这个做亲娘的也没哄住,最后皇帝来了,亲自抱过去,哄了许久才哄入睡了。      ☆、第76章      如玉见太子被皇帝睡着, 主动过来准备接,皇帝却没给,亲自抱着放去了摇篮里, 掖好被子, 如玉便自觉地对屋里的人都使了眼色, 悄悄退了出去。   崇光没敢上前搭手,怕把那小家伙弄醒了, 宫人都说小太子像陛下, 真是一点也不假,闹脾气的时候也只有他能哄住他。   玄箴掖好了被子, 见摇篮里的小家伙睡得香甜, 忍不住往那白白嫩嫩的小脸蛋上亲了一口, 到底是自己亲生儿子,越看越爱,亲完一边脸又忍不住去亲另一边脸。   崇光见状,走到玄箴身边,轻轻拉扯了一下他的衣袖小声提醒道:“别又弄醒了, 可不好哄。”   玄箴笑着点头,站起来牵住她的手往她的寝殿里去。   进了自己的寝殿, 崇光才敢大声说话。“为什么陛下就能哄住孩子, 容儿不管怎么哄他都不听。”   玄箴把她拉到怀里, 笑道:“因为他的性子随你。”   崇光不赞同:“哪里像了?”   玄箴把唇贴在她耳边吹着气说:“使起性子来除了朕,谁都奈何不了你。”   这话崇光更不赞同, 反驳:“自从入宫成为皇后的那一日起, 容儿什么时候使性子了?就算是以前使性子的时候,陛下不是也一样也奈何不了吗?”   “是吗?”玄箴笑着把手放到她腰际轻轻揉/捏,“那是朕说错了, 应该是朕都奈何不了你。”   崇光最怕痒,经不住他手在腰间的胡作非为,一边笑着一边推拒,她力气不大,手拍在他胳膊上跟没用力似的,软绵绵的,玄箴身下已是热得厉害,却颇有耐心地和她宽衣解带做了会前/戏,料她已受不住才纵情地给。   当晚,崇光做了一个梦,梦见了太后和王嬷嬷。太后面色严肃,厉声呵斥自己:为什么当初不听从她的安排嫁给瑞王,为什么偏偏要成为皇帝的女人,质问的最后,她抬手掐住了自己的脖子,自己则一旁站着的王嬷嬷求救,王嬷嬷却站着不动,目光冷漠地说:皇后,我为什么选择死你不清楚吗?   崇光感到无法呼吸,这时有人在不停叫她。   “容儿,容儿,快醒醒。”   崇光睁开眼睛,便看见玄箴坐在身边,双眼关切地望着自己,吓得一下子起来扑进他的怀抱。   “不怕,是做噩梦。”玄箴用手不停地拍打着她的被,像哄孩子一样安抚着她。   崇光不说话,紧紧抓着他的背,起方才梦中两人的神情,心中便感到非常不安。   过了好久,玄箴见她不再发抖,才放开她,二人四目相对,他询问:“梦见什么了吓成这样。”   崇光说不出口,那梦太过离谱,她不敢再去回想,双手勾住玄箴的脖子,轻声问道:“当初太后为什么不想让容儿和箴哥哥在一起?”   玄箴一怔,答道:“大抵是没看出来我对你有意,怕你不会幸福。”   “是这样吗?”   “是,快别胡思乱想了。”玄箴说罢拉着她一起躺下,给她来盖被子。   “容儿睡不着。”崇光仔细一想,觉得既然先帝知道玄箴喜欢自己且为了自己几次冲撞先帝,太后没道理不会察觉。   玄箴怕她继续胡思乱想,转移话题道:“硕丰前几日跟朕求娶如玉,朕说要先问问皇后的意思没立刻答应他,容儿是何主意呢?”   崇光一点也不意外,她一直都知道如玉和他两情相悦,二人成婚是早晚的事情,道:“此事陛下做主就好,容儿瞧着他对如玉不错,容儿也放心将如玉交给他。”   “朕也是觉得该为他二人主婚了。”皇帝趁机又为刘茂说了两句好话:“硕丰早过了该娶妻的年龄,在见到如玉之前,朕没见他对哪个女子动过心,他在朕刚与你成婚那会就动了想娶如玉的心思,被朕拒绝了,他又眼巴巴地望了许久,朕知道赵伦和连儿出宫,王嬷嬷也不在了,你身边只有如玉一个亲近的丫头,不过朕向你保证,会让李云福挑一批人给你选,在你选到合心意的人时,朕再下旨赐婚。”   崇光道:“如玉从小就在容儿身边,容儿待她像亲姐妹一般,虽然舍不得她离开,但也不愿意耽搁她的婚姻大事,陛下还是早些赐婚吧,不过容儿有一个要求。”   “不妨直说,朕都答应。”   崇光道:“刘茂乃安平侯世子,容儿知道如玉的身份可能有些配不上他,但既然把她看得像亲姐妹,就不愿意她受委屈,容儿想让刘茂保证,娶她为正室,不要让如玉做侧室。”   皇帝笑着用鼻子碰了碰她的:“他怎么敢让皇后的人做侧室,不过二人身份确实有些悬殊,如玉即便是皇后的人,到底丫鬟出身,嫁过去难免会让人说闲话,朕有意先封她做个县主。”   “那容儿替如玉谢谢陛下。”   如玉听到赐婚圣旨的时候,虽然喜悦,却流了大半日的眼泪。王嬷嬷刚去没多久,连儿和赵伦又出宫了,眼下,崇光身边最亲近的,只剩下自己一人,再没有哪个下人比自己更了解   崇光喜欢什么颜色什么式样的衣裳,梳什么发髻,爱吃什么不爱吃什么,什么时候是高兴什么时候是不高兴,短短的时日,上哪去找一个能代替自己来伺候她又合她心意的人,况且,太子还小,她还要拉扯太子。   崇光本才是那个该伤心难过的人,倒反过来不停地安慰她。   大婚的日期近在眼前,皇帝本就器重刘茂,从乌孜归来时曾问他要什么赏赐,刘茂什么都没说,皇帝知道他心心念念的不过一个如玉,他没法成全他,崇光那时怀着身孕呢,如玉哪里走得开,刘茂也明白,所以什么都没有说,耽搁了这么久,也到了成全的时候,所以,在李云福报了几个良辰吉日后,皇帝丝毫没犹豫,挑了个最近的日子,下旨到赐婚,还不到半个月。   大婚当日,如玉穿着一身喜服,在瑶光殿对崇光磕头拜别,崇光笑盈盈地看着她,并像个长辈一样语重心长地叮嘱了些话,如玉一边听一边哭,哭得妆都花了,补了好几回才出门。   崇光目送她出瑶光殿,上了花轿,又跟着花轿送了很远的一段路才停下脚步,终于忍不住落下泪来,她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孤独,从小那些伴在身边的人,除了玄箴,其他人,似乎都离开她了,回瑶光殿走的每一步都觉得沉重,有种迈不动脚的疲惫,幸而身边的丫鬟如玉一直扶着自己。   如月是接替如玉的丫鬟,是李云福照着如玉选的,连模样都长得有些相似,连如玉自己当时看了都觉得像,仿佛是自己失散多年的孪生姐妹,就连说话的声音都有几分相似,但比如玉小好几岁,双眼干净清澈,崇光看着她也仿佛是看到了当初的如玉。   瑶光殿里,下人们乱作一团,因为就在崇光送如玉出殿的这一会工夫,太子竟然失踪了。   崇光由如月牵着刚踏进瑶光殿,便看见院子里跪满了人,为首的是皇帝派人挑选的太子奶娘,她一见到崇光,便不停磕头说:“皇后娘娘饶命。”   崇光一见她这副担惊受怕的模样便知道与儿子有关,一颗心跳动难安:“旭尧呢?”   “太子殿下……失踪了。”   “什么?怎么可能?”崇光饶过跪在地上的人大步朝殿里冲去。   旭尧果然不在了。   “本宫就出去了不到半个时辰,太子就不见了?你们这么多人到底是怎么看的?”崇光声音有些发抖,“陛下知道么?”   太子的奶娘点头:“已经派人去告知了。”   “都跪在地上干什么,还不快去找。”孩子还不会走路,失踪肯定是被什么人抱走了,十有□□便是预谋已久的人刻意选在如玉出嫁这一日。想到这里,崇光双腿发软,要不是如月扶着,便跌坐在地上了。   如月急忙扶她坐下。   崇光脑海里快速想着可疑的人,思来想去,也没有想到从前得罪过宫里什么人,也完全想象不出谁会混进宫中抱走孩子。   就在此时,李云福急匆匆赶来道:“娘娘,太子殿下找着了。”   崇光撑着身子站起来:“在哪?”   李云福脸色却没有半分喜悦的神色,犹豫了下,说:“在清净池畔,陛下让奴才来唤娘娘过去。”   崇光一听在池畔,眼泪一下子涌出来扑过去抓住李云福问:“太子是不是出了什么意外?”   “没有,太子殿下安然无恙,但……”李云福道,“娘娘还是先随奴才过去吧。”   崇光抓着他不放:“你把话说完。”   “但被人挟持着,奴才一时半会说不清楚,娘娘快随奴才过去吧。”   李云福不肯说挟持者的名字,崇光也不再追问,匆匆和他一起赶去清净池畔。   崇光看见了一个熟悉的女人的身影,襁褓在她手上,她是在乌孜失踪的丁美人,崇光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会是她,又不知她为何对自己母子有如此深仇大恨。   丁美人见到崇光,刻意将襁褓中的孩子掐了一把,旭尧感受到疼痛,哇得哭起来。   崇光立时要扑上去却被玄箴一把拉回了怀里。   丁美人道:“皇后娘娘终于来了,真是久等。”   崇光嘶喊道:“把孩子还给我,你想怎么样对我我都不会反抗,只要你把孩子还给我。”