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妃饶命》全集 作者:荀草 声明:本书由奇书网(www.xxqishu.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感谢您在【新奇书网】下载小说,祝您阅读愉快,记住要好好爱护您的眼睛,别让它太累了哦!!! 简介 皇帝掌权的当日,魏贵妃跪接了第一道圣旨:赐白绫三尺,鸩酒一杯。 再一睁眼,她成了皇帝身边最低等的宫女。 看着对方那比汤圆还要白胖的脸,魏溪小手微动,她是掐死他呢,或是吊死他,干脆毒死他? 嗯,白胖? 啊,皇帝现在才三岁,而魏溪……五岁! ☆、第一章 大年初一的晨幕中还飘散着昨夜焰火的硝烟气。 魏溪在睡梦中迷迷糊糊的听了一夜的爆竹和钟声,那钟声似乎足足响了有九九八十一下,是皇帝即位以来敲得最多的一次。 也难怪,当今圣上三岁即位,十六岁亲政,一直到去年二十四岁,才彻底扫清障碍,将朝政真真实实的握在了手中。诛杀权臣,巧夺兵符,到最后的削藩掌天下,他一步步走来,每一个脚印下都有无数臣民的鲜血。 魏溪躺在早就冷透了的石床上暗自回想的时候,天也就逐渐亮了起来,映射在她的眼皮上,那肌肤几乎比蝉翼都要薄透些。 她觉得头似乎又开始痛了起来。 素素刚刚端着半温的白粥进来时,就看到魏溪不紧不慢的揉着太阳穴,便即放下碗筷,轻声问:“娘娘,您风疾又犯了吗?” 魏溪摇了摇头,放下手,对着空中模糊的人影道:“无碍。” “还说无碍!奴婢还不知道您么,不是痛极了您连眉头都不会皱一下。”素素叠步去了墙角,掀开盖着一块尚且干净的碎布的木头箱子,拿起孤零零躺着的白瓷瓶使劲的倾倒了两下,里面缓缓滚出一滴浑浊的油脂,要滴不滴。素素瞬间就要落下泪来,谁会想到,昔日艳冠群芳的贵妃娘娘,如今连一瓶下等药油都不得。 魏溪听到轻轻的叹息,不动声色的问:“是不是前些日子种下的水仙开了,在屋里都可以闻到一股清香。” 素素抹了一把不多的眼泪,指腹使劲的在瓶口搓揉了一下,好歹是把那一滴药油揉在了手心里,再双手交错的搓出热意,柔柔的覆盖在魏溪的太阳穴上,定了定神,才拼尽全力一般按揉起来。 身为同在冷宫熬岁月的宫人,她的日子比魏溪这个废妃还要不如。常年的饥饿和劳作早就让她骨瘦如柴,哪怕现在使出全身的力气也只比猫儿的力气大了那么一丝丝,连同样弱不禁风病体难支的魏溪都感觉不出多少力道。 冷宫的时间走得格外的慢。 素素服侍着魏溪洗漱完,吃了白粥,端着碗又出了破败的宫门。她还要去御厨房帮忙,做一些连最下等的宫人也不愿意做的活计,比如劈柴。这大冷天的,在寒风下劈柴也不知道是人在劈柴,还是风在劈人骨,可素素不得不去做,否则他们下一顿可能连新鲜白粥都不得。 魏溪等到对方脚步声渐行渐远,直到听不到时又等了一炷香的时辰才撑着墙壁慢慢的站了起来,绕过临行前素素放在她身前的水仙,摸索着一路往外。不过几步路就出了殿门,一路数着步数行到了庭院中唯一一棵梅树前。 冷宫居然有梅树,想来也是稀奇的很,听闻是□□皇帝第一任皇后齐氏亲手栽下。□□的皇后那即是开国皇后了,盛宠之际在冷宫种梅花,‘梅’即‘晦’,也不知道对方当时是何等心情。 淑妃五年后再见魏溪时,没想到对方居然在攀枝折梅。 淑妃轻笑一声,淡淡的嘲讽道:“姐姐好兴致。”她缓步走来,织金遍地的齐腰襦裙在薄透的白雪上闪着光,被日头一晃,刺得人眼睛疼。 魏溪眯了眯眸子,素手一沉,半支梅花点缀在了皓腕之间,越发红的越红,白的越白。 “原来是淑妃娘娘。” 淑妃捂着唇:“亏得姐姐还记得本宫。”她越过魏溪,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就将冷宫里里外外给看个透彻,故作同情的道,“这宫殿凭的冷清,也亏得皇上舍得将你丢在此处多年。昨夜宫宴,妹妹还特意问过皇上,何时让姐姐重回重峦宫呢。” 如果淑妃不问,说不得魏溪就可以慢慢在这冷宫等死了。可惜,她居然在年三十最重要的宫宴上问皇帝,不得不说,不愧是过去的死敌么?只要魏溪不死,淑妃她就一日不得干休。 不知为何,魏溪隐约松了一口气,似乎这漫长的年月终于到了尽头,她渴望与父母兄弟团聚的日子终于近了。 淑妃跟在魏溪身后入了四面透风的宫殿,假惺惺的问:“姐姐,你猜皇上如何回答?” 魏溪将梅花插在窗棂的缝隙中,左右瞧了瞧,觉得甚是娇艳,嘴角也难得的含了一丝笑意,转身问淑妃:“娘娘,你看这花可美?” 淑妃鼻尖皱了皱,她本就比魏溪年轻几岁,少时养尊处优,入宫后凭着太皇太后孙侄女的身份也很得皇帝的宠爱。娇宠长大的女孩儿,哪怕一个小小的挑眉都格外的娇媚艳丽。 “再美的花也有败的时候呢!” 魏溪点头:“对啊,这宫里的美人都如娇花一般,开过了百日,再不甘心也会败成泥。”她侧脸,半对着昔日的敌人,“我已如残花,淑妃的娇颜又能开到什么时候呢?太皇太后的余威又能庇佑淑妃到何时?” “你!” 魏溪微抬起下颌,就像还是重峦宫里艳压群芳的贵妃娘娘,冷淡又倨傲的轻蔑着嘲笑皇宫里所有的女人:“除了皇后,宫里的四妃,我父是护国大将军,你为太皇太后孙侄女,贤妃有太后撑腰,德妃乃昔日托孤大臣邱大人之女。我们四人,德妃最为骄傲,她的父亲被皇上下旨五马分尸时,她就一头撞死在了御书房的龙柱上;我父兵败身损,我的兄弟一个个都想要戴罪立功,最后马裹尸还,一日天,一夜地,重峦宫与冷宫差的也不过一块门槛的木板。贤妃是太后母家人,平日里谨言慎行,又无子,看在太后的面子上,皇上总归会给她一个善终。而你……” 魏溪的笑意更深:“我记得昨夜的钟声敲了八十一下吧!淑妃娘娘可还记得皇上的叔叔、太皇太后的嫡亲大儿子——泰王,曾经在皇上登基的那一年说过的一句话,他说‘国之内忧外患,百姓困顿,哪怕是年,又有什么可庆贺的?’所以,从那一年后,安国寺的钟声都只敲七七四十九下。”她微微倾过身子,眼眸中是一片冷漠,“淑妃,你还不明白吗?” 压在皇帝头上多年的皇叔泰王死了,太皇太后一病不起,哪怕孝字当头,皇帝也依然普天同庆。太皇太后已经老了,再经过一次白发人送黑发人,能不能起来就是一个谜了。让魏溪说,依照现在皇帝的性子,皇帝想要太皇太后明日病愈,太皇太后绝对拖不到后日,若皇帝想要那位老人家永远病下去,直到殡天,也不是不行。 依靠太皇太后而得宠的淑妃,她的命运简直不用猜。 “可惜……”可惜,原本皇帝还可以让淑妃多活几年。偏生她还要自寻死路,在大年三十晚上的宴会上提起魏溪这个活死人,这不是提醒皇帝该要整顿后宫了吗? 淑妃抖着嘴唇,早已萎顿在地,遍地的金线镀得她一张俏脸如贴着金箔的木雕像。 半响,淑妃才吐出两个字:“皇后……” 魏溪到此时都忍不住叹息一声:“痴人!” 皇帝三岁登基,十五岁选妃,力排众议选了胡氏为后。那是他登基以来唯一一次与太皇太后、太后、权臣以及泰王众位皇叔们等人对持的开始,也是朝廷动荡的开始。 “众美入宫九年之久,独独中宫为皇上诞下二子一女……” “你不用说了,不用”淑妃呜呜哭了起来。此时的她,哪里还有刚来冷宫时的盛气凌人。 魏溪捏碎一瓣梅花,细细在指尖研磨。花中裹着的冷香慢悠悠盈满了指缝,而花叶终于受不了摧残,合着雪水低落在碎砖地面,沁入泥土。 小太监宣读圣旨的声音稚嫩又尖利,偷偷透过明黄偷看当年宫中第一美人的盛颜时,充满了好奇和可惜,独独没有同情。 也是,她的父亲护国大将军对抗西蒙入侵,贪功冒进中了埋伏,令五万将士死不瞑目。她的三个兄弟一日之内中流箭的,马上被腰砍的,被俘虏砍了脑袋挂城墙的,死得比鸿毛还轻。诛九族,一日之内她就成了冷宫的弃子,皇帝没在当日杀她祭奠枉死的英灵算是恩典了。 别人不知,魏溪心里却明明白白,父亲不是死于敌手,而是被自己人出卖。人说阎王让你三更死,不会留人到五更。而皇帝,让你背上骂名而亡,就绝对不会让你虽死犹荣。 魏家一夕覆灭,不过是因为君王要收回兵权而已。否则,凭什么一个从未上过战场,纸上谈兵的新兵就能够指挥千军万马踏平西蒙的入侵呢? 好在,她也腻了他的虚情假意,他也烦了她的言不由衷。两看相厌,还不如各奔东西。 “赐白绫三尺,鸠酒一杯!” 从此,来生来世,再不相见。 “陛下!” “说。” “庶人魏氏去了。” 案上朱笔顿了顿,执笔之人面容隐藏在微晃的烛光下,看不清神色。也不知过了多久,桌案后的人才重新批复奏折。 赵公公以为不会有吩咐了,正准备退出去,脚步才挪动,就听到上面的人问:“她临走之前可有遗言。” 赵公公垂头道:“听宣读圣旨的小子说,魏氏去得很安宁,并无二话。” ‘安宁,二话’,这是委婉的说法,直白点就是死得很干脆,即无怨怼,也无感恩,求情,更是不存在。 她那个人就是如此。 不管做什么都是干脆利落,对人心也格外的敏锐。入宫时,原本是试探着想要对他一点真心,遇到他那么一丝丝假意,所有的真心真意立即就收了回去。之后任你如何情意绵绵爱意若潮,她都淡淡的受着。 荣不骄,败不辱。 他的诸多赏赐永远都是记录在册,高高的束之高阁,即不穿戴出来显摆,也不分赏给家人炫耀恩宠。那样一个女人,在他怒不可抑指着她的鼻尖骂魏家人该死,当众打飞她的贵妃朝冠,丢她入冷宫时,对他唯一一句话就是‘领旨谢恩!’ 原本,他是准备立她为后。她那样的性子,哪怕做了皇后也不会为家族争取一丝一毫的权势,最能让他安心。 可惜,他最先遇到的人不是她。 可惜了。 ☆、第二章 上南苑身为皇家行宫,距离京城只有一百多里,从高空俯瞰而去,宛如盘踞在京城枕边的一头雄狮。整个园林头尾相接山峦叠叠,宫宇长廊攀山而建,瀑布溪流如同点缀在狮鬃上银沙,等到清晨的薄雾一起,几有仙迹之感。狮子的腹部平坦,古木森森遍地成林,是南楚帝王们最爱的狩猎之所。 “从□□皇帝起,皇家就崇尚节俭。除了帝王长久居住的皇宫有固定的宫匠修葺保全外,行宫别苑哪怕地域再广阔,常驻宫人也只有不够百人。他们只负责主要宫殿的日常打理,其他诸如果树种植栽培,猎场维护,猎物饲养都是雇用了行宫周围的庄头来做,既不用如宫中一般登记造册,负责他们的培养,也不用额外准备房舍安置,更不用说吃食嚼用四季衣衫了。” 林嬷嬷是当今太后娘家家仆,随着当年的皇后入宫,陪着帝后浮浮沉沉多年,等到太子出生,就被安排伺候小太子,没想到先帝寿薄,小太子不过三年就搬离了东宫成了皇帝,而这位深得太后信任的嬷嬷也就顺理成章的成了皇帝身边最得用人之一。 因为在世家长大,又是太后亲信,从小就被人灌输了不少皇家旧事,对于行宫别苑的规矩自然也比寻常宫人懂得多些。 她身边跟着的宫女崇拜的点了点头:“怪不得太后说要在行宫选人呢。这里的人祖祖辈辈伺候皇家,他们的子子孙孙从小也就只知天地君师,一旦被选在皇上身侧,忠心是绝对够了。” 年前先帝驾崩,他唯一的嫡子即位,即为睿景帝。原来的太后尊为太皇太后,当今太后与先帝恩爱非常,先帝去了,太后一病不起,为了养病干脆就搬来了上南苑暂住。 太后养病带着小皇帝来了行宫,而太皇太后带着丝毫没有就藩意思的几个儿子却住在了皇宫,这怎么看都透着一股诡异。连带着跟来行宫的宫人们也心里忐忑不安,总觉得太后与太皇太后之间有种风雨欲来之势。 太皇太后出生大家,自小就被当做了皇后培养,入宫之后一连生了五个皇子,恩宠之盛,简直全无古人后无来者。所以,太皇太后这性子吧,在先帝病逝后,就实在说不上慈顺了。顺带一说,太后姓穆,太皇太后姓王,□□之时,两家就是死对头。 谁也没有想到,太后迁居上南苑的第二天就吩咐林嬷嬷替小皇帝挑选几个同龄宫人,在上南苑期间,就负责陪伴小皇帝调皮捣蛋翻山倒海。不得不说,知子莫若母,这一道口谕下来,皇帝就欢快的蹦了起来,只问这里的宫人会不会踢蹴鞠,会不会挖蚯蚓,会不会种蔬果,问得林嬷嬷一头冷汗。待到第三日清早,就在小皇帝亲切期盼的目光中去寻了别苑的掌事姑姑。 刘姑姑从昨天下午就得了消息,听到小皇帝的要求也一阵头疼,这与她心目中的帝王形象相差有点远啊!不过,皇帝要玩伴,太后也同意了,那么人选就必须好好的挑。 以往,每年民间就会往宫里固定的送一批稚龄儿入宫,最小的五岁,最大的也不过十岁,经过一层层的筛选,再由宫里年长的姑姑们□□后,有的被贵人们挑走,留下的被分配到了宫中各处,他们的命运也不再由自己做主,一切荣辱被上位之人一手掌控。 可是,那是皇宫,这是别苑,是从□□开始就只留守不足一百名宫人的皇家行宫。甭管每年皇宫里会选入多少孩子,他们再差再蠢,也不会被送入行宫来磋磨岁月。 现在行宫里不足总角的孩童几乎全部都是不被登记在册的匠人们子孙。每年春季,穷苦的父母就会带着他们一起来行宫做一些宫人们不愿意做的苦工,比如清扫花园里那永远也扫不完的落花,捡拾冬天被寒雪压坏的枯枝,还有散落在猎园里几年也没化成灰的残骨,动物的,或者人的。 这些孩子大部分都骨瘦如柴,面黄枯瘦,少有几个水灵的也调皮的很,上树摘果子,下河摸鱼,攀崖摘药草几乎样样都行。 不过,等到林嬷嬷一瞧,稀稀拉拉不足五个孩子,还三个女孩儿。模样都勉强周正,穿得也干净,小手粗糙,一看就是辛苦人家的孩子。 林嬷嬷眉头一皱:“就这么几个?” 还没到初夏,刘姑姑的汗就都流到了眼睛里,闻言斟酌着道:“其实还有几个,就是……” 林嬷嬷点头,打断她的话:“有的话就都叫出来,又不是选正经宫人。” 不是正经宫人几个字一出口,刘姑姑就知道这些人的去处了,横竖,是入不了皇宫。她把心放在了肚子里,招手让不远处桃园里扫地的几个孩子都过来,加上原来的五个,终于凑齐了十二人。 林嬷嬷再次打量了一遍,也不多说,就指着身后摆放的十个大箩筐:“这里是宫里新送来的豆角,你们今日晚饭之前将它们全部剥离出来,豆子按照大中小的分筐装好。” 孩子们齐刷刷的看向刘姑姑,刘姑姑一直负责安排他们事物,自然知道他们眼中的意思,淡淡的道:“这是林嬷嬷丰富下来的活,你们好好干。”以前以工钱多少为结尾的话,是一个字也没有提。没有提,那么就代表白干活没钱拿。这些孩子来这里讨生活是为家里减轻负担的,没钱还浪费时间的事情不会做。 其中就有三个孩子转头继续扫地去了,相比剥豆角,还是扫地轻松,还有钱拿。 剩下的孩子左顾右看,他们的父母每年都相约一起来行宫做活,孩子们也都熟悉了,林嬷嬷特意观察下,发现他们主要看向两个高瘦的男孩。那两个孩子是双胎,一身打满了补丁的衣衫,手长脚长,因为瘦,眼睛显得格外的大。 孩子们还没商量出一个结果,站在队伍末尾的一个矮个儿孩子默不吱声的走向了放着豆角的箩筐,拖到三个木盆边,开始低头剥豆角。 有人开了头,那双胞胎也只是犹豫了一下也就走了过去,其他孩子你看我我看你,居然都凑了过去还是剥豆角。 林嬷嬷眼中带了笑意,对身边的宫女道:“你在此处看着,我到周围转转。” 说是转转,其实是跟着刘姑姑去了一边的房舍里吃茶。 正是晚春,风已经没了凉意,隔着敞开的窗棂,就着盛开的桃花品茶,倒也惬意。 林嬷嬷是皇帝身边的红人,行宫里的宫人们要是想要挪动一下地方,抓住现有的机会,说不定就可以脱离苦海了,故而,打听到林嬷嬷行踪的俱都来走动了,一时间,茶水是续了又续,嬷嬷的午饭也格外的丰盛。 本来埋头干活的孩子们早就凭着刘姑姑对林嬷嬷诚惶诚恐的态度知道对方是个贵人,现在,再看着平日里眼高于顶的宫人们,或明目张胆的提着礼盒,或遮遮掩掩的抱着东西进了眼前的屋子,哪怕年纪再小,见惯了人情冷暖的他们也明白对方的身份可能很不一般。 宫女长在长廊下目不转睛的看了大半日,连午饭也是在长廊下囫囵吞枣着吃的,临快到夕阳西下之时才进屋。 “怎么样?” 宫女行了礼,笑嘻嘻的道:“还是嬷嬷厉害,知道日久见人心,这才一日啦,那些孩子们的性子也就露得七七八八了。” 刘姑姑亲自给宫女斟了一杯茶,听着对方只是斟酌了一下,就给了林嬷嬷一个答案:“奴婢觉得,最先去剥豆角的那个孩子最好。” 林嬷嬷眼睛一亮:“如何说?” 宫女道:“他是唯一一个从头到尾一心一意老老实实在做事的人。” 刘姑姑露出一丝‘果然如此’的表情。 “其他人做了什么?” “先时那三个离开的孩子在扫地,到了晌午的时候,他们可能发现了嬷嬷的身份,又从桃园里回来了,硬是挤进了孩子们中间一起干活。”势利眼,在宫里实在太平常,这种人太容易欺上瞒下。 “十二个孩子,除了那四人,还有八人。有两个女娃娃哭过两回,都被人劝住了,她们的速度实在不快,干一会儿歇一会儿,娇气得很。”原本是穷人家的孩子,还娇气,这并不能说明她们在家父母娇宠。宫女也是一步步从最底层爬上来的,宫人们的很多手段都见过,她眼中的娇气只能说明一个那两个娃娃心眼太多,很会利用人。一哭,就有人帮忙,这不是利用是什么?在宫里,所有人都有利益关系,不是算计人就是被人算计,可是又有谁希望自己被人算计呢? 林嬷嬷点头表示明白对方的话中有话。 “余下六人,一个不够细心,豆子剥出来后都是随意丢在木盆里,没有按照大小分放;一个心思不正,总是盯着路过之人的怀中之物;一个不停的喊饿,一个只有人走过时才真正干活,其他时候都是耍滑头。” “那对双胞胎呢?” 宫女笑道:“这正是奴婢奇怪的地方。他们两人就是劝阻女娃娃哭泣的人。她们一哭,双胞胎中的一个就一边剥豆角一边说笑话。另外一个自始至终冷着脸,可是宫人送来饭食的时候,是由他一个个分盆装饭,有人多些有人少些,可所有人都没有异议。最最奇怪的,他给那老实孩子的饭最少,肉却是多分了对方两块,奴婢看他口型,是在说谢谢。” 林嬷嬷笑问:“谢什么?” 宫女想了想,摇了摇头。 刘姑姑适时的插话道:“他们历来如此,别看大部分的孩子都寻双胞胎定主意,其实暗地里是双胞胎看那老实孩子行事。” 林嬷嬷一挑眉头,‘哦’了声,问:“那老实孩子叫什么?” “魏溪,她是个女孩儿。” ☆、第三章 乍然听说是女孩儿,林嬷嬷那有点火热的心瞬间就冷却了下来。 皇上不可能与女娃娃做玩伴! 不过,在宫里呆过不少年月的人都差不多成精了,哪怕心里再惊涛骇浪面上也依然巍峨不动。何况,这只是小得不能再小的一件小事。 “那就唤他们三人先进来看看吧。”三人,自然是那对双胞胎和魏溪的女孩。 其实在忙着接见行宫宫人的时候,林嬷嬷就时不时从窗棂处观察外面的孩子们。她身边跟着的宫女也是自己一手调·教起来的,性子都一清二楚,再加上她的关注,的确是如对方所说。 等到三人进来时,她还特意表扬了一番:“跟在皇上身边见识涨了不少,眼光也不错。” 宫女喜滋滋的行了半礼,笑道:“都是嬷嬷教导有方。” 林嬷嬷摆了摆手,道:“与我有什么相干。皇上身边伺候的,没有眼力界不行,不懂得谨言慎行也不行,呆板木讷的不行,心思太过于活泛了更加不行,你一直以来都做得不错,回去自然有赏赐。” 宫女喜上眉梢,跪拜后才站到了林嬷嬷的身后,一副忠心耿耿以对方为主的模样。 说了这番话后,林嬷嬷才正眼放在了三个孩子身上。她不是平白无故表扬宫女,只要在宫中伺候的,听了她一席话,自然明白她的目的不是表扬身边人,她的目的是在敲打新进来的三个孩子。 一是让他们明白,自己是皇上身边的人。在宫里,太监宫女也分三六九等,在皇帝身边伺候的宫女对她言听计从,可见她的地位更加不一般。 若三个孩子是寻常没有见过世面的孩子,定然听不出林嬷嬷的话中话,可巧的是,他们在行宫周围长大,在行宫内做杂役,对宫里太监宫女的等级知晓得比寻常人多。她这是在孩子们的心中抬高自己的地位。 第二,自然是敲打。告诉他们在皇帝身边伺候也不是什么轻松的活。眼界、心性和忠心都非常重要。最后,再给一个甜枣。告诉他们,做得好了有赏赐,若是做的不好,恩,未尽之语不说也罢。他们在行宫肯定也见识过不听话宫人们的下场。 说完了,她就不动声色的观察孩子们的反应。 双胞胎一看就是几近少年,身材高瘦,一个眼神灵动,一个神色端正,一热一冷,相得益彰。 林嬷嬷问他们:“多少岁了” 双胞胎中灵动的那个笑答:“回嬷嬷,我魏江和哥哥魏海过几日就要满十岁了。魏溪是我们的妹妹,才五岁。” 林嬷嬷差异:“你们是一家子?” 魏江摸了摸脑袋上立起的呆毛:“我和哥哥是亲兄弟,魏溪是老爹在山里捡来的。老爹说她可怜,不带出山林就会被老虎叼了去。娘想要个妹妹,就留下她了。” 林嬷嬷转头看向林姑姑,对方点头,补充道:“来行宫做杂役的,三代之内册子里都有记载。前两年的确只有魏海和魏江,魏溪是去年才来做一些简单的活计。”因为年纪太小,做不了什么活,行宫就免了她的工钱。这一点林姑姑不会说。 简单的了解了一下他们的家底,林嬷嬷就提起了皇帝的要求:“会蹴鞠吗?” 魏海点头,魏江喜笑颜开:“那是我的拿手好戏,村里我就是王。” 刘姑姑咳嗽,提醒:“在南楚,只有皇上是最至高无上的王者。” 魏江啊了声,撞了撞身边的哥哥:“我是不是又说错话了?” 魏海一个眼神都没给他,终于开口替弟弟收拾烂摊子:“我们村与村之间每年都有蹴鞠比赛,我们村已经连胜了三年。” 虽然是民间的粗糙比赛,比不得国学里的针锋相对,更比不过宫里皇族中的暗潮汹涌,不过,能赢就说明有些本事。 “读书了吗?” 魏海犹豫了一下:“读得不多,我们附近十个村子就一个先生,教了我们学写自己的名字。” 林嬷嬷从头至尾只关注双胞胎的话,对旁边的魏溪不闻不问,别说宫女暗中焦急了,就是刘姑姑也诧异。 不过,刘姑姑虽然在行宫当差,好歹也年岁大些。别看是行宫,宫人们之间的明争暗斗比皇宫里少不了多少。 在林嬷嬷问话的时候,刘姑姑的视线就没离开过魏溪,发现对方从进门起就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不管魏江是不是说错了话,还是魏海的知无不言,她的目光自始至终就落在了虚空之中,仿佛神游物外。如果刘姑姑是林嬷嬷,说不定就会觉得这个孩子顶多是个被哥哥们关照的妹妹,懵懵懂懂不知世事。若真是如此,去年她就不会被这娃娃给救了。 也不是什么大事。户部每年都会拨下固定的款子给各地行宫做基本维护之用,让宫殿不至于太破败。不说皇帝,就是太后、太皇太后哪天心血来潮要来行宫避暑啊,去温泉山庄泡热汤啊,到地方一看,宫殿旧得斗拱都看不出颜色了,那不是找死么?所以,那些款子就是给行宫补一补墙上的破洞啊,给雕梁画栋的地方上一下颜色,至少让人从外表看去不至于入不得眼。 太监宫女们的月银是固定的,有人想要手头活泛些,肯定就得打这笔拨款的主意。拨款下来的当天夜里,行宫一处房舍就走水了,大家忙着扑救,谁也不知道有人动过库银,将库银一半真一半假的换了。几千两银子瞬间就丢了一半,若不是修葺宫殿时,掌事的公公发现手中的银子重量不对,这事还发现不了。掌事公公立即就想到了走水背后真正的原因,立即在行宫里把所有人的房舍都调查了一遍。差不多五千两银子,拨款下来到手上只剩下三千六,少了一半就是一千八,一个人要带着一千八百两银子神不知鬼不觉的走出行宫那是不可能。所以,掌事公公和刘姑姑都觉得那笔银子还在行宫里,没有运出去。 哪怕是行宫常年见不到圣颜的太监宫女,那也由不得别人说搜屋子就搜的啊,当时闹得很大,掌事公公与刘姑姑怕事情闹大,更怕掉脑袋,也没有那么多银子填补空缺,几乎是硬着头皮跟整个行宫的人对着干,全武行一触即发。 当时正好是夏秋交叠的时候,来行宫做事的杂役们还没开始秋收,大部分人都还在,魏溪就是其中最不打眼的一个。 就是她,在人群中轻飘飘的一句话救了掌事公公和刘姑姑一条命。 她说:“哥哥,你刚刚烤了麻雀,一手的油脂别抹在树干上,油汪汪的看着就不舒服。” 刘姑姑几乎是醍醐灌顶一般,当即就与掌事公公说:“被人碰过的东西哪怕掩盖得再好也会留下蛛丝马迹。也许是落下的罗帕,也许是被桌角挂掉的织物,也许是……用手摸过的箱子。” 后来,他们果真从装库银箱子的铜锁上发现了还残留着指纹的油印。行宫里,随时随地都会有油印残留在手指上的人,大部分集中在了厨房。只要想想谁与掌事公公关系最好,知晓库银送来的日子;谁又能够轻而易举的拿到厨房的桐油,继而点燃房舍的火;谁又有那么灵活的伸手,偷入库房替换官银,那人名几乎是呼之欲出。 那之后,刘姑姑就留意起了新来的魏溪,之后再经历几件事,发现她总是在关键时刻点拨魏海魏江,避开了不少的利用后,才彻底觉得这个孩子不一般。 现在,这个不一般的孩子正被林嬷嬷刻意的忽视。等到林嬷嬷确定要带着魏海魏江去向太后皇上复命时,刘姑姑悄悄的附耳了一句:“男女七岁不同席,魏溪只有五岁,懂得什么呢?”不是魏溪懂不懂男女有别,而是皇帝不懂,他要的是玩伴,可不管这玩伴是男是女,宫里也不止只有太监,还有宫女呢。 林嬷嬷刚刚起身的动作一顿,别有深意的望了刘姑姑一眼,思忖一会儿:“也罢,看看她的造化吧。”说不定皇帝不需要,太后需要呢? 行宫的主殿依山而建,地位越高的人,住的地方自然也越高。太后的宫殿比皇帝的还要高,林嬷嬷还没爬到山顶,就遇到在半道上拦路的皇帝。 他正趴在一棵高大的枣树上,摘枣子砸行人。 可怜了太监宫女们,躲也不是,不躲也不是。不躲吧,半生半熟的枣子从那么高的树上砸下来,不说流血,疼痛时一定的;躲吧,皇帝发飙后,会让你的屁股更加疼更加痛。 两厢其害取其轻,宫人们也只能任由皇帝欺负了。 林嬷嬷一见皇帝,才不过三十来岁的脸上顿时就绽放出了一朵菊花,喜笑颜开的道:“陛下在玩什么呢?” 皇帝在枣树上回她:“朕在打地鼠。” 林嬷嬷脸一黑,脑门上正中一个枣子,感情她也是地鼠中的一员? “陛下快下来,树那么高,担心摔着了。” “不下。” “陛下……” “他们是谁?” “他们是太后特意选给陛下的玩伴。” 皇帝的脑袋从枣树的叶片中探了出来,夕阳的余晖见缝插针的漏在了地上孩童的面容上,绚烂又柔和。 他的眼睛越睁越大,指着其中一人喊道:“你敢吃朕的枣子?” 余霞下,咬了一口青枣的孩子抬起头,半眯着眼。 也许是错觉,皇帝总觉得她那冷淡的眼眸中有一簇小小的火苗在闪动,她问:“你把枣子丢下来,不就是给我吃的吗?” ☆、第四章 “朕什么时候说过要给你吃了?” 魏溪捏了捏手中半个枣子,定定的凝视了对方一会儿,居然微乎其微的笑了笑:“是啊,你没说过。”她慢悠悠的靠近对方。都说穷人孩子早当家,虽然才五岁,平日里吃食也不够精细不够营养,架不住经常劳作,故而,身材比寻常人家的女娃娃还要高挑一些,面对着才三岁的帝王,居然高了一个头。 她将手中剩下的半个枣子放入唇齿之间,咬得汁水横流,在对方疑惑的目光下淡定的捡起另外一个枣子吃掉,边吃边说:“你不给我吃,我不会自己拿吗?” 不当是小皇帝,连周边的众多宫女太监们都有点傻眼,可让他们更加傻眼的是,那个瘦不伶仃的小女娃娃居然三下五除二的爬到了枣树上,随手抱住一根粗壮的枝桠使劲的摇晃起来,树下的小皇帝瞬间就被无数的枣子给砸到,一阵咋呼呼的乱叫,几乎要跳起来的骂树上的人:“你敢欺负朕?” 魏溪双手一插腰,趾高气扬的埤堄着地上的人:“欺负你了又怎么了?” 小皇帝捂着被砸疼的脑袋:“朕,朕要砍你脑袋!” 动不动就砍人脑袋,该说不愧是帝王吗?生气了,只要一句‘砍你脑袋’就可以扬眉吐气,也不管被杀之人是不是犯了天大的错误。 原本以为平日里无往不利的一句话就可以让树上之人如前人一般痛哭流涕,抱着他大腿喊‘陛下饶命!’,他就会或真心或假意的原谅对方,一逞帝王威风。 没想到,树上的女娃娃只是沉默了那么一瞬,就直接跳到那枝干最粗枝叶最茂密果实最多的一根树枝上,大跳特跳,活像一直蹦跳不止的跳蚤。 树枝越高,枣子就越大,落下时打在人的身上就越疼,小皇帝没想到一句话迎来的不是道歉而是更加疯狂的报复,瞬间就被气得七窍生烟,抬头想要继续怒骂,连续几个枣子就砸在了他的脑门鼻头上,疼得他眼泪都飚了出来。 从出生就是太子,三岁就登基为帝,身边的人哪个不是小心翼翼的伺候着,生怕他磕着碰着一丁点?就在今日,他居然就被一个突然出现的平民给欺负了,这口气怎么吐得下! 小皇帝也不管周围人的劝阻,手脚并用像一支壁虎一样,甩着眼泪鼻涕的爬上了枣树,抓着仇人的手就开揍。魏溪又岂是被动挨揍的性子,秦衍之抓她手臂,她就张开五指山一把挠在了皇帝的脸颊上,对方再挥舞拳头,她就直接张开嘴巴,把方才含在嘴里的枣子核噗噗噗的喷在他的眼睛上,对方整个人扑了过来,她干脆朝着更高的地方爬去,一路还摘了枣子树叶丢在对方头上。 树下的宫人们一路惊呼,肝胆俱裂的喊:“祖宗,皇上,陛下……” 树上的人就你追我赶势要斗个你死我活。 “后来呢?” “好在他们年纪都小,没多久就累了,奴婢着人将陛下抱了下来。特意让太医瞧了瞧,说没大碍。” 穆太后点了点头:“皇上现在在哪儿?” 赵嬷嬷仔细观察了一下太后的神色,笑道:“兴许是玩得太累了,太医瞧过了之后就喊饿,现在正在用晚膳呢!” 这下穆太后的笑意都到了眼底:“小孩子家家就是要能蹦能跳,能笑能闹,活动得多了心情也就好了,吃饭才不让人操心。” 赵嬷嬷奉承道:“那是太后您的主意好!陛下在宫里长大,有太皇太后看着,时时刻刻绷着小身子生怕行差踏错惹太皇太后不喜,哪怕是先皇去了,他明明悲痛不止却不敢大声哭嚎,好几次奴婢都在半夜听到陛下睡梦中哭着喊‘父皇’。可恨的是,太皇太后日日叮嘱陛下必须喜怒不形于色让陛下笑不敢大笑,哭不敢大哭。各位王爷们却以此为由,在朝堂上怒批陛下不知孝道,帝崩而毫无悲色。真正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呐!” 这番话声情并茂感人肺腑,可若是别人说了会认定挑拨两宫关系而砍头,赵嬷嬷说来只会让穆太后越发信重她,认为她是真心实意的替小皇帝抱不平,替穆太后母子日夜担忧。 穆太后拿着金帕点了点眼角的泪光,好半响才道:“与皇上打闹的是哪个孩子,抬起头让哀家瞧一瞧。” 从进来起,一直跪了差不多一刻钟的魏溪这才缓缓的抬起头来。 多年以后,穆太后想起第一次见到魏溪的情景仍掩不住心口泛出来的冰凉。她不明白,明明是一个五岁的女娃娃,怎么生了一双无欲无求的眼睛,仿佛一切都不入眼不入心。当时的她还只是暗叹,怪不得对方敢揍皇帝,因为无所畏惧所以胆大妄为。可随着对方入宫,一步步爬得越来越高,得到的宠爱越来越多,穆太后才知道,不是魏溪冷心冷清,而是她的一切感情全部都被埋葬在了那万年不化的冰川下,如岩浆,日日夜夜怒号不息。 穆太后是小皇帝的生母,对小皇帝的关爱是实打实的,听说亲生儿子被一个女娃娃揍了,心里好奇得要命,瞧着魏溪的单薄身板,怎么也想不明白她有揍帝王的能耐,索性就问她:“你知道方才你可犯下了诛九族的大罪?” 魏溪脸上有几道红痕,也不知道是被树枝给挂的,还是被小皇帝给抓的,闻言无所谓的道:“皇上说要砍我脑袋。太后娘娘,你能先让我吃饱了再砍头吗?我不想做饿死鬼。” 穆太后笑道:“你还知晓饿死鬼?” 魏溪点头:“我知道得可多了。不过,相比冤死鬼,我还是愿意吃饱了再死。” 太后差异:“你为何感觉到被冤屈了?” 魏溪的小脸上煞有其事的道:“我又不知道他是天底下最最最厉害的人?义父说天下最厉害的人是皇上,他连我都打不过,怎么可能是皇上?” 也许是‘最厉害的人’触动了穆太后的神经,她笑着笑着眼中又有了泪:“的确,帝王是天下最为尊贵之人。你有没有听说过‘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这句话?说的,就是全天下的土地都是帝王的,统领土地的人也全都帝王的臣子。” 这句话在秦衍之削藩之后就说过,同时他在朝堂上还说对臣子们说过一句话‘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因为要收拢兵权,所以皇帝就让魏家死得不能再死了。 魏溪紧紧的握住了拳头,垂着的眼睫扇动了几下,声线不带任何波动的问:“那太后娘娘您也要砍我脑袋吗?”早知道会被砍脑袋,她刚才应该把秦衍之从树上推下去,虽然摔不死他,至少也要让他断个胳膊缺个腿。 穆太后不知为何叹了口气:“哪怕是皇帝,又岂是说杀谁谁就必死无疑。”她摆了摆手,短短几句话,就觉得浑身无力,仿佛有一种无形的压力坠在心口沉甸甸的,让人喘不过气来。 赵嬷嬷察言观色,道:“娘娘,这几日您都累得恨了,今日早些歇息吧!日后,皇上还要多靠您照应着呢。” 穆太后疲惫的靠在团花抱枕上:“把人安置好,皇上没功课的时候就领去给他解解闷儿。” 说到底,也只是在行宫里暂住时给主子们排解寂寞的玩意儿,就如同皇宫里饲养的猫儿狗儿一样,实在把主人得罪恨了,杀了就是。皇帝动不得他的皇叔们,动不得朝臣们,几个平民蝼蚁们,还是可以随意揉捏的。 这话不用说,太后明白,赵嬷嬷明白,魏溪更加明白,日后,魏海魏江也会在魏溪有意无意的指点下明白得透透彻彻。 有句俗话,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在高位的人,往往只记得‘水能载舟’四个字,而平民百姓却能够将‘水能覆舟’演绎得惊醒动魄。 魏溪被安排在了宫女们住的房舍,魏海魏江则去了太监们住的地方。因为都是伺候皇帝的人,距离腾云殿不远,大通铺,翻个身就是人墙。 很多宫人们听说有个揍了皇帝的小宫女住了进来,都忍不住来瞧一瞧。要知道,古往今来,揍过皇帝的人屈指可数,揍了之后还全身而退的人更是凤毛麟角。 所以,一直到晚上熄灯之前,魏溪三人一直都在被人围观。 魏江是个心大的,从魏溪爬树揍皇帝的时候,他还想上去给魏溪帮忙来着,如果不是魏海拉住了他,估计今天揍皇帝的人就变成了两个。 魏海在带着弟弟妹妹离家的时候,就听猎户父亲叮嘱过,说凡事多听魏溪的,不知道怎么做的时候,魏溪怎么做他们就怎么做,不会错。 魏海不知道魏溪为何突然发难揍得皇帝狗血淋头,不对,是痛哭流涕。据他观察,魏溪几乎是每一次都朝着小皇帝的脸上招呼,下树之后,他就发现小皇帝那白皙的脸颊上好几道抓痕。就这样,那位领他们上山的赵嬷嬷居然没有当场发火,也是奇怪。 更加奇怪的是,他们在太后面前足足跪了半个时辰,在他都以为他们三人真的要脑袋落地的时候,太后又无缘无故的赦免了他们,真是怪中之怪。 等到第二日,再与魏溪碰面时,魏海就问了这个问题。 魏溪回答得漫不经心:“这有什么好奇怪。赵嬷嬷八面玲珑,我就算犯上,她也不是太后皇帝,她无权杀我,她只能隐晦得对太后说我干了什么,然后再暗示太后杀了我。” “那太后怎么没杀了我们?” 魏溪这下答得干脆利落:“因为我们还有利用价值。” 你的利用价值就是揍皇帝吗?魏海沉默。 魏溪看出魏海的担忧,笑得狡黠:“没错,我的价值就是揍皇帝,我是大棒;而你们,就是甜枣。”她踮起脚尖来拍了拍魏海的肩膀,“大哥,我的性命就在你和二哥的手上了,你们可得把臭皇帝给哄得高高兴兴,最好,让他对你们言听计从,这样,我们才有活命的希望。” 魏海问她:“你说的是真的?” “当然。” 魏海深深吸了一口气,遥望着腾云殿的斗檐:“小溪你放心,哥哥会保护你!” 魏溪眯了眯眼:“好!”我相信,这一次,我也可以保护好哥哥们。 ☆、第五章 腾云殿,夜月高空。 太医到戌时三刻才提着医药箱回去,离去之前千叮万嘱赵嬷嬷:“不能让皇上的伤口碰水,也不能吃发物,更不能吃辛辣之物。” 赵嬷嬷身后的宫女捧着一本小册子,太医说一句就记下一句,点头如捣蒜。 赵嬷嬷哭笑不得,直说:“知晓了!” 老太医恨不得把那颗老心都掏出来:“你们也太不精心了,隔三差五的伤着了皇上,太后知晓了该多心疼。这孤儿寡母的,皇上有个意外,你让太后怎么活!” “齐太医!”赵嬷嬷声调高了一度,“皇上能出什么意外?皇上乃天下至尊,自然万岁万岁万万岁。” 齐太医可不是什么寻常太医,他历经三朝,给南楚三个皇帝看过病,治疗过的皇子公主嫔妃举不胜举,哪个有痔疮,哪个有狐臭,哪个脚底有鸡眼他都一清二楚,对现在这位小皇帝身上的诸多毛病那也是如数家珍,每天只要远远观望一下小皇帝的脸色,就知道他今天的嘴巴是香的还是臭的。人活到他老人家这个年岁,还有什么看不透,有什么不敢说! 不说先帝了,哪怕是□□皇帝,宠爱的嫔妃得了急病,气急攻心下说出所有皇帝的那句口头禅‘治不好,你们就给她陪葬’这种蠢话,齐太医也敢横眉冷对反驳‘阎王让她三更死不会留人到五更!皇上您要微臣陪葬,微臣陪葬就是了,我上无父母下无子女,烂命一条您要就拿去。反正微臣死了,您的爱妃照样得死,而且死得绝对比微臣难看。不信您就等着,今晚三更看她怎么死!’直把□□皇帝气得差点晕过去,最后还是□□皇后保下了齐太医一条命。 之后多年,齐太医只要说这人没救了,那就绝对没救了。太医院送他一个外号——活阎王。 不过,赵嬷嬷显然忌讳的不是这件事,而是齐太医除了‘活阎王’一个外号外,还有一个更为犀利的外号,叫——乌鸦嘴! 嗯,齐太医看病多年,很有些预知的能力,基本可以根据病人身体的情况来判断对方的死期。一说一个准,所以,他的乌鸦嘴也是一日比一日响亮。 他今夜这番话说的自然不是皇帝身体已经坏到药石无医的地步,而是皇帝的性子,再这般下去,迟早会出乱子。 赵嬷嬷知晓她的借口瞒不住这位老太医,只能低声告知一部分真相:“今日皇上身上的伤口是一个女娃娃造成的,太后早已知晓。日后,他这样的伤口还会越来越多。不过,太医您放心,皇上吉人天相,等他亲政,一切就会好的。” 齐太医只忠心于国君,这一点有南楚三位皇帝亲自验证,故而赵嬷嬷才敢告诉他太后的安排,也不敢说得太明白,其他的就看这位老太医怎么猜怎么做了。如今太医院,也只有这一位太医是真正的两袖清风,忠君为国了。 “但愿如此。”齐太医缓步走出门外,最后一回头又轻声提醒一句,“那药……近日暂停,等伤口结痂之后再继续。” “好,劳烦太医了。”赵嬷嬷目送老太医远去,这才命人关门。 寝殿中,秦衍之正在蹲马步。他的脸颊上布满了汗水,眼神迷蒙,双腿颤抖得似乎随时都会跪倒,听到赵嬷嬷回转的声音,背脊立即又挺直了些。 一边的小宫女守着漏斗,那盯着砂砾的模样似乎是在一颗颗的数着对方掉落。 赵嬷嬷看了一会儿就默不吱声的去查看桌案上铺着的一叠纸张,上面自然也是布满了墨字,这是趁着她带魏溪等人回禀太后之时练习的字。 秦衍之登基的时候还差一个月才满三岁。 太皇太后偏爱其他几个儿子,对长子的先帝反而不冷不淡。几位王爷生了嫡子,太皇太后都特意带在身边养过一些时日,最长的五岁才放出宫与他们的父王同住,短的也有两年,只有当今圣上,从出生之日起,太皇太后就甚少见他,到先帝去世,这对祖孙相见的次数也屈指可数。 虽然是这样,太皇太后还喜欢隔空对小皇帝教导。每日里太后去请安,太皇太后就会询问小皇帝的日常。从最开始学骑马,就说会摔着,再幼小温顺的马驹都不准骑;练字费手劲,对骨骼不好;学武太累,流汗喘气有失皇家威仪;读书更是不行,年纪太小,别把眼睛给废了! 故而,到先帝殡天之前,秦衍之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顶多认识。 换了外人,都只会说太皇太后偏宠小皇帝秦衍之,赞一句‘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也不为过。所谓没有对比就没有真相。 贤王嫡子三岁就已经学完了《千字文》,睿王嫡子四岁已经弯弓射箭,齐王嫡子更是聊得,五岁就能出口成诗了。 朝中哪位大臣不是人精?宫里哪个宫人不是势利眼?先帝去得突然,后宫太皇太后把持多年,前朝几位王爷与内阁打擂台,剩下太后与小皇帝这对孤儿寡母在暴风雨中挣扎飘摇,步步为营。就算要学文习武也必须避开太皇太后的耳目,甚至为了掩盖习武后留下的伤痕,而不得不纵容几个野孩子与千金万贵的小皇帝对打。 每想到今天黄昏的那一幕,赵嬷嬷就热泪盈眶,只能一遍遍在秦衍之耳边唠叨太皇太后对他离宫后的不闻不问呐,贤王等三位王爷又与内阁辅佐大臣吵架啦,世子殿下们读了什么书,受到哪位大儒赞扬啦,哪位已经开始跟着王爷们行猎了啦等等。 这样的夜晚从来行宫的前一个月才开始,秦衍之从最开始的抗拒到现在强迫的顺从,逐渐开始习惯白天黑夜的反差。他总是幻想自己就是钟馗,白日里是门上的一张贴画,夜晚就是诛魔诛妖的门神,终有一天,夜晚的他可以光明正大的大发神威诛杀一切窥视他皇位的皇族,斩首一切阻拦他掌控天下的权臣,还有,后宫里那佛面蛇心的偏心祖母,他迟早要让她俯仰母后的鼻息而活,就像他们母子现在必须恩求太皇太后放他们一条生路一样。 清醒的时候,所有磨难都仿若泰山一般压在了肩头,让小小的秦衍之喘不过气来。他以为这又是寻常的一个夜晚,累极了再倒下去几乎可以立即陷入沉睡。 可今夜,注定了不同。 在梦中,他坐在一棵枣树上,一招手,树上就飞来一颗红彤彤的熟枣,咬一口,清甜香脆。越吃越多,越吃越好吃,直到堆积如山的枣核突然化成了母老虎魏溪的模样…… 早已经从床头滚到床尾,一条腿还挂在了玉枕上的秦衍之自梦中惊吓得跳了起来。还没站稳,昨晚扎马步而酸痛不止的腿就立即弯了下去,整个人咕噜噜的一路翻滚,直接滚到了十二幅翡翠藏龙卧虎屏风脚下。 抬头,与正爬窗爬到半路上魏溪四目相对。 秦衍之惊惧:“你!” 魏溪笑嘻嘻的扬起手:“烤麻雀,你去不去?” 秦衍之眼神一亮,瞌睡彻底的清醒了过来:“哪里有麻雀?” “喏,今早我们刚刚抓的,你要吃的话还得再去抓一些。过了个春天,麻雀肥得很呐。” 秦衍之盯着她手中那一串还在叽叽喳喳不停的肥啾啾,双手往地上一沉,双腿一撑,歪歪斜斜不够标准的鲤鱼打挺就出来了,人还没站稳嘴里就吐出一个长长的:“吃~~~!” 魏溪的目光若有似无的打量了一下他的手臂和大腿,率先跳下窗棂,那头魏海魏江两兄弟早就接住了她,只听到她用那比麻雀还要清脆的声音道:“早上吃麻雀,晌午去钓鱼,傍晚逮兔子。” 秦衍之欢呼一声,还穿着明黄的亵衣就跑了出去,本来端着洗漱用具乖乖等候在宫殿长廊上的宫女们习惯性的就跟在了帝王的身后追逐了上去,一路上,就好像小鸡仔牵着一群大母鸡,咯咯咯跑向了上南苑的山林中。 “皇上,陛下……”的呼唤声,今天也依然在路上回荡。 用柳条编织而成的竹篓和碎米做陷阱逮麻雀,用竹片磨成鱼竿钓鱼,用弹弓装石头打兔子,身为猎户的儿子,魏海魏江拿出了看家本领,把秦衍之唬得一愣一愣。 魏溪更是从御厨的百宝箱里面挖出了他珍爱的自制辣酱和清酒,再从厨房摸了一小包盐巴,生火架起火堆开始忙活。 当然,吃之前有侍卫用银针试毒。 不过,从未吃过辣酱的秦衍之还是被魏溪给暗算了,烤鱼的肚子里涂满了辣酱,辣得小皇帝两片薄唇成了腊肠,狂喝水都止不住那股子辛辣,干脆被魏溪丢入了溪流中洗了个冷水澡。 之后,吃特制辣鱼,泡澡,再吃,再泡澡,如此反复,肚子鼓鼓也不知道是鱼肉多些,还是溪水多些了。 等到晚上的兔子,秦衍之就极力表示想要尝试着自己烤兔子。结果,小皇帝抱着烤得焦黑的兔头,盯着对面三人吃得满嘴流油,忍无可忍无需再忍,直接扑上去打成了一团,最后趁乱叼住了半个被咬得惨不忍睹的兔大腿。 贪吃的过程是愉快的,贪吃的后果是惨痛的。 小皇帝秦衍之半夜腹痛加腹泻,差点跟黄金马桶相亲相爱到白头。 ☆、第六章 秦衍之第三次对魏溪吼出‘朕要砍你脑袋’时,魏溪早已心如止水。 上一次的见面太过于突然,哪怕时隔多年,魏溪也依然清晰的感受得到喉咙里的烧灼,那一次,他是真的要了自己的脑袋。哪怕表面多么的平静,说她不怨恨那是痴人说梦。只是,她怨恨的并不是自己的死,而是皇帝让他们魏家人死都死得不安宁。她是为她的父亲,为她的兄弟们抱屈,为整个魏家而愤怒。 这份愤怒,在死而复生后,与秦衍之突如其来的再见下,如同沸水滴入油锅,瞬间就沸腾了起来。 她当时真的恨不得立即就掐死对方。这样,这一世的父母兄弟就不会死得冤枉,偌大的家族也不会落得家破人亡的下场。 她还是太理智,太冷静了。 最为愤怒之时,她听到了树下魏江的呼喊,看到了魏海焦急中担忧又惧怕的眼神。是了,这辈子,她不是赫赫有名的护国大将军的嫡女,她只是一个瘸腿猎户从深山老林里捡来的孩子,没有生恩,却有养恩的父母兄弟。 不为自己,她也得为他们考虑。 哪怕已经接受了自己身份的改变,可她对秦衍之的态度依然谈不上和善。或者说,在外人看来,魏溪是在另辟捷径的抱小皇帝大腿,她的喜怒哀乐虽然浅淡,也脱不了想要吸引皇帝注意的事实。这份心机,在赵嬷嬷等人看来够非比寻常了,也怪不得刘姑姑对她另眼相待。 太后每日里听赵嬷嬷汇报皇帝的行走坐卧,遇到了谁,听到了什么,说了什么全都事无巨细力求一清二楚。 说到与魏家三兄妹的感情日渐深厚时,太后才嘲笑了嬷嬷一句,道:“皇上的性子哪有那么浅薄。他呀,顶多将那三人当做哀家送与他逗趣的宠物,现在瞧着新鲜,摸鱼抓兔爬山下水的事儿他在宫里没做过,有些人也不许他做,等到他的新鲜劲过了,那兄妹再想不出什么新玩意儿来哄着他,他转眼也就忘了。” 赵嬷嬷负荷道:“娘娘说得是!去年太皇太后不也送了两个杂耍太监,哄着皇上晚上觉也不睡了,只整日里抓着那些盘啊碟啊的甩玩,还从高跷上摔下来过,唬得奴婢的心都要跳出来了。原本以为陛下都要玩物丧志了,在寝殿躺了几日,居然把那两人给丢得一干二净。” 太后淡淡的道:“孩子么,都忘性大。” 所以,哪怕拼着太皇太后大动肝火,她也要带着小皇帝搬来行宫,不为别的,只为让自己的儿子对太皇太后少一些依赖,对自己多一些孺慕,远疏近亲,日后,别人再想离间他们母子就更难了。 很多时候,事情往往事与愿违。有的人你以为是弃子,偏偏就在一眨眼功夫,对方成了棋盘上的将军。 魏溪想要获得秦衍之的信任,在前世那是千难万难,如今,面对只有三岁的小皇帝,她只需要一句话。 在皇帝第三次对她吼出‘朕要诛你九族!’的时候,魏溪即没有如前世那样平静接受,也没有如今生第一次相见时以命相博,她只是平静的问了小皇帝一句:“总说诛人九族,皇上,你知道什么样的人才能被诛九族吗?” 秦衍之指着对方的鼻梁:“你这样的!” 魏溪轻笑,抬头看着远在天边的风筝,仿若无心的道:“我这算什么?真正该诛九族的人,应当是背叛了我南楚千千万万黎民百姓,置他们生死于不顾而挑起战火之人;该五马分尸之人,应当是置朝廷动荡,内忧外患之人;该被凌迟的……”她半低下头,凑近皇帝耳边,低语,“该被凌迟之人,是千方百计想要皇帝你命之人!” 秦衍之疑惑,问她:“谁想要朕的性命?” 魏溪偏头望向小皇帝的身后,被高大树荫遮挡的面容显得有点模糊不清,她说:“谁知道呢?这得皇上你自己慢慢去想,去体会了。” 三岁的秦衍之还不明白魏溪的话,之后他的问题就被突然而来的贤王世子的而打断了。 贤王是先帝的二弟,太皇太后嫡亲的第二个儿子。 但凡多子的家族,嫡子长子总是被家族寄予了最大的希望。他们从小接受的教育也比弟弟们更加严苛,责任更加重大,皇族更是过而无不及。 先皇是嫡长子,从出生的那一日起就被□□皇后抱去亲自教养,一直到十岁被册封为太子,与自己的生母也就是太皇太后相处甚少。好在,先皇出生后的第二年,太皇太后又怀了贤王,过了三年又有了睿王,最后才是齐王。 有了前人,小皇帝秦衍之在出生后,太皇太后自然也想抱了去,先帝回想自己与生母分离之苦,不顾太皇太后的愤怒,强行让秦衍之跟在了穆太后身边。从那之后,太皇太后与先帝的母子之情越发淡薄,对孙子秦衍之也就不大喜爱,对穆太后那更是横看竖看都是恶人了。 好在,贤王等三位王爷成亲都早,生儿子更早,贤王世子就足足比秦衍之大了四岁。三岁能文,五岁成诗,如今七岁《四书五经》能读能背,很得太皇太后的喜爱。 有了他的对比,秦衍之三岁还抓笔不稳,可见学识更是天差地别。有了太皇太后的偏爱,在后宫时,他的仪仗几乎可比太子。 呼啦啦一串人走来,气势非比寻常。 魏溪是绝对不想见贤王世子秦凌,在前世,对方的下场也比她的好不了多少,甚至可以说死得更加凄惨。削藩之后,他就莫名其妙的得了天花,太医们用了无数法子,最后还是熬了好几月,死了。 秦凌好功,从小到大没少在大庭广众之下让秦衍之没脸。贤王还没去就藩的时候,有一年恩科,他大摆筵席邀请新晋状元等人喝酒,在席间少不得对酒吟诗,他的才气得到了众多才子们的赞誉。也不知怎么的,说起小皇帝的才学来,秦凌当即就背诵了几首皇帝的诗词,那之后,整个皇城里都流传着皇帝才疏学浅的流言。 秦凌找秦衍之,绝对没好事。 魏溪看着一群人呼啦啦又走了,就收起了手中的风筝。她本来是带秦衍之来放风筝的,对方都走了她自然也就懒得装模作样,招手喊了魏海魏江来:“等下我们去做一件大事,偷偷的走。” 魏江顿时双眼放光:“什么大事?” 魏溪笑了下:“做好了,你和哥哥就会有大官做了,爹爹的腿也能治好。” 魏江拉着魏溪:“那还说什么,我们走。” 秦衍之听说秦凌是来找他骑马的,很高兴。魏家三兄妹虽然打猎是好手,骑马反倒不会。主要是家里穷,买不起马也养不起马。秦凌三岁就学骑马,不过,他好文不好武,骑马只是皇族子弟们必须学的一项,武术最有天分的是齐王世子。 如果说秦凌能够骑着温顺的马驹在山上跑上一圈,那估计秦衍之只能让人牵着马驹在山上走一圈,回来还得把大腿内侧磨出水泡。 秦凌早就知道秦衍之最近才开始学骑马,特意来与他比赛的:“在宫里什么趣味也没有,马场跑起来也不够劲,正好听说衍之你在行宫,我就跑来找你玩儿了。” 秦凌不喜欢叫秦衍之皇上,也不愿意称呼对方为表弟,干脆直接叫名字,在外人看来反而显得亲密,实际上真相是什么只有他自己心里明白。当然,他的父王,几位皇叔,还有同是世子的人也都心知肚明。哪怕是太皇太后,也很是赞同。 行宫依山而建,秦衍之的腾云殿就在山顶,平日里他玩耍也不会离开宫殿太远。现在有了秦凌带路,两人带着一群侍卫直接就从山顶往山下跑去。 沿路奇峰峻岭,千年古木高大沧桑,两人最开始还只是边走边看,侍卫们也悠闲的跟在身后,不时与同伴称赞一番。宫里的侍卫是皇帝在哪里,他们就跟到哪里,所以大部分都是在皇城里转悠,难得假公济私欣赏到如斯美景,定然是不愿意错过。 到了晌午,一行人干脆在山上猎了几只狍子,在野外烤着吃了。酒足饭饱,秦衍之本来该午歇一个时辰,秦凌已经拉着他的手起身:“听说上南苑奇景甚多,最有名的是一座山峰,因为峰顶酷似帝王王冠,得名‘帝王峰’,你知晓在哪里吗?” 秦衍之早就知道有这么一座山峰,来的路上远远的让赵嬷嬷指给他敲过,估摸着离这里也不远。 秦凌道:“甚好,那我们过去瞧一瞧?” 秦衍之还有点犹豫,他其实有点困顿了。 秦凌兴致很高:“听说那座山峰只有真正的帝王才能得见,寻常人只能瞧见一片云雾,也不知道真假。” “是真的,朕就见过。” 秦凌讨厌秦衍之在他面前自称‘朕’,眉头一皱,气呼呼的道:“真的假的,我得自己亲眼所见才知晓。你带我去!”说罢,拉着他的手就上马。 秦衍之正是喜欢与大孩子玩耍的时候,平日在宫里,秦凌几个兄长很少搭理他,陪他一起耍儿,难得对方主动,秦衍之求之不得,也顾不得自己的瞌睡了,反正他也想要去就近看看那座帝王峰。 两人一走,侍卫们自然跟上。 秦凌回头对众人道:“我要与衍之比赛骑马,你们都太碍眼了,远远的跟着别在我们面前乱晃。” 侍卫长小心的回道:“世子殿下,这怕不妥当,要是半路惊了马……” 秦凌怒哼:“你长得太丑了,离我远点。又不是只有你们宫里才有侍卫,本世子也带了侍卫来,让他们就近保护。”一扬手,马鞭不是抽的自己的马驹,而是秦衍之的马臀上。 一骑绝尘。 ☆、第七章 帝王峰独立成峰,围绕在群山之间。 清晨云海缭绕时,峻岭的山峰就如云锦拥簇的王冠,璀璨华贵。云海之下,山崖陡峭,突出的巨石仿佛鼻翼,峭壁笔直,更似朝服,削石上千年石松,万年灵草成了翠玉宝石,远观仿佛尧舜眺望江山万里,震撼之下更是让人恨不得顶礼膜拜。 傍晚的帝王峰没有云海,夕阳的余晖遍撒在巨石林立的山顶,似砍刀,似利剑。那霞光更像喷洒的血雾,层层叠叠,腥气弥漫。 魏溪在行宫两年,早已摸透了山岭的道路,再加上生在山林,长在山间的魏家兄弟,他们很快就找到了观看帝王峰的最佳地点,是一处比较平坦的高台。因为行宫每隔几年就有皇帝们惦记,工匠们特意削巨石为台,三面围上铁链成栏,足够两匹骏马并肩而立。 魏溪三人赶到时,观景台上早已没有了人影。她围着台阶走了一圈,果然看到了马蹄的脚印,周围杂草也有被践踏的痕迹,看起来十分的杂乱。她抓着铁链,从高处往山崖下看去,一阵风吹过,链条叮叮作响,魏海立即伸手扣住了她的腰肢。 魏溪噗的笑了声:“哥哥,你担心我掉下去吗?” 魏海依然一副冷脸:“风太大,你太轻。”其实是怕你被风吹跑了。 魏溪知晓这个哥哥外冷内热的性子,指着山崖之下道:“那片树枝上是不是挂了什么?” 魏江单脚勾住了铁链,整个人倒挂了下去:“我看看?” 魏海又伸手抓住了弟弟的另一只脚。 魏江道:“哥哥你放开,我看不清。” “风太大了,我们绕路。” 魏溪站直了身子,平静的道:“看到来路上的马蹄印记了吗?台阶下马蹄很乱,草都踏平了,却没有脚印,说明侍卫们根本没上来。” 魏海望着对方,他知道对方还有话没说。 魏溪弯腰在巨石的缝隙里刮了一下:“这是新泥,还是湿的。这些天没有雨,如果是露水,到了晌午就差不多干了。只能是别的地方带来的泥。”她又摇了摇铁链,“这会子已经很晚了。我们爬了三座山,现在已近日暮,你说小皇帝是什么时辰来看的帝王峰?” 魏海问:“你怎么知晓皇上来了此地?” 魏溪笑而不语。 魏海知道这个妹妹总知道些别人不知道的事情,也不打破砂锅问到底,他转头问已经顺着峭壁下了一部分山崖又爬回来的弟弟:“看到了什么?” 魏江犹豫道:“那树太远了,没有人可以爬过去,看不清上面挂着什么。” 魏溪已经左顾右看:“的确没有人可以爬过去,只能是掉下去,被树枝钩挂了一下。小皇帝今日穿的是正红的骑装,那么鲜艳的颜色在绿色的枝桠上,不打眼才怪。我们得快点,赶在侍卫们的前面找到小皇帝。” 魏江琢磨了一会儿才明白对方说的是什么,几乎是跳了起来:“你,你是说,皇上,从这里掉下去了?” 魏溪趴下了巨石,从一个古木下扯出了一根树藤,抖了抖上面的泥土:“不然呢?方才哥哥还以为我会被风吹跑了呢,何况小皇帝比我还小,说不定不用人推就自己掉下去了。”说罢她还狡黠的笑了笑,“他那么胖,一旦掉下去,就跟滚石一样,在这个树枝上挂一下,那个巨石上碰一下,哎呀,好凄惨。” 你这么幸灾乐祸的口气,一点都看不出替皇帝担心的样子好么! “荣华富贵就在山崖下,你们到底去不去拿啊?” 魏江嗦了嗦牙:“去!悬崖上的鸟窝我都掏过,还怕这一点山崖,何况还有藤蔓呢!” “江哥哥真厉害!”魏溪让开位置,“那你开路,我走中间,海哥哥你垫后。” 弟弟妹妹们都要去,魏海还能说什么呢?现在才想起怪父亲把他们三兄妹教导得胆大妄为也太晚了。何况,想起瘸腿的父亲还要银钱医治,病重的母亲也需要买药,一家子的重担都压在他们三个身上,只要能够让父母过得更好,再危险也要去闯一闯了。 三个孩子中间,其实魏江的身手最好,他性子跳脱,对于狩猎方面遗传了父亲的强大血脉,不管是山林还是江河,他总是能够快速掌握技巧,虽然频频涉险,却总能化险为夷的为家人带来巨大的利益。魏海是哥哥,更为稳重些,善于提前勘探观察,是天生的猎人,喜欢谋定后动。魏溪最弱,虽然两岁就跌跌撞撞的跟在父兄身后去打猎,更多的是在后面捡拾重伤的猎物。 魏江早已从周围寻了更多更为结实的藤蔓,勒掉了上面的尖刺和泥土,再用干草抹了几遍,相互之间打结拉直,再与树上的藤蔓缠绕在一处,观察了山崖下就近的几个落脚点后,任由魏海用多余的细藤将三人的腰肢绑缚在了一起后,这才谨慎又大胆的跳了下去。 峭壁上都是巨石,时不时有被风雨雕刻的突起给人落脚,更有从石缝里长出的大树长藤,三人顺势而下,魏江很是轻松,魏溪早已满头大汗,手心也被磨破了,魏海时不时注意兄妹的身体状况,看魏溪受不住时就提醒魏江找个地方落脚,让魏溪歇息一下。行行停停,在魏溪也逐渐失去耐心,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自讨苦吃的时候,魏江到了挂着鲜艳物事的古木上。 他捏着那绣着金线的大红衣片:“还真是皇上的衣衫啊!” 魏溪瞟了一眼,往山顶看了看,先前还不觉得,看着隔得近,等到下来时才发现距离山顶有些远。依照这个落下的势头,秦衍之没死也离死不远了。 她回想了一遍前世秦衍之的生平,开始后悔自己没事找事了。要得到秦衍之信任的方法多的是,干嘛选最自讨苦吃的一项呢?对方前半生中生死一线的事情实在太多了,也犯不着挑最为危险的一次来做。 现在想再多也没有,魏溪也没有半途而废的习惯,哪怕现在手心已经磨出了血泡,她也还是提醒魏江别再磨蹭,尽快找到人要紧。 天色早已黑了下来,最后一丝余霞也沉默着消失了。 魏海掏出身上的打火石,随手在半路上折了一簇松枝,用细枝绑成一把点燃了递给魏江。听着若有似无的野兽叫声,低沉的道:“把你的小猪放出来,让它带路。” 魏江道:“它早就出去觅食了,也不知道吃饱了没。没吃饱它都不会回窝。”到底吹了一声口哨,不多久,黑暗中几声细微的沙沙声,一只蓬松的毛球掉落在了魏江的脑袋上,是一只肥得堪比乳猪的松树。 小猪用蓬松的大尾巴扫了扫魏江的鼻子,魏江打了个喷嚏:“别玩了,我们在找一个人,你闻闻着衣块上的气味,看能不能找到?” 小猪磨蹭了一下魏江的耳朵,小鼻子嗅了嗅衣料,对着主人翘了翘大屁股,咻的一下就不见了。 黑暗中的等待格外的漫长,魏江哎哟了声:“看到小猪我才想到,怪不得我总觉得没力气,我们还没吃饭啦!我都要饿死了。” 魏海已经爬了下来,勾着魏溪的胳膊把她提到松树的主干上坐稳:“你去找些吃的。” 魏江自言自语:“这里也不知道有没有鸟窝。”话还没说完人就不见了。不多时,魏溪就感觉周围风声鼓荡,她腰间的藤蔓早就被人松开了,风声之下,前面一个身影晃来又晃去,看得她心惊胆战。 “不会掉下去吧?” 魏海冷静的安抚妹妹:“没事,他属猫,在山里比在家里还自在。” 魏溪沉默了一下:“我以前一直没问,爹爹是不是教你们武艺了?” 魏海在夜色中看了魏溪一眼,只是沉凝了一瞬就回答:“是。爹说有技艺压身总能活得长久一些。” 魏溪叹口气:“爹有很多事情瞒着我。” 哪怕是在黑暗中,魏海也能依稀看到魏溪脸上的表情。说这句话的时候,她没有怨怼,就好像在说一句很平淡的事实。 他想了想:“娘也不知道。” 魏溪再叹一声:“真可怜。”也不知道说可怜的是她自己还是他们的娘。 魏海莫名的觉得她这一声叹息有种嘲讽的意味,仔细琢磨又觉得只是同情。哪怕再沉稳多心,魏海也只是半大的少年,他只能凭着直觉觉得魏溪话中有话,可再多也品不出了。 小猪比魏江回来得还早一些,吱吱吱的叫唤不停。 魏海说:“等会他就回来了。” 小猪闭嘴,几下跳到魏海的肩膀上,颇为冷淡的瞅了魏溪一眼,就拿着屁股对着两人的脸,一心一意的在等待主人的回来。 魏海摸了摸松鼠的尾巴:“这么久了,它还是不喜欢你。” 魏溪嘻嘻的笑道:“因为我总是想要吃了它。”顿了顿,“江哥哥找不到食物的话,我们就把它烤了吃,这么肥,足够塞牙缝了。” 小猪回头冲着魏溪呲牙咧嘴,大声的抗议。 魏溪露出一口白牙:“再叫就把你吃掉!” 小猪干脆跳到最远的树枝上,不搭理两人了。 远远地,黑暗中传来破空声,魏海伸手一搭,接到一包东西,里面是野果。他随手在里衣上擦了擦递给了魏溪,吃得半饱魏江才回来,手上已经多了几个鸟蛋:“刚下的蛋,蛋壳都还软乎着呢,快吃!” 魏溪无语,果然就着蛋壳就咬着吃了两个,余下的两兄弟分了。 小猪在魏江出现之时就吱吱的叫个不停,魏江吃东西之余摸了下小家伙的脑袋,彻底抱了后才问:“找到了?” 小猪在树枝上挑了挑,尾巴朝着一处挥动了几下。 魏江重新将细藤系在腰间:“走吧!” 魏溪到底身子弱,人又小,黑暗中好几次都差点滑了下去,不是被眼疾手快的魏海抓住了就是被底下的魏江撑住了,也不知道滑落了多远的距离,魏溪整个人都脱力了才在夜风中嗅到一丝若有似无的血腥气。 她问:“我们还没到崖底吗?” 魏江闷声的道:“没有,早着呢!” 魏海在一处断壁上停了下来,拉扯着腰间的藤蔓将魏溪放在了身边,对下面的魏江道:“人应该不远了,你背得上来吗?” 魏江的声音已经有点模糊不清,想来早就循着目标而去了:“等着!” 魏溪整个人都倒在石壁上喘气,半响才吞了口唾沫缓解了喉咙的不适:“希望他没死透。” 这么重的血腥气,秦衍之又才三岁,实在是凶多吉少。 等到魏江把人背上来时,魏溪几乎也凉了心肠。 这哪里是没死透啊,小皇帝已经气若游丝,随时会断气的模样了。 ☆、第八章 秦凌来了行宫的事情穆太后没多久就知道了。不过,穆太后几位王爷们的关系算不上好,原因自然是太皇太后。 也不知道什么原因,太皇太后总是看先帝不顺眼,明明是先帝做了皇帝,太皇太后顶多就夸一句先帝命好。怎么好法呢,长子又是嫡子,名正言顺的继承了皇位。可先帝也是太皇太后的第一个儿子啊! 不管明里还是暗里,太皇太后除了夸过先帝一句命好外,就没有任何实质性的夸奖。比如,才学好,性子温和,对亲族比较看重什么的。反之,太皇太后喜欢夸奖另外三位王爷,夸贤王有贤能,诗词歌赋样样精通,夸睿王聪明绝顶,更夸齐王武艺天下第一。 夸先帝的弟弟们也就罢了,连带着几位王妃也很得太皇太后的眼缘,只要进宫就有赏赐,只要做皇后有的,那些个王妃就绝对不会少。连每年进贡的荔枝,皇后一箩筐,王妃们也绝对分得慢慢一筐子。这只是身外之物,穆太后也不是小门小户出来的女儿,对此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太皇太后天生就好像看与先帝有关的人不顺眼,连带着对穆太后也是挑剔得很。 晨昏定省吧,早上说你的妆太浓了,晚上说你的妆太淡了;说起嫔妃们侍寝的事儿吧,今儿说皇后独宠,不知道让先帝雨露均占,明儿又说哪个妃子太得宠了,眼高于顶都敢顶撞她老人家了。说起秦衍之吧,不知道礼让哥哥们,吃什么都是吃独食;人太笨,九连环都解不出来,秦凌一岁半就会解了;两岁了走路还摇晃,齐王世子两岁都可以掌丫鬟们的嘴了等等鸡蛋挑骨头的事儿。 穆太后刚刚当上皇后那会儿没少受委屈,只认为自己做得不够做得不好,觉得一国之后难当了点是应该的。过了几年她都没有身孕,那才真正体会到什么是水深火热,太皇太后那张嘴,只恨不得说穆太后是不会下蛋的母鸡,该宰掉了。先帝心疼她受的委屈,也与太皇太后沟通过,结果连先帝都挨骂。到了秦衍之出生,太皇太后对儿子那股子冷淡态度,抱着孩子都觉得脏的眼神深深的刺激了深宫里的这个女子,她再也被太皇太后的言语所伤,反而在太皇太后称赞世子们,贬低自家儿子的时候,愤而反抗。 婆婆与媳妇打擂台,先帝知晓这是不可调和的矛盾,也改变不了自己母亲的偏爱,于是就默认了穆太后的护犊子行为,更是有意无意的让秦衍之在大臣们的面前露脸,树立威信。 可惜,秦衍之太小,两三岁又是人嫌狗厌的时候,先帝哪怕再怎么教导,也没有多少改善,直到突然急病驾崩,秦衍之失去了最大最坚固的□□,被世人抬在了火炉上烤。 有了这一层关系,穆太后连秦凌的面儿都不想见,故而,只是让对方在殿门外行了礼就让走了。 她怎么也没有想到,不过半日,她唯一的儿子秦衍之就被对方给害死了! “是他自己不小心,我说了风大,让他别太靠近悬崖,谁知道他自己没抓稳铁链……”秦凌在穆太后盱衡厉色下声音渐渐的弱了下去。 他原本不想来见穆太后的,推了秦衍之后,他很是恐慌了一阵。哪怕再如何想要对方的命,好歹对方也是自己的表弟,是一国之君,是皇帝。谋杀皇帝,那可是诛九族的大罪。不说他自己,就连他的爹贤王,他的娘亲都会被凌迟而死。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那么狠秦衍之,也不知道这份恨意是在什么时候开始逐渐扩大,直到他鬼使神差的推了那么一下。 真的只是一下,他自己也没有想到,对方根本没站稳,轻而易举的就掉落下了悬崖。 对方那惊诧和后知后觉升腾起的惧怕眼神让秦凌下意识的想要去拉住对方的手臂。可是,他低估了秦衍之的体重。 “我尝试救他了,我拉住他的手,可是他太重了,我抓不住……”秦凌还展示了自己手背上的抓痕。几条红痕显示当时秦衍之的力道有多大,他又多么的惧怕。 秦凌还在推卸责任:“我立即就让侍卫们去救他,可是悬崖太高了,侍卫们根本没法下去,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表弟坠落山崖……” 穆太后看着台阶下那小小的身子,恨不得将对方盯出个窟窿来。到底是经历过大事的人,穆太后极力稳住了头脑里的晕眩:“宣禁军统领!” 赵嬷嬷也摇摇欲坠乱了心神,听到穆太后的话居然没有想到让宫女去传话,直接自己跌跌撞撞的跑去外面寻人,禁军统领不在,副统领在。 “哀家不管你们用什么办法,活要见人死要……若是找不到,你们就全部给皇上陪葬!”撑着凤座勉力站起身来,指着目光忐忑又一身傲骨的秦凌,道,“来人,给我将这心狠手辣没心没肺的狗东西绑起来!” 秦凌猛地抬头,不可置信的道:“太后,你抓我干什么?” 穆太后发指眦裂:“做什么?自然是五马分尸!” 秦凌瞪大了眼睛:“我是贤王世子,你怎么敢……” 穆太后已经没心听对方废话,手一招,自有宫人堵住了秦凌的嘴巴把人拖了下去。 赵嬷嬷魂不守舍的问:“太后,您真的要将世子殿下……” 穆太后重新跌坐在地,捂着额头低声道:“着人快马加鞭,去请我的父亲承安公觐见。行宫里的人全部封口,陛下生死未名之事谁也不许宣扬,所有人无诏不许离开行宫。” 一番指令颁布下去,穆太后才软倒在了座位之上,这才察觉口中腥甜,不知什么时候她咬破了自己的舌尖,现在她也顾不上了,只一心一意的等着自己的父亲到来。没有了丈夫,她也只有娘家可以依靠了。 这行宫,也必须整顿了! 赵嬷嬷端着燕窝,看到穆太后的模样忍不住哭道:“太后,您要撑住啊!皇上定然吉人天相否极泰来,不要皇上还没回来您就倒了,那时候皇上就真的孤家寡人一个了。” 穆太后伸手一抹,原来不知不觉中她已经泪流满面。 别说太后觉得皇帝凶多吉少,就连秦衍之自己在落下山崖的时候都觉得他死定了。 所以,当他在剧痛中醒来的时候,看到魏溪那张波澜不惊的脸,在短暂的愣住之后就是大哭不止。 魏溪指着他的脸颊道:“看,这不就醒来了。我说过了,一巴掌打不醒那就两巴掌,两巴掌不行那就十巴掌。” 魏江看着小皇帝肿成了猪头的脸,深以为然。 魏海在心中放了个白眼,低声询问秦衍之:“皇上,你感觉如何?” 秦衍之感觉四肢都离开了自己,胸腹之间也被巨石压过一般,痛得他几乎要死过去。不过,哪怕是再小的孩子也知道死亡很可怕。他眼中蓄满了泪水,想要寻找其他人的身影。 “别看了,就我们三兄妹,没有其他人、” 秦衍之哇的想要大哭,才张开嘴巴就一股血沫喷了出来。 魏海摸了摸他的胸膛,低声安慰:“皇上别说话,也别乱动,你伤势很重。” 秦衍之想要点头,觉得不止身上痛,脑袋也痛得很。 不过,人醒了就说明脑袋里面没事。魏溪缓缓的吁出一口气,拦住了正要用夹板的魏江:“我来吧,哥哥你也累了,先休息。” 魏江还没来得及感动,就听到妹妹接着道:“等会儿天亮了,我们的早饭还靠你呢。” 魏江一愣,视线从细胳膊细腿的魏溪转到半死不活的小皇帝再到自己的哥哥,任命的倒在了一边:“那剩下的活儿你们干,我睡觉。”脑袋往洞口一靠,人就睡了。 他们在半山崖上只找到一个小小的洞口,原来应该是有石头堵住的,也不知是地动还是什么缘故,那石头滚落后露出一个可以容下几个孩子的山洞。 因为是半夜,他们也找不到更好的地方,把秦衍之搬进去后,魏江摸着峭壁找了一点止血的草药,魏海折了几根树枝,魏溪将秦衍之的外袍给撕成了条状,用树枝固定住秦衍之的胸膛和断掉的腿骨后,几人就累得不想动弹了。 裹伤的过程中小皇帝一直昏迷不醒,魏溪在他鼻子处停了半柱香才听到一丝活气,还是不放心,总觉得对方一口气没上来就死翘翘了,干脆几个耳光下去把人打醒,既安了两个哥哥的心,也让自己发泄一下心中的郁气。 “不愧是辰帝,命真大。”秦衍之,也就是楚辰帝。 魏海低头处理秦衍之的伤口,仿若未闻。 下半夜的时候,小皇帝就开始发起了高烧。 这里又没有河流,树叶上的露水也不多,魏溪只好把魏江腰间的水壶解开,倒了点水将布条打湿给秦衍之擦身。 她也没有男女之别,撕开衣服将能够擦拭的地方全部擦拭了一遍,哪怕是大腿内侧也没放过。最后看对方脸颊烧得通红,干脆将自己冰凉的双手贴在了他的额头和脸颊上,美其名曰:“降温!” 山林里本来就冷,日夜温差极大,他们出来又没有带多余的衣衫,魏江和魏海身子底子好,又从小习武,虽然有点难捱到底不冷。魏溪就不行了,她从前世起就容易手脚冰凉,到了这辈子换了个身体依然是怕冷怕热,开始在忙活还不觉得如何,现在清闲下来她就感觉浑身上下都有冷气往衣服里面装。 她也不矫情,直接脱了鞋袜,把冰冷的双脚塞在了秦衍之的背下,被对方的高温烘烤后,居然十分的舒坦。魏溪眯着眼,干脆倒在了对方的身边,一手斜插在对方亵衣下的肚皮上,一手从脑袋绕过探入颈窝,贴在了血管之上,闭上眼,直接睡了。 魏海看着这一对兄妹,好一阵无语,最后只好揉了揉眼睛,打了一套拳,再用半湿的布条贴在小皇帝的额头上降温。 ☆、第九章 这一夜多少人辗转难眠。 穆太后申时三刻派人急召承安公,赵嬷嬷知道此事非同小可,派去的人是心腹中的心腹,承安公见到来人,就知道自家女儿又遇到了大事,而且是她没法解决的国家大事。当即也不给家人说明,直接坐马车就出了皇城,出了城门才换了骏马一路疾驰,风尘仆仆,终于在亥时初刻见到了穆太后。 听到皇帝生死不知,承安公也急了。 自家女儿晋升为太后,穆家成了铁板钉钉的外戚,又有了当皇帝的外孙,可以说穆家的荣华富贵最少可以保持百年,谁也没有想到贤王世子居然有胆子暗杀皇帝。 暗杀就罢了,一个七岁的孩子实在是没有多么周全的计划,把暗杀做得□□无缝,漏洞漏得跟筛子似的。 “从世子的言语看来,他兴许是突然的心血来潮。” 穆太后冷哼:“那也掩盖不了他想要了我儿性命的野心。” 承安公道:“我们还是大意了。”他也不说女儿大意,做了这么多年的皇后,不说全然控制禁军,就连后宫也没掌握在手心。想到这里承安公就心塞,女儿头上还压着一个婆婆,这个婆婆在后宫的年月比她更加长,生的儿子更加多,前朝后宫大部分人都看太皇太后脸色,穆太后与小皇帝的处境实在是不妙。 “禁军统领是先帝的提携上来的人,又不是世家弟子,对先帝的忠臣可信。何况,皇上出了事,第一个掉脑袋的就是他,所以哪怕真的粉身碎骨了,他也一定会将皇上带回来。这一点,太后尽可以安心。” 穆太后听得父亲的安慰,绝望的心终于看到了一丝光明:“希望皇上平安无恙。” 承安公又问:“副统领还在行宫?” 穆太后看向赵嬷嬷,赵嬷嬷道:“一直是统领大人负责保护皇上,副统领守护太后娘娘。” 承安公眼神一跳:“我记得他是世家子弟。” 赵嬷嬷道:“副统领姓古,是太傅古大人的族人。” 前朝的事情承安公比穆太后熟悉。先帝还在的时候,原禁军统领丁忧,一般正职的官员丁忧都是副职暂管事物,做得好就有顶替的可能,当时古副统领应该有转正的可能。谁知道先帝神来一笔,选了平民武状元出生的何大人。两位统领之间素来有不睦的传闻,平民与世家子弟历来也是针锋相对,禁军内纷争也不断。 脑中将皇帝身边有可能的威胁都暗自琢磨了一遍,倒也没有现在整顿的意思,而是问穆太后:“世子殿下在哪里?” 赵嬷嬷道:“被关在了地牢。”她看了太后一眼,见对方毫无表情才接着道,“太后认定世子殿下又弑君的嫌疑。” 承安公抚着山羊须冷笑:“哪里是嫌疑,他就是想要陛下的命!谁不知道太皇太后偏心几位王爷,先帝故去,她只差明说要兄终弟及了。若不是先帝早就册立了太子,内阁又全力扶持太子登基,只怕太皇太后就要干政让贤王上位了,想必她没少在众位王爷世子面前惋惜过。说得多了,有些人就当了真,觉得只要陛下出了意外,贤王就是第一顺位继承皇位之人。枉费贤王有贤德之名,更是饱读圣贤之书,居然也会教导出个有勇无谋的儿子。” 穆太后冷声道:“我只恨不能当场手撕了他。” 承安公接口:“世子不能杀,他是一个好的棋子,我们可以借他反太皇太后一军。只要皇上平安归来,帝位定然更加稳固。” 穆太后手指扭成了麻花,手中的锦帕更是一团乱麻,听得父亲一点点分析,点头道:“还请父亲从家族中选一些武艺高强心思细密的孩子,我安排他们贴身护卫皇上。”她抹了抹眼角的泪,“皇上是我的命根子,他有个万一我也只能跟着去了。”这一日,太后连连忘记自称哀家,显然是六神无主到了极致。 承安公遥遥望着殿外的冷月,轻声道:“贤王不日就会来行宫,到时太后不用客气,直接将他拿下!三位王爷,来一个你就抓一个,来一双你就抓一双。有必要让太皇太后知道,同为外戚,我们穆家可不会随她揉捏。” 穆太后咬牙切齿:“女儿也正准备如此。若是我儿有个三长两短,我亦会让王氏尝一尝丧子之痛!” 黎明之前,夜色浓得堪比墨汁,几到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步。 魏溪在一片热意中醒来,趁着身子看了看外面,问:“几更了?” “寅时初刻。”回答她的是魏江,他每日里睡足三个时辰就足够,醒来后就换了哥哥去休息。 魏溪摸索着从洞口的峭壁上撤下昨夜挂上去的碎布条,果然都湿透了。挑了一块最干净的给自己抹了一把脸,这才把余下的给秦衍之继续擦身。 伤势太重了,高热根本退不下来。 “我们必须离开断崖,烧上三天,他就算活了也成了傻子。” 魏江手中不知何时又多了些藤蔓,正在编织:“天亮后我们下山,山崖下有药草可以退烧,他止血药也要重新上过。” 魏溪一阵无语:“我的意思是,我们得找到信任的人把他送回去,由太医们给他医治。”她可不觉得山里的那些草药可以彻底的将人治好,“人是我们救下来的,这一项功劳谁都抢不走。其他的让别人去操心吧,我们只等着赏赐就好。” 魏江眼神奇妙的盯着魏溪:“你还真是为了荣华富贵才来救皇上的啊?” 魏溪诧异:“不为荣华,我又凭什么救他啊?” 魏江脱口而出:“我以为你看上他了。” 魏溪更加无语,提醒自家兄弟:“我才五岁。” 魏江根本没有理解她的意思,颇为贱兮兮的问:“哎,你说,皇帝问你要赏赐什么的时候,你说要做皇后怎么样?他会答应吗?” 魏溪一个爆栗敲在魏江的脑袋上:“谁要嫁给他?你以为皇后是说做就能做的吗?做皇后有什么好?” “天底下第一尊贵的女人,有什么不好?” 魏江冷笑:“是啊,皇后的头顶上还有太后,太后的头上还有太皇太后。太皇太后不高兴可以让皇后生不如死,太后不高兴可以让皇后死都死不成。” 魏江吓住了:“不是吧?” 魏溪粗鲁的给小皇帝擦了身,懒得再跟魏江废话:“你与大哥身有武艺,到时候太后问你要什么赏赐之时,你只要说想进兵营,做个保家卫国的小兵就够了。” “当兵啊,月银多吗?” “不多,不过可以学本事,都是杀人的本事。到时候上了战场,凭着自己的武艺博富贵,杀人越多官位越高,银子就越多。若是做了大将军,挥手间强虏灰飞烟灭,何等霸气!” 魏江热血沸腾:“那是不是每天有架可以打了。” 魏溪眼中浮出点点暖意:“对,会有无数的敌人送到你的面前,让你揍个够。” 小皇帝高烧反反复复,等到天亮魏海醒来,几人稍微整理下,将小皇帝绑缚在魏海的背上,魏江依然先下山,只是魏海落在了中间,魏溪走最后。魏江将藤蔓缠绕在山崖的一棵松树的主干上,几个人如攀岩者一般缓慢的往崖底挪去。 禁军分散在山崖各路上,循着大路小路甚至是野路寻找皇帝的踪迹。崖壁上挂着几个人,远看去就像几只蝼蚁在空中蹒跚爬行,很快就有人禀报给了统领。 禁军找人找了一夜,早就疲惫不堪,乍然听到消息纷纷从各处探头去寻找那几个蚂蚁,有近的立即就汇报了消息:“像是最近陪皇上玩耍的那三个孩子。” 统领早就打听过魏家兄妹的底细,听了之后仔细琢磨了一下:“昨日皇上没有带上他们,他们肯定是偷偷随着皇上去看了帝王峰。”再一细想,“那对双胞胎身手不错,又是猎户出生,说不定皇上就在他们身边!” 众人精神一振,稍作休整就寻找山路想要靠近悬崖。 “太远了,他们在下山,我们去崖底。太医来了吗?把他老人家带上。” 走山路到崖底倒是容易,可崖底也是乱石重立,他们只好放弃马匹,打叠精神一路蜿行。等到了魏家兄弟脚下时,才发现几个孩子还在山腰上,一时半会儿下不来。 统领立即丢下东西,率先往山上爬行。 魏溪人在最高处,又最清闲,看到脚下逐渐多起来的‘蚂蚁’哪里还不知道来了救兵,当即对魏海道:“先把秦衍之放下去。” 魏海满头大汗,喘息的道:“人是我们救的。”这时候把皇帝先放下去,等于是把功劳拱手让人,这一点魏溪比他更加透彻。 不过,“他昨夜醒来过,见过我们了,哥哥的体力也到了极限,再不松开,我们都会掉下山崖。” 魏海知道她说的对,想来这也是昨夜妹妹揍也要把皇帝揍醒的真正目的。何况,不止魏海体力不支,魏江也一直爬上爬下,又没有吃肉食,虽然没吱声,做哥哥的也不能忽略弟弟的身体。 魏溪做了决定,魏江只管找了一个稍微平坦的石头,将魏海背上的皇帝抱了下来,再将藤蔓拉扯起来绑在了对方的腰肢上,然后三人合力将小皇帝一点点的放下山崖,就像放一只重伤的猎物,只看得山下的禁军们头冒冷汗。 暖阳下,山崖逐渐镀上了一层薄薄的微光,那些绝望恐惧也逐渐在阳光下消融了。 ☆、第十章 魏家三兄妹救了小皇帝的消息不过半个时辰就响彻了行宫内外。他们三人被安排在了太医们暂住的小院,又齐太医的徒弟亲自给他们看病,医治伤口。 在悬崖峭壁上折腾了大半日,三个孩子脸上手上脚上的伤口都很多。魏海魏江两兄弟只是脱力了,魏溪手心脚心都磨出了水泡,全身酸痛,又累又饿,吃了一大碗面条这才喘口气。 刘姑姑带着一大堆的药材进来,魏溪本来靠在床榻上的,又坐直了。刘姑姑连忙扶着她靠在床头,身下垫了一床被子,问了伤势如何,知晓都是小伤就放心了。 “刘姑姑是个好人,我们兄妹也知道您的好。”魏溪接过药材,真心实意的道。 刘姑姑连忙摆手:“哪里,是你们自己有本事。于危难之中救了皇上,哪怕是凑巧呢,那也是大好事,日后啊,你们就等着飞黄腾达吧。” 魏溪接过宫女递过来的毛巾,仔仔细细认认真真的擦了一把脸,又自己端起旁边的热茶举袖漱了下口,一举一动都有种大家闺秀的风范。 刘姑姑看着,暗中嘀咕魏溪到底是家里教导如此,还是来了行宫后,在皇上身边学的规矩。平常人家的丫头,可不会饭后擦脸漱口,还举起袖子遮挡,明显不是寻常人家的做派。当然了,行宫的宫人们虽然也学了规矩,到底不是皇城里要求那么严格,都是平民百姓进来的没根基的人,学得再像也是东施效颦,没有魏溪这一股子气派。对,好像她天生就懂得这些,做得格外的坦然。 魏溪也不管刘姑姑的打量,坦坦荡荡的做了杂事后,才笑道:“姑姑,我们真的只是在玩耍的路上与皇上相遇。您也知道的,我江哥哥顽劣得很,他说要捉鸟儿我就只有跟着跑的份。鸟儿没捉到,他又在崖壁上看到了火炭母,不顾我们的阻拦去采摘。姑姑您也知道,我们的父亲因打猎瘸了腿,这火炭母有治疗跌打损伤的功效,即可以给父亲用药,多余的还可以卖去药店换银子,一举两得。不当江哥哥喜欢采摘,海哥哥也去了。哪里知道,火炭母没摘多少,就从天而降的掉下来个人来,起初,我们还以为是天降神仙呢,等看清楚后才知晓是皇上。皇上虽然年纪比我还小,那落下的力道可重,差点把我待着的松树都给压垮了。” 隔着屏风躺着的魏海并米有睡着,他将妹妹的话听得一清二楚。他不知道魏溪为何要这么说,不过,身为哥哥,他只会无条件的支持,不会在外人面前反驳。 刘姑姑一拍大腿:“哎哟,那还真是凑巧。太后突然听闻皇上掉下悬崖,魂都要丢了,我们更是战战兢兢。要知道,皇上在行宫出事,我们这些宫人,不管是谁可都得陪葬。你们呀,救的可不止皇上一条命,也救了我们整个行宫所有的人,我这啊是代表所有人来表示感谢。佛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们这一伸手,就上百条人命了,在太后面前你们也是立了大功。” 魏溪眨了眨眼:“大功有什么好处?能赏我们银子,把爹爹的腿给医好么?” 刘姑姑笑道:“傻丫头,连你娘的病也能一并治好。到时候太后问你要什么赏赐,你照这话说就是了。” 魏溪半福了福身,笑道:“真那样的话我们反而得谢谢姑姑了。救下皇上后我们心里还七上八下来着,不知道他怎么得突然出现在了山崖上,是风太大吹的吗?” 刘姑姑还没回答,屏风外一个人插话问道:“昨日风大吗?” “不大啊,风真的太大,我们三兄妹能够爬下山崖去摘药草吗?我们还特意用树藤吊着呢,风大,树藤也会摇晃,还怎么摘药草?啊,是赵嬷嬷,您来了!”魏溪假意才看清来人,急忙要起身。赵嬷嬷可不是刘姑姑这种在行宫里混日子的宫女,对方是太后最信任的嬷嬷,也是皇上身边第一得用的人。对于魏溪的区别对待,刘姑姑也丝毫不在意。魏家眼看发达在即,刘姑姑根本不计较鸡毛蒜皮的小事。在行宫里,所有人都对赵嬷嬷恭敬,连刘姑姑自己也不例外。她不忿不平什么呢! 赵嬷嬷身后跟着两个小宫女,进来后就将手中的礼盒放在了一边桌上。赵嬷嬷更是顶替了刘姑姑的位置,亲密的摸了摸魏溪的额头:“躺下吧,你们辛苦了。身子可好些了?” “好疼呢?皇上当时直接砸在了我的脑袋上,差点把我给砸成了歪脖子,长大后就嫁不出去了。” 赵嬷嬷眼神疲惫,别有深意的问:“你们兄妹命好,你日后也有大造化,不用担心。你们救了皇上后,可又看见其他人?或者,你们下山崖的时候,可有看见陌生人与皇上在一处,他们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魏溪仔细想了想:“没有啊,我们在山崖下埋头赚银子,没空到处看呢。对啦,皇上怎么从那么高的地方掉下来,太危险了,是我的话,骨头都碎了。” 赵嬷嬷眼神闪动:“贤王世子说皇上是被风吹走的。” 魏溪嘟起嘴,火冒三丈:“胡说八道,如果能够被风吹下山崖,我们三兄妹肯定也在崖底做野鬼了。”说罢,又看了看窗外,“今日日头好,风有多大,能否吹得动人,嬷嬷你自己去山崖处吹一吹就知晓了。