她一边说一边捶打着紧紧箍住自己的玄箴,玄箴不但没松手,反而将她箍得越紧,崇光哭求道:“放开我快放开我——”   玄箴手上的力道越来越重,他将崇光死死揽住,发问丁美人:“你想怎么样?”   “皇后娘娘还是听陛下的话,您若是冲过来,我就抱着孩子直接跳进去,”丁美人笑着,又道:“请陛下叫那些人都退下去,我要和陛下及皇后娘娘单独说几句话。”   玄箴便下了令,侍卫们都准令退下去,只留下三人。   崇光道:“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我自问从前并没有做过对不起你的事情。”   丁美人点头:“你是没有做过,可你身边亲近的人都做过对不起我的事情,你不妨问问你身边的陛下。”   崇光转头看了眼玄箴,玄箴没看她,目光死死盯在丁美人身上。      ☆、第77章      丁美人接着道:“陛下之前口口声声地承诺臣妾, 只要臣妾远赴乌孜替陛下成事,陛下就会封臣妾为妃,可是当臣妾替陛下办完了事, 陛下却想杀臣妾灭口, 是怕臣妾将陛下谋害太后的事情抖落出来吗?”   玄箴镇定道:“看来你真的是疯了, 满口胡言乱语。”   崇光自然也认为是丁美人疯了,她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太后之死与玄箴有关。   丁美人大笑一声, 将怀中的襁褓伸出来, 双脚往后退了一步,脚后跟已然悬空在池边, 身体似乎要往后仰下去。   崇光吓得大喝一声:“不要——”皇帝心中亦是有些惊慌, 但知道丁美人要挟的手段, 还是紧紧拉住了崇光,面上没表现出一丝慌乱。   丁美人笑道:“臣妾更疯的还在后头呢,皇后娘娘,你之前是没有做过对不起臣妾的地方,今日臣妾之所以把你也请过来, 只不过想告诉你一些真相。”   “不管你是出于什么目的,孩子是无辜的, 求你放过他。”崇光以央求的语气哭求道。   丁美人看向玄箴, 见他一脸冷漠的神情, 好像自己手里拿着的不是他的亲生骨肉,遂笑道:“陛下还真是薄情呢, 这可是陛下唯一的子嗣, 陛下却一点都不在乎,换做旁人,不知道有多惊慌。”   玄箴淡淡道:“说罢, 你究竟想要如何,何必如此多的废话。”   “当着皇后娘娘的面,臣妾有几个问题想让陛下回答,如果陛下不据实回答,臣妾便会抱着孩子沉入池底。”   玄箴已然明白了她打得是什么如意算盘,她刻意叫崇光过来,不过是想说出太后的死,从而离间他们夫妻的感情。   “太后之死,是否与陛下有关?”   玄箴意料之中,答道:“有关,朕没尽到一个儿子的本分,没及时为她寻最好的大夫……”   “陛下若再这么回答,臣妾就直接跳下去了。”丁美人一只脚向后悬空。   崇光的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她担心她一只脚站立不稳跌下去。   “陛下知不知道太后的根本死因是中毒?”   玄箴牙一咬:“知道。”   “当初陛下是不是曾对臣妾说过,太后不能在陛下大婚前死去?”   崇光愣住了,期待着玄箴的回答。   玄箴犹豫了下,答:“是。”   “这话是什么意思?”崇光问。   玄箴迎上她的目光,却不知如何解释,只是看着她,并未发话。   丁美人又道:“陛下是不是一直对太后心怀怨恨,希望她死?”   玄箴沉默。   崇光木然地望着他,脑海里一片空白,等了半晌,终于等到玄箴似乎咬着牙说了一个字:“是。”   “原来姨母的死,你竟然……”崇光只感觉身体发虚,顷刻间冷汗涔涔,玄箴伸手掐住了她,她没跌下去,难以置信地望着他,双眼泛红,满是悲痛和失望。   “容儿……我……”   崇光期待着他能辩解,等了半晌只等到他说了“对不起”三个字,那一瞬间,只觉得世间一切都没了色彩。   “为什么?”   玄箴一言不发,把她摁进怀中,她的身体已经支撑不住,不等他出手便已经晕倒在他怀里,玄箴看着面前得意微笑的丁美人,终于不再有任何顾忌,道:“你的目的已经达到了,朕再奉劝你最后一句,把太子还给朕,否则,他若是有毫发的损伤,朕不仅让你不得好死,更不会放过曾经对你有救命之恩的丁太傅一家。”   