啊,不过,昨夜是真的很冷,皇上都冻僵了,我们三个把衣衫都脱了给他盖上都不够,实在没了法子,哥哥就把我们摘的药草都给丢火堆里了。” 赵嬷嬷适时的表达善意:“好孩子,以后你们要什么药草尽管跟我说。” 魏溪笑嘻嘻的在床上行了半礼:“那就谢谢嬷嬷了。嬷嬷,皇上还好么?他还说不说胡话?他叫了一夜的母后呢,还有……父皇?父皇是谁?是爹吗?那母后就是娘了?好可怜,他掉下山崖这么久,全身的骨头都碎得差不多了,他的父皇母后怎么还没替他找到仇人?” 赵嬷嬷几乎咬牙切齿:“找到了,早就找到了。” 魏溪仿佛没有看到赵嬷嬷语气中的愤怒,只摸了摸自己的胸口,一副庆幸的表情:“那就好。我有一年被人欺负了,被野狗追了一路,鞋子都掉了。我娘亲知道后,也不管对方是不是东家的儿子,直接让爹爹从山里抓了一头狼,丢在东家儿子的房间里啦,哈哈,听说他吓得尿床了。” 众人一惊,下意识的问:“……狼?” 魏溪眨眨眼,很是兴奋的道:“对啊,我爹说了,谁敢欺负我魏家的孩子,我爹就要让他血债血偿。东家的儿子最开始还不承认是他放野狗咬我呢!娘说,不管是不是他放的,反正早一天就他与我吵架了,我被狗咬了,他心里肯定舒坦,只可惜狼没咬死他。从那以后,东家儿子再也不敢欺负我啦!” 这下连齐太医的徒弟都笑了起来,只有少数几个人注意到赵嬷嬷陡然沉下去的脸色,随意再称赞了魏家三兄妹几句,她就急急忙忙的带着人走了。 腾龙殿内,穆太后正与今早才到的贤王对持。穆大人认为这是抓住贤王把柄的好时机,穆太后哪怕心里再记挂秦衍之的伤情,也不得不暂时放下昏迷中的儿子,等到齐太医写了药房,准备换药的时机才来见贤王。 穆太后两天一夜不眠不休心力交瘁,头脑昏沉的将事情始末告诉贤王后,怎么也没有想到对方的回答出乎意料之外。 “皇上如今丢了大半条命,贤王你居然认定是皇上自己玩闹的结果?” 贤王正是春秋鼎盛之时,只是随意的坐在雕龙靠椅子就有一股子闲适儒雅的气质,仿佛天大的事也无法让他慌乱变色。他是贤王,先皇的嫡亲弟弟。只是,人再装得通达,说出来的话却直接让穆太后呕血三升。 他说:“皇嫂,本王尊称你一声皇嫂,那是因为看在了我王兄的面子上。你不要以为你是嫂子,就可以随意污蔑我儿。谁不知道我儿最懂礼数,言行举止最符合皇家典范。相反,皇上年纪虽小,在外的名声可大大不如我儿。为人顽劣不堪,性子喜怒不定,皇城里哪个宫人没被他欺负过,哪个皇族子弟不是谈皇上就色变,就连世家子中,也没见过比皇上更为桀骜不驯的孩子了。从他会爬会走路起,上房揭瓦,下湖抓鱼,什么事情没干过?偏生你还宠着他,把他宠得无法无天,话都说不通顺开口闭口就要诛人九族。” 贤王早就从跟着世子出门的属下的飞鸽传书中知道了儿子的应对,故而他坦然得很,认定了穆太后在无理取闹,看他家秦凌不顺眼,就跟太皇太后看秦衍之不顺眼一样。皇兄死了,整个皇城里掌握实权第一人就是贤王,故而,他也没有先帝在时的小心谨慎,说话做事句句咄咄逼人。 “我儿说那观景台风大,那就真的风大。登高望远,登得越高望得越远,居高临下的长在石台上,风不大,人都可以被吹得东倒西歪,更别说现在才三月,倒春寒才过去没多久,风冷一些,皇上打个哆嗦,没抓住护身的铁链也是正常。就算抓住了,一股子邪风吹来,他那小身板站不稳,东倒西歪的直接掉下悬崖也正常。去年,他不就是从御花园的假山上掉下来过吗?让本王说,皇嫂你该治罪的人不是我儿,而是禁军护卫,连皇上都保护不了,要他们何用?对了,皇上年纪小,镇不住人,禁卫军们懒散一些,责任心少一些,出任何事都有可能。作为皇上的叔叔,又是朝廷重臣,本王倒是愿意提皇嫂你整顿整顿禁卫军,让他们知晓他们是在为谁当差,是谁捏着他们手上的命。皇嫂,你说如何?” 穆太后在得知儿子生死不明的时候没有晕过去,听了贤王一席话反而热血上头,几乎就要倒下不起,只颤巍巍的指着对方,吐出一个‘你!’字。 贤王摇了摇手中做摆设的扇子:“皇嫂,你也别气了,皇上不是活着回来了吗?本王又不是你这等妇道人家,还有很多朝廷要务等着本王批复。你也快快将我儿唤来,本王带他回去,免得又被人当做了替罪羊,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殿内的气氛瞬间沉凝起来。皇帝坠崖,两个人心里都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可贤王打定了主意说是秦衍之自己胡闹导致,把儿子撇地一干二净,还想要夺走禁军的掌控权,甚至,还明嘲暗讽太后的居心,简直欺人太甚。 正在此时,宫外赵嬷嬷一声疾呼:“太后娘娘,不好啦!” 穆太后怒火无处发泄,听到不好了,心里就反冲,问:“什么事慌慌张张,是不是皇上……” 赵嬷嬷发丝凌乱,跌跌撞撞的进来急道:“不是,不是皇上,是世子殿下!他刚刚在树上吹风,不知怎么来了一群猴子,他被猴子追到山崖下去了!” 贤王腾地站起来:“什么!” 贤王急了,穆太后反而气不喘心不跳了,慢悠悠的问:“怎么突然来了一群猴子呢?” 赵嬷嬷喘息一会儿:“奴婢也不知道,也许,是猴子们看到了世子手中的香蕉?要知道那香蕉是贡品,太后您也就一筐,世子爱吃,昨晚就念叨了,今早也不知道他让谁拿过来的,结果就出事了。” 贤王哪里还坐得住,立即就要冲出宫殿去救儿子。 穆太后明摆着拖后腿:“贤王,你别着急,我们在行宫也住了一些时日了,那些猴子不会将世子殿下如何的。” 贤王风度也没有了,几步就跨到了门槛:“那群畜生把我儿追到山崖底下去了!” 穆太后看了看指尖昨天早上新涂的丹蔻,事不关己的感叹:“哦,谁怪世子爱吃香蕉呢,他不吃的话猴子就不会追他了,怪得了谁?怪香蕉还是猴子?” 我儿子坠崖,你说是我儿子自找的;你儿子坠崖,自然是怪你儿子!难不成还怪那香蕉,还是闻香而来的猴子? 笑话,我儿子的命不是命,你儿子的命就是命了吗? 一国之君的安危还抵不过你一个世子的小命! ☆、第十一章 魏溪再见到秦衍之的时候已经是两日之后了。 听说小皇帝伤得很重,全身上下没有几块好骨头了,内脏也因为高空坠落移了位置,昏迷中都呕吐了不止一两回。手脚脖子更是被木板固定,躺在龙床上动弹不得。等见到真人的时候,魏溪觉得传闻不可信,明明眼睛很灵活吗,瞧不出半死不活的样子。 小皇帝醒来后除了太后来探视的时候张了张嘴,其他时候见谁也不搭理,连赵嬷嬷与他说话,他也无动于衷。赵嬷嬷一心都系在了小皇帝身上,就想着让魏溪来陪他说说话,魏溪到了后,还细心的只让宫女太监们在屏风外守候。 小孩子嘛,总有一些悄悄话只跟对方说。 魏溪一来,就看到了桌案上摆放的香蕉。想起那天远远的瞧见世子秦凌被猴子追得满山跑的情景就觉得好笑。世子殿下好歹也是皇族子弟,宫人们不敢太过分,等到贤王追出来的时候,禁军侍卫们才不慌不忙的抓住了猴子,让世子得以喘息。 魏溪自顾自的扒拉了一根香蕉剥皮开吃,吃了半根后才后知后觉一样的低头问躺在床上的小皇帝:“你看着我做什么?” 小皇帝瘪了瘪嘴,颇为委屈的道:“你又打了我。”那天夜里虽然半昏迷状态,可脸颊实在是太痛了,侍卫们接到他之前,他又一直在魏海的背上,本来就有些肿的脸颊在粗糙的麻布衣衫上磨蹭来磨蹭去,很快就破皮了,到现在还一片通红,麻痒不止。 小皇帝觉得是大事,魏溪却不以为意:“反正你也不是第一次挨揍,怕什么。” 这下小皇帝觉得憋屈了:“从小到大,没有人敢像你一样的对我。” 魏溪笑道:“对于别人来说你是太子,是皇帝,是一国之君。对我来说,你就是个小孩子。”她还恶劣的拍了拍对方的脸颊,“比我还小的小孩子,可以任由我欺负。当然,别人欺负了你,你可以告诉我。” 小皇帝问她:“你会帮我报仇吗?” 魏溪嗤笑道:“你想太多了,你是皇帝,你还要别人帮你报仇啊!谁有那么大的本事。” 小皇帝声调略微高了些,不过,他本来就病着,吃了东西就吐,所以现在肚子早就饿得咕咕叫偏生还吃不下,哪怕再激动,声音再如何高昂,听在了魏溪的耳朵里,也就比蚊子的声音大了那么一点点。 他说:“知道我是皇帝你还揍我。” 魏溪懒洋洋的回答他:“我揍你,和我帮你报仇是两码事。” 小皇帝气得几乎要吐血,他算是明白了赵嬷嬷说过的一句成语,叫做‘厚颜无耻’。恩,小皇帝认识的人中,也就魏溪敢明目张胆的对他不敬了。当然,皇叔和皇叔的那些儿子们不算。 魏溪久等不到皇帝说话,她对皇帝的寝宫也没多大的兴趣,更加富丽堂皇的地方也见过,也就看不上行宫的这点摆设了。 皇帝不说话,她倒是没话找话了:“你知道贤王四怎么说你的吗?” 秦衍之还没从恶霸魏溪的打击中缓过来,有气无力的回答她,“皇叔?不知道。” 魏溪笑嘻嘻的俯下身子,凑近他的耳边,轻声道:“他说你顽劣不堪,唯我独尊,桀骜不驯,暴戾恣睢,专横跋扈,倚势凌人,恣意妄为,妄自尊大,自私自利,好逸恶劳,鼠肚鸡肠,尖酸刻薄,挥霍无度,才疏学浅,坎井之蛙等等。” 秦衍之眨了眨眼:“好多我都听不懂。” 魏溪立起身子:“哦,一无是处懂吗?” 秦衍之垂下眼:“懂。” 魏溪根本不给对方装傻的机会:“恩,你就是个一无是处的傻子。” 如果说先帝在世之前,这些个成语小皇帝听得少也懂得少,那么在先帝过世之后,太皇太后对后宫的把持,几位王爷们毫不掩饰对皇位的渴望,宫人们的见风使舵就像春风,催着小皇帝这颗种子疯狂的滋长。他不懂,他会暗暗的记得,然后问太傅,问赵嬷嬷,甚至问穆太后。 “朕是皇帝。”秦衍之还在抵抗。 魏溪太了解对方了,或者说她了解成年后的皇帝,研究过他从出生到掌权过程中的所有大事,甚至分析过小皇帝成长过程中的心理变化。 她也不拆穿对方的自欺欺人,只问:“世子推你下悬崖的时候说了什么?” 小皇帝不说话。 魏溪再问:“你告诉你的母后了吗?” 小皇帝这才呐呐的开口:“……没有。” 魏溪笑道:“所以啊,你一无是处。是我的话,摔疼了,不管是自己摔的还是被人推着摔的,我都要在娘亲面前哭一哭,如果是被人推的,那就更要大哭特哭,不单要抱着娘亲哭,还要在坏人面前哭,更是要在所有人好人面前哭。这样,他们就都知道我是被冤枉的,是坏人被害的,就都会哄我,帮我,还会揍坏人,给我出头。” 魏溪双手撑在他的头顶,盯着他的眼睛:“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秦衍之不得不回视着她,缓慢的问:“……你是让我去跟母后哭吗?我都三岁了,我还是皇帝。” “……” 魏溪恨铁不成钢的一把揪住他肚皮上的一块坏肉,恩,连绷带带皮带肉一起。 “啊,好疼,快放开我。” 魏溪冷笑:“你还知道疼啊,疼你怎么不跟我说呢,你说我就知道你疼了,我就会可怜可怜你,暂时不揍你了。” 小皇帝眼中含着泪,他是真的疼,三岁的孩子能有多少忍痛的能力呢,最主要的是,他不用再魏溪面前假装自己很好,不疼。 好半天,小皇帝才一边吸着鼻涕,一边抽泣:“你是说,我哭的话,哥哥们就不会欺负我了吗?” 魏溪淡淡的道:“只是暂时的。不过,你如果哭得好哭得妙的话,说不定以后他们都不敢明目张胆的欺负你了。” 小皇帝沉默了一下,连续眨了眨眼,轻声道:“我明白了。” 魏溪最后强调:“在外人面前你要自称‘朕’,在贤王等人面前你就要自称‘我’,懂吗?” 这下,小皇帝似乎是真的明白了,只差点头:“……懂。” “真乖,吃不吃糖?” “不要。” “不要最好,我还不给你呢,留给哥哥们吃。” “…………” 穆太后在贤王面前稍微出了一口气,可儿子的伤势到底让她心惊胆战,让她看到贤王和世子秦凌的那张脸就忍不住想要掐死他们。 穆大人是个经历过风雨的人,老而成精。穆太后到底是被太皇太后压制了这么多年,一时之间让她直面贤王,与他对持是有些困难,所以,穆大人又来一计。直接让穆太后发了一道懿旨,送到了杜太傅、章太师和温太保三位顾命大臣的手中。 太傅、太师与太保三位大人原本就是先帝手下的重臣,在秦衍之出生后,就直接兼任太子太傅太师太保等职。等先帝过世,秦衍之登基,他们就顺势成了三公,是朝廷保皇党最中坚的人物。 穆太后在懿旨中没说多的,只写了一句‘皇帝病危,速来’。 小皇帝登基才几个月呢,就病危!这份懿旨吓得三公心惊胆战,放下朝中一切事物,并让内阁暂且分阅奏折,等他们回来后再细细批阅后,才日夜兼程的赶来。 他们一到行宫,贤王就知道这事不能善了了。 他没想到在太皇太后的重压下,穆太后居然想用顾命大臣来对他施压。显然,多年对穆太后母子的轻视让他有点轻敌了。 三公听了禁军统领说明当天事情的始末后,心里都有了一本帐。再听得贤王到来,也不说别的,只言先去探视皇帝。毕竟他们是臣子,没有皇帝还没见到就先拜见贤王的道理。至于太后,哦,这里太后最大,当然先来拜见太后了。 小皇帝迷迷糊糊的又被人弄醒来,首先就看到穆太后,不由唤了一声:“母后~~”那声调,说有多孺慕就有多孺慕。 再一看后面,瞬间就眼泪泛滥,“太傅,朕……朕没哭!”没法子,太傅是三公中最疼他的一位,从出生开始起,太傅就时常在他身边晃悠了,所以小时候有什么委屈,先帝不知道的,太傅都知道,小皇帝也习惯了在这位老人家面前撒娇耍痴。 小皇帝这么一哭,太傅就老泪纵横,再一看对方身上五花大绑似的绷带,只差同时泪奔了,还没大哭呢,就见小皇帝看到恶鬼似的,瞪大了眼睛,结结巴巴的喊:“凌,凌哥哥……哇,你不要推我,我不要下去!我再也不敢自称‘朕’了,我也不做皇帝了,你不要推我,我不要死……” 所有人相信,如果怕皇帝太小受不住痛苦被强制绑在了床上的话,他一定会挣扎着跳起来,离秦凌有多远就跑多远呢。瞬间,三位大臣看向秦凌世子的眼神都颇为不妙,同时,贤王的脸色就彻底的沉下来。 ☆、第十二章 穆太后在先帝在时独宠多年,证明她本身就是个聪明人。聪明人总是善于把握机会,难得自己儿子示弱一回,穆太后顺杆子就抱着儿子脑袋一起哭了起来。 “我苦命的皇儿啊!我们不做皇上了,他们谁要谁做去!不做皇上,说不定你还可以顺顺遂遂的活到老,不会被那些子有心人污蔑,不会被兄弟暗害,更不会……死无全尸啊!” 这抱头痛哭的情景,这哭诉的内容,还有这说话的人,三管齐下顿时就将贤王父子置于火架子上烤了一样,贤王更是浑身被针扎了的难受。以前看不出啊,这皇嫂挺冷哭的,皇兄至今就一个儿子,该不是一宠信别的嫔妃,皇嫂就张开水漫金山*吧? 当然,贤王也不能由着对方胡言乱语的嫁祸他们父子。本来想要反驳的,一开口穆太后那哭声就跟魔音灌耳似的,偏生她贵为太后了,年纪其实也不大,正是风韵犹存的时候,那嗓音如黄莺唱歌一般,抑扬顿挫时有时无,一会儿高亢一会儿低鸣,让贤王想要打断都无从下手,最后只能呐呐的吼她一句:“太后娘娘,请慎言!”这话说了跟没说一样。 杜太傅当即就抖着山羊胡子,问:“皇上,您是被世子殿下亲手推下悬崖的吗?” 小皇帝在穆太后怀里也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听了太傅的话只摇头,“……不,不是!”众大臣心里不由得哀叹,扶不上墙啊,还没哀叹完呢,又听到对方断断续续给贤王世子插刀,“凌哥哥说了,我敢告状,下次他就让踏雪踩死我再丢下山崖,我怕……母后,我怕死,我不要死!”哇哇哇,哭得好不伤心。 别说贤王气得要吐血了,连躲在父王身后的秦凌都忍不住跳了起来,指着对方大骂:“皇上,你不要含血喷人。” 小皇帝一看到秦凌的脸,“哇……”的吓得大哭,埋在了穆太后怀里头也不敢抬了。 杜太傅更是对秦凌怒目而视。 章太师是个直脾气,平日里就很看不惯太皇太后偏袒其他儿子的习惯,架不住太皇太后在后宫把持多年,太监宫女们天性上趋炎附势,没少助纣为虐的说过穆太后母子的坏话。先帝在时,宫人们还有顾忌,先帝去了,那宫里的人只差明目张胆的苛待太后母子了,连带着世家大族也不大看好这一对母子,太师是先帝选的顾命大臣之一,对自己家族的人约束甚多,一言不合就揍得家里小辈鼻青脸肿,直说他们目无君上。现在再一看皇帝的惨状,再看看穆太后那哭得心都碎了的模样,再一思虑现在朝廷的现状,心里的火气啊那是腾腾的烧啊! 当下就拦在了龙床之前,直面贤王父子:“贤王殿下!世子殿下的确有暗害皇上之心,皇上惊惧更不会存在污蔑的可能,如今真相大白,贤王殿下还准备包庇秦凌这等狼子野心之人吗?还是,秦凌的一切举动具是贤王殿下您的受益?毕竟,皇上有个三长两短,先帝再无子嗣,皇族中谁人是皇位的第一顺位继承人也不言而喻!秦凌的所作所为还可以说是年少无知受人蛊惑才犯下滔天大祸,可贤王殿下您……那就是实打实的谋害圣上,妄图取而代之的罪名了!” 穆太后说秦凌残害帝王,贤王可以说是小孩子胡闹,可顾命大臣说贤王谋害圣上,那就不是随便说说了。说白了,穆太后就一介女流,影响有限;章太师们是朝廷重臣,一句话就可以决定大臣们的生死。 当然,他们决定不了贤王的生死,不过,他们可以影响朝中大臣们对贤王的感官。先帝去世才几个月,皇叔就暗杀皇帝侄子,自己取而代之,在史上可是浓墨重彩的一笔,别说生前就要招人诟病了,死后那也是被人在坟墓上吐唾沫的。 贤王之所以是贤王,那对名声的着重可不是其他皇族成员能够比拟。面对莫须有的罪名除了戳中心中隐秘渴望的慌乱外,更多的是看清了顾命大臣们拥簇秦衍之为帝的决心。 想要当皇帝必须有几个要素,最重要的是你得有身份。这个身份就是皇族子弟,皇帝必须是世袭制的,你可以不是直系,不过你得是皇族子弟。再有的,就是有权,掌握实权你才有话语权。最好的捷径,你有兵权。有了兵权,你可以强取豪夺可以霸气侧漏。很显然,贤王没有兵权,先帝也不会脑子抽了的给自家兄弟兵权。所以,贤王在众多皇族人中间,最出类拔萃的是他的贤名。文官爱名声啊,一个爱好三顾茅庐不耻下问的王爷,可以满足他们自视甚高的虚荣心。所以,贤王在文臣中的名声非常好,比先帝好多了。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他的贤名也会成为别人攻坚自己的理由。 杜太傅和章太师都发话了,余下的温太保自然不会落下,他拱了拱手,温和又不予质疑的问:“贤王殿下,您是真的要将皇上置于死地吗?您可想过,他是您的皇侄,是先皇您的皇兄唯一的子嗣!” 贤王紧紧的抿着唇,透出一股子孤高的坚定:“本王没有!” 温太保是个狡猾的狐狸,怎么可能轻易的放过他,继续问:“那您对您嫡子秦凌的所作所为又作何解释?秦凌年长皇上四岁,从小就读圣贤书,更是皇族中出了名的神童,连太皇太后也连连称赞他品行高洁,敬老慈幼。原来,他就是这样爱护自己的幼弟,他就是如此糊弄太皇太后老人家的!” 贤王脸上上过一抹尴尬的神色,呐呐道:“凌儿他……只是一时糊涂。” 温太保嘴角缀着一丝轻蔑:“一时糊涂?怕就怕他是早就日有所想,无时无刻不在琢磨着如何悄无声息的置皇上于死地吧?” 贤王极力反驳:“不可能!凌儿不是那种心思歹毒之辈。” 杜太傅怒道:“他是不是,皇上现在的情况不就是证明吗?” 顾命大臣一个个轮番上阵,疾言厉色的指出贤王的居心叵测,道出贤王世子的狼子野心,丝毫看不出平日里对贤王恭敬有加的神色来。本来嘛,人都是非常现实的,顾命大臣之所以是顾命大臣,他们的荣辱富贵全部都系在了小皇帝秦衍之的身上。你贤王想要弄死小皇帝,那不就是要弄死顾命大臣么,就是要弄死他们身后的世家大族吗?这些个大臣们,有的是两朝元老有的是三朝老臣,哪一个不是心思深沉之辈,哪个又不善于玩弄人心呢?他们可不认为你贤王比秦衍之更加好控制,给予他们的权势比秦衍之更甚。相反,秦衍之下台,首当其冲被千夫所指的人绝对就是他们三公。所以,别看平日里他们对几位王爷相互抬轿把酒言欢的,一旦涉及权势,翻脸无情的绝对是他们的拿手好戏。 到了这个地步,贤王几乎是一退再退,明白自己大势所去。他输的不只是脸面,还有登上帝王宝座的最大可能。 他颓然的问:“你们……诸位大人,你们到底想要怎么样?” 温太保心里清醒的很:“我们只是臣子,能够那贤王殿下如何?否则,朝中不日就要臣等仗势欺人的流言了。流言这东西,皇上不怕,臣等老了,就怕落个晚节不保的罪名。” 小皇帝的名声不好是因为什么?别人不知道,朝中那些那狐狸怎么可能不明白,不就是太皇太后操纵的吗?朝中大臣们能够接触小皇帝秦衍之的屈指可数,何况秦衍之年岁太小,虽然说话早,可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后宫,跟他接触最多的人也是宫人。想要污蔑一个人,得从他最亲近的人口中流出话来,这样才能够让人相信。 温太保这是讽刺贤王背后的太皇太后呢! 贤王知道算计不了这群老狐狸了,只能转而攻向穆太后。多年来,他对这位皇嫂接触不多,可是从太皇太后哪里听过对方做过的不少傻事。在太皇太后活着的几个儿子心目中,穆太后是个好揉捏也好坑的对象。所以,他直接就转向了对方,“那,太后娘娘准备如何?要知道,此事太皇太后还不知晓,若是她老人家知道了……” 贤王话还没说完,穆太后就抹干净了眼泪,坐直了身子,咬牙切齿的盯着贤王身后的秦凌,“自然是血债血偿!” 贤王一愣,眼中先是疑惑、再是不可置信,最后是怒火,“娘娘,皇上现在并无大碍!” 穆太后冷笑:“手脚俱断,高烧不止,内腹震荡还不够吗?他才三岁,全身痛得连睡梦中都在呻·吟,只要人轻轻碰触一下就惊惧喊叫。贤王、皇叔,二叔,你说,怎么样才是无大碍?如果这是无大碍的话,那哀家也将秦凌推下山崖试试看,当然,哀家也不选别的地方,就选在观看帝王峰的观景台上,他掉下去还留下一条命的话,哀家就饶了他这一回。” 贤王断然拒绝:“这不可能!” 穆太后哀戚,想起小皇帝受的苦,眼泪止不住的流,“是了,如今连杀君大罪在贤王口中都是一件小事,皇上连想要给自己讨回一个公道的机会都没有,这皇帝还当了做什么?这一次他被人所救,下一次对方再变本加厉,是不是哀家连他的尸骨都看不到了?” 贤王冷哼:“太后娘娘,请慎言!” 为母则强。穆太后再也不装什么贤良端庄了,直接拍案而起,指着贤王的鼻子大骂:“慎言个屁!命都要没了,我也不怕说出口了。不止你贤王一家子想要我儿的命,连睿王齐王也想让我与我儿早死早超生吧?当然,还有我的婆婆太皇太后,她最见不得先帝好,对我这个儿媳妇也是挑鼻子瞪眼,对我儿只差明说他是个废物了!先帝没走之时,你们还假惺惺的做出一副兄友弟恭家人和睦的模样,先帝一走,你们就图穷匕见,步步紧逼。现在甚至敢拾掇着七岁的哥哥来暗害弟弟,这是人做的事吗?你们是畜生投胎的吗?告诉你们,我儿要是再有个三长两短,我就要让你们兄弟妻儿全部偿命,连太皇太后也别想善终!” 三公们:“太后!” 贤王:“皇嫂!” 穆太后怒气腾腾,指向殿门:“闭嘴,谁是你皇嫂!你给我滚,日后有我在的地方你就不要出现,连你的儿女妻族,看见一个我就砍头一个,看见一双我就吊死一双。” 贤王滚了没有?自然滚了。 穆太后摆明了不再立任何牌坊,直接要论刀剑了,这彪悍的架势别说连贤王没见过,连三公也闻所未闻。要知道,对方曾经是一国之母啊,现在也是南楚女子中排位第二的人物,说翻脸就翻脸,说破口大骂就破口大骂,对方连身为太后的脸面都不要了,你还指望她会跟你说道理?别天真了,女人真正恨起一个人的时候,男人是招架不住的,先想想日后怎么避开对方,别被她不管不顾的砍了脑袋先吧。 说来,也怪不得穆太后发疯。任何一个女人,你动她可以,动她的子女就不行! 贤王已经百口莫辩,他更没有信心辩过化身为母老虎的穆太后,不走还能如何? 穆大人躲在幕后观看了全程。等到贤王走了后,这位目光长远老谋深算的穆家掌舵人别有深意的望了望明明躺在床上无法动弹,眼睛却一直偷偷摸摸在众人脸上窥视的小皇帝,让人找了赵嬷嬷来:“皇上今日醒来后见了什么人?” 赵嬷嬷心里揣测,不过她是穆家老人了,对穆大人习惯了言听计从,俯首一五一十的将从认识魏溪起到今日的所作所为全部给供了出来。 穆大人听了穆家三兄妹的三代背景,再细细琢磨了一下他们救皇帝的过程,最后才吩咐赵嬷嬷:“等会你将魏溪找来,说是太后的赏赐下来了,让她来偏殿领赏。” 赵嬷嬷迟疑了一下,“大人,是魏溪有什么问题吗?” 穆大人端起早已冷透的茶喝了一口,“那个女娃娃不简单。你没注意就罢了,连太后也没防备那就不行了。” 赵嬷嬷一惊:“她算计了太后?” “那倒也不是。你们没注意到吗,只要与皇上相关的事情,她总是在最关键的时候陪在左右,在所有人都没有防备的时候提点了你,或者太后,或者皇上。” 赵嬷嬷惊讶:“不可能吧,奴婢没感觉啊!” “这才是关键所在。”穆大人只是提醒对方要注意魏溪,再多的也不替对方分析了。作为一个大家族的一族之长,有个女儿做太后,一个外孙做皇帝,他就不得不注意他们身边的任何一个小人物。 小皇帝今日的表现明显的不同以往,显然,那个叫做魏溪的娃娃早就神不知鬼不觉的得到了皇帝的信任。 不可思议,虽然是小皇帝的外公,可穆大人敢打包票,小皇帝对外家可没有多少信任。甚至于,偌大的皇宫里,小皇帝唯二相信的人,一个是先帝,一个就是穆太后了。 ☆、第十三章 从行宫的最高处看到的夕阳总是比别处的绚烂,也许是因为站得太高,所以才望得更远。临近落山的日头如被绑缚住的绸带,从结节处依次展开,绯的橙的靛的层层叠叠蔓延开来,仿若彩虹,在最后的一丝绚烂后,才缓慢的沉寂入墨绿的山林。 启明星早已高高的挂在了头顶,像是人眼中的明灯。 魏溪的脚步清晰的响彻在九转回廊中,靠近偏殿,鸟雀的叽叽喳喳声也逐渐弱小了起来。 她的小手稍微用力就推开了那扇红漆檀木大门,门内就是正厅。高高挂着的□□墨宝前方,是一位蓄着银白山羊胡须的老者,手持古卷,正津津有味的读着。 魏溪歪着脑袋看了一会儿,就见对方转过头来,笑眯眯的样子仿若太上老君一般,问她:“魏姑娘可知道我是谁?”乍一见面,魏溪就知晓了对方的身份,听得问话眉头就明显的皱了起来,活脱脱一只白面笼包,对方也不等她回答,放下书坐直了,笑道,“我姓穆。” 魏溪假意呼出一口气,眉头松开,稚声稚气的问:“那我该称呼您为穆大人,还是穆爷爷?” 穆大人抚着自己的须尾,很是和蔼的道:“论理皇上该称呼老臣为外公,你与皇上年岁相当,就称呼爷爷吧。” 魏溪绽开笑颜,亲密的喊了声穆爷爷。 穆大人招了招手,唤她:“坐,吃点心吗?是太后身边得用的宫女做的,比御厨们做的还要好吃,尝尝。”穆大人不单说话和和气气,面上也挂着特属于长者的慈爱,更是毫无为官者威仪的亲自递给了魏溪一块糕点。 糕点乳白色,上面撒了细细的芝麻,捏在手里软软的暖暖的,还没送到嘴里就闻到一丝清淡的梨香。魏溪大大咧咧的接过来,道了句,“谢谢爷爷”就送进了嘴里,一双眼因为满足而眯了起来,嚼动的小嘴边上两个小酒窝一动一动,仿佛正在吃萝卜的小兔子。 殿外的宫灯被高高的挂起,熏黄的烛光摇曳着从窗棂投了进来,映得殿内的一老一少面目都柔和了几分。 如果有皇城的宫人瞧见,定然会瞪大了眼睛。穆大人虽然是外戚,他的铁面名声却比外戚之名更加响亮。穆太后还没入宫为后之时,穆大人就是朝廷的刑部侍郎,审问犯人是一把好手。不管是狡猾奸诈的贪污大吏,还是流血不流泪的江洋大盗,更或者是人面兽心的连环杀人者,到了他的手中,不用多少时日都会不知不觉中招供自己犯下的罪过。有人更是送绰号——笑面虎。可见他是个非常难缠的人物,往往他笑得越和善,说出来的话可能含着的刀子就越多,与他对抗的人死得就越快。 魏溪其实没有见过穆太后的这位父亲。在后宫多年,她对穆太后性情的把握也有七八分,也特意了解过这位刑部的传奇大人物。第一次面对面她表面上轻松自在,心里早已暗暗的等待着对方发招。 果不其然,等到宫人们将殿内的蜡烛都燃起时,她的点心也吃了三四块,这时候人的肚子已经有点饱的感觉。特别是甜而不腻的点心,在平和的环境中更是容易发酵,让人放下所有的防备。 “魏姑娘的父亲是猎户?眼下快要入夏了,山上可有什么好的猎物?” 魏溪暗道一句:来了! 她定了定神,面上还是一副属于孩童的天真模样,自己抱起茶壶给两人斟了茶,喝了大半杯后才徐徐的回答。 “爹爹说靠山吃山,不过也不能盲目的看见啥就猎啥,得分清寒暑。春日,百物复苏,猎物刚刚猫了冬出来,瘦得很,就算猎到了也没有多少肉,所以爹爹春天不打猎。等到酷暑,兔子就很肥了。它们繁衍最快,最少都下了一窝崽了,每天逮几只都可以。秋天丰收,猎户们都要准备过冬的食物,所以除了母的小的,基本看见啥就猎啥,多了就让娘亲腌了做腊肉。有一次,村里的大人们还遇到了狼群,听说它们正在围猎一群梅花鹿,相互死伤不少。爹爹拖了一只很肥很大的狼回来,娘亲就把腿给腌了,狼皮给爹爹做了马甲和护膝,还给我缝了一双毛茸茸的狼皮手套,可暖和了。寒冬爹爹很少出门,我家后院开了几亩菜园子,种了萝卜白菜。村子里还有鱼塘,爹爹经常带着哥哥们凿开冻冰钓鱼吃,很肥美呀。”说罢,咂了咂嘴,好像还在回味美食。 穆大人笑意盈盈,甚至点头附和一个小女娃娃的话:“上南苑群山众多,外围村庄林立,倒也养活了不少人。” 魏溪眼睛一亮,脑袋如捣蒜一般,手舞足蹈的接口:“对呀,爹爹说我们村子不是最大的一个,隔壁张家村有我们三个大,还有教书先生,哥哥们以前还去上学来着。” 穆大人疑惑:“那为何现在不去了?” 魏溪眼角湿润:“爹爹伤了腿,我们家穷,没余粮了,哥哥得去打猎。” 穆大人摸了摸魏溪的小发髻,好像他真是一位爱民如子的大臣,“那等皇上痊愈,让齐太医的徒弟去给你爹瞧瞧腿脚好不好?” “好啊好啊,谢谢穆爷爷,你是个大好人。”魏溪毫不犹豫的,真挚的,真诚的给了对方一顶好人帽子。 “哈哈。”穆大人大笑起来,那双慈祥的眼眸中突然变得锐利,语气也陡然严肃,前一刻还是弥勒佛一般的老者瞬间高大了不少,如果是在官府衙门,只差一拍惊堂木,威仪万千的大喝一句,“你爹是不是会武艺?” 蓦地变化让魏溪好一顿茫然,下意识的回答:“我,我不知道呀。” 穆大人站起身,双手背在身后,居高临下的俯视着桌案边的小女孩:“你爹不会武艺的话,你哥哥们可没胆子在行宫周围采摘药草也不被人发现。火炭母只长在悬崖峭壁,除非艺高胆大之人谁能采,谁敢摘?行宫外围就一个药铺,铺里的活计直言多年来就你们魏家固定的有人送药草过去,可见你爹可比寻常猎户武艺高强多了。他的腿脚也不是寻常伤势,放你们三兄妹出来讨生活,他应当连床都下不了了吧?” 魏溪的面目被穆大人的阴影笼罩,越发显得娇小可怜:“我,我不知道啊!”她仿佛想到了什么,颤抖着问,“爹爹是不是要死了?” ‘啪’的一声,茶盏被拂落在地,温热的茶水践在了魏溪的裙角,瞬间就湿透了。 穆大人的低喝更是让人震耳发昏,“哼,你不知道?我看你知道的事情可多了。你性子比你哥哥沉稳,应当在家里发现了一些不同寻常之物吧?没有见过的令牌,还是钢铁铸就的红缨□□,或者……你爹身上的刻字?” 魏溪听到最后哇的大哭起来:“我没见过,都没见过。” “那就是刻字了。”穆大人是什么人,稍微试探就试出了对方隐藏的真相。他视而不见魏溪脸上挂着的泪珠,只是用着更加低沉也更加严肃的语气诘问,“是什么字?你没去村里读过书,你问过你哥哥了,他们说了。魏,魏家,你娘姓什么?姓孔,姓原……是孟氏,对吧?” 孟字一出,不用细看,穆大人就知道自己彻底的摸清了魏家三兄妹的底细。行宫对外来人登记的册子没有错漏,只是,一般记录只会记录父祖三辈的粗略信息,对母系都是略过。如果不是对皇城个个世家人口了解至深的穆大人,说不定也看不出里面的猫腻。 魏溪哭得要断气了:“爷爷是坏人。” 得到了所要的信息,穆大人从凶神恶煞变回了慈祥的老爷爷,他抱起哭得撕心裂肺魏溪,替她擦掉了满脸的泪珠,还颠了颠她的小身子,笑得胸膛震动,道:“爷爷不是坏人,爷爷谁也没有告诉,爷爷都是猜的。既然是猜测,那也有对也有错,所以爷爷一定是猜错了,所以你才哭,对不对?” 魏溪泪眼婆娑的凝视着对方,似乎在思忖对方话中的真假。作为一个五岁的孩子,对大人的防备心不会太重,对谎话的辨别能力也不够,自己托着脑袋思考了半响,才犹疑的附和道:“爷爷猜错了。我娘才不姓孟呢,我爹……恩,我爹……” 穆大人:“他身上什么也没有。” 魏溪又思考了一会儿,慎重其事的点头。 穆大人把魏溪抱在膝盖上,重新给她拿了一块点心送到她的嘴边:“这是梨花糕。行宫里有个春梨园,里面种满了梨花,一到三月那些白色的小花就落满了园子。太后原来有个姐妹最爱梨花,也做得一手好的梨花糕,每到三月,太后就命人摘了梨花送去,央求对方做好了糕点再送回来。多少年了,太后再也没有送过梨花,也没吃过梨花糕了。今日这梨花糕还是御厨听了个野方子,尝试着做了做,太后一吃就喜欢上了。太后喜欢,爷爷估摸着你应该也喜欢。”摸头“日后有空,你多与太后说说你娘的事情。” “爷爷你说谎。” 穆大人惊诧:“爷爷哪里说错了?” 魏溪抽着鼻头,道:“爷爷你明明说这糕点是宫女姐姐做的,怎么又变成厨房的大胖叔叔做的了?” 穆大人:“果然,那偏方也是你送给御厨的。” 魏溪:“……” “怎么不吃了?” 魏溪彻底败下阵来,萎靡的道:“吃不下。” “嗯?” 魏溪扭过头,从对方的膝盖上挣扎下来:“爷爷是坏蛋,我不想跟你说话了。” 穆大人发自内心的大笑:“那坏爷爷明日就派人去给你爹娘看病,好不好?” 魏溪仰头望着他:“是真的只看病吗?” 穆大人肯定的回答她:“只看病,不做多余的事情。” 魏溪这才彻底的破涕为笑:“谢谢爷爷,你果然还是个好爷爷。爷爷,你也吃梨花糕吧,可好吃了。这茶也不错,只比我家的水好那么一点点。”又重新拿出一个茶杯,给穆大人斟茶,自己又换过一杯,稀溜溜的吃了起来。 穆大人摸着魏溪的小脑袋:“乖孩子。日后就陪在皇上身边,好好作伴吧。” ☆、第十四章 “真是孟姐姐的孩子?” 穆大人点头,反问:“娘娘就没有想过,魏家三兄妹为什么能够及时救下皇上吗?” 穆太后讪然:“……没有。女儿一听说皇儿跌落山崖就六神无主,魂都吓没了。好不容易皇儿活着来,我才觉得自己又重新活了一遭。” 难得见到女儿娇嗔一面的穆大人既怀念又心疼。怀念过去那个围着爹娘撒欢毫无忧愁的孩子,心疼现在明明高高在上反而不见欢愉的太后。不过,该提醒的地方还是要提醒:“娘娘,如今您不再是单单是我穆家的女儿了,你还是太后。皇上,日后要依靠你的地方还很多。” 穆太后呐呐,垂下头:“哀家,哀家知道了。” 穆大人仿佛看不出女儿低沉的情绪,旧话重提:“听闻前几年还只有魏家两兄弟过来行宫做些粗活,言行举止与寻常的孩子无异,直到去年开始魏溪过来,他们兄弟才隐隐的成了行宫孩子们的头儿。可见,这是魏家刻意为之。想来,应当是去年他们的爹爹伤势颇重,孟氏求救无门,才死马当做活马医的提点了魏溪,让她千方百计的吸引人注意,然后,静静的等待您的凤架。” “那哀家马上派太医过去?” 穆大人道:“不要做得太打眼,就当做是给魏家三兄妹的赏赐,让齐太医派个机灵点,医术也过得去的徒弟,能够治好最好,不行的话,老臣再另行安排。” “一切听爹爹的。”又撒娇。 穆大人继续问:“那两个男孩,你问过他们话了吗?” “哥哥就是个闷葫芦,弟弟倒是话多,说想要学武,日后从兵。” 穆大人套话魏溪的时候,魏家两兄弟自然也受到了太后的召见,只是穆太后的手段明显与自己的爹差了不是一点半点,加上好歹是太后,接见的又是两个无关无职的毛头小子,自然也就没有穆大人那种放得下身段套豺狼的本事。有的人就是这样,你认为自己高人一等,做什么都端着架子,有的人趋炎附势,习惯了上面的人丢跟胡萝卜就把自己祖宗十八代全部交代了,也有的人偏偏不吃这一套,不管你是大棒还是萝卜,一概视而不见,不能说的死咬住嘴不开口,跟那蚌壳似的。 穆大人也知道自己女儿的毛病,否则质问贤王的时候就不会被对方堵得要吐血了。后来,放下身段,在穆大人的教导,三公的帮衬下才拿下贤王的错处给予了致命打击,所以他一开始就没有让穆太后去试探魏溪的打算,相比那两兄弟,魏溪的嘴巴明显更加严实,之后的事实也充分证明了这一点。 “当年魏家被孟家连累,连远在边关保家卫国的魏将军都不能幸免,转眼富贵如云烟。好在他们夫妻同心,又有儿有女,他们有什么要求就满足吧。日后,说不得还会成为皇上的左膀右臂。” “哀家也是如此想法。那个女孩儿……” 穆大人显然想得更多,穆太后犹豫不决的事情穆大人反而能够替她拿定主意:“此女心思灵敏口舌伶俐,听闻我姓穆之后,才放下了心防被我试探出了底细,可见孟氏有意让你多照付她。干脆让她入宫吧,放在皇上身边做个小宫女。” 穆太后还是有点犹疑:“让孟姐姐的女儿做宫女……”与自己儿子朝夕相对的,会不会教坏自己儿子啊!她又不是太笨,她虽然与魏溪只一面之缘,可那段陪玩的日子里她与皇帝说的每一句话都有人来禀报。原来以为只是单纯的孩子之间的游戏,现在想来对方做得每一件事现在想来都是有一些深意的,也是从那些打闹中她家的小皇帝才与魏家三兄妹建立了最初的信任,然后,在悬崖相救更是将这一碰就碎的信任加固加牢,才有了那天皇帝的哭疼。 知子莫若母,小皇帝被太皇太后当面嘲讽废物的时候,也没有哭过。他只是时候懵懂的来问自己母后,废物是什么?当场穆太后就血泪涕流,从此对太皇太后没有了一丝一毫的尊敬。她记得,当时皇儿听了宫人的解释后即没有抱着她嚎啕大哭,也没有跑去找太皇太后质问,只是拍了拍自己这个母亲的背脊,附耳悄声说:“那么要我做废物,我偏不。母后,你悄悄的找些有才学的人,让他们暗中教导儿臣吧。” 看,她的儿子多么的坚毅,多么的善忍,比她这个做母亲的强多了。所以,她怎么也没有想到在外人面前,自己从来不哭的皇儿会当场痛哭喊疼,甚至对表示出对秦凌的万分惧怕。儿子变了,这个变化让穆太后欣慰之余又想要落泪,这都是儿子用自己的血尝到的教训啊! 如此坚强又早慧的儿子与那聪明绝顶的小女娃一起,日后会变成什么样?穆太后想都不敢想。 穆大人绝对没有想到穆太后作为一个女儿心思有多么的灵敏,更没有想到未来婆媳之间的针锋相对从现在就已经开始了苗头,还在叮嘱对方:“你别觉得亏待了她,说不定这就是她本人的意思。以我看,她日后造化不小,说不定可以给太皇太后弄出不少的麻烦来。” “那就听爹爹的。” 穆太后还能说什么呢?她现在能够依靠的人那么少,只要对她儿子有利,哪怕心思再叵测之人,她也必须拿来用一用了。 相比穆太后的纠结,魏溪反而是一身轻松的回到了住处。 魏家两兄弟早就等着她了。这时候,行宫的人都在交接班,要核对的事情庞杂又繁多,好不容易核对完了又去赶着吃饭。穆太后对魏家两兄弟无可奈何,早早的就放出来,他们直接端了晚饭来魏溪的住处,等着妹妹回来。 “我吃了糕点现在还不饿,哥哥们分着吃了吧。” 魏江:“哎呀,妹妹最好了,知道哥哥我没吃饱!” 魏海的劝导还没出口就夭折了,看着弟弟一口就扒干净了半碗饭,一手捏着鸡腿,一手还拿着筷子不停往嘴巴里塞东西,只能道:“慢点儿,又不是没有吃饭。” “这宫里的人都是鸡肠子,一碗饭就饱了,鸡腿还嫌弃油腻,都不知道我们平民百姓家很多人连鸡腿都没吃过呢。就他们那样,我想要多吃都不行,怕被人鄙视。” 魏溪笑道:“哥哥们正在长身子,吃多少都不够。有空的话,我们再去打一些猎物,送几只野兔子,逮一只肥一些的梅花鹿给大厨子,日后哥哥们想要吃多少就吃多少,没有人闲话了。” 魏海附和:“这样也好。这宫里的人抓不到野味,侍卫们倒是抓得到,不过他们也吃得多,基本都进了自己的肚子,没有想过给其他人打牙祭。” 三兄妹一般都是魏溪出主意,魏海做决定,魏江干活。哥哥和妹妹都定下了的决定,魏江只有点头去做的份,所以,吃不饱的问题随随便便就解决了。 魏溪又问魏海,太后与他们说了什么,魏海想起就笑:“太后很和蔼,没有为难我们。过不了多久,我们就可以去侍卫营学习武艺了。” “那就好。” 魏海又问魏溪:“穆大人没有为难你吧?我打听了,都说穆大人吓人得很。” 魏溪道:“穆大人长得倒是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不吓人。不过,也的确厉害,他知道爹爹和娘的身份了。” 魏海一惊,惊诧后又疑惑:“我记得,爹爹没有告诉过你他的真实身份吧?” 魏溪很肯定:“没有说过。” 魏海更加惊异了:“那你当时没被吓着?” 魏溪眨了眨眼:“因为爹爹曾经做过大将军所以我就要被吓得痛哭流涕吗?还是惋惜自己生不逢时?” 魏海抓了抓脑袋:“那倒不是。就是,原本我们本该是富贵人家,现在,连饱腹都要费尽心思,这个差距不是一般的远。” 魏溪不以为然:“这有什么,我们连太后都见过了,小皇帝还是我们救的呢,我爹那点官职算得了什么呀。” 魏海一顿,讪笑:“倒也是。” 两个人说几句话的功夫,魏江就把一碗饭,一个鸡腿,两碟子小菜给吃得干干净净,意犹未尽的抹了抹嘴巴:“唠叨完了吗?我们今晚就去逮猎物吧?”想来小皇帝养病的这几日不能出去打猎,着实饿坏了他。 只是还没出门,就陆陆续续有人上了门,都是来贺喜的,一个个手上提着礼物喜笑颜开的进门来,连小皇帝被救回来那日没有来的人都来了。 刘姑姑这次反而空手,她是当日第一个来贺喜的,也不在乎今天的锦上添花了,何况,别人看轻他们的时候她就烧了热炕,别人都热乎的时候她反其道而行反而更显出她与魏家三兄妹的关系非比寻常起来。 等到应酬完这些人,夜色已经非常浓厚了,魏海两兄弟不能在宫女们的住所久待,太监们走了他们自然也就走了。魏溪哈欠连天的时候,不想外面又来了一人。 是来宣布懿旨的赵嬷嬷。 魏溪跪下来听了穆太后的口谕,谢了恩,又亲自给赵嬷嬷泡了一杯碧螺春:“奴婢这里最好的就它了,嬷嬷千万别嫌弃。”上次来,她家的救命大恩还不确定得不得到太后的承认,所以手上没什么好东西,今天却不同,太后宫里先流出来了话,别人送礼也就送的心安理得,礼物自然也比上次好了许多真诚了许多。 赵嬷嬷品了一口,口齿留香,这丫头泡茶的功夫也很好,也怪不得得了穆大人的眼,心里想着面上也就格外的温柔:“嬷嬷我什么茶没喝过,只要用心再差的茶也是好的。” 魏溪笑了笑,陪坐在一边:“这么晚了嬷嬷还出门,也是辛苦。” 赵嬷嬷一语双关的道:“身为皇上太后身边得用的人,再辛苦也值得。日后你当值了,只要保持现在的忠心,日后说不得嬷嬷还得仰仗你呢。” 魏溪愣了一会儿,仿佛才听出话中的意思,立即站起来局促的道:“这都是靠太后皇上的赏识,靠嬷嬷的提点和刘姑姑的照拂。” 赵嬷嬷拉着她重新坐下,拍了拍对方的手背,只觉得握在小手柔滑细腻,显然在家这孩子也没做过什么重活。这样的教养,这样的爱护,她的家人是对她寄予了厚望啊!再加上,她的心性,赵嬷嬷有点猜测到穆大人要将她放在皇上身边的真正意图了。 “日后我们都在皇上身边当值,相互照应是应当的。你虽然是三品宫女,到底年岁太小,太后也不放心你,所以还是特意将你调在了皇上身边,每日里陪皇上说说话就好,也不用做清扫等重活。”三等宫女是最低等的宫女,平日里除了清扫庭院等重活,倒夜香这些脏活累活也在其中。魏溪这是身为三等宫女,做一等宫女的活。 魏溪在行宫呆了好几个月,对太监宫女的等级还是知晓的,所以她极力表示出了对太后的感激,直说:“奴婢一直被哥哥们照顾着,难得看到比奴婢还要小的皇上就觉得自己也是大人了,所以皇上的事情就是奴婢的事情,我也绝对不会让皇上再被坏蛋欺负了,嬷嬷您尽管放心好了。” 这话说得稚气,不过,更比先前的不亢不卑更像个孩子该说的话。赵嬷嬷拉拢了关系,又嘱咐了在皇帝身边伺候的要点,这才走了。 第二日,魏溪醒来就看到自己的床头放着一套簇新的宫女服饰。 她摸了摸有点摩擦手心的糙缎子,逐渐绽开了一抹极为浅淡的笑容。 ☆、第十五章 第二日,小皇帝躺在龙床上不时的朝着外面张望。一直到日上三竿,才看到熟悉的身影姗姗来迟。 对方还没喘口气,小皇帝就抱怨:“不是说你当宫女了吗?怎么来这么晚?”在宫里,三等宫女可是寅时二刻就在殿外打扫,一等宫女卯时初刻也在殿外候着了。再看看现在的时辰,都快巳时了。 魏溪不以为意,含糊了回了句:“有事耽搁了。” 小皇帝立马来了精神:“什么事,要朕帮你出头吗?” 魏溪无时无刻不放过打击他的机会:“你还躺在床上呢,能帮我什么啊!我自己都解决了。” 小皇帝对魏溪能够遭遇到的困难很有兴趣,兴致勃勃的追问:“躺在床上的朕那也是皇上,要收拾哪个不长眼的你告诉我。” 魏溪都想要翻白眼了:“我都不知道对方的名字怎么告诉你?反正我解决了。” 小孩子对人的情绪都是非常敏感的,小皇帝自小在宫里长大也有自己一套察言观色的本事,随意瞧了魏溪一眼,就确定:“你很开心?” 魏溪点头,微微的笑意中露出好看的小酒窝:“对啊。” 小皇帝拍手:“那你说出来给朕一起开开心。” 魏溪瞪了小皇帝一眼,对方很是无辜的对视,黑珍珠一般的眼睛眨呀眼。 魏溪败下阵来,简单的说了事情始末:“……有人把我的宫女服给剪了,我发现后大哭了半个多时辰,刘姑姑来了,直接罚了所有人一个月的月银。”而她也被刘姑姑接去了自己的院子,以后不用同宫女们住在一处了。这样的处置有很大的弊端,不过魏溪并不放在心上,她本身没有把自己当做宫女,所以也不在乎能不能在宫人之间如鱼得水,或者说,她很清楚宫人之间的感情有多么的薄弱,所以干脆不去浪费自己的感情了。 小皇帝没想到对方一句话就将别人眼中可能要砍脑袋的事情给概括了,傻眼:“就这样?” 魏溪鼓起腮帮子:“你还要怎样?” 小皇帝继续惊诧:“哭着哭着就有人替你把事情解决了?” 魏溪想了想,“算是吧!”她现在这身衣裳还是自己的衣服,新的衣服还得再等一两天。 小皇帝用着唯一没有绑着木板的手摸了摸自己的下颌,煞有其事的自言自语:“原来会哭的孩子有奶吃是这个道理啊!” “你不是已经试过了吗?” 小皇帝黯然:“朕那哪算哭啊。不过,我哭的时候母后更加伤心了,她把皇叔骂得好惨,凌哥哥也被吓坏了。” 魏溪很是鄙视对方这种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嘴脸:“看吧,只要你一哭就有人替你解决了所有的麻烦,还说哭没用。不过,也不能什么事儿都哭,得分场合和人,天时地利人和知道吗?不知道的话,有机会多尝试几次就懂了。” 小皇帝懵懵懂懂的点头。 两个人说了一会儿的话,翰林侍讲苏大人就到了。这位苏大人是太傅的得意门生,对古今历史读得比较透彻,怕皇帝养病期间荒废功课,特意派来给皇帝讲课。当然,小皇帝在宫里的时候有自己的老师,太傅太师们也只是过五日才去验收一下成果,考一考民生啊,看一看临摹的字帖啊。皇帝太小,能学的东西实在有限。 苏大人今天说古,说了斧声烛影一词的由来。 说到□□刚死,宋皇后就高呼□□之弟赵光义为‘官人’,并且对其乞求:“我与皇儿的性命,皆托于官家了。” 小皇帝很是疑惑:“太宗是太·祖的弟弟吧?就因为皇后没有见到儿子,先见到了皇叔,所以只能承认皇叔即位,这是为什么?” 苏大人今天说这个典故是有目的的,听到皇帝提问还在斟酌着怎么委婉又简洁的回答,那边魏溪就说话了。 她说:“因为,不让太宗即位的话,皇后和皇后的儿子们就活不过明天啦!” 小皇帝明显将这个典故映射到了自己的身上,继续问:“大臣们不反对吗?” 魏溪平静的道:“反对有什么用,那都是明天的事情了。再说,太宗都即位了,大臣反对的话砍了头就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嘛。 小皇帝脸色煞白:“那皇后和……最后如何了?” 魏溪从旁边矮几上捏起一块点心塞在嘴里,吃完后才优哉游哉的回答:“所有人最后不都是死路一条么,早死晚死有什么区别!” 一问一答间就把苏翰林想要说的话都说了,当然,不想说的话也都回答了。苏翰林一口血梗在喉咙里,上也上不得下也下不得,一时之间不知道是附和好还是阻拦好。 偏生,魏溪说的都是实话。 如果将这个典故套在现在的皇帝身上,不管是哪位王爷即位,太后与小皇帝都不可能留下性命了,斩草不除根,后面跟着的就是无尽的麻烦。 苏翰林决定还是拯救一下皇帝的小心脏:“也有野史说太宗即位是有诏书的。太·祖与太宗的母后杜太后与儿子们有过金匮之盟,言后周主少国疑,太·祖正当鼎盛,所以可以黄袍加身。故而,日后传位应当传予年富力强的弟弟,而不是幼嫩体弱的亲子。” “这,这也太……” 整个皇朝都传位给自己的弟弟而不是儿子,哪位太后是老糊涂了吗? 苏翰林斟酌了一下,继续道出了世人的疑问:“不过,金匮之盟在前,太宗靠它登上大宝,他之后就应当轮到他的弟弟了,可太宗即位后,他的弟弟就郁郁而亡;□□的儿子自杀;而皇后,死后也没有按照皇后的礼仪治丧。” 魏溪总结:“所以还是太宗杀了太·祖。为了皇位,杀了自己的亲哥哥亲弟弟亲侄儿亲嫂子,太宗前世一定是杀猪的屠夫。” 苏翰林:“……” 小皇帝:这个笑话一点都不好笑。 苏翰林说完了古,又讲了几个历史上兄终弟及的典故,小皇帝坚持着听完了全部。谁也不知道此时此刻他的心底是作何想法,更不知道他对历史上那些身为弟弟们却继承了兄弟皇位的古人们有什么评价。 待到晌午,宫人传膳,苏翰林才出了宫女,魏溪蹦蹦跳跳的跟在其后。 “大人,今天的典故会不会太血腥了?我听得都怕怕的。” 苏翰林回过身来,笑道:“那姑娘还凑也要凑到这个时辰过来听小臣讲课?” 魏溪跳到他的身边,仰头看着这位文质彬彬的青年,开口:“谁让大人长得好看呢!宫女姐姐们都说翰林的大臣们都有才气,我家是猎户,只见过血腥气,还没见过有大才气的人是怎样的呢,所以看见大人就心生喜悦,想尽办法都要亲近亲近,这样说不定我也能披个羊皮做个知书达理的闺阁小姐啊。” “姑娘谬赞了。”苏翰林脸皮薄得很,暗自嘀咕这小姑娘也太牙尖嘴利了些,“姑娘爱听的话,日后也这个时辰过来就是,皇上在行宫的这段时日,小臣每日代替太傅等三位大人替皇上讲课。”再不多话,几乎是逃也似的跑了。 魏溪摇手追着喊了最后一句:“大人辛苦了,大人好走。对了,大人,替我想穆爷爷道谢。” 苏翰林踉跄一下,头也没回的跑得更加快了。 引凤殿内,太后与穆大人在一起用膳,吃到一半就听说小皇帝想要回皇宫的消息。 穆太后放下碗盏,有些疑惑:“皇上怎么突然闹着要回宫了?”昨天不还是好好的在养伤吗? 穆大人仿佛早就知道小皇帝会来这么一出,只问太后:“太皇太后那边早就知道皇上病重的消息吧?贤王都回去好些天了,除了他,睿王和齐王都只派了属官来送了些药材。哪怕撕破了脸皮,王爷们就不说了,太皇太后也没有一丁点表示,这就不妥了。皇上这是要为自己讨公道了。” 穆太后小心翼翼的看向自己的父亲:“那爹爹的意思是……” 穆大人很淡定:“皇上闹着要回宫,我们自然得顺着他的意思。” 穆太后还是很迟疑:“可皇上的身子实在不适合移宫。” 穆大人对穆太后了解不可谓不深,计划开始的时候就思虑过了应对之策:“齐太医早就看过了,只要马车妥当,沿路多加照拂没事的。”顿了顿,还是提醒自家闺女,“娘娘,你应当明白一个词,叫做‘乘胜追击’。皇上病重,宫里的主人是知道了,可宫人们呢,大臣们呢,平民百姓呢?您别忘了,皇上是正统,他的身后站着一心为国的大臣们,更是站着可以覆舟的黎民百姓。” 穆太后如此短视,一心只惦记着皇帝的身体,这本来没错,可有些事情,哪怕真的断了所有的骨头,躺在床上只有一口气了,身为皇帝他就必须去做。不做,那就只有死路一条;做了,好歹可以挣扎出一条活路来。 穆大人一开始就知道穆太后舍不得小皇帝迁宫,她甚至想着干脆在这行宫住下去,不回皇宫去面对那刁钻恶毒的太皇太后,不去应对几位小叔们的虚情假意,她只求片刻安宁。穆太后实在是被先帝的急病给吓坏了,生怕身为儿子的小皇帝也有个三长两短就弃她而去。 可有些事情,穆太后不去做的话,小皇帝就必须去做。机会总是稍纵即逝。小皇帝不懂,身为外祖父的穆大人会教他懂;小皇帝不明白的,穆大人也会想尽办法让他明白。 这也就是为什么今日苏翰林讲斧声烛影典故的最终原因。 ☆、第十六章 许多人都不知道小皇帝不在行宫好好的养伤,闹腾着要回皇宫里去做什么。 要说皇宫与行宫相比哪里好,那肯定是皇宫,不好的话,历代皇帝会在那个围城里一住就是一辈子吗? 可谁都知道,对于小皇帝秦衍之而言,行宫哪怕处处不如皇宫,只要有一点,行宫里没有太皇太后就够了。太皇太后对先帝与小皇帝的不喜早已人尽皆知。故而,小皇帝这时候闹着要回去,很多人脑袋上都冒出了无数的问号。 魏海与魏江两兄弟从练武场回来就一瘸一拐的来寻了妹妹。 刘姑姑不在小院,魏溪一人正坐在厅堂的桌前,桌案上早就摆放好了药油,小小的瘦颈白玉牡丹瓶,瓶口小小的,透出的药香反而浓厚。 “这药哪里来的?一看就名贵得紧。” 魏溪让魏江坐下,褪去衣衫后,少年背脊上遍布乌青。不管是什么地方,一旦有新来的,第一天基本就是被旧人们‘上课’。才子们基本就是文斗,武夫们自然就是武斗了,而且是群殴。所以,哪怕小皇帝磨着让魏溪陪他多说说话,到了黄昏,宫女们换班的时候她还是趁机跑了,为的就是早早回来等着给哥哥们送药。 魏溪给魏海的手心倒了铜钱大的药油,两手搓热,再一翻,就盖在了魏江的伤处。魏海的力气有多大,魏溪是知晓的,果不其然,没几下魏江就狼嚎了起来,整个人只差趴在地上被哥哥搓揉了。 也许是药效的确不错,没过多久魏江就浑身冒汗,背上的乌青散开不少,再擦揉两次估摸着就全部化开了。魏海拉开魏江的衣衫,把弟弟浑身上下都搜查了个遍,连指甲盖那么大的淤青也不放过,直把魏江这条活鱼糟蹋成了咸鱼。等到给魏海擦药的时候,魏江也使出了吃奶的劲头,势要让哥哥也尝尝他的厉害,可惜,魏海仿佛天生面瘫,一张脸平淡得跟木头雕出来的一样,在弟弟的蹂虐下眉头都没有皱一皱。 三个人吃了晚饭,魏溪就将药直接给了魏海:“我从秦衍之那里讹来的,哥哥们可别浪费了。”笑了笑,“用完了尽管说,我再去找他拿。” 魏江不停的揉着肩膀:“皇上的东西你说要他就肯给?有次打猎,我抓的竹叶青,哥哥烤的,分他最多一份,事后让他给我留一块都不肯。” 魏溪压根就不记得带着小皇帝玩耍的途中还发生过这样的小事,好在她对皇帝的性子有些了解,只说:“那是哥哥没有用对方法而已。我拿药,他不给,揍他一顿就给了。” 魏海无语,魏江跃跃欲试:“真的可以?”不给就开揍,揍的还是皇帝,多威风,比揍禁卫军们威风多了。 魏海赶快拦住蠢弟弟:“这方法只有妹妹适用,你去试的话,命都没了,信我。” 魏江半信半疑:“都没有尝试过,怎么知道结果会不同。” 魏海确定肯定而且坚信不疑:“不要试,想都不要想。” 魏江无奈:“好吧。”转念又想到一茬,“哎,小溪你一整日都陪着皇上,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要回去皇宫吗?” 魏溪又不知道从哪里端来一盘荔枝,一边剥一边吃:“他是皇帝,不回皇宫难道在行宫呆一辈子啊?” 魏江看到妹妹开吃,也毫不犹豫的伸手拔了一爪子:“他不是在行宫住的好好的吗?” “他是皇帝,皇宫才是他该呆的地方。行宫再好那也是行宫。” 魏江含着荔枝肉,手上还在不停的剥壳:“老妹啊,你这是跟哥哥我说绕口令?” 魏海看不得弟弟这幅蠢样,解释道:“小溪的意思是,皇上在行宫再待下去,宫里的主人迟早会换个人来坐了。” 魏溪看到魏海没有自己动手的意思,直接把手上剥好的荔枝塞到了他的嘴里,“这么说吧。江哥哥你欺负了我,我会不会找娘亲告状?” 魏江瞪眼:“我无缘无故怎么会欺负你?我没欺负你你也经常跟娘亲告状,让我挨揍啊!” “所以,太后欺负了贤王,所以贤王肯定也会回去找太皇太后告状。太皇太后可偏袒贤王啦,再有贤王世子在太皇太后面前哭一哭,说皇上要砍他脑袋,你说太皇太后会不会想要砍了小皇帝的脑袋?” 贤王就是典型的披着羊皮的狼,外表再如何的道貌岸然,骨子里早就坏得流脓了。贤王世子很好的继承了贤王的衣钵,找太皇太后告状,特别是告一些莫须有的状驾轻就熟。穆太后关心儿子一时半会没有想到这一点,穆大人替她想到了,所以才拐弯抹角的让苏翰林给小皇帝上了一课。 魏江皱眉:“不至于吧,都是一家子兄弟。贤王世子有这么狠毒?太皇太后好歹也是皇上的祖母吧,他祖母想要杀他?”他爹还经常说‘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呢,虽然每说一次就被赶出家门一次。 “表兄都可以推你下悬崖了,祖母为什么不会毒死你?”魏溪对自家兄弟十足的耐心,如果换了小皇帝东问西问她估计早就不耐烦了。 魏江想了想这些年在行宫里听宫人们对先帝和小皇帝八卦,再想想那夜救下小皇帝后看到的一声伤痕,难得的动了恻隐之心:“这么说小皇帝蛮可怜的!妹妹你对他好点。” 魏溪反问:“我对他不好吗?” 魏江又抓了一把荔枝在手上:“你把他宫里的荔枝都端来了……” “荔枝上火,他伤口还没好全呢,吃什么荔枝。我不吃的话,等着它们烂掉,多浪费。” “可以赏赐给宫女太监们啊!” 魏溪理直气壮:“我就是宫女啊!江哥哥你话这么多,都不耽误你吃水果,有种就把你手里的荔枝给放下。” 魏江嘿嘿一笑:“我这不是没吃过贡果吗?荔枝啊,只在娘的故事里听过,我还是第一次吃呢,真甜。”有妹妹就是好,有个疼哥哥的妹妹更加好。 魏海随便吃了两个就不吃了,琢磨了一遍魏溪的话,问:“太皇太后要杀皇上的话,他回去不是自投罗网?” “有的人,在眼皮底子下才不好杀。如果秦衍之真的那么容易被弄死的话,他怎么可能活到登基?后宫里虽然是太皇太后的天下,皇帝还太小,是不在后宫留宿甚至吃饭的,他有自己的寝宫长乐殿。皇宫里他身边伺候的人大部分都是先帝留给他的亲信,衣食住行都有特定的人,护卫也更加严密。不过,这不是他回去皇宫的主要理由。他回去,是为了质问。” 魏江:“质问谁?” 魏溪:“太皇太后啊!” 魏江咂舌:“孙子敢质问祖母?” 魏溪理所当然:“这天下,没有皇帝不敢去做的事情。再说了,换了我家,哥哥你欺负我,母亲包庇你,我就不能质问母亲了吗?” 魏江太委屈了,真是六月飞雪啊,“娘怎么可能包庇我!娘只会包庇你,然后教训我。教训得再狠,我也不敢质问娘啊。”这就是儿子和女儿的区别。儿子是用来揍的,女儿是用来疼的,魏家这一点执行得特别彻底。 魏海适时的插话:“就算是与太皇太后对持,那身子好了之后再去不行吗?现在他的骨头都还没长好,要是又折了,受罪更加多。” “哥哥以为皇帝坐的马车就跟我家的轱辘车一样啊?他的马车有我们这间房子大,地上铺着羊毛毯子,足足三层,一脚踩下去整个脚掌都看不见了的那种羊毛毯。再说,真的又折了,才更有理由找太皇太后的麻烦。打蛇打七寸,要断了几位王爷们对皇位的窥视,第一步就要先灭了太皇太后。” 魏江往桌后倒了倒:“我好像看到了杀气。” 魏溪气得给了她哥一个爆栗,哼哼道:“哥哥你不是经常说我爱拿着鸡毛当令箭吗?秦衍之现在准备做的事儿就有拿着鸡毛当令箭的意思。而且,如果射箭的人准头好的话,不当可以射中太皇太后,还有躲在太皇太后身后耀武扬威狐假虎威的人。” 在前世,小皇帝虽然有穆大人在背后谋划,也有三公撑腰,可他到底年纪小,又学着穆太后什么话都不敢直接问,一天到晚端着皇帝的架子,哪怕鼓起龙胆质问了太皇太后,可对方简直是皇宫里的老麻雀了,什么人没见过,什么话没听过,怎么可能因为小皇帝的几句稚气的问话就治罪自己最疼爱的儿子,更加别说贤王世子了。到头来,贤王只是被罚俸半年,贤王世子闭门思过一个月,不痛不痒。 从那以后,小皇帝就彻底的被皇族子弟们给孤立了,度过了一个孤独的童年。所以,在十岁那年,第一次与皇后相遇之时,孤寂的秦衍之几乎瞬间就抓住了皇后那根救命稻草,好些年中,几乎到了言听计从的地步。也不知道,那到底算不上是秦衍之的一种悲哀。 ☆、第十七章 四月二十一日,大朝。 黎明的薄雾笼罩在皇城的头顶,如同堆积的薄纱,轻飘又沉闷。 皇帝的銮驾悄无声息的驶入城门的时候,宫中的永寿殿才刚刚扑灭燃了整夜的嫦娥奔月鎏金灯。 大朝是卯时初刻,故而平日里帝王都必须寅时起,太后年岁渐高,都是下朝之后方起,有时更晚些可以拖到辰时三刻。 近日里太皇太后心里存了事,夜里总是不安稳,今日也就格外起得早了,由鲜嫩的宫女们伺候着洗漱后,正端坐在累金丝七宝铜镜前梳妆,身后的梳头大宫女拿着新掐的一朵牡丹在她脑后比着,一边的原嬷嬷禀着宫里最新的动静。 “皇上要回宫了?”太皇太后眼角的皱纹哪怕是磨得再粗糙的铜镜都可以照得一清二楚了,问话的时候,鱼尾纹一皱,额头的法令纹更是深了几分。她老人家把手中的玉如意往梳妆台上一掷,上等白玉雕刻的吉祥图纹就四分五裂,“他还有脸回来!” 原嬷嬷是太皇太后身边的老人,对她老人家是忠心不二,论对皇宫中宫人的掌控,她说第二就没人敢争第一了。所以,在守门太监传了消息后,她就急急忙忙来给太皇太后分析形势:“皇上现在回来,定然又是穆太后在搬弄是非,想来找老祖宗的麻烦呢。” 太皇太后统御后宫几十年,积威甚重,不过,在先帝给她取了一个不省心的儿媳妇后,她就觉得自己的地位受到了挑衅:“哼,他们穆家有什么资格找哀家的麻烦!哀家倒要看看她是不是真的想要了我凌儿的命。就一点点小伤,居然囚禁凌儿,在大臣面前责问自己的皇叔,她还知道脸面两个字怎么写吗?” 行宫里自然有太皇太后的人,再有贤王受了太傅连同太后的欺压后怎么会不来找太皇太后告状。后宫里最尊贵的两个女人的争斗早就是明面上的事情了,贤王不利用一二都说不过去。 太皇太后这个人极端护短,与她护短齐名就是只要是儿媳妇一概看不过眼,最厌憎穆太后。 贤王当天上午告状,太皇太后下午就恨不得把穆太后召回来骂个痛快。那个女人以为自己是谁啊,居然敢如泼妇一般对贤王又吼又叫。一个深宫妇人居然敢痛斥当朝王爷,谁给她的胆儿?他们穆家当她王家过气了吗?太皇太后觉得自己很有必要让穆太后和穆家看清楚事实,别以为有个当皇帝的儿子就可以骑到她太皇太后的头上,穆家也别妄想将王家取而代之。 贤王怎么告状的?居然把太皇太后气得饭都吃不下了,一天到晚在永寿宫扬言要穆太后好看。反正,大家只知道贤王受了委屈,贤王世子受了冤枉,至于小皇帝,哦,不是没死吗? 太皇太后压根就没有想过仔细询问小皇帝受伤的过程,也没有深入的想过穆太后为何敢对指着自己小叔子的鼻子破口大骂。在她老人家的心目中,小儿子们最重要,小儿子的们儿子第二重要,其他人那都是蝼蚁。 所以,南楚第一尊贵的女主人就一心一意的等待着穆太后回来,她要好好的收拾对方,收拾对方生的那个孽障! 好不容易回来了,太皇太后从卯时初刻等到了三刻,宫门外的孽畜们一个人影子都没瞧见。到了辰时,终于有去前朝打听的大太监来回话了。 大太监喘着粗气:“启禀太皇太后,皇上回宫后并没有回寝殿,而是直接上朝去了。” 太皇太后不高兴了,孙子回宫来难道不应该先拜见长辈吗?跑去上朝是怎么回事?对她这个祖母视而不见?这是对她老人家有意见啊!她还没收拾那一对母子呢,她的孙儿就先给她下马威了。 “一个三岁的娃娃,听人叫他一声皇帝,还真当自己是权掌天下的第一人了,他听得懂朝政吗?大臣们为了那些芝麻绿豆的小事吵起来的时候,他可别吓得哇哇大哭。” 原嬷嬷附和道:“老祖宗说的是,皇上他年岁那么小,早就应该让贤王睿王齐王三位王爷掌管六部了,那些个大臣又不是姓秦,他们哪里会真心实意的替我南楚江山考虑。” 一主一仆左一句右一句把小皇帝给贬得一文不值,喝口茶正要润润喉咙,大太监又跑来了,这次不止是喘气还结巴:“禀太皇太后,皇上他……” 太皇太后头也没抬,拿着茶盖拨弄着茶梗,漫不经心的道:“他怎么了,真的被大臣们吓着了?” 大太监尴尬之色一闪而过:“皇上正在大殿上嚎啕大哭。” 太皇太后冷哼:“哀家就知道,那个丧门星,从小就听不得一句真话,说他一句,还当哀家抽了他一鞭子呢。”在大朝的时候哭,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哭丧呢,以为太皇太后有了什么好歹。 原嬷嬷孜孜不倦的下眼药:“听说穆太后扬言下次再遇到王爷世子们,她就要提皇上清君侧呢。” 太皇太后一拍坐下的雕凤金丝楠木扶手:“她敢,她当哀家是摆设吗?皇上他哭完了没有,哭完了就让他滚来见哀家,哀家要让他明白什么叫做兄友弟恭,孝悌忠信。” 大太监这次去得格外的久,回来的时候正好与伺候在尚书房的小太监撞在了一处,两个人遥遥的一对眼神儿就都知道对方要回禀的是什么事情,脑门上顿时更加汗如雨下,都还没跪下呢就一叠声的报:“禀太皇太后,贤王世子殿下被大理寺的侍卫抓走了,说是……” 原嬷嬷:“是什么?” “恶逆、不道、大不敬之罪,念初犯,夺世子之位,罚八十大板,以儆效尤!” “贤王教子不严,罚俸三年,闭门思过一年,钦此谢恩!” 太一殿上,老太监念着皇帝口谕的声音既高亢又尖利,仿佛一把卷了刃的大刀割在琉璃上,刺耳得人头皮发麻。 小皇帝秦衍之不是第一次上大朝,不过,却是第一次被人抬着来上大朝。别说是他的第一次,就是南楚历代的皇帝们,也没有这样敬业过,不得不让人钦佩。 等大臣们山呼万岁抬起头面对圣颜的时候,他们对小皇帝的敬业就有了更加深刻的认识。无它,只因为帝王那玄青的冕服明晃晃的挂着绷带,绷带里用木板夹着肿胀的手臂。那僵直的两条腿更是无力的垂在龙椅上,没有如以往那般无聊的晃动。小皇帝的脸上还有掩盖不住的淤青,隔得近的重臣们甚至可以看到小皇帝一边肿得只有一条缝的眼睛。 当下就有朝臣还在列队里就开始大呼:“皇上您这是怎么了?” 小皇帝清澈的目光依次从三公到六部,再到全殿的大臣,一一扫视了遍后才低沉的道了句:“朕在行宫被人谋害,九死一生捡回一条性命。能够再一次见到众位爱卿,朕竟然理解了何为‘恍如隔世’的含义。爱卿们,你们是南楚的臣子,是朕最为信任的人,也是朕唯一可以依赖的人,请诸位大人替朕做主啊!” 堂堂皇帝一身重伤的坐在龙椅上,哭得涕泪横流。 皇帝向臣子们告状,天下第一奇观啊!不止是太监侍卫们傻眼,连久经‘沙场’的大臣们也目瞪口呆,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人缓过神来,仔细询问什么事。 从皇帝被人抬着进入大殿起,站在大臣队伍前列的贤王就知道事情出乎他预料之外了。原本以为穆太后与小皇帝回宫最先应该去的地方是太皇太后的永寿宫。只要太皇太后一定冤枉臣子的大帽扣下来,哪怕小皇帝伤得再重那事情也只能不了了之了。偏生,小皇帝不好好在行宫养伤,硬生生的顶着伤痕累累的病体跑来上朝,贤王想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就基本不可能了。 贤王他家兄长留下的这套班底那可不是普通的会吵架,不当吵架厉害,而且还喜欢乱给人扣大帽子。文官们嘴巴毒辣又利索,贤王的贤名再真金白银也争不过这些言官;武官们倒是不大动口,他们喜欢动手,一个争论不过一拳头过去,所有的文官都得趴下。最可恨的是,人都有一种心理:同情弱者! 皇帝不是弱者,架不住对方只有三岁;别说对方一根寒毛都没伤着就可以让大臣们义愤填膺,现在重伤之下,绝对是滚水滴入油锅,瞬间把敌人飞灰湮灭。 果不其然,小皇帝哭诉,太傅加油添醋,太保和太师点头助威,不过一盏茶的时分,贤王和贤王世子的罪名就板上钉钉落实了,都不给他辩证的机会。 贤王被压了下去,贤王世子被大理寺的侍卫们直接从皇族子弟们上课的尚书房给拖了出来,八十大板下去还不知道能不能留下一口气。 贤王离开大殿之前,眼神只来得及在三公以及承安公穆大人身上溜了一圈,好毒的计谋,到底是出自哪一位大人的手笔?小皇帝在朝堂上这么一哭,就彻底的坐实贤王谋逆之名,龙椅彻彻底底与他贤王不再相干了。 小皇帝坐在高处,抽抽噎噎的哭了半响才收了眼泪,望着下首另外两位皇叔,奶声奶气的问:“睿王,齐王,你们准备替贤王求情吗?” 有心思敏锐的大臣暗中抽了一口气。怎么,难道皇上将贤王治罪还不够,还想要将另外两位实权王爷彻底的一网打尽吗? 顿时,大殿中无数双眼睛轮番在三公以及承安公的身上打转了。 殿外,正靠在长廊墙角补眠的魏溪睡得要流口水了。连续几日和穆大人教笨蛋皇帝演练这一场大戏耗费了她大量的时间和心神,好不容易在今日入城时让对方把纸上的内容背得倒滚如流后,她终于抵抗不住睡意,哪怕是站着也要去会周公了。 ☆、第十八章 太一殿的宫墙比寻常的宫殿要厚重一些,砖瓦之间甚至填充了更多的石灰棉絮,只要是议事的宫殿基本都会多这么一道工序,为的就是更多的屏蔽殿内之人说话的声音。 大殿空旷,大臣们如常说话的时候还好,若是争论之时,那嘈杂的声音几乎堪比午门的菜市场,可以把屋顶都给掀翻。不过,越是大殿,门窗也就越多,大朝的时候除了正门,就只有皇帝出入的偏门会开,站在高处的太监们宣读圣旨的声音在共振下反而能够传出很远。 魏溪靠的墙壁正好是偏门不远处,门口不是侍卫就是皇帝的随侍太监和宫女,她一个小小的身影缩在墙角,很好的隐藏在了阴影之中,头顶的窗户不知道是打扫的宫女们不小心所致还是有人刻意为之,居然露出了一条小小的缝隙,不远不近正好堪堪将殿内大臣们的说话声听个大概。 禁军头领远远的瞟了静止不动的她一眼,随即转开了目光。 殿内,睿王与齐王下跪的声音沉闷,仿若鼓槌落在了桶子装上一般,急促、震耳发昏:“臣不敢!” 小皇帝缩着肩膀,整个人几乎要被高大的龙椅椅背给埋了进去似的,他轻声的喃喃:“朕好害怕,以为两位皇叔也与贤王一样置朕的生死不顾,一心一意的想要包庇秦凌那等狼心狗肺目无国君之人呢。” 小皇帝的疑惑声越是细小,两位王爷表忠心的声调反衬下益发高亢:“皇上,臣绝无此意。” 殿中,几位王爷们的亲信大臣们也赶紧加入了劝导的队伍中。 虽然贤王失去了争夺帝位的可能,还有睿王和齐王呢。大臣们能够不对贤王落井下石,却不能不在关键时刻给另外两位王爷雪中送炭。要知道,他们在太宗皇帝之时就投靠了几位王爷,是实打实的王爷党,谁知道太宗皇帝选了嫡长的先帝,好不容易先帝死了,不管是三位王爷还是他们这些大臣心思也都活跃了起来,平日里没少在大庭广众之下怀疑过秦衍之帝位的安稳。 帝位之争,失败者死得可不只是上位者,还有附属的官员。他们就算不替两位王爷求情,日后秦衍之成年,少不得会秋后算账。与其等到那时候救无可救,不如先保下另外两位王爷,再谋其他。 当然,雪中送炭也不是人人敢做,他们心中的思量三公明白,穆大人明白,大部分的朝臣们也都明白。 小皇帝的目光一一在这群人身上扫过,眼神越来越暗淡,最后唯一那完好的手臂拉扯了一下断臂上的木板,笑得比哭得还要难看:“皇叔,秦凌在推朕下悬崖的时候还说继表哥和麒表哥也想要朕的性命……” 齐王跪在正中,拱手急道:“皇上明鉴,您是先帝唯一嫡子,是名正言顺的帝王,您的地位无人能够撼动。您万万不可听信居心叵测之人的挑拨离间,与臣等离心啊!” 睿王心里将三公与穆大人恨得牙痒痒,面上却要挂着忠君爱国的神情,深情的,有条理的,据理力争的反驳“是啊皇上,我们是您的皇叔,世子是您的表兄,他们怎么会有害您之心?您虽然为君,可也是姓秦,臣等为臣,却也做不出为了权势手刃亲侄儿的狠心事。真那样做了,臣等有何面目去见九泉之下的皇兄,有何面目面对我南楚的祖先们?日后史书上又如何评价臣的一生?君上一言,是要臣的命啊!” 小皇帝抽泣了一声,抹了抹眼泪:“朕哪里敢要皇叔们的命,实在是皇叔无时无刻不想要侄儿的性命啊!这满朝文武谁不知道……知道只要朕有个三长两短,父皇这一脉就彻底断绝,皇位自然而然就是皇叔们的囊中之物……朕虽然只有三岁,也听过怀璧之罪的道理。朕只想恳请皇叔们,若真要朕的性命,请善待朕的母后,让她安然终老,也不枉费朕的一番孝心了,呜呜……” 睿王心越来越沉,磕头道:“皇上这是要逼臣等死啊!” 小皇帝泪眼朦胧:“皇叔真没有要害朕之心?” 齐王都要跳起来了:“真没有!” 小皇帝呼出一口气,抬眼看着殿外徐徐升起的朝阳,掷地有声的道:“那朕就放心了,日后,如果朕真的有个三长两短……那就请三位皇叔和世子表哥们予朕陪葬吧,如何?” 三长两短!也就是说不管皇帝是被人暗杀,还是被人下毒,或者是在宫外被人围杀,只要是想要他命的事情,不管事情是谁做的,不管刺杀是真是假,秦衍之就全全认定是自己皇叔干的,即不会听他们的辩解,也不会饶过他们全府的任何一个男丁。当然,如果以为女人们可以逃过一劫那就是异想天开了。 满朝喧哗! 有大臣抗议的,有大臣赞同的,也有大臣不动如山如老僧入定的,一时之间朝堂上吵吵嚷嚷,争论声此起彼伏,甚至有文官直接撸起袖子干架了起来。 吵闹声中,小皇帝又抽起了鼻子,露出彷徨无助怅然欲泣的神情:“皇叔们果然对皇位有野心,看来朕是真的活不过成年了!父皇,看看您的好兄弟吧,口口声声说待儿臣为亲人,暗中却无时无刻不想要朕项上人头……” 睿王遥遥的望着高处的小皇帝。三岁,才三岁就有如此周全的计谋,如此狠辣的心肠,他该不该说不愧是他皇兄嫡亲的儿子吗? 不管两位王爷心里如何的翻江倒海,百般委屈,千般苦楚,皇帝都会听而不闻视而不见。 两位王爷还能如何? “皇上,臣领旨谢恩!”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太一殿内风云涌动,永寿宫虽然人头攒动却落针可闻。 穆太后站在凤榻前,低头凝视着床上躺着双眼紧闭的太皇太后。 “老祖宗如何了?太医,快来给老祖宗看看。哀家在行宫每日里都要看太医院送来的请安折子,知道老祖宗身子康健,吃得好睡得香后才能安安心心的在行宫修养。回宫之前也没听说她老人家有什么急症啊,怎么才半日的功夫就晕倒了呢?太医,老祖宗是什么病症?” 齐太医颤巍巍的摸了脉,又慢悠悠的扎了针,再温吞吞的开口:“回禀太后,太皇太后是急怒攻心才导致供血不畅昏倒,待臣扎两针就能醒来。” 穆太后皱眉,娇好的面容上一片轻愁:!“急怒攻心?太皇太后也如哀家一样日日思恋先帝吗?” 站在边上一直对穆太后暗中关注的原嬷嬷几乎一口老血,不得不提醒对方:“太后,太皇太后是听说皇上好不容易回来却不急着来见她老人家,反而直接去了太一殿上朝的事后才昏迷不醒。” 穆太后没有计较对方的轻慢的态度,永寿宫的奴婢而已,一个个计较起来太伤神。再说了,宫外的人不知道,宫内的谁不知谁不晓太皇太后对穆太后十二分的不待见。永寿宫这群奴才狐假虎威惯了,先帝在的时候他们还假惺惺的表面上尊敬过,先帝做古后,太皇太后一心想要另外的儿子上位,这群趋炎附势的不趁机表忠心时不时的膈应一下穆太后又怎么在这永寿宫待下去。一次次的,穆太后也就没了对一群迟早会掉脑袋的人发火了。 原嬷嬷话一出口,穆太后就知道太皇太后晕倒的真正原因了。不过,退让多年的穆太后在自己儿子被贤王世子推下悬崖后,心就硬了。在后宫里站到高处的女人,哪一个不善于睁眼说胡话,哪个又不会歪曲事实呢! 穆太后捏着帕子压了压不存在的眼泪,叹息道:“原来是这事。也怪不得皇上。哀家常年听大臣们说忠孝不两全,原本不明白这有什么难的。男子汉大丈夫,于国鞠躬尽瘁,于家仁爱孝悌,有什么难以两全?直到皇儿登基才明白,有了国才有家,国不安稳谈何顾家呢?皇上风尘仆仆的回宫后正赶上臣子们入朝的时辰,他哪怕年纪再小那也不能视而不见,堂而皇之的回寝殿更衣歇息后再去处理国事吧?太皇太后是他的祖母,更是一国之母,对于勤勉的意义比哀家更为透彻,想来也不会怪罪皇上过门而不入的小罪,更不会因此与皇上生出间隙吧?” 原嬷嬷瞪大了眼睛,仿佛第一次看清楚穆太后的真面目,气得那厚厚的嘴唇直抖,几乎说不出一句话来。说什么呢,说太后并不想见皇帝,她老人家也不在乎小皇帝的想法。不过,这话太皇太后能说,原嬷嬷说了那就真的不要命了。 正气得七窍生烟的时候,床上的人一声□□,原嬷嬷急忙惊呼:“太后……” 太皇太后醒来的真是时候,看到自己的宠信那猪肝的脸色,支起手:“哀家很好!” 穆太后探手过去,好像要与原嬷嬷一起扶着对方起身一般,手还在空中,就被太皇太后一巴掌给拍打开来,那力道,刚刚晕倒过的人是绝对没有的。 穆太后自然而然的收回手,也不恼怒,惊喜中带着惊吓的说道:“老祖宗醒了?齐太医果然医术精湛,一针下去老祖宗就醒来了,等会还得麻烦齐太医开个调理的方子。方才一听老祖宗昏倒,真是把媳妇的魂都吓掉了两个,先帝才故去不久,老祖宗再出什么意外,媳妇真是……活得也没滋味了啊!” 太皇太后现在哪里还有心思看对方演戏。以前她老人家也愿意陪对方演,不过,今天不是时候,她还有更加重要的事情要做。原本是想让原嬷嬷羞辱穆太后一顿,为自己之后的清醒做好质问的铺垫,结果穆太后也不知道是因为自己儿子做了皇帝腰杆子彻底硬了还是如何,居然含糊其辞。于是,太皇太后不得不醒来,亲自对付这个不省心的儿媳妇。 摆起脸色,才喊了一声,“穆氏……” 穆太后就凑了过来,关切的问:“老祖宗,您感觉如何?心口还疼吗?或是头疼?” 太皇太后下意识的避开对方的亲近,皱眉再一次重申:“哀家很好。” 穆太后拍着心口:“那就好,否则等会儿皇上下朝回来,听到因为他的一个小过错导致老祖宗您重病,得有多伤心,多自责呐。他本来就伤得不轻,思虑再重的话,身子骨又怎么好得起来。” 太皇太后目光一厉,直接打断对方:“贤王如何了?” 穆太后心里鄙视,面上一片云淡风轻,还自顾自的让人搬了张椅子过来坐在了床边:“贤王?他还能如何!意图指使嫡子秦凌谋害皇上,自然是革去王爷之位,满门抄斩。” ☆、第十九章 “啊,太皇太后!”永寿殿又一片惊呼。 穆太后身子斜了斜,偏着头瞅着床榻上的太皇太后:“老祖宗,您怎么又晕倒了?太医,快来,别写方子了,先再来扎两针。” 齐太医心里翻了个白眼,打开药箱,拿出针盒,抽出最长的一根银针,还没扎下去,赵嬷嬷又适当的喊了声:“太皇太后……” 短暂的静谧后,终于顺过气的太皇太后哀嚎:“我的儿哟,你死得好惨啊!” 这个中气十足,坐在近旁的穆太后就觉得双耳发懵,等到对方哭够了才慢悠悠的劝道:“老祖宗,皇上吉人天相,虽然那秦凌手段歹毒,好歹皇儿是天之骄子,掉落悬崖后九死一生,好歹还是捡回了一条命。” 太皇太后脖子一梗:“谁说那个孽畜了,哀家哭的是贤王!” 哪怕对对方没有报什么希望,再一次验证后穆太后残留的一丝奢望也消失殆尽。她抬起手,抚了抚指甲上鲜红的丹蔻,“哦,太皇太后哭的是贤王。太皇太后的意思是,贤王谋逆是太皇太后的意思?” 太皇太后眼泪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瞬间化身成一条喷火龙:“你……你这毒妇,你是什么意思?” 穆太后冷漠的道:“媳妇能有什么意思呢。太皇太后听说皇上重伤,眼泪都没有一滴,慰问都没有一句,可见对皇上的生死是无动于衷,反而对还没砍头的贤王哭得撕心裂肺,这容不得人不多想啊!” 太皇太后没想到穆太后居然还拿着皇帝受伤这件鸡毛蒜皮的小事来跟她斤斤计较,心里不以为然后更是对贤王的处置怒不可抑。秦衍之明明还活着,凭什么拿她的儿子撒气,小皇帝到底知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身份,贤王又是什么身份,“贤王是哀家的儿子!” 穆太后反问:“皇上就不是您的孙子啦?还是,儿子是您亲生的,孙子不是秦家的血脉?太皇太后,您这心偏得也太狠了。” 太皇太后气得猛拍床榻:“皇上不是没事吗,而我儿就要人头落地了!” 对方越愤怒,穆太后讽刺的神色就越深一层:“这不是还没落地吗?等死了,看到了尸首,您再哭也不迟。” “不行,哀家不许!” “不许什么?” 太皇太后说得理直气壮,掀开被褥就要起身,去太一殿找皇帝收回圣旨:“不许惩办贤王!” 穆太后看着太皇太后急吼吼的起身,头发散乱的就要冲出殿门,这才缓缓的质问对方:“弑君之罪都不能杀,太皇太后……您是要后宫干政吗?” 太皇太后的脚步一顿,拄着的拐杖在九转莲花纹的黄金地砖上狠狠的砸了两下:“哀家不管,贤王必须活着!” 穆太后理了理云鬓,起身走到自己婆婆的面前,一静一怒,一个雍容大度,一个衣衫凌乱,处处都显示出她们的不同。穆太后将太皇太后全身上下扫视了一遍,目光中的审视和挑剔刺激着除她之外所有人的神经。 太皇太后还没来得急责问,穆太后才带着怜悯的口吻道:“那太皇太后与太傅等三位大人去说,与大理寺卿去说,与满朝文武去说吧!媳妇,本宫是没有那个本事使唤顾命大臣们饶过弑君的乱臣,也没有那个胆量逼迫满朝文武放过胆大包天的贼子。贤王是太皇太后的二儿,皇上却是本宫的唯一的嫡子。太皇太后,话不投机半句多,既然您还可以活个七□□年,日后也就别因为一个小病小痛的就嚷嚷得整个后宫知晓的好,搞得所有人心惊胆战无心劳作,这后宫虽然以您为尊,可大楚却是我儿的天下,希望您能够早日明白。” 该说的都说了,穆太后再也不逗留,也不看老敌人脸上红白交加的神色,施施然的、昂首挺胸的走出了永寿殿。 她是第一次趾高气昂的走出这个地方,相信以后她还有无数次机会用同样的气度和姿态走出这个地方。 朝安殿,秦衍之与穆大人相对而坐,大宫女挽袖站下下处轻笑着回话。 “太皇太后急急忙忙的派人去午门拦截送贤王上刑场的侍卫,哪知道扑了个空。后来又不知道哪个太监漏嘴了,说不是在午门斩首,是在西大门,原嬷嬷又亲自跑去了西大门寻人,人没寻到,又有人说在南大门看到了贤王的身影,一路跑断了气,原嬷嬷是哭着回了宫。后来还是总管太监回了话,说贤王已经回了府。没多久,永寿宫又招了太医,听说太医入宫的时候,一地狼藉,还不知道她老人家又糟蹋了多少古玩珠宝。” 永寿宫与宫里的另外两位主人势如水火,以前还只是永寿宫单方面压制太后与皇帝,有孝当道,太后不能对自家婆婆回嘴,皇帝又小,懵懂着自然不会反抗。所以,不管是康雍宫还是朝安殿的宫人们都是被永寿宫的人压得头也太不起来。原本以为后宫的局势不会有改变了,谁知道太后携皇上去了行宫不到一个月,再回来时,他们就抬头做主人了。 才一日,太皇太后遭穆太后戏耍的丑态就被两宫的宫人们私下里传了个遍。想到原本狗眼看人低的原嬷嬷彷徨无助的模样,连历来稳重的挽袖都忍不住想要落井下石了。 