丁美人道:“臣妾相信陛下这话,陛下薄情至此,连抚养了陛下十几年的太后都忍心下手,别说是对陛下有教导之恩的丁太傅了,臣妾不怕,今日就是要太子陪葬。”   玄箴笑道:“你以为,你怀里抱着的,是真正的太子吗?”   “什么意思?”丁美人慌得去看怀中的襁褓。   玄箴放下崇光,朝丁美人步步逼近,笑道:“你连太子什么模样都没见过,以为今日混进瑶光殿,抱走的就一定是真的太子?”   “不可能,”丁美人道,“若不是真的太子,皇后至于如此惊慌害怕吗?”话落,才发现皇帝距自己几步之遥。   “别过来!”   玄箴没有停下,继续朝前走。“你以为你混进宫时,没有人察觉吗?朕早就派人时刻监视着你的一举一动,太子也早被朕掉包了,你怀里抱着的不是朕的儿子,朕有什么好怕的。”   看着玄箴无所畏惧的样子,丁美人有些慌了,抓住襁褓的手竟有些发抖。   “不敢跳了?”玄箴嘴角露出阴狠的笑意,“要不要朕推你一把?”   丁美人感到背后一痛,瞬间贯穿心脏。   玄箴趁机迅速夺回了襁褓,望着丁美人落水的一幕,吩咐侍卫:“捞起来,留个全尸。”   侍卫应声纷纷跳入水中。   玄箴看了眼怀里的孩子,哭得小脸通红的,颠了两下,看着已经气喘吁吁往这边飞奔李云福道:“还不快点过来抱太子!”   李云福飞扑过来接住太子,玄箴则走过去抱起崇光回瑶光殿了。   崇光昏迷了一夜,第二天才醒来。   玄箴见她醒来,吩咐如月:“把太子抱过来。”   崇光昏迷时脑子里一直是孩子的影子,口中也不断喊着孩子的名字,醒来时自然也最牵挂孩子,看见儿子安然无恙,才放下了心。   太子在崇光怀里没安静多久,便又洪亮地哭出了声。   如月道:“太子饿了,得抱去给奶娘喂奶。”   崇光才不舍地将儿子交给如月,如月抱着孩子退去。   床边又只剩下玄箴一人,崇光还记得丁美人问过的那些话,直到此时,她依然难以置信,虽极不情愿和他谈论关于太后的事,可还是忍不住想要弄清楚事情真相,便问皇帝:“丁美人说的是不是真的?”   皇帝轻轻点头:“不错,但不是一句话能说清楚的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那是什么样的原因能让陛下指使一个恶毒的女人谋害抚养了自己十几年的母后?”   玄箴没说话,眼中却不起一丝波澜。   崇光看得出来,太后养了他这么多年,此时在他跟前提起太后,他已然没有什么感情。   “太后养育陛下这么久,陛下就没有把她当过母亲看待吗?”   玄箴看着她的目色十分坚定,嘴角勾起一丝嘲讽的微笑:“太后又何尝将朕当做亲生儿子看待。”   崇光不忍继续问下去,怕继续问下去便让从前的美好记忆轰然坍塌,她感到心口很疼。   两人之间的气氛逐渐冰冷下去。玄箴端起一旁的药碗,拿汤匙搅了搅,送到崇光嘴边。“先把药喝了。”   崇光呆呆地望着他,泪水不自觉从眼眶里落下。“既然你如此恨太后,当初对我的好是不是都是假的?”   “容儿,”玄箴替她把泪珠一一抹去道,“过去的事情都已经过去了,现在再去追究从前还有什么必要呢,只要我们……”   “我想知道。”   玄箴犹豫了下,道:“朕……不知道。”   崇光扯出一丝微笑,伸手推开他递过来的药碗,因为用力,药碗翻在了地上,碎得四分五裂。她闭上眼睛,终于明白了,明白太后为什么不让自己嫁给皇帝,一切都明白了。   如月听见里面的动静,担心崇光和皇帝起了冲突,急忙抱着太子走进去,打断他们二人:“陛下,娘娘,太子殿下哭了起来,怎么哄都哄不住。”   太子的哭声洪亮得整座大殿都听得见。   崇光听得一阵心烦,冷声道:“抱走。”   如月没料到气氛僵成这样,吓得抱着太子站在一边不敢说话。   这时,皇帝站起了身,对崇光说了句:“你休息吧。”便走过来从如月手中接过太子,一路抱了出去。   如月也跟了出去。   没过多久,如月急匆匆跑进来,对崇光道:“陛下走了,把太子也抱走了,陛下说,皇后娘娘需要静养,太子先在明德殿那边养几日,奶娘跟过去了。”   崇光木然点头。   玄箴将太子抱回来放在摇篮里哄了一会,太子便睡着了,玄箴将手中一枚平安扣轻轻放到襁褓边上,这平安扣不值钱,在琳琅满目的皇宫里,平平无奇,但在玄箴眼里,却价值连城。因为是他的亲娘虞贵人生前留下的。   