穆大人好像没有听出挽袖口中的幸灾乐祸,只问:“太后如何了?” 赵嬷嬷刚刚从康雍宫回来,笑眯眯的回道:“太后今个儿晌午多吃了一碗饭。”这还是从先帝故去后,太后进膳最香的一回。 穆大人眼睛眯成了一条缝,抚着山羊须,别有深意的说道:“那就好。有气别憋着,迟早会憋出毛病来。你是太后身边的老人了,时不时多劝劝,实在不行就让她去永寿宫透透气。” 赵嬷嬷屈身:“是。” 穆大人转身又问秦衍之:“皇上今日学了什么?” 小皇帝本来要打盹了,闻言立马直起背:“太傅亲自讲的学,说了汉王弃子的典故。” 穆大人凝视着上座上小小的孩子。现在正是晌午,皇帝凌晨才匆匆到了皇城,进宫后就直接上朝,朝罢了还没喘口气太傅就讲课。讲课倒是次要的,主要是指点皇帝今□□会上的错漏。皇上还带着伤,连续几日被穆大人紧迫盯人的演练朝上可能出现的各种情况,原本精神紧绷着,朝会过后一切尘埃落定才松口气,精神一下子就跟不上了。何况他身上还带着伤,又是怎么都睡不够的年纪,用过了午膳后就睡意沉沉,在他这个外祖面前才露出了疲态。 他们也太为难这个孩子了。 挽袖窥了窥穆大人的神色,悄无声息的给小皇帝递上一杯参茶,等到皇帝喝了后,才听得穆大人问:“皇上对汉王如何看?” 小皇帝咂摸了一下嘴里似苦似甜的滋味:“为了逃命,连儿女都可以丢弃,朕觉得他不配做父亲。” “哦!可若是不抛下子女,说不定他们一家子都会被俘,也就没有大汉了。” 小皇帝端着茶盏,大眼睛一眨一眨“可是,那样不会太无情了吗?若父皇是汉王,就绝对不会丢下我自己逃命,母后也不会抛弃我。” 穆大人断言:“那样的话,我大楚离灭亡也不久了。” 小皇帝:“……”外祖,您别吓朕! 穆大人眼中带了丝笑意:“不过,先帝与太后对皇上您是不同的。他们与您的皇叔有很大的不同。听说贤王上了请求立世子的折子?” “恩,是嫡二子。”小皇帝从桌案上抽出一本折子递给穆大人,亲王的折子上的暗纹不同大臣,故而他听太傅分析了贤王这份折子后就直接收好了。 穆大人翻看了一下就替小皇帝放回了原味,颇有深意的感叹:“看吧,不管贤王原本对秦凌如何看重,一旦对方成了弃子,他就立即要立二子为世子,竟然连一日都等不得了。你猜,秦凌心里要作何想法?” 小皇帝设身处地的想了想:“应当会恨贤王吧?是朕的话,朕会恨死了贤王。” 穆大人笑道:“所以,固若金汤的贤王府就有了漏洞。只要皇上您暗中许秦凌贤王之位,那么,仅凭他一人就可以将贤王府搅得天翻地覆永无宁日。” 小皇帝沉默了一会儿,低声的问:“……秦凌表哥会不会太可怜了?” 穆大人脸上的怒色一闪而过,对于他们这等老狐狸能够明显的看到喜怒已经是非常的难得,可见当初听到小皇帝被秦凌暗算时,他老人家是何等的愤怒:“他推陛下落下山崖的时候可没有想过自己会被他的亲生父亲给抛弃。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皇上,您可绝不能心慈手软。” 小皇帝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回想当初掉下悬崖时的伤心、恐惧、绝望,自己就说不出原谅的话来。可他又是深受父母宠爱长大的孩子,哪怕太皇太后再嫌弃他,父皇对他却是宠溺非常,所以,听说秦凌被自己的亲生父亲贤王舍弃的时候,他甚至可以想象得到表哥脸上的表情。说不定,表哥现在也恨不得掉下悬崖,一死百了吧! 秦衍之还没有成长为日后那决心绝情的帝王,他还太弱小,心思敏感,多情多思,他不想承认外祖说得对,也不想在此时此刻去秦凌表哥心口上捅刀,只能干硬的岔开话题:“……朕好像没有看见魏溪,她怎么没来?” 穆大人也没有太为难他这个最为尊贵的小外孙,只是操心惯了,顺口又开始教训或者是指导:“她一个平民百姓,刚刚入宫,自然是先学规矩。”“陛下,您信任她可以,但是,万万不可纵容她,那样终究会害人害己。有时候,对待亲信之人,不止是赏赐就能够获得他们的忠心。您必须还有惩罚,这样才让他们生出忌惮,不敢轻易的背叛您的信任。恩威并施,明白了吗?” 小皇帝缩着脖子:“明,明白了!”那样子,说是鹌鹑也不为过。 内务处,新来的宫女们都排排长在了一处,年岁最大的也不过七岁,最小的四岁,大多是平民家的孩子,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把自家的女儿送来宫里谋生活。 大宫女张姑姑长在前头训话:“在这宫里,只要记住两点,保管你们可以平平安安的活到放出宫廷的那一天。第一点:非礼勿听、非礼勿视、非礼勿言;第二点:眼观六路耳听八方,锯嘴的葫芦虽然活的命长,该让你们回话的时候就必须实话实说。” 下面一个浓眉小姑娘举手问:“姑姑,我们到底是该不听不看不言,还是多听多看多说啊?” 张姑姑眼中的笑意一闪而过:“你能这么问,说明你就不是个能够长久的。”难得姑姑打趣一句,周围的人或善意或恶意的笑了起来,惹得小姑娘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瘪了瘪嘴就被身边的同龄人拉住了。 耳房内,张姑姑拿着名册,与新来的人一个个核对。 “魏溪,这个名字好熟悉。我记得魏老将军家有个孙女也是这个名儿,那可是个金贵的主。” 张姑姑的徒儿黄芪舒展着眉头:“师傅这么一说,我也想起来了。那还是长房嫡女呢,不过,金贵是金贵,身子却不大好。同名同姓儿,这个看起来康健得很。师傅,你说要不要让她改个名儿?” 张姑姑对这个徒弟纵容得很,两人相差虽然有十来岁,她却好像将对方当做女儿一般的看待,闻言只是问:“只有与皇上重名犯下忌讳的,魏将军二品官,他的女儿几品?” 这是看不起魏将军家的女儿了。 黄芪脑筋灵活,看向魏溪的眼神已经有些不善。人说爱屋及乌,她师傅不待见的人,她黄芪自然也见不得对方好。不管面前这个魏溪是不是同名同姓,反正在这宫里是没有好日子过了。 张姑姑合上册子:“转个圈看看。” 魏溪仿若没有听清楚这位掌管内务姑姑的话中暗藏的不屑,稍稍转了个圈。 张姑姑又道:“小小年纪,身段倒是婀娜,若是在昭熹殿伺候,日后迟早是个宠冠后宫的命,怎么分去了朝安殿了?” 昭熹殿是皇帝的寝殿,在寝殿伺候的宫女,特别是小宫女日后爬上龙床的机会不小,是众多宫女挣破头的差事。朝安殿是皇帝处理政务的宫殿,不是亲信宫女不得入内伺候,就算是伺候也就是端茶磨墨,干完了就得出来,几乎是在皇帝眼前晃一下,一般挑性子稳重,忠心且容貌中等的宫女伺候。毕竟,后宫的女主人们绝对不想听到皇帝在朝安殿宠信了什么宫女的传闻。那样对帝王的名声不好,对后宫女主人的地位也不好。朝安殿殿内伺候的宫女基本只有两人,大部分都是太监。其他的宫女只在皇帝不在殿内的时候做寻常打扫的事儿,比在后宫中伺候娘娘们也不如。好歹,伺候娘娘们的时候还可以偶尔得见天颜呢,一个不小心说不定就被皇帝看中了呢,或者,被娘娘们送去固宠了呢。 黄芪笑眯眯的吐露打听来的消息:“听说是太后娘娘的意思。” 张姑姑彻底有了计较,神色越发冷淡:“瞧她这细胳膊细腿的可干不了多少活,得好好练练。” 方才还有点好意,现在就纯粹是恶意了。宫里的人都是人精,话一出口,负责安排事物的姑姑自然知道如何才能让对方‘好好练练’。 顿时,小小的耳房内,众人瞧着魏溪的眼神即有幸灾乐祸也有同情。作为即将陷入水深火热中的魏溪,她只是拿着刚刚学到的规矩对张姑姑等人行了礼,一句话也没有说。 不该说话的时候就闭嘴,不是么! 在行宫肆意妄为惯了,就不代表她不知道这皇宫里才是真正的刀山火海。 ☆、第二十章 宫里的人等级分明,上级要悄无声息的折磨下级有的是办法。 魏溪明面上是三等宫女,又是刚刚才进宫,说是新人也不为过。偏生这个新人还在太后皇上面前挂了号,听说在行宫的时候嚣张得很,这就不得不惹人记恨了。 同样是宫女,有的人从入宫到出宫都得不到皇帝一个正眼的数也数不清,有的人却可以凭借一次小小的机会直接青云直上,甚至荣宠后宫。 魏溪按道理应该也是后者,巧合的是,她在行宫的时候拿的就是三等宫女的俸禄,做的是一等宫女的活儿。暗中看不惯她的人早就比比皆是,这群人随着皇帝去行宫,又随着皇帝回到皇城。在行宫,魏溪有刘姑姑护着,又是皇帝的救命恩人,故而她可以横着走;在皇城就不行了,后宫是太皇太后的天下,虽然穆太后眼看着要崛起了,可宫里的人哪个身份简单?有的人巴望着太后一飞冲天,有的人却是指望着太皇太后过日子。 张姑姑就是原嬷嬷提拔上来,特意安排在了内务处的人。黄芪明面上对张姑姑唯命是从是最得意的弟子,暗中谁又知道她的背后有谁呢?借刀杀人这种事情,在宫里每一天每一刻都在上演。只要她们赶在穆太后和小皇帝想起魏溪之前,寻个由头把人提前处置了就是。 魏溪前辈子在宫里生活了十多年,一大半的日子还是在冷宫度过,人情冷暖看得十分的透彻,对于前世素素的遭遇她没问过,也能够猜测得出。 别人打着灯笼寻她的错处,她偏生不给别人机会。 别人是寅时二刻才起床,她丑时三刻就已经穿戴整齐洗漱完毕,等着黄芪假意怒气冲冲的砸门进来时,她正端着热茶喝得惬意。 看到魏溪的一瞬,黄芪的面目有一瞬间的扭曲:“你倒是勤快。” 魏溪放下茶盏,对黄芪行了礼,一句话都懒得说。 黄芪第一天就见识过魏溪的沉闷,率先走了出去:“你年纪小,姑姑体谅你身子骨弱,所以选了个最轻松的活计给你做。” 一路走到朝安殿的大门处,指着还黑黝黝的一片内庭道:“喏,除了内殿,庭院里的地就都归你打扫了。”她在黑暗中笑眯眯的盯着魏溪的脸,“记住,这里是皇宫,朝安殿是陛下处理朝政的地方,所以只要是殿内不能让陛下看到一片落叶,一粒灰尘,甚至是一根头发。陛下寅时三刻上朝,三日一小朝,六日一大朝。你得在殿下朝会回来之前将内庭打扫得纤尘不染,若是有一点点遗漏,或者是没有按照规定的时辰内打扫干净,等待你的处罚轻则打板子,总则掉脑袋。” 魏溪屈膝应是,转身就抱起比自己人高的扫帚向庭院最为幽深的角落走去。 春日已过,盛夏就要到来,暖阳比春日里来得更加急更加早。等到小皇帝来到朝安殿的时候,庭院里除了侍卫就是贴身伺候的太监宫女们。 一天十二个时辰,丑时三刻到寅时三刻是打扫内庭;卯时到辰时小皇帝要听课练字,这时候魏溪就挨着身子擦拭长廊的条凳和龙柱;巳时初刻小皇帝用小点心,魏溪拿着巴掌大的抹布擦拭永远也擦不干净的地砖;午时小皇帝去康雍宫陪太后用午膳,魏溪得了一个馒头一碟子萝卜酸菜,趁着皇帝没来,顶着大太阳再将庭院打扫一遍,特别要处理的是一早上的人头攒动而拆踏过的落叶残花;午膳过后,小皇帝午睡,魏溪认定自己不会有歇息的空闲,果然没多久黄芪就叫她去清理鹅卵石中的黑芝麻,也不知道是哪个笨手笨脚的宫女把茶房要用的芝麻给不小心弄撒了,魏溪得顶着大太阳去一粒粒的拾起来。 皇帝下午要学武,自然是不会来朝安殿,魏溪就跪在鹅卵石上拾了一下午的芝麻。 到了晚间,腰酸背痛的魏溪喝了一碗粥,一个馒头加一小碟酱菜。 戌时,宫灯都亮了起来,宫女太监们换班。魏溪被黄芪指定去给她打洗脚水,顺道伺候了才十来岁的小宫女洗脚按摩。 亥时,有差事的宫女们才开始她们在内务处的正事——学规矩。行礼、走路、甚至是说话的语气都是学习的内容。 这本是魏溪最为拿手的活,在张姑姑的严格要求下,她却是做得最差劲,掌心被抽打得最多的一个。 如此过了半个月,小皇帝从以前日日与魏溪相伴到忙于课业,忙于学习政务,养伤中间做一些轻微的锻炼,太后偶尔想起问一句,总管嬷嬷总是回答还在调·教当中,久而久之宫里的两位主人也就慢慢的将魏家三兄妹给遗忘到了脑后。 “我们这要捞到什么时辰去啊?”说话的小宫女只有七岁,胖嘟嘟的小身子跌坐在荷塘边的巨石上,整个小脸垮得要哭了起来。 魏溪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抬头看看头顶的星空:“捞不着我们就没法歇息。你要累了,就先坐一会儿。” 小宫女就等着对方这一句话了,左右看了看,确定只有远处巡逻的侍卫后,这才整个人趴了下来,苦兮兮的问:“魏溪,你说,黄芪姐姐是不是要把我们累死才干休啊?” 魏溪顿了顿,拿着长杆从荷塘的这一头慢慢的拖到了另一头,然后再费力的拖了上来,仔细清点里面的杂物,还是没有她们要寻找的御笔,只好把杂物全部拢了拢丢在塘的角落,又把长杆探入了水中,继续打捞。 “这点活儿累不死的。” 小宫女摸了摸自己的胳膊,哀怨的道:“可我都累瘦了。” 魏溪回头瞧了眼对方那滚圆的短臂,笑了笑:“等会儿我去给你摸两块点心,你偷偷的吃,别让人看到了。” 小宫女一咕噜坐起来,悄声道:“你经常摸黄芪屋里的点心,她就没发现过?” 魏溪道:“她嫌弃那些点心太粗糙了,不爱吃。”等到快要发霉的时候,再一副高高在上的神情施舍给周围的人。有的人自尊心高,明面上感谢转头就丢弃了;有的人常年吃不饱,只要还能够入口也不在乎黄芪的态度。有的人,如魏溪,肚子饿的时候她也不计较这些,再糟糕的食物都吃过,再恶劣的态度都遇到过,黄芪所作所为对她而言无关痛痒。 “好浪费!”小宫女可惜道,“她屋里的点心都是张姑姑特意留给她的,她还嫌弃?” 魏溪回头看了对方一眼,暗道对方果然心直口快,进宫都快一个月了就因为藏不住话得罪了黄芪,这才派来跟她一起做脏活累活。小宫女自然是进宫当天询问张姑姑多话还是少话的小女孩,名叫桂圆。 魏溪不是那种因为相处久了就会对对方知无不言的性子,哪怕对方年岁再小,心思再单纯,魏溪也不准备把她观察到的真相告诉对方。她只是给桂圆解释了一句,“这宫里好东西到处都是,就是看你能不能吃,有没有命吃而已。” 桂圆问她什么意思,魏溪却是不再说话了。 她们这一晚到底没有打捞到小皇帝气恼下丢到荷塘里的御笔,黄芪抓着她们两个好一顿骂,还罚了她们明天不能吃饭。桂圆对吃的很执着,听说要饿一天后瞬间就生无可恋,魏溪看着只觉得好笑。等她转向黄芪时,那抹笑意也就消失无踪了。 第二日,魏溪完成了例行打扫后,再一次拿起了长杆继续打捞秦衍之丢到荷塘的御笔,一直到晌午后还是一无所获,她也不急,慢悠悠的围着荷塘绕了一圈又一圈,从荷塘里捞出的东西什么都有。 荷包、银锭、发簪,更多的是淤泥,惨败的花枝和石头。 黄芪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在塘边挥汗如雨的魏溪,她嗤笑了一声,熟门熟路的往茶房而去。 茶房里有张姑姑另外一个徒弟芍药,今日对方值班,黄芪来找对方说说话。最近小皇帝身子骨明显好了很多,下午练武的时间也加长了,故而午时之后,朝安殿的值守的太监宫女们就清闲了下来。 黄芪刚刚进去就碰到芍药正在烫茶盏,桌案上已经摆放了八碟干果八碟时令水果,其中新进贡的一盘子荔枝格外的喜人。 黄芪微不可查的露出一丝志在必得的笑,亲密的凑上去:“皇上今日不会过来了吧,怎么还把荔枝摆出来?听说今年的荔枝大丰收,可宫里也留不住多少呢。” 芍药头也没抬:“今年太后主持内务,说太皇太后年岁渐高,荔枝太火,老祖宗吃多了不好,所以永寿宫还是往年一样两筐,太后两筐,其余的都送给了皇上。” 黄芪努力从荔枝上收回了目光,一起帮着芍药清洗茶盏:“这东西太容易坏了,又远道而来,皇上一个人也吃不完啊,余下的不都浪费了么!” 芍药似乎没有听出对方话中的意思,等茶盏都清洗干净后又拿出干净的帕子擦拭水渍,这才一个个摆放整齐放入了柜子中。 芍药又端着银盆要去倒水,还要去殿内清扫,随意交代几句就先去内殿忙活了。 皇上不在朝安殿时,茶房只会留有两个宫女,其中一个早已去了内殿,如今芍药又去了,只留下了黄芪一人。 安静的房间内,除了炉火上烧着的水壶在发出微弱的呼呼声,再也没有别的响动。 黄芪从茶房的窗口往外看去,殿门口守着的侍卫还在一丝不苟的守卫着,不远处的荷塘边,魏溪那小小的身影在柳树间若隐若现。 房内,薄皮的荔枝散发着淡淡的果香,那么的诱人。这东西千里迢迢运过来,在路上哪怕有冰镇着也会坏掉大半,别说是平民百姓家了,就连皇城里的大臣们一年到头也就只有宫里赏下来那么一小碟,重要的家眷一人一个也是不错了。 现在,累累的荔枝摆放在银盘里,堆得高高的,绿叶上的水珠还欲滴未滴。 ☆、第二十一章 快六月的晌午,阳光刺目,照得斗拱上碧翠的狮子石雕也懒洋洋一般。 朝安殿内庭的奇花异草萎靡的颤了颤枝叶,荷花下的锦鲤更是探头冒出一个水泡,映照出树荫下小小的宫女那似睁非睁的眼眸。 空旷的宫殿内,突然一声大喝:“你在干什么?” 桌案边上的黄芪倏地转身,眼神慌乱的看向门口身型瘦长的年长女子:“挽袖,挽袖姑姑!我,我在整理果品。” 挽袖抬脚入殿,居高临下的靠近:“整理果品?在你嘴里整理吗?把东西吐出来!” 黄芪闭紧了嘴,极力隐藏舌尖的美味,踌躇了半响才含含糊糊的开口:“姑姑,奴婢嘴里没东西啊。” 挽袖快步走到她的对面,突如其来的朝着对方脸上甩了一巴掌,黄芪嘴里的荔枝果核毫无意外的被打飞了出来:“没东西,这是什么?茶房里的其他人呢,都死了吗?” 茶房这么大的动静,原本在内殿打扫的芍药和另外一名值守宫女急急忙忙的跑了过来: “芍药见过挽袖姑姑!” 挽袖指着三人:“前些日子轮值的人就说茶房果品数目不对,怎么查都查不出原因。现在我知道为何不对了,监守自盗,能够查出来才有鬼了!” 那宫女首先开口:“冤枉啊姑姑,这人不是茶房的人!” “她是谁?她怎么在这里?” 芍药只是犹豫了一会儿就回道:“姑姑,她是内务处的宫女,名唤黄芪。” 挽袖咄咄逼人,瞪着跪在地上簌簌发抖的黄芪厉声质问:“内务处的宫女跑到朝安殿来做什么?谁让你来的?内务处的掌事人是谁?” 黄芪自然不敢回答。 殿内一时落针可闻。那值守宫女暗中推了推芍药,两人悄无声息的对视了一眼,芍药这才小心翼翼的道:“姑姑,内务处的掌事姑姑姓张。” 原本只是黄芪一人的错处,听挽袖姑姑的意思还要追究内务处的责任。本来,教导宫女就是内务处的职责,加上黄芪时内务处的人,挽袖要责罚黄芪,首先就必须通知对方的顶头上司。 这下,黄芪才彻底的慌乱了起来:“姑姑,是奴婢的错,奴婢只是一时鬼迷心窍!姑姑,不干师傅的事,是奴婢自己……”黄芪与张姑姑关系不一般,如果只是自己受了责罚,迟早还是要送到内务处重新教导,有张姑姑罩着,她迟早会重新爬起来。可若是连累了张姑姑,那就彻底的断送了黄芪的退路。 挽袖姑姑好歹也是太后身边伺候过的人,宫人们之间的那点关系网她也明白,也有自己的一套生存哲学。 往日里,宫人们会相互照应,可时日不同,挽袖背后的大山不止是穆太后,还有皇帝。身为皇帝身边的大宫女,她不敢有一点疏忽,由小见大,挽袖想得更多:“是不是你鬼迷心窍问一问旁人就知道了。我第一次知道,堂堂朝安殿的护卫居然松懈到如此地步,居然连一个小小的宫人都可以随意进出,是谁给她的权利?又是谁在背后指使她,让她连皇上的东西都敢染指!如今她还只是偷食贡品,若是她在贡品上下毒呢?谁能知道,谁能承担后果?你们又有几个脑袋可以担待?” 值守宫女跪道:“姑姑,这人不是我们放进来的啊!最开始的时候我们也阻拦来着,可她说……” 挽袖目光一冷:“说什么?” 值守宫女与黄芪可没有关系,又不是一宫的人,要落井下石实在是太容易:“说永寿殿的茶房她都去得,朝安殿为何来不得。” 挽袖姑姑面色爆红,瞪着黄芪的样子都带出了狰狞来:“来人,去请禁军统领何大人和赵嬷嬷。” 从值守宫女开口的一瞬间,黄芪就知道自己大难临头,此时哪里还有别的妄想,抱着挽袖的裤腿大哭:“姑姑饶命啊,姑姑我冤枉啊!” 不过半柱香的时辰,赵嬷嬷与何统领就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了解得一清二楚。 赵嬷嬷神色平静的听完了事情的经过,声音低沉的道:“原来在我们不知道的时候,朝安殿早就漏得跟筛子一样,个个都是钉子,处处都有暗桩。也怪不得从先帝病重开始,这朝安殿内就藏不住话了。不当宫人们要好好审查一遍,连侍卫们也得好好验证一下了,你说是不是何统领?” 何统领拱手道:“嬷嬷负责皇上身边的内务,一切自然以皇上为重。下官身为皇上的近臣,首要职责自然是保护皇上的安危。在行宫之时,皇上的行踪就被人刻意掩盖,让我等救护不及。皇上不追究禁卫军护卫不当之责,我等也不会存有侥幸心理,危事一次就足够,再来一次,禁卫军也就没必要存在了。” 连皇帝都保护不了,禁卫军也就称不上禁卫军了,别说他这个禁卫军统领,哪怕是军中一个普通的侍卫,都会被送到大理寺查办。 赵嬷嬷没想到对方的决心如此之大,想了想后也明白了禁卫军的处境,特别是这位何统领。先帝在世,用人几乎有个不成文的传统。如果正职是平民升迁,那么副职就定然是世家人;同理,如果正职是世家子,那么副职就是平民升调上来的官员。何统领以武为本,是当年的武状元,直接被先帝钦点为御前侍卫,之后步步高升为禁军统领。他是平民,副统领自然就是世家子弟,也是同年的武比第二名。两人从武比开始就是竞争关系,每年比试的次数不下二十回,各自有输有赢,是敌非友。 皇帝在行宫差点一命呜呼,按照道理作为禁卫军统领何大人是该追究玩忽职守之责,偏生,副统领的家族与太皇太后一脉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太后为了日后皇帝的安危,只能饶了何统领一命,让他戴罪立功。 今日黄芪之事说是意外,那也是人为的意外。 在行宫的时候皇帝尚且能够被人暗算,在皇宫里,护卫更为周全了,可周围的宫人也越多,人多妖风也大,每个宫人背后都有一张蜘蛛网,兜住宫里所有的消息,给有心人所用。皇帝的安全是有了,可是暗中的算计却是一点也没有少。 太后终于压了太皇太后一头,不趁机扫清皇帝身边的暗线又待何时呢!所以,只要在皇帝身边寻一个由头,就可以开始名正言顺大刀阔斧的清扫所有的宫人。 正巧,黄芪自动撞上了门。或者说,是有人引诱她自己主动送上门。 “何大人严重了。如此,就先从朝安殿查起吧!再有太一殿,昭熹殿……” “嬷嬷,昭熹殿属于内廷,侍卫不能擅入后宫。” 赵嬷嬷笑道:“后宫自有太后的懿旨,总管太监和掌事姑姑们全力配合。何大人负责重新审查所有的禁卫军,老身嘛,自然是将前殿的所有宫女太监们过滤一遍,万万不能再留下别有居心之人。” 何统领即将走出朝安殿的时候,才发现荷塘的柳树下有人,仔细一看,不禁莞尔:“魏姑娘,没想到你在朝安殿当差。” 魏溪见到来人,放下手中的扫帚行了一礼,目光清明的问:“何统领!统领大人的差事已经办完了吗?” 何统领沉默了一瞬,笑道:“魏姑娘果然聪慧过人。不知道姑娘当差的这段时日可有见过可疑的人出入朝安殿?”皇帝没有在这里,身为禁军统领自然也不该来此处。偏生,这丫头开口就知道自己来此有要事,这份聪慧也不知道能不能够让她在宫里活得更加滋润一些。 魏溪拂开头顶的柳条:“何统领这就问错人了,我才来一个多月,朝安殿的哥哥姐姐们都还没认全呢。” 早就知道这丫头心思多。朝安殿能有多少人?除了时时刻刻跟在皇帝身边伺候的太监宫女,朝安殿常年值守的人也只有二十人。她又在这里多久?每天认识一人也都足够了。 何统领并不是不通世故,在宫里任职的,都有一副玲珑心肝。 他想了想,索性蹲下来与魏溪平视道:“姑娘,何某还没有感谢你们兄妹的救命之恩呢。此次但又什么差遣,尽管直言,只要不陷何某与不仁不义的事儿,何某定然竭尽全力。” 魏溪颊边的酒窝浮现了出来,笑眯眯的道:“统领大人严重了。”又晃动了两下扫帚,才慢悠悠的继续说道,“小女在此当差,做的也是最低等的活儿,人虽然见得少,不过这朝安殿的一草一木倒是熟悉得很了,闭着眼都可以碰到一些寻常不得见也不该在次的物品。不知道统领大人有没有闲暇陪小女到处去走走看看?” 何统领心领神会:“朝安殿是皇上处理朝政的宫殿,它的安全同等于昭熹殿和太一殿。姑娘既然有所见,不如带路让何某参谋参谋?” 魏溪托着长长的扫帚沿着荷塘走了半圈,踏过矮桥,绕过长廊,越走越偏僻,直接走到了正殿之后。相比殿前的奇花异草,宫殿后面是一片高高的宫墙,宫墙与宫殿之间是一排的矮树丛。魏溪从梳理得整齐的树丛底下扒拉出一个长条物品。 “大人请看!” ☆、第二十二章 “这是……竹筒?”竹筒有成人一个手那么长,中间已经被挖空。从孔洞望去,甚至能够看到远处的天空。 魏溪笑眯眯的道:“这东西简单,村里的孩子都可以做。不过,我们都是用它装一些小石子,路过看见什么鸟儿雀儿,把石头塞进去,一吹,鸟雀不死也能重伤。当然,它还有一个用处。何大人看见了么?” 魏溪又扒开紧密相连的树枝,露出里面的墙壁来。宫殿的墙壁都是红砖砌成,中间缝隙用石灰堵死。 何大人以为会有什么破洞,结果一整面墙壁都完完整整,不由疑惑:“宫墙有什么问题?” 魏溪半蹲下,随意扫视了一眼,就从密密麻麻的树丛掩盖处的墙壁上抠出了一小巴东西,在手中碾压后,石灰粉末散去,里面居然是一根手指长,卷成桶状的布条。 何统领把布条摊开,细细摩擦了一下:“这是砂布……” 魏溪让开自己遮挡的墙壁,“大人再看看。”方才完整无暇的墙壁不知何时居然多了一个小洞,很明显,手中的布条就是堵洞口的伪装物。 “洞?这么小,能有什么用,不对……”何统领一手拿着竹筒,一手拿着布条,再看向可以容纳一根手指的洞口,迟疑的将竹筒塞入其内,耳朵再覆在竹筒的另一头,一阵静谧后,何统领脸色几经变幻,低哑的道,“可以听到声音,这是窃听筒!” 他一边演示,一边自言自语:“用的时候把砂布扯出来,把竹筒塞进洞口,就能够听到里面的人说话。不用的时候,用砂布继续堵着,再有草木遮掩,也就无人发觉了。” 回过头来,问:“这东西什么时候开始有的?” 魏溪长在高高的宫墙之下,神色坦然,目光清澈:“我才来皇宫不到两月呢。不过,这砂布也不新了,看洞口的边缘很是圆滑,应当是摩擦过多的缘故。” 原来负责朝安殿打扫的人是谁,又有多少人知道宫墙里面的秘密她都不知道。作为禁卫军统领,何统领只能调查禁卫军中的侍卫,可宫里的人由谁负责审查呢?宫殿是工部负责建造,维修自然也是工部的事情,朝安殿的日常维护难道没有发现其中的猫腻?只要是行宫来的人,都知道魏溪是太后的人,也是皇帝的救命恩人,在这个最敏感的时候把她调任到朝安殿负责最低等的打扫,是谁的主意,有什么目的?这些统统都要调查。 从拾掇着小皇帝回宫起,魏溪就思索自己入宫后的处境。她救了皇帝,自然而然的就得罪了皇帝的仇人。要在宫里弄死她一个小小的宫女实在太容易。 魏溪为自家兄弟谋取权势之日起,就代表着她会卷入宫廷斗争当中。如何自保,又如何让魏家兄弟出人头地,甚至皇城的魏家……她想要保护的人太多,要做的事情太多,她是绝对不会让自己一直处在棋子的位置,让人为所欲为。 黄芪对她的严苛反而成了她名正言顺将朝安殿翻个底朝天的理由。 太后刚刚入宫就压了太皇太后一头,是个人都知道要乘胜追击,这时候还不扫清皇帝身边的钉子,任由皇帝处在所有人的监视下,那太后就是个傻子了。 所谓万事俱备只欠东风,魏溪等着太后发难的一天,更是等着朝安殿的宫人重新洗牌的一天。 果不其然,魏溪想到的,何统领自然也想到了,他倏地站起身来:“我得去禀报皇上!” 魏溪笑问:“皇上能做主吗?”秦衍之还不到四岁,能够明白这其中的厉害吗? “……”魏姑娘你何必说得这么直白!你这是瞧不起皇上吗? 魏溪仿佛看不出对方的纠结的脸色,笑眯眯的继续提醒对方:“太傅每日要来给皇上讲学。” 何统领暗暗叹了口气:“多谢姑娘。”一次两次的帮忙,真是让他这个大人都汗颜啊! 魏溪摆了摆手:“谢什么呀,统领大人如果帮我一个忙,这个谢字都可以省了。” 何统领收好了手中的物品,端正了脸色:“姑娘请说。” “我哥哥们应该已经进了太武馆,烦请统领大人替小女给他们带一句话。”“告诉他们,太武馆以武为尊,每年比试若是拿不到第一,那哥哥们也没必要继续呆下去了,回家继续种田打猎吧。” 何统领诧异:“就这些?” 魏溪点头:“是。” “你有什么需要带给他们的吗?” 魏溪故作老成的唉声叹气一番:“哎,我现在每日里忙得很,皇宫可比不行宫,让我还有闲情缝缝补补给哥哥们做鞋袜呢。”这番感叹,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是魏家那两兄弟的老娘呢! 何统领:“……” 不过半日,穆太后就下了懿旨,严查后宫所有宫人的不法行为。凡有偷盗前科的一概切五指,善于谣传、妖言惑众者拔舌,淫·乱者乱棍打死、身有恶疾者一律赶出宫廷等等惩罚。黄芪更是成了杀鸡儆猴的那只猴子,直接在尚宫局当庭砍掉了十个手指头,拔了舌头。 一时间,除了太皇太后的永寿宫的宫人,所有太监宫女们都胆战心惊,等着尚宫局的审查。风声鹊起人心惶惶,每日里都有宫人被喊去尚宫局,有的人平安的进去又平安的出来,有的人进去了再也没有出来。 外朝,三公发落了工部从上到下大大小小差不多十位官员。之后,不管是外朝还是内廷的宫殿都由工匠们里里外外的检查了一遍,特别是皇帝处理政务的几处还有太后等几位主子的寝殿。 禁卫军也有些许动荡,但凡桀骜不驯不服管教之人,都被调派到了御林军,不再是皇帝身边的亲卫。有人调离,有人升级,有人去了御林军,御林军中自然也有人升入了禁卫军。 何统领忙忙碌碌了好些日子,等到清闲下来时才想起魏溪的嘱托,急急忙忙的跑去太武馆,见到了魏家两兄弟。相比在行宫里跟着禁卫军学武的时候,在太武馆的两个月他们长高了许多,也更加黑壮了。 禁卫军中的人武艺都十分的高强,哪怕是陪练,教给他们的也都是致命的招式。太武馆是官学,里面一半世家子弟,一半是从各地选拔上来的武学奇才,龙蛇混杂,又个个都有一身好武艺,几乎每日里都会上演全武行。在太武馆学武,学得更多的是基础,是十八般武艺的应用,余下的就是兵法。想要武艺出众,更多的是靠每一日与人切磋;想要成为将军,行兵布阵对阵演练也是每月的常规比试。 所以,在行宫是,两兄弟还一身野性,入了太武馆后,他们从小在山林中锻炼而来的野味儿反而收敛了不少,不看他们的眼睛,几乎以为就是两个身材不错的武生。但是,只要一开始比武,你就会发现他们所有的野心和斗志都被收敛到了一双眼睛中,仿若盯着猎物的豹子,让人心惊胆战。 何统领来找他们的时候正是晌午,所有的学子们都差不多在休息。魏家兄弟穿着宽松的短打武服,随意往那处一站,几乎就看不到破绽,好像他们面对的不是久违的故人,而是寻事挑衅的敌人。 魏江性子最为浮躁,听说何统领见到了自家妹妹,首先发问:“妹妹在宫里可好?” 在宫里,活着就是最好的证明,所以何统领毫不犹豫的点头:“好。” 魏海也问:“可有被人欺负?” 一个新进宫的三等宫女,能被谁欺负?没听说过啊,不过,他一个禁卫军统领也没空去关怀宫里的小宫女,不过,他还是点头:“没有。” 魏家两兄弟同时望了何统领一眼。同样的身高,同样的容貌,同样的神色,甚至望向同一个人的时候,那眼中含的情绪都是一模一样,异口同声:“统领大人你说谎都不会,太笨了。” 何统领:“……”总觉得这两兄弟有点吓人,跟在行宫之时有些不一样啊! 魏江直白的道:“我妹妹过得好的话一定会让你捎带东西来,不会就一句话什么好吃好玩的都没有。”在行宫,他们虽然做着最辛苦的活儿,有妹妹在,他们两兄弟是从来没有缺过吃用。当然,自己打猎得到的东西除外。 如果说魏江说话总是浮于表面,那么魏海的话就只指暗里真相了:“她日子过得好不好统领大人你也不知道,因为她是宫女,你是侍卫。” 在皇宫,嫔妃是皇帝的,宫女也是皇帝的,只要是女人,不管你年纪多大,容貌美丑,地位高低,统统都是皇帝一个人的。鉴于侍卫比太监多了那么一样东西,也为了避免某些可能出现的绿帽子事件,后宫除了外围巡逻外,其他地方是不容许侍卫进入的,而前殿,宫女们能够行走的范围也有限,要与侍卫们有所纠葛也难。 魏海一句话直接指出了何统领与魏溪的现状,惹得这位平民统领尴尬又窘迫,耳廓都红了一圈。 他这神色更是印证了两兄弟的猜想,又是异口同声:“统领你太笨了,怪不得在行宫被秦凌忽悠。” 太笨了! 太笨! 笨! 何统领觉得自己头有点晕,心口有点疼,他是不是被人捅了刀子,有点失血过多了? 一旁,魏江问自己兄长:“妹妹日子过得不好啊,怎么办?我们要入宫去帮忙吗?” 魏海心里焦急,面上还是一副淡定的模样:“等她长大了,日子就会好了。” “为什么?” 魏海:“我们做了将军,她就是将军的妹子,只有她欺负别人的份了。” 魏江手心握拳,一敲:“也对!我们今天还没例行一揍呢。”左右看了看,“听说庄老输的姐姐在宫里是个小官儿,我们要不要找他帮忙?”庄老输只是姓庄,外号老输。外号是在魏家两兄弟入了太武馆之后得的。 魏海:“你每天揍他,他哪里会肯。” “那就揍到他肯为之。”魏江转头就走,他迫不及待的想要帮自家妹妹改善生存环境了。 何统领回过神来,犹豫了一回才开口:“你们有什么要捎带给魏姑娘?。” 魏江头也不回,摆了摆手:“不用啦,男女有别。” 魏海对他拱了拱手算是告别,先礼后兵,开口又是刀子:“我们可不笨。近水楼台先得月的把戏瞒不过我们。”送东西什么的,一来二去,妹妹说不定就被这个笨蛋给勾走啦! 魏江更是在后面大喊:“你别打我家小溪的主意!” 何统领:“……”他很想提醒两位宠妹狂魔,你们家的妹妹才五岁,而他何统领,何大人已经二十有余了,他会看上一个五岁的黄毛丫头? 他再没有成亲,也不会饥不择食到那种地步啊! ☆、第23章 .9.07 事实上证明,穆太后发飙的时候,太皇太后也拿她没有任何办法。 太皇太后说国库紧张,哪有银子修补宫殿。穆太后二话不说,拿出自己的私房银子,老祖宗你没银子那你的宫殿就不修了,我跟儿子的宫殿是不行的,也不动国库,自己的屋子自己修,不费国家一个铜板。 到时候外朝内廷所有的宫殿都瓦亮墙光的,就永寿宫一副半新半旧的模样,不说别人,太皇太后自己就绝对不舒坦,她老人家什么时候委屈过自己呀! 所以,银子的事儿不提了。 穆太后冷笑:“既然国库空虚,儿媳妇和孙儿的宫殿都是自己出银子,那永寿宫的款子也麻烦太皇太后自己出吧。” 太皇太后气得仰倒,对着余下三个儿媳妇骂了穆太后半个时辰。三位王妃还能怎么样,睿王妃脸皮最薄,实在被骂得窘迫了,就说要不去劝劝太后?太皇太后就等着儿媳妇们内斗呢,当下就说:“你给我去骂她,天底下有她这样当儿媳妇的吗?” 睿王妃尴尬的,当下就后悔了。太皇太后这个婆婆太强势,以前先帝在的时候,她老人家就没少嫌弃几个儿媳妇,别说穆太后天天被骂了,没有骂穆太后的时候嘴里没滋味,几个王妃也轮番被提溜出来骂一骂的时候也有。 在太皇太后的心里,她生的几个儿子都是真龙,她老人家是住梧桐树的凤凰,真龙只有凤凰才配得上,其他凡夫俗子都没有资格。当然,最没有资格的就属穆太后了。 同样都是儿媳妇,大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何况是王妃们。太皇太后唯我独尊惯了,睿王妃哪怕再不愿意,也得打起精神去找穆太后说话,拐弯抹角的说太皇太后不高兴啥的。 穆太后知道弟妹的意思,听了个大概就笑道:“同样都是儿媳妇,哀家与弟妹们还是有些不同的。” 睿王妃以为对方说的是身份地位的不同,哪知道穆太后哀叹一声,点了点眼角的泪:“好歹,你们是夫妻和睦阖家康健。哀家呢,说句不好听的,是先帝的遗孀,在民间那就是寡妇。修缮家里的房子,明明还有叔叔们,没听说要我一个没了主心骨的妇道人家拿银子的。这是在皇家,若是在平民百姓家里,太皇太后就有欺辱我们孤儿寡母,谋夺我嫁妆的嫌疑了。弟妹,你说,婆婆是不是想要掏空我的嫁妆后,就直接把我们母子赶出家去啊?” 睿王妃脸色一白,立即解释:“哪能啊!太皇太后也是被人拾掇着一时糊涂,万万没有谋害娘娘的意思。” 穆太后语重心长:“哎,宫里人多,心思也多,特别是那些老人,为了自己的私利,在主子们的耳朵边嚼舌根,挑拨离间的事儿太常见了。好在哀家将宫里大部分的人都整顿了一番,只余下永寿宫。哀家是儿媳妇,也不能对婆婆身边人指手画脚。只是,明知道婆婆身边的人不妥,还这帮纵容着,日后出了大事,旁人只会说婆婆的驭下无方,纵奴欺主,更甚者,直说是太皇太后偏听偏信,有心要让太一殿改头换面呢。” 太一殿是大朝的地方,太一殿的头头是谁,那不就是小皇帝吗?小皇帝换了,谁做皇帝?贤王不可能了,排第二位的睿王不就名正言顺了吗? 睿王妃这还是第一次见识到穆太后的牙尖嘴利,这指桑骂槐的功夫比太皇太后直白的瞎吼吼要命多了。 睿王妃既不敢承认,也不敢否认,除了干笑两声,余下就是放低姿态的道歉了。暗中下定决心,日后绝对不做太皇太后与穆太后的夹心饼了,要人命啊,一个不小心会把睿王一家子的命都搭进去。 外朝的宫殿在敲敲打打,内廷的殿宇在修修补补,工部换了半边天,所有人都不得不提着脑袋干活。 永寿殿是最后修补的宫殿,外朝最先开始的是朝安殿,内廷是小皇帝的寝宫昭熹殿。就算这样,从工匠们进入内廷后,后宫就一团乱糟糟。工匠们是男丁,内廷是女人们的天下,开工的第一天首先就把要修缮的宫殿用蟠布围了起来,来往的路上更是砌起了高墙,隔绝了墙内外的人。 原本是朝安殿的人都暂时被分派去了其他的宫殿轮值,就连永寿宫都分了一个太监一个宫女过去。 原本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哪里知道,没过几天,永寿殿的人就被孤立起来了。 穆太后整治了内廷九成的宫人,余下一成是永寿殿的人。穆太后说了,哪怕与自家婆婆再不和睦,她也没有资格对婆婆身边的人指手画脚的道理。可太监宫女们是实实在在的忐忑不安的度过了被审查的那一个月。所有人都胆战心惊,就永寿宫的人还是那般高高在上,一副光风霁月的样子,就容易引起众怒了。 那是什么眼神啊,难不成整个内廷就你们永寿宫的人最干净,最纯洁,最不食人间烟火了是吧?我们都是那滚在泥浆里面的馒头,从里到外都坏透了? 被分配去永寿宫的太监和宫女,一个被揍得鼻青脸肿,一个被骂得哭哭啼啼,问他们怎么了,他们就咬牙切齿的将永寿宫那群狗眼看人低的同僚们欺负人的事儿都说了。一边是同样受苦受难的兄弟姊妹,一边是冷眼旁观冷嘲热讽的竞争对手,帮哪边还要说嘛? 不过几天,永寿宫的宫人们就发现日子不大好过了。 以前送来永寿宫的东西除了太皇太后亲用的,宫人们的吃食用度都是最上等。现在,糕点粗糙难以下口,茶水端来都冷了,浆洗的衣衫都没有熨烫,更加别说平日里与他们往来频繁的宫人们都开始对他们避而不见,或者干脆视而不见了。现在,他们真是做着一等宫人的活儿,享受着三等宫人的待遇,心里别提多愤恨不平了。 有人的地方就有争斗,一边习惯了狗仗人势,一边也不再逆来顺受了,干架吵嘴都还是小事,让对方在主子面前丢脸那才是最狠毒。 太皇太后一心在儿子们身上,对宫人那也是视如蝼蚁。你去告状,她都难得搭理,你因伤干不好活儿,她还要打你板子。几次下来,永寿宫的人心都冷了半截。几个月前都没发现太皇太后如此冷心冷面啊,这才多少日子就不把人当人了呢? 高高在上惯了,都把自己当成半个主子了,忘记在这宫闱里,只有能够主宰别人命运的才是主子,哪怕是太监总管那也是个奴才。 该治的治了,该赏的人也要赏。 何统领身为平民,能够爬到禁卫军统领的位置,说明他有些过人的本事,从来不抢夺属下功劳算是其中一个。工部那么大的变动,与他不居功有很大的关系。论功行赏,魏溪的名字再一次送到了赵嬷嬷的眼皮下。 “魏溪?有些熟悉。” 挽袖姑姑一直在朝安殿伺候,对朝安殿的人员十分的熟悉,听到嬷嬷询问,就解释了一番:“您还记得在行宫时救下皇上的三兄妹吗?魏溪就是最小的妹妹。” 赵嬷嬷最近忙得焦头烂额,过了一会儿才会想起:“原来是她呀,记得是个挺机灵的娃娃。” 挽袖姑姑笑道:“听何统领的话,她不当机灵,心也细得很。我特意去内务处打听过了,她入宫后就直接被分派到了朝安殿。在行宫时,她是贴身伺候皇上的,按理应该被派去昭熹殿,因为张姑姑不喜她,才分去了外朝干最低等的粗活。” “她一个小娃娃,分去昭熹殿又能做什么?” 挽袖对内务处分派人的特点十分的了解。比如她,因为容貌端正,就被特意分派到了朝安殿,为的就是不让皇帝‘分心’。当然,还有一点就是,朝安殿的宫人接触侍卫的时候多,能够入内廷的机会就少了。 “外朝与内廷总是有些区别的,特别是在皇上眼皮底子下。她那样貌,那性子,同一批内务处的小宫女中,算是出挑了。” 赵嬷嬷点头道:“倒也是。不过,朝安殿来来往往多少三等宫女,也就她发现了宫墙里的猫腻,这份心思和眼力,把宫里大半的人都比下去了。”也怪不得在行宫的时候就格外讨皇上喜欢。 因为最近宫闱中人心浮动,挽袖姑姑特意将朝安殿所有人的底细都调查了一遍,现在说起来也是有理有据:“这里面也有张姑姑的原因。因为张姑姑不喜,黄芪是她徒弟,对魏溪也就格外‘优待’些。每日里不到寅时就来打扫,上午扫干净了,下午就有花匠来修剪花枝,黄昏她又得再扫一遍,边边角角,一片落叶都不许遗漏。晚上内务处才开始教导规矩,头顶着沸水茶碗,罚站到半夜都是寻常事儿。前些日子皇上不耐烦写字,把御笔都丢到荷塘里去了,还是她打捞了三天三夜才捞上来。一个五岁的娃娃,人都没有捞杆高呢,也亏得黄芪想得出这么多折磨人的法子。” 赵嬷嬷一挑眉:“她在行宫的时候就皮得很,被黄芪那般折腾就没反抗过?” 挽袖姑姑笑道:“皇宫的规矩,行宫不及十分之一。行宫的人野惯了,规矩也不够严谨,在皇宫里那是万万不行。只要露出一丝不服的苗头,内务处就有千百万种法子让你磕头认错。哪怕是罚呢,还挂着个学规矩的幌子。” 赵嬷嬷虽然是穆太后的陪嫁,在宫里很多事儿也见惯了,叹气道:“是个可怜的孩子。既然如此,那就让她继续在朝安殿伺候吧,升二等宫女。” 挽袖姑姑笑道:“嬷嬷是个大善人。我看茶房就很好,她人小,做些分茶洗碟的活儿,既不累又适当。” “行了,让她进来吧。” 原本以为是给对方安排了好差事,哪知道魏溪本人居然不想留在朝安殿。 “谢谢嬷嬷和姑姑的好意,我不是不愿意,只是,在茶房真的没什么事儿做啊!” 挽袖疑惑:“那不正好么?” 魏溪睁着一双大眼睛:“可是,等到出宫的时候,别人问我在宫里学了什么本事,我说‘哎,学着洗茶洗碗洗果品了’,那样的话,我日后怎么过活?会饿死去哒。” ☆、24|23.9.07 才入宫两个多月,就想着出宫了。 原本以为对方费尽心思就是为了在皇上身边伺候,折腾了半天原来她并不是太后所预想的那样? 赵嬷嬷脸上挂起一抹微笑,亲切自然得多一分显假,少一分显虚:“你现在才进宫多久,就想着出宫后的日子了?” 魏溪仿佛没有察觉赵嬷嬷的试探,继续煞有其事的道:“娘说,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我现在在宫里吃好住好不代表出宫后就有这样的好日子,所以,我得在宫里学一门本事,日后就算嫁得不好也能够养活自己养活家人。” 赵嬷嬷看着对面这个还不到桌案高的孩子,一时间也猜测不出对方那小脑袋瓜里有多少想法。回想了一下在行宫时太后对此女的态度,心里的疑惑并没有减少几分,她稍微倾斜了些脊背,让人显得不那么严肃古板,声音更是慈爱了两分:“小大人似的。听你这么说,你是已经有了主意了?” 魏溪鬼机灵般眨了眨眼睛,神色中颇有些忐忑,最终还是犹豫了一下,轻轻点头:“就是不知道嬷嬷和姑姑准不准。”顿了顿,不安在看了看赵嬷嬷,又望了望沉默不语看不出神色的挽袖姑姑,声音越来越低,“实在不行的话,那我就还是呆在朝安殿好了。好歹日后出宫,我说我是贴身伺候过皇上的,说出去也倍有面子,狐假虎威的糊弄一些势利眼还是成的。” 赵嬷嬷道:“你先说说你想去哪儿?” 魏溪的小手揉着衣角,试探着问:“太医院怎么样?就算去那里打扫我也愿意干。” 挽袖姑姑惊诧:“你想学医?宫里不止太医院能够学到东西,尚仪局、尚服局、尚食局都可以学一门手艺,而且更加适合宫女。”哪怕是日后出宫,在这几个地方呆过的宫女也有一门出色的女艺,很受大家族的欢迎,日后做个掌事不是问题。 魏溪听出挽袖姑姑话里的不赞同,依然据理力争道:“可是,学医最赚钱啊!所有人都会生病,为了身体康健有的人甚至愿意倾家荡产。不管是贫贱还是富贵,他们都尊重医者,不敢得罪医者。最重要的是,那样我爹娘病了,我就不用费银子请人给他们看病了!” 魏溪父母身子都不好,这一点赵嬷嬷是知道的。当初在行宫,太后给魏家赏赐中的一项就是派太医去给她的父母看病。不过,不管是魏父还是魏母,身子骨都要长久的调养,太医们只能留下方子,不可能隔三差五的把脉诊治,说魏溪父母的病没有一年半载好不全。 原本对魏溪持有的怀疑瞬间有了解释,赵嬷嬷也不由得嘀咕自己太过于小人之心。一个五岁的孩子,哪怕再早慧也不可能如那些十四五岁的浪蹄子一样,成天想着如何一步登天。 “倒是个孝子,那就去太医院吧。那群老胡子太医一旦钻研医术,就什么都浑然不顾了,你去给他们送食端茶也好。”想通了想透了,赵嬷嬷也乐得给魏溪行个方便。拿出名册,在魏溪的名字后落下太医院二等宫女字眼,这才笑眯眯的喝了一口茶。 魏溪的小脸上绽放出明媚的笑意,跪下,实实在在的磕了个头,稚嫩的声音脆脆的敲打在众人的心口上:“谢谢嬷嬷,谢谢姑姑,果然宫里还是有大好人在。” 赵嬷嬷、挽袖姑姑:“……” 皇宫里的好人,这倒是是褒还是贬呢!含着的茶到底是吞还是喷呢,到底是笑还是不笑呢? 赵嬷嬷垂下眼,暗叹一声:果然是个孩子! 八月中旬过后,风里的热度就退了五六分。 太医院里的午后寂静中也隐隐飘着药香,大堂内童子捣药的声音也逐渐消散了。中庭的槐树下,一群白胡子老头们或靠着太师椅,或半卧在躺椅中昏昏欲睡。 白术端着茶碟轻手轻脚的走进去,先给躺椅中的陈太医上了一碗热茶。 陈太医正闭眼假寐,闻到茶香看也不看一眼就道:“呆子,错了!” 白术忙碌的身形一顿,回头看看几上的茶水:“陈太医,您不是说春花、夏绿、秋青,冬红茶吗?刚过完中秋,喝铁观音哪里错了?” 陈太医眼都没睁开:“秋饮青茶没错,我昨日也是喝的铁观音,可我今天再喝它就不行了。” 白术嘴角一抽:“陈老,您这是为难我呢!” 这话一出口,原本八风不动的陈太医都差点跳起来:“哎,你说我为难你?要不,你让魏溪泡壶茶来,看她泡的什么茶,你就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了。” 白术饶了饶头:“祁红?为啥是祁红啊,这不是寒冬喝的茶吗?” 庭院里都是一群德高望重的老太医,听到药童的询问一个个都神游天外,就连陈太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躺了下去闭目养神了。 显然,这群老家伙都懒得回答对方的弱智问题。 白术是个爱追根问底的人,没有人回答他就准备自己去翻书。还没走出老槐树的阴影,魏溪就端着点心走了进来,看到白术深锁的眉头,再望一望陈太医几上的茶水,心里就有了底。 放好糕点,又收好陈太医的茶盏,魏溪这才凑到白术身边悄声道::“师兄你没发现陈老今早进门起就咳嗽吗?平日里陈老晌午过后都要围着太医院散步,今日他老人家就一直坐着,气都喘不过来呢。” 白术一听,再仔细打量了番陈太医的脸色,果然有气无力:“哎,这症状是风寒啊!陈老,我写个方子,您看看成不成吧!” 陈太医还没点头,那边太师椅上的杨太医适时开口:“呆子你先别忙,把老夫的茶换了先。” 白术凑过去:“别告诉我,杨老您也心虚气短受了风寒啊!”脸色红润,精神头一如既往,声音也洪亮,风寒可不是这般模样。 杨太医挪了挪屁·股:“我上火了!” 白术恍然大悟:“哦,您又便秘了?那给您来一碗杏仁茶?”都是太医,便秘怎么不喝通大海呢? “……”杨太医都懒得解释他上火的原因。爱吃辣,无辣不欢这种嗜好,讲究清淡养生的人怎么会明白呢。 白术好不容易给杨太医换了茶,那边杜太医又在咋呼:“呆子,我的茶怎么还没来?” “来了来了,魏溪给您泡的茶。她泡的茶总没有错吧!好像一天到晚犯错最多的就是我,她没来太医院之前,你们可没这么挑剔,泡了好几年的乌龙茶你们都没一点意见。” 杜太医刚刚逗完了鹦鹉,正口干舌燥,听了白术的抱怨忍不住翻个白眼:“夏饮绿冬饮红,一年到头喝乌龙。不知道泡什么茶的时候,乌龙总不会出错。你泡了那么多年乌龙还没腻,老夫都喝腻了。” 白术目瞪口呆。难不成一切还都是他的错!真是,有口也说不清啊。 这头白术被几位太医轮番消遣,那头,魏溪眼尖的看到齐太医晃晃悠悠的进来,身后跟着的小太监也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 “师傅,您回来了!”魏溪快步过去接过小太监手上的药箱,用白帕包了几块点心放在小子手里,看着对方走出中庭后才体贴的询问,“师傅,您今天喝什么茶?” 白术心直口快的抢答:“师傅最爱银针,师妹你泡银针准没错。” 齐太医瞥了自家蠢徒弟一眼,吐出两个字:“普洱。” 白术没想到自家师傅也不给他面子,顿时愁眉苦脸:“师傅……师妹你拉我做什么?” 魏溪收回手,低声提醒对方:“师兄,师傅心情不好。” 白术惊诧,看一眼师傅,又看一眼师妹:“你怎么看出来的?” 魏溪都想学杜太医翻白眼了,摊上个这么笨的师兄也不知道是她几辈子修来的‘福气’。看对方一副丈二摸不着头脑的模样,还是只能耐着性子解释:“师兄,普洱是什么茶?” 白术鄙视:“黑茶啊,这你都不知道。”平日里的精明都是弄虚作假来的吧? “所以,师傅心情不好。”说罢,转身就准备去给齐太医泡茶了,白术还追在后面锲而不舍的问:“银针是白茶,代表师傅心情好;普洱黑茶,代表师傅心情不好。那云雾呢?” 魏溪头也不回:“不好不坏呗。” 心情不好的齐太医翻了一下午的医书,眉头越锁越深。到了晚饭,魏溪从御膳房端了食盒来摆放,一切弄好了之后才把齐太医师徒从书海里面喊了出来。 白术是典型的书呆子,记性非常的好,只要是他看过的药方基本一眼就记住,且倒背如流,对药材更是有着神龙尝百草的精神,不管多苦多奇怪的药草都忍不住要去咬一咬吃一吃,故而,太医院里生病最多的其实是白术,都是试药试坏了。 齐太医喜欢钻研古籍,每个月要出宫去各大书店淘医书,藏书阁的医书更是被他老人家都翻烂了。 魏溪没来太医院之前,这两师徒经常看书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若说白术是吃药吃坏了肚子,那齐太医绝对是看书看得饿坏了肚子。所以,魏溪进了太医院后,最重要的差事就是提醒这一帮子老老少少吃好喝好,因此,也入了齐太医的眼,收做了记名弟子。出师后,也少不得一个医女的官职。 “溪丫头,你胃口是不是变大了?”齐太医身为太医,对身边人的生活习惯是了如指掌。魏溪是他的女徒弟,对于她生活细节的不同很快就能够察觉。 魏溪刚刚吃完一大碗饭,又装了一碗,抽空解释:“师傅,我在长身体呢!这几天我都在帮忙清点药材,做得活儿多了就容易饿。” 齐太医:“那些粗活让你师兄去做。” 白术对师傅的区别对待深恶痛绝,呐喊道:“师傅,我也帮忙了啊!师妹一边清点药材,一边对照医书认药材,正好一举两得。您收的是徒弟不是徒孙,可不能区别对待。” 魏溪闷笑,亲手夹了一块大大的东坡肉放在白术的碗里:“是,我能够做的事儿绝对不偷懒。平日里也多亏师兄指点,让我受益良多。喏,师兄这几日也辛苦了,多吃肉长得高又壮。” 白术一口吞了:“这还差不多,以后要多孝敬师兄懂么!” 魏溪点头,拿着汤勺,又给齐太医盛了一碗高汤:“师傅,是不是皇上不肯好好用膳啊?” 齐太医接过汤碗:“你怎么知道?” 齐太医没有食不语的规矩。因为太医院总是很忙,齐太医又是院正,更是每日里忙进忙出,也只有吃饭的时候才能够与徒弟们好好的坐在一处,故而,有什么疑难的时候徒弟们也习惯了在饭桌上抓紧时间询问。 魏溪上辈子就受的世家教育,对于齐太医的不拘小节适应了好些日子。最开始的时候也讲究食不语,哪知道齐太医吃完了饭不是去给贵人们看病,就是在去看病的路上,再有余暇就埋头苦读书,雷都打不动,别说是徒弟们的请教问题了,几次之后魏溪也不得不改成在饭桌上与齐太医唠唠叨叨。 等到齐太医吃完饭喝完了汤,这才继续道:“因为师傅您这个月把平安脉回来后总是心事重重,宫里又没有传出皇上有病痛的消息,正巧您方才问我为何胃口好,所以我猜是不是皇上不肯好好用膳的缘故。” 齐太医放下碗筷,点头:“你师兄虽然过目不忘,阅尽医药著作,可抡察言观色这一点,怎么都不及你。” 白术无时无刻不在叫屈:“师傅,几位老太医夸师妹就罢了,您再夸她,她的尾巴就要翘到天上去了。日后我还怎么在她面前摆师兄的谱啊!” 齐太医很严肃的教导他们:“三人行必有我师,你们要相互督促学习。” 魏溪与白术站起身来,低头:“是,谨听师傅教诲。” 眼看着齐太医又要埋头医书了,魏溪立即喊道:“师傅,我有个主意可以不用任何药石就可以治好皇上的病症。” 齐太医靠坐在榻上,拿起了医书:“哦,说来听听。” 魏溪一边收拾碗筷,一边笑道:“很简单啊,皇上不肯好好的吃饭,那就不给他吃,饿一顿,下一顿就会吃了啊!” 白术这下算是见识到了魏溪的狠辣,摇头叹道:“师妹,你好坏!” 让皇帝饿肚子,也亏她想得出。 ☆、25|23.9.07 小皇帝觉得最近的日子没劲透了。 在行宫的时候,他可以爬山骑马打猎下水摸鱼,哪怕是躺在床上,没法动弹的日子里面也有也有人给他说古。回到皇宫后,每日里就是上朝,看太傅们批阅奏折讲解奏折,学习帝王心术,哪怕是学武,除了站桩就是蹲马步,最多在他软磨硬泡之下可以摸一摸小马驹,在太监们的胆战心惊中骑着马驹围着马场溜达一圈,想要策马奔驰的是不可能的。午睡也从原来的一个时辰变成半个时辰,然后就是看书写字看书写字看书写字。用了晚膳之后看书写字变成了背书写字背书写字背书写字,背得他口干舌燥,写得他手指抽筋。 小皇帝开始想念在行宫里无忧无虑的日子,甚至从落满灰尘的记忆角落里扫出来三个人的名字,魏溪、魏海和魏江。 他们三个总有无穷无尽的稀奇古怪的各种玩法,让当时的秦衍之在期待中醒来,在疲累中睡去,甚至生出了在行宫住一辈子的想法。 可惜,那样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 皇宫就像一座巨大的牢笼,如果从来没有走出过,兴许能够心甘情愿的呆在里面自娱自乐,一旦享受过尘世中的热闹繁华,再回到牢笼就万分的心不甘情不愿。 秦衍之,他才三岁,八月十五那日,他过了四岁生辰。 这是他登基后的第一个生辰,在无数工匠们的敲敲打打声中,在穆太后与太皇太后针锋相对的硝烟中,即不隆重也不平淡的度过了。 问他对那一日有何印象,他绝对说得出一二三来。 一是生辰礼物。太皇太后送了《礼记》,穆太后送了先帝在世时最爱的文房四宝。文官们送的不是诗书就是史书,笔墨堆满了御案;武官们十八般武器,可惜都小一号,纯金的、镶宝的、还有各种龙的经,蛇的骨,鹰的爪做的各种传说中的玩意儿,都被穆太后让人入了库,秦衍之想要把玩把玩,都得让挽袖上奏赵嬷嬷,再赵嬷嬷上奏穆太后,然后等着穆太后批准,过五关斩六将也不外如是。 二是朝见。接受各国使臣的拜见,接受大大小小臣子们的贺寿,还要长在城墙上,接受皇城中数以万计的黎民百姓的跪拜。恩,值得一提的是,四岁的秦衍之还没有城墙高,他是被穆太后抱在怀里接受大家的祝贺的,穆太后一个文弱女子,抱着穿着礼服带着十斤重金冠的肥嘟嘟小皇帝,站了不到一炷香的时辰就手抖、胳膊抖、最后整个人都摇摇欲坠了。 第三个自然是吃喝玩乐了。其实没啥好说的,吃得只能看,吃到嘴里都冷了,好在他也饿得很了,哪怕是冷食,也吃了不少;玩乐是他看着别人玩乐,自己只能端坐在高处,端着皇帝的架子不苟言笑,使团表演完了他还得在赵嬷嬷的提醒下拍手称赞,然后赏赐。啊,好没劲,好无聊,好困,好饿…… 四岁的小皇帝差点在龙椅上坐着睡着,那之后他就开始食欲不振。 穆太后只有这么一个儿子,还是贵为皇帝,自然看得跟眼珠子似的,听说儿子已经两天没有好好用膳了,连忙让人请了齐太医来。 齐太医到的时候正巧是午膳,满宫殿的太监宫女追着小皇帝跑,宫女们端着各色菜式像是穿花蝴蝶一般,太监们则堵着小皇帝的去路,仿若老鹰抓小鸡的老鹰,随着小皇帝的脚步而变换队形,然后挽袖姑姑见缝插针的给张大嘴巴跑得喘气的小皇帝塞一口饭食,那阵仗,让齐太医有点望而却步。 折腾了半个时辰,小皇帝半碗饭都没吃得完,最后被孔武有力的大太监一把抱住镇压在了龙榻上,齐太医熟门熟路的抽出最长的一根银针,小皇帝身子一抖,安静了。 望闻问切后,又把脉了一阵,齐太医开了消食的药丸子,优哉游哉的回了太医院。 原本以为是药到病除,没想到小皇帝仿佛是铁了心的不吃饭,把药丸都当做糖豆吃了,饭量硬是没有长进,到了最后居然到了用膳的时候就各种折腾。犯困啊,要更衣啊,书没看完啊,要召见大臣啊等等理由,这样闹腾了好几日,虽然看起来精神不错,上蹿下跳的,穆太后还是愁得很。对于这位国母来说,皇帝儿子少吃一口饭那就等于少长了一斤肉似的,是天大的大事,请齐太医的次数就越发频繁了,到了这两日,连齐太医都唉声叹气,对小皇帝开始不耐烦了起来。 他老人家最近得了一本医书,书名狂妄得很,就叫《医神》,写这本书的人更加自大,叫神医。齐太医是太医院老大,他敢自称天下第二就没人敢称第一的,看到书的署名就气得吹胡子瞪眼,暗暗嘀咕着要看看这本书到底有多神,于是,他老人家已经有好几日没有日出而作日入而息了,他几乎化身为了宅医,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埋头苦读‘圣贤书’。 小皇帝吃饭的问题在齐太医看来不是什么大事,只要他精神头好,能够每日里上蹿下跳的折腾宫人,那么吃多少都不是问题。奈何,老太医觉得不是问题,穆太后就觉得大问题来了。 齐太医都看不出的病症,不是大问题是什么? 穆太后急得啊,小皇帝还没怎么着,她就一口的火泡了,别说儿子不吃饭了,她自己吃啥都疼。 魏溪的建议一出,齐太医只是稍微琢磨下就觉得可行。 人嘛,锦衣玉食惯了,每日里大鱼大肉总有腻味的时候。御膳房的膳食讲究养生,小皇帝入口的东西就没有不清淡的,按照喜好重口味的齐太医来说,那就是淡出个鸟了。故而,小皇帝厌食,齐太医挺理解。问题是,理解归理解,齐太医丝毫没有要穆太后换个大厨的想法。 历代皇帝都是这么吃的,凭什么秦衍之就要搞特殊啊! 所以,喜闻乐见的,到了第二日,齐太医就对愁眉苦脸的赵嬷嬷说:“把御膳都撤了吧!” 赵嬷嬷一惊:“撤了?那皇上吃什么啊?” 齐太医吹胡子瞪眼:“他又不吃,留着摆看啊?” 赵嬷嬷道:“可皇上还没用膳呢?” 齐太医:“他用膳吗?” 赵嬷嬷:“哎哟,说啥都不肯吃,一口都不吃。” 齐太医:“那还不撤了?”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都以为对方在说双簧呢。 小皇帝一听太医的话,坐在高高的卧榻靠背上,荡漾着双腿,附和的喊:“撤了,撤了!” 小皇帝都开口了,还能怎么样呢,自然是撤了。秦衍之如愿的将用膳的时辰用来玩耍了,穆太后听说后,嘴里的火泡又冒出来一个,那个疼啊,连跟齐太医斗嘴的心思都没了。 午膳没吃,到了晚膳,小皇帝吃喝了一碗汤就抱了,把送到嘴边的筷子推开,跳下高椅又要去玩。 齐太医守在旁边,手里还捧着那本神医写的《医神》,听到宫女们的惊呼头也不抬:“用了多少?” 挽袖姑姑只差要卷起袖子给小皇帝硬塞饭食了,闻言跺脚道:“就喝汤,不吃饭。” 齐太医:“哦,不吃了啊!” 挽袖眉头皱得老高:“是啊。” 齐太医对着虚空喊了声:“皇上,不吃饭今晚就没得东西吃了,点心也没有,只有茶水。半夜御膳房不开火,您的小厨房今晚也不烧灶。您确定不饿?” 小皇帝拿着从穆太后手上软磨硬泡磨来的镶嵌了无数宝石的短剑,正劈着宫殿里垂挂的长帘,听到齐太医的话,随口回答:“不饿!” 齐太医点头:“撤了吧。” 挽袖惊诧:“又撤?” 齐太医瞄了眼丰富的晚膳:“丢了可惜,要不赏给昭熹殿的人?” 挽袖犹犹豫豫,方才太医说了,不让小厨房开火,那么小皇帝就真的没有夜宵吃了,等会还要背书写字,还得习武,没用晚膳饿了怎么办? 齐太医仿佛知道挽袖打什么主意,对着大太监招手:“太后问起来就说是老夫的意思,你们把东西都撤了,分着吃了吧,一点都不许留。” 大太监看看挽袖,再看看不远处把帘子劈成了碎布条的小皇帝,牙齿一咬,宫女太监们齐齐动手,不过眨眼功夫,晚膳就都端走了。 一天不吃饭,只是早上和下午用了点心,晚上除了水什么都没吃,原本小皇帝还不觉得饿,等每日里日常背书写字都完了后,他就觉得有一点点饿,想要点心。 赵嬷嬷对小皇帝那是宠溺得很,还不知道齐太医今晚下了绝食令,喊着让宫女们上糕点的时候才发现,糕点都没有了。 “御膳房管事脑袋都不要了吗?连皇上的糕点都不敢按时送来。” 挽袖犹豫道:“送来了,桂花糕,莲子糕都有,只是,被皇上赏人了。” 赵嬷嬷惊道:“都赏了?” 挽袖点头。 小皇帝此时还能够忍耐,认定御膳房做糕点还有些时候,就耐心的开始练武。背书写字能耗费多少体力啊,练武又耗费多少啊,练到一半小皇帝就饿得肚子咕咕叫了,觉得腿脚有点软绵绵,一边打最基础的养生拳,一边喊:“饿啊,吃的还没来吗?” 赵嬷嬷立即催促:“让小厨房做一些易克化的粥来。” 挽袖尴尬:“嬷嬷,小厨房的厨娘被齐太医安排沐休了,今晚小厨房的火都没升。” 赵嬷嬷这才发现事情严重了:“那皇上……” 庭院里小皇帝:“饿,饿,朕饿了!” 这么一顿哀嚎,就一直嚎到了半夜,小皇帝饿醒来几次,赵嬷嬷和挽袖都是白日当差,守夜的宫女又找不到吃的,只好不停的给小皇帝喂水。 最后,小皇帝几乎把茶碗里的茶叶当做夜宵给吃了,这才含着眼泪睡到了天明。 恩,破天荒的早膳用了两碗燕窝粥,一碟子去骨凤爪,一碟子水晶虾饺,筷子还没伸到八珍馄饨的时候,齐太医来了。 “暴饮暴食对肠胃不好,快收了。” 小皇帝‘啊’了声,用着堪比孟姜女哭长城的气势也没有留下一个馄饨。 第一次,小皇帝觉得齐太医比太皇太后还要险恶了起来。当然,在他的心目中,魏溪依然是那个纯真无垢,对他百依百顺的好玩伴,好知己。浑然不知对方正在太医院默默的微笑,暗搓搓的继续琢磨损人不利己的坏招。 一代女魔头,正在觉醒! ☆、26|23.9.07 如今小皇帝看到齐太医就像小鬼见到钟馗似的,听到太监来报,不管当时在做什么,立即卷起裤腿就跑。 按照挽袖姑姑的话来形容:“如果陛下能够爬上屋顶,那么,屋顶就是他的昭熹殿,吃睡都会在上面。” 平安脉请不成了,齐太医最初还不着急,捧着那本《医神》的书看得津津有味,等到过几日书看完,小皇帝还依然在故我的不见踪影,齐太医就觉得事情好像有点闹大了。 他老人家也不是那么固执的人,既然点子是魏溪出的,后续的麻烦自然要魏溪解决。 听了齐太医的要求后,魏溪好一阵沉默,半响才幽幽的道:“师傅,我记得您才是皇上的御用太医吧,您什么时候让贤了?” 齐太医坐在摇椅上,翘着二郎腿:“不有事弟子服其劳,知道吗?” 魏溪哭丧着脸,转身对白术道:“师兄,师傅欺负人。” 白术捧着一本厚厚的《草木》神神叨叨,压根没听到师妹的抱怨。 魏溪还能如何呢,齐太医说得对,有事弟子服其劳。仔细回想了一下村里三四岁孩子们的捣蛋程度,眉头越锁越深:“师傅,您说皇上看见您就跑,可是,他是皇上,您是太医,再如何惧怕您,不让您诊脉就是,犯得着跑吗?他,该不会是那您做幌子吧?” 齐太医眼睛一瞪:“嗯?” 魏溪犹疑着猜测:“也许,皇上想要玩耍,又找不到由头?” 齐太医坐直了身子:“嗯~~?” 魏溪觉得头皮有点发硬,还是把自己的猜想给说了出来:“我记得在行宫时,皇上一天到晚大半的时辰都是在玩耍,少有规规矩矩坐着读书写字的时候。” 那时候秦衍之是白天玩耍,晚上读书习字加练武。这一点齐太医知道,魏溪假装不知。 她这么一说,齐太医廓然开朗。 可不是么!三四岁的孩子,哪怕是皇帝,那也是孩子。让他一天到晚呆在朝安殿读书写字听奏折,是个成人都坐不住呢,别说孩子了。否则,历史上就不会有那么多亡国之君了,都是沉闷惹的祸啊! 齐太医气得吹鼻子瞪眼跑去找穆太后,他不可能直白的说:你儿子太顽劣了,只想着不务正业。不务正业就罢了,还要找个替死鬼,找个替死鬼就罢了,偏生还找了他这个老头子,作孽哦! 齐太医稳住心神,语重心长的对穆太后提建议:“人嘛,做事要劳逸结合,不能一味的闷头看书写字,那样对颈椎不好;也不能成天在外面乱跑乱跳,把心都玩野了。” 穆太后还没弄明白事情的真相。她现在正受到女人每个月的折磨,腰痛得直不起身子。齐太医看她这样就知道是老毛病了,关切的问要不要开个方子,穆太后摇头,齐太医又提议扎穴位,穆太后还是摇头:“有没有什么简单有效的法子?前阵子实在是吃药吃怕了,针也没少扎。您也知道,永寿殿整日里盯着哀家,只要有个风吹草动就恨不得闹得人尽皆知,哀家实在是累了。” 齐太医是给皇帝看病的,对妇科研究不多。他也知道穆太后口中的前阵子是什么时候,在穆太后的心中,先帝故去哪怕快一年了,也恍如昨日。那段日子穆太后过得昏昏沉沉,每日以泪洗面,身子骨也坏了,若不是还有小皇帝要操心,说不定都会跟着先帝去了。齐太医为了江山计,少不得用了一些重药狠药,强行把穆太后的精气神撑了起来。 “老臣回去问问擅妇科的大夫。药毒不分家,是药三分毒,少吃为好。”罢了,又提醒穆太后,“找个宫人来问问,看看皇上最近的学问是不是落后了不少。” 穆太后点头同意了,回头就召了赵嬷嬷问饮食起居,朝安殿负责伺候的大太监问写字背书,太傅问帝王术。 饮食起居倒是回到了往常,写字背书却是大大不如以前。大太监拿出一本小册子,上面密密麻麻记录了小皇帝每日里写字的张数,背书的页数,胆战心惊的汇报这个月的量,穆太后听完后脸色就沉了下来。 大太监跪在殿中央,头也不敢抬,更不敢打小报告说皇帝贪玩耽误了写字背书的时辰。 太傅只负责每日里讲课和讲解奏折,对于背书写字这类有专人盯的呆板事情没有关注,此时再一看太监的模样,才突然发觉小皇帝有点顽劣,与穆太后说:“任何事情可以荒废,学业绝对不行。规劝不行的话,那就只能用强制手段了。” 在太傅家,孩子们不好好读书都是直接打手板,再不读书揍屁股,还不行的话跪祠堂饿个三天两夜就知道厉害了。 事实证明,穆太后对小皇帝的宠溺有目共睹,对小皇帝的‘逃学’的处理也是别出心裁。 小皇帝这一日又去了康雍宫用膳,还没迈进门槛呢,就听到里面穆太后呜呜的哭声。 “哀家对不起先帝,对不起各位先祖啊!皇上不爱学业是哀家的错,是哀家没有把他教导好。贤王大儿三岁能文,睿王儿子五岁能诗,齐王世子七岁弯弓射大雕,而哀家的儿子快四岁了连字都不会写。太皇太后成日里在诸多皇妃们跟前嫌弃他,说他是个庸碌无为的君主,甚至还与臣妇们直言,说皇上难成大器,趁着现在江山稳固早早换个皇帝来坐,省得日后祸害百姓的好。哀家心里苦啊,皇上不做皇帝,谁来做皇帝呢?谁做了皇帝后还会留下他的性命,让他大富大贵的平安一世呢?” 哭哭啼啼的折腾了差不多半个时辰,里面的穆太后哭得肝肠寸断,宫殿外的小皇帝委屈得眼泪哗哗,最后头也不回的回去读书了。 小孩子嘛,定力不够,哪怕今日发狠话要发奋读书让所有人刮目相看,不过三日,就会原形毕露。好在这一次,他不披着怕齐太医的假皮了。 齐太医心大,小皇帝不拿他做幌子了,他也就丢开不理了。 魏溪想要知道结果,还只能多方打听。 第一天还听说皇帝勤奋了,字都写了二十多张,每个字指甲盖大小;第二天,小皇帝背书坑坑洼洼,好歹是全部背出来了;第三天,骑马跑了三圈,大腿磨破了皮;第四天,临摹的字大了些,成人指甲盖那么大;第五天,第六七八天,基本就一张宣纸三个字了,他自己的名字。 穆太后想要揍舍不得,骂也骂不出口,哭也没用了,怎么办呢?原本就要去的月事又淋漓不尽,可见是真的心焦。 太医院的大夫意思是吃药调理,也有主张食补的,最后还是魏溪悄悄的与齐太医说了个偏方。 “用绍酒泡棉花成团,再塞到耳朵里,一炷香就见效。我娘月事来了后就是用这个方法止痛的,月事久不去也有效。” 齐太医琢磨了一下,就让穆太后试了,果然立竿见影。这一次,齐太医不居功了,直接在穆太后面前夸奖了魏溪一番,直说她‘有悟性,也有灵性’。 穆太后这才想起魏家三兄妹来,赵嬷嬷趁机在旁边道:“在行宫时,魏家兄妹就整日里陪着皇上玩耍,奇怪的是,白日里玩得再累,到了晚膳后皇上就哪里也不去了,一门心思的读书习武,不用老奴操半点心。” 穆太后问:“这是什么缘故?” 赵嬷嬷看了齐太医一眼:“也许,这就是劳逸结合?” 穆太后决定把魏家三兄妹召回来,重新安置在皇帝身边试试,实在是没法子了,也只能死马当做活马医。 魏家三个半年来的第一次重逢居然还是靠了小皇帝的缘故,心里难免五味杂陈,好在他们也知道自己的任务,当天就带着小皇帝玩开了。 不过,魏溪还是提前与小皇帝约法三章:“每日小楷二十张,背书一章,第一天完成了,第二天我们就过来陪你玩耍,否则你就自个玩吧。” 小皇帝酒逢知己,心里高兴得很,立即点头:“不过朕还要上朝,太傅讲学也不能出来,下午要习武。” 魏溪道:“我们也有事呢,哥哥们也在读书习武,我在太医院当差,每日里陪你的时辰也少,早上一个时辰,下午一个时辰,都选在用膳前,怎么样?至于玩什么,怎么玩那就得听我们兄妹的,否则我们就不来了。” “成!” 因为当日天气晴朗,秋风虽然有点大,好歹还不冷,又是赏菊的时节,魏溪提议摘花泡茶去。 宫里的菊花可不是外面那些花花草草,几乎每一朵都是名贵品种,风飘雪月、绿云、新玉孔雀、玉堂金马、独立寒秋、十丈珠帘、鬃翠佛尘、芳溪秋雨、太真含笑、汴梁绿翠等等,真正暗暗淡淡紫,融融冶冶黄,陶令篱巴色,罗舍宅里香。 花是好花,可惜遭遇了辣手。 四个孩子,一人一个提篮,也不摘花,直接小手一抓,就把花叶全部硬生生的扯下来丢入了花篮,殷色翠色紫色黑白各有,姹紫嫣红耀花了人眼。 用山泉水洗净,再用冰山雪水一激,花香就浓郁了起来,再过一味,去火败毒的菊花茶就好啦! 小皇帝还知道不吃独食,特意让人挑了最好的花叶分别给永寿殿和康雍宫送了去。 穆太后知道是儿子为了她特意采摘的,万分欣喜,也不管儿子糟蹋了多少花,让人洗净晒干了,每日里泡一杯菊花茶,喝得惬意。 太皇太后就没这份闲心了,原本还邀请了大臣的内眷赏花吃螃蟹宴的,结果,才走到珍蕊园,满园子的菊花都只剩下残败的枝桠,在秋风中瑟瑟发抖,老祖宗差点气得当场中风。回了永寿殿,再一看小皇帝送来的鲜嫩菊花叶,当场就摔了篮子,对着齐王妃、睿王妃和贤王妃吐了大半天的苦水。 隔日,三位王妃就忍痛割爱,把自家园子里的名贵菊花都送入了永寿殿。 日子,就在这鸡飞狗跳中缓慢的度过。 ☆、27|23.9.07 初冬之时,哪怕是宫里的草木也凋零了不少。也不知道多少是随着季节而凋谢,又有多少是被小皇帝辣手摧花给摧残了。 难得的大太阳,小皇帝早就在殿内坐不住,听完了课就急急忙忙的喊了魏家三兄妹一起去踩高跷。高跷是魏江的提议,论玩乐他的主意最多,坏点子也多,手也灵巧,几乎是一个晚上就给三兄妹各自扎好了三副高跷,而小皇帝的高跷自然出自工部的能工巧匠之手,关上面镀的金就有好几层,在冬日的暖阳下闪闪发光,几乎闪瞎了人眼。 四个孩子在梅花园里,左摇右摆像是结群的鸭子一路绕着花园跑步,惹得一群宫女尖声惊叫,更有几个年轻力壮的太监随时跟在皇帝的周围,伸长了手臂以防突发意外。 小皇帝最小,虽然他的高跷最为结实也依然坠在了后头,眼看着离那三兄妹越来越远,索性耍起了小性子要与魏海交换高跷。他觉得自己之所以走在了最后,是因为他的高跷枝干最短,魏海最长的缘故。高跷高的自然走得快,所以他要与年纪最大的魏海交换。 魏江的手艺哪里比得过工部的匠师们,小皇帝摔了三跤后终于爬不起来了,只叫唤:“快扶朕起来。” 挽袖终于看不下去了,一边扶起皇帝一边轻声耳语:“皇上,您今日的药丸还没用呢!” 小皇帝脸皮也嫩,就他摔倒,还一摔摔了三次,面上烧红,挽袖一说,他就拍拍屁股爬起来:“啊,那就去更衣吧。你们等一会儿,朕马上回来。”一溜烟的跑了。 小皇帝不在了,太监宫女们自然呼啦啦的走了大片。魏溪也停了下来,叫上哥哥们一起去了偏殿。几人卸下高跷,吃了点糕点垫,安静的等待着小皇帝回来。结果,都快一刻了,小皇帝都没见人影。 魏海吃了一碟子点心,看向内殿:“更衣要这么久?” 魏江嘴里塞着东西,说话也含含糊糊:“也许掉马桶里了?上次不就有人刻意趁着你内急的时候去挑衅,结果被你踹到恭桶里去了?” 魏溪大感好奇:“还有这样的事儿,没有听哥哥说过。” 魏海很淡定:“太武馆里每日都有人斗武,说起来都没意思。” 魏溪知道对方不想让自己担心,还是继续问:“那个被哥哥踹到恭桶的人没有继续找哥哥们的麻烦么?” 魏江最藏不住话,叽叽喳喳的全都说了:“找了啊,怎么没找!他找一次麻烦,我们就揍他一次,最后揍得我们都烦了,干脆直接每天半夜把恭桶丢在他的床上,连续丢了三个晚上,他就知道厉害了。皇上怎么还没出来,我们要走了,下午太武馆还有比试,答应过妹妹每月都要拿第一的。” 话音刚落,那边内殿陡然一声尖叫,挽袖姑姑惊慌失措的大喊:“皇上,皇上,太医,快宣太医!” 原本在偏殿里如同提线木偶一般的太监宫女们刷得跳起来不少,有人冲进了内殿,有人跑去喊太医,有人端茶,一阵兵荒马乱。 魏家兄弟不明状况,站在内殿门口就停住了脚步,魏溪已经快步冲进了人群,扒开几个六神无主的宫女,急切的问:“怎么了?” 小皇帝半趴在挽袖的臂弯里,一张小脸因为呼吸不畅憋得通红,身上榻下到处都是秽物,他单手握住了喉咙,似乎想要咳嗽又痛疼难忍的模样。 魏溪眼眸猛地一缩:“这是……中毒?” 挽袖已经流泪不止,抱着秦衍之的手臂几近无力,整个人都跌落在地上,惹得小皇帝几声急促的喘息,面部都开始泛出紫色。 魏溪心神激荡,一时之间仿若不知身在何处,一双眼睛死死的盯着地上那个小小的人影,终于在他的嘴角和衣摆上寻见了一些不同寻常的白色粉末。 魏溪拜师齐太医过了半年,虽然不说熟读医书,最几样常见的毒物还是知晓。那白色粉末明显是,“□□!” 秦衍之居然吃了□□?! 这是剧毒,只要发作,救治不及时就可以要人命! 小皇帝要死了!秦衍之要死了! 日后那个有着雷厉风行的行动力,又心思诡秘的皇帝要死了! 他死了,有着百年底蕴的魏家就不会送她的原身入宫,她就不会成为魏贵妃,不会被他当作棋子制衡其他三个嫔妃,不会等她没有利用价值后就毫不犹豫的抛弃,打入冷宫。 他死了,边境再乱就不会再派她那年过半百的父亲挂帅,被人暗算死后还不得安生。她的兄弟们也不会为父报仇急匆匆的上了那杀人的战场,身首分离死无全尸。她誓死要守护的家族就不会被灌上通敌卖国的罪名,满门抄斩。 秦衍之死了,魏家就能活! 他一个人的性命就能够拯救整个魏家,甚至更多被他利用被他污蔑被他舍弃的家族都能够延续,繁荣昌盛十年百年。 魏溪一步步挪到秦衍之的跟前,低头俯视着对方那因为毒素蔓延而浑身抽搐的身子,他的气息已经十分的微弱了,鼻翼一开一合,能够吸取的气息越来越少,他的瞳孔在一点点的扩大,嘴唇青紫,手指卷曲,双腿不自然的抖动着,仿佛在做最后的挣扎。 魏溪的脸颊上露出一丝诡异的微笑,像是嘲讽,又像是愉悦。好在周围的人个个吓得心神不属,没有人注意到她的异常。 因为站在身旁的缘故,秦衍之的视线被动的仰视着她。毒素在他体内蔓延,他的眼睛早已朦胧一片,他看到了魏溪,却看不清她的面容,模模糊糊中她好像在笑,又像是在哭。 哭什么呢? 他还从来没有见她哭过。原来她也有伤心的时候吗?是因为他要死了吗?他不是故意的,真的。 秦衍之的脑袋昏昏沉沉,他好像看到了父皇,又好像看到了母后。 秦衍之努力的增大眼睛,眼中依然只有魏溪那张模糊的面容。挽袖姑姑的哭泣在耳边,不止挽袖姑姑,还有伺候他的太监宫女,他死了,他们都会陪葬吧?就像他父皇的那些宫人一样。 秦衍之用尽了全身力气才抬起手,一把抠住了魏溪的下摆,嘴巴一张一合。 魏溪仿佛被惊醒了一般,慢慢的蹲下身子,侧耳倾听下只勉力听到几个字,他说:“不用,不用,陪葬!” 魏溪只觉得脑中有一只巨大的烟花哄得炸开,炸得人目眩神迷。谁要替他陪葬了,谁又会傻傻的给他陪葬! 愤怒中的魏溪猛地打开他的手,嘴唇抖得几乎要破口大骂。 秦衍之的手背重重的打在了白玉地板上。雕栏玉砌的宫殿中,白玉无瑕,那双稚嫩的手在玉的衬托下越发的苍白。 魏溪的胸膛几经起伏,神色变幻不定,最终闭了闭眼,轻声说了一句话:“拿牛乳来!再研磨一勺绿豆粉,用蛋清调制!” 挽袖抱紧了小皇帝,如同母兽抱着濒死的小兽,绝望中透着不甘与愤怒。魏溪的话轻飘飘的落在她的头顶,在她的瞪视下一把扯过小皇帝,手指一勾就深入了对方的喉咙深处。 哇的一声,小皇帝倒地吐个不停。 挽袖颤抖着身子,紧咬着嘴唇,看着魏江端来了牛乳,魏海更是指挥着太监们去小厨房拿绿豆,甚至在惊吓得手抖不停的宫人手上抢下绿豆,拿着砚台狠狠的将绿豆砸成了粉末,一旁的宫女将准备好的蛋清一同搅拌,再递送到了魏溪的手中。 魏溪先给秦衍之灌了一大罐的牛乳,等到对方吞咽之后,又将蛋清绿豆粉喂入他的嘴里。 “牛乳护胃,□□是吞入肚中,毒素自然从胃部开始蔓延。绿豆蛋清解毒,这是最简单有效的解毒方法,深入内服的毒素要等我师傅来才行。” 挽袖颤巍巍的停了,只看到一罐牛乳下去,呕吐就止住,绿豆蛋清再一入口,他的呼吸就顺畅了不少。 时辰似乎过得很慢,又似乎很快。 “太医来了!”四个字一响起,整个宫殿的人几乎都要欢呼出声。 来的自然是齐太医,只要是皇帝看病,基本就是齐太医上阵。 看到小皇帝的症状,齐太医有瞬间的疑惑,等看到地上摆放的牛乳瓶子,还有剩余绿色蛋清的碗碟,他落在魏溪背上的目光就欣慰多了。 等到所有宫人都迅速归位,魏溪也去了偏殿,龙榻边上也安静了下来,挽袖才上前轻声问:“太医,皇上的毒如何了?” 齐太医也松了口气:“解毒很迅速,老夫再开一个方子,服用后会腹泻不止,给陛下多喝一些蜂蜜水排毒,调养一些时日就会好了。” 挽袖喜极而泣:“谢天谢地,皇上经此大难必有后福。” 等到穆太后闻讯赶来的时候,小皇帝的毒去了一半,恭桶也坐了两三回了,正有气无力的躺在床榻上。 穆太后哭了一阵,就守在小皇帝的床边不走了。 魏溪等了大半天的雷霆之火根本没有烧起来,心下怀疑,将前世秦衍之的成长经历回想了无数遍,无奈实在太久远,十不存三了。 齐太医在写方子的时候,魏溪就凑了过去,一双大眼睛无声的扫视着对方,等到对方落下最后一个药材,吹干了宣纸后才悄声询问。 “师傅,皇上服用□□多久了?” 齐太医眉头一胎:“你怎么知道是皇上自己服用的?” 魏溪一看对方这稳如泰山的架势,心里就有了个猜测:“有人要暗害皇上的话,会把毒物明晃晃的摆在桌案上吗?要嫁祸给别人,最少也要下在茶水或者饮食中。”顿了顿,凑近,“师傅,皇上服用□□,太后知道吗?” 齐太医轻轻的放下宣纸,用着只有两个人听得到的声音说道:“魏溪,有些事知道得太多了不好。” 知道太多?知道什么呢,自然是皇帝服用□□,太后一清二楚的事情了。在什么情况下,皇帝会自己服用□□,又是太后默许的呢? 只要是皇帝,他的饮食用度都有惯例。也许会有细微差别,大情况是不会变化。更何况,毒在宫里是绝对禁止,小皇帝手中的□□是谁给的?他这次中毒,是因为服用过量吗? 魏溪的猜测越来越多,紧盯着齐太医的目光也越来越锋利:“师傅,如果不是您每日将医毒不分家挂在嘴边,我压根不会想到皇宫里会有□□;如果不是拜师的第一天,师兄就给了我一本《毒物》全集的话,那么我也认不出那白色粉末是□□;如果不是您抽背的内容中,解毒之法比用药之法还要多的话,我又怎么会将解毒的方法记得那么牢靠?您早知道我会回到皇上的身边,怕我会被无辜冤枉,所以提前教给了我自救之法,师傅,您……” 齐太医打断她:“溪儿,为师书房的墙上挂有一副字,你还记得上面写了什么吗?” 魏溪一震,站直了身子,恭敬的回答:“……难得糊涂。” 齐太医将手中的方子交给挽袖,迈步走出偏殿:“今日回去后,把那副字挂去自己的房间,每日里看看,想想,再出门。” 魏溪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指甲几乎要掐入了肉里。晌午的阳光穿过偏殿雕花大门,洒落在她的裙摆上,斑斑驳驳,明明暗暗。 “是,师傅。” 魏海魏江两兄弟几乎也以为这次要被连累,给小皇帝陪葬了。没想到峰回路转,他们的妹妹再一次救下了皇帝的性命。对此,魏江是单纯的高兴,而魏海则沉思不断。 魏溪出来,魏江就首先围了上去:“皇上怎么样?” 魏溪脸上淡淡的:“活着。” 魏海走到弟弟妹妹身边,沉声道:“这宫里不是人呆的地方,找个机会出宫吧。哪怕是为了权贵,那也不能拿命来搏啊。” 魏溪筋疲力尽,整个人撑在靠椅的扶手上,冷笑道:“如今的世道,做什么没有风险呢?哥哥们在太武馆学武,也不是一直顺遂平安,听闻每日里找你们比斗的人层出不穷,世家子弟更是无法容忍身为平民的哥哥们武艺比他们还要高强的事实。” 魏江不以为意:“男人么,文斗不如武斗,一言不合手下见真章就是了。哪里比得了皇宫,一个不擦就被连累丢了性命。等着吧,后续会有人找我们麻烦的。” “不一定,有我师傅担着呢。” 魏海拉住魏溪的手臂:“小妹,你这般执着到底是……” 魏溪懒得再听,打断哥哥的问话,直接赶人:“哥哥们先在偏殿坐一下吧,等会儿有人回来问话,太后说你们能够走的时候才能出宫。” 魏江唠叨:“麻烦!” 魏溪瞪了他一眼:“麻烦也得忍着,谁让我们是蝼蚁呢。” 宫里的消息走得太快,不过一个时辰太皇太后也知道了。这位老祖宗对小皇帝有一万个不满意,听到宫女的汇报,忍不住诅咒:“他怎么没有被毒死?