在玄箴的记忆里,他的生母一直不争不抢,性格软弱,是以在后宫之中,人人都敢来踩一脚。客观来讲,她既没有出众的才艺,也没有惊艳的容貌,行为上也一直循规蹈矩,一直都是被父皇遗忘的存在。   很小的时候,自己只有在重大庆典的时候才能见上父皇一面,而每每都是和娘亲一起呆在最黑暗最偏远的角落里,看着太子承欢父皇膝下,自己心中别提有多羡慕了。   有一年上元节,因为猜灯谜的活动,自己有了一次近距离和父皇相处的机会,父皇特意将所有的儿子都召来跟前,亲自出灯谜让他们竞猜,自己年少不懂事,唯一的想法便是让父皇注意到自己,于是,每当父皇刚说完谜题、其他皇子还在思考时,自己已经说出了答案。   结果确实如自己所愿,父皇的确注意到了自己,给了自己和母亲很多赏赐。自己那时并不知道,正是因为这次出风头会带来无法挽回的代价。   当晚,娘亲把自己关在房中,拿着宫里的鸡毛掸子狠狠地抽他,那是他第一次看见一向温和的娘亲如此发脾气,她一边抽打他一边气愤地指责他:“谁让你在那么多人面前出风头的,叫你出风头,叫你出风头。”   他不服,一边抬手遮挡一边反驳她:“儿臣为什么不能出风头,只有儿臣出风头赢得父皇的喜欢,旁人才不会看轻娘亲。”   “还敢顶嘴!”她不停地抽打,打得他满身伤痕,直到自己没了力气,最后抱着他失声哭泣。   没过多久,一次偶然他听见娘亲和身边的丫鬟对话。   丫鬟哭泣:“三殿下还这么小,娘娘怎么忍心抛下他一个人。”   “我也不想,可是,我没有办法了,玄箴那次在陛下跟前出尽了风头,让陛下很是喜欢,太子一派的人容不下他的,王贵妃说的不错,我无能无用,只有她才能护得住玄箴。”   “王贵妃是什么好东西吗?娘娘为什么不相信,前几次三殿下出的意外都是她下的手,她故意嫁祸给抚养太子的李贵妃,说是太子一党容不下三殿下。娘娘这次被诬陷谋害六殿下,也是她刻意嫁祸的,她做这一切,不就是为了从娘娘手中抢走三殿下自己抚养吗?还装做好心。娘娘难道甘心三殿下将来认贼作母吗?”   “这些话,你千万不要对玄箴讲,玄箴确实天生聪敏,有我这样的娘,只会拖累他,我相信,以王贵妃的手段,将来必定能辅佐他有一番作为。”   玄箴正欲冲进去,却听见宫门外有人扬长了嗓子喊道:“陛下有旨,宣虞氏觐见。”   玄箴永远记得母子永别的那一刻,娘亲在被宫人带走前狠狠地跑回来抱着自己哭着不肯松手,最后是被宫人上前来拉扯开的。   不久传来消息,因涉嫌谋害六皇子被陛下暂时收押的虞贵人在牢中畏罪自杀。      ☆、第78章      下了几场春雨, 园子里的海棠花苞渐渐泛出嫣色,如月从外面走进来,卷起帘子道:“娘娘, 今天放晴了, 外面暖和, 要不要出去走一走?”   崇光看了眼镜子里的自己,这些天来下雨, 一直闷在屋里, 也没怎么梳妆打扮,脸色看着有些憔悴, 抬头向卷起珠帘的窗外看了一眼, 日光明媚, 鸟雀呼晴,应道:“好,你过来帮忙挑个簪子。”   如月走过来,很快帮着崇光拾掇好了,便搀着她出门。   雨后新出的叶子嫩油油的, 垂着晶莹的水珠,如月一路为崇光分花拂柳, 尽力不使树叶上的水珠沾湿崇光的衣襟, 连日来的相处, 崇光已经知道她是个办事极周到的,处处考虑得周全, 同如玉一样, 对她十分信任,便将许多重要的事情都交代给她去办,比如打听消息。   太子不在身边, 崇光作为亲娘,心里无时无刻不在牵挂着,但玄箴这些天都没有踏进瑶光殿,她也不肯先低头服软,因此,纵然再思念儿子,也只能让如月帮忙打听着消息。   如月每日都会向崇光汇报打听来的消息,今日还没告诉崇光,崇光正要询问,耳边却传来一阵奶音,宫里的小孩子除了太子再无旁人了,太子这时还只会咿咿呀呀地,不会说话。   崇光听见儿子的声音,抬头望去,顿时一喜。   太子正被奶娘抱着站在前边不远处的回廊前逗弄,旁边站着一群宫女太监。   如月道:“ 奴婢正是看见太子在此处,才唤娘娘出来的,陛下不在呢,娘娘要不要走近前去看看太子。”   崇光往前走了两步却又停了下来。   “娘娘怎么不去?”   崇光心想,自己这一过去,回头这群宫女太监准告诉玄箴,犹豫了一下,还是迈开脚打算朝前走,没走两步这时却听见有脚步声,崇光眼尖地瞅见了玄箴的衣袍便快步退了回来,躲在花木后。   