他死了,这宫里就平安了。” 这么直白又恶毒的话也只有她老人家说得出口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小皇帝是她的杀父仇人呢! 原嬷嬷就是个应声虫,太皇太后说什么她都觉得是对的。她不但知道小皇帝没事,对穆太后的一举一动也非常的关注,“就刚刚,御膳房的人换了一批,负责采买的太监也都安了名目革职查办了。” 太皇太后端起一碗血燕羹喝了一口:“一天到晚折腾得宫里鸡飞狗跳,就没个清闲的时候。好在哀家有自己的厨子,否则的话,什么时候被她的人给毒死了,伸冤都没地儿去。” 原嬷嬷赶紧道:“太后万万不敢如此。” 太皇太后把汤勺往描金牡丹的银碗里面一丢:“她有什么不敢!看看这半年,她如何对待永寿宫的?” 原嬷嬷深以为然:“老祖宗,说到底您是太后的正经婆婆,就算在平民百姓家,老是被儿媳妇压一头也不是事啊,您得重振雄风才行。” “那也得有抓到她把柄才行啊,否则师出无名。” 原嬷嬷眼珠子一转:“要不,找几位王妃来商量商量?” “也行。” 不得不说,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贤王大伤元气后,贤王妃也沉寂了起来,轻易不再接太皇太后婆婆的话;睿王妃上次在太后面前说错话,被对方好一顿抢白,回府后深刻的反省了自己的轻敌,不到关键时刻不再轻易给太皇太后做枪使。余下就剩下还一脸高傲冷漠的齐王妃。 太皇太后不待见穆太后,几位王妃也对这个霸占了太后位置的女人很厌烦。原本该母仪天下的女人应该是她们才对,凭什么穆氏能够做太后啊,就因为她生了个顽劣不堪的儿子吗? 齐王妃见两位嫂嫂都不说话,就自己开口了:“这还不容易,穆太后之所以敢明目张胆的针对老祖宗您,不就是认定了宫里的事儿传不到外面吗?我们只要把穆太后不孝的名声传开了,保准她在全天下女眷心目中的名望大打折扣。” 太皇太后:“可她每个月初一十五都按时定省,对永寿宫也没有苛待,说她不孝没人相信啊。” 齐王妃想得周全:“老祖宗您的寿辰不是要到了吗?穆太后为人小气得很,修个宫殿都说国库没银子,让老祖宗您自掏腰包。这次,我们要让她吃个哑巴亏。您大寿,对她说不办不行,还要大办,看她敢不敢如上次那般糊弄您。” 去年先帝病重,哪怕太皇太后再不喜欢大儿子,好歹对方还病着,她这个做母亲的不闻不问就罢了,还在他病重期间大搞寿宴,不说皇族的人会怎么想她了,就是大臣的内眷们也会私下传出一些她的闲话来。所以,去年太皇太后的寿宴只是小办,就算是小办,宫里的宴会也持续了三日。 穆太后这大半年硬气得很了,说到底穆太后才是皇上的亲生母亲,年纪也不大,怎么看都活得比太皇太后长久。人都是势利眼,明显的在穆太后身边奉承比在太皇太后身边得到的利益会更多,那么穆太后在后宫里的势力也就更加膨胀了,连太皇太后都无法像以前一样针锋相对了。 琢磨了一会齐王妃的想法,心里还是拿不定主意:“要是她不肯呢?” 齐王妃用帕子压了压嘴角,倨傲的笑了笑:“就正好定她个不孝的罪名,让她在所有命妇面前抬不起头来。” “若她愿意大办?” 齐王妃更加得意了,抬头挺胸的道:“礼物您收着,银子她出。等过了寿宴,您就说她铺张浪费,国库不丰还整日里琢磨着摆宴,明显不知民间疾苦。” 太皇太后眉开眼笑,夸奖道:“这主意好!还是小四媳妇聪明。”话一出口,余下的两个儿媳妇脸色就黑了。感情就齐王妃是个聪明人,她们是笨蛋了? 小皇帝觉得自从他登基起,在龙床上养病的日子就多了很多。 他是中毒了,现在余毒未消,吃食都是流质,更是无法起身如常的练字习武了。好在太傅对此早就有了经验,又从翰林院挖了几个口才好的轮番来给小皇帝说古,让小皇帝躺着也能够学史,学习为帝的方法。 在床上躺着的日子何等的寂寞啊,小皇帝觉得浑身僵硬得手脚都要掉了似的,更多的是没有一个能够陪他说话的人。他喉咙差点哑了,齐太医嘱咐他要戒口一段时日。百无聊赖下,他终于用眼神感动了太后,让太后寻了魏溪来陪他说说话。魏海魏江那两兄弟太闹腾,不小心碰着小皇帝,或者勾得小皇帝不肯老老实实养病就不好啦。 魏溪一道,小皇帝就哑声抱怨:“你又好些日子没来了。” 魏溪从袖子里摸出针线和鞋底开始缝制:“我在给哥哥们做衣裳,要过冬了,他们的棉袄和棉鞋还没得。” 小皇帝把脑袋挪到魏溪的大腿上,抬眼看了看鞋底的花色,嫌弃的皱着鼻头:“朕有,送他们几双就是了。” 魏溪把他的脑袋推开:“皇上,您才四岁,哥哥们过了年就要十一了。您的衣裳他们都穿不了。” “啊,那我平日里赏赐给太监们的衣裳他们也穿不得?” 魏溪冷笑:“估计他们都摆在神龛里,每日里焚香上供,当做菩萨一样磕头叩拜了吧。” 小皇帝是祭拜过祖先和太庙的,对高高在上的一排牌位还有塑金身的菩萨像有印象,更多的是祭祖祭天时的磕头数有着深深的惧怕。只是这么一想,他就浑身发抖,觉得膝盖疼。 只能转开话题,问:“这一次又是你救了朕,你要什么赏赐?” 魏溪头也不抬:“小女没什么想要的,皇上留着赏给别人吧。” 小皇帝:“真的不要?” 魏溪放下手里的活儿,在挽袖的瞪视下不得不正面回答对方:“我想要的你都没法给我。” “你都不告诉朕你想要什么。” 魏溪想了想:“那就,皇上许小女过年出宫一趟吧。” 小皇帝唯一一次出宫就是去行宫,不由得问:“出宫做什么?” 魏溪暗中翻了个白眼:“去见哥哥,与他们一起守岁。” 小皇帝惊呼:“啊,年三十你们不来陪朕了吗?” 魏溪懒洋洋的靠在龙床的鞋榻上,语气平静的道:“皇上有许多人陪,那里需要我们呢!再说了,就算想陪您,我们又算什么,用什么身份陪您呢?您需要的只是玩伴,至于玩伴是谁又有什么关系,反正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28|28.23.9.07 殿内好一阵沉默,就连挽袖姑姑一时之间也瞠目结舌,忘记呵斥魏溪的无礼了。 在皇宫里,有谁敢这样对帝王说话?又有谁敢当面质问帝王,甚至怀疑帝王的真心?古往今来,估计只有魏溪敢这么做,并且很平静很坦然的将话诉之于口了。 她的语气太平静,就仿佛在说一句很寻常的话。她的神情更是冷淡到了极致,好像那些话不是质问,也没有一丝一毫的黯然神伤,她只是道出一个事实。 皇宫里的人,心都是冷的。没有人是不可替代,也没有人可以长盛不衰! 挽袖姑姑低头望着小凳上安安静静的小女娃。对方那么小,却比在宫里沉浮多年的挽袖还要看得透彻。也许,正是因为这份自知之明,才让她宠辱不惊,才让她可以轻易的放弃即将措手可得的荣华。 连续救了皇帝两次,足够让她一生平安富贵到老了。 谁也没有想到,紧要关头,她居然放弃即将到手的荣耀,是真心觉得不值呢,还是以退为进? 久久的,在挽袖也觉得小皇帝不会回答的时候,龙床上传来一声暗哑的低语。 他说:“不一样。” 话一出口,挽袖不知为何居然松了口气。她的皇上不是个冷心绝情之人,他有情谊也重视情谊。这样的帝王,才值得身边的人为他付出忠诚,必要时,甚至可以付出自己的性命。 可是,魏溪不是挽袖。她并不觉得面前这个弱小的帝王值得她的效忠。她放下手中的针线,凝视着对方的眼眸,问:“皇上,您知道您在我们的眼皮底下中毒,会给我们带来什么麻烦吗?” 小皇帝立即回道:“你们没有给朕下毒,不会有麻烦。”看到魏溪脸色一沉,几乎要吓得哭起来,“你不要生气。” 魏溪站起身来,居高临下的瞪视着床榻上的人:“您说不是我们下的毒,谁会听?对于别人来说,我们三兄妹是最好的替罪羊,没有家底,没有过人的本领,也不得您的宠信,捏死我们就跟捏死一只蚂蚁一样容易。您每日里都在服毒,我们与您朝夕相处居然从来不知晓,甚至于,我们到死都不会知道害死我们的人居然是我们竭尽全力保护、全身心信任的玩伴。您说,我为什么不能生气?我在气自己亲信于人,气自己有眼无珠,气自己怎么不听劝告,认为皇帝也是人,也有七情六欲,我坚信哪怕身份天差地别,只要风雨同舟患难与共,我们就不再是简简单单的玩伴,而是战友、是亲人、是兄弟姊妹!可是结果呢?”结果把他们当作傻子一样的愚弄,把他们视作宫里任何一个宫人,认定了只要有一点点风吹草动,他们就会首鼠两端,两边讨好。 “我……” 魏溪侧过身去,掩饰般擦掉了眼角的泪珠,哽咽道:“结果证明一切都是我们痴心妄想。在这宫里,只要您开口,有的是人甘愿对您俯首帖耳,有的是人愿意为您做牛做马。民女还想长命百岁,日后皇上无事也不要召我们三人陪伴了。”用尽力气吸了口气,屈身,“没有要事的话,请容许小女告退!” 再也不给小皇帝说话的机会,飞也似的跑了,一会儿就不见了踪影。徒留下殿中的两人,在寂静中更加的沉默。 还没到腊月,宫里的景色就萧条了不少,连金鲤池中的鲤鱼们也沉在了水底,懒得冒头吐一个泡泡。 齐太医的百草园里,药草正随着寒风轻轻摇曳。 魏溪懒洋洋的靠在窗边的软榻上,百无聊赖的对着屋里另外一人撒娇:“师兄,我好累。” 白术头也不抬的回答:“你有什么累的,脏活重活都是我做的,你还累!” 魏溪深深叹口气:“心累!” 白术也叹口气:“被皇上欺负了?” 魏溪拿出一块枣糕,细细的咬着,半响才问:“师兄应当听说了吧,皇上差点中毒,当时,我们三兄妹就在旁边。” 白术:“没听说啊!” 魏溪端茶的手一顿,噔噔噔的跑去扯掉白术手中的医书,气鼓鼓的道:“师兄,你一点都不关心师妹。” 白术抬头,窗外的冷光乍然刺入眼眸,好一阵模糊。他随手抓了一块糕点塞入自己嘴里,“皇上会中毒?该不是他自己常年服用剧毒,偶尔手抖吃多了吧。太后将皇上看得跟眼珠子似的,事事过问,哪里会容许近身的东西上沾染毒物,更别说是饮食了。要知道,御用之物全部都是银器装盘,有毒一眼就看得出。若真的有人下毒,那么尚衣局、尚食局的人脑袋早就落地了。师兄我虽然不问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可好歹还是有耳朵有眼睛的。最近轮值的太医中除了请平安脉,就没人出诊过。毒这种东西,还是需要太医院里德高望重的老头子们才能够明辨的。你捂着眼睛作甚?” 魏溪:“我好像看到了金光闪闪的药王菩萨,他老人家正苦口婆心簌簌叨叨的教我人不可貌相的道理。”这药王菩萨还性白命术,生得高大威猛,头戴孔雀翎发冠,身披红袍,神色庄严肃穆,让她等凡人不忍直视。 白术笑嘻嘻,恨不得拿把羽扇在手中摇摆两下:“你才发现师兄我才智过人,博学多闻吗?” 魏溪点头:“是啊,想不到师傅也有看走眼的时候。” 白术用手指不停的戳着魏溪的脑门:“以后你要向我学习的地方还多得很,多多用心读书吧,别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了。”眉头皱的老高,额头上都有抬头纹了,师妹可别未老先衰啊。 魏溪身子随着白术的动作摇晃了几下,慢悠悠的问:“师兄,你知道皇上为何服毒吗?” 白术想要从她手上拿过医书,对方却紧紧的卡住不放手,他无奈之下只好老老实实的替对方解惑:“以毒攻毒呗。□□是剧毒,从小开始严格按照计量服用,长大后寻常的毒物就都毒不倒他们了。这是历代帝王保命的绝招之一。” “可毒素沉积在体内,日积月累下会影响寿元啊!” 白术耸肩:“□□之毒可以解。” 魏溪想得更加深:“沉疴都会要人命,何况是沉积下来的毒了。”否则的话,这个身子的母亲也不会久病成疾,无法根治只能慢慢调养了。 白术是齐太医捡来的孤儿,从小随着齐太医看诊救人,对与医者相关的事情知道的比魏溪多,当下就问她:“知道医女为何都是被安排在了尚食局吗?” 尚食局主管太皇太后太后与皇帝的饮食,里面不单培养了一批专门试毒的宫人,也会接手太医院培养的医女。一个专门试毒,一个专门负责药膳,一负一正,相辅相成。 魏溪脑中的猜测终于成型:“为了平衡帝王体内的毒素?!” 白术点头:“食补不只是养生,也是续命。你要学的东西还很多,不要太急躁。” 别看齐太医夸奖魏溪的时候多,对白术的医术反而要求更加严厉。魏溪才半年,只认识了最重要的一些药材,有补的也有毒的,都是齐太医特意叮嘱让魏溪学的,目的是什么白术自然知道。他心里明白,齐太医对自己的期望与对魏溪的期望不同。 在宫里,魏溪要保护的人只有一个,而白术,是要去民间,去更加广阔的天地,救更多人。魏溪学习的是救人之术也有杀人之术,而白术学的只有一个,救人! 魏溪最近几日也反复的思考齐太医话中的意思。以前她对齐太医为何收自己为徒的原因不明不白,现在却隐隐有了猜测,再结合对白术的试探,她已经明白齐太医的苦心,心里既苦涩又感激,对白术这位谦让的师兄更是亲切了几分,盈盈下拜道:“谢谢师兄教诲!” 直起身,干脆得寸进尺的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师兄,日后你多给我说说历代帝王们的秘事吧!” 白术还没被师妹这样夸奖过呢,脸色微红中还要摆起师兄的架子:“我是在太医院学医的,又不是在翰林院修书的史官,能够知道什么秘事!” 魏溪摇了摇手中的医书,眼睛弯得跟小狐狸一样:“哦,那你这本《帝王食记》的封皮下,真的是关于皇帝们食补的药材记录吗?你确定里面没有夹杂一些什么《汉帝野史》《武帝情史》之类的东西?” 白术一把夺过医书,恨恨的道:“师妹,我都说了不用替我打扫房间了。你快六岁了,男女七岁不同席知道吗?” 魏溪:“可我还没七岁呢,还可以替师兄收拾一两年房间。放心吧,师妹我识字太少,很多书字都认不全,自然没脸向师傅请教了。所以,日后师兄能多教我识一些字吗?” 白术半信半疑:“师傅真的不知道?” 魏溪信誓旦旦:“当然,师妹我什么时候说过慌。何况,师傅为父,师兄为兄,我们兄妹之间的小秘密怎么会告诉长辈呢,你说是吧!” 白术一拍书皮,点头:“算你聪明!好吧,师兄就勉为其难的每日里教你学一些字吧。” 魏溪一把挽住白术的手腕,毫不犹豫的也送了师兄一定好人帽子:“谢谢师兄!师兄你最好了。” 又是一个十五,穆太后一如往常到永寿殿请安。 最近几位王妃都往永寿殿跑得勤快,穆太后隐约知道她们又在折腾一些幺蛾子,故而在来的路上她就做好了准备,果不其然,随意寒蝉几句后太皇太后就没了耐心,直奔主题说起她的五十大寿。 “哀家这一身老骨头了,也没有别的心愿,就想着儿孙满堂,国泰民安。想想先祖在时,宫里多热闹啊,皇子们都有十来个。先祖过寿,关宫里的儿孙们就摆了十来桌,更别说就藩的王爷们也都来齐了,还有各国贺寿的使臣把驿馆都塞得水泄不通,马车都只能停在街上,各地的臣子送来的贺礼都堆积如山。那时候的工部侍郎多机灵一个人,在先祖寿宴之前就预感到了贺寿的盛况,连忙召集了人手日赶夜赶的赶出了三间大库房,专门放先祖的寿礼。” “那时候江山还不够稳固,就有了万国朝宗的盛况。如今过了三十多年,我们秦家也坐稳了江山,哀家办个寿宴虽说越不过先祖去,应当也差不了多少吧?” 穆太后嘴角隐隐的抽搐,暗道太皇太后老糊涂了,居然把自己比肩□□皇帝。一个皇帝,一个皇后,能比吗?孰轻孰重,随便拉过一个黄口小二都知道□□皇帝是大楚的战神,是大楚子民心目中的英雄。至于太皇太后,哦,别人最多回答一句‘先帝的生母,当今圣上的祖母。’再多,也没有了。 太皇太后见穆太后沉默不语,心里焦急,偏生还要装出一副忌惮的模样:“媳妇你该不是不同意吧?” 穆太后没点头也没摇头。 坐下的齐王妃对着太皇太后使了个眼色,座上的老祖宗心领神会的哭了起来:“你别看我老婆子现在精神旺盛,可到底年岁大了,三天两头的病着,不是这里痛就是那里痒,别说十年一次的整寿了,就是这一年一次的寿宴,也不知道还能够摆几次,哀家又能够看几次我老秦家人丁兴旺的盛会。” 穆太后最见不得太皇太后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把戏,先帝在世时她就用这一套逼着先帝给她王家无数的好处。先帝去了,她居然又这一套来对付已经成了太后的儿媳妇,穆太后那个厌烦啊,耐着性子听太皇太后哭诉以前先帝的好处,□□皇帝对她的偏袒,小皇帝对她老人家的不闻不问,说来说去,反正就是死了的皇帝对她言听计从,就活着的皇帝对她视而不见。 太皇太后并不是世家出身。当然,□□皇帝的祖先也不是权贵豪门,他家底虽然殷实,离掌权的世家还是很遥远,所以娶的太皇太后也不是什么大户人家。故而,太皇太后哭起来完全没有世家女子那种矜持,她哭就真的是嚎啕大哭,哭得殿宇的瓦片都要震荡的那种。 穆太后和几位王妃都被强行的魔音贯耳,最终在几位弟妹七嘴八舌的劝说下,穆太后不得不点了头。 “既然如此,那就大办吧!母后难得有兴致,我这做儿媳妇的也难得孝顺一回,替您好好的张罗张罗,定然让你满意。” 太皇太后得了稳话,还要假惺惺推迟一番,先问:“会不会太铺张浪费了?” 穆太后暗中翻了个白眼,很想说您老还知道铺张浪费啊! 讽刺的话没有出口,只勉强扯出一抹笑意:“十年一次的寿宴,能够浪费到哪里去?国库虽然不够丰盈,好歹秋收过了,下年的税银也都收了七七八八,想来三公以及内阁都不会反对。” 太皇太后未雨绸缪怎么看都透出一股子得寸进尺的味道:“大冬天的,冷得很,让各国使臣们来给我一个老太婆贺寿,会不会太嚣张了?惹出了是非怎么办?” 穆太后都要呕了:“放心吧,正好借此机会看看各国对新君的态度,朝廷也好早做提防。” 太皇太后真的放心了,拍手道:“那就好。一切都看媳妇你的本事了!” 穆太后还要笑:“母后尽管放心,媳妇一定不负所望。” 目的达成,座下的齐王妃眼角都要抽筋了,反观另外两位嫂子,除了几句不痛不痒的话外,再也没有别的动作。 永寿殿那一出戏都演的那么明显了,穆太后自然也看出来主意是谁出的了。 回到自己的康雍宫就气得脸色都白了:“齐王妃果然是个做大事的人,一招就把家事弄成了国事。中间要是出了任何差池,那不就是逼得我儿下罪己诏,自动退位吗?” 身边大宫女问道:“娘娘这话何意?” 穆太后胸膛起伏:“没听出太皇太后话里的意思吗?她的大办要比肩先祖!先祖是谁,她又是谁?以为自己坐在了大楚的最高位,就真的当自己是武则天了!□□是皇帝,是跟着先祖上过战场,杀过敌的帝王,她一个女流,敢跟□□比,也不看看自己坐下的椅子上刻的是龙还是凤!” 大宫女道:“太皇太后自认是大楚第一国母呢!” 穆太后一拍桌案:“她还要求万朝来贺,要求召所有就藩的皇叔们来京贺寿,她也不怕那些个野心勃勃的皇叔们趁机把她的凤座给掀了。我儿做不成皇帝,她难道还能在皇叔手下留下性命吗?” 大宫女急了:“那怎么办?” 穆太后既然敢答应,心里自然有了应对之策,只是她还需要一个人来替她完善:“宣承安公觐见。” 承安公穆大人,穆太后的生父。 没了夫君的穆太后,还无法依靠秦衍之,现在她唯一能够商议的人就只有穆大人了。 也许是流年不利,穆太后那边为了太皇太后的寿宴焦头烂额,小皇帝秦衍之这边也为了魏家三兄妹之事费尽了心神。 自从那次魏溪走后,小皇帝几次召魏家兄弟入宫都不得。魏家那两兄弟不是在太武馆的每月月比中受了伤没好全躺在床上动弹不得,就是随着沐休的何统领去禁卫军营学习武艺去了,要么就是太医馆放假,那两兄弟又跑出皇城打猎去了,总归一句,找不到人,或者找到了人也入不了宫。 魏家兄弟就罢了,好歹是在宫外,魏溪在宫内,还是同在外朝的太医院,总比魏家兄弟离皇帝更加近。可魏溪的性子比魏家两兄弟更加难缠,她直接回复:“忙,没空!” 就这样,小皇帝居然还不敢动怒,更加不敢让人动武把人绑了过来。 全皇宫都知道魏溪救了小皇帝一命,这才过了多久啊,小皇帝就要魏溪的命了,日后,还有人敢救小皇帝吗?救了后不会卸磨杀驴翻脸不认人吧! 所以,小皇帝只能绞尽脑汁的让魏溪自动自发的来见他,为此,去带口谕的挽袖姑姑几乎跑断了腿。 “怎么样,她肯回到朝安殿当差吗?” 挽袖气都没来得及喘一口,摇头:“她拒绝了。” 小皇帝暴跳如雷:“为什么啊!她宁愿在太医院做二等宫女也不愿意来朝安殿当一等宫女?” 挽袖累得不轻,连茶水也不敢当着小皇帝的面喝一口,稳定了气息后才答:“她说在太医院自在,不用担心随时丢了性命。” 小皇帝脸色几经变幻,嘟囔着:“……太医院有什么好,一群老头子整天没事找事,神神叨叨。听说他们有好多整人的法子,比如一天到晚让你泡无数的茶水,每个人喝的茶都不同,用的水也不同,什么茶配什么糕点都有讲究,错了一样就要受罚。就算是二等宫女,在太医院也必须做粗活重活,晒药材晒医书都是轻松活计。最辛苦就是给老头子们背医箱,那东西多重啊,还得背着在宫里跑,宫里的路又长,弯弯绕绕又多,权贵又多,经常看到她跟在齐太医身后,跑得气都喘不过来……” 挽袖脸色也黑了,她还从来不知道小皇帝居然早就盯上了魏溪,连对方在太医院做什么活计都一清二楚。什么时候小皇帝这么在乎过一个人啊,巧的是,被在乎的那个人还是个比皇上打两岁的女娃娃。 挽袖觉得小皇帝对魏溪太过于关心了,不得不提醒:“皇上,奴婢多一句嘴。” “姑姑你说。” 挽袖严肃的重复了魏溪的话:“太医院再辛苦,那也没有性命之忧。” 小皇帝一愣:“朕,我,我饶她不死就是了。我,我赐她一块免死金牌!”情急之下,连‘朕’都不说了。 挽袖心里一沉,狠心的再一次打断小皇帝的妄想:“皇上,除非对朝廷,对黎民百姓有重大贡献的人才能赐免死金牌。” 小皇帝在宫殿里绕着圈子,愁眉苦脸:“那怎么办啊?朕给她道歉,她会回来吗?” 挽袖弯下背脊,不去看小皇帝失望的神色“皇上,宫里的孩子那么多,就算您都不喜欢,皇族中还有其他与您年岁相当的孩子,就算您不相信他们的忠诚,不还有大臣们的子弟吗!只要您愿意,他们都会挑最好的入宫来陪您,您想要怎么玩就怎么玩。” 小皇帝停在了她的跟前,玄青衣摆上的金龙张牙舞爪:“我不,我就要魏家兄妹!除了他们我谁也不要。” 挽袖猛地抬头:“皇上,您为何一定要他们?告诉奴婢理由,奴婢才好回禀太后,让太后替您下旨。” 小皇帝久久的沉默。 他的眼睛透过挽袖的身子望向了内殿的白玉地砖上,上次,他就躺在那里无阻的仰望着面目模糊的魏溪,紧紧的抓着她的衣角,一边安抚对方说不要她陪葬,一边又隐约的希翼着她能够再一次的救活他。就像在行宫的山崖下,他被一阵刺痛惊醒,在摇曳的火光下绝望的凝视着那个陌生又熟悉的人,他在默默的告诉对方,他想活! 魏溪从来没有告诉过他,她是怎么寻到他的,路途之中又经历了多少的困难,她只是轻描淡写的给他喂食,给他上药,她用行动证明:她会带着他活着回去! 秦衍之的心在替他说话,他说:“他们是除了母后、嬷嬷和姑姑以外,唯三个真心想要我活着,并且救活过我的人。姑姑,你们不说我也知道,这宫里想要朕活着的人太少,愿意救朕的人更少。” ☆、29|28.23.9.07 太武馆以武闻名,馆内的房舍更是粗狂狂野,哪怕是郁郁葱葱园林中的树木也都长得高大壮硕,树冠如盖,将整个天空遮挡了七七八八。 因为树干粗壮,在练武场找不到位置的时候,很多平民学子会来此练习拳法,久而久之,一干树干上的树皮都被敲落不少。当然,更因为绿荫遍地,更是学子们打架斗狠的绝佳场所。 砰的一声,面前的需要三人合抱的树干被少年最后一拳打出了个洞,足足可以塞入半条手臂。沉闷的声响惊动了周围正在挥汗如雨的其他少年人,有人好奇的往此处看了一眼就随即转过身去,有人直接惊呼,询问旁人少年的姓名。 “魏亦,魏将军的嫡子。” “昭毅将军?” “现在皇城里三品以上的将军中只有一个姓魏。” “他的儿子这么厉害?” “这算什么,他家二公子天生神力,别说一拳把老树打个窟窿了,打个对穿都不是话下。” “学馆有规矩,不许摧毁草木吧?” “所以二公子从来不到国林来练拳啊,否则这些老树有几棵经得起他摧残的?” 魏亦对周围的议论声听而不闻,收功后随手拿起一边树杈上挂着的汗巾擦干净了脖间的汗水,脚步轻快的离开了这片练功地。 相比弟弟只能在练武场打沙袋,他更喜欢草木的触感,每一次挥拳不止是锻炼力度,更是让拳头适应野外粗糙的事物。毕竟,他日后上了战场,面对的可不是沙袋,而是刀剑,是盔甲,是人骨,更有无数的铜墙铁壁高瓦城墙。沙袋上的那层软皮怎么能跟粗糙的树皮相比呢。 初冬午后的国林连鸟雀都见不到一只,碎石铺就的小径上只有枯萎的杂草在石缝里随风摇曳。魏亦脚下的小径越来越窄,树木也越来越茂密,远望而去,密密麻麻的古木仿若进入了深山老林,悉悉索索中,好像有无数的野兽在幽暗中注视着外来者。 忽的,不远处传来一声沉闷的声响,像极了沙袋忍受不住重拳坠地的声音,更如巨大的石块投掷到了死水般的深湖之中,林中陡然嘈杂了起来。 “姓魏的,你迟早会不得好死!” 魏亦的脚步一顿,眉头微微一挑,颇有兴趣的往密林里一扫,目光锐利如老鹰,身体乍看极度放松,行家却能够明白他每一寸骨骼,每一块肌肉都处在了防守状态,双拳自然的垂落,只要一有异动,那双拳头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对方揍得毫无招架之力。 远处,地上一块黑炭般的物体缓慢的爬了起来,还没站稳又倒退两步,然后毫无预兆的倒飞了出去。 同时,更远处走出一个人影,放下腿,笑嘻嘻的道。“哎哟,我好怕啊!我魏江好不好死不知道,不过,你如果再敢上来一步,不得好死的人就会变成你了!” “你敢,我可是睿王世子!” 魏江还是那副吊儿郎当的痞子样:“世子又怎么了?太武馆的规矩就是,私人比斗不论身份地位,拳头为老大,谁赢了谁就有权利决定输者的生死。” 睿王世子才不过六岁孩童,哪里听过这样直白的威胁,脸色煞白中到底不敢轻易起身了,只半躺在地上不停的喘气,做着最后的挣扎吼道:“你,你胡说!” “我胡说?你问问你请来的兄弟们,你不是太武馆的人不知道规矩也不奇怪,他们可是在太武馆学了几年武,其中还有我的手下败将。那个谁,上次被揍的人是你吧?记得你输了后的惩罚是什么?” 密林里又一块躺着的黑块缓慢的爬了起来,哭丧着道:“洗了一个月的茅厕,还给你们两兄弟洗了一个月的臭袜子!” 魏江一脚踩在对方的脑袋上:“哭什么!老子最厌烦一个大老爷们哭唧唧的了,又不是娇滴滴的女娃娃,再哭你就再给我们兄弟洗三个月的臭袜子。” 世上有种人是受辱比让他们死还要难受,更加难受的是,让他们受辱的人还是平日里他们最看不起的平民百姓。让睿王世子给一个臭小子洗臭袜子,那比杀了他还难受。杀了他也就一刀的事情,洗臭袜子,还是一个月,想象一下那个味道,睿王世子的胆汁都要他呕出来了。 “你欺人太甚!” “带着二十个帮手来找我们兄弟的麻烦,打不过就罢了,居然还污蔑我们兄弟欺人太甚,世子们倒打一把的功夫真是深得父辈真传。你们也不愧是秦凌的兄弟,对吧,前贤王世子殿下。听说你最近的日子过得不大好!”不知何时,魏海也提着两个人从树林里走了出来,一手一甩,就将手中的人随意的丢在了睿王世子身边。 除了三位世子殿下,唯一毫发无损的秦·前贤王世子·凌殿下冷冷的扫视了在场众人一眼,冷漠至极的道:“他们不自量力想要找你们兄弟的麻烦,与我没有干系。” 睿王世子大叫:“大哥,你还是不是兄弟?明明是你说你的世子之位被革,就是因为有魏家兄弟在其中作梗的缘故,所以我们三个才特意在太武馆叫了人来替你出头,你居然出卖我们!” 秦凌冷笑一声:“这时候叫我什么大哥?你们不是早就说过,只承认同样为世子的兄弟为大哥吗?我没了世子之位,自然就不再是你们的大哥,现在你们的大哥是秦峯,不是我秦凌。” 方才被魏海丢下来的其中一个终于说话了:“大哥,不管你是不是世子,你永远是我们的大哥。我年纪小不懂事,前些日子在你面前出言不逊,我道歉。” 秦凌冷哼:“世子殿下的歉意,我一个小小的无官无爵的平民可消受不起。”他抬起头,不再看向地上的三人,对着魏家兄弟道,“我只是被他们骗来做幌子的无辜人而已。他们听说你们又救了皇上一次,心里气不过,又找不到理由寻你们的麻烦,所以才特意把我骗出来,用我的名义召集了太武馆中与你们有矛盾的仇人,想要暗中将你们教训一顿。当然了,至于‘教训’到什么程度,就不为我所知了。只是路上我风闻了几句,说是让你们再也没有机会救皇上第三次。”说罢,弹了弹自己的衣袖,挥挥手不带走一片云彩的消失在众人的眼前。 魏江耸了耸肩,挥了挥手臂,冷冷的道:“不再有机会救皇上第三次,也就是说,不让我们有机会再进宫。不能进宫的话要么是我们缺胳膊断腿了,要么是直接没了命。连自己的命都保不住了,又怎么能够再一次保下皇上的命呢!啧啧,我感觉我好像听到了了不得的事情。” 他这架势,彻底将地上三位世子殿下吓得鬼哭狼嚎了,一个个大喊:“你们敢杀了我们,自己也会掉脑袋的!父王会把你们五马分尸,凌迟处死!” 魏江历来是魏家最冲动的人,愤怒下哪里还听这些,直接抡起拳头再一次狠狠的砸向了这群狼崽子们。 魏海更是直接抽出了一柄小刀,缓缓的靠近地上半死不活被迫装死的众位同僚们,其中最大的十五岁,最小的也有十二岁了。他们是近一年来与魏家兄弟冲突最多也最大的一群人,也怪不得几位世子殿下能够很快聚集起这批人来寻魏家兄弟的麻烦。 相比魏江直来直往,魏海的武学偏重暗算。与人比斗的时候,魏江都是冲锋陷阵的那个,而魏海则是游走在战斗的边缘,冷不丁在你打红了眼后对你背后捅刀子的人。这群人中没少被魏海暗算过,其中最严重的一个是直接被魏海拿□□把裤子捅了无数个窟窿,让对方在比斗场上直接裸·了·下·半身,成了太武馆的笑柄。 其中年岁最大的那个吞了吞唾沫,紧张的问:“你们不会真的要了我们的命吧?” 魏海想了想:“世子们的命贵得很,我们赔不起,自然会留口气。你们的话……” 那人哭了起来:“什么要求,尽管说,我们绝无二话。” 魏海分辨了一下对方神色中的真伪,点点头,拿着小刀比着对方的喉咙,一路从喉咙到胸膛,再到两腿之间,那人几乎吓得簌簌发抖。 “你说,你这命·根·子值多少银子?” 那人想要打开魏海的刀,到底不敢乱碰,思索了一下问:“五十两?” 魏海伸出一根手指:“一个蛋。” 那人尖叫:“一个蛋要五十两?” “不行?那就割了吧。” 那人捂住宝贝:“行,行,五十两就五十两。” 魏海:“这么爽快,那就再加五十两。” “兄弟,我娘给我的过年红包都只有五十两,真的不能多了。” 魏海提醒对方:“可你有两个蛋。” 那人斟酌了一下:“我们也不是第一次的交情了,打个商量,一百两你放我走!” 魏海笑了笑:“你是觉得我们兄弟的命只值一百两,还是觉得你的命·根·子只值一百两?” 那人还没回答,旁边的人已经喊了起来:“两百!兄弟,你现在放我走,回头我就让人送两百两来给你。” 又有人吓得裤子都尿湿了:“我私库里面还有三百两,都给你,先放我走吧。我家就我一根独苗。” 魏海默默了算了下,一个人两百,二十个人就是四千两,可以把爹娘接来皇城置办一个小院子让他们好好的休养了。 世子殿下那边已经安静了下来,魏江手中抓了一把东西丢在了自家兄长的腰包里,本来干瘪的腰包瞬间就饱满了起来,叮叮当当一阵响,可见收获颇丰。 “果然是世子,贼有钱。我把他们的发冠上的玉石,腰佩,腰带上的金扣都抠下来了,成色都不错,应该可以换一大笔银子。可惜太武馆没法带小厮护卫进来,听说这些皇亲国戚出门的时候,银票银子都在小厮护卫的手里。下次我们也寻个理由找找他们的晦气,当然,必须在太武馆的外面。” 魏江这么一说,魏海才后知后觉的扫到地上众人的衣衫头发上。这下,仇敌们更是想死的心都有了。私库的银子只有自己知道,存了多少又拿了多少不用告知父母,自然就没人知道他们被人扒皮了,可要是身上的穿戴被人扣下了,今晚回家后,可以想象一顿竹鞭炒肉少不了了。他们可都是世家子,身上哪怕是一块玉佩那也是祖母母亲们特意置办的啊! 密林里的事情终于尘埃落定,魏亦也从最初的戒备疑惑,再到审视,最后几乎是哭笑不得的离开了。 用银子买性命的事儿在太武馆太常见了。都是少年人,又都年轻气盛,结党结派处处都是,相互之间的摩擦争斗更是家常便饭,其中今年最为风头盛的就是这对魏家兄弟。以前魏亦总是猜测,为何他们能够轻易饶了那些寻事的世家子们,今日之后,他的怀疑有了答案,虽然这个答案让人瞠目结舌。 不过,与他何干呢?虽然同样姓魏,可他是世家权贵子弟,他们是毫无权势的百姓,天差地别。魏亦不会特意去他们去结交,也不会因此与他们交恶。 因为在国林里耽搁了一些时辰,他没来得急简单的沐浴就赶去上下午的骑射课了。等到黄昏,一匹马一个人独自回了家。 魏将军家在城东,占地不大,进门绕过影壁就是正堂。 他没见到魏夫人,直接拐去了后院,自己先行沐浴完毕,就披着湿漉漉的长发去寻了母亲。往日这个时辰,魏夫人大多在倚蔷院。 倚蔷院里的蔷薇最为繁茂,花开的时候,满墙满院都是一片姹紫嫣红。现在正是初冬,就算花期还没到,园丁依然将花枝搭理得井井有条,哪怕是枯枝也别有一番风骨。 魏夫人正在偏殿的耳房内看账册,一杯花茶袅袅的升腾着烟雾。 魏亦轻声唤了声:“母亲。” 魏夫人抬起头,低声道:“回来了,今日怎么样?” 早有丫鬟拿着干的毛巾来替他擦拭头发,又有人奉上热茶,魏亦喝了一口,问:“妹妹身子可好?” 魏夫人笑了笑,亲自拿过毛巾替儿子擦了起来:“很好,她一直很好。今日还抱着她出去晒了晒日头,喝了点野蜂蜜,身子骨瞧着也比昨日好了些。” 魏亦眼眸低垂:“那就好。” 等到一头长发干透,魏夫人又重新替他梳了发,盘了发冠,魏亦身上的冷气也被地龙烘干了,这才去了偏房的里间。 千丝拔步床上一个小女孩安安静静的躺着,因为地龙,脸色没往日的惨白,反而透出点红晕,嘴唇干燥。魏亦熟练的从床边小几上拿起摆放整齐的棉签,从保温的茶盏里粘了粘蜂蜜水,一点点的抹在妹妹的嘴唇上。 魏夫人长在门口,静静的凝视着大儿照顾小妹的场景,眼角不知何时有了泪。 ☆、30|30.28.23.9.07 最近这些日子朝安殿和昭熹殿都新进了一批小太监,原本因为小皇帝中毒有点暮气沉沉的殿宇顿时热闹了起来。 挽袖姑姑来到茶房的时候,芍药和另外一个宫女正从偏殿回来。 挽袖随意的问了句:“皇上午睡了没?” 芍药等人行了礼,轻声道:“正在偏殿用点心呢。自从小吴子来了后,皇上的吃食就不用操心了。一日三餐,加两顿点心,都没落下,眼看着脸颊比往日里都丰盈了些。” 另外一个宫女笑道:“上个月皇上还挑嘴的很,把太后急得头发都白了几根,还是齐太医用了狠法子才治好了皇上的厌食,没想到才不过一个月,皇上就整日里吃个不停了。” 芍药微不可查的瞥了同伴一眼,并不多话,起身后就去柜子里的红碎茶盒里捡了一小撮茶叶出来放在茶盏里,又重新切了几片红枣,用刚刚烧开的泉水冲了一杯红茶,亲自递到了挽袖姑姑的手边。 那宫女还在喋喋不休:“听闻那狠毒的法子是齐太医新收的徒弟出的招儿,把皇上折腾得够呛。哎呀,这么说来,那丫头是故意的呢,如果不是她多嘴,他们兄妹又怎么能够再一次的回到皇上身边,得了眼缘呢。好在皇上年纪小,忘性大,魏家兄妹走了,自然有新人顶替他们的位置,最近皇上不就新宠了几个小太监们。” 挽袖越听眉头皱得越高,茶才喝了一口就磕在了桌上:“闭嘴吧你!若没有魏家兄妹,朝安殿的太监宫女们说不定早就成了一赔黄土,哪里还能够轮到你在这里冷嘲热讽的碎嘴。” 芍药暗道一句果然如此,看着同伴茫然后惊慌失措的下跪:“姑姑教训的是!奴婢再也不敢了。” 挽袖将两人都扫视了一遍,锐利的目光仿佛早就看到了她们内心深处:“记住,在这宫里,有些人哪怕地位再低,年纪再小,再没有身份背景,那也容不得你们污蔑欺压,否则仔细你们的舌头。” “是,奴婢们错了,姑姑息怒。” 眼看着离太皇太后寿诞的日子越来越近,宫里宫外都开始忙碌了起来,加上即将过年,送礼的收礼的人都络绎不绝,整个皇城都人声鼎沸纷纷扰扰。太后忙着太皇太后的事儿,听挽袖复述了小皇帝的话后,二话不说直接让赵嬷嬷去内务处又挑选了几个小太监,方才宫女口中的小吴子就是其中一个。 小吴子祖宗三代都是御厨,故而他从小就跟在父亲身边学了不少的手艺,加上又在民间长大,融会贯通下更是青出于蓝。赵嬷嬷最关心小皇帝身子骨问题,听内务处新调·教了这么一个孩子,立即就选了出来。余下的一对孩子是戏班出生,宫里也养了一些戏子,小严大严是孤儿,被戏班收养从小培育,专门养来给宫里的贵人们消遣的。最后一个是自己卖身入的宫,一张嘴跟个鹦鹉似的滔滔不绝,最擅长说笑话哄贵人们开心。 赵嬷嬷一口气就给小皇帝身边晒了四个小太监,他们又各有本事,很快就混得如鱼得水,竟是比魏家兄妹还要讨人喜欢。 挽袖姑姑在宫里多年,哪里不知道里面的猫腻。要说这几个孩子也并不是真的讨前辈们欢喜,纯粹是因为魏家兄妹太出挑了,同时救了皇上两次,硬生生的把小皇帝身边一干伺候的人比得尘埃似的。宫里的人吧,得失心重,对利益斤斤计较,一次两次的都压了他们一头,是个人都气不顺,总觉得凭什么呀!故而,真心感激魏家兄妹的人有,讨厌他们觉得他们挡了路的人也大有人在。 所以,新来的人有心奉承,老人们有心抬轿,就变成了这帮模样。 挽袖姑姑是小皇帝身边的大宫女,又是亲自经历过小皇帝两次生死一线的身边人,对于保皇党来说,魏家兄妹就是救命恩人,日后前途无量。挽袖是脑袋抽了才会与他们作对,只恨不得皇上将他们日日带在身边,当做重臣培养。 可惜,魏家兄妹的气性太大,大家的年岁又太小,离真正的君臣相得还早得很。 挽袖姑姑气恼的进了偏殿,在门口深深的呼吸了一下,又整理了鬓边的碎发,弹了弹衣袖,正色走了进去。 里面一个略微尖细的嗓音传了过来:“这个皇上应当吃过,叫八珍糕。宫里御厨做出来的八珍与民间不同,民间用锅巴、山药、白茯苓、白扁豆、薏仁、莲肉、莲心、麦芽、千百合等细末,加洋糖上蒸成糕,再切片而成。都是一些粗糙玩意儿,不比宫里的精细,不过也别有一番风味。” 挽袖在隔间站定,双面展翅高飞金线绣的屏风上影影绰绰印出两个人影。其中一个弯腰正与桌边的皇上介绍着吃食。 挽袖稍稍倾斜了身子,正好看见小皇帝专心致志吃东西的样子,那鼓起的腮帮子一动一动,像极了吃着松果的松鼠。 “今日的荤盘有野鸭粉盒、鹅油酥、黄雀卷。” “最后的菊花饼给皇上您解腻。奴才瞧见小厨房里有半篮子干菊花,就摘了蒂,用洋糖、梅卤和匀印了模子,做出了这么一碟子菊花饼。原本以为秋日早就过了,再得菊花也得明年,哪知道皇上的小厨房什么都有……” 小皇帝的银勺轻轻的碰触碗壁,打断小吴子的话:“不吃了!” 小吴子眉头一皱,原本是想提醒对方太过于浪费,等抬眼看清楚周围的摆设,身子又绷紧了,这才想起自己的身份不同以往,垂首问:“皇上,是不是不喜欢菊花?奴才下次给您做梅饼吧。腊梅也快开了,到时候……” 小皇帝拿着筷子搓了搓菊花饼,摇头:“饱了,你退下吧!” 小吴子回想了一遍自己方才的话,没发现有什么不对的,再仔细看了看皇帝的神色,的确一副毫无兴致的模样,心里不停的揣测,明明方才还好好的,怎么说翻脸就翻脸了呢?难道是做的糕点有问题? 小吴子怎么也没有想到,差不多半个月的功夫就废在了一碟子菊花饼上。他不知道,这菊花饼里面的菊花是小皇帝与魏家兄妹一起采摘的,是他们一起盯着宫女们一片片摆放好了花叶晒干的。小皇帝平日里舍不得拿来泡茶,没想到一眨眼就被一个新来的太监给全部做了菊花饼,这个郁闷甭提了。 小吴子想破了脑袋想不出个所以然,琢磨着等会去找前辈们问一问,是不是犯了皇上的忌讳,行了礼,道了声:“奴才告退。”心不甘情不愿的离开了。 挽袖面上平静,心里却是松了好大一口气,安安静静的招呼人收了残羹剩碗,按照每日里的惯例,伺候着小皇帝睡了午觉,又送他去练武场习武,等到用了晚膳后,小皇帝又招了大小严来耍几个。 面见皇帝是不容许佩戴刀剑的,哪怕是杂耍的人,一切锋利有可能刺伤小皇帝的物品都不能带上,故而这对小太监大部分时候都是耍一些小把戏。 小皇帝兴致勃勃的看着大严躺在地毯上,用脚板把小严高高的抛到空中,小严一套快速的旋转后再落回原位,过程看得人胆战心惊,惹得小皇帝拍手称快。 “好,赏!你的力气真大,朕站在你的脚板上,你也可以把朕顶起来吗?。” 大严跪在地上,杂耍没出多少汗,倒是被小皇帝这句问话吓得汗水直冒,斟酌着回答:“皇上,您可是万金之体,小的就一个杂耍的,可不敢拿您的身子开玩笑。” 小皇帝眼神一暗:“不行吗?”魏家兄弟可从来不担心他的危险,哪怕是去池塘里摸鱼呢,都带着他一起下去,那时候岸边的宫人们都生怕他出个意外。 赵嬷嬷在耳边轻声的劝导:“皇上,您的龙体比什么都重要。何况,他们比您大了好几岁呢,又是从小锻炼,身子骨的柔韧度比寻常人柔和多了。” 小皇帝嘟着嘴:“朕也从小练武啊!怎么不如他们了?”打不过魏家兄弟就罢了,怎么连刚刚进宫没多久的小太监都打不过,他的武不是白练了吗? 赵嬷嬷笑道:“您习武是为了强身健体,与他们的习武有很大的不同。等您长大了,别说顶起一个人了,一匹马一头牛都成。” 小皇帝也不勉强:“那好吧,等朕长大了,再与你们耍。”他早就知道其他人与魏家兄妹不同,至少胆子就要小了不知多少。 大严子带着小严子急忙磕头:“小的遵旨!” “赏!” “谢万岁,万岁万岁万万岁!” 杂耍的去了,小皇帝又喊了说笑话的小张子。 “有个新上任的传信兵奉命去送八百里加急的公文,上峰特意给他了一匹千里马,嘱咐他一定要快马加鞭的送达。结果上路时,他居然只是跟在马的后面跑,路人问他‘既然是八百里加急,怎得不骑马?’那人说,‘我两一共六条腿,岂不比四条腿更快?’” 小皇帝拍着大腿:“哈哈,那么笨,怎么当兵的?日后延误了战机怎么办?” 赵嬷嬷乐得看皇帝心情高兴:“皇上,这是笑话。我们大楚的士兵们可没有如此愚笨之辈。” 小皇帝点头:“那就好。再说一个。” 小张子戴着一顶歪帽子,佝偻着背,摸着莫须有的胡须做老翁扮相:“有个官员十分吝啬,又爱装大方,六十大寿时就摆筵席。可他又怕客人们大吃大喝浪费他太多银两,于是嘱咐厨房,所有大盘都换小盘,肘子都换成小肘,甚至酒也不能斟满,就斟半杯。客人们喝酒时,每次都只得半杯酒,十分的不满意,有人便对官员说‘借我一把锯子。’官员便问,‘借来何用?’客人指着酒杯道,‘这酒杯上半截既然盛不满酒,留有何用,不如锯掉!’” 小皇帝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哈哈哈,好小气哦!这么吝啬,干嘛还摆酒宴?” 小张子赔笑道:“回皇上,因为有人摆筵席,自然就有人送礼。那位官员既贪图客人们的礼,又不想大摆筵席,故而想出这么个法子。” 挽袖看着针漏,提醒:“皇上,您该写字了。明日太傅要亲自检查您的字帖呢。” “啊,那就最后一个。” 小张子抓了抓脑袋,把满头的发丝抓得乱七八糟,又半解开衣衫,剔着牙:“有个地痞危害相邻,大家都怕了他。上街不小心踩了个大夫一脚,大夫恼怒,想要用手揍那人一顿。那人却说:‘宁愿您用脚踢我,也请不要动手。’大夫问为何,那人道,‘我们这些无赖最怕你们大夫了!你们用脚踢人人未必会死,可一旦经过了你们的手,我们就难活了。所以,大夫您还是用脚踢我吧。’皇上,今日的笑话都讲完了!” 小皇帝打了个哈欠,语调毫无预兆的懒了下来,挥了挥手:“赏!” 前后的精神头变化太快,身边伺候的人有些张二摸不着头脑。不过,众人回想到最近皇上的笑声明显比往日多了不少,犹疑的心也继续放了下去。 他们都觉得,皇上还小,性子不稳,今儿个喜欢哪个就把哪个捧到了天上,哪天不记得了就把对方丢到了角落,再也不看一眼。就这份待遇,魏家兄妹有幸遭遇了两回,这一次,除了个别宫人,大部分的人都觉得魏家兄妹不可能第三次站在皇上的身边了。 看看小皇帝最近宣新人的次数,看看皇上最近的精神头,甚至于,数一数小皇帝最近的笑声有多少,兴许所有人都觉得魏家兄妹想要再一次出头,除非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他们不知道,有句俗话叫做:山不就我,我就山。 甚至,还有一句话叫做:乐极生悲! ☆、31|30.28.23.9.07 魏溪在长长的檀木桌案上找了一遍,又去堆积如山还没拆包的药材包里翻看了一下,嘀咕:“真的不见了,难道药房有老鼠?” 白术随手抓起茶碗灌了大半杯冷茶,咂嘴道:“老鼠居然吃莲子心,那不苦死?”眼睛一撇,大惊,“什么时候掉到门口去了,撒了一地,都不能用了。” 魏溪拿着银秤将满地的莲子心收集起来:“怎么不能用?这批莲心还是师傅特意出宫去一家药铺盯的呢,数量少药质高。” 白术还是心痛不止:“可掉在地上了!” 魏溪把药材倾倒在瓷盘上,拿着巴掌大的狐狸毛刷子轻轻扫落上面的灰尘:“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何况,这是师傅特意给皇上准备的,你我都用不着。” 白术抓了抓脑袋,无奈:“给皇上用的,那就留着吧。”都年底了,药材店也要关门了,现在再去回购都不知道还有没有,有的话品质也不知如何了。反正药材都是要晒干的,在太阳底下暴晒又哪里不占灰尘呢,跟掉地上也没差多少。再说了,药房的地板干净着呢。 这只是一件小事,不知为何白术说完之后觉得脖子后面有点凉飕飕的,他回头看了一眼,背后是青天白日。管事早就不知道去哪里躺着喝茶躲懒去了,门外没有一个人。 也许是,风? “师妹,你数一数这人参的铁线纹有多少?我都数得眼花了。” “两百二十一年。”铁线纹形状似铁线匝扎,又细又密又深,圈圈相对,两不相连,铁线纹越密越多,就代表野参越老,年代越久远。 魏溪只是扫了一眼就毫不犹豫的回答了一个数目,惹得白术都两眼冒光:“师妹你眼神真好。” 魏溪:“这人参还是师傅让我放入药房的,我早就知道年份了。” “……”你能不这样实诚么?以前的聪慧绝伦呢,是师兄看错你了吗? 也许今日的药房注定了不平静,方才才收纳好的人参,转眼连盒子都不见了。两百多年的人参,那也不少银子啊!依照白术的月银,估计积攒个十年才有可能赔得了。 魏溪再一次从库房回来就听到白术的惨叫:“不是师兄你收起来了吗?贵重药品都是师兄你清点入库,我可没碰!” 白术急得团团转:“怎么办,人参不见了。” 魏溪忙活了这么久也没了力气,强打精神道:“去门口找找,说不定又被老鼠叼去门口啃了。” 白术半信半疑的一路寻到了门口,再一次惊叫:“找打了,果然在门口。”还没来得及兴庆,更大的惨叫声接踵而来,“天啦,好好的人参就剩下半根了,哪只老鼠这么缺德,把根须咬掉了,留下半截根茎。” 魏溪走到白术身边,若有所思的望了空荡荡的长廊一眼,口中却道:“呵呵,师兄你惨了!”十年的月银都打了水漂了,她要不要说恭喜呢?会不会太没人性了? 两个人,少年人一副哀嚎不止的模样,小女童长在他的身边,肉嘟嘟的脸颊上挂着明媚的笑容,怎么看两人都亲密无间的模样,真是惹煞旁人! “师妹,我后背是不是有什么东西?总感觉针扎了似的。” 魏溪在空中挥了挥手:“蚊子而已,我赶跑了。” “寒冬腊月的哪里来的蚊子?” 魏溪走回房内,睁眼说瞎话道:“也许苍蝇?师妹我也眼花了。” 这一日惊吓不断,白术很快就精疲力尽,按着自己的小心脏不停的喊要回去好好歇息,明日重整旗鼓回来再战,否则他这天才少年早夭了,不知会惹得多少宫女姐姐们伤心。 魏溪早就习惯了白术疯疯癫癫的模样,用过已经只有余温的晚膳后,稍微洗漱下就准备安寝了。她也是第一次在药房帮忙清点药材,做的虽然是最简单的活儿,可到底考验体力,她年岁太小,如果不是隔三差五的停下来歇息,说不定早就瘫在地上了。 临睡之前还听到有人敲门的时候,她积攒了一天的火气几乎都要喷涌而出了。好在知晓这是宫里,没人会无事敢半夜在宫里行走。 “挽袖姑姑?这么晚了什么事?”打开门,居然见到一个意料之外又是之内的人,她的惊讶只是一瞬就收了起来。 挽袖发丝有些散乱,头上的银簪都有些斜了,在昏暗的烛光下,脸色苍白的吓人:“皇上不见了!” 魏溪语气平静:“皇上不见了来太医院找?” 挽袖姑姑比魏溪年长很多,不用垫脚就可以从半敞开的门里将屋内扫视得一清二楚,口里却答:“我想着他可能来太医院寻你了。” 魏溪大大方方的让对方看,反正她不给,挽袖也能找个理由搜查她的房间,谁让一个是太医院的二等宫女,一个是朝安殿深受皇帝信任的大宫女呢。 “我今日一直在药房与师兄一起清点药材,才回来没半个时辰,一直没见到皇上。不信的话,姑姑你可以问一下药房的管事,开门关门都是管事的事儿,我与师兄一同进出,身边有没有额外的人管事都知道。” 挽袖不死心的在屋内走了一圈,也没让身后跟着的太监们进来,临走之前低头盯着魏溪毫无波澜的眼眸:“皇上真没来?” 魏溪摇头:“……我没见着。不过,今天药房有老鼠出没,坏了不少药材,我与师兄找了半日都没找到,也不知道跑哪里去了。姑姑你要是有闲空,可以去药房周围瞧一瞧。” 挽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太医院你最熟悉,不领我去找一找?” 魏溪终于露出一丝轻微的笑意,别有深意的道:“姑姑,太医院的规矩虽然不如朝安殿,可没有圣旨,无关人等也不能随意乱逛的,抓到了那可是会被当做刺客下令砍头的。” 哪怕是挽袖,在没有太后懿旨的情况下,还真的不敢大势在宫里搜索皇帝的行踪。皇帝不见了,挽袖身为他的大宫女责任第二,赵嬷嬷第一,她们哪怕胆子再大,也不敢担这么天大的责任,只想着暗中先寻到皇上再说,若是真的找不到了,那也只能认命的去请太后懿旨,将皇宫翻个底朝天了。 魏溪看着挽袖的身影逐渐消失在夜色中后,才慢慢的关上了房门,揉了揉额头,仿若自言自语般的吐出两个字:“皇上?” 屋内寂静得落针可闻,魏溪转身将半敞开的窗户关上,又自己倒了杯冷茶喝了,重新开口:“皇上,我知道您在这里。” 蜡烛还有半根,将屋内的家具映照的昏昏暗暗,亮的地方亮得刺眼,暗的地方暗得如墨一般,让人心里发慌。 魏溪却不害怕,她的视线逐一在房间内巡视了一圈,在几个最幽暗的地方顿了顿,长久的沉默后,她突如其来的将手中的茶碗狠狠的往桌上一拍,压抑的厉声喊道:“秦衍之,你给我滚出来!” 一个身影停停顿顿的从屏风后挪了出来:“朕朕朕只是迷路了!” 魏溪冷笑,瞪着那缩着肩膀的小皇帝:“哦,挽袖姑姑还没走远,我可以替您……” 秦衍之连忙摆手:“不不不用了。”好不容易才从朝安殿逃到太医院,又悄无声息的跟着魏溪来了她的住所,哪里轻易愿意被人赶出去,他又怕魏溪真的喊挽袖回来,只好补充了一句,“朕知道回去的路。” 魏溪好像看不出对方的窘迫,打开房门:“那行,皇上您慢走!”那模样,好像小皇帝不是天下至尊,而是她今天鄙视得最多的药房老鼠,看见他就觉得厌恶。 秦衍之被魏溪那冰冷而又不容拒绝的语气刺激到,反问:“你不留我?” 魏溪冷笑:“我为什么要留你?” 小皇帝眼珠子一转:“天这么晚了,朕怕黑。”而且,他还好饿,都没有用晚膳,午膳的时候因为一直在琢磨偷跑的可能性,吃得也不大多。现在他早就饥肠辘辘了,恩,不对,他下午还吃了东西。一把黄莲心,和半根两百两人参。那人参还不错,虽然肚子依然很饿,至少精神头不错,让他有余力的化身为采花贼偷偷尾随无知的魏溪返回住所。 这么一想,小皇帝觉得自己习武的成效不错,至少日后偷袭的话成功的机会高很多。 魏溪看着对方炫耀似的挺了挺小胸膛,怎么也想不到对方居然在自得其乐。她的冷言冷语除了最开始伤到了对方,之后小皇帝就有了铜墙铁壁似的对她的冷漠视而不见了。这才过了多久啊,脸皮的厚度就见长啊! 魏溪琢磨了一会儿,似笑非笑的说出了一句让小皇帝丈二摸不着头脑的话,她说:“皇上,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不大好吧。” 小皇帝眨了眨眼:“为什么?朕安寝之前一直是挽袖姑姑陪着我啊,有什么不好?” 魏溪一顿,几乎要把自己给噎死。她忘记了,对面这混蛋才四岁,不是日后的十四岁,二十四岁。他小,她也小,男女七岁才不同席呢,相处一室能出什么问题?至少,现在小皇帝真的想要对魏溪做什么,那也有心而力不足啊! 魏溪难得被对方噎住了,耐心彻底耗尽,忍不住恼羞成怒:“你到底走不走?” 小皇帝也是个骄傲的主,从小到大还没有人敢如魏溪这帮对自己又吼又叫嫌弃得要命呢,心下委屈,嘴巴也硬了,直接吼了回去:“不走你能拿我怎么样?” 魏溪腾地站起来,揉了揉手指,冷气森森:“不怎么样,顶多,揍你一顿!” 小皇帝吓得跳了起来,还没来得及跑出门口,就被魏溪迎面一拳。哪怕比白术小了差不多一轮,那哀嚎也丝毫不逊色,几乎响彻了天际。 朝安殿内,挽袖姑姑拉开小皇帝捂着脸的手,哪怕气得要吐血,此时也有些哭笑不得:“皇上,您左眼上的伤……” 小皇帝挺起胸膛,强调:“朕摔的!” 皇帝说自己摔的,挽袖哪怕知道真相那也不能说出来。作为跟着小皇帝一起去过行宫的宫女来说,挽袖对小皇帝与魏溪之间打打闹闹见得太多了。小娃娃嘛,一个比一个脾气大,一个比一个不知道轻重,哪怕是玩耍中也时常你抓我一下,我掐你一下,只要没伤筋动骨,太后都不会责罚。当然,此一时彼一时。行宫不比宫里,宫里有无数双眼睛盯着皇上呢。 挽袖给小皇帝上药的时候,小皇帝穷极无聊下想起了魏溪的那个问题:“姑姑,什么叫做孤男寡女共处一室?” “噎?!”孤男寡女是谁? 小皇帝睁着大眼睛一眨不眨的望着挽袖,如果是平日挽袖定然心里软成了一塌糊涂,可惜,今夜小皇帝左眼上那个黑漆漆的轮子破坏了美感,只会让人见之想笑。 小皇帝浑然不觉,锲而不舍的问:“是姑姑不能与朕一起在寝殿的意思吗?” 挽袖点头:“……是。”至少现在寝殿里面就他们两个,其他宫女都不敢进来,实在是,皇上的伤……伤得太不雅观了。 哪知道小皇帝一听到答案就不想上药了,不停的推拒道:“那姑姑你走吧,朕的名声要紧,不能被姑姑你给毁了。”想了想,“当然,朕也不能坏了姑姑的名声。”最后点头,自言自语,“我们是清白的!” “皇上……” 小皇帝把被子一卷,整个人背过身子朝向龙床内侧,绝情的道:“快走快走,朕就要歇息了。” 太皇太后最近心情很好,因为给太后挖了个深坑,导致最近她老人家看穆太后也顺眼了很多,时不时的招对方来问话,询问寿宴的细节。 这一日,穆太后不当自己来了,身后还破天荒的跟着几个外臣。因为殿内没有嫔妃,穆太后与太皇太后也都身居高位,又不是年纪轻轻花容月貌的皇后,自然不用与臣子们忌讳太多。 一群人进殿,太皇太后自然不认为所有人都是来请安的,原本的好心情也有些折扣,只压低了点嗓音问:“太后,你来请安带这么多人做什么?” 穆太后见礼后,与太皇太后逐一介绍身后的人:“母后,这一位是三公之一的杜太傅大人,这一位是礼部侍郎,这一位是吏部侍郎。他们听说母后要办寿宴,特意来与母后商议具体事宜。您也知道,您是我大楚最为尊贵的太皇太后,您的寿宴不止是您一个人的事儿,也不是我们皇族的事儿,而是大楚的大事,故而他们特意随儿臣来见您。” 殿内一拍开的大臣郑重的跪拜心里,让太皇太后心里七上八下起来:“哀家的寿宴事关礼部就罢了,怎么太傅与吏部也要见哀家?” 杜太傅先上前一步:“太皇太后安康。老臣是与您来商量寿宴之后,各位王爷们就藩的事儿。” 太皇太后几乎破音了:“就……就藩?!” ☆、32|30.28.23.9.07 “先皇登基不久,就册封了三位王爷的封地。贤王封地位于剑南道,囊括了益州、嘉州、泸州、曲州、会川、姚州,其中有九郡八十一县,地域辽阔在我朝历代郡王封地中也是数一数二,其中桑蚕红茶桐油更是天下闻名。睿王封地在河南道,有太皇太后您最熟悉的泰山、青州、徐州、海川、菜州等地,八郡七十二县,因为靠海,海产甚是丰富,贡品中的珍珠大部分就参与此地。太皇太后您老人家九凤朝阳冠上的东珠就产自于河南道海岸。齐王乃先皇最小的弟弟,故而封地最小,也有七郡六十四县,漓水贯穿两地,是少有的水产丰富的地方,两岸风景如画游人如织,每年的税收就占据了国库的十分之一,可见商业何等的繁华。” 杜太傅三朝元老,到了小皇帝秦衍之这一代就是第四个皇帝了,说起楚国众多王爷们的封地特色来,那简直如数家珍。他是先帝重臣,更是小皇帝的辅佐大臣,当初先帝选择封地时还特意参考了杜太傅的意见。说实话,别看他老人家说得如此冠冕堂皇,换了任何一个不懂朝政的人来了,那绝对都会称赞先帝一句大楚好兄长,好皇帝。 为啥,因为先帝慷慨啊!看看给自家兄弟们的那些封地,九九八十一县啊,最少也有六十四个县呢,物产还丰富,不是产茶就是产珍珠,再不济也是水路重镇,漕帮知道吧,那就是齐王属地最大的地头蛇,只要把这地头蛇拿下了,金山银山措手可得。听得外行人太皇太后两眼冒光。 可是,换了任何一个有脑子的大臣,只要展开大楚的地图,拿着笔圈一下三位王爷的封地就知道先帝的苦心了。为啥,因为封地太散了啊! 拿贤王的封地来说吧,剑南道是什么地方,大楚南方靠下。封地虽然广,架不住山多,多就多吧,它还陡峭,稍微不注意就会摔下山崖。有山的地方人就少,一户人家霸占了好几个山头养蚕养茶树,每家每户都富得流油。每个郡就一个重镇,周围的百姓去采买都得提前半个月出门,可想而知山路之难。所以,剑南道易守难攻,哪怕它的西边就是番地,大批的番人进犯,到了剑南道就迷路,刚刚才拐了个弯儿,前面的队伍连影子都不见了。围着山打仗,打着打着,敌人就相隔三个山头了,也不知道他们的腿是怎么长的。 贤王的封地在西南,睿王的封地靠上一点在北南,成天有海匪骚扰。齐王最可怜,在大楚地图的最下边,漓水两岸没错,漕帮也不是省油的灯,岭南的节度使都换了好几拨了,漕帮的帮主还是那一个,可见对方骨头有多硬。 三个王爷的封地中间都隔着数十个郡,几百个县,想要‘暗通款曲’有点难。最重要的是,哪怕是当朝皇帝有个什么意外,几位王爷要清君侧的话,也没法放心大胆的举旗,因为你前方来争夺帝位,后方就有可能被敌人给捅了老巢。只要几位王爷还有点脑子,都不会轻而易举的离开自己的封地。 先帝是个好儿子,也是个好兄长,这个举国皆知。全楚上下哪怕是周边国家的皇族们,也都称赞先帝兄友弟恭,是少有的好皇帝。 这个基础下,哪怕几位王爷们看出了封地里面的猫腻那也只能打落牙齿合血吞了。为啥,你说你嫌弃自己的封地不好,要换一个?你看看先祖给自家兄弟们的封地,哦,不好意思,先祖的兄弟们大都活不过成年,唯二活着的两个都是残疾,一个瞎了眼,一个聋了耳朵。先帝让你们全须全尾的活着去了封地,只要躺着就有吃有喝有银子拿,还有什么不满意啊?你说,大家可以再重新商量一下。 先帝也在太皇太后面前做足了功夫,几个弟弟长吁短叹自己封地有多么的不好,先帝就说自己的那又聋又瞎的皇叔们的封地有多么的小,日子过得有多苦,王府连几百个仆人都住不下,还得在空地上盖黄土窑,张嘴呼吸一下就满口的泥沙。哪怕是太皇太后呢,她再不喜欢先帝,也觉得先帝们对弟弟们好,几乎是有求必应。当然,除了皇位不给之外,先帝是啥都舍得给弟弟们。 最重要的是,太皇太后对朝廷的事儿知道得太少了。□□皇帝打下江山后就重新划分了疆域,剑南道她老人家听说过,具体是哪儿却不知道,民风啥的基本靠道听途说。先帝早就防了一手,没让人仔仔细细给她老人家讲过。所以,先帝说好,哪怕其他儿子们抱怨,再对比几位老皇叔们的待遇,恩,太皇太后也觉得不错了。 封地再好,太皇太后心里也明白,帝位更高。只要先帝没死,那么她就想自己其他几个儿子就藩。先帝提过一两次,太皇太后一听不是晕倒就是哭闹,说先帝的兄友弟恭都是表面功夫,自己做了皇帝就赶着让弟弟们离开皇城,离开她这个娘亲,说世上最残忍之事就是生离母子。先帝要王爷们就藩,那就是要太皇太后她的命。 几次之后,先帝也就不好再提了。 太皇太后没有想到,先帝死了,他的顾命大臣们居然敢在她这位老祖宗们面前旧事重提,一时之间她觉得心都被人剐了去,人几乎就要痛晕了。 穆太后是有备而来,一看太皇太后有晕的苗头,立即招呼:“齐太医,您老快来看看,母后是不是又要晕倒了!” 齐太医三个字一出,太皇太后就不敢晕了。上次她‘晕’得痛快,被那巴掌大的银针扎得也更加痛快,到现在再看到银针她老人家就习惯性的皮紧肉抖,等看到齐太医亲自提着药箱子悠悠哉哉的出现,太皇太后哪怕心真的被剐了,她也死撑着清醒了过来。 大手一挥:“哀家没事!” 穆太后关切:“真没事?还是让太医看看吧!” 太皇太后连连摆手。 杜太傅抓紧时机,继续道:“如今新帝登基也满了一年,王爷们还不就藩更待何时?” 太皇太后气急攻心下几乎要脱口而出:等那小混蛋死了再说! 好在,她老人家狠狠的掐了自己一下,喘均匀了气才道:“好歹也等哀家的大寿过往再提!” 杜太傅哪里容易被糊弄:“现在就是在提太皇太后您大寿之后的事。王爷们就藩是大事,不单礼部要提前准备,兵部也要准备护送的侍卫,甚至要赶在年前派人去王爷们的封地传旨,让地方节度使有所安排,王爷属官的名单也要提前交予户部,让大臣们提前预备……” 一大堆事儿,说得太皇太后头昏脑涨。 杜太傅还在滔滔不绝:“况且,此次大寿安王与定王也会亲自来贺寿,若是王爷们就藩赶在他们贺寿归去之前还好,若是落在他们后面说不定就会节外生枝,惹得朝廷动荡,百姓流离。” 太皇太后这才惊慌起来:“有这么严重?” 朝廷动荡百姓流离,这不就是说会打仗吗?两位皇叔来贺寿,会生出这么多幺蛾子事情?太皇太后瞪大了眼睛,大有一副‘你别欺负我老婆子读书少’的架势。 杜太傅郑重行礼,跪在了殿中,双手合一道:“太皇太后可还记得安王与定王是何时就藩的?” 太皇太后虽然对儿子的事情糊涂,对自己丈夫身边发生大事却知道得不少,当下就回忆了一会儿,回答:“是天元二年,老头子登基第二年就让两位皇叔就藩了。” “不错!”杜太傅道,“连太宗皇帝都选在登基第二年让自家弟弟就藩,难道皇上登基的第二年还不能让自己的皇叔们就藩吗?哪怕是世家,一旦确认了族长,不管是嫡系还是旁系全得搬出主家,另外建府,这是世情也是祖宗规矩,谁也无法更改。所以,太宗皇帝登基后会让自己的弟弟就藩,两位皇叔也毫无怨言;如今,他们回来给太皇太后贺寿,待见到贤王三位王爷居然还安安稳稳的住在皇城,他们会作何想?待他们离去之时,又如何看待朝廷的无能,如何揣测皇上的威严,甚至他们会对江山的稳定抱有怀疑。太皇太后,您说,王爷们该不该就藩呢?” 太皇太后没有说话,她傻眼了! 她压根没有想到她自信心膨胀下说出让几位皇叔来给自己贺寿,居然会牵扯出国家大事,甚至会影响帝位的安稳!若真的因此导致安王与定王对皇位也有了妄想,那她的罪过就大了,甚至还会牵连自己三个儿子。一想到战火纷飞的情景,也经历过战时纷乱的太皇太后心慌了。 捂着心口想要倒下又不敢倒下,如果真的倒下了,那么三个儿子的就藩就板上钉钉无法更改了! 杜太傅的询问余音袅袅绕梁三日,太皇太后还没给出答案,一直在朝中没有多少存在感的礼部侍郎也上前一步询问:“敢问太皇太后,大寿之时各国使臣由礼部接待,使臣们的吃住也皆由礼部安排,国库出银,对不对?” 太皇太后昏昏沉沉的点头:“是,哀家的寿诞一直如此,有何不对?” 礼部侍郎性子最是温和,说话也最喜欢九拐十八弯,很少有直白的时候,斟酌了一下语句,就道:“按照朝廷法令,国库出银即为国事,国事无小事。按理来说,太后大寿应当举国同庆,万朝来贺也不为过,只是,最近微臣听了一些传闻不知道真假,左思右想之下与其妄自揣测不如向太皇太后您问个明白。” “你说。” “微臣听闻,此次贺寿,各国使臣的贺礼皆入太皇太后私库,而回礼则由国库出纳,此事不止当真不当真?” 太皇太后疑惑:“历来不都是如此吗?” 礼部侍郎道:“帝后和谐原是国家之幸,只是太皇太后有所不知,您每一次大寿所花银钱皆是从太宗皇帝私库所出,故而皇子皇孙们以及臣妇的贺礼也就自然而然的入了您老人家的私库。此次却大有不同,因有各国使臣举朝来贺,声势浩大,耗人耗力,臣让户部估算了一下所要花费大约三百万两有余,而您往年只有区区十万两而已。数目相差太大,国库也有点捉襟见肘,若寿礼不入国库,回礼再让国库拨款,臣虽为礼部大臣,也无法对户部同僚开这个口啊!” 太皇太后彻底傻眼了:“那……难道回礼让哀家出?” 礼部侍郎没有回答,不过他弓着的脊背明明白白告诉了对方做人不要太抠门!哪怕您是太皇太后,那也不能公库私用,花着老百姓的银子壮大您自己的荷包吧!您说得出口,老臣我还伸不出手呢! 若是换了章太师那个直脾气,只怕当下就要骂出口说:你要点脸不? 还好,这一次章太师没来,不过,他听闻此事后也没少在内阁面前破口大骂。 礼部侍郎语气虽然温和,说出来的话却让人无法反驳。余下的吏部侍郎那是在刀尖上滚过的人,万事不开口,开口就要人命。 吏部侍郎直接替礼部回答了太皇太后的话,他说:“哪里轮到让您一个老人家出银子,好歹是您的大寿,自己掏银子大半,让您的子孙怎么活?还要不要名声了?” 太皇太后终于缓过了一口气,没想到三人中看起来最气势汹汹的吏部侍郎居然是最善解人意的好男人,连带着对方脸上那一道横贯右边脸颊的刀疤也可爱了起来。她老人家正准备夸赞对方几句,吏部侍郎又开口了。 “臣最近接连接到匿名举报,举报有人犯下大逆罪,欺罔罪,僭越罪,狂悖罪,专擅罪,忌刻罪,残忍罪,贪婪罪,侵蚀罪等数项罪状,令朝野震惊。因为其族势力极大,臣怕自己官职低微,无法惩办此人,特来向太皇太后您请求一道懿旨。” 太皇太后心情正轻松着呢,听到有人犯下这么大的罪状,连吏部大臣都要向自己讨要懿旨,这说明什么?说明她太皇太后的权势无人能及啊! 太皇太后感觉天也晴朗了,风也和缓了,心情也轻松了,即问:“什么懿旨?” 吏部大臣双手抱拳:“请太皇太后赐下懿旨,将罪臣永威公王符革职查办!” 永威公王符何等人也,居然让吏部侍郎都无法将其治罪?很简单,王姓在大楚就代表着外戚,永威公王符正是太皇太后的嫡亲兄长。 吏部侍郎的话音一落,众人只听得砰的一声,高高在上的太皇太后,终于晕倒了! 太皇太后这一晕,齐太医掐人中,掐虎口,甚至扎手臂那么长的针都没有用了。 这一次,太皇太后是真的晕了,而且足足晕了一天一夜才辗转醒来。 醒来的第一眼就看见守在床侧的穆太后,喉咙里好不容易提起来的一口气差点又咽了下去,无语泪双行,抓着穆太后的手久久的吐出几个字:“不,不办了!” 穆太后贴着耳朵才听清楚对方说的话:“母后,您是说您的寿宴不大办了?” 太皇太后心里苦啊,她使劲的在宫内太高自己的身份地位,自己的家族在她背后拖她的后腿。哪怕她明明知道是有人暗算,也无能为力。 穆太后连同三位大臣来算计她这个老婆子,可见她不得人心,甚至朝中大大小小的官员都把她这个老祖宗视为眼中钉了。 穆太后看着太皇太后瞬间苍白了不少的头发,暗暗叹了口气:“这样吧,我们不大大办,就如往年一样,把皇族里人都请来,帮一场家宴。即替国库省了银子,也堵了大臣们的嘴。” 太皇太后点头,在穆太后手心里不停的画着什么,穆太后看了半响,才道:“永威公的事儿早就满朝皆知,若是再一次轻拿轻放于国有弊无利。想想公公太宗皇帝是如何处置贪污受贿的官员们的吧!吏部侍郎能亲自请懿旨,说明有心给永威公留个体面。” 说是体面,其实就是全尸。这等害国害民的蛀虫,没被千刀万剐已经是祖上积德了。 这一次能够彻底拿下王符也是因为三公们在这半年内联合穆太后一起,集体打压三位王爷们的势力,消弱了太皇太后对朝政的影响力的结果。王符身为外戚,能够纵横三朝而不倒靠的不就是太皇太后么!太宗皇帝是太皇太后的老公,先帝是太皇太后的儿子,轮到秦衍之又是她的孙子。 好在,这个孙子并不是真的‘孙子’,他很明白自己的处境,对于三公要绞杀永威公的决定只有赞成没有反对。 王符身首分离,太皇太后一病不起,几位王爷王妃轮番进宫伺疾,就藩的事儿也就遥遥无期了。不过,杜太傅等人原本只是试探而已,拿下王符他们势在必得,就藩能促成最好,促不成也是意料之中,故而,太皇太后的寿宴也在紧锣密鼓的张罗中了。 至于排场,那就与礼部没多大关系了,穆太后一个人就可以搞定。 ☆、33|30.28.23.9.07 太皇太后重病起不了身的消息瞬间在宫里传遍了。 宫里的人起初还有些茫然,好好的太皇太后怎么说病就生病了呢?等过了一日,永威公被关入刑部大牢的消息不胫而走,众人才恍然大悟,纷纷感叹太皇太后的病来的太是时候。实际上,先帝故去后太皇太后的身子骨就一日比一日硬朗,比先帝在世时动不动就昏迷有着天差地别。 宫里面的老人们哪一个不是玲珑心肝?看到太皇太后一日一小病,三日一大病,起初还胆战心惊,久而久之他们也看出来里面的门道来。简单来说,顺心顺意时太皇太后就是大楚的常青树;不顺意时她就是皇宫里面最娇弱的那朵鲜花,风一吹就倒,雨一淋就病。什么时候病什么时候好,全部都要看先帝认错的态度。先帝对她老人家有求必应俯首帖耳言听计从,那么她老人家就百病消除瞬间精神百倍;一旦先帝对她老人家的要求置若罔闻,那她就会茶不思饭不想觉也睡不好,自然而然就病倒啦! 有了前车之鉴,老人们都没有太过于惊慌,新人们在老人们的安抚下也该做什么就做什么,背地里,前朝乃至后宫所有人的目光全部集中在了小皇帝秦衍之的身上。 依照往日的经验来看,先帝在太皇太后手下撑不过三天,皇上年纪这么小,又长年累月被她老人家嫌弃,若想改善祖孙两人的关系,估计一天之后就会败下阵来。永威公出狱,太皇太后的病就会自然而然的好了;若是再赏赐一些东西给永威公压压惊,那太皇太后也会对皇上和颜悦色一些吧。 宫里的人都在都在议论纷纷的时候,魏溪早就两耳不闻窗外事,专心专意按部就班的在太医院当差。 对于魏西来说,太皇太后没有那么容易被扳倒。 太皇太后有三个儿子撑腰,是先帝的生母更是小皇帝嫡亲的祖母,它的地位可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在前世时,后宫里她一手遮天连穆太后也无法与之抗衡,在外朝众多文官死谏了,众多的武将战死沙场了,她依然活蹦乱跳。 只要贤王等人不死,太皇太后就不会倒下!众人想要看小皇帝的笑话终究是看不成的。 她没有想到的是宫里的人想看小皇帝的笑话,而太医院的人人想听她的八卦。 大清早的,她的师兄白术就屁颠颠的跑过来,贱兮兮的问:“师妹,听说你屋里昨夜遭贼了,可有伤者?” 魏西明明知道对方话里的伤者是谁,偏生回答得牛头不对马嘴:“多些师兄关心,我很好。” 白术锲而不舍的问:“贼呢?” “贼也很好。” 白素对师妹说谎不打腹稿的能力叹为观止。不过他今天真的不是为了探究小师妹与小皇帝之间不得不说的恩怨情仇,天知道两个小孩子能有什么隔夜仇啊!谁让他们的师傅看不得小皇帝被人欺负,特意让他这个做师兄的来提醒一下自己的师妹,让他明白这天下事谁是老大!揍皇上就罢了,还把伤留在明处,这不是打定了主意让对方吃下哑巴亏吗? 试问,周边的人问皇帝您的伤哪里来的啊?小皇帝那自尊心强的,绝对不会说是被人揍的,而且还是被女子揍的,这个女子不是他的嫔妃,也不是他的姊妹,只是太医院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宫女。说出去,太丢脸了!皇上的尊严呢,皇族的体面呢? 齐太医大清早的去给皇帝请平安脉,没想到小皇帝脉象倒是没有一点问题,就是脸面伤大了。再琢磨一下昨儿自家小徒弟房间亮到半夜还没熄的烛光,就知道罪魁祸首是谁了!在行宫被追着揍,在朝安殿被暗着揍,到了太医院,好了,直接送上门给人揍!老太医真想问小皇帝一句:您的脑袋瓜没问题吧?更想问自家小徒弟一句:皇上上辈子是欠了你的吧,这辈子纯粹送上门来给你报仇了! 小皇帝听到老太医叹气,还低声下气的解释说不关魏溪的事儿,是他自己走路没看路,摔的!您是摔在了石狮脑门上了吗?所以才在左眼上留下一个圆溜溜的黑圈,太圆润了,黑得发紫了都! 小皇帝与小徒弟如此‘相亲相爱’,让老太医半喜半忧。那颗老心哟,瞬间又沧桑了好几倍。 所以,齐太医特意让自己的大徒弟去问小徒弟一句话,问她:“你还知道大楚是谁的天下吗?” 问题一出口魏溪就知道这绝对不是满心《银瓶梅》师兄该问的话,对此她回答得也相当干脆:“自然是皇上的。” 白术都有点佩服自己小师妹的胆量了,琢磨了半响,才似笑非笑的问:“所以,那贼也是虚有其名对吧?” 魏溪终于从那厚厚的医书中间抬起头,一脸严肃的感叹:“师兄,你消息蛮灵通啊!” 那语气,那神色,啧啧,早就吃过无数亏的白术不得不放弃八卦之心,缩了缩脖子,嘀咕一句:“还好还好,比师妹稍逊。” 宫里面人心浮动,所有人都等着永寿殿传来新的消息。结果一天过去了,皇上连朝安殿大门的门槛都没有迈过。几位王爷和王妃,还有世子殿下们听说太皇太后病重,全都急急忙忙进宫探望,倒是让永寿殿热闹了一阵。 第二天太皇太后醒来就见了穆太后,没有针锋相对,没有大哭大闹,没有声嘶力竭,永寿殿中的人好像忽然之间全部失声了一般,那么平静。好像在不知不觉中,大楚后宫第一鸾殿就失去了往日的金光闪闪,变得与其他殿宇一样平凡了起来,而小皇帝依然没有出门。 第三天穆太后开始张罗太皇太后寿宴之事。只是细心之人就会发现,原本准备的最高规格金银器皿全都收了起来,用来装点宫闱的火树银花也重新收回了国库,寿宴当天的菜品由原来每桌四十八道菜减到了二十四道菜,其中还包括了冷碟点心。连酒水也从原来的百年佳酿变为了六十年陈酿。种种迹象都表明太皇太后这一次输了,输得很彻底。 宫里平静了,经过了几日修养,小皇帝眼眶上的伤势也好得七七八八。因为临近过年,朝中忙着搜罗外戚王家的罪状,后宫也熙熙攘攘没人去骚扰他。新来的小太监们的手艺他也吃得看得*不离十,旧的腻了新的把戏又还没出来,小皇帝又开始无事可做得到处晃荡,晃着晃着不自觉又游荡到了太医院。 太医院也忙啊,众人没有想到这个节骨眼上小皇帝会来,叩拜后还以为小皇帝要训话,结果丫的进门后就东张西望,半响才纳闷的吐出一句话:“魏溪呢?” 所有人都感觉脑袋上的有根筋在抽,齐刷刷的指向书阁的耳房。 小皇帝当即甩下众人,一颠一颠的跑进去,大喊:“魏溪!” 魏溪两眼昏花,站起来动作迟缓的给小皇帝行了礼,就见对方把脑袋往她身后一凑:“你在抄什么?” 魏溪揉了揉酸痛的手腕和手指,用力的眨了眨眼睛,这才道:“太医院新收的那批药材,全部已登记造册,小女在抄写副本。” 小皇帝对那天晚上魏溪的态度心有余悸,原本以为对方不会搭理自己,没想到魏溪居然会回答自己的提问,心下差异,高高兴兴的问:“你不赶朕走了?” 魏溪重新拿起毛笔蘸了蘸墨,一边继续抄写一边回答:“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整个天下都是陛下您的,自然没有什么地方是您去不得。” 小皇帝几乎要心花怒放了,认定对方不能也不敢赶自己走了,不枉费他在齐太医面前为她求情。 只是,小皇帝左看右看,又拿起旁边早已抄写好的副本翻阅了一番,没话找话的说了句:“魏溪,你的字好丑。” 魏溪:“……” “啊——!”小皇帝再一次捂住眼睛倒退,指着对方抖着嘴唇说不出一句话来。 魏溪揉着痛得要散架的五指,狠狠的“小女的字是丑了点,不过拳头很硬!” 当夜,挽袖姑姑轮值,刚给小皇帝行礼完毕,抬头一看,目瞪口呆:“皇上,您的右眼也摔了?” 小皇帝丝丝的抽着冷气,故作淡定的问:“对啊,是不是不够对称?”左眼的黑色虽然消散了不少可还留有痕迹呢,右边再来一个大大的黑眼圈,可不正好对称么! 挽袖心疼有好笑:“皇上,您是万金之体……” 小皇帝凑到金丝飞龙在天铜镜前,转了转脑袋,比了比黑框大小:“果然不够对称!” 挽袖熟门熟路的从药箱中掏出伤药,一边涂抹一边道:“很相称,没有比这更加相互对称的眼圈了。同样不偏不倚,不上不下,不大不小,相得益彰。”面上再镇定,心里已经泪流成河了。 小皇帝又开始千叮万嘱:“姑姑,你不要告诉母后。” “皇上,您放心,太后最近忙着太皇太后整寿的事儿,没空过问您的‘私事’。不过,您今晚还要去康雍宫用膳,这伤用奴婢的水粉遮一遮如何?” “也只能如此了。”每日里用挽袖姑姑的水粉遮丑,小皇帝觉得麻烦之余还要替挽袖的荷包考虑,“等会你自己拿个大红包,算是水粉的补贴吧。听说宫里的水粉都很贵呢,朕用了姑姑你的,你再拿着赏赐去买新的吧。”想了想,“替朕也多备一盒。” 挽袖:皇上,您这是有了继续挨揍的觉悟吗?您还记不记得您是天下至尊啊? 小皇帝当然记得,所以再再一次去找魏溪玩耍的时候,他很贴心的叫上了近卫陪同。 “魏溪,今日朕来帮你抄册子。” 因为上一次小皇帝的快人快语让魏溪又开始对他恶言相向:“抄完了。” 这个混蛋,前世就嫌弃自己的字丑,重来一回了,居然还嫌弃她的字不好看!他以为谁都像他一样,为了练字,从能够抓起毛笔的那一天起手腕上就悬着两个沙袋锻炼臂力么?再说,她的字丑,在世家女子中那也不差了,顶多只是不如胡皇后的娟秀。对,胡皇后的字一看就出自闺阁女子之手,娟秀清润,如一杯温茶,观之即沁人心脾。魏溪的字,因为父亲为武将,从小不是从小楷学起,而是草书。先练意再学字型,故而他们家的字大都粗狂豪放,哪怕魏溪刻意纠正过,字里行间依然透出刀锋笔寒,仿若龙蛇剑舞,煞气惊人。上辈子的秦衍之先是受太皇太后压迫,后又有穆太后的□□,对强势的女子逐渐没了喜好之心,偏爱柔若无骨全心全意为他而活的菟丝花。一个人看另外一个人不顺眼时,她的任何一件事都可以成为他攻击你的理由。 当时小皇帝的话一说完,魏溪脑中就不自觉的闪出久远记忆中青年皇帝那似嘲笑又似宠溺的话语,顿时怒从心起直接又给了对方一拳。 小皇帝浑然不觉魏溪的坏脸色,一心一意的要为对方分忧解劳:“那你还要什么事儿要做,朕帮你。” 魏溪原本想说你滚远点就是帮我了,想来这话一出口,她就真的离死不远了。心里针扎了一番,脑中自然而然的回想齐太医写的太医院要事清单上的记录,挑了最重最脏的一项,说:“太医院的库房要扫尘,正缺人手。” 小皇帝挺胸抬头:“朕有的是人,你要多少?” “你有多少?” 小皇帝往后一看,近卫们中有机灵的顿感不妙,还没想出对策,小皇帝就大手一挥:“只要是宫里当值的禁卫军,随便你挑!” 于是,临近新年,看似宫里最清闲的一群禁卫军老爷们,干起了最脏最累的活儿。 魏溪说了,库房必须把里面的东西全部搬出去后才能开始打扫。屋顶、天窗、房梁、墙壁都必须清扫干净,有蜘蛛网的绞了,有蟑螂的全灭,有老鼠洞的彻底用石灰封死。然后要赶在日落之前把药材重新搬回原位,因为天黑寒气重,把药材给潮了,谁也赔不起! 太医院的库房有多少呢?不多不少,历年累计十二个。库房有多高呢?不高不矮,三十尺而已。里面的药材有多少呢?铺展开来,大概可以塞满一个三进院子吧!一天下来,上百个禁卫军也就只能清扫一个库房而已。 禁卫军们一分为二,一半人继续值守,一半人负责清扫库房。早出早归,累死累活就罢了,还没法偷懒?为啥,因为小皇帝亲自监工,稍有懈怠,小皇帝就嚷嚷着扣月俸。 禁卫军们哀嚎:这日子,没发过了! 有人做了冤大头,太医院的人自然而然的清闲了不少。 感叹之余,连陈老都不得不夸奖一句:“老齐,你收了个好徒弟啊!”众人纷纷点头,连白术都忍不住附和的称赞了自家小师妹一番。 杜老太医还要鸡蛋挑骨头:“我在太医院这么多年月,虽是第一次见禁卫军清扫库房,只这速度,还有待提升啊。” 杨老太医笑呵呵的道:“熟能生巧嘛!太医院的库房又不止一间,有些库房收藏了不少珍贵药材,有禁卫军帮忙,也不用担心弄丢弄坏了药材没人赔了。” 众位人老心不老的太医们齐声赞叹:“不愧是老杨,这主意出的……损!” ☆、34|34|30.28.23.9.07 太皇太后的寿宴如约而来,受到邀请的皇族成员除了三位王爷以及家眷外,余下的大多是公主,长公主们以及她们的家眷。 太宗皇帝的兄弟极多,活着成年的没活着成年的加起来有十位,可想而知当初皇位的竞争是何等的激烈。 太宗皇帝排名第三,前面两个哥哥一个文章写得不错,一个能说会道,太宗就喜欢练武,太宗的弟弟们也各有千秋。因为有哥哥的缘故,到了太宗皇帝的时候,太·祖皇帝对儿子就不太着重了。 为啥呢?因为大儿子夭折的话,还有二儿子呢,所以,到了三儿子就纯粹放养了,故而太宗皇帝五岁就举着比自己还要高的红缨长·枪跟着太·祖皇帝上战场了。 那时候打天下啊,浴血杀敌冲锋陷阵,太宗皇帝混得如鱼得水,军功越混越高,太·祖皇帝就琢磨着要不要立继承人了。按照道理来说,继承人不是立嫡就是立长。太宗皇帝是嫡子,不是长子,原本他也没有多想,只是,他有一个非常彪悍的娘亲——太·祖皇帝明媒正娶的皇后齐氏。 齐氏是世家出身,本身见识就不同于一般的女子。太·祖皇帝在外面打天下,她在后面坐镇,眼见着长子二儿子被他们的生母挑拨着要争夺继承人之位,面上不动,心里不爽,就跟长子说:“你弟弟怎么回事,一天到晚的拉拢你父亲的属官们,是打什么主意呢?” 长子和二儿子不是一个母亲,听到嫡母这么说,就暗中观察了一段时间。那时候,太宗皇帝跟着太·祖在外面打仗呢,长子平日里读书读多了,心思也多,他不止观察了老二,连同老四五六七全都暗中查探了一遍,这才知道所有的弟弟们都盯着继承人之位。 所以,不到两个月,在外面冲进冲出的太·祖皇帝就收到家里的信件,几个兄弟们轮番说自家哥哥弟弟们的坏话。齐氏来信也请太·祖皇帝赶快立下继承人,她选了长子。太·祖皇帝没怎么犹豫就同意了,实在是紧要关头没工夫思考这些琐事。结果,长子不出一个月就死了,谁害死的?二儿子! 太·祖皇帝打了胜仗,儿子死了一个,二儿子也被齐氏关押起来了。齐氏说立长是不大可能了,就立贤吧!太·祖又同意了,太·祖又开战了。 太·祖又打了胜仗,看到来信,老四偷·人被捉·奸在床,恼羞成怒下把老五的腿打断了。老四偷了谁啊?老大的小媳妇!太·祖沉默了几天,又出门打仗去了。 过了大半个月又赢了,屏住了呼吸打开家信,好么,老六老七也沦陷了,他们两个年轻气盛,都说自己是大楚百年难得一见的奇才。奇才文斗没有分出上下,又武斗,斗了三天三夜最后力竭而亡。 