玄箴大步走到奶娘面前,伸手接过儿子问:“今日太子哭没?”   奶娘道:“哭了,从前皇后娘娘每天早上都会抱一会太子,太子已经习惯了,今早起来依旧没看见皇后娘娘,哭得比前几日还要伤心。”   崇光听得揪心,奶娘说太子哭时崇光便能想象儿子嚎啕大哭哭得满面通红的模样,心里一阵难受。   玄箴什么话也没有说,抱着儿子随便逗了几下把他哄得咯咯笑。   崇光悄悄侧过脑袋望去,恰对上玄箴似乎看过来的目光,急忙躲回来,也不知道他看见没。   忽然听见玄箴问:“皇后最近怎么样?”   身后有个太监答:“娘娘这几日一直呆在宫里没有出来。”   玄箴便道:“皇后最近需要静养,都看好了,也别让什么人前去打扰她,她若问起太子,就说太子一切都好,让她安心。”   太子奶娘问:“要不要将太子抱回去给娘娘看看?”   玄箴道:“不必了,朕说过皇后需要静养。”   这是什么意思?崇光心中一阵气闷:这跟幽禁有什么区别。   紧接着,李云福现身皇帝身后,禀告道:“陛下,御史官求见。”   “什么事?”   “说是……有今年后宫妃嫔的待选名单,要让陛下亲自过目。”   玄箴将太子交给奶娘,转身走了。   如月见崇光脸色不对劲,忙道:“奴婢听说最近不少大臣谏言纳妃,都被陛下拒绝了,可见陛下心中还是只有娘娘的,只要娘娘肯去陛下跟前服个软……”   “不了,今天天气这么好,本宫要去趟卫府。”崇光打断她,快步往回宫的方向而去。   如月一路追上去,劝道:“陛下有旨,要让娘娘静养,娘娘要出宫的话,还是让奴婢去向陛下禀告一下。”   崇光看也不看她,径直往回走,走得极快,让如月始终追不上。“本宫抗旨,陛下能杀了本宫不成,况且陛下也不会亲自过来,只要你们不说,谁会知道本宫出了宫。”   如月最后劝阻不得,眼睁睁看着崇光收拾好了行李。   临出门前,崇光见她还要拦着自己,道:“你若害怕,便留在宫里吧,本宫确实是有重要的事情要回趟卫府。”   如月还是跟随崇光一起出了宫。   乍见崇光,卫英起初还很高兴,但见她回府的一身行头极其简单,就带了个丫鬟,丫鬟挎了个包袱,觉得有些奇怪,没多过问,让儿媳李氏安排住宿去了。   晚膳时,卫府来了其他客人,崇光不便抛头露面,李氏让厨房单独做了一份膳食,亲自送到了崇光房中,崇光随口问了句来的是什么客人,李氏鄙夷道:“又是工部的李大人,他家女儿进了待选名单,三天两头往咱们府里跑,说要让公公在娘娘您跟前替他女儿美言几句,将来若是中选,他和她的女儿便为娘娘马首是瞻。”   崇光一听朝中大臣对此事如此上心,便知道选妃嫔一事十有八九是真的了,心中堵得发慌,说道:“这种人叔父怎么还要留下用膳?”   李氏道:“不是公公要留,是那李大人赖着不肯走,娘娘这会可千万不要出去撞见了这人,他可千方百计想在娘娘面前讨个人情。”   崇光点头,道:“劳你去问问叔父今晚何时有空,我有几句话想和他说。”   李氏应道:“我去跟公公说一声。”   崇光用过膳,又等了一盏茶的工夫,李氏差人来回话说客人走了,卫英已在书房等她过去。   崇光收拾了一下,起身朝卫英的书房走去。   当崇光一进屋,卫英起身要对她行礼,崇光急忙拦住道:“叔父不必多礼,不必拿容儿当皇后看。”   “遵旨,”卫英笑着,又以调侃的语气问道:“跟陛下吵架了?”   崇光不想叔父竟然一眼看穿,嘴硬道:“没有。”   “坐。”卫英指了指身后的客椅,崇光便走过去坐下,卫英也坐,亲手倒了两杯茶道,“怎么突然就想着回娘家了?”   “就是有几句话,憋在容儿心里很久了,想来问问叔父。”   卫英不急着听,又问:“陛下待你可好?”   崇光点点头。   卫英道:“既然好,那怎么不高兴呢?”   崇光沉默了下,正要答话,听卫英接着道:“你当初不肯听叔父的劝,执意要嫁给陛下,就该想到,嫁给帝王以后过的并不是一种轻松的日子,叔父起初还有些担心,不过看到你目前的样子,比起历代皇后,也算是比较顺利和幸运,自己已成了皇后,又给陛下生了唯一的血脉,还被立了太子,陛下对你也算是比较宠幸,你还有什么是不满足的呢?”   “容儿想知道,叔父一开始为什么要说谎欺骗容儿,不想让容儿嫁给陛下。”   卫英道:“就是知道嫁给帝王过的日子不容易才千方百计地阻拦。”   “叔父还要欺骗容儿到什么时候,容儿只想知道真正原因。”崇光郑重道,“卫英,容儿以皇后的身份命令你说实话,你可别再想欺骗本宫,本宫不仅想知道你当初为什么执意劝阻,还想要知道太后为什么一直想将容儿嫁给瑞王。”   卫英闭了闭眼道:“容儿,你为什么会这么问?是不是知道了一些关于太后和陛下之间的事情。”   崇光道:“算是,猜测到了一些,叔父果然什么都知道。”   “此事说来话长。”卫英便讲起了太后和虞贵人之间的事情。原来,当初是王媱串通了太医谋害六皇子却嫁祸给虞贵人,却被梅太医发现了此事,王媱曾来求卫英想办法除掉梅太医,卫英没答应。梅太医尽管知道此事,为了自保,并没有马上站出来为虞贵人申冤,后来虞贵人“畏罪”自杀,梅太医愧疚难当,准备自裁却被家人发现救下,再后来不久,梅太医入宫给王媱看病,遭王媱设计陷害他用药失误被除去了太医院官职关进了监狱,不久,皇帝后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贵人前去牢狱探望他,被狱卒撞见二人举止亲昵,此事上报先帝后,被先帝下旨满门抄斩,梅太医坚决否认二人私通,自称只是给她看过病,但那贵人却一口咬定自己不想苟活,要与他生死相随。   崇光难以置信地问道:“那所有的事情,其实都是姨母……嫁祸?”   卫英点头。   “姨母当时为什么会首先来找叔父帮忙除掉梅太医?她为什么如此信任叔父?此事,虞贵人被陷害一事叔父是否有参与过?”   “没有。”卫英摇头,“因为她知道叔父心里有她。”   崇光险些惊掉下巴。   卫英道:“不过自那件事后,叔父彻底看清了她,从此再没与她有任何来往,直到她失去父母后入宫,叔父与她的联系也都是因为你而已。”   崇光不想探究他们之间的事情,又道:“那……陛下很早以前就知道他生母真正的死因?”   卫英道:“你还记不记得你刚入宫的时候,陛下对你的态度?”   “记得。”崇光努力回忆起来,那时,玄箴一见自己就露出了十分厌恶的表情,她知道他一开始是很讨厌她的,这种讨厌维持了很久,她那时不知道。   “陛下那么聪明,他怎么可能不知道呢?”   “叔父怎么就确定他知道?仅凭他一开始对容儿的厌恶?”   “当然不是,”卫英道,“因为赵伦。”   “赵伦?与他有什么关系?”   “赵伦的确是叔父的帮助下进宫的,叔父本来是想把他放在你身边看护你的,结果却被分到了三殿下的身边,有一日,他撞见三殿下一个人悄悄祭拜生母,并说要为她手刃仇人。”   卫英还是对崇光说了谎,就赵伦进宫一事。赵伦的入宫是赵伦自己背着卫英作出的选择,赵伦入宫的初衷也不是是守在崇光身边,而是为了刺杀王媱寻仇,但最终却放弃了报仇之事。   “原来是这样。”崇光明白了为什么太后忌惮玄箴,大约也是察觉出与玄箴母子之间渐渐面和心不和,在他登基之初,便藏起了先帝的赐婚圣旨,跟叔父的顾虑有一点是一样的,那就是怕玄箴娶自己只是出于报复,且太后一心想让自己嫁给瑞王,并给静妃和玄箴下避子的药物,十有八九是想有朝一日从皇位上拉下玄箴,扶瑞王上去。   崇光从来没有想过她的姨母竟有如此手段和野心,着实叫她震惊。   卫英又道:“叔父当初是怕陛下待你不是真心,只是出于报复。但他若真要报复你,便不会仅同你生儿育女,还立你的儿子为太子,且你始终姓卫,虞贵人之死,与你与卫氏没有半点干系,陛下待你多少有几分真心,容儿,不管你这回是什么原因与陛下争执,但不要忘了,你已是皇后,膝下有太子,你只有把身下的位子坐稳这一条路而再没有其他退路了。陛下毕竟是九五之尊,你可不能当做普通夫妻争执,明日便回去主动向陛下服个软吧,况且,选妃之事在即。”   夜里,崇光躺在床上,仔细回忆着那天的事情,自己确实不对,可当时自己根本不知道实情,而玄箴竟也不肯对自己说半个字,他不仅不辩解不对自己说清楚最近却还想选妃?门都没有。   崇光当晚想清楚了,第二天上午收拾了东西打算回宫,如月拎了包袱,跟在崇光身后,抄上了一条人少的小路,需绕过大半个池塘。这会池中还没出新荷,一潭死水静悄悄的,回廊旁的柳树刚刚长出苞,还没吐绿,崇光没怎么看路,一直低头朝前走着,压根没注意到回廊那端上来的两人,如月赶紧上前拉住她。   “怎么了?”崇光问,声音惊动了那头的两人。   如月望了眼那头的人,吞吞吐吐地对崇光说:“前面是……陛……陛下。”   崇光转头向前一看,玄箴和卫禹两人正朝自己和如月走来,此时跑是跑不掉了,便主动迎上去对皇帝行了礼。   皇帝陡然想起她还是郡主那时刚出宫搬回卫府,自己想来看她便假借找卫英商议政事的理由,如愿以偿地在这条回廊里撞见了她,她那时才离开宫几日,他就已经朝思暮想,可撞见她的时候,她却只想躲开他,他便找借口说太后念叨她让她入宫去跟太后道谢,不过是想在宫里找机会跟她说说心里的话。她只轻飘飘地应了声“是”就像一阵捉不住的风一样从他身边飘走了,那时他想得到她的心无比强烈。   如今,同样的情景再现,这时,他已经得到她了,却又害怕会失去她,怕她又跟上次一样像一阵风一样离自己越来越远。   “免礼,”玄箴问道,“皇后怎么会在此处?”   崇光道:“臣妾回来探亲,陛下怎么也会出现在这里。”   玄箴道:“朕来找卫禹谈些国事。”   卫禹一脸懵。陛下这一路以来问的都是皇后,可有说一件国事?   “那臣妾就不打扰陛下谈论国事了,先告退。”崇光说着,朝前走去。   皇帝回头看着她的背影,突然出声:“等一等。”   崇光回头:“陛下还有什么吩咐?”   玄箴道:“朕出宫的时候,太子哭闹不休,朕和奶娘哄了半天没哄住,不若皇后回去试试。”   崇光一听儿子哭了,心紧紧揪住,忙道:“是,臣妾告退。”   待远离了皇帝,便拉着如月快步向外走去。   到了明德殿,却被告知太子不在此处,说屋子里哄不住,被奶娘抱去花园了,崇光一路找一路问,找了好久,最后竟然找到了文学馆的方向。   当她踏上小桥的时候,一眼却望见桥那头的海棠花前站了个人,待走近一看,发现竟是皇帝。   崇光吓了一跳,走近道:“陛下不是在卫府,怎么立刻又出现在了皇宫?”   皇帝神情郑重道:“朕刻意在这里等皇后,想和皇后说说选妃的事情。”   崇光见他表情凝重,心知定是听了那帮大臣的话要选一批女人进宫了,努力也没有办法摆出一副好脸色,组织了一遍又一遍的语言终于道:“臣妾听说名单都已经定了,可是陛下选妃这么重要的事情,臣妾好歹还是陛下的皇后,却连插手的资格都没有吗?”   皇帝嘴角渐露笑意:“谁说皇后没有资格插手,朕不是来问皇后的意见了吗?”   崇光见他微笑,心里极不痛快,一阵风吹来,吹得皇帝身后的海棠一阵飘落,扑在他的衣襟上,皇帝低头掸了掸,从袖中掏出一本册子来,递给崇光。   崇光伸手接过,一摸便是厚厚一册,翻来看一页便是一个女人的画像,上面还有出身才艺介绍之类的。   “陛下什么意思?让臣妾帮忙挑?”   皇帝笑着点了点头。   “挑多少?”   皇帝挤出两个字:“皇后随意。”   崇光便翻开来,一个个点评道:“这个,长得太普通了;这个,出身不行;这个,会做点心?御膳房又不缺人,这个,虽然好看但但没有才艺……”一个个数落着,数落了一半都没有挑出一个来,准备继续往下翻,手忽然被皇帝握住。   “不必看了。”   崇光抬头和皇帝对视,皇帝道:“知道你选不出来,拿来给你撕着玩的。”   崇光道:“臣妾可不敢,这不是选定了的吗?”   皇帝随手一扬,那册子便扑通一声落入了桥下的水中被冲走了。   崇光忍住笑意,道:“这是什么意思?”   “还有什么意思?除了眼前这位,朕都不满意。”皇帝朝她走近一步道:“朕今日去卫府就是为了去找皇后的。”   崇光嘴角流露出笑意:“旭尧在哪里?陛下不是说他哭了吗?”   “不搬出儿子,卫崇光肯回宫吗?”玄箴喊了她的名字。   崇光抬头微笑,玄箴也微微而笑。   “玄箴。”这是她第一次喊他的名字,玄箴意外无比。   “你喊什么?”   “玄箴。”   “放肆。”玄箴笑容无比开怀,“再这样没有规矩,朕就……”   崇光突然扑上来,抱住他,堵住了他的嘴巴。   风吹得海棠花瓣簌簌飘落。   玄箴拥紧她,舌尖与她的缠绕在一起,轻轻搅动着,他沉溺在这片美好中无暇说出后面的话:就抱住你再也不放手了。 更多精彩,更多好书,尽在新奇书网 http://www.xxqish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