太·祖皇帝深深的叹息,来不及为自己的蠢儿子们哀悼,又要开战了,这一次他直接跟齐氏说:军功最大的为太子! 所有儿子中唯一有军功的不就是老三,太宗皇帝么!于是,太·祖皇帝离家半年后,齐氏给他来信,这一次终于是好消息,老八老九老十出生啦! 当然,最后的三个弟弟也只存活了两个,一个聋了一个瞎了,剩下一个没活满一个月。 太宗皇帝吸取老爹的教训,嫡子没出生之前,庶妃们一概不容许怀孕,等到先帝出生,后妃们才陆陆续续生孩子。说来也奇怪,除了太皇太后,其他嫔妃生的全部是公主。好在嫡子有四个,所以太宗也不担心。 太宗皇帝在位时,朝廷内外还不够稳当。不过,太宗皇帝性子强势,属于一言不合就与人开战的强势。各国君王你们要与大楚开战可以,要停战顺带迎娶我大楚的女儿那就不行!故而,太宗皇帝的女儿们没有一个和亲,全部下嫁给了朝廷重臣,文武都有,比如温太保的嫡子就取了大长公主。 先帝登基年月短,深受太宗教导的先帝也深深的明白嫡子的重要性,于是,娶了穆太后后就一心一意的播种,其他嫔妃看都不看一眼。好不容易秦衍之出生,先帝就病重了。他本身就不是重色之人,病了也就不翻后宫的牌子了,故而秦衍之是一根独苗苗。 就因为独苗苗,所以他几乎是在万人称颂中长大,除了一个人对他视如蝼蚁,那就是——太皇太后! 原本是举国欢庆的寿宴变成了家宴,太皇太后心里再苦也无能为力。等到她再见到小皇帝的寿礼,一张用金箔写成九十九个寿字的礼物时,眼中的嫌弃简直呼之欲出了。 她老人家高高在上的坐在主位上,语意刻薄的道:“皇上,你给哀家的寿礼也太寒酸了。”她凑近看了看,又瞥了瞥嘴,“字也丑。” 小皇帝整个人一抖,觉得心口被什么东西捅了一刀似的。他似乎有点明白魏溪当初的愤怒了。明明已经努力的练习了,明明也用心用力的极力做到最好了,可是对方就是挑剔,就是不喜欢,甚至在大庭广众之下给他难堪。 前些日子他嫌弃魏溪的字丑,就被对方揍了一拳,风水轮流转,如今他也被太皇太后嫌弃字丑,他也想像魏溪一样,揍人一顿怎么办? 穆太后如今容不得小皇帝受一点点委屈,立即解释道:“母后,您别小看这九十九个寿字,要一笔不错的写下来,皇上也耗费了不少的功夫呢!” 太皇太后咳嗽了两声,冷笑:“写字而已,能耗费什么功夫。当然了,有的人天生蠢笨,自然没法跟凌儿……旗儿相比。”秦旗正是贤王的嫡二子,在秦凌被剥夺了世子之位后,秦旗就被封为了贤王世子。 若说那小皇帝跟秦凌比就罢了,好歹秦凌三岁能文,是真正的神童,秦衍之从小就被太皇太后念叨说他不如堂兄,他也习惯了。可秦旗是个什么人,说是纨绔子弟都是客气,居然拿他与那种人比较,小皇帝心中的怒火蹭蹭的往上冒,起身行了一礼,道:“祖母,孙儿有一事不明,还请祖母替朕解答。” 太皇太后蔑视的瞥了小皇帝一眼:“说你蠢笨,你还真的蠢上了。有什么不明白的,尽管说。” 秦衍之双拳紧握,语气沉沉:“祖母,孙儿蠢那也是父皇选的皇位继承人,而父皇是您的儿子,皇祖父的嫡子。您总是说孙儿蠢,是不是也间接的认为父皇愚钝,更甚至,选了父皇为继承人的祖父太宗皇帝也愚不可及呢?生了父皇的祖母,又算得上什么呢?” 偌大的大殿中一阵抽气声,别说不问朝政的各位公主们了,哪怕是贤王等人也被小皇帝这番话给吓得出了一身冷汗。 公主们:果然是父皇嫡亲的孙儿,这张嘴,啧啧! 王爷以及家眷们:皇上吃错药啦?敢这样对太皇太后说话!居然还抬出了太宗皇帝,谁给你的胆子呢,忘记以前被太皇太后修理的痛苦了吗? 小皇帝自然没忘,问题是从来在太皇太后面前如鹌鹑的人如今突然挺起了脊梁,敢指着自己的鼻子大骂:你算什么东西?太皇太后几乎气得肺都要炸了。 她前段日子被穆太后联合大臣们给打击得不轻,在床上躺了好些日子。每日里享受着王妃以及公主们的轮番伺疾,一边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一边喋喋不休的骂穆太后蛇蝎心肠,声嘶力竭的痛斥大臣们奸诈狡猾,听得众多贵妇们耳鸣目眩。如果不是寿宴快要开始了,她老人家还可以继续在床上躺着,当然,现在她的病也没好全,时不时的咳嗽两声,晕那么一两下。 小皇帝破天荒的一番职责后,太皇太后就咳得撕心裂肺,颤抖着手指指着小皇帝的鼻子:“你!太傅是如何教导你的,居然敢公然顶撞长辈,羞辱祖父?别以为你当了皇帝,就可以背祖忘典……你,你!” 眼看着就要昏倒了,小皇帝又适时的开口,婴儿肥的脸上,一双眼睛又黑又亮:“朕哪里顶撞了长辈?说朕蠢笨的人不是祖母您吗?说朕蠢,不就是说父皇有眼无珠,说皇祖父识人不明,说祖母您”他冥思苦想了一下所学的词汇,终于找到一个适合又不太刺激人的,“上梁不正下梁歪?!” 一声暴喝:“你个逆子!” 小皇帝吓了一跳,整个人都半靠在了凳子上:“皇祖母,朕是您的孙子,不是您的儿子。做您的儿子,说不定还能聪敏一些,比如像贤王叔一样!” 太皇太后已经气得头昏脑涨,不自觉的跟着小皇帝的话说:“你连你皇叔的一根脚趾头都比不上!” 小皇帝眼眸微闪,轻声问:“那父皇呢?在皇祖母的心中,是不是父皇也不如皇叔?” 太皇太后状若疯妇:“你父皇哪一点如贤王了?若不是他仗着嫡长子的位置,皇位根本轮不到他来坐!” 对话到了此处,坐下的王爷王妃公主们那里还看不出里面的猫腻。相比公主们的惊诧加佩服,王爷王妃们却都脸色苍白了起来。 什么时候起,小皇帝居然成长到了不动声色的引人入瓮的地步? 这番问话,明显的是给太皇太后下套啊! 一个是深宫妇人,每日里虽然挑剔这个媳妇不听话,那个女儿不请安,就没干过什么正事。一个是备受大楚最博学多才刚正不阿的大臣们悉心教导的帝王,每日里学的都是帝王心术,每日里面对的都是朝堂上层出不穷的三十六计,他就是一张白纸,任由大臣们在他的脑中涂抹无数浓墨重彩,让他逐渐成长为一个心思慎密诡计多端的帝王! 太皇太后如何斗得过? 原来他们都在不知不觉中轻忽了小皇帝多年,原来他们也如太皇太后一样妄自尊大,以为一个小孩子根本无法与他们抗衡!也就在今日,众位皇族成员第一次见识到秦衍之的口才,见识到他粗陋的挑拨下如何一步步引出太皇太后的心里话。 几位王爷相互对视一眼,贤王率先站起身来,大声打断台阶上两人的针锋相对,苦笑的作揖到地:“母后,您这是要儿臣的命啊!” 太皇太后一顿,望向底下低垂着头颅,佝偻着身子的二儿子,一时之间不知对方话中用意。贤王自然不会解释,至少他不会再这里解释。太皇太后见儿子久久不起身,又望向另外两个儿子,睿王摇头,齐王叹气。 他们早就知道太皇太后成事不足,可没想到败事起来那真是一·泻·千里啊! 你说一个做母亲的,不喜欢大儿子,偏袒几个小儿子也是人之常情。只是,都是一个娘胎里面出来的,在明确大儿子为族长的情况下,谁都不会傻不拉几的去得罪对方。哪怕你是母亲呢,也不能明摆着嫌弃大儿,想要小儿子继承家产的用心。哪怕,你的偏心已经人尽皆知,只要你不承认,那么你的大儿子,乃至于长房的孙子曾孙也必须老老实实的孝敬你,为你养老为你守孝。 前提是,你没有在族人面前亲口承认想要让小儿子将大儿取而代之的决心。乱了长幼就跟乱了嫡庶一样让人忌讳。 太皇太后一句话就将贤王置于风口浪尖之上,等到明日早朝,等待贤王的就只会是御史们的口诛笔伐。这对一直注重名声的贤王而言是致命的打击。所以,他才有那一句要儿臣命的话。 贤王不愧是贤王,让太皇太后闭嘴后,就直接质问心思险恶的皇帝:“皇上,您一定要在太皇太后的寿宴上当着所有皇族子弟的面问清楚此事吗?您的心里,什么是孝?” 大道理谁都会说。小皇帝抬出了太宗皇帝来压制太皇太后,那么贤王就直接抬出了国之根本来修理皇帝。 小皇帝心里有些慌张,陷害太皇太后是他的外公穆大人早就谋划的事情之一,故而早就找小皇帝演练过很多次,各种应对小皇帝也烂熟于心。可是贤王,小皇帝暂时还没有直面对方与对方对着干的能力,一看贤王出面他就慌了手脚。 穆太后一看自家儿子的脸色就明白这次算计太皇太后是他心血来潮,根本没有想过太皇太后败了后会有她的儿子们来替对方出头。不过,太皇太后有贤王出头,穆太后也不是省油的灯。在宫里,牙尖嘴利几乎是每个人最基本的生存技能。 穆太后单手压住小皇帝微微颤抖的肩膀,面色庄严,目光深沉:“贤王,太皇太后训斥皇上,那是皇祖母训斥孙儿,是天经地义。皇叔您训斥侄儿凭的是什么呢?凭着先帝不在了,哀家母族势弱?哀家听皇上背书,经常听圣人说忠君爱国、忠孝难全,忠字总是在前,可见忠君是何等的重要。可太皇太后口口声声皇上愚不可及,先帝任人唯亲。太皇太后的心里,什么是忠?嘲讽当朝君主,贬低先帝就是她老人家的忠了吗?这样的人,怎么配做我大楚最尊贵的太皇太后?” 众人又是倒抽一口冷气。原来不止小皇帝霸气侧漏,穆太后的威仪也日渐深重了啊!身为大楚的太后,秦家的儿媳妇,居然敢对婆婆说你不配做大楚最尊贵的女人。 这气势,明显不是说笑! 贤王脸色发青,厉声提醒道:“太后,我大楚以孝治天下。皇上在太皇太后的寿宴上口出狂言,怕是于名声有碍。” 穆太后的目光在众人面上一扫而过:“谁说皇上不孝了?他真的不孝,那么太皇太后就不会是太皇太后,这后宫里也轮不到她老人家作威作福了。” 原来她不想承认这个婆婆之外,还想把婆婆赶出家门吗? 太皇太后已经进气没有出气多了,哆哆嗦嗦的盯着穆太后的背影,几乎要扑过去撕了对方一般。 这下别说贤王,连睿王与齐王也站了出来:“皇嫂……” “皇叔!”王爷们气愤填膺,小皇帝也慢慢的从母亲的阴影中走了出来,“皇叔你总是说孝为先,是不是代表这大楚上上下下,谁对太皇太后最孝顺,谁就能做大楚的皇帝?” 贤王脸色由青转红:“皇上,你不要颠倒黑白!” 小皇帝又是那么一副天真又懵懂的模样,好像他根本不知道自己一句话就可以让无数人死无葬身之地。他说:“朕没有啊!皇祖母最喜欢皇叔,所以皇叔才说孝为先。可是,皇叔你是不是忘记了,你是皇祖母的儿子,但是,你更是大楚的臣民。作为臣民,难道不该把忠君爱国作为一生的志向吗?” 贤王拱手朝着空中道:“臣忠于大楚,并以保护大楚子民为己任!” “所以,你才更想做大楚的皇帝。”小皇帝一语定乾坤。话音落下,贺寿的众人不管男女,仿佛都齐齐松了一口气,仿佛在感叹:终于述之于口了!不用再揣着明白装糊涂了。 哪只,他们第二口气还没顺过来,就被小皇帝后面那句话给惊得要掉了下巴。 小皇帝晃悠悠的走下金镶玉铺就的台阶,仰头望着看似恭谦实则倨傲的皇叔道:“贤王,朕退位与你如何?” 殿内异口同声响起:“皇上!” 小皇帝摆了摆手,组织了所有人的异动,他语气平静的道:“朕退位与你,那么就尽了对太皇太后的孝道,那么太皇太后最喜欢的人就成了朕,对不对?” 这下贤王的脸色已经惨白了,也不知道是惊吓过度还是思虑用脑过度,他的语调都颤抖了起来:“皇上,君无戏言!”不止是贤王在兴奋得发抖,连睿王和齐王也目光灼灼,恨不得在小皇帝身上盯出两个洞来。 皇帝退位! 皇叔即位!!! 贤王是皇叔,睿王和齐王也是皇叔。既然贤王可以从小皇帝手中继承皇位,那么他们两兄弟何尝不可在自家兄长手中继承皇位呢?同样都是王爷,他们三个人之所有能够与贤王扭成一股麻花,不就是贤王许了兄终弟及的诺言吗?否则的话,谁会甘愿屈居人下呢?居于嫡长子之下就罢了,凭什么老二可以继承皇位,老三老四就不行呢?他们完全可以干掉其他兄弟,自己登上皇位啊! 一时之间,整个宫殿中的气氛微妙了起来。 小皇帝恍若未决,转身面向上位道:“皇叔说了,太皇太后喜欢谁,谁就能够做大楚的皇帝。那么日后太皇太后改为喜欢朕了,那朕是不是可以把皇叔赶下皇位,自己再做皇帝呢?” 方才还说要退位,这才一会儿的功夫,又说要夺取皇位! 众人觉得自己跟不上小皇帝的思维了!他什么意思?他到底要不要退位呢,退位给谁?他又凭什么继承皇位,拿什么来争夺皇位?他以为他退位后还有命在吗?该说到底是小孩子嘛,头脑简单、鼠目寸光、还异想天开! 三位王爷齐声道:“皇上,皇位归属岂能儿戏!” 小皇帝倏地一笑,步履轻快的一步步跳上台阶,等站到最高位时,他单手捏着龙椅上的龙头,漫不经心的嘲笑:“是啊,岂能儿戏。所以,哪怕太皇太后再不喜欢朕,朕也是大楚的皇帝,这一点无人能够改变!皇祖父选了父皇,父皇选了朕,朕就是天命所归!贤王,你讨太皇太后的喜爱有什么用呢?她又不能决定皇位的归属!你费尽心机的讨好一个妇人,还不如讨好朕,至少朕能给予皇叔的东西,太皇太后是无论如何也无法给你。” 太皇太后不可能给你们权势地位,朕可以! 太皇太后不可能给你们荣华富贵,朕可以! 太皇太后只能保下你们的性命,却无法夺走你们的项上人头,朕可以! 宴无好宴,终究还是开席了。 恍恍惚惚的众人在沉默中抬起头来,才发现正午的阳光正从大殿的红木镂雕中穿射进来,将阴暗而腐朽的殿宇照的明明暗暗,连带着,将小皇帝那稚嫩的面颊也衬托得越发明朗,恍若天人。 小年,魏将军府又等来了太医院院正齐太医。 魏将军现下正三品,与往年一样,今年也早早的请了假在家等待齐太医的到来。魏夫人甚至亲自斟茶送到齐太医的手边,热络的道:“太医,又要劳烦您了!” 齐太医喝了一口茶,难得温和的笑道:“夫人客气了。老夫医治贵府姑娘多年依然不见成效,心里甚是愧疚。只盼有朝一日能够重见她的笑容,此生也少了一件憾事了。” 齐太医口中的姑娘自然是魏将军膝下唯一的女儿。 全皇城的人都知道,魏家小女儿出生就得了怪病,明明有呼吸也可以喂食,就是从来没有睁开过眼睛,甚至没有清醒过,仿若一个睡着的正常人。 魏将军几乎将皇城里有名的没名的名医,甚至是大江南北所有的大夫都请来给小女儿看过病,最终没有一个人能够说出个病因。魏夫人甚至起过要请巫婆替自家女儿抓魂的想法,最终被魏将军给拦下了。 后来还是齐太医翻阅无数的古籍后,才查出一个病症与之相符,叫失觉症! 失觉症,慕名思议就是失去了所有的感觉,触觉嗅觉视觉等等! 这个病古籍上记录也少,齐太医也只能斟酌着治疗,前后开过方子,用过针灸,效果可以忽略不计。最后,也只能保证让她不生病,保有身子的健全而已。为此,必须有专人伺候,喂食的,翻身的,擦药的,按摩的等等,里里外外大概二十人伺候一个不能言,不能看视,不能清醒的人。 齐太医就没隔三个月来复诊一次,确定对方的康健,然后试用最新的疗法,看看成效。 往日里,跟在齐太医身后的是白术,今日原本清闲的白术不知为何闹着要出宫买书,听说书店来了一批新的古籍医术,他赶着去抢夺,死活不愿意来魏府看一个不可能清醒的人。故而,这次跟在齐太医身后的人就变成了魏溪。 加上前世,魏溪已经有差不多十年没有见过自己的父母了。 从踏进魏家的那一日起,不,甚至从她得知齐太医是给她的原身魏溪治病的大夫起,她就思虑重重,顾虑重重。等到再一次长在魏家的门口,亲眼看到原本故去多年的父母,她差点当场就肃然泪下。 而在魏夫人问出:“齐太医,您又新收了个徒弟啊?”之时,魏溪下意识的就跪拜了下去,深深的磕了一个头。 ☆、35|23.9.07 魏夫人没想到魏溪行如此大礼,吓了一跳。魏将军倒是诧异之色一闪而过,静静的等待着齐太医的后文。 果然,那边齐太医哈哈大笑:“对,是老夫抢来的徒弟,哈哈。说来也巧,她的名字也叫魏溪。” 魏夫人一怔,赶紧将人扶了起来,半惊喜半犹豫的道:“什么?快来让我看看!” 魏溪跪下磕头时就已经双目含泪,鼻翼酸涩。明明心中的思念已经泛滥成灾,在看到魏家那熟悉的大门之时她甚至近乡情怯般的害怕起来。 害怕自己的出现会让魏家重蹈覆辙,害怕自己会给原身的父母兄弟再一次带来杀身之祸。前世在冷宫之时,哪怕她外表看起来再如何的淡然,内心里却一承受自责着。自责她没有在及笄后就顺应父母的要求嫁个门当户对的男子,自责自己入宫后居然对皇帝抱有所有女人共有的幻想,甚至,她自责自己的不自量力企图与皇后抗衡,更是自责自己没有早一日看透皇帝的野心。 如果可以,她情愿庸庸碌碌一生,也想让父母兄弟能够长命百岁。如果可以,她就应该在入宫的第一天就彻底断了对皇帝的念想,在宫里做个彻彻底底的路人。如果可以,她更会在知晓皇帝有了收回军权的想法时,就劝导父亲退保平安。如果可以,她最应该做的事,就是在皇帝颁下父亲出战的圣旨时,就一头撞死在太一殿的盘金龙柱上。那样,她就可以凭借一己之力阻拦魏家的倾覆! 可是,世上哪有那么多如果。 众多想法只是一闪而过,等到齐太医正式介绍时,魏溪所有的情绪都收敛了起来:“见过将军,见过夫人!” 魏夫人一看对方动作就知道是经过宫里调·教出来的,言行举止比世家女子还要端庄秀美,赞叹了一句:“乖孩子!”握着她的手仔细问了问年岁,知道五岁就入了宫,先是在朝安殿当差,后又去了太医院,不过一个月就被齐太医看重收了徒弟。 一边感叹对方年纪如此细小就要在宫里求生存,一边又惊叹对方居然能够入得了齐太医的法眼。要知道,齐太医身为太医院院正,轻易不收徒。太宗皇帝时,所有的太医中齐太医的徒弟最少最不拘一格,个个都有特殊的才艺,如众所周知的白术就记忆力超群。听说在宫外齐太医还有两位弟子,一个终年在外游医,年岁最大,在大楚已经有了些名望。还有一个善使毒,是个江湖女子,神出鬼没。魏溪能够入得齐太医门下,显然也有超于常人之处,外人也甚少知晓齐太医还有这么一个弟子。魏家之所以知道,也是因为齐太医怀疑他们家女儿的昏迷不醒是否是被人下毒所致,众人这才知晓他老人家居然还有个徒弟善毒。 魏夫人也不知为何,从见到这个孩子后心底就忍不住泛滥着疼惜的情绪,好像冥冥之中对这个孩子受的苦楚感同身受,就好像……好像对方是自己另一个女儿一样。 魏夫人使劲眨了眨眼,摸着魏溪头上的小圆髻:“比我家喜儿大三岁。若是喜儿身体康健,到了六岁也有你这般乖巧就好了。” 魏溪来之前就听齐太医仔细说过原身的情况,她自己也琢磨过原因,想着会不会是因为她重活过一回的缘故。因为她的出现,这一辈子很多事情都出现了偏差,最大的偏差则是原身昏迷不醒。 魏溪小心的握着魏夫人柔软的手心,安慰道:“夫人,您别担心。圣人都常常感叹时日未到,想来贵千金醒来也只是缺个引子。我家师傅将太医院与宫里藏书阁的古籍都翻找了出来,找到药引只是时日问题,贵千金醒来也指日可待。” 魏夫人笑道:“齐老有个好徒弟。承姑娘吉言,”她犹豫了一会儿,矮下身子,直视着魏溪明镜般的眼眸,瞬间就做了一个决定,“若是喜儿醒来,你们倒是可以结拜成姐妹。” 魏溪脑中轰然作响,几乎下意识的要唤出‘母亲’二字。好在,她不是不禁世事的孩童,在冷宫中无望的日子里她不但学会了宠辱不惊,更学会了处惊不变。她屈膝行了半礼,脆脆的道:“能与贵府千金做姐妹是小女的福气。” 齐太医笑骂:“你倒是会顺杆子爬,也不看看自己的身份!”与将军府唯一的嫡女做姊妹,日后别人少不得说她爱慕虚荣,更会说齐太医教导不严。 魏将军身在官场,对齐太医的顾虑十分明白,当下劝慰道:“齐老您多虑了。我家喜儿若是一直昏睡不醒,她们自然成不了姊妹;若是醒了,齐老您就是我们魏家的大恩人,与恩人的徒弟结拜为姊妹,日后得益的不还是我家喜儿?要知道,太医院院正的徒弟可比寻常人家的千金小姐有本事多了。我们魏家轻易不服人,要服也只服真正有本事之人。” 魏将军心里明白自家夫人为何想要收这个女娃娃为义女,最大的原因不外乎拉近与齐太医的关系。要知道,齐太医看着精神抖擞,身体健硕,实际上他老人家已经有八十高龄了。他家女儿还不到三岁,日后能不能清醒全都看齐太医,毕竟大楚境内只有齐太医说出‘失觉症’三个字,并且多年来一直为此寻找治疗方法。为医者,为一个不知道能不能醒来的小病患做到如此地步,哪怕爱女躺在床上依然没有醒来的迹象,魏家也真心实意的感激着齐太医。要知道,这世上有很多东西权势也买不到,医德更是如此。谁知道换了一个太医,对方会如何呢?为爱女寻医问药的这些年,魏家是什么样的人都见过了,骗子更是数之不尽,更别说医德败坏成日想着如何诈骗更多钱财的庸医了。 齐太医年纪大了,好在他有徒弟,甚至还有个女徒弟。齐太医带此女前来,未曾不有未雨绸缪的意思。在爱女的病症上,齐太医是打算让此女继承他的志愿了。故而,与他这小徒弟打好关系很重要,而收为义女的话,日后爱女也就成了她的一份责任,魏家又何乐而不为呢!为此,只要对方需要,魏家也愿意成为此女另一个家。 魏溪在宫里沉浮多年,对其中的弯弯绕绕自然明白。不过,不管是医治原身,还是认义父义母,哪一样她都乐见其成。故而,等魏将军说完后,魏溪就故作娇憨的惊道:“哎呀,师傅,日后我可不敢偷懒了。不将您的本事学个七七八八,走出去都不好意思自称您徒弟了。可见,做您徒弟也是我修了八辈子的福分呀。” 徒弟都甘愿被人绑缚了,齐太医又能如何?只能笑戳对方的额头,嘲一下:“伶牙利嘴。”罢了。 熟悉的倚蔷院,熟悉的千丝拔步床,甚至连床榻上躺着的人都有着自己熟悉的轮廓。 魏溪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稳住脚步一步步随着齐太医走入房内,目光沉凝的看着齐太医把脉看舌苔,甚至褪去孩子的衣衫将其全身上下仔仔细细的检查了一遍。 “褥疹好了不少。快要下雪了,地龙别忘了烧,也别太旺了,出了汗就尽早擦干,否则容易风寒。” “日头好的时候还是要抱出去多晒晒。白日里可以移到窗边的软榻上,多透透风。” “两岁了,可以多给她捏捏脊背。平日的按摩也不能懈怠。” 屋里好几个女子,有老有少,俱都垂首立在一旁,齐太医说一句,就有人上前应一声,想来每一件事都有相应的人照顾,但凡错漏也有可以责问之人。 屋外已经是腊月,屋内热气升腾,显然是日夜烧着地龙,魏溪只是站了一会儿就有些微出汗了。她左右看了看,将外间桌案上的新鲜腊梅连花带瓶一起移到了窗台处,并且将窗户缝隙留了巴掌大小,冷风一吹,梅花盈盈,屋内的沉闷之气顿时消散了不少。 齐太医回头看了魏溪一眼,指着燃着香炉:“把香给熄了。若是要去味,每日清晨开窗透风即可,晚上歇息之前关好留缝。”卧榻上有病人,吃喝拉撒都在床上,常年不通气,燃香去味只会让屋内气味更加庞杂,春日也就罢了,冬日地龙一烧,热汗再一出,不说容易伤寒,更是容易让人头脑昏沉。 最后:“是药三分毒,既然没有其他病症那就不开方子了,有病症的时候再派人去宫里寻老夫。”这话是对魏夫人说的。 因为魏溪的‘多此一举’,最近出诊齐太医都是带着她出门,将白术给闲置了。按照老太医的说法,白术是个死读书的呆子,魏溪则喜欢学以致用,人也更为细致。 魏溪出宫的机会多了,小皇帝几次来都没见着人,等到好不容易逮住一处就忍不住抱怨:“魏溪,你最近跑哪里去了?朕都找不着你。” 魏溪手中拿着一叠方子,逐一记录在册子上,并且用另外的纸张记录下方子所医治的病症,病人得病的缘由,得病后有哪些症状,甚至还将对方住家是高是矮,是在河边还是在街上,家中人口几何,宠物几何全部一一记录在案,与方子夹在一处,密密麻麻。 对于小皇帝的问话,只是敷衍的说了句:“跟着齐老出宫看诊去了。” 小皇帝一听,抱怨也望了,只目光灼灼的问:“宫外好玩么?” 魏溪反问:“宫里好玩么?” 小皇帝立即道:“不好玩,行宫好玩!” 魏溪笑道:“那宫外比行宫还要好玩。”能够见到前世的父母,甚至还见到了三位兄长,自然比无趣的宫闱好玩多了。 小皇帝兴奋的问:“真的?” 魏溪写字的动作一顿,后知后觉的觉得小皇帝的问题有些危险:“皇上,您觉得小女出宫就是为了玩儿?” 小皇帝反问:“难道不是?”他在宫里读书习武,去行宫大部分时候都是玩儿,出宫自然是为了玩。 魏溪懒得跟这不知人将疾苦的皇帝解释:“我是跟着师傅出诊,不是为了玩儿。快要隆冬了,宫里宫外都有不少人病了,我跟着师傅给人看病很容易过了病气,您啊,最近也别来找我了。”秦衍之是皇帝,现在又是寒冬,到时候病了说是魏溪过给他的,那就真的有嘴也解释不清了。最好的办法,就是阻止对方来太医院。 原本以为小皇帝会闹腾一番,结果对方好像神游天外,除了“哦!”声外,就嘀嘀咕咕的出了太医院。 魏溪对他最没有耐心,对方一走,她就一门心思的沉入到了新的药方当中。学医,看到的病人越多,能够学到的东西不就更多嘛!她可不愿意浪费齐老的苦心,也不愿意浪费这么好的学医的机会。 小皇帝整日都好像被什么问题困扰了一般,眉头皱得紧紧的,偶尔视线从已经在朝安殿混得如鱼得水的小吴子身上一闪而过,弄得小吴子也紧张兮兮以为自己犯下了什么大错,觉得小皇帝正琢磨着又要怎么折腾他呢。 到了晚上临近歇息之前,小皇帝躺在龙床上,稚声稚气的问挽袖:“姑姑,宫外都有什么?” 挽袖可不是魏溪。身为皇帝身边最贴近的大宫女,她对皇帝的一言一行都十二分的关注,稍有一点风吹草动就如临大敌,生怕对方再闹出失踪的事儿来。 挽袖先回顾了一下小皇帝今日所到之处所见之人有什么不同以往,觉得都没有问题后,才小心翼翼的试探:“皇上为什么这么问?” 小皇帝对挽袖那是知无不言:“魏溪最近跟谁齐太医出诊,说宫外都是病人,让我不要去找她玩儿了。” 挽袖深以为然:“皇上,您是天子,魏溪是宫女。男女有别,您找她玩耍的确不妥。” 小皇帝正是你说往东他要往西,你说吃瓜他要吃鸡的年纪,挽袖不准他找魏溪,他当即就找出无数的理由反驳:“可是宫里除了宫女就是太监了啊!朕不找她玩,难道找太监们耍?太监们懂什么?吃的,玩的朕大多都腻了。魏溪是宫女,姑姑你也是宫女,相比之下朕情愿找她。” “为什么呀,挽袖有什么不如魏溪的吗?”挽袖摸摸自己的脸蛋,扭一扭自己的小蛮腰,深深的觉得自己比魏溪好了无数倍。 小皇帝鄙视了挽袖一眼:“笨,你比她老啊!” 你比她老! 你老! 老! “……” 挽袖那颗二八少女心哟,顿时碎成了碎片,拼都拼不拢了。 小皇帝没有想到他无心的一句话,导致挽袖抱着铜镜照了一整夜,就为了找出自己眼角嘴角哪怕那么一丝皱纹。 皇上嫌弃她老!在宫里,帝王嫌弃女人老,这个女人还有活路吗? 相比挽袖的苦大仇深,作为始作俑者魏溪来说,她的日子益发如意了起来。这不,才过了一天,齐老没出诊,师兄也带着她出宫了。 “师兄,往日里不是你负责替师傅收药材吗?今日怎么想着带我一起出行了。” 齐太医不当在宫里德高望重,在平民百姓中声望也相当的高。因为每年端午、中秋和年节之前,他老人家都会在皇城免费义诊。他老人家出诊,没有药铺不欢迎的,不但不用支付老太医出诊费,还能给店铺带来生意。甚至,如果该店铺的药材比较好的话,他老人家还会额外收一些,只是价格比较低。就这样,皇城里的诸多药铺那也欢迎至极。 所以,每当这时候,白术就要出宫去替齐太医点收药材。 自从魏溪发现白术内藏的闷骚后,白术就脱掉了自己那张伪装成正人君子的皮,贱兮兮的道:“师妹,师兄这不是怕你在宫里寂寞,带你出来见见世面吗?” 魏溪哼了哼:“师兄,你在说笑吗?就这一个月的功夫,师傅出诊全都是带着我去的。不说多了,文武百官的府邸我去了没有一百也有五十家了,世面见得也够多了。” 白术最不耐烦出诊,耽误他看书:“官员家里有什么好看的,都是一些假山假水亭台楼阁鱼儿鸟儿花儿草儿,哪有街市热闹。” 魏溪恍然大悟:“哦,原来师兄这么勤快的出宫,不是为了收药材而是为了逛街,早说嘛!” 白术惊讶:“早说你就跟着我一起出来了?”看不出来啊,师妹也是同道中人。 魏溪毫不留情的打碎了他的幻想:“不!我会让师傅带着师兄出诊,我一个人出宫玩耍。” 白术哀嚎:“师妹,你没有同门之谊啊!” “同门之谊……等下,师兄!”魏溪突然拉住了白术的手臂。 “怎么?” 魏溪定定的望着不远处的小矮子:“我看见一个熟人了。” 白术立即紧张起来:“谁?” “快跑!”魏溪根本不答,直接扯起白术的手臂朝着另外一条大道狂奔。 小矮子早就盯着宫门进进出出的人,也早就看见魏溪与她那个色眯眯的师兄了,当下就大喊:“魏溪,你别跑,带上我!” 不喊还好,一喊之下,魏溪立即就决定自己没有眼花,直接甩开师兄的臂膀,自己拼劲了全力发足狂奔了。 一边跑还一边提醒不知大难临头的白术:“快跑快跑,不跑就没命了!” 寒冬当照,玄武大道上有人却挥汗如雨,奇哉,怪哉! ☆、36|23.9.07 济安堂的大门外已经排起了长龙,百姓们或搀扶或用担架抬着自己病重的家人安安静静的等待着队伍的前行。 魏溪与白术气喘吁吁的跑来时,整个人都差点瘫倒在地。白术更是叉着腰扶着墙,话都说不出来一句。 刚刚帮忙抬了一位病人出来的魏江转头就看到自家妹妹喘息着咳嗽的模样,赶紧上前:“做贼去了吗,跑成这样!” 魏溪好不容易顺口气,瞪了魏江一眼:“哪里是做贼,我们是被贼追!” 魏江立即四处张望,脑袋上束着的发髻里也钻出来一只滚圆的松树同时左右环顾:“贼在哪儿?” 魏溪推开他,抬步进了药堂,与齐太医打了招呼后才有空回答哥哥的话,直说:“被我们甩掉了。” 魏江:“真可惜!你干嘛不把人引过来,哥哥替你揍一顿,说不定还可以发一笔小财呢。”魏江在太武馆打劫打出心得了,他不当可以揍人,揍得人倒地不起后,就顺理成章的扒了对方的钱袋发一笔小财。当然,也遇到过身无分文来找他挑战的,那可能面临的后果就是揍得爬也爬不起来。久而久之,寻仇的人都被揍出了经验,他们被揍时的伤势跟他们的钱袋大小成反比,钱袋越大,伤势就越轻;相反,钱袋越小或者没带钱袋,那么伤势没有十天半个月甚至更长的时间都好不了了。 魏溪都懒得与魏江唠嗑,直接进了药堂,里面的魏海正在帮忙包药材。因为是义诊,看病的穷人很多,齐太医开的药材也都不贵,故而大多百姓都选择在药堂直接买了药材回去煎。哪怕是提前有了准备,药堂的学徒们也忙得脚不沾地,故而魏溪很早的时候就让禁卫军统领给哥哥们带话,顺便来药堂帮忙几日。 要知道,魏家是真的缺银子。母亲的药不能断,父亲脚伤还没好全无法深入山林打猎,一家人的担子都压在三兄妹身上。偏生三个一个进了皇宫轻易难以出来,两个进了太武馆,学武不是一日之功,成才的路上更是跌打损伤不少。 魏海虽然已经极力避免兄弟受伤,可在太武馆里,每日里的武斗绝对不会少,小伤不断。等到出了太武馆基本就是群架,三个五个七八个围殴兄弟两人的情况举不胜举,缺胳膊断腿虽然没有,暗伤倒是多了不少。习武之人消耗最多的是吃食,活动大吃得多,再有就是接踵而来的伤势,伤药基本没有停过。魏海详尽办法弄银子,除了比斗赢来的,他们还在休沐的时候出去找一些粗活做,偶尔武馆大休还出了皇城去山林里打猎或者采药。有了齐太医的帮衬,他们的药材都卖给了固定的药堂,收购的价格比寻常采药人高那么一成。 魏溪不是不感恩之人,对于齐太医来说帮助魏家只是他老人家一句话的功夫,他们三兄妹也不能认为理所当然,故而,只要齐太医义诊,魏家兄弟绝对二话不说,放下武馆的事儿来做免费劳力。有时候采到珍稀药材也会低价卖与齐太医,齐太医就顺便送他们一些伤药,算是将这份恩情长长久久的延续了下来。 齐太医要求的药草药堂早就准备好放在了后院,只等白术来清点,魏溪一边拿着册子核对。没过多久,有学徒来喊,说有人找。 白术还疑惑来着:“不是来找我们的吧?我们办了事儿就要回去了,谁会来这里寻人啊,说不得是找师傅。”齐太医名声在外,不说百姓们爱找他老人家看病,富贵人家也会趁着他出宫的时候请人去府里看诊。所以,白术认为来人找错了人不无道理。 魏溪隐约有个想法,等见到门口处被人拥簇着的小矮子时,她都不得不感叹一句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那个小矮子,不是当今皇帝秦衍之,又能有谁呢! 白术点数的动作都呆住了,指着皇帝:“你你你……” 秦衍之显然是第一次出宫,也是第一次来到药堂,看什么都新鲜。一双小眼睛不停的左瞧瞧右看看,禁卫军统领何大人静静的守卫在身后,一脸无辜又无奈。 有禁卫军开路,也怪不得秦衍之能够找到药堂来。 魏溪看到对方穿着一身玄青暗纹夹袄,领口袖口衣摆一圈上等红狐狸毛,手里还抱着一个鎏金手炉,长在满是药香的庭院里,活像一只肥嘟嘟的棕榈凤头鹦鹉。看到魏溪,还一蹦一跳的凑了过来:“你方才跑那么快作甚,我都追不上。” 就是不想你追上才跑啊,笨蛋! 魏溪好想朝天翻个白眼,在外人面前实在不好如往常一样对小皇帝冷嘲热讽,只轻声问:“您什么时候出宫了,太后知道么?” 小皇帝脸色一红,回头瞧了何大人一眼,把嘴凑到魏溪的耳边悄声道:“原本没有告诉母后,只是出宫要牙牌,小吴子没有,我就不得不让何大人跟着了。” 在外不能自称‘朕’,否则容易引起混乱。何大人也伺候过先帝,先帝出宫后的那套规矩也就顺便教给了小皇帝。这时候,何大人不得不佩服自己了。今早起床后他就一直眼皮跳,琢磨着会不有什么好事。结果,才换班呢,就逮住了一只准备逃出宫的蓝皮鹦鹉,不对,小皇帝一只。幸好他最近增加了皇宫里的护卫,预防再一次发生小皇帝失踪的事儿,这才在大错酿成之前发现了端倪。他一边拦着皇帝,一边派人去告知穆太后。 原本以为穆太后会将这只蓝皮鹦鹉重新关回笼子里,顺便把敢拾掇着小皇帝出宫,并且准备好了偷跑行头的小太监打得皮开肉绽。哪只穆太后雷声大雨点小,不但没有把小皇帝绑回去,还被小皇帝的‘甜言蜜语’给哄得眉开眼笑,把这只肥鹦鹉给放飞了。 何大人一想起小皇帝结结巴巴的说:“要过年了,朕也想给母后准备新年贺礼。宫里的东西那都是别人的上贡,没什么好稀罕的。朕想着既然是送母后,礼物自然要精挑细选才能突出心意,甚至,若是能够出自朕的手,那就更好啦!” 什么叫做宫里的东西没什么好稀罕的?什么叫做精挑细选才能突出心意?宫里什么东西不比宫外好,什么东西不是耗时耗力独一份的?就这样小皇帝还嫌弃,居然还要跑到宫外去挑选! 不得不说,小皇帝为了出宫着实做了功课,哄女人更有一招,也不知道是天生如此还是有人刻意教导过。反正,他一番稚言稚语哄得穆太后眉开眼笑,挥挥手居然就放行了! 然后,何大人就一个头两个大,感觉把轮值选在今日的自己就是个蠢货,坑货! 小皇帝是绝对看不到何大人一脸愁苦的,就算看到了也当做没看到。他自从出宫就没一刻停歇过,直接拉着魏溪的手道:“我们出去玩儿,我还得给母,母亲挑选礼物。你看中什么,也给你买好不好?” 魏溪甩脱他的手:“都说我不是出宫玩了,没看到我正忙着嘛!” 白术生怕小皇帝把自家师妹给骗走了,那样就剩下他一个人干活啦,那得忙到什么时辰去,故而也上前劝阻:“小老爷,魏溪真的很忙,您要买什么尽管去买,买完了回来我们一起回家怎么样?”有禁卫军在,药草什么就不用自己搬运啦,免费劳力啊,还一个个长得贼帅的劳力! 小皇帝显然不是那么容易糊弄:“不,我就要魏溪陪我玩!你敢拦着我,我就让何大人揍你!” 白术不是第一次见到小皇帝胡搅蛮缠,实际上魏溪到了太医院后,小皇帝的胡闹众人早已见过多次,可在宫里小皇帝从来没有因为魏溪不陪他玩就要揍人的时候!可见,小皇帝出宫是真的追着魏溪来的。 白术可怜兮兮的扯出一滴眼泪:“小老爷,你好狠的心!” 魏溪打了个哆嗦,对着白术狠狠的道:“再阴阳怪气,我也揍你!” 白术翘起兰花指,捏着鼻子道:“师妹,你也是个狠心人!” 话音刚落,鼻子猛地一痛,人就被揍翻在地,胸口上压着一只沉甸甸的脚,脚上还有一只红彤彤的松鼠不停的蹦蹦跳跳,再抬头,魏江抱胸冷笑:“小妹,还要揍谁!” 再闹腾下去就真的不用干活了,齐太医来饶了一圈,把一群孩子都赶出了药堂,让何大人挪出两个侍卫,替他清点药材搬运药材,这事就算解决了。 一群孩子,最大的白术十五岁,最小的秦衍之四岁,加上魏家三兄妹,可怜的小吴子,加上魏江脑袋上一只抱着干果啃个不停的松鼠,浩浩荡荡六个孩子一只松鼠跟随在何大人身后,就像母鸡带着一群小鸡出门散步。 小皇帝见着什么都好奇,什么都要摸一摸,什么都要问一问,看到有小贩卖饰品,拿着一块玉佩问多少银子。 小贩努力睁大了自己的火眼金睛,张口就来:“十两!” 小皇帝:“好便宜,来一打!”伸手就要小吴子掏银子。 何大人想要阻拦又不敢,小吴子更是不敢反驳,魏溪笑眯眯的问:“老爷您准备买玉佩送给谁呢?” 小皇帝也笑颜逐开:“家里的姐姐们啊!她们都说让我带好吃好玩的回去。” 明白了,是朝安殿的宫女们,说不定还有昭熹殿康雍宫的一众人。 魏溪对着何大人道:“全抱走吧,十两银子也差不离了。” 这下,傻眼的就变成小贩了,哭道:“老爷,您的丫鬟太厉害了,不带这样强买强卖的啊!” 魏溪:“谁是他丫鬟呢!我们不要了。” 小贩:“不是丫鬟,那是童养媳!老爷,您小小年纪可不能妻管严啊!” 小皇帝:“妻管严是什么?” 没有人吱声,强买强卖直接走人。 小皇帝一路走还一路惦记着妻管严,众人不给答案,他就问做买卖的商人。一边蹲着学旁边的妇人,拿起个鸡蛋就对着天光照了照,一边小声的问卖蛋的老婆婆:“婆婆,妻管严是什么意思呀?” 老婆婆:“你把我两篮子鸡蛋都买了去,我就告诉你!” 小皇帝:“多少银子!” 老婆婆伸出一根手指头,魏溪咳了声,老婆婆浑浊的双眼往上瞟了她一眼,低头道:“老爷,一百文就够啦!” 小吴子爽快付了钱,面对着小皇帝亮晶晶装满了求知欲的双眼,老婆婆暗中指了指魏溪:“她不就是妻管严嘛!” 小皇帝看看魏溪又看看老婆婆,越发疑惑了。 魏溪怕他再问出什么稀奇古怪的问题,直接买了几盒糕点,一大串糖葫芦塞住了小皇帝嘴巴。众人一人一大把烤串边吃边走,连小松鼠都得了几个枣子啃得欢快。 众人漫无目的的走,鸡蛋、猪蹄这类都买了,五谷杂粮也都问了价格,小皇帝倒想买一些大米回去,何大人不让。小件物品买再多一两个人就够提着了,大米一买就是一大包,怎么背?反正何大人是不愿意背的,他的侍卫们更是暗中使了不少眼色。一群帅伙子穿得齐齐整整的,背袋大米走在大街上是怎么回事! 小皇帝连鸡鸭都分不清,魏溪领着他分辨了好久。街上还遇到耍猴的,小皇帝嚷嚷着要买回去,被魏溪阻止了。最后还看到有人钻火圈,他看得兴奋极了,问何大人会不会,何大人脸都成了猪肝色,他到底是要说会呢,还是不会?说不会,会不会在小皇帝心底落下无能的印象,说会,回宫后小皇帝心血来潮让他也钻一转火圈,怎么办? 最后还是魏溪大发慈悲,领着他们离开了闹市,改去商铺逛逛。 问题又来了,方才十两银子一个玉佩,这里玉佩两百两都买不到一个。小皇帝直接咋呼太贵了! 坑的是,旁边正好有个少年买了块白玉雕龙环佩,不多不少五百两! 小皇帝直接走过去,拉住对方衣袖:“哪家的,报上名号来!” 少年很无辜:“御史蒋家,怎么着,要找麻烦?知道我爹御史是做什么的吗?专门参奏贪官污吏的!惹了本公子,改明儿让你家破人亡!” 小皇帝气得手指发抖:“贪官,你家才是贪官!一个环佩五百两银子,你家是大大的贪官,我,我要让人把你们家抄家灭族!” 魏溪揉着额头,深感无力。 此时的少年绝对没有想到,他爹还没来得及得知小皇帝的真实身份呢,隔天小皇帝就派人去查了蒋家的老底,连蒋家的厕纸是用的棉布还是糙纸都查得一清二楚。 最后,魏溪干脆把小皇帝领到了胭脂水粉铺子,指着一排排一列列的盒子道:“选吧!” 水粉铺子里都是什么人呀,千金小姐富家太太官员女眷,乍然见到一个粉雕玉琢的孩子,而且一看就是非富即贵的那种,坐在大堂里,小小的腿儿悬空在椅子上,正儿八经的选胭脂,大家那颗柔软的心啊,颤巍巍酥麻麻的,瞬间就把她们感动得热泪盈眶了。 “这是谁家的孩子啊,真水灵!”摸一把脸蛋。 “你是给谁买东西呢?府里的姊妹吗,还有母亲?送姐姐一盒好不好?”捏一下小手。 “这么多,小公子银子够不够啊,不够的话给告诉我姓甚名谁,我就借你一些使唤怎么样?”揉一下脑袋。 小皇帝衣襟散乱,脸颊通红,双目含泪,口中念念有词:“非礼勿视非礼勿言非礼勿听!” 魏溪拉着众人躲在大堂一脚,松着自己的骨头:“终于可以歇一歇了!下次他还要出来玩,何大人你就直接把他领来此处,保准省心省力。” 众人:“呵呵。”还下次,不知道这一次回宫后皇帝会不会杀了他们! 见死不救什么的,小皇帝可怜啊! ☆、第37章 23.9.07 “鹿筋烧松鼠鱼、蛏干炒羊肝、海参煨樱桃鸡、冬笋鸡脯、鲢鱼脑、火腿炖脍鱼片、脍春斑、盐酒烧蹄桶、肉丝煨红汤鱼翅、清汤脍燕窝、葵花虾饼、鸽蛋饺、大块鸡羹、鸭舌烧青菜心、荷花豆腐。还要什么,大家说啊!” 酒楼小二从最初的轻慢到最后的恭敬只是一句话的功夫。原本以为只是何大人亲眷孩子,拉着大人一起出来见见世面,没想到要见世面的不是他们这群客人,而是自己这个小二。 禁卫军统领在皇城里也算是一介高官了。要说官职到底有多高也不是,三品而已,架不住对方是皇帝近臣,深得皇族信任。可惜的是,这位何大人出身平民。 这皇城啊,平民高官有,可身份地位相比世家子那相差不是一节半截,特别是在酒楼这种用银子说话的地方。世家子弟来了,不用点菜,尽挑最好最新菜式上就是了;平民来了,甭管是三品以下还是三品以上的官员,基本银子花得扣扣索索斤斤计较,偶尔有一次大方那也基本是打肿脸充胖子。小二见多了,心里就有本帐,把客人们也划分了三六九等,这何大人不高不矮六等而已。 故而方才看着何大人领着一群孩子进店门,小二也没做可以好好宰一顿的打算,尽挑了那些寻常菜式报出来。哪里知道,一群孩子不懂也就罢了,连寻常来吃饭的何大人也沉默不语,小二视线在一桌人身上环了一圈,除了上位的小公子穿着富贵一些,其他人与平民无异。小二的态度也就更加懒散了,语气也带出些讥讽。 何大人平静的坐在小皇帝的身边,心里也明白,他们这是被人看轻了。没法子,他虽然是常客,一般吃饭也甚少来醉仙楼,每个月也就一次,来一次点一桌子中等席面,花费三两,请亲近的同僚们吃喝一顿,联络联络兄弟之情。皇城里有头有脸的人太多了,何大人碰过太多的钉子,未被先帝看中之前,也被无数人冷嘲热讽过,小二这点子难堪他几乎清风拂面一般。可是今日是陪着皇帝出来的,他虽然是近臣,对皇帝的吃食用度那是一点都不通。为啥,因为宫廷里对皇帝吃的方面保密非常严格,一个是为了杜绝被人下毒的机会,一个是为了杜绝皇帝对食物有所偏好,被有心人用来做升官之道。 何况,他心里还有个隐秘的期待。要知道,醉仙楼背后的东家不是寻常人物,要是对方知晓皇帝在这里被人看轻了,呵呵,宫里的那位女主子又会如何发作呢? 唯一的大人不点头也不摇头,其他的孩子们,小皇帝经过脂粉堆的□□早已有气无力,正毫无形象的靠在椅背上脸色惨白。白术从小在宫里长大,御厨们做了什么他就吃什么,偶尔跟着齐太医出诊,也没有留饭的时候。魏家兄弟省吃俭用惯了,醉仙楼这地方每次路过是正眼都不会给一个。小吴子家里御厨出身,可惜身份不够,加上有了拐带小皇帝出宫的事儿,他一整日都是恍恍惚惚欲哭无泪的状态。 最后剩下一个魏溪,轻描淡写的放下手中无法入口的茶水,眼眸微垂,唇瓣轻启,不急不缓的报出一串菜名。 每报一个菜名小二的额头上的汗就多出一分,到了最后小二脸上的假笑都僵硬了:“姑娘,这都是上等席面的菜式,你们……” “怎么,你们醉仙楼不是自认大楚第一酒楼吗,这点菜都做不出?方才不是自夸天上飞的水里游的地上跑的无所不有吗?我一没点珍奇异兽,二没要猴脑龙筋,三也没提特别的要求。要知道上头这位鸡非三月嫩鸡仔不吃,多一天都不行,鸡仔必须是最新鲜的玉米、燕麦、浆果搭配百年参须饲养长大,喝的是露水,住的是金窝,跑的是崇山峻岭,力求每一块鸡肉劲道十足,口齿留香。这样的鸡,你们酒楼有吗?” 小二腰都弯了下去,眼含惊惧的瞄了上座的秦衍之一眼,暗中猜测对方的身份,口里打结:“没,没有!” 魏溪手指敲了敲桌沿,皱眉:“那就是怕我们银子不够?” 小二擦了一把汗:“这……” 魏溪倏地一笑,方才的气势陡然松了下来,浑然不觉自己方才那一番话何等的嚣张霸道:“放心吧,这位大人你见过吗?” 小二只觉得面皮也松了松,心里对何大人的等级暗中抬了抬:“禁卫军统领何大人,小的自然见过。” “那不就结了。如果银子不够,我们就将何大人押给你们老板娘一夜,怎么样?” 小二脸色刷的就白了,干巴巴的道:“客官您说笑了。” 他们的老板娘是谁,他们的老板又是谁?一般人可能不知道,除了朝廷那群眼目通明之人。对方一个小娃娃居然也敢拿何大人与老板娘调侃,暗中的身份不一般呐。 小二点头哈腰的下去,不过一盏茶的时分,粗茶换成了大红袍,餐具也换成了精美的雕花白瓷,酒壶成了银壶,筷子也换成了镂空银筷,菜也上得极快,原本还有个机灵的小二随时伺候在雅间之外,被何大人的侍卫赶走了。 秦衍之喝了热茶,终于缓过了一口气:“这一桌子菜值多少银子?” 何大人终于开口,只是牙齿咬得咯吱咯吱的响:“二十两!”他一个月的俸禄都只有八两,这个月还请同僚们吃过一顿,如今家当加在一起也不过二十两,这一顿就直接可以吃得堂堂禁卫军统领倾家荡产。哪怕魏溪是为了何大人出头呢,可这一桌子菜也够让他心疼。 秦衍之:“好便宜!” 众人,何大人:“……” 秦衍之眨了眨眼:“一个环佩都要五百两,又不能吃,摔坏了五百两银子就打水漂了。这一桌子菜好歹还进了我们的肚子呢。” 眼看着何大人欲哭无泪了,魏溪还笑道:“老爷说得不错,大家别客气,也别浪费,都吃完啊!” 外头又送了一壶热乎乎的羊奶进来,魏溪看着小吴子麻木的给众人斟上,笑眯眯的道:“小吴子,听说你家世御厨,你看这酒楼大厨的手艺如何?” 小吴子一心伺候皇帝吃饭,看着众人与皇帝同桌还姿态潇洒的模样既羡慕又嫉妒。他早在宫中听说过魏溪的名头,也知晓自己被赵嬷嬷挑中送到皇帝身边的目的,原来还有心想要替代魏家兄妹在小皇帝心目中的分量,可经过皇帝失踪,皇帝替太医院整理库房,甚至是小皇帝挨揍等事之后,他对魏溪的佩服那就只有滔滔江水能够形容,替代对方成为皇帝心目中最为信任之人的想法是绝对没有了,也认定自己没有那份胆量。 秦衍之吃得**不离十,挥手让小吴子也吃,小吴子坐在末尾,屁股尖沾了沾凳子,夹了自己边上一道菜,咂咂嘴:“不如我爹。” 魏溪叹道:“我也想要尝尝你爹的手艺啊,可惜了,回宫后别说你爹的手艺了,连你爷爷都见不着了。” 小吴子筷子一掉,噗通一声就朝着秦衍之跪下了,涕泪齐流:“哇,皇上您要救小吴子,您说您会保下我一家老小小命的。” 何大人知道魏溪不爽皇帝出宫找她做玩伴的事儿,要知道,皇帝私自出宫不管是谁的主意,他身边的人都逃不了一个惑主的名头。小吴子在宫里好歹也快一年了,哪里不知道里面的厉害!就这样,他还是胆大妄为的带着皇帝企图蒙混出宫。你可以说他是被皇帝威胁的,可别忘了,皇帝出宫是为了找谁?找魏溪!到时候太后责问起来,小吴子一股脑都推到魏溪头上,说不定就能够把自己给摘出去。这些小伎俩何大人见多了,原本他还以为魏溪太小,没想到里面的弯弯绕绕,哪想,就在这饭桌上,众人吃得半饱最没有防备之时她冷不丁的说了出来,直接就把小吴子的打算给击得粉碎! 魏溪话里的意思很明白:想要拖我下水,那么我就拉你们一家子陪葬! 小吴子直接跪下了,魏溪还在一边轻言细语:“嘘,轻声点啊!你敢嚎出声,担心现在就没命了。” 小吴子的哭嚎就像被掐住了脖子的鹅,余下的说辞全部堵在了肚子里,半响,才泪眼婆娑的拉扯着秦衍之的裤脚,歇斯底里喊了一声:“皇上!” 魏溪还火上浇油:“你也别求皇上了,估计回宫后,皇上也会挨骂。太后心大,太傅可不容许皇上出任何闪失。” 这么一说,原本还老神在在的秦衍之吓得茶盏都丢开了:“我忘记今日太傅要进宫抽查我的课业了。魏溪,怎么办?” 魏溪似笑非笑:“又不是我的课业,问我我也不知道呀。”敢出宫找我,还敢被人拾掇着暗算我,你有本事了啊!我不好过,哪怕你是皇帝你也别想有安生日子。 好好一顿饭,因为魏溪几句话顿时就失去了滋味,别说小吴子哭得稀里哗啦,小皇帝也急得跳脚,白术一双眼睛不停的在魏溪和皇帝身上打转,余下的魏家兄弟吃得热火朝天,一桌子菜大半都进了他们兄弟的肚子。 雅间里面闹哄哄一片,等到楼下隐约人声传来的时候,小吴子哭得脸都肿了。 “大哥,父王不是夸你才高八斗吗?现在弟弟诚心向你讨教,只要你在我走到你跟前之前作出一首诗,我就放你走,怎么样?” 何大人起身从窗外往下看去,临近河道的长廊上不知何时聚集起了一群人,为首几个很是眼熟,不就是贤王的前世之和现任世子等人么。醉仙楼前门临近大街,背靠内城河,河道与酒楼中间就夹杂着一条贯穿皇城的长廊,乞巧节之时,闺秀女子们会在长廊边聚集,放花灯,猜灯谜游长廊。冬日的时候,河边湿冷,倒是显少有人游玩了。 贤王现任世子秦峯实在顽劣不堪,他的几个庶出兄弟如今也对他唯首是瞻,当下就对往日的大哥,昔日的贤王世子秦凌怒目相向:“对,做不出你就给我们磕头,并且亲自去跟父王说你所做之诗是找人早就备好,以防父王抽考的。” 秦凌做了多年世子,又是嫡子,自有一番傲气:“你们技不如人不想着如何长进,反而要污蔑我在弄虚作假?” 他的弟弟们显然对他积怨甚深:“是又怎么样?反正你诗词做得再好,也不可能成为世子!往日里我们这些弟弟早就看你不顺眼了,以为做得了几首歪诗就自命清高,成日里教训我们不务正业。”现在好不容易等到这个嫡出的大哥身败名裂不再有恢复往日权势的可能,庶出弟弟们就费心了心思要让对方难堪,以报仇多年被羞辱之仇。 秦凌知道,今日这番拦截也不算无妄之灾。他们的父王贤王才学甚高,从小对他们兄弟言传身教,每日里检查他们课业,让他们背诗是常态。原本还好,秦凌占据了嫡子又是世子的身份,哪怕众多兄弟中就他一个人独领风骚能写诗做词,弟弟们也只有钦佩奉承的份。若不是从天上跌入了尘埃,秦凌也不知道自家兄弟们早已对他不满。所谓世事无常人情冷暖,也不过如此了。 更让他心寒的是,一母所出的二弟愚笨不堪,更是被突如其来的名望地位冲昏了头脑,被庶出弟弟们当作对付他的靶子而不自知,秦凌不知该哭该笑。 众多兄弟见他不说话,少不得推推揉揉,几乎就要将他逼近了河道,而他的嫡亲弟弟更是一步步走来,想来是逼着他几步成诗,否则就有了冠冕堂皇的理由让他这大哥彻底湮灭在世间了。 秦凌紧紧闭了闭眼,实在不想看兄弟们罪恶的嘴脸,在考虑是真的做一首七步诗将他们继续羞辱个够,还是自己直接跳入冰冷的河水里呢? 他还没想出一个对策来,脸上骤然一痛,对面也同时传来痛呼声:“哎呀,谁乱丢东西!” 他的弟弟更是大呼小叫:“石头,哪个不要命的敢朝本世子丢石头!”他不说话还好,一开口,更多的碎石朝着他飞奔而来。原本是众多兄弟对秦凌形成合围之势,转头几人就被打得七零八落,秦凌的周围也空出了大片空隙。 原本袖手旁观的侍从们也纷纷朝着石头的来处看去,就听到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道:“是我!” 贤王世子率先看到对方,当即就吓得跪了下去。他的世子之位怎么得来的,满皇城里人都心知肚明,故而,现任贤王世子秦峯比前任世子对皇权有更深的认知,几乎是惶惶然开口喊出了来人的身份:“皇,皇上!” 作者有话要说: 秦衍之学着今日在外所见的凶人姿态,双手叉腰,高扬着脑袋放着狠话:“朕也早就看你们不顺眼了,你们也给朕作诗怎么样,做不出来就跪在地上大喊三声你们是乌龟!” 秦峯哪里会作诗啊,会的话就不会被自家大哥打压多年,被自己的父王贤王殿下恨铁不成钢了。好在他脑袋灵活,直接忽略了秦衍之威胁的话,问:“皇上,您怎么在这里?” 秦衍之道:“你们能够在这里欺负人,朕就不能从天而降替天行道吗?” 秦峯尴尬都挂在脸上了:“不是,皇上……您出宫怎么就带这么几个人啊,会有危险的……”说着说着,忽然想通了什么,那丝尴尬就被犹疑取代。 危险两个字明显提醒了在场的众人,秦凌想到自己为何落魄如此的原因,秦峯想到了自己一切地位的由来,其他庶出兄弟想得更多。大哥能够因为谋害皇帝而被夺世子之位,二哥因为皇帝而接替世子之位,若是在此二哥也因此犯下与大哥一样的错误,那世子之位…… 何大人明显也发现众人脸色不对,一个手势,不知从哪里开始钻出来十多个禁卫军,纷纷将众人给围得水泄不通。小皇帝也想起了自己那一次的惊心动魄,不过他受太傅教导,早已明白什么叫做不动神色,当即也不再多说,小手一挥:“的确是有危险,不过现在最有危险的人是你们!来人呀,给我打!” 何大人傻眼:“皇上?”这形势好像有些不对啊!小皇帝今日出宫到底学了些什么,怎么看都透出一股子市井流氓的气息? 秦衍之腮帮子鼓鼓:“朕早就想要收拾这帮子虚情假意的兄弟了!他们总是仗着朕年纪小,拾掇着太皇太后欺负朕。现在好不容易逮住他们,不把这些年吃的亏还回来,朕怎么甘心!”好么,这话完全是方才世子殿下等人对秦凌复仇的翻版。 魏江抱着双臂,提醒小皇帝:“皇上,在这里揍人他们会呼救的。” “那怎么办?” 魏海与魏江是打架老手了,提议道:“套个麻袋就好了。” 这下,别说秦凌面色古怪了,何大人不知第几次哭笑不得,世子与他的庶出弟弟们更是呐喊:“不,皇上饶命!” ☆、第38章 23.9.07 麻袋很快就找来了,秦衍之一声令下,爪牙何大人二话不说直接挥手,众多禁卫军侍卫们三两下就将贤王的几个儿子套了麻袋。当然,为了区分主仆,主子们一人一个麻袋,仆从们就没幸运了,直接两个人滚成一团捏把团把的塞在麻袋里,绑上麻绳,然后就是一阵胖揍。 秦衍之还兴匆匆的跑上去踹了几脚,他还想在几个堂兄弟的身上跳几下,被何大人拦住了。实在是麻袋里的人挣扎太大,让皇上跳上去又滚下来那就不美了。 一顿发泄后,秦衍之终于放过了众人,何大人显然也是各中老手,直接对着亲信嘱咐了几句,不过一会儿就有人驾着驴车来,把几个麻袋往上一丢,车上的老汉扬起鞭子,晃悠悠的走了。 至于贤王府中人是如何发现麻袋,又如何解救自家小主人,贤王又如何逼问世子等人,又是如何咬碎了银牙等等都不用人打听,在场众人都可以想象得到。 秦凌看着驴车摇摇晃晃的消失在拐角,面上五味杂陈,回过头来时,面对的就是秦衍之一双亮晶晶的眼,仿若在说:快夸我,快夸我! 秦凌不知为何,觉得自己脑门上定然浮着一片乌云,沉甸甸的压着他有些喘不过气,偏生,对方那算澄亮的双眼就是乌云之后的阳光,毫不畏惧的穿透黑暗,直接照射在他的身上,暖烘烘中又带着莫名的心酸。 秦衍之久久的等不到表扬,眼看着秦凌从瞠目结舌到泪光隐隐,不由得担心的问:“堂兄,你还好么?” 秦凌耸了耸鼻翼,将里面的酸涩压了下去,双手抱拳深深的弯腰:“谢皇上救命之恩。” 秦衍之顿时手忙脚乱起来,他还从来没有见过这位大堂兄如此恭敬过的模样。也许是成名太早,也许是地位太高,秦凌身边从来不缺阿谀奉承之辈,更兼有太皇太后毫无条件的宠溺,用天之骄子来称赞秦凌也不为过。 谁也没有想到,这样一个几乎比小天子还要出色的少年,在转瞬之间就跌落尘埃。父亲的冷漠,母亲的哭泣,嫡亲兄弟的嘲讽,庶出兄弟们的离间暗算,让他过早的知晓了人情冷暖。他才明白,什么才高八斗,什么身世地位,在皇权面前几乎不堪一击。 他的父王并不一定真的疼惜他,因为父王只是需要一个用来与小皇帝做比较的棋子,这枚棋子可以是秦凌,也可以是睿王世子也可能是齐王世子。棋子们的作用只是用来消弱朝臣百姓们对小皇帝的期望,用他的聪明才智来凸显小皇帝的愚笨无能。 众口铄金,当初,连秦凌也真的相信小皇帝真的处处不如自己。还是少年的他,根本没有想过,既然皇帝如此不堪,怎么还会有太傅太师等人对他不离不弃,倾力教导,全力扶持呢? 从天人到凡人,秦凌经历了太多,也明白了太多。此时再见到害他到如此地步的始作俑者,他却突然明白了其中的关键。想来,三公以及大半的朝臣们之所以对小皇帝爱护,很大的原因是因为对方这片赤诚吧! 若是魏溪知晓此时秦凌的想法,定然会嗤笑出声。赤诚?在前世,十五岁之前的秦衍之几乎是在三位皇叔的阴影下艰难求存。因为穆太后的体弱,因为穆大人的无能为力,因为三公的逐渐年老,哪怕小皇帝想要反抗,那也是蚍蜉撼树,直到十五岁他迎娶了胡皇后,在外戚胡大人的指点下,一点点蚕食三位皇叔的势力,一步步分化叔叔们之间的利益关系,秦衍之的心越来越硬,对朝堂的掌控**也越来越强,到了最后,三位皇叔死的死,就藩的就藩,而几位世子,更是因为与秦衍之仇怨深厚,几乎没有一个活到了成人礼。 当然,这辈子从魏溪领着两位兄长决定去救下小皇帝的那一刻起,历史就有了很大的不同。那一世,小皇帝是真的命悬一线,何大人根本没有找到皇帝,而是直接被贤王当作替罪羊当场格杀,穆太后经历先皇病逝,再又经过儿子的失踪,几天几夜没有合眼,几乎白了头,之后身子就一直好好坏坏。贤王没有被三公质问,贤王世子自然也就高枕无忧坐他的世子之位,直到死。哪里还有现在两人相顾无言,兄友弟恭的表象。 秦衍之虽然早就听人说过如今秦凌的处境,只是从别人口中听说与自己亲眼见到那是两码事,他年纪还小,又没有经历后来的诸多背叛与绝望,心中对这位堂兄也就没有后来挫骨扬灰的恨意。 见过秦凌的惨状后,秦衍之才犹豫着提议:“你在王府过得不顺心的话,来宫里吧,太皇太后可以照拂你。” 秦凌已经将所有的情绪收拾妥当,听到这话面上不为所动,只道:“谢皇上好意!小民乃贤王之子,除了父王身边哪里都不会去。” 秦衍之显然替这位堂兄操心上了:“可是,你的弟弟们再联合着欺负你怎么办?” 秦凌看着对方真实关切的模样,心里一暖。不过,他心里明白自己回去后即将遭遇到什么,哪怕对王府众人冷了心肠,他到底还是孺慕着自己的父王,对自己的弟弟也多有忍耐,一时之间根本难以被人煽动。又想到自己与小皇帝见面,少不得被父王得知,若还相谈甚欢的话,他在王府的日子会更加难过了。 当下语气也就冷了下来,说出来的话也大逆不道,他说:“皇上,清官都难断家务事,你别管得太宽了。” 小吴子大喝:“休得无礼!” 秦凌懒得再纠缠,直接拱了拱手,神色冷肃的转身就走:“皇上,恕小民告退!” 他离去的姿态太过于潇洒,秦衍之久久的望着,几乎难以挪动脚步。 而后,脚步上的重量一点点上升,到腰间再到肩膀,最后沉沉的压在左肩上,一个毛茸茸的东西点了点他的小脑袋,抬头一看,不知什么时候一只雪白的肥猫蹲坐在了他的身上。 一直坐在雅间懒得动弹的魏溪依靠在窗台上,懒洋洋的俯视下去,就看到小皇帝惊喜的抱住了那只肥得流油的猫,爱不释手的抚摸着。魏溪的目光有点恍惚,这副情景有些眼熟,是了,在前世宫中也有这么一只猫,其身份地位比寻常嫔妃还要高,无它,只因为那猫是胡皇后的爱宠,爱屋及乌,连皇帝也对猫儿宠溺非常,不单吃食比肩三品嫔妃,还有自己的一座小小‘宫殿’。 当年,甚至有新得宠的妃子嘲讽宫里的老人,说她:还不如一只猫儿呢! 那只猫就是如今秦衍之手中的这只,叫什么来着,对了:奴儿! 魏溪握着碗盏的手紧了紧。前世的她不知道胡皇后与秦衍之相识在几岁,只是在秦衍之十五岁选秀时,容貌并不突出,才学也平平的胡皇后匪夷所思的得到了秦衍之的爱慕。之后,原本毫无主见唯唯诺诺的少年天子,史上第一次挺直了脊梁与太皇太后冷战,与穆太后冷战,与所有的朝臣横眉冷对,甚至第一次在朝堂上质问贤王,问对方想要自己迎娶王家的侄女为后是何居心。 那时候魏溪也是选秀中的一人,眼看着身边同龄人一步登天也有着好奇,等亲眼见到皇帝与胡皇后的相处后,她才知晓,他们两人早已两情相悦,选秀不过是走个形势而已。 今日再见这只肥猫,魏溪才知道,原来上辈子小皇帝也偷溜出宫过。只是,那时候他不是为了寻找魏溪,而是单纯的散心,然后偶遇了肥猫,再是肥猫的主人。 历史,总是在拐个弯后又回到了原点。 猫儿都见到了,它的主人还会远吗?胡氏还会如前世一样入主后宫吗?胡家还会在内阁的支持下协理皇帝重掌权柄吗?皇城的魏家还会被皇帝忌惮,全族覆灭吗?父亲、母亲,哥哥们还会被小皇帝逼上黄泉路吗? 一个个问题在魏溪的脑中回响。 不!今生今世的魏溪绝对不容许那样的事情再一次发生。她不容许魏家再一次被皇帝猜忌,死无葬身之地! 秦衍之抱着肥猫,仿若抱着一只暖炉似的,被江风吹得冰凉凉的脸颊都温暖了起来,一时之间他只觉得爱不释手,浑然没有想过这猫儿是谁家的,打哪儿来,又该如何处置。 魏溪从酒楼下来,看见就是这一猫一人相互依偎的情景。 魏溪笑了声:“这猫儿油光水滑的,定然是富贵人家的爱宠,你抱着它是准备夺人所好吗?” 秦衍之一蹦一跳的凑到魏溪面前:“我又没见到它家主人,等见到了再还回去就是了。现在抱着也没什么大碍。” 等见到了那就一切都晚了。 魏溪伸手摸了摸猫儿的脊背,原来还一脸享受的猫儿突然伸手对着魏溪就是一爪子,在她的手背上留下一条清晰的血痕。 秦衍之吓了一跳,小吴子更是快手快脚的把猫抱了下来,生怕这东西野性难驯把皇帝也给抓伤了。 魏江更是直接提着猫脖子直接摔在了地上,那猫受到惊吓瞄的吼了声,一窜身子就跑了。魏江走到妹妹身边,抬起她的手背看了看,魏海已经摸出了伤药给涂了上去。 魏溪笑道:“那猫是家养的,伤人也不碍事。” 魏江心疼道:“它伤了别人我自然管不着,可不能伤着你。别说是一只猫了,哪怕是一只老虎,只要伤了我的家人,我也会把它扒皮抽筋。” 魏溪心里熨贴,望了一眼满含遗憾的秦衍之,笑道:“还是哥哥疼我。不像有的人,成日里与我嬉笑怒骂好成了姐弟似的,真的遇到事了,也只顾着自己开心,忘记我所受的委屈,甚至是苦痛了。” 魏海心疼妹妹还要在宫里讨生活,安慰道:“皇上的话你也当真,日后脑袋怎么掉的都不知道。日后受了委屈尽管来找哥哥们,别自己憋着。”方才看妹妹从酒楼出来,那神色,仿佛受了天大的苦痛。偏偏走近之后,她脸颊上一贯平静的神色几乎让魏海以为方才是自己的错觉。转头,再看小皇帝一心只顾着猫的离去,对妹妹的伤口视而不见后,魏海对小皇帝的态度也有了微妙的转变。 秦衍之只觉得一眨眼的功夫,魏家兄妹对他的态度就从和煦的春日变成了寒冷的冬日,被江边的冷风一吹,他的额头隐隐冒出了热汗。 赶紧挤到魏溪身边,一迭声的问:“伤口怎么样了?要不要回宫给太医们看看?疼不疼,我给你吹吹好不好?”扒开魏家兄弟的爪子,亲自捧着魏溪的手左看右看,上看下看,翻来覆去的检查,发现就一条长长的伤口后,就吹了吹,最后,鬼使神差的居然伸出舌头,刷得一下舔了上去。 魏溪只觉得被一条沾了热水的粗糙麻布在手背上一抹而过,既暖又痒,她瞪大了眼,下意识的用另外一只手顶住了秦衍之的脑袋:“你干吗?” 秦衍之的舌头还伸在外面,闻言也不收回去,含含糊糊的道:“我看挽袖姑姑受伤了就这么舔过,说舔舔就好得快,再上药的话也不会留下疤痕。” 什么乱七八糟的风俗,魏溪想要抽回手,小皇帝硬是不让,抱着她的手背舔了好几下,最后砸了砸舌头:“好香啊,怎么这么香!” 魏溪拿出帕子使劲的擦拭着,道:“我方才把羊奶打翻了,沾了些奶渍。” 秦衍之笑道:“这样啊,那以后你都用羊奶洗手怎么样?” 魏溪:“洗了之后呢?” 秦衍之又拿起魏溪的手臂,一口咬在她的手指上:“给我咬啊!香香的,嫩嫩的,好好吃。” 何大人捂脸:皇上,虽说食色性也,可您这么小就体悟到了秀色可餐的妙处,太后娘娘知道吗? 魏江:这个色狼,他非礼我妹妹! 魏海:妹妹的名节会不会有碍?皇上要封妹妹为妃的话怎么办?啊,要是他不肯负责,对妹妹始乱终弃怎么办? 在场禁卫军侍卫们:皇帝从小就好色,遗传还是后天所学?求传授经验!求授业恩师姓甚名谁!求遣散后宫,造福百姓! 回去的路上,在皇帝狗崽子似的缀在魏溪身后嘘寒问暖中度过,也在众人或担忧或兴奋中缓慢的跨入了宫门。 ☆、第39章 39|23.9.07 作者有话要说: 回宫后,不说康雍宫如何,横竖与穆太后打了招呼,小皇帝奉上自己亲自给母亲挑选的银簪子,趴在母亲膝头,不停的问:“母后喜欢吗?真心喜欢吗?” 穆太后自然喜欢,哪怕皇帝什么都没有给她买,只要皇帝高兴,穆太后自然也就高兴。 小皇帝还拉着穆太后坐在梳妆镜前,笨手笨脚的把她的金簪褪下,小心翼翼的在同样的位置上换上了银簪,然后双手环胸,点头:“朕的眼光天下第一!” 只把宫里的一众太监宫女们笑弯了腰。 穆太后索性将满头的金饰都摘了,独独带了那根九瓣莲花簪,莲花花瓣上还停着一只栩栩如生的蜻蜓。对着镜子摸了摸自己的眼角,喟叹道:“不知不觉中,都过了一年了。” 小皇帝懵懂的望着自己的母亲,穆太后抚着对方的头顶,含着泪道:“你父皇少年时也最爱微服私访,常常给母后带一些宫外的事物来,簪子也送过,糕点也买过,甚至还买了一对龙凤佩,母后至今都收着呢。” 说罢,嬷嬷就从百宝柜里面搬出一个紫檀木盒,里面整整齐齐的摆放了无数个小盒子,或长或扁或大或小,盒子上俱都镶嵌了多宝,白的绿的蓝的红的,雕工也精美细致,而打开这些盒子,里面却是与盒子极度不相称的平民饰品,一瞧就不是什么名贵之物。竹条编织的蝴蝶,手感粗糙的鸳鸯戏水团扇,刻了穆太后闺名的蓝田玉印章,最后打开的才是半对血玉龙佩,算是里面为数不多的贵重之物。每一件都被摩擦得澄亮,可见它们的主人时不时拿出来观赏抚摸。 穆太后拿出那龙佩,道:“这是母后二十岁生辰的前一个月你父皇特意出宫定制的,他亲手画的图,亲自在宝阁里选的血玉,然后在母后生辰那一日提前出宫拿回来的生辰之礼。为了它,你父皇差点误了早朝。” 小皇帝将小小的玉佩拿在手里端详,指尖翻转时才发现龙尾上居然刻了字,仔细看时又发现字的菱角已经不够鲜明,想来这玉佩是穆太后最为爱惜之物,也是拿出来缅怀先帝最多的物品。 “母后,那凤佩呢?” 穆太后眼中的思恋几乎溢了出来:“在你父皇身边,永生永世的陪伴着他,就好像这龙佩,在母后过世后也会永生永世的陪着我一样。” 小皇帝莫名觉得悲伤,他将头抵在穆太后的腿上:“母后,您别伤心,您还有儿臣呢!” 穆太后一下一下的摸着小皇帝的发顶:“是啊,哀家还有皇上。所以,为了哀家,皇上也必须平平安安的长大。日后,偷摸出宫的事情再也不能发生了,知道吗?” 小皇帝呐呐的开口:“知晓了!下次,朕一定提前告知母后,征得您的恩准后再出去。” 穆太后叹口气:“真是,与你父皇一样。他第一次出宫时,母后满宫廷的寻不到人,吓坏了。” 小皇帝嘿嘿直笑:“父皇也与儿臣一样,许诺日后出宫提前告知母后么?” “是啊!不过,”穆太后顿了顿,“每次你父皇出宫时带的人都不同,除了禁卫军统领外,其他人都不知道先帝何时出宫,出宫后去哪里,要做何事。这样,就将出宫的危险降到了最低。” 毕竟,先帝的三个兄弟都恨不得他早死。虽然知道先帝时常出宫,他们在宫里安排的间谍也没法掌握先帝出宫的规律,哪怕是禁卫军,每日当值的人不同,这一次可以陪皇帝出宫,下一次说不定哪怕当值也不会被挑上。太监宫女们更是如此,哪怕是在朝安殿伺候的,有时候在殿外守候了半日,浑然不知皇帝早就在宫墙之外。可惜的是,与人斗先帝没有输,却输在了与天斗。病魔说来就来,说带走他就带走了他,没有丝毫能够抗争的余地。 “儿臣知道了。”小皇帝点头,也深刻的明白其中的厉害,琢磨着下次果然不能威胁小吴子了。好在宫里太监多,朝安殿伺候的也多,祸害了一个还有无数个等着他祸害。 穆太后对亲生儿子那是无限的宽容和耐心,等把小皇帝哄得安心回去了,转头就对请罪的赵嬷嬷道:“皇上身边新选的这批人到底年纪小,对宫里的规矩学得不够深刻,不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这一次好歹被何统领撞见了,下一次呢?成日里不务正业想着歪门邪道,把皇上都给拐带坏了。” 皇帝是没有错的,错的只有身边人。要么是太监,要么是宫女,要么是朝臣,等到皇帝长大了,犯错的人选还要多一个——嫔妃! 穆太后爱子心切,哪怕明白小皇帝有多爱胡闹她也不可能责备自己的儿子。无它,他们是母子,知子莫若母,小皇帝如今正是学习帝王心术的时候,对掌控人和物是前所未有的清晰,不容许任何人的质疑。若是穆太后真的为了出宫这件事责问皇帝,说不定倔脾气上来,小皇帝就直接日日出宫给你看,出了意外穆太后找谁哭去! 为了母子情分,也为了秦衍之的帝王之路更为平坦,穆太后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反驳秦衍之的决定,反而,她明面上绝对一万个赞成。 相比之下,小吴子就惨了,哪怕真的是被小皇帝威胁的,他也逃不脱一个献媚惑主的名头。 穆太后发了话,赵嬷嬷当即就让人把小吴子打了三十大板,丢去了内务处重新调·教宫规。小吴子本身年岁也不大,与魏家兄弟差不离,三十板子下去直接丢了半条命,再送回内务处,没有人照顾,也没有请太医看治,余下的半条命也差点丢了。 他爹原本是二等御厨,本来琢磨着靠儿子谋个好前程,结果反而被儿子拖累成了厨房里众多打和中的一员,心里把这个儿子骂了无数遍,对儿子的生死也就置若罔闻了。小吴子躺在大通铺上,伤口化脓了十天,看尽了宫里人的冷漠,也品尝到了绝望的滋味,更是对发誓会保全他的皇帝有了更深的认识,暗暗想着自己就要交代在这里了,十天后魏溪居然来了,虽然姗姗来迟,站在他的床头无言的看着他,看着他痛哭流涕,看着他悔不当初,看着他生无可恋,最后,直接放下一瓶伤药,静静的来,静静的走了。 至此,小吴子最后一滴泪才彻底的流干。自己挣扎着爬起来擦洗,挑了脓水,上了药,把这段时日积攒的月俸收买了一个新太监,给他带了大半月的吃食,这才挣扎着下床,重新学规矩,重新审视这个陌生又熟悉的宫廷,等到他再一次站在小皇帝身后时,连小皇帝都发觉了对方的改变,问他:“最近做什么去了,朕让人传了你好几次都不见人影。” 小吴子不知道对方话里的真假,不过,如今他也不肯什么都对小皇帝据实已告了,很是平静的回答:“小的父亲病了,请假出宫了一些时日,如今父亲病好了就回来了。” 小皇帝疑惑:“宫里的人可以请假回家伺疾?没听说过啊!” 小吴子轻笑道:“小的在皇上身边伺候,自然与别宫的宫人不同。” 小皇帝点点头:“你爹还好吧?” 小吴子道:“好。” 小皇帝总觉得这个‘好’字的语调不大对,他也没有多想,直接赏赐了小吴子一些药材和一盒御厨们最新做的糕点:“药材你拿去孝敬你父亲吧,糕点是赏你的。” 小吴子谢恩,没有再多说,等到换班,直接把药材送去了太医院给魏溪,道:“谢礼!” 魏溪扒开看了看,又将他全身上下扫视了一遍:“你正在长身子,多喝点高汤,没事多蹦蹦跳跳。”转身给了他一包药材,“补气血的,每日都吃一颗。” 小吴子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接了,他原本就知道对方的救命之恩不好还,他的品级也不高,赏赐下来的药材自然不会太好,或者说根本入不了太医院这些人的眼。等回了住所,暗中打开药包一看,一把参须,一大把晒干的红枣,补气血最好不过。 药材换了红枣参须,糕点直接分了同一间房里的太监们,朝安殿的宫人早就挑了一半出去。相比朝安殿的老人们,同房的太监更容易收买,以至日后他轮值换班回来迟了,也有太监给他带了饭盒,让他不至于吃残羹剩饭。 相比小吴子的凄惨,魏溪回宫后倒是一切平安。何统领回宫后就禀告了小皇帝在宫外的一言一行,去了哪些地方买了什么都说得十分的详细。穆太后倒是想要把魏溪也好好的教训一顿,可惜,魏溪不再是朝安殿的三等宫女,她在太医院当值,同时还是齐太医的徒弟。而且,魏溪出宫是齐太医安排的,小皇帝追着她跑去了药堂强行带走了她,大家也有目共睹。有了齐太医这块金字招牌,穆太后也就只好睁一眼闭一眼,魏溪也知道好歹,为此足足有半年没有踏出宫门。 太皇太后哪怕被穆太后暂时压了一头,对宫里的消息还是耳清目明的,听说小皇帝偷溜出宫玩耍,就把小皇帝给喊到了永寿宫,正准备长篇大论一展口才,小皇帝就笑嘻嘻的捧着一个护身符出来,送到太皇太后面前:“祖母,我在宫外遇到了高僧化缘,我就与他说,他若是愿意给朕的祖母祈愿七七四十九日,朕就给他所在的庙里捐一年的香火钱。” 太皇太后信佛,永寿宫还有一座佛堂呢,听了这话把满肚子的训话暂时给吞了下去,问:“你知道那高僧的名讳吗?给哀家祈愿一般的僧人可没有这份殊荣。” 小皇帝道:“他说他法号一定。” 太皇太后一惊:“一定高僧,你怎么遇到的?” 小皇帝歪着脑袋:“朕也不知道啊,反正朕在路上走着,正想着要给皇祖母带什么礼物,他就突然出现把朕给拦住了,说要化缘。朕又没有粮食,就问香火钱可不可以。他说勉勉强强,朕想着好歹是一国之君也不能太寒酸了,再说,为皇祖母祈愿更加不能吝啬啊,所以朕就捐了一年,顺道还让他亲自画了一道长寿符,送给皇祖母。” 一定高僧行踪飘渺不定,据说已经有两百余岁,别说他化缘了,就是请他画符那也是寻不到人。他总是说有缘自然会相遇,于是,百年来有缘之人寥寥可数,没想到皇帝遇到了,还是一定高僧自己去撞的皇帝,可见太皇太后与一定高僧有缘啊! 于是,什么训话,什么祖宗规矩,什么皇家威仪全部统统跑到了脑后,破天荒的,太皇太后还第一次夸奖了小皇帝一番,吓得三位王爷们纷纷入宫请罪一展孝心,生怕小皇帝近水楼台先得月把太皇太后的心也给笼络了过去。 在宫里,每一日发生的事情千千万,不可能每一件都激动人心。 魏溪在满宫的张灯结彩中迎来了回宫后的第一个新年。因为年前年后宫里宫外都有不少的宴席,不说宫里的主子们了,就连宫外的大臣们来太医院求消食丸子的人也很多,还有更多的人是来求千杯不倒丸的。 嗯,所谓千杯不倒就是醒酒丸子,不过是在喝酒之前吃,能够让人酒后也保持清醒,所谓千杯不倒!研出这个丸子的人,咳咳,她的师兄白术。 所以,年前年后她的师兄就发了一笔不小的财,同时太医院也进项颇丰。老太医们自然也有开药方,制药丸,不过,相比白术的物美价廉,老太医的方子和药丸子要价比白术的高了两倍不止。太医院有规定,但凡太医们研制药方药丸,都得给太医院分红,以用来填补太医院的日常用度。 大楚的皇帝们抠门啊! 先帝们一个个不喜欢盖宫殿,不喜欢广纳后宫,不喜欢铺张浪费,还成天到晚的琢磨着让宫里的人自给自足自食其力,如果不是怕殿宇太破旧影响美观,可能殿宇的修缮都要工部的人自己想法子凑银子,而不是从户部拨款了。 魏溪年纪小,目前还不会开药方也不会自制药丸子,成日里跟在白术身后打杂,顺便准备过年的时候混个大红包。 只是,她怎么也没想到,年三十的宫里大宴,她居然意外的见到了前生中宫妃们公认的最大情敌。 当小皇帝献宝一样,牵着一个小女娃娃的手来寻她时,她才彻底明白:棋盘上的每一步看似突如其来的落子,其实早就在下棋之人的预谋之中。 ☆、第40章 40|23.9.07 作者有话要说: 两人在夜色中联袂而来,面色皎洁,笑意滟滟,华美的礼服在暮色下泛着流金一样的光芒。 魏溪恍惚中,好像又看到了前世恩爱有加的帝后。成亲后的他们总是出双入对,哪怕是去给太后与太皇太后请安,也都是携手而去携手而回。为此,曾有未曾侍寝过的低等妃子特意在两人出现的路上假意路过,只为了引得皇帝的一个注目,结果可想而知。 魏溪的晃神只是一瞬,接着就听到那女娃娃奶声奶气的问:“皇上,这是哪里?” 小皇帝一路上献宝一样的给新认识的玩伴介绍景色,好不容易走到这里,几乎是马不停蹄的飞奔魏溪之处:“太医院!你不是说宫宴很无聊吗,所以朕带你来玩儿。” 小女娃娃肉嘟嘟的手指点了点自己的脸颊,有种独属于孩童的俏皮可爱:“太医院是太医们住的地方吗?” 小皇帝点头“对,这里可好玩了。”把人领到魏溪面前站定,还特意的甩了甩两人相互牵着的小手,对着放下手中活儿恭恭敬敬行礼的魏溪道,“你在忙什么?与朕一起出去玩吧!” 魏溪还没答话,那小女娃娃很不客气的打断道:“我不要,太医太坏了,他们经常逼我喝苦苦的药,我不喜欢他们,我们走,不要来这里。”说着就拉着小皇帝要离开。 魏溪凝视了一下对方圆润的脸颊,也不在意对方的话语,附和道:“皇上,您是万金之躯,的确不该来太医院。” 这话小皇帝早就听腻了,下意识的反驳:“魏溪,朕是来找你的,又不是来找太医。” 那女娃娃动作一顿,猛地回头不可置信的问:“你叫魏溪?” 魏溪瞧着对方惊讶之后,慌乱无措的神色,心中一动:“是。” 女娃娃站直了身子,倨傲的抬起头,挺直了脊梁,浑身上下陡然爆发出一种目空一切的气势,质问:“你怎么不磕头?” 魏溪眼神一闪,袖中的小手倏地握得发白。 磕头?这质问好熟悉,这语调好耳熟,甚至,连对方那小小身子上映射出来的眼神,气势都恍如隔日。一个不可置信的想法在魏溪的心底升起。 她扫视了一遍对方五短的身子,故作无知的问:“对谁磕头?” 行礼那也分半礼全礼,好端端的又没有犯错,又没有得赏赐谢恩,谁会跪下行全礼磕头?宫里规矩再森严,那也不用见到皇帝就五体投地。再说,皇帝刚刚进来之时,太医院当值的,哪一个没行礼? 开口就磕头,魏溪自然要问对谁磕头?给你吗?一个两岁多的小娃娃?你用什么身份质问呢?官眷,命妇,还是……皇后? 女娃娃身子一顿,眼角不自觉的扫向身边的皇帝,眼见小皇帝也露出疑惑的神色,她才恍若惊醒一般,看看自己小手上肉肉的小坑,再看看小皇帝那张稚嫩的脸,跺脚哼道:“我不喜欢你!” 魏溪还没来得及说:正好,我也不喜欢你! 小皇帝就问:“为什么呀,魏溪很好的。” 女娃娃嘟着嘴,眼珠一转,找到了理由般气呼呼的道:“她伤了我的奴儿!” 小皇帝又问:“奴儿是谁?” 女娃娃显然气得不轻,抱住小皇帝的手臂摇晃道:“我的猫,我最喜欢的猫。皇上,你不要找她玩,她可喜欢欺负人了!” 魏溪觉得好笑,心中那个猜想几乎呼之欲出,不可置信之余又隐隐中觉得厌烦。 很久以前,她就十分腻烦他们故作深情的模样。帝王有情吗?自然是有的。不过,帝王也是最为无情。 秦衍之这个人,谁对他还有用,那么他就对谁有情。一旦对方毫无用处了,那么体现帝王无情的时候就到了。 前辈子魏溪就懒得陪他玩这一套,对帝后之间你来我往的恩恩爱爱也视若无睹,没想到再活一次,居然见到小一号的帝后上演少年夫妻的争风吃醋,嗯,这画面有些刺眼睛。 魏溪转过身,语含讥削道:“对,皇上不要再来太医院了,太医院里的人都太坏了。” 在前世,胡氏就无数次对皇帝哭诉过:太皇太后太坏了,太后太坏了! 她们当然坏,否则皇帝不会到了十五岁还被三位皇叔压制,不会为了平衡外戚势力,册封了胡氏为后后,为了安抚后宫两尊大佛,特意迎娶了太皇太后的孙侄女,和太后的外甥女。 所有人都知道皇帝难当,可是胡皇后还是一次两次吹枕边风,说太皇太后为难她,太后为难她。 为难不是肯定的么?魏溪都想不到她们不为难胡氏的理由。 相比胡氏的天真率直,魏溪的泰山压顶也不崩于色就显得格外打眼了。在皇帝的心目中,胡氏有什么说什么,像一张白纸一眼就看透。他乐于宠着她,捧着她,为她扫清一切障碍。而魏溪,寡言少语,哪怕面对着刀山火海也面无惊色,你以为她死定了,眨个眼,她又无声无息的化解了一场危机,这原本是宫中嫔妃们生存之道。 可是,在当时的皇帝眼中,却代表着心机深沉,代表着又一个穆太后。再加上当时的魏家掌兵,若是魏溪再得宠,等到太皇太后故去之后,又是一个强大的外戚。 皇帝怎么会容忍同样的错误再一次重演? 所以,魏溪必死无疑;魏家,必须倾覆! 眼看着小皇帝被一个胡搅蛮缠的女娃娃拖走后,白术不知从哪个角落钻了出来,阴阳怪气的道:“师妹,原来在皇上的心中你还不如一只猫儿。”明明是猫伤了魏溪,在那娃娃的口中却变成魏溪伤了猫儿,这颠倒黑白的能力,嘿嘿!还有,明明当时江边只有他们以及禁卫军护卫,那娃娃怎么说是魏溪伤了她的猫,难道她一直在暗处看着?这样就有意思了。 魏溪只觉得浑身无力,推开桌案上堆积如山的药方,找了张躺椅倒下,懒洋洋的道:“师兄你才知道么?” 这时候白术能说什么,他只能似真似假的感叹一句:“君王无情啊!”接着,又正色的提醒,“师妹你可得小心。” 魏溪眉头一挑:“小心什么?” 白术连连眨眼:“红颜祸水啊!” 魏溪哭笑不得:“谁是红颜呢?” “反正不是你。” 魏溪喟叹:“还好师妹我有自知之明。放心吧师兄,再美的红颜也有凋零的时候。” 白术哈哈大笑:“人家还没开花呢!”看那小胳膊小腿的,距离倾国倾城还有十万八千里的距离。 “哦,那等她开花了再说吧。” 白术这下就真的怀疑了:“你就不担心?” “我担心什么?” 白术随意瞄了瞄桌案上的案例,语调轻松而随意:“君恩啊!” 魏溪好笑道:“师兄,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白术头也没回:“什么什么?” 魏溪起身去泡了一壶姜茶,亲自给白术倒了一杯,奉到对方的手中:“师兄,你以为我从朝安殿调入太医院是为什么?”她笑意盈盈的问,“还有,师兄,皇上如今才四岁,虚岁五岁!现在你就操心他的后宫,会不会操心得太早了?” 白术喝了一口热茶,再听魏溪一席话,只觉得从喉管到心里都暖乎乎的,叹道:“我这不是未雨绸缪嘛!要知道,年后师傅就让我学儿科了,日后,我的学医笔记上全都是小儿头疼脑热呕吐腹泻,想想都觉得生无可恋。” 魏溪哎呀一声:“师兄,你惨了!” “为啥啊!” 魏溪捧着茶背靠桌案,与白术调笑道:“给皇子们看病,一个不小心,皇上就会对你吼一句:‘医不好朕的皇儿,就要你脑袋!’” 白术显然也想到了这一通,扶着额头:“……师妹,大过年的,你这笑话一点都不好笑。” 魏溪索性大笑了起来,笑声在宽阔而整洁的大堂中回荡:“童言无忌嘛,师兄恕罪!” 另一处,小皇帝心情不愉的走在了前面,女娃娃甩着小胳膊跟在他的身后,奶声奶气劝道:“皇上,您以后不要去太医院了。” 小皇帝头也不回:“为什么呀?”一个两个都不让他去太医院,太医院又不是洪水猛兽,赵嬷嬷们也就罢了,连新认识的玩伴也这么说,让他忍不住怀疑对方是不是赵嬷嬷派来的奸细。 太傅最近开始粗略的给他讲解三十六计了,那些计谋时不时在他脑中回荡,折磨得他现在看每个人都觉得像是奸细,遇到事儿就总是要套在三十六计上琢磨一番,不过一两日,他就时常觉得脑袋瓜疼。 女娃娃仗着自己年纪小不会被怪罪,苦口婆心的劝说:“对您身子不好啊!太医们接触的都是病人,会把病气过给您,您就生病,然后就像我一样,每天都要喝苦苦的药汁,太可怜了。” 小皇帝习惯性的反驳:“可是这半年来,朕每日里往太医院跑,也没见生病呀!” 女娃娃瘪嘴,劝说不行,又拿出一个理由:“那个魏溪看起来好凶好凶,我好怕呀!皇上您不怕她吗?” 小皇帝挺起小胸膛,一副唯我独尊的模样:“朕是皇上,谁也不怕!” 女娃娃最喜欢对方这副模样,只觉得满心都是崇拜:“那皇上,您以后要保护我,好不好?” 小皇帝立即点头,自信心满满:“好呀好呀!” 女娃娃再接再厉的旧事重提:“那以后遇到魏溪,你就替我打她!” 小皇帝停下脚步,回头问道:“她又没有欺负你,朕打她作什么?” 女娃娃嘟着嘴,满脸的不高兴:“皇上您不是说要保护我吗?” 小皇帝解释:“她不会无缘无故揍人。” “真的?” “真的。”小皇帝点头。魏溪不会揍别人,她只会揍朕! 小皇帝想要领着新玩伴看遍皇宫的想法才出了太医院就被腰斩了。太后派人来寻他回去,女娃娃也是偷溜出来的,自然也被挽袖姑姑带来的人直接送回了宴席上。 也不知道这次太皇太后发了什么慈悲,居然容许命妇们带着自家的儿女来赴宴。有年长的孩子们还好,可谁都知道如今的皇帝才不过四岁,年长的孩子大多与年纪小的玩闹不到一处,所以,众多的大臣府中的嫡子嫡女们哪怕才会走路呢,也要带来宫里,打着什么主意,不用想大家都心知肚明。 孩子多了,太皇太后就额外开了一处小偏殿,让他们在一处用膳,可怜了伺候的太监宫女们,几乎人手一个孩子,抓住了这个跑了那个,手忙脚乱还不能视而不见。果不其然,就有孩子趁着人没注意的空档跑了,还偶遇了同样想要做坏事的皇上。 挽袖深深的叹了口气,只觉得一场宫宴下来,腿脚都不听使唤了。 繁华落尽,皇宫像条重新睡眼惺忪的巨龙,在仿若鼾鸣的烟花爆竹声中慢慢的沉睡。 屋檐下的灯笼在冷风中微微晃动,将匾额上‘胡府’两个字照得明明暗暗。 偏远耳房中,女娃娃稚嫩的嗓音轻轻响起:“她们只是同名同姓?” “是,魏将军家的确有个幺女也叫魏溪,年岁与姑娘你一般大小。不过,那个魏溪命苦,从出生起就得了怪病,一直昏迷不醒。” “下去吧。” 红漆偏门打开,胡姑娘迈着小巧的莲步在丫鬟们的搀扶下走向灯火通明的正院。 大夫人胡氏见着女儿过来,嗔怪的接过她的小手在自己暖烘烘的手心里捂了捂:“歆儿,怎的病才好就连手炉也不愿意用了,若是再伤寒了怎么办。” 胡歆儿乖巧的道:“母亲,我无事。” 胡氏戳了戳女儿的额头:“你啊,总觉得病了一场人都变了些。昨日去宫里赴宴,一转眼连影子都瞧不见了,要不是太后身边的宫女说你与皇上在一处,娘亲都不知怎么是好了。” 胡歆儿吐了吐舌头,两手抱着母亲的臂弯撒娇道:“我只是无聊,随便走了走就遇到了皇上。娘亲,皇上很亲切呢,日后你入宫多带我去找他一处玩耍,好不好?” 胡氏笑道:“宫里又不是家中,哪里说去就能去。没有太皇太后或者太后的召唤,命妇都不得入宫。” 胡歆儿心里也明白,眼珠子一转,笑眯眯的道:“我们进不去,那就等皇上出宫。” “你呀,小小年纪想什么呢!” 胡歆儿随着母亲走入正堂:“女儿什么也没有想啊!弟弟们还太小,都不能陪我玩。皇上就像哥哥一样,对我可好啦。” 胡氏对这个女儿宠溺得很,听了这童言童语只觉好笑,岔开话题道:“再说吧!等会儿喝了药再陪你父亲守岁。” “好。” ☆、第41章 41|23.9.07 作者有话要说:   过年的时候,皇宫里反而比往日里冷清了许多。除了必须一年如一日负责守卫的禁卫军们,宫里最多的太监宫女们除了轮值的那些,其他人能够躲懒就躲懒。 对于小皇帝来说,不是祭天就是祭祖,然后轮番请着皇亲国戚们吃饭,歌舞丝竹在宫闱中绕梁三日都不断,听得夹在前朝与后宫中间的太医院众人头昏目眩。几位太医原本还想躲个清闲,最后都不堪其扰的跑回本家躲个清净去了,虽然家里也大宴小宴不断,好歹他们是老大,说不听曲就不听曲,说不看歌舞就不看歌舞,总比在宫里凡事不能自己做主的好。 魏溪年前就收到了赏赐。这一年她连续救了皇帝两次,原来的赏赐因为她说年纪小,怕怀璧其罪故而一直存在了赵嬷嬷处。赵嬷嬷还同时管着小皇帝的私库,自然看不上魏溪这点小东西,她也乐得给魏溪脸面。这丫头一看就是前途无量的,一点小忙赵嬷嬷是能帮就帮。 第一次救下小皇帝的时候,赏赐很是厚重,黄金就有两百,绫罗绸缎堆得比人高。第二次因为是皇帝自己的失误,魏溪凑了个天时地利人和,黄金得了一百两。三百两黄金那也有三千两白银,换了寻常老百姓之家足够富足一辈子了。 魏溪捧着黄金,直接让何大人帮忙换成了银票,然后自己仔仔细细的缝在了肚兜的内兜里。前世的她倒看不上这么点子东西,实在是这辈子太穷了,一两银子他们兄妹三人得挖大半年的药材。绫罗绸缎魏溪特意挑了一匹颜色老成暗纹吉祥的送给了赵嬷嬷,又挑了一匹胭脂红的送与了挽袖姑姑,余下的宫里个个宫司都送了一匹,至于怎么分那就是别人的事情了。在宫里生存,大人物有大人物的生存之法,小人物也有小人物的生存之道。她甚至托了白术帮忙买了十多箱子的新茶,按照太监们的等级,个司送了一箱。这样,在宫里的节她也就算是走完了。 到了年十五,宫里的朝会又开了,大臣们初八就上了朝,小皇帝也没法子有事无事的跑来太医院找她玩儿。魏溪就拢了拢肚皮上被熨烫得热乎乎的银票跟着白术出了宫。 宫外,魏家兄弟早就等着了。这一次不止是魏江魏海,甚至还有魏将军家的三位公子,魏亦、魏允、魏凭。 因为齐太医太忙碌的缘故,魏溪只要出宫,大多会去魏家走一朝,给自己的原身做一些按摩,久而久之与原身的兄弟们撞见的一两次,后来不知为何,魏江魏海又跟魏允魏凭不打不相识,此次出宫,几个人就索性聚在了一处。 “听说魏姑娘想要看铺子,我哥哥还特意让人去打探了一番,结果价格都高昂得吓人。大哥说你们手上余钱应当不多,就没让我提。没想到你年后突然就说要买铺子,倒是吓了我们一跳。”说这话的是魏凭,因为知道魏溪是齐太医的徒弟,又与自家亲妹妹同名同姓,故而就将魏溪当做了自己的亲妹妹一般,对于她的事儿很是上心。 魏溪笑道:“海哥哥没有告诉你们,我想要太武馆附近的铺子吗?年前正是置办年货的时候,大半的商铺都靠着年前大赚一笔打个翻身仗呢,所以年前转让的铺子少之又少,就算有,他们也会将年前能够赚到的银子都折算进去,价格自然也就高了。” 魏允道:“大哥也说过,可三弟就是不听,一门心思的去打探了好些日子。” 魏溪躬身道:“不论结果,小妹还是要谢谢诸位哥哥们的鼎力协助了。” 魏江脑瓜是几个人中最不灵光的,趁着机会也不怕丢人,直接就问:“为什么要选太武馆附近?我日日在那进进出出,没见着有什么好的铺子啊,大多是酒楼。” 魏溪道:“酒楼才好,在太武馆附近的酒楼就更加好。” 这话说得魏江更加不明白了,魏海实在看不下去就敲了敲自家弟弟的脑袋:“你想想,在太武馆附近的酒楼有几家没有被人打砸过?太武馆里的学子们都是武生,一言不合就大打出手的比比皆是,就连你,也在酒楼里与他们起过冲突,坏了不少座椅,若不是我们赢了,赔银子的人就变成了你我。” 魏将军家的老大魏亦生性沉默寡言,听到此处也帮着解释了几句,道:“但凡在皇城里开商铺的大多有些根基和背景,太武馆附近的酒楼更是如此。平民有平民吃饭的地方,官宦子有官宦子专门去的酒楼,世家子又是另说。你们都可以打砸的酒楼想来背景不深厚,所以往日里在那边打架闹事的人也不少,一次两次还好,久而久之店长也就不忍其扰。还有一点,太武馆过年过节就人迹罕至,一年到头,别的商铺大赚特赚的时候他们反而门可罗雀。很多人图着过个安心年,所以大多不会在年前转让铺子,年后也就没了这份忌讳。这才是魏姑娘要年后去看商铺的原因。” 魏凭这才大叫:“那我不是白忙活?” 魏溪笑道:“哪有白忙活!三公子不知道里面的门道,将军府的管事们却是门儿清。只要看一眼,他们大多知晓哪些商铺年后就会转让或租凭,因为但凡经营不善的铺子都会有一些迹象。比如绸缎铺子,若是经营不善店铺的存货就比较多,绸缎比较老旧,新的花色也少,哪怕是为了年前回本,新货也不敢多拿,都指望着新货带动老货。若是酒楼,不看别的,就看小二们的精神气就知道了。若是遇到帐房先生在算帐,那更容易从他们的脸色中看出酒楼的盛衰。魏家管事应当早就给三公子回了话吧,或者给了你一个本子,上面详细记录了皇城里要转让或者可能转让的店铺名称和所属街道,甚至还有他们背后东家的名讳。” 魏凭咋舌:“你怎么知道老管家给我了一本小册子?” 魏溪笑而不语。她前世在魏家长大,也管过家,自然清楚。不过,这些魏家兄弟们不知道罢了。 等到了太武馆前门,街道两边三三两两的酒楼都开业了,有些关着门的直接就挂出了转让的牌子。魏溪陆陆续续的看了一些,魏家兄弟相互参谋。他们都是在太武馆学武之人,对周边再熟悉不过,哪家酒楼饭菜好,哪家酒楼的酒掺了水,哪家东家最近犯了事都知道。 连续看了好几日,最后魏溪选了街道中断,一条岔路口的两层酒楼。它原本的东家在场所有人都认识,姓王,是太皇太后娘家的人。因为族长犯了事砍了头,王家内部争斗厉害,这铺子地段不是最好也不是最差,就因为是酒楼。族长没出事的时候,那是太武馆附近最红火的酒楼之一,族长一倒,谁都想要收了它,结果,才到手没几天呢,落井下石的人来了一茬又一茬,酒楼里的座椅换了一套又一套,还没到新年就入不敷出了。 这地段是岔路,人来人往,盯着的人不少,价格也一高再高。魏溪想要,魏家管事去谈了一遭直摇头。 魏亦道:“铺子是好铺子,你准备接手后做什么?还是酒楼的话就免了,会亏得倾家荡产。” 魏溪自然也知道,不过她并不准备开酒楼,她不是魏将军家的千金了,手上没人,银钱也少,开酒楼不可能。 “其实我是准备开药堂。说是药堂也不对,我卖成药,不卖药材,还兼做一些简单的针灸火罐和按摩。” 在太武馆每日里有人受伤,伤药消耗巨大,学子们也分三六九等。有钱有权人家的孩子自然不会来外面的药铺买药材,可是,更多的还是如魏江魏海这样平民学子。从文学武不论那一条都是他们改变命运最简单直接有效的通天路。 魏溪针对的就是这么一批人。 魏亦问:“伤药从何而来?” “自制啊!我们太医院学徒太多了,一抓一大把,都想着法子挣银子养家呢。药材都有老太医们把关,太医们自己也购置一些药材做民用,只是需要自己掏银子。我们学徒聚在一起,积少成多,买药材自制伤药然后再卖给平民百姓,一举两得。” 魏海也问:“针灸火罐按摩这类的人也是太医院的学徒?” 这问题白术也有想法:“我们太医院,德高望重的老太医有十位,他们的手下学徒有多有少,少的如我们师傅挂名的徒弟有三个,不挂名的学徒有差不多十个。能够进太医院做学徒,那本事也比外面普通药堂的学徒扎实多了。针灸是必修,按摩手法也是太医院自创不外传。当然,哪怕是学徒那也不能拿着在宫里学到的技艺来宫外赚银子。所以我们这些徒弟又改良了一些手法。在宫里,太医院的学徒就跟侍卫差不多,轮班,五日休沐一回。我们就轮番出来赚一些银子,顺便将学以致用,若是有伤病患者来,能够医治的就医治,不能医治的正好拿回去问太医们。学医之途没有别的接近,看的病人越多医治的病人越多,那么医术也就会越高明。在太医院固守,贵人们不会给他们看病,宫女太监们的病症哪有民间的多而杂呢。所以,师妹与师傅商议时,太医院众位太医们也都同意了。” 魏亦没想到他们还征求了太医院众人的意见,想来也是,医者仁心。对于老太医们来说,宫里的贵人们是人,宫外的平民百姓自然也是人。齐太医等老太医可以出宫免费给平民百姓看诊,他们的学徒们自然也可以出宫学习。 魏凭苦恼的道:“可是,这酒楼太贵了,买不起啊!我们兄弟们倒是有私房,只是动大笔银子也得征询母亲的同意。” 魏溪倒没烦恼多久,说:“我们拿不到,说不定我们的师傅可以拿到啊!” 于是,几个人又分道扬镳,魏家几个男丁都去另寻好的商铺,魏溪白术直接回了宫让齐太医出面。 齐太医是个凡事通达的长者,很乐意自家徒弟们做事,做好事,做大事。他老人家也没有多说,就召集了太医院众多老头子们开了一个小小的茶会。茶点都是热乎乎的香喷喷的,把一众老头子们哄得眉开眼笑了才说要银子。吃人嘴短拿人手短,魏溪又许诺只要是店铺进项,不管多少分一成给太医院改善伙食。嗯,这个伙食大概也就是些茶水点心了。 说得一群老太爷们脸色微红,齐太医心里暗笑,道:“我们这群老头子什么好水好茶没吃过,既然有进项那就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吧。日后大家免费出诊的时候,缺的药材就从这里面出。” 皆大欢喜。 魏溪更是博得了一个小财迷的名号。 有了银子,又有了与王家关系相近的太医走了一遭,店铺就自然而然的拿下了。 小皇帝被关在朝安殿看了大半个月的折子,把《三十六计》《孙膑兵法》背得滚瓜烂熟倒背如流,这才让太傅大发慈悲容他休息一日,来找魏溪的时候听说太医院学徒们联合开了个小铺子,闹着也要去看。 何大人任劳任怨的跟在了身后,一群人易容化妆,分批的出了宫。 等见到了店铺的时候,才发现里面一群人敲敲打打好不热闹。一楼放置药材的柜子桌子都已经初具雏形,二楼更是添置了不少木板床,正在打磨。 小皇帝绕着看了一圈,最后望向脑袋顶,幽幽的说了一句:“没匾额啊!” 魏溪眼珠子一转,笑眯眯的问:“怎么,皇上准备给我们的铺子亲笔提名吗?” 小皇帝眼睛一亮:“好啊!你想要什么名字?” 魏溪拿出众人早就合计好的铺名,还没说出口呢,街道那头就噔噔噔的跑来一个小娃娃,几步就蹦跳着朝小皇帝扑了过来,甜腻腻的喊了一声:“皇哥哥!” 皇哥哥?皇帝哥哥?! 魏溪差点朝天翻白眼了,暗道前辈子皇后就是这样称呼皇帝的? 小皇帝也没想到在这里遇到胡歆儿,手忙脚乱的正准备抱住对方呢,突地一只大手从天而降,提溜着胡歆儿的衣领,义正严词的吼道:“你是何人!” 胡歆儿哪里被人这样无礼对待过,腾空的小脚不停的挥舞着,面色通红的尖叫:“哪个大胆奴才,快把本……我放下来!”一边还对小皇帝挥舞着双臂,两眼含泪,“皇哥哥,有人欺负我,你替我打他!” 你替我打他或者她! 魏溪太熟悉了。前世后宫中,最常听到的就是这句口头禅。丧命在这句口头禅下的人不多不少,五个手指数得出来,而且一个比一个年纪小。 无它,因为他们都是胎死腹中! ☆、42|42|23.9.07 宫里面的人做事总爱凑一个巧合。 走同样的一段路,你不小心摔倒了,肚子里面几个月的孩子没有了,而她没有一点事,这是巧合;同样一盘糕点,她吃了没事,你吃了腹痛难忍血流不止,后来才知道糕点里面加了雄黄,这也是巧合;同样是众多嫔妃一起罚跪,烈日当头有人中暑昏迷,这也正常,巧的是太医开了药,吃了药后你藏着掖着怀了几个月的孩子又没了,这巧合也实在是太蹊跷了。 更巧的是,在这些事情发生之前,皇上与皇后之间都发生过一点小摩擦。 皇后对众多嫔妃的哭诉更是余音绕梁三日不绝,之后意外就出现了。 一次两次三次,哪怕再傻,众多嫔妃们也看出了其中的猫腻。 皇后不想除她以外的任何女人给皇帝生孩子,皇帝也有意无意地纵容她这份任性,所以,直到魏溪被赐死时,宫里的孩子两子一女皆是皇后所出。 所以哪怕帝后真的琴瑟和鸣,恩爱非常,魏溪也对他们这种虎毒食子的行径感到齿冷。 偏偏,帝王的独宠会让任何一个心有幻想的女子,沉溺其中不可自拔,幻想着自己是皇后那该多好。 众人皆醉我独醒,没有了父母兄弟,没有了亲眷家族,魏溪去的很干脆。 这辈子因为皇帝年纪还小,大多的时候,魏溪并没有将他与成年后冷血绝情的帝王联系起来,直到此时此刻,再一次见到帝后旁若无人的打情骂俏,隐藏在心底深处的仇恨,像是被陡然惊醒的猛虎,虎目圆睁,咆哮嘶喊,想要撕碎他们虚伪的嘴脸,戳破他们的虚情假意,更恨不得以身化为利刃,将对面两人砍杀得千疮百孔死无全尸。这样就能保护父母亲族,也能让自己的兄弟安稳终老。 在那些仇恨即将化为实质的时候,一只手突如其来压在她的肩膀上,魏海的声音适时响在她的头顶,他对着小皇帝道:“小老爷,这里杂乱不堪也没什么好看的,难得出来一趟,不如让您的侍卫随您到街上到处走走玩一玩!” 胡歆儿立即叫到:“我也要去!” 小皇帝反过头问:“魏溪,你去吗?” 魏溪垂着头,眼底从她往左两双鞋面,往右也是两双鞋面,虽然有好有坏有新有旧却都在此时默默的站在了她的身边,无声的与远处那花团锦簇的两人拉开了距离。 头顶上魏海的掌心温暖而干燥,他笑着说:“小妹就不去了。她好不容易出来,正好给我们兄弟缝补一下衣衫鞋袜。” 小皇帝还想再劝,魏溪已经掉头去了隔壁铺子,找人借了针线,明摆着没闲空了。 胡歆儿再看不出魏溪与皇帝之间的隔阂那就是傻子了,直接拖着一步三回头的小皇帝离开,一边走一边说:“您是何等身份,他们又是何等身份,您怎么能够屈尊纡贵的与他们来往呢,没得辱没了身份。再说了,他们这些平民百姓饭都吃不饱,会玩什么?不就是泥巴木头么。你跟我走,我带你去玩好玩的,斗蛐蛐怎么样?或者赛马?皇哥哥你骑马很厉害吧,正好教我骑马。” 原本只是想要皇帝安安心心在这里呆着的何统领傻眼了,怎么一个眨眼,小皇帝就被一个更小的女娃娃拐跑了? 魏溪借了针线盒出来,瞧见何统领还在呆傻的站着,心里好笑,道:“何大人,你最近会很辛苦呢,可要担心了!” 何统领疑惑:“担心什么?” 魏溪笑得别有深意:“何大人不妨想想,我与师兄是何时出的宫门,皇上又是何时到的此处,那位胡姑娘……我给大人提个醒,上次抓伤我的猫儿就是她的爱宠。” 猫抓的那一次是何统领陪着,年前宫里设宴也是何统领贴身守着皇帝。今日何统领原本要休沐的,心血来潮下又换了班,正好巧遇皇帝出宫。嗯,他负责保护皇帝,巧遇得再巧,那也有人为的成分。 在宫里,没有巧合! 魏溪这么一提醒,何统领立马就醒悟了过来,若有所思的对魏溪点点头,几个起落就不见了人影。 小皇帝正是爱玩的年纪,在宫里哪里闲得住,胡歆儿带着他去今儿去看官家子弟们斗蛐蛐,明儿去马场骑马,再过几天小皇帝直接与她定好出宫的时辰,约了好些官家子弟们玩投壶去了。 小孩子玩乐并不是什么大事。穆太后心疼自己的儿子,只要他将太傅安排的课业完成了,也不大拘着他的天性,想怎么玩就怎么玩。 只是,往日里一个月才出宫一趟,变成如今三天两头出宫,穆太后想要找儿子一起吃个午膳都寻不到人,去朝安殿说太傅的授课早就收工了,去练武场,还没到下午呢,去昭熹殿,人影子都没见到一个。 一次还好,两次三次,穆太后居安思危,生怕自己的儿子被人给拐跑了,细问之下,嚯,原来小皇帝出宫不是探访民情去了,而是与那些纨绔子弟抓鸡斗狗跑马打鸟去了。 把何统领叫来一问,与小皇帝玩闹的人还不是同一批,不过,负责引荐的中间人倒是同一个,而且好死不死的,对方是个女人。 嗯,在后宫嫔妃人的眼中,人分三等:女人,男人,太监。 不管大小,不管美丑,女人就是女人,小女人那也是女人! 穆太后不愿意承认自己在小皇帝的心目中还不如一个两岁的女娃娃,这是挑衅,这是威胁! 穆太后直接把胡歆儿的母亲胡氏宣进宫来,拐弯抹角指桑骂槐的骂了一顿,只差说她胡家教女不严,教子无方了! 胡氏也一头雾水,她怎么也没想到太后突如其来的召见是为了她家女儿的事! 女儿拐带小皇帝,还拐出了宫,甚至,出宫不是微服私访探访民生,知晓民情,而是为了吃喝玩乐! 就这么半个月的功夫,小皇帝胖了不止三斤!不,这不是重点,重点是皇帝的行踪暴露了! 何统领很有责任心,在穆太后跟前禀告小皇帝行踪的时候,特意提了提自己的疑惑,说:“那胡家千金,不知为何总是能够提前知晓皇上出宫的消息。我们前脚才走出宫门,她后脚轿子马车就等在暗处了。” 禁卫军早在去年就经过了层层清查,小皇帝每一次出宫也都是何统领安排的人手,每一次人选不同,每次出宫的宫门也不同,很多时候小皇帝出宫都是心血来潮,不存在身边的人给外面的谁传递消息。何统领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其中的关键,只好对穆太后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事关小皇帝的安危,穆太后的心态就摆正了。骂了胡氏一顿后,就开始严查宫里的人。 查到太医院的时候,魏溪与白术的频繁出宫的记录就很显眼了。巧合的是,除了年后十五的那一次,之后魏溪与白术就在太医院埋头制药了。奉了懿旨来暗查的赵嬷嬷一进药堂,就看到角落里摆放整整齐齐的十多个箱子。 “里面大部分都是金创药,上中下等;还有治疗风寒风热的药丸子,呕吐腹泻肚痛咳嗽都是常见病,我们根据不同体质制了不同的药丸。还有风湿骨痛膏、痔疮膏、蚊虫叮咬膏等等,嬷嬷您哪里不舒坦,要不要试试最新的这批膏药。” 赵嬷嬷咋舌:“年后你们就尽忙活这些东西了?” 魏溪笑道:“也不止我们两个,还有几位老太医手下的弟子学徒们呢。就我们两个,十个手花上一个月的功夫也制不了这么多啊!不管是药丸还是膏药,都要选药材,晒药收药熬药。特别是熬药,日日夜夜都得有人盯着火候,错不得一点半点,否则一锅子药材都浪费了,那都是银子呢。” 赵嬷嬷夸赞了几句,问她:“最近皇上清闲得很,没来太医院帮忙?” 魏溪茫然的推了推白术:“师兄,皇上什么时候来过?” 白术从药材堆里抬起头,头昏眼花的道:“皇上?好久没来了吧,他最近不是新得了个玩伴,成日里跟着对方东跑西跑吗,哪里还记得你啊!”咂嘴,故作老成的感叹,“自古新人那闻旧人哭啊!” 魏溪咳嗽了声,抓起一把黄连塞住了师兄的嘴巴,尴尬的对着赵嬷嬷笑笑。 宫里的人心思都多,嬉笑怒骂他们都恨不得掰碎了看,掰碎了想,魏溪这一个笑容其实再简单不过,可惜有了白术的暗示在前,赵嬷嬷的多思在后,这个笑容怎么看都透着苦涩委屈无奈等等诸多情绪。 宫里也查不出问题,穆太后没法子了,又把胡氏宣进宫,旁敲侧击的问起胡歆儿的饮食起居,想要看看对方是不是有什么出格的地方。胡氏整个都是慌张无措,不知道自己女儿犯了什么错,让穆太后一而再再而三的垂询。胡氏知道什么呀,她连自己女儿每日里什么时辰出门什么时候回的家都不知道,比穆太后还糊涂还心大。 穆太后明着问不出来,干脆直接让人绑了胡歆儿身边伺候的人,一顿威逼利诱恐吓下去,对方就哆哆嗦嗦将胡歆儿病重醒来后的离奇事儿都说了出来。 原来害羞胆小的姑娘家,突然就开窍了似的叽叽喳喳说个不停,那说话语气时而威严气势十足,时而俏皮贴心满分;原来每日里围着弟弟们打转的姐姐,变成对弟弟们不闻不问,一心只想往外跑的野小子;原来行走坐卧都是随着身边伺候的奶妈妈安排,如今吃穿用度都有自己的章程,不容许任何人质疑不容许任何人反驳,否则直接棍棒伺候。 七七八八的事儿问了不少,就是没有问出胡歆儿为啥知晓皇帝出宫的行踪的谜团。 这事其实说起来简单,最后还是魏溪给抓瞎的何统领解了疑惑:“但凡是孩子,与亲密的玩伴之间都有一些属于两人的秘密。比如,对暗号。” 何统领好歹也是宫里的老油条了,只要是老油条都有一套属于他们的生存法则,对暗号就是其中的一种。 魏溪道:“我们没有那么复杂。其实你只要去皇上的书柜上找一找,定然可以找到一本算术书,里面说不定夹有一块有空格的板子。你从第十页开始,把空格板对着书页摆放整齐,就可以看到空格上的数字,如果是四,要么就是第四个宫门。那天日子是十五的话,那是未时,从第四个宫门出。” “若是三十呢?” “只有一个空格!” “那若是三十日,空格上没有数字呢?” “空格的要求是选在书页的第九行第九个数字,如果没有,那就第八行第八个数字。” 何统领干笑:“这叫简单?” 魏溪回答:“这还不简单?” 原来魏溪也不知道皇帝什么时候与皇后暗通款曲的,直到后来有一次她不小心的看到皇后赠与皇帝的一本算术书,而且她亲眼见过皇帝拿着一块有缺口的玉板在那本书上比划过之后,才想通里面的关键。之后,她更是从某些人嘴里知晓了这个秘密的关键。 何统领直接让挽袖姑姑去皇帝的书柜上翻找,果然翻到了一本算术书,封皮明明很新,书页的边角却有些疲,明显翻阅了很多次,但是又没有细看过的书。 之后再翻箱倒柜的从皇帝的笔洗里面找到了一块白玉板子,拿着上面的空缺在书上随便一页比划一看,一切都明了了! 穆太后怒不可抑,在眼皮子底下儿子都被一个女人给勾走了,这还了得! 这一次不把胡氏宣入宫了,直接口谕,让太监总管去胡家把一家老小骂得头血临头,什么恬不知耻啊,人小野心倒是不小啊,只差明着说你家女儿勾引我家儿子了! 胡大人被骂得几乎要吐血了,女儿什么时候勾引皇帝了?他不知道啊,他也没教啊!回头就把胡氏给抽了一大耳光,说她教坏了女儿。胡氏也冤枉,女儿偷溜出门她逮住几回,后来基本就没抓到过了。为什么,有人打掩护啊,赛个枕头放在被子里说在午睡;或者直接有人送了帖子来请胡歆儿去别庄玩的,更或者说茶会花会密友相会什么的,胡氏还有两个儿子呢,而且儿子们比胡歆儿小,时时刻刻要看顾着,就琢磨着女儿还小,只派奶妈妈们跟随,哪里知道胡歆儿胆大妄为到约了皇帝出宫玩呢! 所以说,胡氏心大,也有点重男轻女,所以挨骂也不是很冤。 穆太后严令禁止皇帝出宫了,这可憋坏了他,一心想着要怎么出宫玩耍,一心又担忧胡歆儿还能不能如约前来,这样神思不属了两日,结果,病倒了! 病倒的不止是皇帝,还有皇城里无数的黎民百姓! 疫病! ☆、43|43|23.9.07 前三日,年前年后都没有出现的大雪终于姗姗来迟,一个晚上就有两尺多深,那天皇帝正巧也出宫了,还跟着胡歆儿约的几个七八岁大的官宦子弟去了斗技场。斗技场人多嘴杂,上到世家老绅,下到平头百姓,什么样的人都有。哪怕雪要没顶了,也挡不住斗技场的热火朝天。 人多,嘴杂。 场外大雪纷飞,场内闷热难当。场内出了汗,出了场外被寒风一吹,喷嚏都可以溅到两三人。 小皇帝当夜就有点小头疼,不过他当日早朝之前才把了平安脉,自己年纪又小,生怕被嬷嬷责问去处,睡前喝了碗热汤觉得头痛缓解,就暗自高兴的睡了。到了半夜看顾的大宫女一摸颈后,发现出了汗,就给他换了衣衫。 皇帝年纪小,晚上睡着十次有八次汗津津,宫女也以为是常态。谁也不知道,一场瘟疫早已悄无声息的在皇城里蔓延开来。 无数人开始高热,浑身臭汗。有身子弱的,当下就高热惊厥了,太医院众位老太医们大清早起来就陆陆续续被众多世家官家人请去看诊,好不容易回来,还没喝一口热茶,又有人来请。一来二去,折腾到了傍晚,齐太医是院正,早些年也在民间游医,对于疫病有过一些接触,当下心里就警醒了,派人去朝安殿问了皇帝的饮食是否如常,精神气又如何。 太医们虽然负责给宫里的贵人们看病,那也必须是贵人们确定生病了才会请他们过去。哪怕是太医,也不能在没有见到病人的情况下,根据外面人的情况,估算出有人得病,就胡乱说:你有病! 嗯,这么说的人基本当场就掉了脑袋。 故而,齐太医只是询问了皇帝的饮食,听到一切如常,哪怕心里忐忑,那也不能自作主张的去给皇帝把脉。 第二日时,太医院更加忙碌了,别说是太医,连白术这个没出师的弟子都被病急乱投医的官员家眷给请走了。 齐太医心里记挂着皇帝,哪怕晚间有人来请,他也没有出诊,回想了一遍这两日宫外病人们的诸多病症,怀疑不用多久宫里也会有同样症状的病人出现。结果,到了半夜,昭熹殿的宫人就脸色惨白的来敲太医院大门了。 小皇帝这时候已经高热到烫手的地步,浑身大汗的躺在龙床上,咳嗽不止,看样子像是伤寒。 齐太医先开了方子熬了药,给迷迷糊糊的小皇帝灌下去,高热退去。没三个时辰,高热又起,这时候小皇帝已经话都说不出了,之后浑身抽搐不止,昏迷过去。 魏溪大清早起来,听说皇帝得了急症现在还没好,她也没有多想,开始整理这几日太医们出诊开的方子,一一记录在册。但凡差不多的病症,太医们的药方也类似,顶多是根据病人的体质某些药材有所增减。 连续两日,差不多的药方就将一本册子塞满了,她才恍恍惚惚想起前世年少时皇城好像发生过一场瘟疫,一人染病全家病倒,因为病者大多全身无力酸痛僵直,民间称之为‘僵尸病’。那场病,来得突然去得也突然,皇城人口在两个月之间,十去其三。 今生,她的原身还在沉睡不醒!差不多与世隔绝,想来是不会染上此病了。 魏溪只是慌乱了一瞬,立即拿着齐太医的牙牌飞奔出宫,好在如今太医院空荡荡的,她的出宫也没有引起旁人的主意。 一路赶到魏家,魏将军在兵营,魏家兄弟们都还在太武馆,府里唯一的主事人就只有魏夫人。 魏溪也顾不得其他,见到对方就死死的扣住她的手道:“夫人信我吗?” 魏夫人惊讶道:“姑娘何出此言?” 魏溪也懒得多说,只道:“夫人,不管你信不信我,只管听我一言。立即、马上、即刻去所有的药堂买一味药材,不拘价格不拘好坏,全部买下。” 魏夫人只当魏溪在宫里听到了什么风声,觉得这孩子也操心太过,只是,魏夫人历来行事周全,只问什么药材。 魏溪一瞬不瞬的盯着魏夫人的眼眸:“麻黄!” 魏夫人问:“买来何用?” 魏溪简洁明了:“救命!”她顿了顿,“救全皇城穷苦百姓的命,还有魏家全族的命!” 若说救不相干的人,任谁都不会在意,可若是救自家人,甚至是自己的亲族父母兄弟,那么只要是重亲情之人,绝对不会有二话。 对于魏夫人而言,救百姓,她尽力而为;若是救自家人,哪怕让她舍弃自己的性命也甘之如饴! 魏夫人凝视着对面小女娃殷切中含着痛苦的双眼,想要问的话几近开不了口。 麻黄能够治什么病?皇城何其广,里面的药堂不说千家,百家也不足为过,全部买下来需要的金银何等巨大。初始大家还不知道麻黄的作用,价格还是寻常,一旦魏家大肆购买,抬价的人就会越来越多,甚至有人会察觉其中猫腻认为奇货可居,那么原本一两银子可以买数百斤的麻黄,变成只能买下数十斤或者数斤。倒是,若是里面有个差池,让这么多的麻黄烂在魏家仓库,那魏夫人救不了自家人,甚至会成为魏家罪人了。 魏溪见母亲还在犹犹豫豫,斟酌再三下,沉声开口:“夫人别怪我杞人忧天,魏将军年不过三十就官居兵部三品,其官途定然不会止步与此。” 这一点,魏家人乃至魏家全族都知道。所以,魏将军年纪轻轻已经是全族二把手,权威仅次于族长。 “手掌天下兵,何等的豪气。可是,福兮祸兮,福来祸相依。夫人应当听说过众多功高震主的典故。二桃杀三士、杯酒释兵权、兔死狗烹的最后下场,魏夫人应当也知道。魏家不掌兵,无法振兴家族;掌兵,日后只怕也会落个兔死狗烹的下场。怎么保全家族,怎么保全家人,夫人想过没有,将军提过没有?” 魏夫人唇瓣蠕动,听得魏溪继续道:“当今皇帝,不是我说,他皇位得来得太容易,若是不经大难,日后难保不是个心胸狭隘、干纲独断之主,这样的人,哪怕是效忠也应当有所保留。”她紧了紧魏夫人冰冷的双手,又安抚道,“这些只是我的猜测。皇帝现在年岁还小,此时下定论还早。不过,未雨绸缪总是不错的选择。” “不,”魏夫人打断她,在魏溪惊诧的神色中缓了口气,“不用说了。你只需要告诉我,屯了麻黄后,再如何行事就可以了。” 魏溪眼眶带泪:“夫人放心,麻黄在魏家放不了多久。不过半月,皇城所有的药堂就会麻黄告急,那时候朝廷也会高价收购。世家和官宦之家不止贵重药材数之不尽,寻常常备药材也会存下一些,有多有少。当然,说不定到时候他们自家的麻黄也会不够了。只是,官宦世家好面子,不会为了一点银钱就将麻黄卖于朝廷。药堂里剩下的麻黄到了朝廷都要收购之时,价格定然已经高得离谱,非寻常百姓能够承受。” 她抿紧了唇瓣,半响后才道:“那时,魏将军再上一道折子,将所有麻黄全部捐献给朝廷,解朝廷燃眉之急。” 前世,她也是懂事之后才听母亲说过,言及当时整个皇城的麻黄居然到了一两银子买一钱的地步,不说寻常老百姓买不起,一般的官宦人家买得了一次也买不了两次。为何,因为中度的僵尸病需要麻黄三两,而重度的需要四两。一两等于十钱,四两就是四十钱,而三两麻黄只是一副药的用量。可见,当时麻黄的价格比肩黄金,哪怕人命比黄金还要昂贵,很多人也依然买不起。 也有人想要连夜赶去外地购买,可惜的是,太医院确定是疫病时就全城封闭,只能入不能出。但凡偷偷出城之人,一概以叛国罪砍头示众。 前世,太医们也是耗费了一些时日才找到医治僵尸病的确切药方,并且将之公布于众。哪想,居然有世家提前知晓了麻黄于僵尸病的作用,暗中驱使自家药堂囤货,等到太医们公布药方时,麻黄已经贵比黄金。那时皇帝还没掌权,世家们发了一笔国难财,因为无药可用的平民百姓们哭诉无门,占据了因疫病死亡人数的大半。 今生,若魏家依照魏溪的话去做,既能够救百姓于水火之中,又能提升在朝中的声望,朝廷没花一个铜板也能够得到万民称赞,一举数得。 等到魏将军官居一品,只要他是全大楚公认的为国为民忘私之人,那么皇帝就不敢轻易动他。当然,若是到时候魏将军能够放下滔天的权势,急流勇退就更加好了。 离开了魏家,魏溪顺便去看望了魏海魏江,顺带买了一些麻黄、甘草等给了他们,让他们需要用的时候不要吝啬。若是他们兄弟自己生病,要用的时候自然会用,何来的吝啬?所以,魏溪的话魏海听懂了,魏江却是丝毫不明白。 宫里,小皇帝高热来了退,退了又来,伴随着呕吐腹泻已经持续了好几日。周围也陆陆续续有人犯了病,齐太医早已让人准备了僻静的院子,将所有得病的宫人隔离开来,而昭熹殿众多伺候的人也被限制了行动。 因为呕吐腹泻,太医院众多太医商议要不要暂时停了吃食,止了腹泻再说,穆太后恩准了。 太皇太后听说皇帝病了,又听说宫外很多人也得了同样的病,吓得魂飞魄散,也不让自己的儿子儿媳孙子们进宫玩了,自己关闭了宫门,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起来。 为此,穆太后没少在自己的宫殿里骂太皇太后没心没肺。骂完了,又问皇帝的病势,得知皇帝连水都不能喝了后,双眼几乎要哭瞎。 宫外,开始有人脱水而亡,也有人咳嗽不止最后咳血而亡,有人直接高热不退烧成了傻子。皇城的城门十二个,每日里开启的时候就是弃尸的时候,从最初的一两具,到每个城门五六具,城外焚烧尸体的烟火日夜不停甚少熄灭过了。 人心惶惶,宫内也开始流出皇帝即将夭折的消息。因为皇帝是宫里最先发病之人,又有人说这是上天给予皇帝的惩罚,甚至有人猜测皇帝登基名不正言不顺,先帝当时的遗诏中继承皇位之人应当是年轻力壮的贤王才对。 当宫里也有人被横着抬出来时,皇帝不仁的流言就越传越凶,穆太后想要抑制都不能,砍杀了好几个,流言就从宫内传到了宫外。 然后,太皇太后的宫门开了,贤王又开始在宫里走动了。贤王妃更是频频出入世家官宦人家的府邸,言行肆无忌惮,其野心几乎是昭然若揭。 朝廷中的大臣们人心浮动,思虑着怎么一飞冲天,而胡家却一反常态,整个府邸如一座即将启用的墓穴,到处泛着死气。 胡氏更是想死的心都有了,她从来不知道女儿居然能够闯下此等滔天大祸。从宫里传出皇帝得了疫病的消息时,胡歆儿就开始惶惶不可终日,成日里念叨着:不可能,不可能! 因为前段日子太后的责问,胡氏对女儿的看管也比较严厉了些,更是下了禁足令严禁女儿外出。没想到一转眼的功夫,皇帝的疫病居然与胡歆儿扯上了而已,这简直就是灭族大罪!胡氏听人说起女儿反常时,抓了胡歆儿贴身丫鬟责问了来龙去脉后,当场想要把女儿撕了的心都有了。 穆太后现在牵挂皇帝的病情,暂时还分不出心思审问随侍们皇帝病情的由来,等到皇帝病好之后,胡家离灭族也就不远了。到时候别说女儿胡歆儿,就连胡氏,胡老爷甚至于他们还不满周岁的两个儿子都会被女儿牵连致死。 “我也不知道是做了什么孽,好端端的女儿如同鬼附身一般,尽做一些匪夷所思的事情。如今,连家族都被她连累了,这可如何是好啊!” 胡老爷沉凝着一张脸,显然也对女儿最近的行径颇多怨言。连带着女儿身边伺候的丫鬟们,全都在得知皇上病了之后,就被他大张旗鼓的打死了,胡歆儿也被锁在闺房,不能出入。 好好的怎么得了疫病呢?听说皇上时常出宫,有时候是探访民情,有时候纯粹是玩乐,怎么与别人在一处时就好端端活蹦乱跳的,与自家女儿碰见了一两回,居然就得了疫病!太巧了,巧合得胡老爷都要怀疑是不是有人暗中要置胡家于死地。 胡氏愁眉苦脸了两日,终于忍不住问胡老爷:“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吗?” 胡老爷瞅了老妻一眼:“能有什么办法,皇上现在生死不知。若是皇上有个意外你觉得穆太后会放过我们胡家吗?就算她放过我们,满朝文武会放过我们吗?”不过两日,胡老爷头发就白了一半,语调沧桑,“不管皇上是生是死,我们胡家人绝对是死在他的前头!” 胡氏抹着眼泪,心疼得无以复加:“那怎么办,我还有两个儿子啊!” 胡老爷沉默了半响,才叹道:“为今之计,负荆请罪已经没用了。只能,以命偿命!” 胡氏一惊:“老爷,您是说……歆儿?!” 胡老爷点点头:“女儿与儿子,我们总要有舍有得。” “可是!” 胡老爷打断道:“没有可是!是谁闯的祸,就由谁承担后果。”顿了顿,语重心长的劝道,“我们动作还要快些,否则等穆太后反应过来,胡家也就危险了。” 胡氏心里一半冰水一半热油,煎熬得瞬间老了十岁不止,哀戚道:“到底是我们的亲生女儿,她年少无知……” 胡老爷倏地骂道:“谁家没有几个年少无知的孩童?又有谁像她胆大妄为到连天都给捅了个窟窿,居然诱拐皇上出宫!谁给她的胆量?不要再说了,就这么办!” 胡老爷这边才吼完,那边大门就突地被闯开,胡歆儿面色通红的大叫:“爹,您不能这样对我!我不想死!” 胡老爷瞪大了眼:“谁把你放出来的?” 胡歆儿甩开身后拉扯的嬷嬷,哭喊道:“爹,您不能放弃我。日后胡家还要靠我来光宗耀祖,两个弟弟日后也要靠我才能位极人臣,而爹爹您更是大楚权倾朝野的第一外戚,是国公!这一切,都是我才能给予的,您不能现在就舍弃我!” 胡老爷大喝:“你胡言乱语什么?来人,还不把姑娘给捆起来!” “爹!您信我呀,您要相信我,没了我,胡家迟早会被皇上抄家灭族!我才是胡家唯一的出路,是胡家的救命恩人!” “来人!” 小小的主院彻底被闹得翻了天,胡歆儿的呐喊,胡氏的哭泣,胡老爷的痛斥都响彻在冰冷的寒冬里。 次日,胡家千金也染了疫病,高烧不退开始胡言乱语的消息不胫而走。 ☆、44|44|23.9.07 子时,昭熹殿内那座海马拱星灯的炭炉里火星已经半明半灭,眼看着就要熄了,一块黑炭又适时的添了进去,哧的一声,一簇小火苗腾的窜了起来,没过多久,殿堂里又温暖如春了。 小皇帝睡得迷迷糊糊的醒来,恍惚中感觉床边站着一个人,正弯腰收拢着刚刚换下来的寝具。整个宫殿里空荡荡的,除了床边的人,再也不见其他太监宫女。 小皇帝左右张望了半响,才有气无力地张了张干裂的嘴唇问:“魏溪,挽袖姑姑呢?” 魏溪头也不抬的道:“病了。” 连挽袖姑姑都被他传染了,看宫殿里的情景,挽袖姑姑应当是昭熹殿伺候的最后一个宫人了。小皇帝很想捂住自己的眼睛,又实在没有力气抬起手来,头脑混沌地仰望着床顶金线绣着的白龙降雨图,隔了很久,他才后知后觉的道:“你怎么在这里?快出去吧,不然你也会生病。” 魏溪站起身来,揉了揉自己有点酸痛的腰:“我走了,昭熹殿就只有你一个人了,不害怕吗?” 小皇帝如今也只有眼睛可以转动,极力在宫殿里面左顾右看了一遍。往日里这里面少说也有十多个伺候,人多的时候还不觉得,现在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影,就显得大殿空旷了起来。除了他们两个人,就只有香炉里面的寥寥青烟还在晃动着,连窗户缝里面飘进来的冷风都带了一股寂寥的味道。 大殿里燃着不少的烛火,可蜡烛越多,越显得大殿空寂。 小皇帝笑了笑,浑然不觉般道:“不怕,我是皇帝,身边总会有人伺候。” 魏溪点点头,将所有沾了秽物的被褥床单等塞在了竹篮里,单手抓的提手头也不回的道:“好吧,你是皇帝!” 小皇帝张张嘴,想要挽留,又不知道该如何说出口,最终只是麻木的看着魏溪渐渐的地离开了自己的视线。 这个时候,突然觉得昭熹殿似乎大得的太过分了些,连他无力的呼吸声,都能在空中回荡很久。 小皇帝无事可做,魏溪走后,果然没有一个宫人前来,也不知道是穆太后没有安排新人进来,还是安排了人却都躲懒了。 小皇帝病了这么多时日,宫人们从最开始的慌张到谨慎到马虎,在昭熹殿抬出第一个被传染的宫人后,大家看待皇帝的目光就变了。原本众人求之不得的近身伺候变成了烫手山芋,谁都不愿意碰触他一下,甚至不愿意靠近他,等到宫人接二连三的被抬出昭熹殿,所有人就开始视小皇帝为洪水猛兽,恨不得除之后快。 这一些事情小皇帝虽然大多时候是昏迷着,可几次醒来看到的都是宫人们越来越不同的态度,小小的他还是敏感的察觉到了一些问题。 他本就心思敏锐,三岁登基后因为太皇太后和皇叔们的打压,更是及早的尝到了宫中的人情冷暖,早就由原来的愤怒逐渐变成了失望,最后演变成了冷漠。 如今再尝试一次,他也感觉不到难受,单纯的视之为理所当然了。 无聊之时,他的视线大多落在了对面墙壁上挂着的一柄黑铁铸造的长剑。上面没有繁复的雕刻,也没有光彩夺目的宝石,剑鞘里的剑柄全都是黑铁铸造,没有一丝多余的线条,干净利落。 那是他的父皇亲手给他打造的剑,剑很长,他人又太小,每当练武练得很辛苦的时候,他就喜欢站在剑下沉思。 如今他连站都站不起来,就这么呆呆的望着黑黝黝的长剑,也不知想些什么,最后视线越来越涣散,又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不知道过了几个时辰,他觉得喉咙里火烧火燎一样,手指动了动,嘴里喃喃的喊:“来人,给朕拿水来!” 宫殿里落针可闻,却是没有一个人声来回应他。 皇帝歪着脑袋再喊了一声:“来人!” 寂静,寂静,还是寂静! 最终“咳咳咳……”的咳嗽声久久的在宫殿里面回荡,一波一波,逐渐掩灭无声。 小皇帝都不知道自己是睡着了还是昏迷了,等到感觉自己的头被人抬起时,那一声熟悉的声调又出现在了耳边:“喝药。” 小皇帝的眼睛勉强睁开一条缝,沙哑的问:“你不是走了吗?” 魏溪端着药碗很冷淡的道:“现在我负责照顾你,走不了了。” 小皇帝把脑袋移了移,半响才发现自己还在原地,依然被魏溪搂在怀里,他赌气的道:“我不要你照顾,我是皇帝,身边有的是人伺候,你走!” 魏溪的眼圈下一层乌黑,照顾小皇帝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再也没有心思对他好言好语,把药碗往茶几上一放,道:“好吧,那你叫人来给你喂药。” “……”小皇帝觉得自己的脸颊上定然烧得很,哪怕心里想要喊人,嘴巴却咬紧得跟河蚌一样开不了口。 魏溪嘲弄般地看着他,冷冷的道:“没有人会来了。” 过了好一会儿,床上的人才找到自己的声音:“我是皇帝。” 魏溪眼睛弯成一条好看的弧线:“世上最窝囊最愚蠢最短命的皇帝。” 小皇帝沉默了下来,脑袋瓜里面终于认清了一个事实:“我要死了?” 魏溪回答的漫不经心:“也许吧。” 小皇帝鼻子一酸,干涩的眼睛瞬间布满了红血丝,他偏过头去,哽咽的赌气道:“你走吧。” 魏溪把药往他前面一送,很是冷漠的道:“喝了药我就走。”说完,手一沉,小皇帝的头被动的往后一仰,魏溪手腕一翻,一碗药等不到皇帝反抗的就灌了下去,等到他喝完,把人往床上一丢,端着药碗转身就走了。 半夜,魏溪刚刚搂着被子倒在软榻上,眼睛还没闭上,就听到殿内传来是细小的哭泣声:“母后,呜呜,母后,你在哪里?” 魏溪把被子盖到头顶上,咕哝了:“好吵。” 翻个身来,小皇帝在哭;翻个身去,小皇帝还在哭。 魏溪忍无可忍,掀开被子,走进内殿,小皇帝哭的鼻头通红,眼睛湿漉漉的,头发乱糟糟的,像一只惊吓过度的兔子。 “魏溪,我好害怕。” 魏溪实在想要睡,不耐烦道:“人都是要死的,怕什么?不管是什么人,一个人来,自然也是一个人走。你是皇帝也不例外,别以为皇帝这个身份真的有什么不同。” 挨了骂的皇帝缩着脖子:“可我还是害怕。” 魏溪气呼呼的道:“怕有什么用?单纯的怕,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小皇帝憋着嘴,圆溜溜的眼睛凝视着对方:“魏溪,你陪着我好不好?” 魏溪断然拒绝:“不好。” 小皇帝的眼泪唰的一下又下来。 魏溪觉得非常的烦躁,口气恶劣道:“你知道你的祖母现在在忙什么吗?”冷笑,“你病着的这几日,她正忙着召见贤王等人,商议是等你活着的时候写即位遗诏,还是等你死后又大臣推举贤王登位。” 她索性拿了一张凳子坐在皇帝的身前:“你的贤王叔,早在你父亲重病时就准备好了冕袍,这次你再重病,他连帝王常服都赶制出来了。当然,皇冠玉玺也早就备好了。” “至于你的母后,她正忧心你的病情。太医们已经讨论出了几个方子,正一个个在宫人身上验证。不过,她为何没有来见你,这就只有天知道了。”她摊开双手,幸灾乐祸,“至于你的臣子们,一半忙着给贤王递帖子,一半还在六神无主随遇而安中。” 魏溪笑凝着眼,问:“还有什么想要知道的吗?” 小皇帝早就忘记了哭泣,眼中是一片茫然:“他们之中……就没有真心盼着朕能够痊愈的人吗?” 魏溪摆了摆手:“有吧,我也不知道。” 宫殿里又沉默了起来,魏溪见他不再哭泣,自己又抱着被子回到了软榻上,闭眼,彻底的睡了过去。 次日清晨,小皇帝被烟熏着醒来,极目远眺,惊慌的喊道:“魏溪,你在燃炭吗?好大的火。” 魏溪从窗口伸进脑袋来:“我在烧你换下来的衣衫寝具。宫人们都怕沾染上你的秽物,只能烧了。” 应该说,宫里的人只要看到皇帝换洗下来的东西一概避如蛇蝎。谁都惜命,不是么! 魏溪也不想洗。如今都是她一个人照顾皇帝的起居,不单要熬药做饭,还得给他换洗,兼打扫宫殿,累得很,能够怎么省事她就怎么省事的来。 烧完了衣服被子,炉子上的粥也熬好了,小皇帝病歪歪的还傲骄得很:“我不想喝粥。我好饿。” 魏溪把碗筷往桌上一放:“这是药粥。现在有荤你都没法吃,肠胃受不住。”说着就自己喝粥吃肉起来,馋得小皇帝流了一桌子的口水,可惜无福消受。 两个人在一处,魏溪忙里忙外,小皇帝是不是抱着自己的马桶相亲相爱,两个人各自忙活各自的,倒也额外和谐。 到了午歇,魏溪照例抱着自己的被褥去了软榻,小皇帝喊住了她:“魏溪,我把龙床让你一半好不好?” 魏溪怔住了,眼神复杂的望着小皇帝默默无语。 她这般神色倒是让小皇帝误会了,干笑道:“我忘记了,离我太近的话你也会被传染疫病。”自顾自躺下,趁着魏溪还没走,又说,“魏溪,我好冷。” 魏溪深深的叹口气,搬来一床被子加盖在了他的身上,青天白日的,又把炭火移到龙床边,自己更是把软榻从屏风外移动来了内殿,以便随时照看。 小皇帝笑眯眯着眼,看着魏溪睡着了后,自己才舍得闭上眼。 ☆、45|45 永寿殿,六部侍郎都陆陆续续的到来,除了三公外,内阁成员也逐步亮相。诸多朝廷重臣们三五成群,或闲聊或试探,视线都若有似无的飘向高高在上的凤座。 太皇太后穿着繁复的朝服,头戴九尾凤冠,如同一只即将展翅高飞的肥鸟,金光闪闪的端坐在上头,她的下首只有一位王爷,贤王。 太皇太后居高临下的环视了一圈周遭的臣子们,慈爱又庄严的声音回响在殿堂内:“诸位大人,哀家为何召见你们的原因,不用说,众位也知道了吧。” 兵部侍郎首先出列,道:“皇上会痊愈只是时日问题。听闻齐太医已经研制出了新的药方,只要确定能够有效抑制瘟疫,皇上很快就会恢复如初。” 太皇太后显然是有备而来,语调不急不缓的反驳:“皇上太小了。他的父皇生前也体弱多病,一年三病两痛从未间断,皇上出生后也是如此。否则,整个宫里也轮不到他最先传染疫病。要知道,哀家可是个老婆子,老少老少,他都病了这么些时日,哀家还精神抖擞,可见,皇上天生就不是个长寿的主。” 这是诅咒皇帝早死啊!不论这话是从谁嘴里说出来都是大逆不道之罪,哪怕是太皇太后,皇帝的皇祖母,那也足够惊天动地了。 有哪家嫡亲的皇祖母诅咒自己的亲孙子早死早超生?寻常百姓家也不会出现此等刻薄寡恩的祖母吧?何况是皇家! 偏生,太皇太后说这话的时候,就好像是在评价一个不相干的外人。若不是知道皇族血脉不可能出现纰漏,在座的众位都要怀疑皇帝是不是太皇太后的亲孙子,是先帝的亲儿子了。 好些大臣们的脸色都有些难看,他们都知道太皇太后不喜欢皇帝,可是不喜欢到在朝臣面前诅咒皇帝,这事也做得太绝情了!对待自己的亲孙子都绝情绝义,对待臣子们呢? 太皇太后话音刚落,就有大臣或真心或假意的惊呼:“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眉头一挑,讽刺道:“怎么,你们这些做大臣的整日里谎话连篇,就不许哀家实话实说了?” 早已投靠了贤王的臣子们一看六部中最重要的兵部吏部侍郎冷肃的脸色,顿时有些心慌。他们早就知道贤王会让太皇太后打头阵,可是,太皇太后这个人实在是脑子不大好。明明是笼络朝臣们的关键时刻,她一句话就把所有的重臣都划到了河对面去了。 什么‘谎话连篇’?大臣们之间打机锋,相互试探,真真假假假假真真是常态,这就成了她嘴里的谎话连篇! 什么‘实话实说’?不喜欢长子,长子做了皇帝;不喜欢孙子,诅咒孙子早死,这种大实话说出来也不怕坏了自己的名声,连带着拖累贤王。 眼看着兵部吏部侍郎脸如猪肝,有人几乎是哀求般的想要提醒:“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直接抬起手来打断了对方:“好啦,哀家没那份心思与你们争论,哀家就是告知你们,皇上就要不行了,他年纪小,又是独子,这皇位的下一位主人,诸位可有了人选?”殿中几乎一半的人都置若罔闻了,太皇太后也不在意,接着道,“没有的话,哀家认为他的皇叔贤王就很不错。” 当下,兵部侍郎就嗤笑了起来,笑得贤王都有些尴尬,开始怀疑让太皇太后拉拢朝臣的主意是不是太蠢了。只是,如今也只有太皇太后能够召集这些臣子了,换了贤王自己,估计有大半的朝臣们在这种敏感时刻是不会回应他的召唤,到时候落得更加窘迫。 礼部掌管吉、嘉、军、宾、凶五礼,是最重规矩的一个衙门。兵部首先发难,礼部侍郎也在众位重臣们的示意下硬着头皮出列,斟酌道:“太皇太后,现在说这些还为时尚早。” 太皇太后冷笑:“不早了。皇上三岁登基,如今虚长一岁,哀家问你们,他于邦国,于朝廷,于百姓可有何建树?一个没有任何建树的皇帝,要了作甚?或者说,你们根本不关心皇位上坐的人是谁,你们唯一关心的是那个人能不能被你们所操控,被你们所左右!” 当下大半的臣子们破口大骂:“太皇太后,请您慎言!” 太皇太后在后宫跋扈了几十年,早就养大了野心,也早已习惯了肆无忌惮,面对朝臣们的大喝丝毫不退却:“哀家说错了?没说错的话,那你们为何不早早确定下一位帝王的人选?或者说,除了贤王你们还有其他的选择?历来皇位继承人除了立嫡就是立长。贤王既是哀家的嫡子也是哀家的第二子,除了他,哀家想不出还有谁比他更加适合那个位置。诸位大人,你们意下如何?” 还能意下如何? 太皇太后话里话外的意思很明白:你们继续保小皇帝,不是为了江山社稷,而是为了私欲!为了吸百姓的血,为了控制朝廷,为了掌控皇帝,是权臣,是佞臣,是奸臣!相反,若是愿意支持贤王登位,那么你们就有了从龙之功,是忠臣,是能臣,能够流芳百世! 选小皇帝,还是贤王? 小皇帝还不知道能不能活,他不能活的话皇位迟早还是贤王的,他能活的话……不对,他活不了! 昭熹殿在后宫,不在前朝!伺候小皇帝的人或多或少有太皇太后和贤王的耳目,哪怕是太医们,也与几位王爷有着千丝万缕的纠葛。 为首的兵部与吏部侍郎们早已想到了这一层,只是他们心底都还抱有侥幸。毕竟,后宫之中,最近一直是穆太后占据上风,太皇太后要在这个节骨眼上暗算皇帝有点困难。坏就坏在,小皇帝病得太久了,快有半个月了。皇宫里,乃至皇城里,因为疫病死去的人每日里都在增加,谁都不知道小皇帝是不是下一个被横着抬出去的人。 要把自己的身家性命,甚至背后的家族亲眷全部压在一个不可能活着出来的小皇帝身上吗? 所有人都沉默了! 这种沉默带着压抑、沉闷,还有绝望。兵部侍郎的背部几乎被汗水湿透了,他眼神沉郁的与吏部还有户部侍郎们胶着着,无声的交流着。 高位上,贤王如谦谦君子一般走了出来,他的语气一如既往的和缓:“众位大人们请放心,只要诸位能够保证让本王登上那至尊之位,那么,本王也能够保证大家能够更进一步。” 更进一步是哪一步呢? 现在在永寿殿中的大臣们全都是侍郎,他们的顶头上司全都是尚书!也就是说,只要他们支持贤王登基,那么原六部尚书的屁、股都要挪一挪位置了。 “太皇太后召见了内阁诸位大人!看样子,他们等不到皇上病愈了。”永寿宫召见了诸多大臣们的消息是瞒不过康雍宫的,不多时穆太后就猜测到了太皇太后的目的。 “太后娘娘!” 穆太后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由着身边的大宫女替她不停的抚着胸口,她苦笑,颇有些哀莫大于心死的味道:“哀家没事。大不了,皇上去了后,哀家也跟着去就是了。横竖,这个大楚已经容不下我们母子了,早一日与先皇团聚也是好的。” 赵嬷嬷刚刚从太医院回来就听到穆太后这番话,立即安慰道:“太后,齐太医的药剂已经着人试用了,说不定这一次能成呢!” 穆太后自己却清醒得很:“成不了了。就算别人活了,我儿也等不到那一天了。” 赵嬷嬷惊讶:“您是说?” 穆太后拂开宫女的手,倒在靠枕上,咳嗽了两声,哀戚道:“现在宫里的人已经不听哀家使唤了,齐太医的药不管成不成,太皇太后也不会让人送到皇儿的手中了。” 整个皇宫里,几乎所有人都认同了穆太后的话。昭熹殿也的确明里暗里有人盯着,只是魏溪不说,小皇帝病得半死不活也没去想过。 明明在皇城的最中心,他们却像与世隔绝了一般。 “今晚的月亮真圆啊!” 魏溪将窗户关小了些,随口道:“今日正好十六。十六的月亮比十五还要圆一些。”从小皇帝得了疫病起,快半个月了。 小皇帝今日又腹泻了好几次,吃的东西全都吐了,整个人浑身无力的躺在软榻上,话音软软的,小小的:“怪不得。我听人说月圆的时候,人就会团圆了。你说,我是不是就要与父皇见面了?” 魏溪想要拖动炭炉,一个人不得力,思索了一会儿就出了殿门。 小皇帝还在自言自语:“父皇见到我会不会高兴?他会不会怪我太顽皮,跑出宫去玩,反而把自己给玩没了?其实我也没玩什么,他们会的我都不会,只是在一边呆看着。” 魏溪领了一个人进来,两人合力把炭炉拖到了小皇帝身边,听到他的话,嗤笑道:“那你还约胡歆儿出宫?” 小皇帝看了眼另外一个人,居然是许久不见的小吴子,见到皇帝望着自己,小吴子放好了炭炉行了礼,从怀里摸出一个小银壶来,放在炭炉上烘烤。 银壶里也不知道装了什么,一股子酸味,被热炭一烘越发的酸涩。等到壶口开始冒出热气,小吴子就拿来一个小盆,将壶里的白醋倒了出来,用帕子沾了,开始将宫殿内所有的器皿家具擦拭了一遍。 小皇帝默默的看了一会儿,才想起方才魏溪的疑问,轻声道:“宫里很无趣。”他拉了拉魏溪的衣袖,“而且,你都不搭理我。我就想着,你不陪我玩,我就找别人玩。” 魏溪添加炭火的动作一顿,回头看他:“然后把自己的命给玩完了。” 小皇帝犹豫了一下下,垂头丧气:“我错了。”等不到魏溪的回答,又抬头去看她的脸色,小心翼翼的问,“魏溪,你在生气吗?” 魏溪忙完了炭火,与小吴子一起擦拭桌案:“没有。普天之下,谁敢对皇帝的置气呢。” 小皇帝勉力支撑起身子:“魏溪,别生气了。若是我病好了,我就什么都听你的好不好?对了,我封你做我的皇后!” 魏溪冷笑,埋头干活:“谁稀罕做你的皇后。等我到了二十五岁后就出宫,自由自在的,看谁顺眼,谁最听我的话,谁最疼我,我就嫁给谁。我才不要陪你守着这一片红墙绿瓦,坐井观天一般过一辈子呢。”回身洗了帕子,继续擦拭窗棂,“再说了,你的病也好不了了。” “呜呜呜……” “呜呜……” “呜……” 魏溪觉得头又开始痛了,直起身来狠狠的瞪了小皇帝一眼,冷道:“别哭了。” 小皇帝消瘦得成皮包骨的手抹了抹自己的眼泪:“连你都嫌弃我!” 魏溪切了声:“你才知道啊。” 小皇帝睁着因为病弱而显得奇大无比的眼眸:“那其他人都走了,你为什么不走?” 魏溪冷静的回答:“我是宫女,也是医女,照顾病人是我的责任,我不能擅离职守见死不救,知道么?” 小皇帝点头:“哦,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就是这个意思。”魏溪以为对方终于开窍了,没想到,小皇帝后一句话几乎让她差点咬掉自己的舌头。 小皇帝低着头,揉着自己的袖口,脸上神色坦坦荡荡:“那,那我无以为报,只能以身相许了!” 小吴子:“……” 魏溪大怒:“秦衍之!” 小皇帝:“你同意了吗?” 魏溪砸掉手中的帕子,疾步冲了过去:“我看你就是欠揍!” 抬手,摁着小皇帝的背又是一阵拳头! 时隔多日,小皇帝终于又尝到了皮肉之苦。这次,明明已经病入膏盲了,他却觉得心底泛出无数的甜蜜来。 齐太医协同太傅和穆大人走进昭熹殿时,原本以为会看到一群死气沉沉的孩子,没想到,才刚踏入门槛呢,就听到小皇帝的求亲,一时之间,众位长辈的心中五味杂陈。 皇上,病痛之中都忘不了调戏女子,您是好色呢还是好色呢,果然是好色之君吧! ☆、46|46|10.03 太一殿内,老太监尖细得刺耳的音调仿佛可以穿透整个皇宫。 哪怕皇帝病重,大朝也依然如日举行。队伍的前列三公目光沉着,皆双手相拢老神在在的闭目养神,对老太监宣布的皇帝遗诏的庄严肃穆截然相反。同时,随着遗诏内容逐步被公布,大殿中的臣子们或惊诧或大怒或窃喜或跃跃欲试,不少人更是目光热切的凝视着与三公并列的贤王。 与往日相比,贤王的朝服仿佛比以前更为宽松了些,显然,他最近为朝廷鞠躬尽瘁形容消瘦了不少。 随着遗诏内容到了尾声,贤王的衣摆已近静止,昭示着有重要时刻的来临。 太傅太师三人悄无声息的对视了一眼,只听得太监念道:“贤王秦孰,人品贵重,深肖朕躬,必能克承大统……” 朝中爆发出一阵窃窃私语,不少人交头接耳,声音越来越庞杂,连遗诏的声音都要被掩盖了过去。 齐王猛地咳嗽一声,蚂蚁们终于停止了躁动,贤王上前一步,背对着无数大臣的身影无限高大挺拔,让人有种高山仰止的错觉。 “著继朕登基,即皇帝位,即遵舆制,持服二十七日……” 高山下的蝼蚁们终于感到了天色的变化,或忐忑或喜形于色,有人甚至开始整理衣袖,半曲着膝盖只等遗诏最后一个字跌落:“吾皇万……” 突地,一声暴喝:“慢着!” 相比老太监尖锐而高亢的音调,这一声打断的喝止声那么的稚嫩,清脆中甚至带着喘·息,让殿内中人既疑惑又惊疑,具都回头看去。同时,太一殿诸多大门都被人闯开,刀剑相向的禁卫军排列整齐的冲了进来,瞬间将两列大臣们的队伍冲得七零八落。正门口,秦衍之被何统领与小吴子拥簇着走了进来。 原本以为已经奄奄一息即将殡天的小天子突然出现在了太一殿,六部侍郎们的惊疑变成了惊惧:“皇上?!” 贤王更是脸色大变:皇帝怎么还没死?太皇太后不是早就让人封锁了昭熹殿吗?禁卫军副统领去了哪里? 太多的疑问,最终化为感叹:大势已去了! 睿王反应最快,小吴子的喝声刚起之时,禁卫军的刀剑刚刚举起来之时,他就不知道从哪里抽出了一把软剑,众目睽睽之下就要与进门之人对持。原本是准备用来血洗大殿,杀鸡儆猴维护自家兄长登基的利器,如今变成保护众人唯一的道具。 可恨又可笑。 秦衍之仰头直视着三位皇叔,厉声问:“朕还没殡天呢,这遗诏是哪里来的?” 明明是问王爷们,宣布遗诏的老太监反而先溃败了下来,更有投靠贤王的大臣颤声问:“皇上,您病好了?” 兵部侍郎上前两步,嗓音响亮:“皇上,贤王不贤,假传遗诏,其心可诛啊!” 吏部侍郎跟着大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随着这一次跪拜,原本就惊惧不安的保皇党们纷纷相应,大呼万岁;那些摇摆不定的墙头草们看看贤王,再看看禁卫军们手中的刀剑,最后的视线落在了背光的小皇帝身上,也许是冬日的阳光太过于刺眼,也许是秦衍之身上的龙袍金线太过于闪耀,更或者是禁卫军手中刀剑的寒光太过于寒冷,众人不自觉的打着冷颤,苍白着脸跟随着吏部侍郎的脚步跪了下去。 大殿之中,余下的臣子三三两两,他们的神色之中还带有一丝茫然。不明白明明已经是万事俱备了,怎么到了最关键时刻一败涂地了呢? 好不容易才让小皇帝传染上了疫病,让太皇太后引导后宫的流言,也让整个皇宫陷入了人心惶惶之中,甚至于,还在百姓之间传播小皇帝的各种不利事情,所有的一切就是为了能够名正言顺的推举贤王即位,没想到还是功亏一篑。一时之间,所有人都感到茫然,回想从先帝开始的隐忍,到与当今皇帝的针锋相对,明明一切都那么的顺利,眼看着水到渠成,怎么就突然败了呢?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平身!”第一次,众人感觉到小皇帝那还带有孩童的脆音不知不觉中掺杂了帝王的威仪,不再轻飘飘无关痛痒,相反,早已熟悉的两个字中比平日里多了丝血腥气。 哪怕再小,他也是大楚的皇帝,是真正的天子! 天子一步步走向最高处,缓慢稳重的端坐在黄金龙椅上,环顾一圈,问:“贤王叔,你有朕一封假遗诏,朕这里也有自己一封真诏书呢。皇叔想不想知道里面写了什么?” 永寿宫,太监总管跪在殿中,听得太皇太后一次又一次的询问:“就蕃?皇上颁布了就蕃的诏书!” “是的,太皇太后。皇上有旨,命三位王爷三日后启程前往封地,但有延误,削官去爵。同时,每位王爷还得留一子在京为质。除了贤王留下了长子外,其他两位王爷都是幺子留京。” 历朝历代就藩的王爷们都必须留下一个儿子在皇城为质子,这是祖宗留下的规定,为了确保藩王没有反叛之心。当然,遇到真正有野心的藩王自然也不会在乎一个儿子,哪怕是最疼爱的儿子。与天下至尊的宝座相比,儿子们死了可以再生,宝座却只有一个。大楚之前的王朝,也有质子被杀的先例,奇怪的是,此次皇帝居然留下了贤王的嫡长子,而睿王与齐王却选择了幺子。相比已经成了弃子的秦凌,齐王与睿王的幺子比长子更得宠爱。 不过,太皇太后根本想不到那么长远之事了,她短暂的晕眩之后,即刻大喊:“快,快宣皇帝觐见!” 原嬷嬷拉住对方的衣袖:“太皇太后……”这时候宣皇帝进宫,别说皇帝会不会来了,来了也不会再如以前那样对太皇太后保有祖孙之谊了。一个想要孙儿命的长辈,任你哪个孙儿都不会再对她敬重。说不定,皇帝来了后,太皇太后的境遇会更加尴尬不堪。 太监总管适时的阻止了这位老祖宗的妄想:“太皇太后请慢!皇上还有一道圣旨是给您的。”说罢,就在大楚皇宫最高的这座殿宇之中,众目睽睽之下拿出了明黄圣旨,“……皇上体恤太皇太后您年事已高,皇城里又诸事繁杂,不易养生,特赐行宫甘岚宫以待凤驾,着永寿宫诸人准备,五日后起驾前往行宫修养。” “太皇太后!太医,太医……” 宫里翻天覆地的变化丝毫没有影响到宫外。除了一些有心人会发现皇城的护卫更加严格,到处都有严阵以待的禁卫军。 就在今早,太医院公布了最新的药方,确定能够医治瘟疫。宫里得病的太监宫女们已经先后喝了药,正在紧张的等待着药效发挥着作用。相比宫里的有条不紊,宫外各处药堂几乎是人头攒动。每个药堂外面都贴着皇榜,上面具体的列出了药方的配方,其中麻黄在首位。就如魏溪记忆中的那般,早在药方公布出来的前两日,麻黄甘草等药材就被数个世家暗中采购囤积。 因为有了魏家先下手为强,麻黄的价格早已今非昔比,比原来的翻了数倍不止。到了前三日,魏家已经倾了大半的家产,购买药材的力度缓和了下来,这也给了世家们警醒,余下的高价药材全都被世家接手。 到了皇榜公布,麻黄有价无市,百姓倾家荡产都买不到一两半两。官宦世家们大多有自己的药房,药方出来时,就让仆从按照方子抓药煎熬,不过几日,大臣们的家眷们俱都恢复了元气。相对的,平民百姓就没有这么幸运了,原本以为有救了,到了药堂后才发现一切镜中花水中月,失望、绝望,愤怒救不了任何一个人,每日里城门大开的时候,抬出的尸体丝毫没有减少。 小皇帝身子还有些虚弱,好在宫里有最好的药材和食材,加上挽袖回来,穆太后重新派遣了一批身体康健的宫人替代昭熹殿的原来人马,多管齐下,小皇帝的脸色倒是日渐红润。 等到民间的消息传来,朝安殿内的大臣们俱都沉默了。 太傅首先提出把太医院内的麻黄等几味主要药材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小皇帝准了;大理寺呈送上了囤积麻黄炒高药价的几个世家名单,俱都是百年世家,姻亲如蛛网一般错综复杂,牵一发动全身,吏部有心要惩治却担心经过三王之乱后,再动世家会动摇国本,与太师相持不下,一时半会争论不出一个结果;兵部尚书倒是简单直接,提出直接朝廷征用所有的麻黄等药材,只给太医院开出的收购价格购买,不管药堂的背后主人家是谁,要么给药材要么给命。这事得到了三公的联合反对。 就在小皇帝与大臣们焦头烂额之时,魏将军家无偿捐献了自家仓库所有的药材,其中就包括了数万斤的麻黄甘草,引发了朝堂震动。 有心人询问魏将军家为何有如此之多的麻黄,太医院替魏家给了答复。谁都知道魏家有个得了不治之症的女儿,魏家为了她每月都要大肆采购很多药材,麻黄就是其中之一。久而久之,魏家再多的钱财也经不起消耗了,于是管理内宅的魏夫人穷则思变,思考着干脆捣鼓药材,能够卖出去的就卖出去,多余的自用。因为麻黄价格偏低,又是诸多药方中的常备药材,故而魏夫人就着手中有限的银子先屯了麻黄与甘草。没想到,天有不测风云,皇城大疫,麻黄成了救命的药材。 魏夫人以己度人,自动捐赠了所有的麻黄,给平民百姓救治自家亲眷,以求给自家女儿积德行善。 朝廷感动魏家的大公无私舍己利人的义举,特赐匾额‘一心为民’,并封魏夫人为安国夫人,魏将军从三品大臣荣升为二品,魏家兄弟也得了七品头衔。 当然,顺带的,小皇帝也提升了魏溪的等级,从二品宫女升到了大宫女。他还想将魏溪调入朝安殿伺候,被魏溪拒绝了。 “离开半年?” 齐太医解释:“确切的说是每半年出宫一趟,半年后再回来。” 作为医者,闭门造车死读书是不行的,读万本书不如行万里路是对医者最基本的要求。行医,最重要的就是医治病人。在太医院,只有真正的贵人才会由太医们看诊,宫女太监们哪怕病入膏盲,身份地位不够也轮不到太医们出手。故而,在太医院除了能够看到民间没有的医典之外,与医者并没有什么益处。 齐太医提出外出半年,自然是为了让魏溪接触病人,回宫里半年,是为了让她稳固自己所学。 魏溪笑问:“与师傅一起游医吗?” 齐太医皱眉:“你不愿意?” 魏溪只是沉思了一瞬,就笑道:“我愿意,求之不得。” “那好,你准备准备,我们半个月后就出发。”齐太医好像生怕魏溪反悔一般,交代了离去的日子后就大步流星的走了。 魏溪只觉得心里暖暖的,追在身后大喊:“师傅,谢谢您!” 相比深得齐太医喜爱的魏溪,白术就没有那么好的运气了。 “你理解师傅的苦心吗?” “自然。”魏溪点头,对白术的醋意不以为意,反而添油加醋道,“他老人家担心我,我知道。” 白术气哼哼的道:“你舍得?” 魏溪反问:“有什么舍不得的?我是宫女又不是嫔妃,难不成还舍不得宫里的荣华富贵?” 白术想了想:“嗯,我只是担心皇上舍不得放你走。要知道,皇上得了疫病的那段时日他的身边只有你始终如一。” 魏溪歪着脑袋,哭笑不得的道:“师兄,你忘记了么,我是师傅派去照顾皇上起居的。师傅不相信昭熹殿中人,实际上,他老人家看人看得很准。我去的时候,昭熹殿都避皇上如蛇蝎。我的始终如一是身为医者的职责所在。”她放下手中的戥子,“实际上,我不得不一次次的提醒周遭的人,我对皇上并不是你们所想的那样情深意重。请不要误会好么?” 白术也停下手中的笔,反驳:“可是皇上已经越来越依赖你了,这一点大家都看在眼中。” 这个大家显然不止太医院的众人,甚至是昭熹殿朝安殿,乃至康雍宫的太监宫女们。 齐太医暗中医治小皇帝时,小皇帝的所有膳食都是魏溪准备,甚至是魏溪一口一口喂到他的嘴里。病好后,小皇帝就时不时犯懒,要魏溪喂药喂吃食。病人需要的时候魏溪自然竭尽所能,病好后魏溪就换了个人似的,对小皇帝的无理要求才去视而不见听而不闻的态度。 小皇帝一年多以来挑战魏溪的底线的次数举不胜举,见再无法像病中一样与魏溪亲近了,直接任命魏溪为他的专属医女,不单要负责皇帝膳食的安全,还要负责熬药,日常的平安脉等琐事。 魏溪学医可不是为了伺候皇帝,听到任命的同时就跑去把小皇帝揍了一顿,逼得小皇帝不得不收回成命。 小皇帝苦思下,只好将魏溪升成了大宫女。 一年之内从默默无名的平民成了皇上身边最得信任的大宫女,晋级速度之快,得到的宠幸之深,让宫里不少人红了眼。 “哪怕是医者父母心,外表再显得如何大公无私的同时,内心里也希望自己付出就有所回报。皇上他知恩图报,如此而已。再说,大宫女的月俸也不见得多高,朝中随便一位三品命妇拿得都比我多。” “皇上的信任可不会随随便便给人。皇上的信重,是任何一位超品夫人求而不得的东西,而你却得到了。” 魏溪实在无奈了:“师兄,师傅说你天性纯真,我深以为然。” 白术大惊:“师妹,你又准备嘲讽师兄了吗?” 魏溪耸了耸肩,白术揉了揉自己的额头,决定不与自己的师妹斗智斗勇了,横竖都是输,输了还被冷嘲热讽,这日子哟过得甭憋屈了。 “直说吧,你愿意跟着师傅走的真正理由!” 魏溪叹口气:“我爬得太高太快了!” 白术不理解:“这不好么?” 魏溪真想敲一敲师兄的脑袋了:“是很好,不过一年我就从泯灭众人的行宫野丫头变成了皇宫里炙手可热的大宫女。你说,你是太皇太后、穆太后,甚至,是皇宫里任何一个宫女,会怎么想我,怎么对待我?” 迁怒这种事情太皇太后没少干,虽然皇帝让这位老祖宗搬去行宫了,可是宫里还有三位王爷的暗桩。皇帝病重之时,整个昭熹殿的人一半病了,一半擅离职守了,只余下小吴子不声不响的守着皇帝。魏溪被齐太医安排过去时,就变成了魏溪贴身照顾皇帝,小吴子替她打杂。这事,不用太费心的查就可以查出来。 后宫是太皇太后的老巢,虽然贤王等人就藩后,后宫被穆太后清洗了大半,也不排除里面还有贤王等人安排的暗桩。小皇帝没死的原因太皇太后迟早知道,在宫里,要一个宫女的命太容易了,哪怕魏溪大部分时辰呆在太医院。太皇太后没人可用了,贤王等人也会想法子弄死这个三番两次坏了他大事的魏溪。 再有穆太后。魏溪之所以知道穆太后对她暗中防备的起因还是小皇帝告知的。齐太医暗中给小皇帝配了药方,一天之内小皇帝的高热就止了,第二日才是腹泻,第三日整个人才有了力气能够下床。魏溪不离不弃的贴身照顾了小皇帝小半个月,按照道理来说穆太后应该大赏特赏。后宫的赏赐都是穆太后操持。 穆太后得知皇帝上朝后才离开了康雍宫,在下朝的路上就抱着小皇帝痛哭不止,惹得宫人们掉了不少眼泪。等到母子两人哭个够了,又回到昭熹殿洗漱一番,一起吃了饭说了好一会儿话,穆太后才一步三回头的走了。之后,小皇帝就问了挽袖一句话。 他问:“父皇病重之时,母后是半步不离的照顾父皇的时辰多,还是抱着朕哭泣的时候多?” 挽袖回答的滴水不漏。既不能说穆太后心中只有丈夫没有儿子,也不能说穆太后只会抱着儿子哭泣而无心去看顾先帝。所以,答案是一半一半。 挽袖不知道小皇帝对这个回答满意与否,事后,小皇帝就颁布了对魏溪的封赏,没有与穆太后商议,自然也不是穆太后出的懿旨。 要说小皇帝这么小就隐约察觉了穆太后与魏溪之间的暗潮汹涌也不大对,他只是直觉的觉得穆太后可能不会喜欢魏溪了。 魏溪倒是看得明白。一个母亲,看到另外一个女人几次三番的救了自己的儿子,任谁心里都不大痛快。为什么?因为这代表,救人的女人会逐渐取代母亲在儿子心目中最重要的位置。 小皇帝病重的时候,穆太后哪怕是被太皇太后囚禁了,那也该派个人暗中去照顾皇帝,就像齐太医暗中安排魏溪去一样。甚至于,作为一个母亲更该亲自照顾病重的儿子才对。可是,皇帝确定得了瘟疫之后,穆太后就没有踏足过昭熹殿的门槛。为什么?那时候太皇太后还不确定小皇帝会不会一病不起呢!作为母亲的穆太后居然就对小皇帝据而远之了,作为与母亲相依为命的秦衍之而言,这事太让人心寒。 只是,没有人说,也没有人会提醒小皇帝。 相比宫里这两尊大佛,宫女太监们才是最麻烦。所谓小鬼难缠,同等级之间的人层出不穷的明争暗斗才最伤脑筋。就连挽袖前几日都忍不住对魏溪说了几句酸话,就更别说其他宫人的冷嘲热讽了。魏溪早就是钢筋铁骨,她倒不惧怕言语的伤害,她只是懒得应付那些低等劣质的暗算,耽误正事。 所以,“师傅让你以退为进,所以你就顺水推舟了?” 魏溪理所当然的道:“对啊,师傅是真的对我很好。在师傅为皇上治病的那几日,我突然发现,与其做一个专门伺候人,身家性命掌握在别人手中的宫女,不如做个既能医活人,也能毒死人,医毒兼备的医女更加自在。毕竟,宫女得罪了人就只能引颈待戳,医女却能奋起反抗,不是么!”大不了玉石俱焚。 白术仿佛第一次认清魏溪的真面目,倒抽一口冷气:“最毒女人心!” 魏溪笑眯眯:“所以,师兄,千万别得罪我哦!” 白术:“呵呵!”沉默的望着魏溪那还柔嫩的小脸半响,“师妹,最后一个问题。” 魏溪幽幽的道:“师兄,有的疑问永远别问出口才好,因为你得不到答案。” 太皇太后要你的命,你会奋起反抗,可若是皇上要你的命,你又当如何? 如果他要用我的医术,那么我就医死他;如果他害怕我的医术,那么我就毒死他! 很简单的答案,一个永远不会说出口的答案。 ☆、47|47|10.03 天武九年,昭熹殿。 连续几日的庆功宴后,这个年算是彻底的过完了。皇宫里随处可见的大红灯笼也被撤换了下来,明黄琉璃灯再一次被擦拭得雪亮,在春风中摇曳着催促宫人们的步伐。 已近三更,大殿的门早就敞开,宫人们有条不紊的依次入内伺候。 少年天子展开双臂由着挽袖姑姑一路替他整理衣领、襟门和下摆,不远处的啄尾仙鹤香炉里袅袅轻烟缓缓升腾而起。晨露中,天子的嗓音也有些稀疏的低哑。 “姑姑也快到年岁了吧?” “是啊,”挽袖正在系腰间玉扣,拢了两次扣子都无法扣上,她叹口气,对着皇帝点头,“再过两年奴婢就二十五了。宫外母亲早就给订好了亲事,只等出宫就可以摆酒成亲了。”说罢,从宫女手中的摆盘中又拿出一条腰带,将手中的玉扣卸下来,熟练的换在新腰带上,长臂一伸终于将腰带给系上,又低下头仔细整理平顺。 “皇上对新掌事姑姑有什么要求吗?有的话,奴婢提前替您相看相看。” “没有。这等事儿历来都是你和嬷嬷商量了人选,母后看过后说好不就成了么,怎么突然想起问朕的意思了。” 挽袖姑姑照顾皇帝多年,哪里还不知道他话里的意思,这是对穆太后插手他的宫务有些不满。从四年前起,不说朝安殿,就是昭熹殿的宫人们也都换了一半,大多是从康雍宫送来的人,走内务处的几乎很少了。 皇帝这几年性子也偏激了起来,总是明里与穆太后对着干,穆太后说这个好,皇帝就要说那个好。穆太后说这个官员实诚,皇帝就说做官不会变通有什么用,书呆子都实诚,就是照本宣科办事,脑袋僵化。穆太后甚至还要监管皇帝读书,五年前太傅摔了一跤,不良于行,自那之后就无法每日里入宫给皇帝讲学了,所以现在皇帝功课都是翰林们轮番上课。穆太后让翰林院提交每日上课官员的名册,讲课的内容皇帝的应答都必须一一记录在册,然后每日皇帝去康雍宫用膳的时候,穆太后就指点皇帝功课,说这里不对那里不对。不过一个月下来,皇帝与穆太后针对历代皇帝的决策就争吵了不少回,最后还是穆大人入宫,与穆太后沟通了一番,皇帝才少了那种被母亲时时刻刻盯着如芒在背的针扎感。之后,穆太后就一门心思的管理后宫,对昭熹殿的宫务更是容不得一点偏差,小到皇上今日喝了什么茶都要过问的地步。 这一切挽袖都明白里面的缘由。 皇帝一天天的长大,接受的又是帝王教育,三王之乱后,随着太傅摔倒,太保中风瘫倒在床,太师逐渐淡出朝廷后,皇帝对朝廷的把控逐渐加深。四年前,西蒙犯边,皇帝更是力排众议杖毙了提议和谈的官员,亲点魏家军为帅,提拔大大小小兵部官员数十人,历经大大小小上百场战役,终于在去年入冬之前大胜,今春班师回朝。 皇帝的威望一时无两! 前朝安定,穆太后偏偏还要在这时候插手皇上身边的亲信人选,哪怕真的母子情深呢,儿子也会对母亲不满了。 挽袖姑姑与赵嬷嬷不同,赵嬷嬷是穆太后娘家人,心一半在皇帝身上,一半在太后身上。挽袖姑姑是皇帝还未出世之前就在东宫待命,一生唯一的主子就是皇帝,与皇帝的情分非常人能够替代。 “太后总归是后宫之主,管理后宫是正事,昭熹殿的人选由太后定夺无可厚非。朝安殿在前朝,又是朝廷机要之处,伺候的宫人不要求多机灵,口风严谨才是最重要的一条,朝安殿的掌事姑姑更是重中之重。”如果朝安殿的人也由太后的亲信担任,不说别的,御史首先就要参穆太后一本了。 知道的说太后爱子心切,不知道的还以为后宫干政了。 皇帝自然听出了挽袖姑姑话中暗藏的意思,他凝神思考了一瞬,点头,又想起了什么,又摇头:“再看看吧。” 这般犹豫不决倒不似皇帝的作派。根据以往,皇帝每当左摇右摆之时,大多会涉及到一人。至于是谁,挽袖心知肚明。 “出宫之前,想要什么封赏尽管提,朕亏待谁也不会亏待了姑姑你。” 挽袖盈盈下拜:“那奴婢就先谢主隆恩了!” 两人说了一会儿闲话,来催皇帝上朝的小吴子就已经默不吱声的站在了大殿门口。八年前,闻名天下的皇城大疫之后,小吴子就官运亨通,一路从三品太监升到了大太监,现今每日里跟着皇帝上朝,俨然是帝王身边第一得意人。 等到昭熹殿安静下来,整个宫殿中伺候的宫女们才纷纷卸下肩膀上的重担,一边轻声细语的交头接耳,一边打扫收拾。 七巧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遥遥的望着挽袖姑姑消失在殿外的人影,两颊鼓鼓,旁边与她一起整理床榻的宫女笑道:“放心好了,昭熹殿不同别处,掌事姑姑一般都是从内部挑选,哪怕是太后安排了人从天而降,要轻易掌控昭熹殿也非一日之功。” 七巧瘪嘴道:“话虽如此,我们还得在新人手下看脸色过日子,哪有跟着自家人一起自在。” 那宫女凑过身来:“我原本以为挽袖姑姑会趁机推荐你呢,哪知道她没开口。” 七巧眼睛一亮,硬压住弯起的嘴角,很是严肃的道:“怎么可能!皇上身边伺候的的大宫女少说也有十八位,我们昭熹殿九位,论资历论忠心论本事哪一样都轮不到我啊!” 同伴笑道:“不是我说,朝安殿的人都是老人了,真要论资历,昭熹殿没有一个人比得上朝安殿的,就昭熹殿你绝对最为年长的一个。论忠心,皇上登基九年了,忠心的宫人还少么,可出头的就两个,一个是挽袖姑姑一个是小吴子,他们都是在皇城爆发疫病时对皇上不离不弃之人。挽袖姑姑要出宫了,小吴子已经是皇上身边的第一太监,哪怕是太监总管也不及,大家都半斤八两。本事这个更不用说了,宫里伺候的人,哪一个不是循规蹈矩,做好本份就够了。本事?伺候好了皇上,哄得皇上高兴还平平安安那就是本事。所以,让我说,只要不是朝安殿的人调来后宫,我们这昭熹殿的掌事姑姑绝对是从内部选。若是有挽袖姑姑推荐,皇上提前定了人选,太后哪怕想要反驳也不行了。” 七巧心花怒放,仔细环视了一遍殿中的诸多同僚,暗中一个个比较,果然自己胜算很大。 按惯例,负责给皇帝铺床的大宫女离皇帝最近,大多值守夜班,容貌也要求比其他宫女更胜一筹。明白的说,七巧很可能成为皇帝第一个女人。这类人,在皇后没有入主后宫之时,就是皇帝寝宫的掌事姑姑。 皇帝眼看着就要懂人事了,七巧的年岁也正相当,内务处也开始暗中给她培训了,同为一个宫殿里的宫女,明眼人都知道不去与七巧争夺那个位置,甚至都暗中开始讨好她,不说做姐妹吧,至少能够给个笑脸,能够行方便的时候就行方便了。 所以,等到两个宫殿的宫女们聚在一起时,矛盾就来了。 “挽袖姑姑原本只是掌管朝安殿,在皇上大病的那一回,昭熹殿的掌事姑姑不知为何总不见人影,所以挽袖姑姑才暂代她贴身伺候皇上的饮食起居。之后,穆太后责罚皇城瘟疫期间见风使舵耍滑头的宫人,昭熹殿十不存一,皇上无人可用,挽袖姑姑就顺理成章的暂代了两宫掌事,一直到今日。不说别的,挽袖姑姑一走,表面上看是只有一个职位,实际上是两宫的掌事姑姑都要重新选人。我们昭熹殿七巧胜算最大,你们朝安殿有谁可以比肩?” 芍药进来时听到的就是这么一番话。没想到在朝安殿站了一天的班,回来歇息还要与一群人明争暗斗,就算是老于世故,芍药也觉得有些心累。直接避开院子里的众人想要回到房间洗漱睡觉,哪知偏生有人不放过她。 “芍药,你也是朝安殿的老人了,你觉得你们殿中谁的胜算最大?” 芍药叹口气,去房里摸了洗漱用的东西出来,懒洋洋的道:“没有人有胜算。” 七巧惊讶:“为什么啊?” 芍药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同样是大宫女,同样都是伺候皇帝的人,对方都知道对方心里的小九九,芍药暗中笑了笑,道:“因为皇上不需要两个掌事姑姑。” 众人惊叫起来:“你是说,皇上只准备选一人,然后如挽袖姑姑一样兼任两宫事务?” 芍药推开浴房的大门,点头:“如果是两宫的掌事,昭熹殿的人选应当早就下来了,哪里会拖到现在。朝安殿太监中以小吴子为首,宫女们作用不大,掌事由谁当都一样。之所以到现在还没确定人选,定然是准备两宫合用一人,所以才犹豫不决。” 七巧眼中爆出无数的光彩,稳定心神:“也就是说,不管是哪一宫,人选先定下来的都有可能掌管两宫事务?” “嗯。” 昭熹殿的几个大宫女顿时眉开眼笑相互推揉着七巧,这副情景芍药哪里还不知道她们的目的。挽袖在宫女之中的声望比赵嬷嬷更甚,若是七巧能够继挽袖之后成为掌事姑姑,再赶在皇后入宫之前怀上龙种,妃位可期啊! 芍药嘲讽的一笑:“别高兴得太早。依我看,这一次的人选皇上早就暗中审察过了,若是如你们所想的那人,只怕会失望。” 七巧当即回嘴道:“不是我们所想之人,难道还是你不成?你一个端茶倒水的宫女还想着掌管两宫?” 芍药一只脚已经迈入浴房,闻言回头笑道:“这几年给皇上铺床的人好有些,你看看有谁得过皇上一句夸奖?不像我,茶水泡得好了,还能得皇上一句‘好茶’呢!就这样,我当选的可能也比你大许多。”堵得七巧气得七窍生烟。 七巧不死心的问了句:“你说皇上已经有了人选,是谁?” 芍药含糊的声音从门板后传来:“谁哄得皇上高兴了,就是谁咯。” 众人怒道:“这不是废话么!皇上高兴了,掌事姑姑之位不就手到擒来。” 有人犹犹豫豫的提醒:“可是皇上最近阴晴难定得很,已经有些日子未曾展颜过了。” “这么一说,的确是啊!” 七巧思索道:“最近最大的事儿就是魏将军班师回朝了,这么大的好消息下,还能有什么事情让皇上难以开怀?” 众人纷纷摇头,七巧又望向朝安殿伺候的几个大宫女,俱都丈二摸不着头脑。 要说天武六年到九年这四年中,大楚战西蒙是举国唯一的大事,再往前追溯到三王大乱和皇城大疫后,朝中倒有无数足够朝野震动的事情发生。 天武二年,贤王三兄弟同时就藩,各自留有一子在皇城为质。同年,皇上突然厌恶了一个人读书的日子,在宫内开了国子监,不但邀请了三位质子一同入宫读书,先皇各位公主们的儿子们也在邀请之列。一时之间,众多龙子凤孙们加上他们的伴读将整个皇宫折腾得鸡飞狗跳。特别是齐王与睿王的两个儿子秦樊和秦致,简直将混世魔王这个称号用到了极致,连同当时年岁尚小的皇帝也被他们带坏了不少,在国子监里闯下了不少祸事,让穆太后以及天子近臣们头疼不已。 说来也怪,闹腾了半年的皇上到了下半年突然安静了下来,每日读书写字外,还请了翰林们轮番到国子监讲课。每朝每代的帝王政绩,后人点评,王朝大记事等等,听课后再与皇族同窗们展开讨论。哪怕都还是孩子,争论起帝王好坏来居然有模有样,面红耳赤有之,赤膊干架维护自己论点的时候也不少,其激烈程度不亚于朝堂上文官的唇枪舌战,皇上也开始谈笑间指点江山的小模样。 这种喜人的情况持续了第二年整个上半年,到了下半年皇上又开始玩起了微服私访的游戏,这让穆太后紧张了好一段时日。听闻皇上之所以得了瘟疫,就是因为被有心人勾着出宫玩耍才被传染上的,故而,穆太后以及大臣们几乎是谈出宫而色变。 好在皇上到底吃一堑长一智,出宫后也不再是寻欢作乐,而是探查民情。不单参观了郊外皇庄的秋收,还在初冬去了皇城有名的年货节。回来后,拿着节上年货的进货单子与皇城里采买单子做了比较,发作了不少中饱私囊的太监管事们。为此,太傅还特意夸奖了皇上一番。 得了夸赞的小皇帝第三年得寸进尺,大年过后就直接跑去了民间看人种田养桑,甚至在宫里挖了个鱼塘下鱼苗,说日后要养鱼自给自足。 因为皇帝经常出宫,禁卫军新旧轮替,皇帝亲自去太武馆选了百名武艺出众的学子,做禁卫军替补。里面一半平民学子,一半世家官宦子弟。哪怕是被皇帝钦点做了近臣,也必须每月大比,连续输了三场之人将会被踢出禁卫军大营。 宫里添了这么多小侍卫,练武场也热闹了起来。已经开始学习弯弓射箭的皇上偶尔也会与之比试一番,世家官宦子弟还顾及着皇帝面子,基本留有余地。换了平民百姓可不同,特别是一对孪生兄弟,几乎见到皇帝就开揍,一揍皇帝就基本两三天起不了身,不少人都以为这两兄弟疯了,迟早会被盛怒的皇帝砍了脑袋。皇帝的确不是善茬,他直接让这对兄弟与当值的禁卫军们比武,有胜有负,然后,这对兄弟就直接入了禁卫军编制,开始近身保护皇帝啦。 这可羡煞了众人,不少学子们都暗自恼恨自己对皇帝太过于‘大度’,故而,等到小皇帝哪次皮痒痒再下场比试时,迎接他的全是暴风骤雨般的拳头。据说,这份‘荣耀’持续到全部学子们都顺利进入禁卫军编制才偃旗息鼓。之后,朝廷开武科,整个大楚习武之风大盛。 再据闻,太医院有流言传出,说经过候补大队夜以继日的操练,小皇帝的皮肉有成钢筋铁骨的趋势。 那一年的秋猎,皇上打了不少兔子,给穆太后和远在行宫养病的太皇太后换了一身上好的兔毛衣裳帽子手套等。难得的,太皇太后还有回赠的礼物相送。 天武五年,还没开春,遭遇了天灾的西蒙大举扰边,朝野震惊。同年,朝廷就是战是和争论不休,文官们每日从动口到动手,武官们也分两派,从未经历过战事的小皇帝一时之间也左右为难。祸不单行,原本主战的太傅因为年事已高,小小的摔跤后直接无法行走了,一时之间,朝廷主和的声音居高不下。不到半个月,边境的村庄哀鸿遍地尸骨无数。 在皇帝犹豫不决之时,太医院最先有了应对,学徒们开始分批熬制伤药,再是先太医院院正的徒弟现身讲学,教导学徒们最快捷有效的外伤包扎之法。同时,兵部四营开始有太医们出现,轮番教导士兵们如何紧急自救,怎么在野外寻找止血止痛药草,甚至还会教他们最基础的点穴断臂求生。 兵营里士气如虹,禁卫军们也自动自发的开始去太医院听课,甚至频繁与轮休的兵部低等将领们比斗。参加过战役的将领们用的可不是花俏招式,而是真正的一击毙命,禁卫军不管是编制内的编制外的,俱都获益良多。然后,禁卫军统领请战! 兵部魏将军请战! 兵部尚书请战! 最终,皇帝钦点魏将军为先锋将领,原禁卫军统领何大人为副将,前往边境。随行的还有太医院第一批学徒,他们将会同粮草伤药一起上战场。 随着战事越来越频繁,禁卫军中人的血气也越来越高,先后有不少青年少年兵士随军去了边关,武艺最为高强的魏家兄弟也在其中。 随后几年,经过几场大胜,越来越多的世家官宦子弟也参与其中,一是为了锻炼自家子弟,二是为了前程。听说魏将军家三子全都上了战场,立下了不少战功。 天武第九年,皇上论功行赏,魏家一门武将,风头无两。 大楚上下一片欢腾之中,谁也猜不透皇帝为何抑郁不欢,有时候甚至可以看到他站在太一殿前遥遥望着宫外的方向久久不语。 班师回朝的只是先锋大营,随着后续的将士回来得越来越多,整个皇城逐渐热闹了起来,太医院也因为随军出征的学徒们陆续归来一扫往日的沉闷,到处熙熙攘攘人声鼎沸了。 到处都是一片欢腾,围堵少年皇帝的脸色一日比一日阴沉,最后几乎到了吓哭宫人的地步。宫里众人噤若寒颤,有心人却在琢磨着怎么让皇帝重展欢颜,七巧就是其中一个。 这段时日只要有野心的宫人,没少弄一些妖蛾子。给皇帝说笑话啦,唱小曲啦,甚至有太监跑去练武场与皇帝比武,被皇帝直接揍得失·禁几乎没脸见人。 七巧心思巧,趁着皇帝早起人还没有完全清醒的时候,提议皇上出宫去逛逛。年后的元宵灯会一直持续大半个月,眼看着就要最后一日了,皇帝去散散心猜猜灯谜也好。 少年皇帝其实玩心正浓的时候,前几年打战他一门心思的学兵法学治国之道,已经少有出宫玩乐了,经过七巧这么一提,皇帝还真的在上朝后就喊了武状元一起玩去了。 这一玩就去了整日,直到夕阳西下的时候才回来。 昭熹殿的人预见皇帝的好心情,纷纷对七巧称赞不已,更有人笑言掌事姑姑的人选说不定今夜就会定下来了。 半月之后,众人才知道人选的确是早就定下来了。不过,却并不是七巧。 就在皇帝回宫的当日,领回了一个出宫办差多年的大宫女,一个能让皇帝喜笑颜开同时又痛苦不堪的宫女。 ☆、48|48|10.03 天知道,秦衍之其实是出宫去逮人的,结果宫外的世界太精彩,他一时之间玩得忘乎所以,等想起回宫时都已经黄昏了。宫门外除了驻守的禁卫军外,还有一个四年多未见的身影。 夕阳下,身段婀娜的少女面容比记忆中越发的沉静,漆黑的眼眸在余晖中透着淡淡的褐色,单手提着药箱,身后跟着一个梳着双髻的小丫头,正一本正经的扫视着周围拿着□□穿着铠甲的禁卫军护卫们。 少女另外一只手摸了摸小丫头的发顶,原本冷淡至极的眼中泛出一点点温柔,仿佛冰川中燃烧的火苗。她微微一笑,小丫头立即露出两排缺了门牙的大嘴巴。 秦衍之呆呆的看着,鬼使神差的唤出了对方的名字:“魏溪!” 魏溪回过头来,眯着眼将秦衍之从上到下扫视了一遍,不知为何,明明是一个很寻常的动作,秦衍之却觉得脸颊、手心,甚至是膝盖都有点发麻。 “皇上,”她淡笑着,“您又出宫了?” 秦衍之莫名的心虚,咽了口口水,道:“朕,嗯,只是微服私访。年后即将春耕了,朕去看看朝廷免费发放的种子是否已经到了百姓手上。” 魏溪‘哦’了声,随口问:“皇城里居然还有佃农?” 秦衍之长大嘴,额头上瞬时就大汗淋漓。忘记了,那一年去看春耕是在皇庄,皇城里根本没有可以耕种的田地,都是商铺。 跟着少年天子身后的小吴子暗暗的朝天翻了个白眼,他是真的不想提醒皇帝他们出宫的真正目的,不是为了什么玩乐,也不是什么春耕,而是为了寻找魏溪。对,皇帝最近茶不思饭不想,经常为了一丁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就大发雷霆,纯粹是因为魏溪没有跟着大部队回来的缘故。 四年前,魏溪刚刚从外面回宫,正巧就遇到西蒙进犯大楚边境,魏溪煽动太医院众多老太医们给学徒们授课,并且开具了数十张止血止痛止泻去风湿感冒等等常见病的药方。药方中没有昂贵的药材,没有繁复的药引,就是最简单的草药。在边境,在村庄,甚至是在山林和田野边随处可见随处可以采摘的药材,甚至是只要用唾液搅碎覆在伤口就可能瞬间止血止痛。 同时,魏溪还磨了齐太医开了几十张用于战场的偏方。这些方子不是为了救人,而是为了害人。比如闻着就会浑身酸软无力的粉末,参在水里被人喝了就会腹泻不止脱水而亡无色无味的药水,还有一种最为缺德,是一种毒物,种在上风处,风一吹,它的种子就随风飘散,见血就钻,然后血口不管用什么药都无法愈合,一个小小的针尖大的伤口会因为无法痊愈越来越大,慢慢的化脓流血水,不过十日就可以溃烂成碗口大的血口。 这些偏方说是药方不如说是毒方,魏溪拉着白术埋头在太医院的药房里熬制了大半个月才每种弄了一瓶。至于毒物,最后是去黑市高价买得,然后由魏溪亲自带去了边关。 四年大战,在战场上死的西蒙人有二十万的话,死于偏方的西蒙人大概有五万,大多是从战场退下去的伤残将士。那株毒物直接用在了西蒙统帅身上,至此,才奠定了大楚全胜的步伐。 佛总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在前世,那一场大战几乎是西蒙全面压制大楚,为此大楚签订了不平等合约,每年要送给西蒙数以万计的羔羊牛马,还有数千的女人。 那些女人被送往西蒙,他们的命运可想而知。能够生育的全部不停的生育,不能生育后卖掉换牛马羊,再老了直接赶到战场上,做前锋营送死队,直到她们的尸骨埋在边关的血水里,融入边关的焦土中,终身无法回到故里。 经过战场洗礼的魏溪,见过最为血腥的战场,也亲手端送过无数人的性命,孩童时期的青涩早已磨灭,如今矗立在众人眼前的少女仿若□□的凤凰,耀眼得让人炫目。 当然,如果她能够把手中的戒尺放下就更加好了。 秦衍之没有想到魏溪时隔四年回宫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抽查秦衍之的功课。从历朝历代影响重大的各大战役胜败原因,到上下千年各种天灾*背后的根由,再到古往今来各位皇帝喜好对朝政的影响等等,全部都被抽背,错一个打一下手板心。 说实话,太傅都没有这么严格,更加别说去国子监讲学的翰林们了。从秦衍之出生到现在,揍过他的人不多,揍过他的女人唯独魏溪一个,嗯,现在加上一条,抽背他功课还用戒尺打他手板心的女人,全天下就魏溪一人,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啊! 明明该他质问魏溪离别四年还拖拖拉拉不肯回宫的原因,不知怎么变成魏溪反问作为皇帝的他为何没有好好读书? 他们两个的主仆关系是不是反了? “听说皇上已经将阵亡将士们的抚恤金发放到州郡了?”背书终于告一段落,皇帝歇了口气。挽袖姑姑趁着空档泡了两杯茶来,分别上了几碟子点心,抿着唇把手在朝安殿的大门处,静静的看着少年天子难得的惬意时光。 边关一战就是四年,天知道这位少年天子的肩膀上扛着多么重的重担。每一次战报送来,不管是胜还是败,看着上面的伤亡人数,皇上是何等的痛苦。每一个阵亡将士们的背后都有一个家,有父有母有妻有儿。身为顶梁柱的男人死在了战场上,他们背后的家人又有多少能够平安顺遂的长命百岁。 战争持续了四年,皇上的笑颜也消失了四年。他知道,每一场战役之后,会有更加残酷的生死‘战役’等着他,等着大楚的子民们,等着将士们身后的亲眷们。 “二十两,每人!” 魏溪端着茶碗喝了一口热茶,空空的胃中终于暖呼了起来:“在边关,三口之家一年用度不会超过一两银子,皇城最为繁华,寻常商户人家也不会超过三两。大楚州郡分布广阔,佃农、桑农、果农俱都是五口之家,多的十多口,少的也有三口,一年下来除了交租缴税外,二两银子也差不离了。二十两,若是家中有嗷嗷待哺的小儿,都等不到孩子长大。” 秦衍之咬着糕点的手一顿,沉默了一瞬,还是开口道出了艰难:“国库实在没银子了。四年每年都有伤亡,加上征兵,粮草伤药兵器等等,每一样都在烧银子,户部日日到朕跟前哭诉,老尚书的头发都掉了一半,白了一半。” 魏溪问:“就没筹过银子?只靠一年两次的税,根本堵不住窟窿吧?” 秦衍之咬牙道:“世家和三品官员家都不用缴税,三品以下只要一成税,五品是两成,八品三成。春涝夏旱冬寒都要赈灾,河岸总是垮塌,山林都有泥石流,冬日大雪,有的村子连路口的雪都比人高,有的连树根都刨出来吃了。一年下来,大部分的州郡都会有各种各样的灾害,别说是缴税了,赈灾都要银子,安抚百姓也要花大笔银子。就这样了,皇城里还夜夜笙歌,朱门肉臭。” 魏溪叹息了一声:“这不是大楚才有的难题,历朝历代都是这么过来的,都没有断根的法子。” “可朕不甘心啊!为何百姓们都在吃草根了,这些官员们自家大鱼大肉,还每日里跑来跟朕哭诉打仗没银子,要增加赋税!朝廷官员千千万,朕不想收百姓的税,只想让他们这些官员不要欺上瞒下,老老实实的缴税就行了。可是只要朕有这样的苗头,所有官员就同仇敌忾与朕针锋相对。” 魏溪轻笑道:“他们又不是百姓,你动百姓的银子他们不心疼,动他们的银子就是要他们的命了,不与你横眉冷对,难不成还拍手称快不成?” 秦衍之气鼓鼓的砸掉手中的糕点:“你还取笑我。你是不是也觉得我无能至极!” 魏溪很想说‘是啊’。不过,话到嘴边,看看原本圆滚滚的小皇帝长成了如今高挑少年模样,显然,对方已经不是孩童了,不能在用对待孩童那种玩笑的方式去打击他了。 魏溪沉思了一会儿:“既然不能直取,那么我们可以拐个弯的替百姓们寻一条活路嘛!” 秦衍之干脆从龙椅上下来,坐在魏溪的旁边,从她的糕点碟子里面捏着东西狠狠的咬了口,含糊道:“你说,我听。” “就拿阵亡将士的抚恤金来说吧!前些年我随师傅走天下,接触最多的其实是平民百姓,也去看过大灾后朝廷发放灾银的场地。不得不说,朝廷说抚恤金每人二十两,如果一户人家有三个儿子,两个上了战场,那么那户人家应当得四十两,实际上他们却只得了二十两或者更少。” 秦衍之瞪大了眼:“有人将每人改成了每户?” 魏溪摆手道:“可是有的人家连二十两都拿不到。” 秦衍之气急败坏:“那是有人从中贪污了!” 魏溪笑道:“一个州好歹也有数十个郡,节度使看到满满一仓库的白花花银子,不贪污才是假的呢,是我,眼见之下都会偷偷背几十箱回家藏起来。” “魏溪!”秦衍之怒目而视。 魏溪摊手:“我实话实说。” “那你的意思是不要给真金白银?” “真金白银从国库出去,经手的人那么多,到了州郡还剩多少,到了百姓手中又剩下多少?”魏溪端着残留着余温的茶碗轻声问,“皇上今日出了宫,可知道年后鸡蛋多少文一个?” 秦衍之脸色微红:“多少文一个我不知道,只路边听了一耳朵,一斤三文都没多少人要买呢!” “知道原因吗?” 秦衍之摇头。 魏溪点了点茶碗中的红枣:“因为过年。年前百姓们都会购买年货,走亲串户中又会收到不少年货,一来二去家中的鱼肉鸡蛋都剩下不少,过完了年,不少人家都不用添置吃食了。所以,哪怕鸡蛋再便宜,百姓家里有也就不会买。同理,国库的银子发放下去之前,种子价格一斤只要二十文,发放下去之后,种子价格升到五十文,对于百姓来说,哪怕官员们没有贪污,他们依然活不下去的原因就在这里。有些清官,其实他们只是外表看着清廉,内在,嗯,建议皇上派人查一查他们家族的产业涉及了哪些方面,我敢保证,每一州每一郡的地方官员,他们的家族产业中绝对有米铺粮铺,而且不止一家。” “你是说,他们左手发朝廷的赈灾银子,右手就提高种子价格,从中赚取的差价直接就进了他们的口袋,而老百姓实际上没有得到一丁点的实惠?” “没错!大楚佃农占据百姓一半以上,桑农果农中也大多会种植粮食,购买粮食种子,果树苗,甚至是鱼苗这些都要花银子。贪污有很多种,一种是直接拿银子,一种是变着法儿拿朝廷的银子。官员们本来缴税的就少,还挖空心思拿国库的银子,皇上,你觉得你能忍吗?” 秦衍之气得跺脚,在殿中走来走去:“那怎么办?难道不发银子直接改成发种子?” 魏溪点点头:“成啊!” 秦衍之瞪眼:“啊?!” “不过种子也要有人监管才好。” 秦衍之琢磨了半响,摇头:“这样还是治标不治本。” 魏溪叹气:“其实,百姓只是想尽办法要活下去而已。一个五口之家,最为重要的是孩子,孩子长大了,出息了,父母亲族就自然而然的高兴了。所以,把发放真金白银改成种子只是其中一项,我们得保证阵亡将士的儿女能够顺利长大成·人,保证他们的妻子能够不受人欺凌,保证他们的父母能够安然终老。” 秦衍之道:“是不是可以把二十两银子折成二十年,一年一放?这样可以缓解国库的紧张,一年一两银子加上两季种子,种子也可以换成果树或者鱼苗。然后,朝廷要成立监察部,每一州每一郡都有专人负责此项。一旦监察人不察,那么御史也可以参奏。国学可以解决子民们读书问题!” 魏溪幽幽叹息:“没银子呢!” 秦衍之噎住:“那就免费入学!” “还有呢?” 秦衍之抓了抓脑袋:“至于妻子,难不成全部立贞洁牌坊?” 魏溪嗤笑:“哦,那还不如徇情算了,反正死了丈夫也没法再嫁了。还得日夜操劳伺候公婆,教导孩子长大成.人,等到公婆过世,孩子娶亲,她就可以两眼一闭,寿终正寝了。” “喂!” 魏溪冷笑:“你们男人可以三妻四妾,我们女人就只能从一而终?” 秦衍之很想回答:世情不就是如此么?估计说出来后,那戒尺就不会落在他手板心,而是落在脸上了!为了脸面计,秦衍之很小心的咽下了这口气,道:“那赐一个匾额,上书‘忠义之家’?由朝廷所赐,也就在衙门挂了号,相信没有人有胆子去欺辱烈士之后。” 魏溪没有吱声,秦衍之暗中吞了口口水:“还有什么?” 魏溪伸个懒腰,提起药箱站起身来:“这是朝廷大事,皇上您一个人拿得定主意么?拿不定就别在这里神神叨叨了,我回太医院了。回来这么久,连太医院的门槛都没踏进去呢。”说罢,也不等秦衍之回答,直接大摇大摆的走了。 剩下少年皇帝在背后大喊:“魏溪,你不是来给朕上药的吗?朕的手心还肿着呢!”举起手挥了挥。 魏溪啧了声,直接丢了一瓶伤药给门口的挽袖姑姑:“消肿止痛,立马见效;太医院研制,包您满意!” ☆、49|49|10.03 魏溪回来的第一天,皇帝就挨了板子,这事,躲在朝安殿门外的宫女太监们都听得到。所以,不过半个时辰,就连穆太后也知道那个消失了四年的魏家丫头回来了。 七巧在宫里也算是个老人了,要算计一个人的时候那是熟能生巧。她只需要趁着皇帝歇息之前,假意的瞄到了皇帝缠着绷带的手咋呼一声:“皇上,您怎么伤着了?” 这事也就闹得整个后宫人尽皆知了。 秦衍之倒是淡定的很,斜了七巧一眼:“咋呼什么,朕的事情什么时候轮到你一个宫女来质问了?” 七巧头皮一紧,立即跪了下去:“皇上饶命!奴婢只是关心……” “好了,”秦衍之没有耐心的很,打断她道,“朕不需要你的关心,日后若再莽莽撞撞你就不用来伺候了,下去吧!” 七巧瞬间脸色就白了,瞬间就明白什么叫做伴君如伴虎!明明早上还得了皇上的称赞,怎么到了晚间就恶语相向了呢?什么缘故? 七巧抓着龙床上金线绣的褥子,越抓越紧,秦衍之已经躺在了床上,低头一看,脚踏上还跪着一个人,问:“退下,没听到吗?” 七巧身子一僵,垂头说‘是’,哆哆嗦嗦的退到了殿外,与她一起值夜的宫女扯了扯她的衣袖,七巧回过神来,擦拭干净眼角的泪,摇了摇头,咬唇道:“没事,皇上已经歇息了!” 在昭熹殿伺候的人,哪一个不是一副玲珑心肝,悄声问:“皇上今日回宫后不是兴致高昂么,怎么到了晚间又喜怒不定了?” 七巧定了定神,想起宫里的那个传言:“也许是被某些人给惹怒了也不一定,我是遭了鱼池之秧。”她吸了口气,“也不知道那新来的宫女有什么本事,明明把皇上给伤了,皇上也不惩治她!” 小吴子正巧将内殿的奏折给整理出来,走到门口听到两个人的嘀咕,冷喝一声:“皇上都歇了,还在嘀咕什么呢?” 七巧等人弯了弯膝盖,道:“吴公公,您认识那新来的宫女吗?” 小吴子捧着奏折,冷冷的剔了七巧一眼:“你若问的是今日随皇上一起入宫的大宫女,我可以告诉你,她可不是什么新人!在皇上身边,除了挽袖姑和赵嬷嬷,就属她伺候皇上最久,最得信任了。” 有人惊讶:“可我们都没见过她!” “你们自然没见过,昭熹殿的人换了多少茬了,没见过的人多着了。整个皇宫,也不止一个昭熹殿不是。”就穆太后那手段,只要能够威胁到皇帝的人,一概直接打死了事。不说朝安殿,就昭熹殿的宫人的确是陆陆续续的换了好几拨。 七巧轻轻的上前一步:“难道她真的是宫里盛传的那个……”她附耳问,“大难不死的医女?” 小吴子笑问:“什么大难不死?” 七巧跺脚,眼睛滴溜溜的在众人身上溜达了一圈,假意解释道:“就是明明同样引诱皇上出宫,别的宫人轻则大棒伺候,重则丢命,而她却总是能够全身而退,反而得到太后、太傅以及前禁卫军统领大人交口称赞的太医院齐太医的徒弟啊!” “听说四年前,皇上每年都要出宫好几回,每次出宫都耗费整日,不单耽误批阅奏折,连功课也纳下了不少。每次出宫,只要皇上身后有她在,禁卫军们都争先恐后抢夺当值名额。不止是禁卫军,就是国子监与皇上一同读书的皇亲国戚们也都争先恐后的跟随。若是在宫外出了事儿,负责保护的禁卫军们腿都被打断,随伺们更是板子打得半个月起不了身,就她一人能够全身而退。不过几日,她还死不回改的又拾掇着皇上外出玩乐。久而久之,宫里都传言她是大难不死之人!” 小吴子眼角微挑,似笑非笑的问:“那传言有没有告诉你们,每次皇上出宫,负责伺候的人中也有我?” 众人有惊有喜:“公公您也被她拖累过啊?”七巧更是竖起耳朵准备听宫里第一太监吴公公痛诉魏溪不仁不义之事。若是魏溪得罪了第一红人吴公公,那么不用等到七巧上眼药,就吴公公一个人都可以收拾了她。 小吴子拍了拍金盘里的奏折,不答反问:“听闻皇上今日出宫是你们其中一人出的主意?” 众人眼睛齐刷刷的落在七巧身上,七巧倒退一步,谨慎道:“我只是提议而已,出不出宫还不得皇上自己拿主意么!” 小吴子笑道:“没错,出宫是皇上的事儿,怎么到了你们的嘴里变成魏溪的拾掇了?若是魏溪拾掇了皇上出宫,那今日七巧你不也做了同样的事情么?” 魏溪哄着皇上出宫玩乐,所以皇上才宠幸她;七巧也拱着皇上出宫散心,所以,七巧也是最靠近掌事姑姑之位的人。 她们两人做的都是同样的事情,七巧不去想想自己可能面临的惩罚,反而挑拨众人与魏溪敌对,其心可诛啊! 当下就有人对七巧幸灾乐祸了起来!魏溪能够化险为夷是经过印证了,七巧能不能同样幸免,那可就要看皇上的意思了! 小吴子戳破了七巧的小心思,无所谓的笑了笑,弹了弹自己的衣摆,“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七巧,若这次你能够安然无恙,显然也是有大富贵的人啊!好好珍惜吧。” 明明是夸奖的话,七巧总觉得背脊生凉,干笑了两声:“借公公吉言。” 小吴子环视了这群宫女们一眼,神色即轻蔑又嘲弄,更是吓得众人如鹌鹑似的纷纷回到了自己该站的位置,等到小吴子的身影消失在拐角,与七巧一起负责伺候铺床的宫女挪了两步过来,“你说,挽袖姑姑的位置最后会不会由她接替?” 七巧气呼呼:“谁知道啊!” 那人又道:“也不知她给皇上灌了什么迷汤,居然打了皇上的手板心都安然无恙。听说康雍宫也听了消息,居然到现在还毫无动静,也太奇怪了。” 众人都想看看传闻中的大宫女的芳容,结果连续等了三日,魏溪都没有入后宫,哪怕是穆太后的平安脉也是由老太医们把的。既然魏溪不入后宫,有心之人就想尽法子去太医院探一探敌情。 太医院现在正是繁忙的时候。年后,随军出征的学徒们都陆陆续续的回来报道了,这些人经过了战争的洗礼,对外科医术今非昔比,已经不适合再在太医院当值了。陈老得重新给他们安排去处,现在正一个个传唤进来核对名册。 初春的时候,宫里的人大多都是一些头痛脑热,直接去了药堂,有专职给宫人们看病的学徒们,随便瞄了来人气色一眼,直接抓了药往桌上一丢,喊一句:“下一个!”来探敌情的宫女们根本无处落脚,拿了药,左思右想也不能白来一趟啊,就抓着同样出宫多年的学徒们询问魏溪的来历。 “魏溪啊,她可是个厉害人物。” 来人问:“怎么个厉害法?” “野外求生能力很强啊!我与她一起被人追杀过,同行的还有上百号伤兵,缺胳膊断腿的,止血药都没有了,到处都是敌人,我们也没法子离开躲藏之地去找药。她直接找了一窝的鬣狗,把好几条狗崽子打瘸了腿,狗崽子的父母回来一看都吓傻了,留下一个看家一个出去找药,回来后,她直接就让我们抢了药材给伤兵们用了,再把公·狗放出去,没多久又找了伤药来,她又让我们抢了。鬣狗不干了,她就再把狗崽子的腿打瘸几个,于是大狗再去找药,周而复始,直到我们走了,那群狗崽子才有伤药用。” 宫女结结巴巴:“鬣狗?” “对,边关嘛,一般的猎物都存活不了,鬣狗群居,牙尖嘴利,一口咬下去整个腿肉都可以撕下来,若是被一群鬣狗追上,基本没命了。我们没有吃的,她就直接把一窝的鬣狗都给药了,炖汤烧烤各种吃法,可香了。” “呵呵!” 学徒们说得唾沫横飞:“别以为我说笑,告诉你,你这么个身板,若是被鬣狗盯上,基本跑不过两步喉咙就会给撕开。” “呵呵呵,呵呵!” 也有人颇具微词:“她这个人太狠了,一点都不像寻常女子,比西蒙的女人还要狠辣。” 宫女:“怎么个狠辣法?” “她最喜欢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甚至还青出于蓝。边关的村庄常年被西蒙人骚扰,不少家破人亡。青壮被大刀懒腰砍断,女人被抓回西蒙做奴隶,孩子被活活烧死刺死,举不胜举。好几次,士兵们赶去救人,到了地方发现整个村子都被烧得面目全非尸横遍野。” 宫人们俱都驻足静静的听着,有人捂着手臂瑟瑟发抖。 “魏溪亲身经历过一次,回来沉默了好些日子。后来,她随着魏千户,就是魏将军的长子去偷袭西蒙的大营,听人回来说,整个营地五千多人,没有一个活口,全部是七窍流血而死,活活痛苦了一整夜才流干了血,死的时候都要成.人干了。” 宫人抖着嘴唇问:“怎么会莫名其妙的七窍流血?” 那学徒脸色也有些发白:“听偷袭的士兵们说,他们根本没有动用刀剑。只知道,在确定偷袭的日子之前,魏溪带着他们去沙地里挖了不少的蝎子,用罐子装了,不给任何吃喝。等到偷袭那一日,把罐子里饿得头昏眼花的蝎子放出来,再暗中丢几头刚刚死的马抛入敌军大营营地,蝎子们闻着血腥气直接就去了,然后整夜大营里都是哀嚎声,到了早上,那些蝎子全都吃得动弹不了了,她再全部烧了。” 旁边另外一个学徒嗤笑道:“这算什么?你是没有听过一个传闻吧,据说也与魏溪有关。” 众人问:“什么传闻?” 那人道:“听闻西蒙统帅死得蹊跷,好像是被毒死的,那毒就是魏溪送给魏将军的,魏将军再给了负责刺杀的刺客。刺客要在数万士兵中刺杀大帐里面的主帅,谈何容易。别说近身了,大帐都进不去!魏溪告诉那些刺客,只要用银针隔空刺入西蒙统帅的身上,不管什么地方,只要刺入了他的皮肉,不过几瞬,就可以让人肠穿肚烂血脓不止。刺客们根本不用露面,就全身而退了。” 来探听敌情的宫人们摇摇欲坠:“那毒还有吗?” 学徒们耸了耸肩膀:“就算没有了,魏溪也知晓方子,她又会制毒,凑齐了所需药材,成药不就一个晚上的事儿嘛!” 至此,等到魏溪在太医院交接了战场上诸多琐事后,再出现在后宫时,就发现太监宫女们一看见她就躲得远远的,有人见她近身更是簌簌发抖几乎要口吐白沫了。 魏溪苦思不解,问挽袖姑姑:“宫里又有疫病了?他们怎么都在打摆子呢?” 挽袖消息何等灵通,闻言别有深意的笑了笑:“心病而已,过段时日就好了。” 魏溪也不是真的要从挽袖这里得到答案。她身为医女,更是多年前皇帝指定的大宫女,回宫后自然要接掌皇帝身边一些事物,首先就是重新审察皇帝饮食。 说到帝王们的药膳,其实都有一定规律。一年四季怎么补,补什么都有规定,需要主意的是皇帝们的体质都有说不同,有的是火体有的是寒体,医女们就要根据当日皇帝们的身体状况微调药膳的方子,或增或减。其中有一项,是在皇帝们十岁之后开始添加的药膳。 嗯,没错,壮阳方子! 皇帝嘛,成年后三宫六院七十二妃,夜御数女的事情时有发生。若是肾不够好,龙·根不够坚·挺,在颠鸾倒凤的时候萎了,那就丢脸丢大了! 故而,从皇帝们十岁之后,他们的药膳里面就增加了一道高汤,里面放了鹿·鞭、虎·鞭等等大补之物,日日喝,再辅佐药膏,夜夜涂抹,力求在成亲后大战雄风,一夜七次郎! 魏溪几年没有回来,再回来的时候秦衍之都十二岁了,虎·鞭汤都喝了两年了,更加别说太医院特别配制的药膏,空瓶子都有无数个了。 所以,等到她拿到当日的药方和皇帝最近的平安脉记录,顿时哭笑不得。 时隔多年,她都不记得成亲后的皇帝那东西的长度了。嗯,那时候太天真的以为对方天赋异禀,原来里面还有后天的努力啊! 啧啧!这药方到底要不要继续用呢?继续用的话,要不要改动一下呢? 于是,当天夜里秦衍之毫无所觉端起高汤喝了之后,悲剧了! ☆、50|50 鹿血是大补之物。 在寒冷刺骨的冬天,富贵人家一般都会烤鹿肉喝鹿血,高汤里面加入鹿茸更是常见。 秦衍之十二岁,正是血气方刚的年龄,哪怕是数九寒天躺在龙床上那也是浑身暖融融。他曾在冰天雪地的时候,穿着单衣在练武场与禁卫军们近身搏斗。一场比武下来,汗水淋漓,浑身舒畅。 现在刚入春不久,倒春寒还没到,风也依然冷冽,昭熹殿的地龙依然日以继夜的烧着,再加上一碗加了料的补汤,不到半夜,秦衍之就觉得浑身燥热,像是置身于火炉之上一样。他迷迷糊糊喊了一声水,一只滑腻雪白的柔荑挑起帷幔,脸庞如水蜜桃般散发着清香的宫女盈盈下拜,涂着桃红色丹蔻徐徐地将温热的水杯递送到皇帝面前,皇帝带着薄茧的手指在她指尖滑过,接过茶水一饮而尽。 宫女接过茶盏,吐气如兰地轻声问道:“皇上还有其他吩咐吗?” 秦衍之只觉得一股幽香轻轻柔柔的吹拂着他的面门上,让他头脑更加昏沉。 他摆了摆手,哑声道:“下去吧!” 宫女唇瓣里泄出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媚眼如丝的凝望了皇帝一眼,这才拧着柳腰躬身退下。 人虽然走了,龙床的上空反而留下了一丝似有似无的幽香,争先恐后的往皇帝的鼻子里面钻进去。秦衍之扯了扯衣襟领口,露出少年人特有的消瘦锁骨,只觉得刚刚被茶水浇灭的燥热,莫名其妙的烧得更加旺盛了。 秦衍之腾地坐起,烦躁的抖了抖湿透的亵衣,喊道:“来人,伺候朕沐浴更衣。” 一路走向净室,一路就在脱衣解裤,等到浑身□□的踏入温泉池中时,方才端茶的宫女又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了他的身后,那熟悉的幽香再一次盈满鼻尖。 秦衍之撩起水花,整捧整捧的扑打在脸上,他的额头已经布满了汗珠,手臂上的肌肉随着动作鼓动,胸膛起起伏伏,明明还只是少年却已经有了男人的力量。 被水雾熏腾的夜明珠泛出朦胧的微光,一切都仿若雾里看花半隐半现,甚至于,身后贴近的热源也忽远忽近,耳瓣的呼吸更是若有若无,秦衍之口干舌燥,伸手又喊了声‘水’。这一次,不再有人将茶水无所谓的递送到他的手中,随着温茶落在掌心,他的手背也有一片温热包裹着,一点点将热茶喂到他的嘴边。 眼前的容颜无端的透出丝丝魅惑,靠近的身躯比那熔岩还要滚烫,那双手生疏又胆怯的在他的肩膀,他的胸膛轻点,被碰触的肌肤像是点燃的火苗,一路燃烧。 那带着热气的桃红指尖慢慢的探入水中,顺着他的腰腹往下,秦衍之闭了闭眼,觉得脑中有什么在炸开,他闷哼一声,猛地扣住了对方的手腕,一双眼不知何时早已布满了血丝,死死的钉住对面的女子…… 二更刚过,魏溪就已经出现在了昭熹殿的小厨房。小吴子正端坐在一边高椅上,翘着二郎腿吃早点。 魏溪进来,两人相互点点头,小吴子问:“吃吗?有番薯,这东西趁热吃才好。” 魏溪往灶台边一瞧,蒸笼里整整齐齐的码着一排或紫或红的带皮番薯,她点了其中一个,就有膳房的厨子替她夹在白瓷小蝶中,去了皮,切得整整齐齐,再给一双银筷,一杯热乎乎的姜茶,放在小吴子跟前的矮桌上。 魏溪自己装了一碗补血的红糖鹿肉粥,再加一碟刚刚卤制的香辣兔头,一边吃一边问:“昨夜昭熹殿传了太医?” 小吴子头也不抬,稀里哗啦的喝了满满一口粥后才道:“嗯,皇上身子微恙,处置了一个宫女。” 魏溪眨了眨眼:“什么罪名?” 小吴子抬头看了魏溪一眼,颇为无语的低声道:“妖冶魅主,欲对皇上行不轨之事。” 膳房里大厨们忙碌的声音有一瞬间的停顿,小灶上的热粥咕噜噜的冒着泡,蒸笼里的汤包飘出了浓郁的肉香,嗤的一声,油锅里炸着的虾卷爆出个油花,众人又活了一般,剁骨头的敲得顶板咚咚的响,准备碗碟的瓷盘噼里啪啦,脚步声、交头接耳声,声声入耳。 魏溪嘴角的笑意矜持中带着嘲弄:“谁啊,这么大胆。要知道皇上才十二岁,身子骨还没长好,这时候破了龙精,日后十有*就会长成矮矬子啦!” 大楚历史上最矮的皇帝,啧啧! 小吴子轻笑,道:“太医也是这般说法。幸亏皇上耳目清明,发觉不对时就将人赶开了,之后才传了太医。一番侦查后,才发现昭熹殿昨夜点的香与宫女身上的香露有相辅相成的功效,能够助长情·欲,神思迷乱无法自拔。” “嚯!”魏溪发出赞叹,“那宫女的底细查了没?与她往来密切的人有哪些?是否有人指使,这些事儿都必须一一审察清楚。对了,她叫什么名字?” “七巧!”小吴子将最后一口早点塞入嘴里,细嚼慢咽后慢悠悠的喝了一口茶,“是昭熹殿的老人了,最近时常回内务处学规矩。” 内务处的规矩魏溪也学过,不过她学的是最底层的人必须懂的规矩,七巧是近身伺候的,又处在昭熹殿,想来‘规矩’也格外不同。 “这算是出师未捷身先死吗?可惜好好的一个美人儿,也太耐不住了性子了。若是再等个三年,皇上十五岁后,说不定这事也就半推半就的成了,一招错步步错。” 小吴子将粥碗推到桌子边,意有所指的道:“天时地利人和,她差就差在了人和这一步。” 魏溪几口喝完了手中的粥,也擦了擦手,站起身道:“这宫里,有谁能够左右逢源呢!对了,听说内务处的张姑姑调·教人很有一番手段,也不知道她与那宫女是什么关系。” 小吴子一愣,摇头叹道:“皇上年岁渐长,这昭熹殿的人也越来越难管束了,人心思变啊!” 魏溪耸肩,原本只是准备让小皇帝稍稍的补一补,让他明白吃多了补药的弊端,哪里知道,这么一试探居然还牵扯出是非来。 事到如此,也只有‘急功近利’四个字来形容对方了。 宫外的板子敲到三更,一众宫人井然有序的迈入昭熹殿,秦衍之睡眼稀松的被人服侍着穿戴,隔着屏风看到偏殿走进来的魏溪,就招了招手。 魏溪让人将御膳去摆好,自己行到皇帝跟前,见了礼,才抬头就撞到皇帝的脑袋,魏溪捂着额头,没好气的道:“干什么啊,都这么大年岁了还莽莽撞撞的。” 秦衍之凑到她耳边,哼哼道:“昨夜那碗汤里面你加了什么,让朕难受了一整夜。” “能加什么?不就是鹿茸多放了几片,鹿血丸子多丢了两个,怎么,”她扫了扫秦衍之的下·半·身,嗤笑道,“就这点小事皇上您就要治我的罪啊!” “哪能啊!”秦衍之急忙道,“你是不知道,昨夜朕可被你害惨了,差点*了!” 魏溪噗哧一声笑了出来:“哎哟,看不出来啊,习武多年的皇帝陛下居然被一个小小的,手无缚鸡之力的宫女给强了,丢人不丢人!” 秦衍之脸色通红:“哪有!朕至今都保持童子之身呢。” 魏溪道:“嗯,我知道,皇上要为皇后守身如玉。” 越说越胡闹了,秦衍之戳了戳魏溪的额头:“朕年岁还小,皇后连影子都没见着,谈什么守身如玉。” 魏溪想到瘟疫横行时‘病重’至今未曾‘痊愈’的胡歆儿,沉默着不说话。 秦衍之洗漱完毕,坐到桌边开始用膳后才发现魏溪还呆呆的站着,拉着她一起坐下,亲自夹了个汤包放在她面前的碗碟里:“陪朕吃一点。” 魏溪道:“我都用过早点了。” 秦衍之又给她夹了几片獐子肉:“以后早膳都陪朕一起用。这宫里太大太空旷了,哪怕吃着山珍海味朕都觉得没滋没味。”他抬头看了魏溪一眼,“还好,你回来了。” 魏溪无奈,只好又用了一点,秦衍之要早朝,蝗虫过境一般扫荡了所有的餐点,最后才披上大髦,临走之前对魏溪道,“昭熹殿的人太杂太乱了,你替朕梳理梳理。” 魏溪道:“在其位谋其政。我不是掌事姑姑,也没有越权的打算。” 挽袖正等候在銮驾旁边,闻言笑道:“我倒乐得你多多越权一些,也让我出宫之前的日子过松快点。要知道,这昭熹殿中人一个个眼高于顶,俱都觉得自己是未来的贵妃娘娘,寻常人得罪不得,也训斥不得。” 魏溪道:“感情这是让我做恶人,姑姑你做好人呢。只怕到时候我连昭熹殿的门都进不了了。” 挽袖偷偷拉了拉皇帝的衣袖,秦衍之道:“你尽管放心去做,出了事有朕担着!” 魏溪想了想:“先去上朝吧。我才回宫,宫里的事情知道得少,回来后我们再商议。” 秦衍之知道让魏溪冒然对抗穆太后也不妥,一个不小心就会把魏溪都折进去,点了点头,拢着大髦的帽沿,率先走入了冷风之中。 ☆、51|51 虽说秦衍之对太后插手昭熹殿中的事情很是反感,却远远没有到反目成仇的地步。母子相依为命多年,哪怕秦衍之再如何叛逆,也不能否认小时从悬崖摔下后,穆太后护着他的那个背影。 与魏溪说了那句话后,他心里莫名的有些虚,故而,今日下朝后就难得的去了康雍宫。 穆太后坐在凤座上,身边陪着一位装扮素净的少女。在皇宫里,除非上位上的几位殡天,不管是入宫的还是在宫里的,大多都着装艳丽。这少女的装扮说是素净,其实也只是衣裙上繁复的花纹少了些,金线成了银丝,白玉手镯衬托得手腕越发纤细,头上戴着一顶掐丝玉冠,整个人看起来清爽又沉静。太后正一手搭在少女的手背上,眉开眼笑。见到皇帝进来,也只是招呼了声:“皇上来了。” 秦衍之行了礼:“母后安康!方才在说什么,在殿外都听到母后的笑声。”自己落坐在穆太后的下首,那少女也起身跪拜,平身后就伺立在穆太后的身旁。宫女上茶,她甚至亲手奉茶给太后,再是皇上。 穆太后端着茶碗放在手心里捂着,笑道:“在听你表妹说舅舅家的糗事。因为一件小物件,你舅舅将舅妈给打了,你说他打在哪儿了?” 秦衍之看了眼文文静静的少女:“舅舅舅母恩爱情深,整个皇城都找不出比他们更会过日子的人家了。舅母平日里被针扎了一口舅舅都可以抱着她的手指假哭不止,想来这次惩罚舅母的方式也别出心裁。”想了一想,打趣道,“别是,舅舅踢了舅母屁.股吧?” 穆太后哈哈大笑,拍着秦衍之的手弯道:“什么屁.股不屁.股的,臀部!你舅舅都快四十岁的人了,做事还三五不着调,夫妻打闹更是从来不避讳家人,大庭广众下闹出这么大的笑话,弄得阖府皆知,连瑶儿都忍不住进宫说给哀家听。” 穆瑶捂嘴轻声笑了笑,玉簪上的红宝石坠子一晃一晃,甚是耀眼:“不过博姑母一笑耳。” 秦衍之拨弄着茶碗里的浮茶,淡淡的道:“表妹不愧是舅舅嫡亲的女儿,奉承母后的方式也别具一格。” 穆瑶一惊,整个人就跪了下去:“皇上……” 穆太后立即拦在了两人中间:“你就别吓她了,知道她胆子小,从小就爱欺负她。”见儿子面色如常,就收了笑意,微微叹息一声:“你别看你舅舅整日里没个正形,其实他心里苦啊!相信皇上也知道了吧,你舅舅的二儿此次也在阵亡将士的名单内,可怜那孩子还不到十七,就莽莽撞撞的跑去战场,如今你舅舅白发人送黑发人,还得苦心哄你舅母开心,为了她,连家里的面子都顾不上了。你说这是造了什么孽哟,你二表哥从小就是个不听长辈劝的,你舅母也一味纵容,这下好了,棺木刚刚运回来,这下他们说什么你表哥都不能出声了。” 穆瑶跪在穆太后膝前,劝道:“姑母,您快别伤心了。父亲常说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二哥他为国尽忠求仁得仁,哪怕为此舍了性命想来他心里也是甘愿的。母亲已经哭得眼都要瞎了,姑姑您可得保重身子,否则下次我连宫门都不敢入了。” 穆太后眼角含泪:“哀家只是想起你们小时候的事儿了。他总说自己武艺天下无敌,不但爱去练武场找禁卫军们比斗,连皇上也被他缠着比试过几场,那时候多闹腾的一个孩子,没想到一转眼就没了。听说他当初闹着要上战场时,离成亲也就剩两个月了,结果自己偷偷跑了,连个后都没留下,更别说日后逢年过节连个给他烧香的人都没有。”说着居然呜呜的哭了起来。 穆瑶悄悄的窥视了一番冷着脸的皇帝表哥,细声细气的安抚太后:“姑姑您放心,那家姑娘钦慕哥哥多年,听闻哥哥为国捐躯后非但没有退掉亲事,还亲自与母亲说她生死都是哥哥的人,哪怕哥哥没了,她也要嫁入我们穆家代替哥哥为父母尽孝。” 穆太后果然收了眼泪:“你的意思是,结阴亲?” 阴亲也是冥婚,古来就有父母未免九泉之下的孩子孤苦伶仃,特意在阳间替他们张罗一门亲事。一般同意结阴亲的女子大多是家中清贫无力为继,也有为了儿子娶亲,卖女赚媳妇本的狠心父母。富贵人家愿意结阴亲,里面的缘由就复杂多了。 穆瑶点头,犹豫了一会儿才道:“那姑娘话里话外的确是非哥哥不嫁了。父亲开始怎么也不愿意,母亲也说没得毁了她一辈子,那样哥哥泉下也难安。可是,那姑娘铁了心,居然绝食了,直言若是穆家不同意,她不在乎生不同裘死同穴了。” 穆太后叹口气,揉了揉眉根:“难得那孩子重情重义…” 话还没说完,就听到噔的一声,秦衍之将茶盏掷在了茶几上,冷喝:“简直胡闹!” 穆瑶与皇帝年岁相当,小时进宫多次,也没少与秦衍之嬉闹,说将对方当做皇帝,不如当做哥哥居多,故而甚少看到秦衍之怒气腾腾的样子。乍然听到这声,整个人都被震得头脑昏沉,一时不知身在何处,只来得及呼喊一声‘皇上’就再无其他言语。 秦衍之冷道:“这事绝不能成!等过几日朕挑一个门当户对的人家,亲自给她指婚,看她还闹不闹。” 穆瑶看着面前的少年天子,仿佛第一次发现对方如此的高大冷肃,缓慢磕头:“皇上恕罪!” 穆太后深深的叹口气,缓缓的道:“皇上说得没错。穆家是皇亲,你哥哥与皇上那是一同长大的兄弟,别说是生前了,就算是死后,想要与我穆家攀关系的人也只多不少,我们没必要为了这事坏了名声。” 穆瑶垂首:“姑母说得是。父母忧思过盛,难免钻了牛角尖被有心人利用。”等到穆太后让她起身,又依偎着穆太后的手臂笑道,“皇上思虑周全,连姑母也自愧不如吗?!” 穆太后这才展颜,慈爱的看着越发出众的儿子:“那是,他可是皇上,他若不英明,还不都被那些口蜜腹剑之人给糊弄了去。” 瞬间,康雍宫的气氛松快了不少。因为刚刚下朝,穆太后就让人送了点心上来,看着儿子吃了几块后,才开口问他:“听说将士们的赏赐还没发放?” 秦衍之胃中暖呼了不少,面容也缓和了下来,少年人的稚气虽然已被帝王威仪取代,此时却难得的流露出一点痕迹:“恩,有些细节朕还在与大臣们商讨。” 穆太后沉重的点头:“要快些安排了。年前的大胜总算让百姓们喘了口气,不用打仗了,将士们也可以重归故土,没有赏赐带于家人,过年后的日子就苦了。活着的人辛苦,更加别说那些阵亡的将士们,他们一家老小都指望着抚恤金过活。他们的儿子丈夫保家卫国,朝廷不能寒了他们的心,该有的赏赐绝不能吝啬。” “母后说的是。” 穆太后仿若寻常百姓家的母亲,无时无刻不操心着娘家那一摊子大事般,忧愁的道:“你舅舅就在户部当差,你给他一个活儿,让他也忙起来,省得每日里胡思乱想与你舅母一起哭闹,弄得整个皇城的人都看他们夫妻的笑话。” 秦衍之懒懒的问:“母后的意思是?” 穆太后沉凝一会儿:“朝廷的赏赐从国库出,户部少不得手忙脚乱一段时日。这事又不能拖,不如让你舅舅负责,同病相怜下,他会额外照拂阵亡将士们的家属些。” 秦衍之换了一个姿势,下意识的拒绝:“这不合规矩!” 穆太后眉头一瞪:“有什么不合规矩的!你舅舅也是户部官员,他又是皇亲国戚,难不成不比那些外姓人还可靠?哀家虽然居于深宫,也知道户部那些官员们一个个富得流油,他们身上的油都是将士们身上的血汗。你舅舅好歹是自家人,难不成自家人还算计自家人?”“再说,同样都是失去了儿子,他难道还会让那些遗孀孤老们生活艰难雪上加霜?” 好不容易两母子其乐融融的说会儿话,秦衍之也不想这份温情太早消失,斟酌了下,给大家都找了个理由:“舅舅的性子儿臣知晓。穆家,也看不上将士们的那点抚恤金。” 穆太后额头的皱纹这才松开,包养甚好的容颜也褪去了愁苦:“你知道就好,这事就定了!” 穆瑶立即下拜:“臣女替父亲在此谢主隆恩,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至此,秦衍之才察觉不对,自己方才好像被亲生母亲算计了? 魏溪也颇为无语:“太后一个萝卜寨一个棒槌就把皇上你给忽悠了?”说完,又将秦衍之上下扫视了一遍,“就这样你还认为自己英明神武,智慧无双?” 也不知为何,每次面对魏溪的质问秦衍之就恨不得挖个地洞把自己深深的埋进去,省得丢人现眼。 “朕只是一时不查,不对,是一时不忍。毕竟,舅舅的性子虽然活跳得很,对国事上却谨小慎微。正巧他最近也失了儿子,为了哄他开心,也为了让母后放心,所以朕就……” 魏溪了然:“我早就该知道,国事在你们这群皇族嘴里就是家事,可以任人唯亲。” 这下连脸颊都生疼了,秦衍之很想喊一句:不是这样的,国事是国事,家事是家事!可惜,魏溪根本不给他解释的机会了。 “太皇太后一味的贬你,太后反其道而行,一味的夸赞你,也难怪你舍不得拒绝她。皇上,别怪我没提醒你,千里之堤毁于蚁穴,很多隐患最初都是从一件件小事中埋下,你可千万别把太后也纵成了太皇太后。” 此话一出,秦衍之就摇头:“怎么可能!” 魏溪也不多劝,丑话说在前头了:“反正又不是我的母亲,大楚也不是我魏家的,事情再坏,顶多是换个皇帝伺候,与我们这些小人物没什么差别。” 秦衍之彻底生气了,大吼:“胡言乱语什么!” 魏溪气哼哼的转过身去,显然懒得在与他多说一句。 年轻气盛的两人,在认识多年后,第一次开始了冷战! ☆、第52章 52 作者有话要说: 都说为母则强。弱小的孩子被母亲保护是何等安心的事情,可是,随着遇到的困境越来越大,母亲的臂膀被逼着越来越宽广足以可以取代父亲时,她们带给孩子的不止是无尽的爱护,还有不容反抗的威严。 上辈子,太皇太后在后宫称王称霸,三王把持朝政,身为皇帝的秦衍之被两边夹击得喘不过气来,一次次的反抗一次次的被镇压,到了最后他的性子表面胆小懦弱,内里却阴郁暴戾。穆太后久居深宫,与朝堂无碍,对后宫倒是有些掌控,多年来与太皇太后斗智斗勇,只要涉及皇帝之事绝对据理力争,就这样也没少被太皇太后指桑骂槐。好在,随着皇帝年岁见长,暗中投靠的臣子们也越来越多,穆太后的底气越来越足,一边与太皇太后对抗,一边教导皇帝如何收拢朝臣,胡家就是其中之一。 魏溪早就怀疑当初胡家出了个皇后,是不是与穆家脱离不了关系。承安公怎么看都不是个糊涂人,又是日日与皇帝得见的大臣,皇帝的改变他不会不知。只要承安公在暗中出谋划策,胡家在朝堂上公然与三王针锋相对,再将胡家女嫁入皇宫,给穆太后做臂膀,那么皇帝身上的担子骤轻,才能静下心来与众多大臣谋划多年,一一收拢政权。 值得一提的是,太皇太后势微,穆太后崛起,胡皇后身为盟友的时候自然是穆太后的臂膀,可一旦穆太后翻身做了后宫第一主人,会对胡皇后信任有加吗?会容许一个女人与自己争夺一生中最重要的那个男人吗? 魏溪被打入冷宫的时候不早不晚,那时候三王已经逐渐交出部分不轻不重的权柄安皇帝的心,之后冷宫多年,从素素带来的细微消息中,魏溪推测出胡皇后的日子只怕不大好过。 人的野心是越养越大的,穆太后一生之中只有一个儿子,怎么能够容忍皇帝看重皇后而与自己越走越远呢?多年媳妇熬成婆,应当就是穆太后与胡皇后下半生的写照。 魏溪之所以气恼,不为别的,她可以以身作则教导秦衍之做个一心为民的君王,却不愿无缘无故的替他扫清后院的麻烦。与那些一心拐着皇帝走歪路的人对抗,她竖着为国为民的旗帜;与穆太后对抗,她凭什么,用什么身份,日后反噬皇帝又会保她吗?保得下她吗? 魏溪很有自知之明,她也从来不会将自己的身家性命寄托在秦衍之的身上。哪怕这辈子的皇帝与上辈子那个阴沉敏感的帝王相去甚远,她也不愿意做他的身前卒。 这不,稍一试探秦衍之就原形毕露,让魏溪怎么去相信他?在亲生母亲与得宠的宫女之间,谁重谁轻根本不用比,也不能比! 不欢而散的两人,一个率先离开去了朝安殿看奏折,一个直接出了宫,去了魏将军府。 因为打了胜仗,魏将军从二品又升了一级,成了从一品大将军。 魏溪来时,魏将军去了兵营,魏夫人正在整理年后收到的帖子。年前大胜的消息传来,魏家的门槛几乎被人踏烂了,奉承之人络绎不绝,到了过年,各家各户送来的年礼比往年更是重了几分。班师回朝后,魏家几个男丁更是应酬不断,每日里不是在赴宴就是在赶着赴宴的路上,一家人几乎没有个团聚的时候。 见到魏溪,魏夫人格外的高兴,一把推开桌案上堆积如山的请帖,笑着拉魏溪坐下:“怎么今日才来。魏亦直说你前几日就随老三一起回来了,左等右等你都不回来看看,早知道你今日过来我就不让他们出门了。” 魏将军班师回朝的时候,魏亦与魏允与父亲同行,魏凭是老三,被丢在后面护送伤兵伤将,魏溪作为随行的医女,尾随其后。好在,魏凭经过这些年与魏溪朝夕相处,倒也懂得如何照拂女子,吃穿用度几乎每件事都有他的身影在。 魏夫人一番话,原本被秦衍之气得肝疼的抑郁瞬间就散了七七八八,笑道:“我又不是外人,哪里用得着义父义兄们如此对待。” 魏夫人就喜欢她这般不见外的模样,仔细端详了她一会儿,叹道:“瘦了不少,也黑了。如今都十四了,女儿家的那些保养手段也该用起来了。年前府里添置了不少新制的胭脂水粉和绫罗绸缎,你回宫的时候带去,该用的别舍不得,用完了再来拿。” 魏溪笑道:“宫里规矩多着呢,后宫中宫女的穿戴都不能越制。太医院太忙,穿戴太好了没得糟蹋好东西,母亲你舍得我可舍不得。” 这一声母亲让魏夫人格外的偎贴,忍不住抱着魏溪:“我当你是亲生女儿一般,你也尽管放心大胆的依靠我们,别委屈了自己。” 魏溪将头埋入熟悉的怀抱,眼中湿润,哽咽道:“谢谢您!在外面冷了热了,渴了饿了的时候我就总是想起夫人,想着要是您在就绝不会让我委屈半分,为此,还惹得义兄们嘲弄了一番。” 魏夫人笑道:“你那几个兄弟,我还没说他们呢!自己去了战场就罢了,好歹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大丈夫,保家卫国是他们刻在骨子里的责任。没想到,他们居然还偷偷的带着你一起上路。战场啊,那是女儿家能够去的地方吗?别说刀剑无眼了,那满山满野的断臂残骸,血气漫天,寻常的新兵都胆怯,你居然视若无睹如履平地。听说,每场战役之后,你都要去尸海里面翻找伤员,为此,还救下了不少人。” 魏溪从魏夫人身上抬起头来,抹干净眼泪,道:“战场上什么伤员都有,有些只是被重兵器或者铁骑击倒了,并没有重伤不治的地步。清扫战场的人员不懂医术,哪怕看到还有一口气的伤员也不知道要如何救人,所以我每次都跟着他们一起去清点,能够救下一个就是一个。要知道每一个大楚士兵的身后都有他们的父母妻儿在殷切期盼,没道理没让他们死在敌人的刀枪下,却死在救治不及的战场上。” 魏夫人好歹也是将军夫人,爱屋及乌,对每一位士兵们身后的家人也感同身受。听到魏溪的作为后,更是感叹她有一副医者心肠,问了她不少战场上的事情。 两人说了一会儿话,魏溪就提出去看望原身。魏夫人哪有不准的,齐太医早已去了民间游历,魏溪每一年回宫后都要来探望一番,过去四年,因为魏溪不在,魏夫人才去请了白术。白术已经是成年男子了,魏夫人的女儿如今也不是小儿,男女有别,白术除了把脉开方子之外,能够做的事情很有限。 魏溪就不同了,同为女子,又是自己的原身,她比任何人都在意原身的身体状况。不但翻看了眼皮、舌苔,更是将原身翻来覆去检查了所有的肌肤,确定没有疹子红痘,连头发的多少也有关注,确定一如往常后才放下心来。 白术每次过来都开了涂抹的药膏,有外用也有内用,魏溪一一看过,笑道:“师兄的医术比我高明多了。我只对外伤有些经验,内伤却是一窍不通。这方子按照师兄的来不会错的,哪怕是宫里其他老太医来也不会更好了。” 魏夫人拿过方子,递给身边的老嬷嬷:“那就好,我信得过你们。” 魏溪打定主意今日不回宫了,在魏家耗到了魏将军等人回府。哪像,不当魏将军的三个儿子跟着,魏海魏江两兄弟也在后面一同进来了。 看到魏溪,魏江就大呼小叫:“我们去宫里寻你,守门的兄弟说你出宫了。还想着你去了药堂,没想到来了将军府。” 魏亦笑道:“我们本来想要约你出宫聚聚,一同去了宫门,后去了药堂,实在无处可去了就琢磨着你可能来陪母亲了。想来,你在宫外也只有此处是家了。” 魏溪身为魏将军的义女,把将军府当做家无可厚非,可是这话从魏亦口中出来,魏江首先就不满:“小溪只是你们的义妹,我和魏海才是她亲生哥哥,你们别想抢走她!再说了,将军府是她的家,我和大哥也要买宅子了,日后她可以去的地方多着呢。” 魏凭反驳:“你们买了宅子不是为了让魏溪住,而是为了她出宫后方便给你们打扫卫生吧?听说药堂的后院被你们兄弟这几日糟蹋得不成样子!” 魏江理直气壮:“她是我妹妹,让她帮忙打扫有什么错!你们是嫉妒!” 魏夫人道:“何必花那些银子,你们兄妹还有父母要赡养,每月的月俸大部分都送去了家人,留有的余钱也不多。如果不嫌弃,一同住到将军府,相互有个照应多好,也不用魏溪出宫散心时还要惦记着给你们兄弟扫尘洗衣。那样她也太辛苦了!” 魏江原本只是习惯性的与魏亦几兄弟呈口舌只能,没想过真的要魏溪替他们兄弟烧饭洗衣,结果被爱女心切的魏夫人一顿责备,心里顿时也过不去了,不由看向魏溪,等着她拿主意。 魏海倒是难得的开口:“这样太打扰府上了。我们兄弟有手有脚,也能够自食其力,别说我们住到将军府不是长久之计,就连魏亦三兄弟也不可能一辈子与父亲同在一个屋檐下,迟早要分家单过。所以,置办宅子是必须的,不过,再宅子修葺的时候,来魏家暂住倒是可以。就是不知道将军意下如何?” 魏将军老于世故,知道魏海是怕人说他们兄妹趋炎附势。毕竟,一个是从一品将军府,一个是七品的校尉,身份悬殊太厉害不利于他们兄妹的名声。 “这主意不错,就这样办吧!横竖还要找宅子,不如让府里的管事帮忙,尽早置办好,你们也省了一件大事。” 魏将军这么说定了,魏夫人也不好反驳,只问魏溪什么时候回宫。 魏溪脸色淡淡的:“最近劳累的很,我请了假,今日就不回宫了。” 魏夫人笑道:“那今夜就歇在这里,陪我好好说说话。” 魏溪自然同意,两户魏家兄弟相互对了对眼色,魏江道:“听说你们最近纸醉金迷,把武艺都丢下了。我们同姓魏,为了不让你们到处丢我们兄弟的脸,不如现在就练练?” 魏凭自然同意,直接拉了两个兄长就去了练功房。 魏溪白日陪着魏夫人看了不少帖子,将这几年皇城里世家官宦之家的家眷变动了解了个大概。魏夫人偷偷的问:“你想要个什么样的嫂嫂?” 魏溪茫然的抬头:“啊?” 魏夫人戳了戳她的额头:“你大哥都快二十五了,还没成家立业呢!以前总说身无长处,寻不到好的人家,就一直拖着。现在好了,他有了官职,将军府也更进一步,这两年来打听他的人不少,这些帖子中也有不少适龄的女儿家,我就想从中挑一个,或者直接挑三个,一起将他们三兄弟的婚事给办了。你喜欢什么样的嫂嫂,说出来给母亲我参考参考。” 魏溪哭笑不得:“我又不在将军府常住,对嫂嫂们实在是……其实只要母亲满意,哥哥们也喜欢就成。”想了想,“一家人和和睦睦最重要。有句俗话不是说家和万事兴吗?所以,我觉得嫂嫂们的性子大度些,稳重些比较好,日后,她们就代表着将军府的脸面,要替哥哥们在各家走动,性子爽朗开阔些,比较容易与武将们的后院走到一处。” 魏夫人拍手道:“对啊,我都忘记这一茬了。我们是武将世家,可不能取个文绉绉娇滴滴的千金小姐进来,到时候你哥哥们只会练武,不会吟诗作对,两人说不到一处去,迟早会出乱子。” 魏家祖上就甚少有妾室,上辈子魏亦倒是娶了个文官的女儿,魏溪入宫时,那嫂嫂身子骨弱,孕期就爱胡思乱想,没少折腾事儿。就这样,也难产,九死一生的生下了孩子,后来一心扑在孩子身上,与哥哥一直相敬如宾的处着,平平淡淡的过着日子,一直到魏将军战死沙场。 那位嫂嫂,最后的结局魏溪都不忍去想。 哥哥的死讯传来的那一日,她抱着孩子直接跳河了! 今生,魏溪倒是还想让她嫁入魏家,又怕魏家还会重蹈覆辙,一时之间居然也犹豫不决了起来。 若是嫂嫂不是纤柔多思的人,性子大方些,爽快些,哪怕魏家遭难,她也能带着孩子平安长大,那该多好。 ☆、第53章 53 作者有话要说: 所谓家,代表着有人可以给你依靠,能够让你放下心防,让你随心所欲无所畏惧。 魏溪知道魏夫人将对病重女儿的爱移情到了自己身上,若是换了别的人可能会记恨魏家小姐。嫉恨她什么都没有做却能够得到全天下最为慈爱的父母,嫉恨她哪怕是躺着昏迷不醒多年,她的兄长们对她的疼爱十年如一日。换了别的人家,说不定早就视她为累赘,是她让堂堂魏将军夫妇成了别人嘴里的可怜之人,是她让三位兄长牵肠挂肚,甚至连娶亲都犹豫不决,生怕娶回来的妻子会嫌弃她,轻视她,甚至无视她。 魏溪知道那是自己,却又不是自己。她望着原身时,想着却是上辈子自己遭遇过的一切。家破人亡,阖家覆灭,若是真的再经历一次,魏溪情愿原身就此继续沉睡不醒下去。哪怕是在沉睡中活着,再在沉睡中死去。 也许正是这份淡然的态度,让魏夫人对她视如己出。瘟疫之后,魏将军对她多了一份审视与看重;战场共患难四年,她才彻底打开魏家兄弟的心扉,让他们为她骄傲也为她心疼。 魏溪重活一回,只有在魏家她才获得真正的平静。 她可以与魏将军下棋品茶,也可以与魏夫人绣花弹琴,更能毫无顾忌的对三位兄长评头论足,嫌弃他们的武艺不堪一击,鄙视他们的战术漏洞百出,也可以在他们一次次与魏江魏海两兄弟的比斗后,温柔的上药,狞笑着扎针,然后压在他们的身上下大力气揉散那一块块淤青伤痕。 一切平静后,她会取出魏夫人珍藏的古筝,为他们弹奏一曲。上辈子她最为擅长的乐器就是古筝,这辈子她弹奏得更多的反而是琵琶。甚至,她还在守城的城墙上,双方交战之时,端坐墙头弹奏过《十面埋伏》。 铿锵、激越、战意擂动,风声、雨声、刀枪崩裂声,泥水、汗水、迸射四溅的血水,无数的战马在嘶鸣,无数的将士在呐喊,无数的□□银剑在铮铮乐声中撞击、穿透、绞杀。 等到最后一个乐音落下,魏姓五人纷纷倒地不起,魏江仰望着星空,大喊:“痛快!” 魏凭哈哈大笑:“好像又回到了战场,小溪这一手琵琶曲绝了!” 魏亦最先恢复,招手对随侍道:“去拿最好的酒来,今夜我们一醉方休!” 随侍哭着提醒自家少爷:“最好的酒都是老爷的珍藏。管家早就说过了,若我再偷梁换柱换走了老爷的好酒,就要打断我的腿。” 魏亦无奈:“行了行了,所有随侍中就你一个哭包。战场上都一边哭着一边杀敌,原以为该长进了,结果回家后还是如此。” 随侍索性坐在地上哇哇大哭:“少爷你又欺负我!战场又不是我愿意去的,是您偷偷给我灌了迷~药还塞在了马背上,等我醒来都离家十万八千里了。”还说,“我从小就爱哭,您又不是不知道,您越是说我越是要哭给你看。” 魏亦无法,问地上还躺着的几个兄弟:“还想喝好酒吗?” 魏江大笑:“自然想!” 魏亦拉起二弟魏允:“管着酒窖的小子是个胖墩,腿脚不快,我们去酒窖偷酒,就算被发现他也追不上,去不去?” 这几人在战场上都干过偷袭敌营的事情,偷个酒算什么大事,没有人不会去。 随侍含~着一泡眼泪:“那我去给少爷们准备宵夜。今早大厨子把初冬腌的鹿腿给取出来了,我去片一些来下酒。” 魏凭指着他笑道:“偷酒不行,偷肉倒是愿意了啊?” 随侍不说话,转头去看魏亦,确定魏亦没有恼怒的神情,这才快脚跑了。 魏溪全程保持沉默,等到将琵琶装裹好后,这才道:“我也饿了。听闻四年前酿的腊梅酒还没开封,不如哥哥们也替我取来?” 魏亦摇头笑道:“看看,这才是众人之中最深藏不露的一个。我们偷酒,抓着了挨罚的是我们几个,她躲在后院,有酒就喝,没有也落不到挨板子的地步。” 魏溪可不怕这位大哥:“不愿意就算了!” 魏江立即道:“愿意,他们不敢,哥哥替你取来。” 当夜,对酒当歌,众人喝得好不痛快,连魏溪都有点头脑昏沉。魏夫人远远望长亭一看,亭中燃着炉子,大捆的柴火烧得旺~盛,几个酒鬼或倒或躺或靠在亭中,成堆的酒坛子散发着余香,残羹剩菜摆满了圆桌。再一走进,发现连魏溪都面色通红,醉眼迷蒙。 “这孩子,都被混账们给带坏了!”随口对丫鬟道,“倚蔷院的偏房都收拾好了吧?把姑娘扶过去,记得喂醒酒汤,再给她换一身干净的衣衫,千万记得别让她着凉了。” 魏溪迷迷糊糊的被人抬到了床~上,昏里昏沉的喝了汤水,再手软脚软的被人伺候着换了亵~衣,盖上光滑柔软的被褥,整个人的身子随着意识缓缓的沉入了黑暗。 午夜的微风轻轻拂动着昙花花瓣,异样的温香逐渐溢满了花房。 月光透过窗棂的窄缝洒落在温热的地板上,墙角的琉璃漏斗发出沙沙的细响,床幔内的少女十年如一日安静的躺着。暖香无孔不入,随着飘逸的冷风一点点侵入,蔓延、飘散。 一声暗哑的呻~吟如幼猫的低喃,似远似近。 面色苍白的少女眼睫颤动,一下又一下,眼皮沉重地仿若压着千斤重担。接着,肩胛微动,手指微卷,轻如鸿毛的被褥轻轻起伏,最开始还几不可见,随着月上中天,屋内折射而来的倒影越发清晰,那床~上之人仿佛积攒了一辈子的力气,一条手臂突如其来的挣扎而出,探向天空,像是从声陷泥土求生之人的呼救。五指虚张,消瘦的手臂上单薄的皮包裹着清晰可见的骨头,狰狞又可怕。 那条手臂太过于恐怖,躺着的少女的面容反而越发安然,好像她并不是手臂的主人,她一如既往的躺着,安详宁静。徒留下单臂在空中无声的挣扎着、反抗着、坚持着,滑落到肩膀上的雪白亵~衣像极了它的泪,苍白无力。月色的晕光蔓延到了床沿,给地板上留下一道虚幻的长影。影子颤动,最终,咚得捶打在地板上,而那苍弱的手臂也落在松软的被子上,一点点下陷。 挣扎着求生,无望的陷落。 久久的,少女微微开启的薄唇终于溢出一声痛苦的嘶鸣,墨如幽蓝的眼眸仿佛地狱深处钻出来的毒蛇,冰冷、怨毒! 映入眼眸中的床顶熟悉又陌生,僵硬的脖子仿佛枯朽的腐木,稍微一动就能够掉下无数的碎屑。干枯的发丝摩擦着脸颊,细细的疼,微微的麻。 桌台、温茶、还有靠窗高几上长颈花瓶中插着的春梅,记忆瞬间的明朗。 眼睛再往下梭去,被褥上的喜鹊报春图案是魏夫人亲手所绣,藏宝阁上厚厚的珍本有些陈旧,不用细看,她都知道书页的边角已经有些残破。还有,她缓慢艰难的抬起手,手背上一根根青筋纹路她更是揉~捏过无数次。 这不是她的身体! 这也是她的身体! 魏溪张了张嘴,想要呼喊,却发现喉咙干哑,想要捶打床榻引来人的注意,又发现手腕已经难以承受手掌的重量,再一次跌落。 她后知后觉的想到:回来了!她回到自己的身体了! 另外一个身体呢?白日里还活生生与穆夫人谈笑风生,与魏家兄弟比酒划拳的身体呢?她怎么回来的,那个身体遭遇了什么意外吗?无数的问题在她脑中回旋。 兴许是这个身体躺了多年,不管是肌肉无力,甚至脑子也迟钝得很,乍然□□,哪怕魏溪想要彻底想个明白,也熬不住身子骨的弱气,没多久她又昏昏沉沉的睡去。 无声的醒来,无声的睡去,没有惊动一个人。正如花房中那朵盛开的昙花,偷偷的绽放,徐徐的凋落。花开,没有人赞叹;花落,也无人惋惜。 等到魏溪再一次惊醒,才发现周围的环境又一次变换。这是她多年前偶尔歇息的房间,里面的摆设哪怕再陈旧也比方才所见填了些活气。 她猛地坐起,毫不费力;再一次翻看自己的手掌,肉包骨,虽然粗糙却不瘦弱;太阳穴抽痛,预示着昨夜喝酒过多。魏溪左看右看,倏地冲向梳妆台,抬起铜镜,借着清晨的微光仔细端详自己的容貌。也许是一瞬,她却仿佛经历了一生。 无声无息的,她居然从原身又回来了! 魏溪不知该哭还是该笑,沉默许久后才推开房门,去了正房。 快要天明,正房的窗棂都半开了,里面的烛光透过薄薄的琉璃,反射在她惨白的面颊上。 “二姑娘?”门内出来一位嬷嬷,好奇的打量着她,“是不是我们响动太大吵着你了?” “没有。在宫中时我都是二更就起,现在都快天明了,懒觉睡得我浑身不舒坦,不得不起来透透气。”她朝着里面望了一眼,“福嬷嬷,今日姑娘没什么异常吧?” 福嬷嬷笑道:“这些年多亏了二姑娘帮忙调理,我家姑娘身子才没有继续败坏下去。今日也如往常一般,气息平稳,除了瘦弱些,与寻常官宦小姐没什么区别。” 魏溪吁出一口气:“那就好。”她想要进去亲自验证一番又觉得画蛇添足,干巴巴的站了一会儿,实在无话可说,这才告辞而去。 等回到偏房,这才觉得浑身疼痛不止,她却再也顾不上,不停的思索着昨日踏入魏家起所有的举动。思来想去,除了与众多兄弟们一起喝醉了酒外,与以往在魏家没什么不同。 难道因为醉酒才导致她神游太虚回到了原身的身体里? 要不要再尝试一次? 若是成功,她就能名正言顺的与父母兄弟团聚;若是失败,她依然做医女,做魏家的义女。想到这里,魏溪恨不得立即去抱着酒坛喝个烂醉如泥。不过,她的理智告诉自己,这事不能太急,失败的方式不可能只有一种。最坏的打算可能功亏一篑,连这具身子也回不来了,彻底成了孤魂野鬼,那就得不偿失了! 一定有什么法子,可以让她无后顾之忧的回到原身里,让她的父母兄弟彻底展颜。 于是,哪怕是粗线条的魏江也发现今日魏溪有些神思不属,问她:“昨夜的酒还没有醒?” 魏溪揉着脑门,摇了摇头。 魏海也关切的问:“身子可有不舒服?” 魏溪笑了笑,再一次摇了摇头。魏亦直接推了一碟子糕点过来,回头吩咐身后的随侍:“去给二姑娘泡一杯姜茶来。” 随侍不动,魏亦等了一会儿,疑惑的问:“怎么还不去,给我摆架子呢?” 随侍瘪嘴:“您还知道我是少爷您的随侍啊?二姑娘有伺候的人,您干嘛让我去?” 魏亦直接踢了他一脚:“就你话多,让你去就去。” 魏溪笑道:“恩,我也爱喝啾啾泡的茶,在边关时就你泡的茶让人浑身舒畅了。对了,记得姜必须是老姜,再加两片红枣,一片老参,四颗枸杞。” 随侍委屈了半响,对魏亦道:“都说要换个名字了,少爷您怎么还不想个新名儿?您今日不想好,我就不去泡茶了。” 魏江傻乎乎的道:“啾啾很好啊!要知道兵营里多少号人,就你的鸟声可以以假乱真,真鸟都可以引来,算是一绝了!啾啾很好,很贴切,继续这个名吧!” 众人暗笑,随侍看看这个又看看哪个,最终挂着一幅要哭的表情跑了。 大家笑闹了一回,魏溪才振作精神,问魏亦一件要事:“在兵营的时候我给哥哥们提过,建议义父多多置办祭田,不拘皇城,其他富庶城镇都可以买一些下来,安顿族人也好,田地租出去也好,或者直接盖学馆造福百姓也好,这事父亲同意了吗?” 魏亦道:“班师回朝的路上就与父亲讨论过了。只是,年前年后我们都在忙,一时半会还没告知母亲,也得问一问她的意思。好好的,怎么突然想起置办祭田了,可有什么深意?” 魏溪也不打算瞒着他们,连同魏江魏海兄弟也嘱咐道:“祭田做什么用,想必哥哥们也知道个大概。我不说别的,只提一个。”她环视了几个兄长一眼,“祭田属于全族,不是私产。不管富贵贫穷,也不管您是一品大员还是七品芝麻官,祭田所得银钱全部归全族所有,与个人无关。家族繁盛时,它可以帮助清苦族人多一份薄利,让他们少有所养,老有所依;一旦家族败落,祭田可以免于抄家之列。租出去的田地可以收回来自家耕种,房舍可以安排无家可归的族人,学馆可以培养有志的小辈,一旦他们金榜题名,家族重归巅峰也只是时日问题。添置祭田,就等于为子孙后辈添了一条活路,也为全族添了一条退路。” ☆、第54章 54 作者有话要说: 等到魏夫人请魏溪过去说话的时候,魏溪不单提议置办祭田,甚至要求将祭田分布在各个州郡,不仅仅选择在皇城。 “说我未雨绸缪也好,我一切都是为了将军府好。皇上眼看着快要成年,内阁替他处理的奏折越来越少,三公也几近放权,随着这一次大胜归来,兵部的格局会有大的改变,义父首当其冲。” 魏夫人的笑意还没溢出来,魏溪就摇头道:“升官没有人不喜欢,可是,君弱臣强不是好事。有些隐患也就是在一次次升官加爵之中埋下的,我不是让义父拒绝升官,我提议让他彻底放下兵权,将虎符交予皇上。当年,□□皇帝自己领兵,所以虎符大部分时候都是在他自己的手上,随着大楚建立,天子坐不垂堂,轻易不再涉险,虎符才到了兵部重臣的手中,这有利有弊。利,自然是调兵更加容易,一旦皇城或者皇宫有变,在城外的将军们只要手持虎符就可以调兵遣将救主于危难之中。弊端更加明显,若是持虎符的将领省得皇上信任,不持兵自重,不会轻易被别有用心之人蛊惑收买,倒还好。一旦,他们被策反,那么让龙座上的人随便换一个人去坐也是轻而易举之事。” “我相信义父有一颗忠君的心肠,可是,人心隔肚皮。世间的人是会变的,年少时,皇帝需要一个忠心耿耿的兵部大臣对他马首是瞻,一旦皇帝长成,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鼾睡,那时候,虎符就成了催命符。皇帝不是□□,却想要像□□那般手握兵符,才能安心。到时候,义父要如何自处?是等着皇帝垂询之时再交付,还是在君臣还没猜忌之前就亲手呈上,那一种都可以保全家族,可是,前一种与后一种的最终结局却是天差地别。” “让魏家将祭田分散到大楚各州郡也是以此来做打算。不论当前如何富贵滔天,我们只考虑往后子孙后代,分散了祭田就等于分散了族人,日后但有差池,也分散了风险,狡兔三窟,总有一个可以保全火种,让魏家能够延绵下去。” “如果还有余财,母亲还可以暗中购买一些药堂份子。不管是平安年代还是乱世,药材从来都是紧缺之物,要么不开大张,开张就够吃三年。前些年我随着师傅游走天下,感受甚深。天底下,最为保命的东西,一个是粮食,一个就是药材了。生老病死,是人生最重要的四件大事,我们掌握了病这一项,就等于掌握了生存的命脉,何愁家族不富!当然,说是暗中,那么明面上的掌事之人必须深得魏家信任,或者是旁支,本家与其有恩,且对方是感恩之人方好。” 魏溪一口气说完,抱着茶碗狠狠的干了一碗,环视了一圈魏家目瞪口呆的众人,叹道:“富贵迷人眼,大家最好商议一下,早些拿出决断才好。不管是购置祭田,还是收购药堂,或者是提交虎符都不是一日之功,必须早一点谋划。” 魏家三兄弟相互对视一眼,纷纷感受到了繁荣下的危机,魏夫人更是抚着心口久久不语,半响后才唤出一口气:“今晚你义父回来,我就与他商议,别的不说,虎符这事他必须提前有个决断。” 魏溪点头,不再多说。等到用了午饭,魏溪与魏海魏江两兄弟就直接去了他们几年前开的药堂——和安堂。 和安堂开张多年,因为暗中有太医院众多学徒出宫出力,加上位置太过于便利,生意一直红火。四年前大批的学徒包括魏溪一起去了战场,余下的新人接手旧人的事物,隔了一年就同陈老商量,又去西街开了一家分号,专门给穷苦人看病针灸按摩,许多学徒们就是在西街的药堂里慢慢的锻炼自己的医术,等到太医院审核出师后,再各自分散去了各州郡。 他们之中,有的只是单纯为了学医游走各地替百姓看病;有的为了利益,只给富贵人家坐诊;有的自己开了药堂,在某地娶亲生子;有的却是心怀天下,明面上是游医行走诸国,暗中却是朝廷培养的密探,给各国权贵治病之时顺便刺探消息。这些,魏溪知道得不多,偶尔回来的学徒们太少,她又没有常年驻守,故而除了每年和魏家兄弟一起拿分红外,俗物居然都没有经过她的手。 她也不在意,将这么多年储存下来的分红一次性拿出来,再与魏海魏江兄弟的合拢在一处,又是一笔巨富。三人一合计,到底要不要将远在深山的父母接来皇城的事情又展开了讨论。好在,魏海在回朝之前就让人给父母捎了信,现在就等回音了。 没想到,魏溪只是在和安堂帮个忙,白术居然也优哉游哉的出了宫,让人搬出了桌椅,直接义诊。 魏溪问他:“宫里的事情不忙吗?”新年过后,应当有很多病患请太医们出诊了吧?百姓们信奉过年过节不看病,看病也得在年节之前或者之后,故而,这时候太医院其实很忙碌。白术又是年轻一代的佼佼者,少不得跑腿出诊。偏生这时候他居然跑出了宫,太奇怪了! 义诊的招牌一挂,闻讯而来的百姓就开始排起了长队。有人的确是要看病,有的是没病也要看个病,头疼脑热是病,鸡眼痔疮那也是病啊,一视同仁的都排着队来了。 白术刚刚给一位妇人开了美白的方子,闻言就懒洋洋的道:“忙啊,就是忙我才跑出来躲懒嘛!” 魏溪看着师兄有条不紊中快速飞动的毛笔,笑了笑:“师兄偷懒的方法真是别致。” “那是!”白术道,“不像某人,连请假的日子也暗藏深意。” 魏溪听而不闻,直接替他打下手,接了一看就是外伤的病患过来。正骨的直接就嘎查掰正,肩周炎的送去后堂按摩,烫伤、烧伤直接拿药。 白术久久等不到师妹接茬,不由得叹气:“你就不问宫里出了什么事?” 魏溪头也不抬:“没兴趣!” 白术锲而不舍:“皇上昨日彻夜未眠的事儿你也没兴趣?” 魏溪耸了耸肩:“我睡得很好。再说了,我是负责他膳食的医女,除了他被毒死了,其他事儿都不归我管。” “好狠的心!” 魏溪也叹气:“最毒女人心啦!” 白术彻底无语:“你告诉我,皇上又哪里招惹你了?你要这么折磨他?” 魏溪怒了:“他夜不成寐是我折磨他?我都没在宫里我怎么折磨他?我才回宫多少个时辰?有一百个时辰吗?我就可以折磨大楚的君王?师兄,你把我看得太厉害了吧?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啊!我冤枉,六月飞雪啊!” 白术这下是彻底的沉默了,想到昨日皇帝的膳食,犹豫着到底要不要问一问是不是自家师妹的手笔,斟酌半响,还是开口道:“御膳里面,你让人加了多少车前子?” 魏溪无所谓的道:“也没多少啊!” 白术还待再问,魏溪接着道:“他的茶水里,高汤里,淘米水里,甚至漱口水里都各自加了十钱吧,真的不多!” 白术汗水就下来了:“一般便秘顶多六钱,你居然放了十钱?还只要是汤水全部都无一幸免?”怪不得皇上昨夜彻夜未眠了,他是没法睡啊!腹泻了整日整夜,怎么睡?白术确信,魏溪肯定在皇帝泡澡的药包里面也加了车前子,而且肯定不止十钱! 皇上这是用血的教训在告诉世人,得罪谁也不能得罪学医的女人啊!太可怕了,一个不小心就被暗算了。 “皇上最近上火厉害,我给他泻泻火而已。”魏溪笑眯眯的望向自己的师兄,“有问题?” 白术吞了口唾沫:“没,没问题!”顿了顿,竖起大拇指,“师妹你干得好!” 魏溪再问:“那今日宫里有何不妥?” 白术狂摇头:“没有!”负责给皇帝把脉的是他,暗算皇帝的是他师妹,白术脑袋抽了才会告诉皇帝,你是被我师妹给整了!她没消火,我不敢给您止泻啊! “昭熹殿从秋末开始就烧了地龙,皇上一半的时辰都在昭熹殿,原来就有些火毒,经过一个寒冬倒是相互压制着,眼看着开春了,地龙也撤了,寒火失了平衡,这才腹泻不止,等火泻干净了,自然就可以痊愈了。” 魏溪笑道:“那就好。” 昭熹殿,秦衍之再一次与马桶相亲相爱后,蹒跚的爬出来,虚脱的靠在美人靠上,哭丧着脸,对挽袖姑姑道:“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挽袖姑姑咳嗽一声:“要不,奴婢再去请一位老太医来给您看看?” “不要!”秦衍之毫不犹豫的拒绝,“朕不喜欢看他们那张老脸,会没有食欲。” 挽袖姑姑提醒他:“因为您身子不适,今日的御膳全都是清粥。没有食欲也必须吃,否则会饿坏身子。” 秦衍之脸色更加沮丧:“魏溪什么时候回来?她都彻夜未归了,难道不回宫了吗?” 挽袖姑姑淡淡的道:“她虽然负责皇上您的膳食,名义上还是太医院的医女,不属于昭熹殿,自然也不属于朝安殿。” 秦衍之抚摸着自己空空如也的肚子,望着窗外盛开的粉色春梅:“姑姑也觉得我太宠她了?” 挽袖垂下头,低声道:“身为宫人,荣辱都是君恩。奴婢只是怕魏溪得意忘形,失了平常心。” 秦衍之轻轻笑道:“你不是怕她失了平常心。她多年前不辞而别,你为此懊悔了好些时日,朕知道。姑姑一切都以朕为重,你以为是你对她的恶语才导致她一怒之下离宫,其实不是。” 挽袖抬起头来,听得秦衍之道:“其实朕也是之后才想明白。她在这宫里太艰难了!你们都说朕宠着她,哪怕被她暗中下了药,食不下咽睡不安稳,还不肯让老太医来把脉,只招了她师兄来。她师兄包庇她,不肯告知是她对朕用了药的缘故,老太医们却不同,为了自己的荣辱与小命,十有八·九会招出她来,那样少不得对她一顿责罚。所以,朕怎么也不肯让老太医来把脉,情愿自己受着。朕知道她难,哪怕离宫多年,再一次回到宫里,她依旧艰难,难得不是在宫里生存,而是伺候朕,而且伺候好朕。” 挽袖不明白:“奴婢并不觉得皇上难伺候。” “不同的!”秦衍之说,“对于她来说,教导朕懂得民间疾苦,不让朕因为帝位而与朝臣离心,甚至,为了让朕做个明君,做个有德之君,她耗费了所有的心力。她想着让朕好,同时,也有人想让朕过得不好,或者说,有人想要利用朕让他们过得更加好。那些人,与她自然而然的成了敌人,站在了敌对面。她其实也怕,怕朕不再宠幸她,那样,她在这皇宫里就只有死路一条。” “朕哪一天不再护着她,她就真的会在皇宫里任何一个黑暗的角落,悄无声息的死去。而朕,再也找不回那样一个一心一意引导朕成为明君的人。” 挽袖干涉的笑了笑:“那皇上前日还与她起了争执。” “朕也不知道为什么,反正就是不虞。朕总觉得她在暗中防备母后,可是她从来不说,朕也问不出来。” 挽袖道:“明明是皇上想要她梳理一下昭熹殿。昭熹殿中人大半都是太后安排,一旦她动了太后的人,太后不高兴之下,拿她开刀也不是不可能。到那时,皇上您是护着她,还是不护着她呢?” 秦衍之神色冰冷,手指无意识的抚摸着桌案上的明黄奏折,缓缓的道:“朕也不知道,所以朕才生气。”所以才对她怒目而视。 之后,又嘟囔:“她性子越来越急躁了,去了兵营这么多年,好像心都野了似的。朕都怀疑,她是故意与朕争吵,就是为了去宫外躲懒。” 挽袖实在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想了想,道:“您是皇上,直接招她入宫不就是了?” 秦衍之一拍桌案:“她会听吗?她根本就没把朕这个皇帝放在眼里!” 挽袖无所谓的道:“那就让她继续在宫外散心吧,反正宫里也没她牵挂的人。听说她被魏将军家收做了义女,现在定然与魏将军一家人相谈甚欢,尽享天伦之乐呢。” ☆、第55章 55 作者有话要说: 秦衍之觉得自己找挽袖抱怨是个错误的决定。他甚至怀疑,他心目中一心一意为他着想的挽袖姑姑很乐于看他与魏溪的笑话。 若是挽袖知道他的心声,绝对会肯定的回答:没错,我就是喜欢看你们两个别别扭扭的样子! 这日子简直没法过了。 魏溪忙到晚间才与魏海魏江重新回将军府。魏溪与白术忙着义诊后,魏江魏海就去了太武馆,找了旧日的同窗好一顿比划,恩,有赌资的那种。回府的路上他们就去当铺典当了一部分饰品,大多是发冠、腰扣和玉佩等,金银则去银庄换成了银票。 魏溪打趣他们:“这是在攒媳妇本吗?” 魏江煞有其事的道:“可不是。我们如今也是有官职在身的人了,日后少不得还要上战场,得趁着最近空闲赶快把宅子置办好,若是父亲母亲愿意过来,正好也替我们把亲事定好,给老魏家留了后,我们在战场上才无后顾之忧。” 魏溪干笑了下:“哥哥们也有深谋远虑的时候。” 魏海瞥了自家妹妹一眼:“你呢?准备什么时候找个人家嫁了。” 魏溪很平静,丝毫没有寻常人家一听说自己的亲事时就羞得无法见人的窘迫,她淡定的道:“哪怕是医女,也挂着大宫女的职呢,要二十五岁后才能出宫。” 魏海也只是这么一问,这么一番闲聊还没走到将军府,倒是路遇了一位熟人——秦凌。 多年未见,秦凌已经长得十分的高大。早些年贤王也曾手把手教导过他,哪怕最后被贤王舍弃,秦衍之又在皇宫里开了课,有众多大儒讲课,又有武状元亲自教导武艺,多年下来,他的皇家气度反而比以前更深,骑着高头大马缓步行来,翩翩佳公子引人入神,竟然比当年的贤王还要俊朗几分。 魏溪等人停住脚步,拱手示意:“大公子!” 秦凌跳下来马来,点点头,问他们:“可有闲暇?” 魏溪眉头一皱,魏海不吱声,魏江心直口快:“公子有事?” 秦凌显然有备而来,道:“想请你们出个主意。”说是‘你们’,眼神却落在了魏溪的身上。 魏海上前一步,道:“大公子是何等人物,哪里有难处需要我们这些平头百姓帮忙出主意的。若是真有难事,您贵为贤王长子,只要去宫里一趟,皇上怎么着也会给您撑腰不是。还请大公子不要拿我们魏家人取乐了。” 这话说得不客气,一方面提醒对方不要轻视魏家人,想要利用他们做什么恶事;一方面点醒对方,让对方明白自己的身份。作为被舍弃的儿子,尴尬的身份和任人可以欺凌的地位让秦凌成长了不少。如今的他,丝毫不将这不痛不痒的话放在心上,只摆了摆手,道:“我最近缺银子的很,听说你们魏家三兄妹很会赚银子,所以才冒昧前来,想要找你们讨个法子,你们只要说帮还是不帮,别的废话就不用说了。” 魏海一顿,魏江好奇的问:“作为堂堂贤王的儿子,怎么会缺银子?” 秦凌面上微微一白,向左右看了一眼,指着旁边的茶楼道:“进去说!” 魏海想要走,魏江想要跟着,魏溪倒是另有想法。因为她的缘故,秦凌如今的境遇与上辈子天差地别,他的性子也因此改变了不少。不得不说,相比以前,魏溪倒是蛮欣赏如今的他,有种宠辱不惊的味道,虽然还很稚嫩。 魏家人,三个跟着秦凌走了两个,魏海作为大哥不得不跟着上了茶楼,秦凌也没找雅间,只是寻了一个僻静的墙角坐了下来,等小二上了茶,给了几个铜板打发走后才开口:“我也不打肿脸充胖子,父王舍弃我后,我在皇城的日子举步艰难,就这两年,父王捎来的月银也越来越少,我不得不开始变卖自己府邸的古董之物度日。” 魏江惊诧:“不至于这样吧?贤王可是你亲生父亲。” 秦凌苦笑道:“你不懂。若是我随着父王一起就藩,虽然做不成世子,我也可以在他心目中占据一席之地。可是,我偏偏被独自留在了皇城,人的感情是随着年月越来越淡薄的,特别是父王的身边还有一个需要重点培养的世子。关心我再多,对我投入得再多,我终究没法替他在朝中争取一丝一毫的利益。世子则不同了,那是他的亲生儿子,日后父王的一切都要留给世子弟弟,加上属地上的属官们日积月累的挑拨,相信如今父王也已经恨死了我这个间接导致他与皇位无缘的儿子了。因此,别说是养着我,就算养条狗也比我强一些了。” 魏家兄弟虽然从小出来讨生活,可是在十岁之前却是被亲生父亲费劲心力教导过的。父亲对于他们的意义,不止是给予了他们生命,也给予了他们能够生存下去的技能,还有为人处世之法。故而,父亲在他们心目中是高大的、无私的。他们实在体会不了皇族人那种从骨血里带来的冷酷无情,一时之间,居然隐隐的可怜起秦凌来。 魏溪暗叹一口气,秦凌果然了得,单单几句话就哄得两位兄长放下了心防。不过,她更加在意的是另外一件事:“你让我们帮忙的事情与古董有关?” 秦凌惊诧的看了她一眼,侧脸微不可查的笑了下。他原本就俊逸非凡,因为境遇,明朗的面庞中透着让女子沉迷的忧郁,这么一笑,如细雨后的彩虹,冬雪里的阳光,看得人怦然心动。再回过头来时,秦凌已经恢复了常态,好像那个笑容从来不曾出现过。 魏溪嘴角微微一扬,单手托腮,无声的对着他吐出三个字:美男计! 秦凌左边眉头微微一挑,似乎有些惊讶,又似乎带着赞赏,喝了一口平淡至极的茶水后才回答她的问话:“这些年我陆陆续续贩卖了一些古董,有一些是我低价从别人那里收购的,有一些是……父王临走之前嫌弃东西笨重而留在府邸的。这一次,是一只半人高的牡丹仕女宽颈瓶,寄卖在了无宝阁。” 无宝阁名为无宝,只有权贵才知道,里面的宝物大多是不能见人的东西。有犯官家里偷藏的财物,也有富贵人家拿来抵卖的珍宝,还有就是逐渐没落的官宦世家的御赐之物了。这些东西不能去明面上的各种藏宝阁,大多是在无宝阁里流通。 秦凌那只仕女瓶如果真的是贤王遗漏下来的东西,秦凌为了生计要卖也没什么大事。反正贤王远在天边,也管不到皇城脚下的儿子败家不是。可是,若只是寻常物品,也犯不着送去无宝阁。 秦凌显然知道魏溪的疑惑,悄悄的沾了茶水在桌面上写了两个字:前朝。 大楚到了秦衍之这一辈才四代,楚国之前是晋国。晋国留下的宝物居然在贤王的府邸这代表了什么?传言晋国最后一任太子逃出皇都,身上曾经带着一张藏宝图,那宝物是不是藏宝图中的一件?这事知晓的人有多少?传言到底可不可信,谁都不知道。 现在唯一可以确定的是那个仕女瓶子属于前朝,并且为贤王所有。就靠着这个,并不能说明什么。日后有人追问贤王,他只要说是被人上供所得,或者直接说自己无意中看中买的,你能拿他怎么办? 魏家兄弟惊得跳起的同时,魏溪猛地一边按住一人,面色如常,道:“然后呢?” 也许是魏溪的神色太镇定了,秦凌反而犹豫了起来,两人默默的对视了良久,秦凌才犹豫着道:“我开诚布公的讲与你们,你们能否替我保守秘密?” 魏溪紧紧压着两位兄长的手臂,似笑非笑的道:“你既然赶来找我们,说明你已经做好了我们会透露出去的打算。透露给谁,你我心知肚明。” 秦凌这才苦笑了起来,半响才道:“我不甘心。”他低下头,一点点捏紧了自己的手指,唇色发白,眼眶微红,“我才是他的儿子,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为什么他要舍弃我?他有那么多儿子,嫡子、庶子,那么多,他偏生就是抛下了我一个人!我想要告诉他,我也是贤王的儿子,我也有权利获得他的一切,他的权势,他的地位,他的所有,我都有权利得到!” 魏溪看着他的手指角越拽越紧,那双苦练武艺的双手骨节粗大,指腹厚茧清晰可见,手腕虎口处更是新旧伤痕交错,几乎与在战场上拼杀多年的魏家兄弟不相上下。只是,魏家兄弟的战场在边关,而秦凌的战场在哪里?在皇城的世家子弟中,在官宦子弟中,在与三王有着仇恨的仇家中,甚至,还有被三王给弄得家破人亡的平民百姓中。 秦凌的苦痛持续得不长,一段话结束没多久,他就抬起头来了。神色、动作,甚至是眼眶里的血丝都看不出一点异样。 “我知道我有点异想天开,不过,人生之中重要有一个目标不是,我不能一直这么浑浑噩噩的过日子,等到府邸里的东西都卖完了我怎么办,把贤王府也卖掉么?我才不过十八岁,我不想虚度,也不想被人践踏,无知无觉的到老,到死。我自己的东西,我重要想尽办法去争一争。你们说,换做你中间的任何一个,你们会如何做?” 魏海呼出一口气,安抚的拍了拍妹妹的肩膀:“你想要夺回自己的一切,重新做回贤王世子?” 秦凌的表情瞬间的狰狞,咬牙切齿:“不,世子只是他手中的棋子。他既然可以撤掉我的世子之位,那么那个位子我还要了做什么?等着他第二次践踏,抛弃吗?不,我要……他的位置,他的贤王之位。” 魏江显然被他的雄心壮志给镇住了,久久说不出一句话。 气氛有一阵沉凝,像是被冻住的浆糊,等到一声清脆的笑声从魏溪嘴里吐出来的时候,众人才发现不知何时他们都背脊僵硬,眼睛发直的呆坐了好一会儿。 秦凌困兽一般的盯着魏溪嘴角的嘲讽:“你认为我在异想天开?” 意料之外,“我认为合情合理!”魏溪道,“我只是奇怪,这两件事中间有什么关联?你需要我们帮的忙,真的只是替你给皇上传一句话?” 秦凌神色一送,几近瘫软的靠在了椅背上,仔细看去他的眉目中间的疲倦几乎掩盖不住:“我是真的缺银子,所以我不会只卖掉那一件东西,我要将整个贤王府里遗留的所有东西都卖掉。” 魏溪点头,表示明白了:“你要将事情闹得人尽皆知,让所有人都知道贤王府中有……旧物,而且东西还不少。” 秦凌点头:“可是,若引得上面注意,那些东西就都卖不出去了,而我,会活活饿死!” 魏溪这才笑了起来,眼见着魏溪笑得前俯后仰身姿乱颤,秦凌才恼羞成怒,拍着桌子道:“你以为我就为了一口饭吗?我好歹也是贤王的儿子,曾经的贤王世子,只要我在皇城一天就得为此贤王府的脸面。吃穿用度哪一样不要银子,行走坐卧哪一样少得装点。只要我稍微露出一丝窘况,就有无数的苍蝇追到我跟前冷嘲热讽。” 魏溪捧着肚子,道:“我知道。恩,你就是打肿脸充胖子嘛!不想别人看低你。”该说到底是少年人么?哪怕真的被父亲抛弃了,也要在外人面前做出自己依然得到父亲关注的样子,衣食住行样样都要比肩以前。 魏溪笑够了,这才意犹未尽的道:“这事可大可小,你容我们兄妹想想,要帮你容易,怎么帮是个麻烦,帮了你我们又有什么好处坏处,都必须一一考虑清楚。” 秦凌气呼呼的道:“那是自然!你们魏家兄妹好财的名声整个宫里都有耳闻。” 四人分道扬镳,魏溪三人再一次上路,魏江问:“我们准备怎么帮?那些东西能够被贤王都搬不走,显然都是大家伙,而且打眼得很,一不小心会给自己招来祸事。” 魏江难得说出这么一番有见地的话,魏溪深感欣慰,笑道:“哥哥们放心,我已经有了主意,只是我还要拖一些时日再告诉他。” 魏海早就知道妹妹鬼点子多,闻言也笑:“你要坐地起价啊!” 魏溪道:“银子嘛,我们自然要赚,哥哥们娶亲都要花银子呢。不过,风险我们可以嫁接给别人嘛。” 等回到将军府,魏夫人等着他们一起用饭,洗漱后,魏溪早早的回了房间,提起自己早就买好的酒水慢悠悠的喝着,不到午夜,整个人果然昏昏沉沉,倒在了床榻上彻底睡了下去。 在一睁眼,床顶的图案果然已经不是偏房那麻雀闹春的刺绣。 ☆、第56章 56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次魏溪没有慌张,她静静的躺在床上望着穿顶发了好一会儿呆,感受着体内的空空如也的状态。这具身子从出生就开始躺着,别说肌肉了,估计连骨头都是锈着的,魏溪每次给她翻动身子时,总感觉骨头之间在咯吱咯吱的响。 屋内依然烧着地龙,窗户开着一条小小的缝隙,耳房有微弱的烛光从门缝里透出来,那是负责值夜的嬷嬷休息的地方。 魏溪仔细感受着经脉中血液的流动,耳膜里隐隐的仿若听到心口的跳动声,她的呼吸清浅,带着若有似无的药香。 魏溪想要让指尖动一动,费劲了力气才感到指腹在床单上微乎其微的滑动,努力了很久,食指才翘起一点点,想要如上次那般整个抬起手臂已经不大可能。手指都费力了,更加别说抬起脚,或者是整个身子了。除此之外,与上次唯一一样,唯一可以自由活动的就剩下了两个眼睛。 魏溪自己学医,知道这种情况要持续很久,哪怕她晚上‘运动’多久,都不如白日被人扶着走上一两步。想来要让这具身子重新站起来非一日之功。然而,白天作为医女的魏溪是不可能喝得烂醉如泥,她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再说,她也只敢在将军府如此贸然行动,在宫里,别说是喝醉了,哪怕是睡着了,都必须保持着警惕。 等到清晨,魏溪从偏房醒来,谨慎的入了正房,看着魏家特意培养的丫鬟给原身擦身、按摩。魏溪走到床边,在云被下摸了摸食指的骨头,的确与其他指骨不同了。她心里有了答案,对身后守着的嬷嬷道:“姑娘躺着的时日太久,骨头都僵硬如石了一般,这样下去等到她醒来说不定也要继续躺着过下辈子。” 虽然众人都隐约的猜想这将军府的幺女是醒不来了,可作为太医院的魏溪既然说她会醒,众人自然不会反驳。 嬷嬷更是急切:“那怎么办?” 魏溪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日后的抚触按摩还是要继续,只是不能让她这么成日里躺着了。等会我教你们一套牵引的养生法子,要两个力大的丫鬟每日里坚持不懈的带着她做。日子久了,骨头也至于那么僵硬,对气血也好,甚至,病痛都能够少一些。” 嬷嬷自然高兴的点头,魏溪早上就忙着教导,并且自己牵引着原身的双臂亲自示范。如何展臂,如何活动颈脖,如何弯腰,如何抬腿等等简单又实用的锻炼之法。 等到了下午,自己找了魏管家打听皇城里有名的手艺师傅,不拘是制陶瓷的,还是绣花的,或是画画的,全都找来。 魏管家问:“所为何事?” 魏溪笑道:“自然是好事。我以前的故友,原本是官宦世家的嫡子,后来家里变故几近家破人亡,只留下他一根独苗苗辛苦度日。最近他穷得都要变卖祖产了,没想到飞来横财发现自家不知哪位祖先留下的酒窖,里面藏着的不是酒而是古物。他家原本就是百年世家,听说家里在前朝时还出过宰相,故而那些古物很有些年头,只是经过这么多年有些破损,故而想要招几个专门擅长于修补古物的师傅替他缝缝补补一番,然后再转卖出去。” 魏管家两眼放光:“古物好啊,越古的东西价值越高。姑娘放心,既然说了是修补,老夫也知道要找什么人了,您尽管等消息,不出三日人都给您找来。” 魏溪躬身道:“那就麻烦您老人家了。事后,定然也少不了管家您一份红封。” 魏管家哈哈大笑,他就喜欢魏溪通透的性子,从来不让人白干活。只要你出了力,她就不会亏待。 魏溪又去街边随便找了个衣衫干净的乞丐,给了他十个铜板一个信封,让他送去贤王府,不多时就收到了回信,等过了三日,魏管家果然带了两个人来。一老一少,说是姓古。 魏溪打量了两人一眼,也不多话,只问:“这活量大,时日紧,当然,酬劳也高。只有一点,口风要紧,成否?” 那老人家沉默着点头,一双黝黑的眼随意的扫视了厅堂一遍,最后落在了角落里一副不起眼的裱画上,开口问:“姑娘这画卖不卖?” 魏溪回头看了那画一眼,笑眯眯的道:“卖,怎么不卖!”魏管家面色一顿,脚步动了动最终没有说话,只听得魏溪道,“这画分时辰卖,一个时辰一千两,你敢不敢买?” 老者随手中胸口摸出一张银票:“就现在。” 魏溪大大方方的接过银票也随手递给了魏管家,笑道:“老管家,请您喝茶。” 魏管家吹了吹胡子,接了银票,招了两个小厮来,小心翼翼的摘了那副画放在桌案上,又有人去拿了笔墨纸砚,都准备好后,魏溪让人燃了香,手一伸:“古老,请!” 古姓老者拱了拱手,稳步上前,仔细端详着画作,他旁边的少年人熟门熟路的开始选染料,配色,磨墨。 老者观画就足足用了半个时辰,落笔更快,不过两刻,就收笔。少年人提前找人要了一块方块木头,按着上面的章子开始刻字,两人几乎是同时收手,盖章,干墨。再有人送了一盆火炭来,老者将整副画或平移,或竖横,在上面烘烤,眼看着白净的纸张开始发黄、变旧,两张画摆放在一起时,除了装裱外,已经分不清真假。 魏溪拍手:“不愧是古老!这手做旧的功夫果然老道。” 古老师傅仰头挺胸,接受了魏溪的称赞。临到晚间眼看着要关城门的时辰了,魏溪就领着两人去了城郊一处庄子,在那里见到了秦凌,也看到了那一批前朝之物。花瓶、四角方鼎、多彩陶瓷骏马等等,果然都是无法方便携带之物,也不知道秦凌耗费了多少功夫偷偷运了出来。 古家两人亲眼见到这么多古物,瞬间两眼放光,正准备去触摸一二,魏溪却先拦住了两人,道:“我知道古老的手艺已经出神入化,只是,此次却想提一个不近人情的要求,还望古老同意。” 老者脚步顿了顿,眼神艰难的回到魏溪身上:“你说!” 魏溪指着这批古物,道:“这些东西都是正品,我此次请两位来不是为了修补它们,而是为了再造一批一模一样的古物。” 老者显然知道魏溪不可能是单纯的为了修补古物,若是修补东西何必来找古家,直接去皇城里那些多宝阁就是,多的是人修补这些珍贵的破烂。一般来找古家,基本都是为了仿制。故而,在魏家时,古老直接仿制了一幅画,就是让魏溪看看他真正的本事,同时也试探出了魏溪的真正目的。 两人心有灵犀,魏溪的要求合乎情理了。 “我想,哪怕是仿造之物在古老的手中也可以以假乱真。我的要求是,以假乱真可以,不过,必须留下一个破绽,让真正懂行的人都可以看出来的破绽。” 古老只是犹豫了一瞬,就点头:“可以!” 从那之后,魏溪就时不时的‘出诊’,秦凌更是在贤王府丢了个替身,自己日夜守在古老身边,也不知道是为了提防他们神不知鬼不觉的换了自己的真品,还是想要亲眼观摩一下大盗古家的手艺。 首先被仿制出来的就是那个人高的花瓶,不过两日后,秦凌就将真品再一次的送去了无宝阁,直言要参加他们的底下拍卖场,狮子大开口底价十万两,一万一加! 一个花瓶,一个前朝的花瓶开价就是十万,发拍卖册子的小厮手都是抖的,出乎意料的是,主动询问这花瓶的人居然有,还不止一个两个,而是三个。 在无宝阁,卖家是匿名,买家自然也是匿名的多。当然,买家匿名的少,因为大多是商贾或者皇城里有名有姓的大收藏家,故而匿名的作用不大。商贾买了是送人,送去了谁家里别人不知道,可一旦家主摆放了出来,同道中人自然知道了里面的猫腻。收藏家更是如此了, 他们买东西不为了显摆,同时抬高价格么! 无宝阁是做惯了买卖的,既然有人表示了兴趣,他们不在乎在里面进行一些暗箱,不过半日,几位买家就相互知道了竞争对手的价位。等到拍卖那一日,秦凌特意去了现场,端坐在了最后一排。 竞拍的过程有些戏剧性。花瓶摆放出来,无宝阁的二当家锤子刚刚敲响,就有人喊了十一万,几个买家逐渐加价,到了此时,众人才发现里面买家居然有四位,等到价位到了二十六万时,买家剩下了一位。就在此时,无宝阁的三当家进来,说拍卖暂停,说方才有人也送来了一个花瓶,与正在拍卖的这个一模一样,顿时人声鼎沸,有人大喊:“无宝阁也卖假货?” 三当家最坦荡,直言:“是不是假货,我们当场验证不就知道了!” 直接让无宝阁负责验货的老者上台来,将两个花瓶一一比照,一时间整个大厅落针可闻。不多时,老者终于发现了真假,道出新送来的花瓶落款的印泥不是前朝所有,而是大楚建国后才新产的红泥。真相一出,原来的竞价继续,这时候,原本放弃的几个卖家又重新参与进来,最后这个花瓶以三十二万的高价卖出。秦凌挣二十八万八千两,魏溪分红两万。 这只是开头,不过一个月,无宝阁陆陆续续出现不少前朝之物,有真有假,有的完美无缺有的破损严重。之后,各大多宝阁也开始收到了不少前朝的古物,要价都非常高,最低的也都是十万,最高的卖出了五十多万,几乎是倾家之财。 不说秦凌从中赚了多少,就连魏溪所得分红,不说在皇城买下一个小院,就是买下贤王府那个空架子都有富足了。 皇城里的大小事根本瞒不住人,没过多久,这事就传到了秦衍之的桌案上。这时,太史大人请求觐见,对皇帝道出了前朝的一些隐秘,其中就有藏宝图一事。 ☆、第57章 57 这时候,原本放弃的几个卖家的热情又重新燃烧了起来。前朝之物的真品,年份距今也有三百多年,只要是熟读历史之人,大多知道前朝时那段时日发生过哪些重大事件。原本他们还抱着怀疑的态度,等赝品一出,真假一分,瞬间明白有人在暗中盯着宝物。有心人心里立即有了计较,仿若拍下了此物,就能够撬开某一张门的钥匙,故而,等到拍卖继续,明白其中要害之人再一次肯定了竞买的决心。 最后这个花瓶以三十二万的高价卖出。秦凌挣二十八万八千两,魏溪分红两万。 这只是开头,不过一个月,无宝阁陆陆续续出现不少前朝之物,有真有假,有的完美无缺有的破损严重。之后,各大多宝阁也开始收到了不少前朝的古物,要价都非常高,最低的也都是十万,最高的卖出了五十多万,几乎是倾家之财。 不说秦凌从中赚了多少,就连魏溪所得分红,不说在皇城买下一个小院,就是买下贤王府那个空架子都有富足了。当然,贤王府是御造王府,不会卖,就算真的卖价格也高得离谱,架不住有秦凌这个‘败家子’在啊! 魏溪曾经拾掇他,做戏要做全套,既然哭穷,那么把贤王府卖掉的确是个好主意。一方引来朝廷的注意,知道作为质子的他是何等的穷苦;二来,也间接告诉世人,贤王枉称‘贤’,对于弃子般的儿子,居然连吃饭的银子都不给了,损一损贤王的脸面也算是卖朝廷一个好,说不定,朝廷就负责质子们的吃穿用度了呢!三来,纯粹是彻底断了秦凌对贤王的妄想,若是贤王安排在皇城的探子连主人的王府拍卖都视而不见了,那么可见贤王对秦凌的态度了。四,更加可以试探出贤王是否还有重回皇城的决心。 哪怕魏溪说出再多的好处,秦凌居然不为所动,魏溪最后都忍不住嘲讽:“我看你恨贤王是假吧,他都待你如此了,你居然还替他守着这个空壳。我都怀疑你孤身一人每日里在那个王府中是如何度过的,是不是梦回之时,还追忆着那段世子的风光呢!” 秦凌冷淡的瞥了她一眼:“不,日后的荣光我会自己去争取。之所以还留着它,是因为贤王不会回来,可我迟早会是这里真正的主人。我要留着它,用它来提醒我不忘这十年来的荣辱,提醒我失去一切不可怕,可怕的是自己从来不去想着主动夺回属于自己的一切。” 魏溪低低的笑了声,自此之后再也没有提过此事。 皇城里的大小事根本瞒不住人,没过多久,前朝宝物现身的消息就传到了秦衍之的桌案上。这时,太史大人请求觐见,对皇帝道出了前朝的一些隐秘,其中就有藏宝图一事。 秦衍之问:“前朝真有藏宝图?” 太史记载史实,连续几朝都有弟子成为史学家,手中的笔就是他们心中的刀,一笔一划记录下所有朝代所有帝王的对错真假。 闻言,老太史大人摸着长须笑了笑,问:“大楚建国已经百年,若是还有藏宝图,皇上认为谁最有可能拿到其中的宝藏?” 秦衍之明显一愣:“若真的有宝藏,在太~祖太~宗之时就应当被发现。至今不当史书上,哪怕是宫里帝王的起居注中也没有丝毫藏宝图的蛛丝马迹,说明那藏宝图应当不在前朝皇族之人的手中。” 太史问:“为何?” 秦衍之泰然一笑,少年天子的自信隐隐浮现:“依据野史记载,但凡朝代新旧更迭,就一定会有藏宝图之内的传言出现。既然真的有藏宝图,它出现的时机,挖掘的时机,乃至于使用它的时机都至关重要。朝代新旧替换时,旧朝的臣民还对新朝没有依附感,新朝也没有做出任何有利于民心的事情,这时候的民众最容易被人鼓动,故而前朝旧人若是要推翻新朝,只要有兵马有银钱,甚至有名望,成功的可能有四成。一旦太~宗之后,新朝也有了四五十年,老一辈的逝去,新一辈的没有经历过战火,很容易就遗忘了旧朝种种,这时候哪怕前朝太子亲自出现,哪怕有车马金银,振臂之下依附的人除了老一辈郁郁寡欢在新朝不得志之人才会压上全族性命,新一辈的臣民大多已经习惯了安定,也对新朝有了归属感,故而,这时候要推翻新朝已经是难上加难,不足一成。如今大楚立国百年,除了太~祖之时还有叛乱,之后的战争皆是边境国与国之间的龌龊,与前朝没有多大的干系,如此就说明,那藏宝图早已不在前朝皇族之人的手中。” 太史难得的点头:“不错!陛下心思敏锐,已经非往日可语。” 秦衍之谦虚道:“都是太傅国子监等众位大人们教导有方。” 太史也不在这方面纠缠,继续问:“既然不在前朝皇族手中,那么最可能的去处是哪里?” 秦衍之这一次沉凝的时间很久,最后才斟酌着道:“这事其实还是要从太~祖之时追溯源头。当年太~祖派的哪一位将军追捕前朝皇族?活着的皇族有哪些,之后圈禁在了哪里,他们最后的岁月见过哪些外人?死了的皇族尸体如何处置的,若是安葬,葬在了哪里,是谁负责安葬的,死去之前有谁陪同在旁边?这些事情繁琐之极,别说如今再追查已经无可考据,哪怕是建国之初,也是千难万难。故而,我们只能抓~住源头,也就是当初负责追捕的将军是哪一位,他临终之前又与何人走得近,他的族人这些年有何异动,等等。” “非常不错!”太史连连点头,随手掏出一本奏折来,“微臣知道皇上必有疑惑,故而提前将太~祖追捕前朝旧人所经手之人全部抄录在此,皇上可以一观。” 小吴子立即从角落里走了出来,双手奉着奏折呈送到秦衍之的跟前,同时给皇帝再换上了一杯热茶。秦衍之接了奏折,捧着热茶,顿了顿,道:“给太史大人赐座,上茶。” 太史眼神微微移向小吴子,小吴子很是机灵,端上了矮凳,再送上热茶后,直接退到了偏门处,几尺之遥,殿中之人只要轻言细语他自然就听不真切了。 秦衍之没有注意这些小细节,直接展开奏折细看,最初的惊诧过后,眉头越锁越深,最后几乎是愁绪满腹的模样,好半响才道:“根据上面记载,开国大臣张张将军是追捕前朝遗族最长年月之人,前后足足有十年。” 太史抱着热茶喝了一口,心中微热,面上却是常年的温和,看不出真实情绪。 “太~祖生性阔达,那也没有放任一位开国将领对前朝遗族如此锲而不舍追逐的道理,显然,那时候太~祖就已经听到了藏宝图的流言,故而才让张将军势要将所有遗族一网打尽,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太史补了一句:“最后这位张将军的死因也很离奇,是暴毙!” 秦衍之顺着这个思路往下,仔细看了奏折,又指出:“他的后人很是纨绔,居然就不过二代就将家业败尽。最后一位嫡女,居然流落民间,最后成了……贤王的妾室?!”秦衍之倒吸一口冷气,说出了一个猜测,“那么,最近在皇城里流通的前朝古物,大多是贤王的收藏?” 太史没有说话。 秦衍之首先摇头,自己否认了自己:“不对,贤王早已就藩多年,他在皇城里的暗桩都有人盯着,如有异动定然会回报与朕。他们没有消息,说明哪些古物并不是从外流入皇城。” 太史这才提醒对方:“陛下,不说一件人高的花瓶了,哪怕是江洋大盗,要偷入皇城也不是什么大事。” 秦衍之愣住:“皇城的防范如此疏懒?” 太史这才笑了起来,点拨道:“太傅与国子监诸位翰林们出生正统,教导皇上的也大多是正史,故而皇上一听微臣的话才想到皇城护卫的疏漏,这是正常。这里,微臣倒是要建议皇上可以适当的看看野史,不是国子监的同窗们看过的野史,而是真正在民间流传的野记等书,不拘哪个朝代,不拘什么风格,甚至不拘是什么话本,皆可以读一读。” 秦衍之‘哦’了声,显然不是很感兴趣。太史知道太傅等人对皇帝的教导颇为严格,甚至于皇上的藏书也都有明细记录,一旦宫中有什么人坏了规矩,给皇上传阅了歪门邪道的书,不说太傅会不悦,穆太后就首先会将对方杖毙。 太史也知道皇帝没有放在心上,稍微一思索就明白了里面的缘由,笑道:“微臣记得有民间有本书叫《偷道》,里面有句话说的不错。” 秦衍之知道太史不会无故引开话题,顺坡问:“说了什么?” “那书是一位金盆洗手的大盗口述所记,里面就写了如何从严防死守的城门处悄无声息的入城。” 秦衍之来了兴趣,听得太史继续道:“他说虎有虎路,鼠也有鼠道。一座城有阳光大道,也有水沟暗渠。要走阳光大道,就得有路引。对于他们这些大盗而言,路引可以买,从官家买,从民间手艺人中买,还可以从黑路买,只要能够顺利通过城门,不拘花多少银子,走哪一处门路,进得了城门就行。这是虎路,鼠道就更多了,也麻烦。他们可以伪装成死者,睡在棺材里进城,也可以寻一个夜黑风高之夜,从护城河的水路进城,甚至还有专门地道可以让他们顺顺利利的回到城中。”他喝了一口茶,看着少年天子明显露出了感兴趣的神色后,才正色,“这只是民间书本里面的一个小故事。当然,微臣这个例子只是想要告诉皇上,大楚的皇城其实一开始就是沿用了晋国的皇都,那些宝物或许根本就没有出过城门,一直在城内。” “什么!”秦衍之大惊,“那……那藏宝图……” 太史淡定的替他回答:“早就被人挖了!” 秦衍之瞪大了眼睛,仿若一只惊讶到极致的兔子,黑如珍珠的眼眸一动不动的盯着太史大人。 “所以,”太史继续道,“我们只要找出那些宝物是从哪一家流出来的,那么藏宝图所在就八~九不离十了。也正是如此,所以城中才有人哄抬前朝宝物的价格,意图吊出宝物背后的主人。微臣派人打听过,最近拍卖前朝遗物的人很多,其中有几家几乎是逢宝必到,有宝就拍,已经到了疯魔的地步。可惜的是,他们没有一个人见过宝物背后的主人,大多数真品也都是从无宝阁流出,那个地方龙蛇混杂,什么人都有,要查出真~相有些难度。” 秦衍之已经从震惊中清醒过来,回想了一会儿才敲打着奏折道:“其实您老已经有了答案了吧?否则,不会特意提及张将军后人的去处。” 太史点头:“真是!只是,皇上,还有一个疑问没有解答。既然是贤王得了前朝遗物,他为何要在此时暴露出来,他的目的是什么?” 秦衍之这下才额头冒汗,心跳如擂。 整个朝安殿内仿若被封闭的牢笼,炙热难当,连熏得香都沉郁得让人心口发闷。 最终,一句低哑的询问落在了殿宇之中:“他,终于还是决定要造反吗?” 太史苍老的声音带着叹息:“九年了,他做的布置也差不离了,该召的兵马也差不多训练得当了。此时,朝廷刚刚经过一场大战,虽然胜了,国库也空虚日久,此次的赏银发放后,几乎所剩无几,若是再传来噩耗,心理上朝中人觉得会赢,可是我们也要做好最坏的打算。就最近前朝遗物拍卖的种类来看,还有许多精巧绝美之物在贤王手中,困难时,随意出手一件,就可以换回多少银子,那些银子又可以购买多少兵器?而朝中,绝对不会少了提议皇上于贤王划江而治之人。” 啪的一声,龙案上的笔墨微微震动。此时,谁也没有想到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没有丝毫打仗的意思,反而一人抱着一堆银票,正数得手抽筋。 等到最后一叠银票收入药箱内,魏溪已经瘫软在了高椅中。那边秦凌也清点好了钱物,将一张契纸推到魏溪面前:“这样我们就两清了。” 魏溪仔细将纸上内容看了几遍,这才签字画押,皱眉道:“这东西留着做什么,反正我们银子都到手了,日后也不会有纠葛,留着它迟早是个祸害。” 秦凌收好东西:“我这不是怕你最后嫌弃红利拿得少,到时候找我争么。” 魏溪冷笑:“赚银子的方法多得是,我也不差你这一回。” 秦凌问:“真烧了?” 魏溪从他那一个檀木箱里拿出所有的契纸,一把塞给他:“都烧了!难不成你还想以后靠着它来威胁我,说我与你同流合污?” 秦凌干笑:“哪能啊!等会我就进宫,只要事情办好了,我就是功臣,皇上和朝中那些迂腐老头子们哪怕真的要我把东西全部吐出来也不行了。同流合污太难听,我们顶多狼狈为奸而已。” 魏溪难得听他胡扯,直接夺过所有的纸张点在蜡烛上,眼看着都烧成了灰烬,提着药箱就要出门,忍不住回头提醒对方:“我奉劝你今日出宫后也要勤俭度日为好。前段日子但凡拍卖后,都有人跟踪过你我,要是暴露了,别说是这些银子,哪怕是命都会丢掉。” 秦凌也起身,与她站在一处,晌午的微光从头顶照射~进来,落在他清晰可见的眼睫上,有种温润之感。他笑道:“放心,我惜命的很。等到皇上给我赏赐后,我就可以甩开膀子好好的过日子了。” 两人再不多话,出门口直接头也不回,分别从两处暗门走了出去,不多时就汇入了入城的洪流之中。 等魏溪回到将军府已近傍晚,魏海魏江两兄弟刚刚从兵营回来,正在洗漱。魏溪进了厅堂,将药箱大大咧咧的放在桌上,揉了揉自己走得酸痛的腿脚,再打了一套养生拳,见到两兄弟后,直接道:“皇城里的宅子用哥哥们的银钱购买,我还想再在别处买一些庄子、山头、还有店铺。” 魏海首先问:“买这么多,怕银子不够。” 魏溪从药箱的暗格里拿出一叠银票:“我有,我只是告知哥哥们一声。对了,听说爹娘的信来了,说了什么?” 在魏海魏江兄弟面前称呼爹娘自然是他们的父母,魏江道:“就说一切安好,还说不来皇城,说习惯了闲云野鹤的日子,不耐烦皇城里诸多贵人,怕给我们兄妹招来麻烦。” 魏溪早就知道是这个结果,她当初之所以同意魏海给远在深山的父母去信,就是为了打消魏家兄弟想要接父母来皇城常住的决心。魏父倒也罢了,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哪怕有腿疾那也是铮铮铁骨,不愿意靠儿子过活。魏母就更加简单了,她原本就是官宦人家的女儿,见过了繁华,又经历了贫穷,很是珍惜如今与夫君相敬相护的日子,哪里还愿意深入皇城与那些斗鸡眼的富家女子们争奇斗艳。 魏溪虽然知道答案,看着魏家两兄弟萎靡的神色也没有表示喜色来,只道:“那很容易,我们每月给他们捎带一些银钱过去。不,干脆直接将山里屋子附近的两座山头都买下来给二老吧,这样可以让他们想要打猎就打猎,想要种树就种树,随便做什么都行。再买几个老实的孤儿,送去伺候他们。也算是替我们承欢膝下了。” 魏江还是不高兴,魏海一听,道:“先这样办吧。如此,我们在皇城的院子就不用太大了。” 魏溪道:“的确不用太大,不过不能只买一个,买两个吧!最好在一条街上,彼此相邻,日后哥哥们成亲既可以互帮互助又可以互不干扰,嫂嫂们也能够和睦相处,如何?” 魏海笑道:“你这又是告知,而不是询问?” 魏溪晃了晃手中的银票:“谁拿的银子多,谁就是老大。这方面兄长们最好听我的。” “好吧好吧,听你的。那你要在外地置办产业,又落谁的名字?”魏海问。 魏溪毫不犹豫的道:“自然是落兄长们名字。” 魏海惊讶:“这又是何故?要知道你这些银子可不是小数目,契约落了我们的名字,日后出了麻烦可就坏了兄妹情分,你别说自己没想过这个。” 魏溪无所谓的道:“想过啊,哥哥不就是怕日后的嫂嫂贪心不足是吧!” 魏海没有回答,魏江也道:“正是这样。若是我们兄弟日后发达了,这些田地我们也看不上,家里人也不会想着。可若是出了差池,这些东西就是救命的东西,我们虽然是兄妹,那也不能做下私吞妹妹嫁妆的道理。” 魏溪笑了起来,道:“哥哥们还没娶亲呢,就想着妹妹的嫁妆了。” 魏海正色:“不是玩笑。你的东西你自己收着,哥哥们想要什么自己去挣。” 魏溪怕的就是这事。她已经确定自己有可能会回到原身的身子里,也许是一时,也许是一世。每一次醉酒,她都憧憬又忐忑,生怕自己回不去了,又怕自己回不来,这种矛盾简直折磨得她无法安心的享受魏海魏江两兄弟给她的所有关爱,总觉得自己会辜负他们。所以,她才铤而走险与秦凌谋划着,提前为魏家兄弟,魏家父母挣下这一笔银钱,算是报答救命之恩和养育之恩。 可是看魏家兄弟的脸色,他们无论如何都不会收了,魏溪无法,只好道:“那就落父亲与母亲的名字吧。这样,他们总不会私吞我的私房。” 魏海定定的看了她一会儿,才点头道:“那好,我们也提前让父亲留下遗嘱,他们过身后,所有的财产全部由妹妹你继承,与我们兄弟无干。” 魏溪:“哥哥!” 魏海抬起手阻止了她的反驳:“就这么说定了。再讨论下去,我这做兄长的都要无地自容了。在战场四年,提着脑袋拼命,都不如你一个月坑蒙拐骗赚的银子多,太伤我的自尊了。” 魏溪这才大笑起来。 ☆、第58章 58 朝安殿,小吴子看着小太监们手脚麻利的收拾完了所有的晚膳,这才亲自给皇帝上了一碗碧螺春。 秦衍之看了眼,捏了捏自己的眉骨:“换杯茶来。” 小吴子犹豫了一下,到底没动,劝道:“皇上,浓茶对您的脾胃不好,太医院叮嘱过,绿茶清火,还有助于您的安眠。” 这里的太医院特指的是谁,不用说在场众人都心知肚明。 秦衍之弹了弹茶碗:“她还没回宫?” 小吴子回答:“小的每日早晚都去太医院问过,今日魏医女没有入宫。” 秦衍之恨恨的道:“她真的心野了,在宫里呆了两日就跑得没影。”放开一本奏折,随意看了两眼,说的正是前朝宝物之事,秦衍之心浮气躁的看了几日折子,再看这内容简直想要撕了所有东西的心都有了,一把推开,沉默了一会儿又问:“听说她前段日子与秦凌走得很近?” 小吴子一愣。 秦凌虽然是贤王放在皇城里的质子,好歹也是堂兄弟,又有一同长大的情分,故而皇帝往日里都是称呼大堂兄,偶尔直接叫名字,像今晚这般隐隐带着怒火的语气提起还是少之又少。 小吴子立即回答:“根据禁卫军统领吴大人的回话,魏医女这一个多月接触的人甚多,秦凌公子只是其中一位。” 秦衍之嘲笑了声:“他们倒是走得近。以前回宫,也没见他们说过几句话。” 小吴子头垂得低低的,不敢轻易答话。 秦衍之自言自语:“我让禁卫军去找人,这都几日了,连秦凌的影子都没抓到,就找了她来做替死鬼。禁卫军越来越不中用了。” 小吴子暗中翻了个白眼。好嘛,第一句话还在暗自恼怒魏溪,怎么第二句就替她辩护了?皇上对魏溪到底是宠多一些呢,还是恼多一些? 秦衍之动了动茶盖,发现里面居然还放了几个泡得发胀的枸杞,心里最后一丝不虞又悄无声息的散了,语气也轻松了些,对下首的小吴子道:“宫里就你与她熟悉些,你出宫去看看她到底在忙活些什么。” 小吴子咳嗽了声,提醒道:“皇上,自从魏医女出宫的那一日起,禁卫军就每日里报上了她的行踪,她不是去茶楼喝茶就是去药堂义诊,偶尔还会去大臣家里出诊。”言下之意,您让我出宫的目的不单纯,我不想趟浑水啊! 秦衍之显然不愿意放弃,直接道:“让你去就去,废话那么多!” 小吴子又不是魏溪,可以跟皇帝对着干,百般不愿意下也只能应了,结果还没走出殿门,突然捂着肚子,喊了声:“皇上恕罪!”急急忙忙就跑了,不多会儿,就有小太监来禀报,说小吴子吃坏了肚子,现在正与马桶相亲相爱中。 秦衍之一阵无语,知道让他出宫的事情算是胎死腹中。没法子,耐着性子看完了其他奏折,回到昭熹殿,正好看到挽袖在检查熏香,眼神一亮,轻轻巧巧的走过去:“姑姑最近好像都没出宫过了,是忙吗?” 挽袖毫不掩饰的道:“的确有些忙,谁让某位医女请假了呢,她的活儿奴婢又不放心别人,只好自己亲力亲为了。” 秦衍之打蛇水辊上:“那朕也给姑姑放半日假,你可以出宫去走走,想要做什么就做什么,想要去抓谁就抓谁!” 挽袖好笑的望着皇帝,重复问:“抓谁?” 秦衍之点头:“恩,谁害了姑姑你,你就抓谁回来给你替班!” 挽袖挥了挥衣袖,让捧着熏香的小宫女退下,轻轻的对自己看着长大的少年皇帝道:“皇上,奴婢说了,这大楚都是您的,您想要见谁,想要抓谁,一句话吩咐下去,有的是人替您把人提溜回来,您又何必费劲心机陷奴婢于火坑呢。”我是真的没有兴趣站在你们两个少年人中间,左右为难啊!一边是皇帝,对她有生杀予夺之权;一边是医女魏溪,她在战场上的‘英勇事迹’在宫里可是传得神乎其神,挽袖可还想留着自己的小命活着出宫啦!得罪了谁自己的日子都不好过,还不如一开始就不摄入其中。 宫里与魏溪熟悉的人实在太少,白术最近也出宫了几次都没有劝她回来,可见再去也是没用。秦衍之最后还是只能用了杀手锏,直接派小太监去魏将军府找人去了。 第一日去宣读皇帝的口谕,魏溪不在府里,说是去了城外看地去了,魏家兄弟要置办产业,这事皇帝知道。魏溪回来的时候城门刚刚关,城门一关,宫里的门自然也关了,魏溪哪怕想要回宫也没法子。 第二日再去宣读,魏溪半夜被一个急诊家属来请,出诊去了,连续照顾了病人几天几夜,根本没有回将军府。 第三日,魏溪刚刚洗了个干净澡出来,正端着一碗热乎乎的燕窝羹喝着,魏家就来了客人。直接被魏将军放入了内院,寻到了她的房间,魏溪抬头一看:“哟,这不是何大人吗?您不在城外兵营混着,跑来将军府混早点?” 前禁卫军统领身上还穿着帅服,英姿飒爽的站在她的面前,自己提溜着茶壶倒茶,一边牛饮一边问:“今日你又要去哪里?” 魏溪耸了耸肩:“既然何大人都出动了,我的行程再多再紧也没用了,唯一的去处只有……”她指了指头顶。 何大人点头:“算你识相!”大手一伸,直接提着魏溪的衣领堂而皇之的出了将军府,往马车上一丢,“进宫!” 魏溪在马车上坐稳,既没有惊慌失措,也没有忐忑不安,整了整自己的衣领,淡定的问:“虽然同在边关四年,我们却甚少见面,今日才来得及祝贺大人高升!” 何大人就喜欢她这种万事镇定的模样,笑着道了声:“客气!”看着她整理好了自己所有的衣衫,才继续道,“你与皇上又怎么了?” 魏溪咳了咳:“又?” 何大人叹气:“难道你与皇上置气的时候还少了?从小到大,你是唯一敢堂而皇之欺负皇上,还给他脸色看的人了,哪怕是穆太后,也不敢对皇上说一句重话。” 魏溪脸色平淡:“那是因为穆太后只给了他一条命,而我,救了他三条命!” 何大人从秦衍之还没出生时就是禁卫军统领,是保护着他长大的,哪里不知道魏溪对少时皇帝的重要性。也是这三次救命之恩,所以不管是皇帝还是穆太后,甚至是整个外戚穆家对魏溪都纵容得很。说句大不敬的话,依照魏溪如今的医术和毒术,宫里有心人都知道得罪谁也不能得罪她。因为皇帝还小,他的一生还很长,所有人都不确定他的一生中是否还会出多少个意外,而魏溪又能够救下他多少回。 “可是,这也不是你恃宠而骄的理由。” 魏溪冷笑:“连前禁卫军统领大人也觉得我在对皇上耍脾气吗?” 一听这个口气何大人就知道魏溪想岔了,稳了稳口气,道:“虽然你是太医院的人,算不得臣子,可是,‘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这句话同样适合你。”他望着魏溪的眼睛,“你知道宫里同样有很多人在担心你,你的师兄,挽袖,还有小吴子,甚至包括我。我们都是看着你长大或者与你一起长大的人,我们都知道你的性子,不管你是荣誉加身还是身陷牢狱,我们都一如既往的相信你。我们希望皇上长命百岁,更希望你能够平安顺遂,懂吗?” 他拍了拍魏溪的手背:“你于皇上有恩,所以大家可以纵容你的小性子;一旦你触及了皇家的底线,那么你也随时会将自己陷入绝境。那时候,他们可不管你对皇上有多少恩情,他们只会觉得你阻拦了他们的道路,你是拦路石,并且会日日夜夜的分离你与皇上的情分,甚至于,皇上自己也会日渐厌烦你的任性,再在有心人的推动下,你们那脆弱的信任也随时会崩塌。到那时候,以前你的好会转变成你的坏,从而成了你的催命符!” “皇上可以让你生,同时也可以让你死!” “你是个聪明的孩子,这话不用我再说第二遍了吧!” 宫里的路很宽很长,有时候,对于某些人来说又很窄,窄得容不下一个人匍匐前进,还很短,短得几步就是断头崖。 魏溪踏入朝安殿大门之前,回头忍不住看了静静站在身后的何大人。这位前禁卫军统领一如多年以前,一双眼沉默又锐利的目送着她一次次踏入宫门,一次次与皇上嬉笑怒骂,他用他的臂膀阻拦着可能威胁到他们的一切有形危险,又在危险过后再一次回到他们的身后,安静的看着他们面对无形的困难。 “皇上!”魏溪跪在地上,看着惊喜着从龙椅上跳起来的少年,“请您答应我一个请求。” 秦衍之顿住脚步,斟酌着问:“你说说看。” 魏溪俯下身子:“请皇上放我出宫。” 秦衍之面色一变:“出宫?你不是才从宫中回来吗?” 魏溪不为所动:“我的意思是,我想离开皇宫,不再做宫女,也不再做您的御用医女。我想要恢复自由身,不再回来。独自一人浪迹天涯也好,寻个好男子相夫教子也好,我不想再提心吊胆的过日子,也不想周旋在权贵皇族之中,更不想再与您相处一处,被人算计利用,被人威逼利诱,被人……视如蝼蚁一般的活着。” ☆、第59章 59 出宫的这段时日她想了很多,也遭遇了一些事情,显然,她开始享受在宫外自由自在的生活。不用每日里亥时睡丑时起,不用每日里慎之又慎的给一国之君安排药膳,不用做那顺风耳千里眼时时关注宫里人的异动,她更不用动不动就要跪下给人磕头请安,观察入微的审视着秦衍之的一举一动,不用去防备着所有人所有事。 她一身轻松,享受着周围亲近之人的关爱和守护。她无数次在将军府的餐桌上,在魏夫人闲聊中,在给兄长们抚琴前想过,想要一直参与这一切,保持着这份亲密无间。原本她也没有想过要彻底离开皇宫,可是在马车上何大人的一席话彻底的提醒了她,她身处何等危险之地,她在宫外得到的一切随时可能成为幻影,就像飞舞的泡泡一戳就破。 所以,她迫切的想要离开,离开这个虎狼之地,离开这个人间地狱! 秦衍之面色发红:“谁将你视为蝼蚁了?” 魏溪叹口气:“皇上,在这宫里谁又不是蝼蚁?您不要纠结这种小事,您只要撤销我的宫务,放我出宫就行了。” “不行!”秦衍之突然暴喝,连‘朕’都忘记了,他气呼呼的冲到魏溪的跟前,一把拉起她的手臂,“我不许你走!我不让你出宫,你除了我的身边,哪里都不能去!” 魏溪目光灼灼的盯着他:“皇上,您是要囚禁我吗?” 秦衍之瞠目结舌:“没有,我……” 魏溪直接打断他:“看,在这宫里,您就是一切,您说不许我这样,不许我哪样,我就不能反抗。这样的日子我受够了,宫外才是我真正想要呆的地方。在宫外,没有人大声呵斥我,对我替过分的要求,也不会限制我的去处。” 秦衍之被堵得哑口无言,好半响都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 魏溪绕开他的痴缠,双肩怂了下来,叹道:“皇上,我很累!”她看着殿中的一切,“虽然才回来几日,可是我却感觉比在战场上的四年还要累。” 秦衍之傻傻的道:“你可以什么都不做,就陪在我的身边。” 魏溪摇头。 秦衍之想了想,又道:“那你不用伺候我了,你在太医院熬药、写药方,甚至出诊都可以,只要你不要走。” 魏溪退后一步还是摇头。 秦衍之忽然恨了起来,咬牙切齿的问:“你要去找秦凌,对不对?” 魏溪疑惑:“跟他有什么关系?” 秦衍之道:“你前一个月都与他在一处,别以为我不知道!” 魏溪眯着眼:“你跟踪我?” 秦衍之瞬间就哑火了,犹豫着解释:“我只是怕你出意外,让人暗中护着你而已。” 魏溪盯着他一动不动,秦衍之莫名的就觉得气弱起来。他实在想不通,只是出宫一个月,她怎么就突如其来的想要彻底离开皇宫,离开他了呢? 宫外有什么好,他也经常出宫,见到的不是寻常之物,就是乱糟糟的人和事,没有一件合他心意的东西,也没有一个能够让他彻底开怀的人,甚至他逐渐的都不大想要出宫,情愿把皇族子弟们都召集进宫来,陪他玩耍陪他读书,没有人会忤逆他,没有事会不顺他的心意。 只有魏溪,天底下就只有她总是任何事都要与他背道而驰,对他也不屑一顾。说做游医就做游医,一去五年;说上战场就跑得没了人影,直接跟伤兵和荒漠打了四年交道;说要出宫就出宫,还与自己的仇人有说有笑,回来就跟他说要永远的离开。 他讨厌她! 秦衍之讨厌魏溪了,厌烦魏溪了。 “皇上,我并不是无可替代的人。您的年岁也不小了,早就知道不是所有人会一直陪着你,不是所有人都会顺着你的心意做事。甚至于,作为君王你早就知道你不能掌控一切,你的臣子们、你的百姓们,甚至是你的仇敌们,他们都是人,都有自己的想法。他们不会全部按照你的心意去做人做事,相反,他们还会利用你欺骗你误导你,来达到他们的目的。你身边所有的一切都会束缚你的脚步,阻拦你的决定,你永远也无法真正的做到——一统天下!” “够了!” “皇上,您太过于依赖我了,这样很不好!我并不是什么出色之人,除了救了您三次……我与旁人没别的不同,我能够做的事情他们都能做。” “我说够了!” “我实在想不到留在宫里的理由。” “不准就不准,没有理由!”秦衍之握紧了双拳,语调暗沉的说出这句话后,也不看魏溪的反应转身就回到龙椅上,神色端正,若不是那微红的眼角你甚至都发现不了他愤怒的情绪,“秦凌在哪里,告诉朕!” 魏溪看着高高在上的少年,才十二岁的秦衍之在一瞬间仿佛有了多年后那强势皇帝的影子,在他吼出那句话的同时,她甚至产生了自己再回到了前世的错觉。只是,前世中,已经是青年的帝王终年沉郁着脸色,身居高位总是郁郁寡欢,哪怕在胡皇后的身边,他也依然压抑多于欢愉。今生的秦衍之,有太傅太保等人保驾护航,有承安公的暗中引路,有穆太后细致入微的宠溺,更有魏溪几次挺身相救,更多的时候他都是无忧无虑的,想要如何就如何,想要得到什么旁人都可以尽可能的满足他,故而,那些记忆中的沉重与他错身而过。 也许,这才是秦衍之无法接受魏溪离去的真正原因吧! 魏溪顺了口气,觉得心里空落落又满胀胀。她本就不是撞南墙不回头的性子,一旦知道事情不可为她都会暂时放弃,哪怕再心有不甘,也会静静的等待新的时机。何况,此次想要出宫的决定来得太突然,放在平日,没有何大人的一番刺激下,她根本不会贸贸然的与皇帝对持,更不会轻而易举的透露自己想要归去的最终想法。 太冒失了,太冲动了,根本不是平日她会做出的决定。 魏溪闭眼,将胸腹中的躁动一点点压制,再一睁眼,理智和镇定重新回到身躯之中。 “秦凌最近被人三番两次的追杀,不敢再轻易露面了。皇上若是想要见他,派人去贤王府守着就是,那里到底是他的家,别的地方再好也不如自家自在。” 秦衍之听到魏溪不再纠缠出宫的话题,也松了口气,语气轻松了几分:“他为何被人追杀,追杀他的人有哪些?” 魏溪似笑非笑的朝着他看了眼:“皇上不是一直暗中派人盯着贤王府吗?” 秦衍之气呼呼的道:“我就想听你说,不行吗?” “行!”与秦衍之一番针锋相对后,魏溪难得的觉得身心俱疲,秦衍之见微知著,急忙给小吴子使了个眼色,小吴子立马抬出了小软椅送到魏溪的身边,魏溪也不客气,直接坐了下来,姿态比朝中任何一位重臣还要坦然。既然何大人都担心她恃宠而骄了,那她好歹也要骄纵一回是不是,否则也太冤了。 “这事其实很简单,皇上您只要知道一件事就猜得出来龙去脉了。” “你说!” 魏溪淡淡的道:“前朝古物出自贤王府。” 此话一出,秦衍之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沉思了一会儿道:“所以,追杀他的人一部分是想要得到藏宝图,一部分是想要……毁灭证据?” 魏溪赞赏的点头:“既然想要毁灭证据,说明最急着刺杀他的人非贤王,他的亲生父亲莫属了。” 秦衍之吸了口冷气:“虎毒不食子!贤王他,所谋甚大。” 这一点毋庸置疑。贤王是三王之中野心最大之人,当然,这也因为他年岁与先皇最为相近,得到太皇太后太多期望有关。所谓打蛇不死反受其害,贤王在上辈子能够压制秦衍之长达二十年,自然有自己的本事所在。今生他虽有逼宫,到底没有兵临城下堂而皇之的谋反过,所以世人对他的评价还不错。再加上回到属地后,刻意经营,想要重新来过也不无可能。 秦衍之这几日与亲信大臣们将贤王所有的可能都推测了好几回,对贤王的惧怕消弭了不少。秦衍之经历过了一次国与国之间的战争,对于内战他也有了底气,不再像多年前那样虚张声势。他现在所在意的是另外一件,“秦凌找你所为何事?” 魏溪有点想骂对方公私不分了,好在还惦记着对方的皇帝身份,而且她今天挑战过帝王底线一次,再来一次,估计这位少年天子会彻底发飙,所以,话到嘴边魏溪还是咽了下去,直接道:“他想要求一个恩典。” “嗯?” . “他想要回贤王属地!” 秦衍之瞠目结舌:“他疯了?”连他都猜得出想要对他杀人灭口的是贤王,他居然还想着自己送上门去,给自己亲生父亲捅刀?他不要命了吗! 魏溪早就预料到他的反应,斟酌着问:“皇上,一个人被逼到绝境,再后退就是悬崖,他再不去拼不去抢,就真的死无葬身之地了。置之死地而后生,是他现在唯一可以做的事。” 若是换了其他大臣来,秦衍之保不准会分析:这是他们的苦肉计,目的是想要流落在外的儿子重新回到父亲的身边;又或者,贤王派去追杀秦凌的人是假,一切都是秦凌自己的计谋;还有可能,这一切都是贤王的试探,试探朝廷和皇帝的反应,从而达到更大的目的。 可惜说这话的是魏溪,秦衍之下意识的把自己所有的思虑都掩盖了起来,斟酌着道:“他原本在皇城里过得好好的,为何突然闹这么一出。” 魏溪不答反问:“皇上,若是有机会彻底铲除贤王,成败的几率一半一半,您是做,还是不做?” 秦衍之根本毫不犹豫的道:“既然有五成,怎么也要试一试。” 魏溪笑道:“那不就成了!”她替皇帝分析道,“秦凌这个人皇上您派人盯着他多年了,又与他一起读书,对他的性子应当有些了解。失去世子之位后,他的性子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就像……就像皇城大疫时,皇上病重前后,他的情况有些类似。只是,他比您更加凄惨,当年他的身边几乎没有一个可用之人,族人、父母兄弟、故交好友一日之间全都与他划开了界限,等到贤王就藩,他的地位一落千丈更是连普通的官宦子弟都不如。就这样,他在皇城甚少与人争执,在宫里哪怕被人明面上鄙夷嘲讽也能够一退再退,这说明他极善于忍耐。都是忍字头上一把刀,他这一忍就忍了十年,一直到最近他才表示出想要夺回一切的决心。皇上,您觉得这样一个人,放到要他性命的仇人身边,会发生什么?” “会死得悄无声息!”秦衍之早已不是往日懵懵懂懂一无所知的孩子,经过了这些年的帝王教育,他很明白在野心家的心中,亲人、友人甚至是妻儿,只要成了野心路上的拦路石,对方会毫无人性的将他们舍弃。贤王对秦凌不就是如此吗? 魏溪揉了揉额头:“所以,我们可以助秦凌一臂之力。保下他的命,同时成为他手中的刀。刀有两面,若他成事后忠于朝廷,刀自然会老老实实握在他的手中,一旦他于朝廷有害,刀也会顷刻要了他的命。那之后,怎么利用他的死因,就是朝廷大臣们的事儿了。” 魏溪都说得如此透彻,秦衍之也彻底的放了心。能够算计秦凌到这个地步,甚至是连对方的生死都可以侃侃而谈,显然他们之间的情分并不怎么深刻。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的话,秦衍之就让人备马准备出宫了。魏溪知道一旦遇到这种大事,他都必须去征求太傅的意见。因为年逾古稀,又不良于行,太傅从每日上朝变成了每十日才入宫一趟。皇帝若是有什么要事不明之事,大多是自己出宫去太傅府。 临走之前,秦衍之再三确认:“你会回太医院歇息吧?” 魏溪早就精疲力尽,闻言只是点头,不再说话。秦衍之还不放心,亲自送她回了太医院,看着她回房才姗姗离去。 没想到的是,在宫里魏溪给了他不痛快,好不容易见了太傅,对方一开口也直接给了他一刀。 老太傅靠在泰山椅里面,问他:“听说皇上让户部穆大人统筹此次阵亡将士们的抚恤金发放?”这里的穆大人自然不是承安公穆大人,而是太后娘家的长兄,这事在一个月前穆太后发话后就确定了。经过这段时日,抚恤金也发放得七七八八,这时候太傅一提,秦衍之就觉得后颈发凉,直觉不好。 ☆、第60章 60 作者有话要说:   太傅问话,秦衍之怎么也得回答,哪怕心里再发虚,他也硬起了头皮说:“是” 太傅那双沧桑的眼有一瞬间的恨铁不成钢,秦衍之顿时觉得双腿发软。自从太傅不良于行后,秦衍之开始学着独自处理朝政,哪怕磕磕绊绊,三公大多时候都是表示赞许和欣慰,像今日这样直白的质问和不赞同的眼神,秦衍之已经许久没有见过听过。 秦衍之咽了口唾沫,低声道出缘由:“看前朝史记时,朕发现不管是赈灾还是封赏,上下官员总是沆瀣一气欺上瞒下中饱私囊,弄得民怨沸腾。朕有心要治理贪官污吏,可每每要动某位大臣时总感觉有心无力,或者虎头蛇尾,无奈下,但凡有国库拨银时,朕总想着要选一个对朝廷忠心耿耿,为人清正廉洁之人来负责才好。正好,此次阵亡将士中也有穆家子弟,朕想着穆家好歹是外家,穆大人以心比心,总不会私吞阵亡将士们用命换来的银子吧!恰巧母后也提及此事,所以朕犹豫再三下才交代下去。” 太傅是何等老辣之人,瞬间就听出了里面真正做决定的人是谁,凝视了少年天子半响,才幽幽道:“皇上,先皇封臣等为辅国大臣,为了的是辅助您顺利接掌朝政。至始至终,臣等都只辅佐帝王一人,臣等亦只效忠于大楚王朝。” “臣等之所以逐步退出朝堂,是为了锻炼皇上独自处理朝政的能力,为了让您能够尽快接管朝政,成为一代明君!” “皇上,大楚的君主姓秦,不姓穆!你懂吗?” 秦衍之冷汗津津,手中黏湿得难受。太傅虽然没有一句重话,也没有一句指责,可是他每一句话,每个字都在明白的告诉他,大楚是他秦衍之的,不是穆家的,也不是穆太后的。他不能因为穆太后要求,就将阵亡将士们身后千万家眷的生存之本交与到无关之人的手中。 太傅从桌案上拿起一叠奏折放在秦衍之的手中:“这些折子原本该送到内阁,等内阁批阅后再呈给皇上亲自批阅。可是,不知何故,这批折子还没进内阁的大门,就被人拿走,之后阴差阳错的到了老臣的手中。” 秦衍之狐疑的打开一本翻了翻,里面弹劾户部穆大人私改封赏,原本四品将军赏赐金四千两,土地四千亩,从户部出来后,四千两黄金就变成了三千两,四千亩中等良田变成了中下等。阵亡将士中,万户抚恤金五百两,千户四百两,普通士兵百两到手后俱都少了一半。 再翻开一本,参奏户部不按朝廷赏罚名册办事,明明有的将士毫无建树,哪怕阵亡也只是领最低等的赏金,结果到手反而比有功之人还要高了几成。 再连续翻了几本,言及有阵亡将士家属穷苦度日,抚恤金发下的当日就满门自尽等等匪夷所思之事。 秦衍之越看脸色越见惨白,看到最后几乎都要将手中的折子给捏碎了! 穆大人是户部大臣,若说这事他不知道,秦衍之第一个就不相信!虽说他不是户部尚书,也不是户部侍郎。平日里,他一个小小的四品官也管不了这么大的事,做不了这么大的主,偏生,皇帝给了他莫大的权柄,他就可以直接越过户部尚书和侍郎,一手遮天! 他有这么大的本事也就罢了,做好了皇帝交代下来的事情,哪怕无功无过也会得一句赞赏,日后还愁没有差事下来吗?退一万步说,你要贪污,好歹把首尾处理干净,别只顾着喂饱自己的口袋,好歹你吃肉,也得让户部上上下下都喝口汤啊!这样,才有人能够替你遮掩,出了事,也不用一力承当,连坐下,虽然大家都讨不得好,好歹也不会法不责众不是! 结果,烂泥扶不上墙! 秦衍之突然明白一个月前魏溪为何与他争持不断,为何会直言穆太后的不妥,为何宁愿出宫也不愿意面对他,原因在这里! 她预感到了穆家的揽权,失望于秦衍之的轻忽大意,甚至对他的强词夺理感到愤怒! 秦衍之这是在任人唯亲!后宫干政,穆太后在重蹈太皇太后的覆辙!将国之大事当成儿戏,是一位帝王的轻忽,是昏君所为! 老太傅仿佛没有看到少年天子的神色,眯着眼又道:“按理说,宫中之事不该老臣质问。只是,前庭不同后宫,前庭乃一国机要之地,所有的折子都有明确记录,哪些呈送内阁,哪些会直接送到朝安殿都容不得一丝马虎,一旦错漏,负责此事的太监们只会错杀不会放过。结果,在宫中规矩最为严苛的地方,居然还有人胆大妄为私藏奏折。若不是暗中有人阻拦,这些折子最终会去向哪里?被销毁,还是转到某些有心人的手上?谁在暗中扰乱前庭规矩,是谁在掌控前庭内侍?” 太傅深深一叹:“皇上,这是乱国之像啊!” 噗通一声,秦衍之直接跪下了:“太傅,弟子有错!” 秦衍之不敢称‘朕’,不敢再摆君王的傲骨,甚至,他都没有脸面站在太傅的面前,直接跪下。就像一个普普通通的弟子一样,跪倒在自己的恩师面前,神色诚恳,脸色羞愧,垂首,双手紧紧的捏着放在自己的膝盖上,因为用力,那双手爆出的几根青筋显得格外的脆弱。 换了普通臣子,自然当不起皇帝这一跪! 太傅是谁,四朝元老!他不单是秦衍之的师傅,也是先帝的恩师,辈分上,秦衍之称呼他为师祖也不为过! 臣子承受不起君王一跪,太傅却可以! “恩欲报,怨欲忘;报怨短,报恩长。皇上,你三岁登基,几经困境才平顺长成,其中穆家帮扶良多,这一点朝中之人俱都知道。你感恩图报,这很好。只是,报恩的方式有很多,安排差事很不错,只是人选错了。户部穆大人多年来都只是四品官,在户部举步艰难官途黯淡,不是没有理由。你要交代差事之前就应当先去了解他的能力,知晓他擅长什么,不擅长什么。为师弟子众多,能够出人头地的不少,因材施教是根由。你安排差事也必须‘因材施教’,这样才能既施了恩,又得到了回报。君臣相得,才能成假话。若他实在不堪大任,那么,你既然要恩宠穆家,只要同家同族,选个才干拔群之人提拔,不是更好?” 秦衍之点头:“弟子受教了!” “至于穆太后……” 秦衍之心中一紧,就感到太傅撑起身子虚虚扶了他一下,秦衍之顺势起身,依然不敢落座,站定在他的身边,听得老太傅幽幽的道:“能够数十年如一日的将皇上护持长大,其中的艰难,别说太后了,就是微臣也不敢保证能够做得更好。穆太后这些年着实辛苦。” 此话一出,秦衍之莫名觉得熟悉,好像在哪里听过类似的话! “后宫要提拔前庭母家,历朝历代都很常见。等到皇上定亲,中宫迎来皇后,后宫与前庭联系越发紧密,有些事情倒是可以未雨绸缪。” 说到皇后,秦衍之只觉得脑袋空空,讪讪的道:“此事还为时尚早吧?” “不早了。”太傅道,“只要是后宫之事,防范于未然比事后弥补可以省去诸多事端。皇上可有什么好的对策?” 秦衍之冥思苦想了一番,斟酌着道:“不如,彻底将通往前庭与后宫的中门关闭。” “哦?” 秦衍之道:“如今宫中很多内侍不管是太监还是宫女,大多可以自由出入前庭后宫。故而,朝中议事早朝方定,不过半个时辰,后宫大多都知道朝政变动的前因后果,在朕看来,此事大不妥。” 这个不妥,自然是秦衍之早就感受过其中的害处。譬如西蒙扰边,朝中才接到边关急报,后宫里就已经人心惶惶;好不容易派兵出征,以往胜仗就一群人歌功颂德,一旦小小一败,别说朝中大臣们对着年少的天子冷嘲热讽,回头到了后宫,太后还急急忙忙的召见,问他到底要不要求和。 当时的秦衍之也不过十岁,寻常人家的孩子这个年纪连家族事务都没接触过,更别说是国家大事了。偏生,秦衍之的一个决定能够断定十万大军的生死,也能够决定边关横尸荒野的百姓鲜血是否白流。 在朝堂上面对求和大臣们的咄咄逼人,回到后宫好不容易喘口气了,太后还在耳边怀疑他当初的决定,可想而知当初他心底是何等的煎熬,所以,太傅一提,他就有了决断。 太傅到底是臣子,可以影响皇帝对朝中大事的决断,却不能过多的干涉后宫,故而,他也只是点点头:“皇上也趁机梳理一下前庭内侍,偷换奏折非小事,要严厉对待。该处置的人尽早布置了,以免以后铸成不可挽回的大错!” “太傅放心!” 等回到宫廷已经是午后,秦衍之连午膳都没吃就急急忙忙跑去了太医院,见魏溪正聚精会神的蹲坐在药堂后院的长廊下与一众学徒们一起熬药。 升腾的雾气将她的脸颊熏染得模模糊糊,看不真切。那双沉静的双眼不时低头查看火候,不时探入药罐中审视药汁,专注的神情中少了往日冷漠,竟然透出一丝似有似无的温柔,秦衍之从未感受过的温柔。 一时之间,他竟然呆呆的望着,不忍打扰。直到旁边熬药的学徒们发现皇帝的到来,众人的动静惊醒了魏溪,等看到来人,那温情就像是镜中花水中月,被冷漠给取代。 秦衍之莫名的觉得有些惋惜,开口问她:“在熬什么药,老远就闻到苦味了。” 魏溪起身行礼,扇子在小红泥火炉上扇动了两下:“见血封侯的□□,皇上信吗?” 秦衍之一滞,干笑了声,就看到原本与魏溪并排在一处的几个学徒悄无声息的后退了两步,原本尴尬的心情莫名又好了,反而还凑到了她的身边,与她蹲在一处,仔细低头看那浑浊的药汁:“原来□□与寻常药汁也没有什么不同。” 魏溪懒洋洋的道:“若是两者区别甚大,谁还会误食□□啊!又不是谁都像某人一样,服毒跟服药一样,隔三差五过量。” 秦衍之脸色一红,没想到她还记得少时自己几次中毒的原因,咳嗽了一声,岔开话题道:“朕刚刚去了太傅府。” “我知道啊。” 秦衍之左右环视了一圈,发现一群学徒们表面上看着手忙脚乱,实际上一个个竖着耳朵恨不得把两人的悄悄话也听得一清二楚的模样,到口的正事就咽了下去,扯了扯魏溪的扇子:“朕还没用膳呢,你陪我一起。” 魏溪拉住自己的手臂:“我还有事呢,这炉药太医们等着用,耽误不得。” 秦衍之捂着自己的肚子:“可是朕饿坏了。从早朝后一直忙到现在,一口热茶都没喝得上,去了太傅府还被训了一顿,可凄惨了。” 魏溪眼睛一亮,目光炯炯的盯着他:“太傅骂你什么呢?” 秦衍之站起身来:“朕要用饭。” 魏溪看看药炉子,又看看皇帝,几乎没有斟酌,直接把扇子往旁边学徒身上一丢,屁颠屁颠的就跟着秦衍之跑了。 等到两人走远,那学徒哀嚎一声:“八卦啊,皇上的八卦,师姐你就不能有乐同享吗!” 另一边的小学徒推了推他,羡慕着问:“听说皇上与魏师姐青梅竹马,他们的关系是真的好啊!” 那老学徒道:“废话,没听到方才皇上……”他附耳轻声低语,“还对师姐撒娇了吗?” 小学徒一脸见鬼的神情,结结巴巴:“撒……撒娇?!” 老学徒一个暴栗敲在小学徒的脑门上,嘘声:“轻点。这事也就在太医院有得一见,别处可看不到皇上使小性子。”对外,少年天子可是威严得很呢,哪里像在太医院这样快人快语活蹦乱跳张口胡说八道的模样。 另一边,魏溪跟着秦衍之寻了个空旷的亭子坐了下来,小吴子着人端上了新做的膳食,顺便给魏溪填了一副碗筷。秦衍之是真的饿狠了,姿势优美快速的吃了大半,等到肚子半饱才放缓了速度,润了一口水,极力用着平和的语调,道:“太傅很是赞同你的想法,同意秦凌回贤王属地。不过,” 魏溪抬头,秦衍之也不拖拉,直接道:“太傅说只放秦凌一个人回去显得太刻意,不如将三位王爷留在皇城里的质子都送回去,让他们父子团圆。” ☆、第61章 61 “三人都送回去?”魏溪一愣,瞬间知道了太傅的想法,不由笑道,“不愧是三公之首,虑事周全。” 秦衍之点头附和道,随即也笑了起来:“想来过不了多久,三位皇叔的属地会热闹不少。若是秦凌能力出众,替朝廷解决一个大麻烦,朕也不在乎让他做个逍遥王爷。” 魏溪道:“其他两位质子,只怕不及秦凌。” 这个不及,有诸多方面的考虑。在前世,秦凌也是个狠角色。他推了秦衍之下悬崖后,有贤王以及太皇太后不要脸面的保护,很是嚣张了一段时日。之后,见穆太后被太皇太后压得抬不起头,自己的堂弟皇上也拿他无可奈何后,气焰更是达到了顶峰,甚至在皇宫里公然说秦衍之不是长命之人,大楚迟早还是贤王的天下,被盛怒中的朝中保皇党们抓了把柄,直接杀鸡儆猴,差点丢了半条命,那之后才收敛。随着贤王的权势慢慢侵透朝廷大半的势力,他也隐形中成了皇宫里默认的太子,只是不再明着挑刺,而是暗中下了不少的绊子。 那一世的秦衍之也的确懦弱,帝王的尊严一再被挑衅,一退再退,里面有不少秦凌的‘功劳’。相比之下,齐王睿王的世子基本唯秦凌马首是瞻,作为嫡子都自甘不如了,何况是被放弃的庶子。 这一世,从天之骄子跌落成废弃质子的秦凌,性子比前世更加隐忍,甚至有了前世秦衍之的一些影子。魏溪毫不怀疑,放秦凌‘归山’后,他绝对会将贤王一派搅得翻天覆地。相反,剩下的两个质子,在前辈子就名声不显,这辈子沦落成了质子也泯灭人群,就算放了回去,再没有人扶持下想要打破齐王睿王的布局相当之难。 秦衍之也与太傅商量过‘辅佐’三位质子的人选,他毫不隐瞒的全盘告诉了魏溪:“太傅的意思是从禁卫军中选一批护卫,然后在翰林中选几名文臣,再各自派遣一名礼部官员随行。明面上礼部官员负全责,一切琐事都听他安排。等到事情安排妥当后,该官员回朝。侍卫留两名随侍,其他埋入属地就近差遣,文臣也各自留下两位,算是门人。” 魏溪问道:“门人的人选出来了?” 秦衍之笑道:“哪里有那么快。等会朕先宣秦凌入宫,看看他自己是否有了打算,我们再确定人选。” 魏溪沉思了一会儿,道:“皇上不是一直派人暗中盯着几位质子的行踪吗?这么多年,哪怕是身为质子也不是所有人视他们如草芥,真正危难之时定然也有人施加过援手。皇上让人查一查,只要是与他们有过几面之缘的,私下一起喝过茶吃过饭甚至品过酒的都要查,排除里面的贤王的暗桩后,余下的只要智谋过人,将他们派遣到质子的身边,效果可能比翰林院的那些书呆子强。当然,这是针对秦凌而言。换了另外两位质子,需要的就不单是智谋超群了,还得有足够的胆识,甚至可以派遣一名有过战绩的武将暗随比较好。” 秦凌说到底还是贤王儿子,三王之中贤王的封地最大,在朝中的权柄也最大,放秦凌回去,说好听的是去搅贤王的浑水,彻底搅得改天换地才好;说不好听的,放虎归山也有可能。秦凌那个品性,谁也说不准是不是下一个贤王。 当然了,若是秦凌顶替了贤王世子,顺便弄死了贤王,自己把王爷当,要统御贤王的封地少说也要五六年,再重新收拢在皇城里的暗桩又要好些年,至于朝廷里贤王的支持者们,那就不知道还能够收服多少了。毕竟,只要秦衍之不做天怒人怨的事,不昏头昏脑搞个外戚专权,或者跟先皇一样突然急病暴毙,秦凌能够重新回到朝堂的可能性非常之小。 不过,凡事都要防范于未然。所以魏溪才提议去寻找在皇城里与秦凌有过瓜葛之人。这个瓜葛有好有坏,有人以践踏弱者为荣,有的人却喜欢‘帮助’弱者。前一种是真的蠢人,后一种绝对是眼光长远的聪明人,聪明人一般都有所求。抓住聪明人的弱点为自己所用,就是魏溪提醒秦衍之的最终目的。 至于余下的两位质子,要额外增加一位有军功的将领则是为了培养傀儡。人蠢没什么,要控制一个蠢人也很容易。既然朝廷准备放他们回去,自然不是为了让他们真的去感受什么父慈子孝,而是为了□□。主子蠢,下属就必须聪明,有出谋划策的文官,有可做刀剑的武人,再加上一位有勇有谋的将军威慑时不时犯蠢主人,也就万事俱备了。 太傅给了秦衍之大方向,魏溪再给细化,秦衍之原本模糊的计谋瞬间清晰起来,他站起身来,道:“朕总觉得让你做医女,整日里钻研药膳实在太大材小用了。不如来朝安殿,做朕的侍诏吧!” 侍诏,顾名思义是撰写圣旨、文书和档案的官员,大多是翰林院学士担任,官居从四品。当然,大楚皇帝们大多‘节俭’,一个官员身居数职的情况很参见。比如这侍诏不单要会写圣旨文书等,还得兼顾侍讲,给少年皇帝讲古,说民生,评士农工商,前几年打仗,还得隔三差五的给皇帝讲各朝各代的各大战役。 一个人的精力是有限的,给大楚皇帝们做翰林的学士们的学识必须无限。 那几年,别说是三公累得病倒,就是翰林院里的老学究们也病了不少。为什么,都是被皇帝给气的。你说各朝代的有名的贤德之君如何君臣相得的他不爱听,他喜欢听亡国之君怎么亡国的,弄得学士们回了翰林院后把藏书阁的收藏的各朝亡国之君的起居注都给翻了出来;你说民生,他就问你晋国开国时鸡蛋几文钱一个,大楚开国是几文一个,打仗是肉价如何,败仗时肉价又是多少,一群文绉绉的官员们就得顶着大太阳的去午门菜市场问肉价,鸡蛋价,顺便一只鸡一把素菜的价格也给问了个遍,回来汗流浃背,问出来的价格还各自不同,有高有底,细想之下才知道他们这群朝廷官员居然被一群卖菜的平头百姓给宰了。嗯,对的,你问价问多了,菜市场那么大,一路问过来别人还以为你是同行竞争呢,不开口买东西别人是不会告诉你实价了,都虚高!当然,你要买东西,那更加虚高了,不宰你宰谁呢?至于让自家下人去买菜,呵呵,你给一两银子,给你买回来一斤猪肉算是不错了,有的就买回来半斤鸡蛋,余下的银子去了哪里,鬼知道呢! 所以,那几年,翰林院里几乎是日日哀号,个个病重过。久而久之,机灵的都病了,真正的书呆子就被传到了宫里。皇帝问一件事,知道的当下就回答,不知道的,要等他回去翻过书后才能回答。还美其名曰‘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世上所有问题书中都会有回答。 按照小吴子的说法,那四年不单是西蒙与大楚之间的战争,还有翰林院与皇上之间的暗斗。 魏溪对这些一无所知,不过:“皇上不是已经有侍诏了吗?我去抢了人家的饭碗,到时候被人嫉恨怎么办?再说了,一个宫女去做侍诏,不用半日,御史们就会参得我八辈子抬不起头来。” 秦衍之垂头丧气的道:“我那侍诏除了照本宣科的写一点诏书外,半句话都不肯说,跟锯嘴葫芦似的。” 魏溪引着他回朝安殿,一路上笑个不停:“他那是明哲保身。” 秦衍之还是不高兴:“可是朕有个事儿想要询问下他的意见,他就跟墙头草似的,不是附和三公,就是附和朕,再不济就保持中庸,逼着他想个点子,砍了他脑袋都得不到一个满意的答案。” 不像魏溪,总在无形之中教导他自己去摸索答案。哪怕两个人都不懂,也会一起去寻找答案,帮他完善所有的答案。故而,越想他就越发觉得侍诏的职位非常适合魏溪。 人与人是很怕比较的,秦衍之在少时早就比较出了魏溪与寻常宫人的不同之处,现在,他又忍不住开始将魏溪与自己的臣子们开始做比较了。 初步看来,嗯,完败书呆子们啊! 哪怕秦衍之怎么劝说,魏溪就是不答应。她并不觉得自己能够胜任那个职位,或者说,她完全懒得与朝廷大臣们起争执,把所有的岁月浪费在口水战中,与御史大臣对骂,还不如回头睡个懒觉,或者与魏夫人一起绣个花,给原身去做一套按摩,再不济了,看魏家兄弟互殴也比在宫里快活得多啊! 秦衍之回到朝安殿,顺势就留下魏溪伺候了,也没让她做别的,寻了个最简单的差事,磨墨。 魏溪执着袖口,一边磨墨一边嗅着春花的甜香,感叹:“红袖添香,人生一大享乐啊!” 秦衍之看了看她的袖口,又凑过去嗅了嗅她的鬓发:“都是药香。” 魏溪一把推开他的脑袋:“没点规矩,你当这是哪里呢。居然敢在朝安殿调戏宫女。” 秦衍之愣了愣,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魏溪:“朕方才调戏你了?” 魏溪嗤笑:“废话!若是被太傅看见了,你就等着挨板子吧。” 秦衍之脸色一红,嘀嘀咕咕的道:“朕今日还罚跪了。” 魏溪就爱听这个:“跪了多久?” “咳咳,”秦衍之摸了摸自己的鼻子,“也没多久。就是为了封赏的事儿,被太傅训了一顿,说我任人唯亲反而坏了外戚的名声,让朕下次再想拉拔穆家,也要挑个好人选。”他戳了戳魏溪持着的方墨,“你说,穆家除了我的外公承安公外,还有什么出类拔萃有真才实学的人?” 魏溪拍开他的手指,冷笑道:“你们穆家的事情,我一个小宫女怎么知道。” 秦衍之道:“那朕让人去查?” 魏溪还没回答,小吴子进来说秦凌求见。 对于秦凌来说,哪怕他每一日都要入国子监读书,可是距离踏入朝安殿也有十一年之久,几乎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秦凌行了大礼,秦衍之也不叫起,就端坐在龙椅上,问:“最近皇城里流传的那些前朝之物俱都是出自于贤王?” 秦凌老老实实的点头:“回禀皇上,父王就藩之前遗留在王府的前朝宝物有二十二件,臣做主暗中拍卖了十件,余下十二件,现在还在王府的地窖之中。”从怀中掏出一个匣子,“这是另外十件拍卖所得银两,还请皇上清查。” 小吴子捧着匣子送到御案上,秦衍之随意开了一条缝,好家伙,几乎满满一匣子的银票,魏溪微不可查的瞥了眼,看厚度就知道里面绝对不是全部。不过,这一点在座三人都心知肚明,也不拆穿。 秦衍之早就知道秦凌这些年的境遇,也知道要回到贤王封地,秦凌誓必需要一些银两傍身,故而只问他:“眼看着堂兄与皇叔分离也有十年之久,朕有意放你与另外两位秦家子弟回到各自属地与亲人团聚,你可愿意?” 秦凌费劲了心机要卖出那些前朝之物为的不就是这个最终目的么! 他想要回去,回去夺回自己的世子之位,想要重新站在人生的巅峰,想要让嘲笑践踏自己的那些人重新仰望自己,现在,目的达到了,他怎么会不愿意?! 不过,明面上他也依然要斟酌,要犹豫,要挣扎,秦衍之早就在大臣们的身上见惯了这些套路。 比如你给一个官员升官,嗯,对方磕头谢恩之前少不得要推拒一二,等到皇帝主意已定,诸多大臣苦劝,众人再三劝道下才会答应。 秦凌到底不是老油条似的大臣们,犹豫了不过半盏茶的时辰,在秦衍之一声:“看样子堂兄也很留恋皇城的繁华,也舍不得朕,干脆,别回去了吧?”的虚话下,赶紧点了头。 等到秦凌再问他孤身一人回去不太像话,问是否要带几个自己的门人,说到人选的时候,秦凌意料之外的点了一个人的人名。 他指着秦衍之身边的魏溪道:“若是皇上舍得,不如让魏医女陪堂兄回封地吧!” ☆、第62章 62 魏溪:“……” 秦衍之回头瞪视魏溪,眼中明明白白的表示‘你还说跟他没有关系?’‘你们在朕不知不觉中勾搭成奸了吗?’‘你果然心野了,要抛弃朕了吗?’等等诸多情绪,魏溪一开始还颇为无辜的回视着秦衍之,等到对方的眼神越来越委屈,越来越苦涩,越来越……恩,她有点不确定龙椅上的这个少年到底是不是她记忆中的大楚皇帝了,或者,对方又返老还童到了四岁? 魏溪相信只要自己一个点头,此时的秦衍之绝对不会如早上那般暴跳如雷后再绝情的否定她一切决定。 相隔四年未见,魏溪对如今皇帝的性子其实也没有了多少把握,她不确定自己再一次挑衅他的底线后,是否还能够全身而退。 魏溪指了指自己,问:“公子确定要我随行?” 秦凌微微一笑,干净笑容中甚至带着一丝腼腆,点头道:“前段时日受魏医女指导良多,秦凌感激不尽。” 魏溪一时之间不知道对方葫芦里到底买着什么药,随意谦虚了两句:“举手之劳,大公子严重了。” 秦凌道:“魏姑娘医者仁心,不单善于救人,更善于把握人心。秦某不才,自知此去封地凶多吉少,故而更是需要如姑娘此等有才有貌,且智谋出众的人随行。” “朕不许!”魏溪还没回答,秦衍之直接回绝了秦凌。 少年天子面上瞧不出丝毫怒色,他只是很平淡的说了一句:“魏溪是朕的侍诏,不是医女,而是朕的臣子,除了朕的身边,她哪里都不能去。” 秦凌脸色一变:“侍诏?”他再看魏溪,魏溪老神在在没有一点震惊之色,秦凌干笑了声,“皇上,您一言九鼎,可也不能为了拒绝小民的请求而说谎啊!侍诏可是天子近臣,小民从未听过有女子担任此官职的先例。” 秦衍之道:“没有先例,朕就开一个先河,都是做皇帝的,别的皇帝可以任命官员的职称,朕也可以。” 秦凌正色道:“皇上可知道一旦魏溪走马上任,她会面临文臣武将们的诸多刁难?您这不是宠幸她,而是害她。” 难得秦凌说了一句人话,魏溪心底居然有了点慰贴。 谁也不能否认,秦凌能够预料的事情,正是魏溪拒绝的真正理由。相比一直周旋在后宫,靠着旁敲侧击来引导秦衍之的决断,她更喜欢简单直接的一些职务,能够真正影响秦衍之政策的职务。 只是,历朝历代虽然偶有女子当权,可是入朝为官的女子还是少之甚少,更加别说担任皇帝近臣。对于身为大臣的男人们而言,女人就该缩在后宫日复一日做着那些枯燥至极毫无新意的事情,如果真的有野心,你可以争取成为皇帝的枕边人,做他的女人。男性大臣们深信,女人们的枕边风比大臣们的死谏更容易打动帝王。 偏生,魏溪情愿做医女,也不愿意爬上秦衍之的龙床。 可想而知,一旦秦衍之真的封魏溪为侍诏,朝堂上的口水战就可以淹没她。 魏溪认为,秦衍之并没有可以替她出头的决心,也没有非要留她在宫中的理由,甚至,魏溪觉得秦衍之对她,如同她对秦衍之一样,都是可有可无的存在。 所以,他才会轻而易举的说出封魏溪为侍诏的任性话。由此可以看出,秦衍之只是一味的任性,而没有考虑过魏溪的感受,甚至没有深思过魏溪之后的境遇。 帝王,说到底也只是个自私的人。 秦凌的质问只是让秦衍之沉默了一瞬,他没有直接回答秦凌的问题,而是问他:“选魏溪做属官随行,还是继续留在皇城为质,你只能选一个!” 秦凌没想到对方居然无耻到了这个地步。记得年前他们一起在国子监上课的时候秦衍之还不是这等性子啊!或者,自己估算轻了魏溪在少年天子心目中的真正地位? 秦凌望着上位上的两人,紧紧的抿了一下唇:“皇上,您不征求一下魏医女的想法吗?” 秦衍之很想说:朕的想法就代表了她的想法!可惜,早上两人刚刚吵过一次的他实在不敢在午后又惹怒魏溪。否则,他很怕魏溪一气之下真的跟着秦凌跑了。 秦衍之又回头看了魏溪一眼,内心的忐忑不安几乎要实质化了。他缓缓的靠在龙椅上,借着御桌的遮挡,俏俏的拉了拉魏溪的衣袖。魏溪轻轻挑起眉头,即没有甩开他也没有回应他。 秦衍之干脆摸摸索索的勾住了她的小指,用着指甲狠狠的掐了掐她的指腹,魏溪吃痛,手指翻转,‘咔嚓’一声,秦衍之额头冒出冷汗,抱着自己已经折了的手指痛得话都说不出来了。 魏溪拉开与秦衍之的距离,轻笑着道:“敢问大公子,皇城与贤王封地有何区别?皇上与你又有何区别?皇上的侍诏与公子你的属官有何区别?” 秦凌一怔,深吸了一口气,听得魏溪缓缓的道:“事实上,于我而言这一切都没什么区别。因为,皇上与公子你都身不由己,保全自己有点难,保全身边信重之人——更加难!做皇上的侍诏会遭到朝臣们的非议,做你的属官也会面临着贤王门人的嘲笑轻贱。人命都朝不保夕,在皇城与封地有什么区别呢,甚至于,说句不好听的,贤王封地哪怕看着繁华,谁又能够保证它不会被某些战火波及?” 秦凌苦笑,他就知道,魏溪这张嘴,这一份灵敏的心思,还有她的冷静自持都不能让人轻忽。 魏溪说皇帝与他都不能保护她,这一点秦衍之或许会反驳,实际上两人心底早已默认。在魏溪的问题上,秦衍之或许会挣扎反抗,秦凌却不会为了魏溪放弃自己的最终目的。相信魏溪也清楚,秦凌是个为了权势而不择手段的人,他忍了十多年,不会因为魏溪而放弃争权夺利的机会,如有必要,他可以利用或者舍弃魏溪来交换利益和权势。 相比皇城,贤王封地的确会遭遇‘战火’。这战火或许是贤王其他儿子与秦凌之间的暗斗,也可能是贤王与皇权之间的战争。在皇城的的确确比任何一个地方都要安全。 魏溪看得太透彻了,说得也太直白,让人无法反驳。 秦凌原本就知道要拉魏溪上他的船有点异想天开,毕竟,若魏溪在皇帝心目中的地位不深,他也不会选择让魏溪替他给皇帝带话。要知道,秦凌好歹也在国子监与皇帝一起听翰林们讲课,他与皇帝深谈的机会多,可是要让皇帝放他回封地几乎不大可能。哪怕是质子,虽然于朝廷无用,一旦贤王与皇帝起了战事,秦凌就是一张牌,一张至贤王于下风的好牌。 到底,还是放弃了! 秦衍之看着秦凌的背影被红漆大门关在了后面,这才将胸腹之间的郁气给吐了出来,接着就一声哀号,举着自己断掉的手指对着魏溪‘哭诉’,“疼死朕了!” 魏溪冷笑的戳了戳他的手背:“你别以为自己是皇帝,就可以对所有的女子动手动脚,下次你再敢碰我,断的就不是一根手指,而是你的命根子,知道了吗?” 秦衍之点了点头,忍不住并住了双腿,含泪道:“明白了!”举高手指,魏溪捧着他的手背,捏着那根手指一掰一合,卡塔一声,五根手指又亲密无间看不出异常了。 秦衍之心有余悸的喝了口茶,自己展开一本新的折子,一边写一边道:“你在宫外还有闲事吗?朕就写折子封你为侍诏了,到那时你就没空出宫了。” 魏溪惊诧:“你还真的君无戏言啊?” 秦衍之点头:“反正你整日里在朕的身边,有朕在,没有人可以欺负了你去。你最近也少出宫,等到大臣们习惯了你的存在,也就不会寻你的不是了。” 魏溪道:“相比侍诏,可能朝安殿的掌事姑姑更加适合我。听说挽袖姑姑还有两年就要出宫了,正好可以教导我两年,让我多学一些东西。” 秦衍之笔尖一顿,犹豫着道:“可是掌事姑姑很辛苦,你想要偷懒都不行。” 魏溪:你哪只耳朵听到我要偷懒了?! 秦衍之继续道:“而且,掌事姑姑手上要管教的人太多,新人事多,老人麻烦多,你又不喜与人纠缠小事,没得闹火,反而不美。” 魏溪想想内务府□□的新人,的确是事儿多,还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很是烦人。 秦衍之抛下最后一个诱饵:“最重要的是,侍诏不用去后宫!” 魏溪直接给他磨墨:“写吧!” 秦衍之眉开眼笑,抬头对她道:“放心好了,朕比大堂兄可靠多了,你是朕封的官儿,朕会护着你。” 对此,魏溪只是给了他一个冷哼算是回答。 魏溪到底不是莽撞之人,皇帝写了圣旨后,她让他留着先不发内阁后,自己就急急忙忙的出了宫,跟皇帝许诺一个时辰回来后就走了。 第二日,新晋二品大将军魏将军就双手奉上了虎符,并且上了一道奏折,言明虎符对调兵遣将的重要性,提议日后虎符必须由皇上直接持有。日后若是有战事,必须由统帅同时持着帅印和虎符才能调动兵将,以此保证国家安稳。 秦衍之准奏,少不得又嘉奖魏将军一番,然后,才让小吴子将宣布对魏溪任命的圣旨传给内阁。 魏将军交虎符是在朝堂上,宣布任命魏溪是在内阁之中,等到魏溪接旨,那已经是三日之后了。这短短的三日,没有暴风骤雨,没有口水大战,也没有御史死谏。 侍诏魏溪,就在一片风平浪静中走马上任了。 ☆、第63章 63 兵权,相当于帝王的脉门。可以说一个皇帝掌握了兵权,那么他就掌握了朝堂上的绝对话语权。 历朝历代的皇帝自己亲掌虎符的少之又少。只要不是开国之君,皇帝们都很难独掌兵权,否则也不会有杯酒释兵权的典故在了。 帅印和虎符,是调动兵马的通行牌。 在大楚建国之初,帅印和虎符其实一直在太~祖皇帝的手中。太~祖皇帝这个人吧,雄韬武略无所不精,很有一身本事,否则也不会以文臣之躯带领着一群武将推翻了晋朝。没错,相比领兵打仗,太~祖皇帝更为拿手的是治国。所以,除了在建国之前,太~祖皇帝是亲自率兵攻城略地外,建国后,他就逐渐将兵权下放到了将士们的手中。 这里面原因颇为复杂,说简单点一个是因为他精力顾不过来,建国啊,到处都是一片荒芜,百姓们忙着重建家园,将士们忙着追杀前朝皇族,文臣们都要重建礼部户部,各种事情忙乱无章,哪怕是太~祖皇帝呢,他也分身乏术。其二,当时的各州各郡还有一些前朝残部在顽固抵抗,大楚都建国了,没听说新帝还会为了那一亩三分地去领兵打战。在建国之前你这么干别人说你是身先士卒,建国后皇帝你再这么干就有跟手下将士们争权夺利的兆头了。你一个老大老是跟小弟们斤斤计较这些蝇头小利,还要不要人为你卖命了? 所以,太~祖皇帝就将帅印和虎符交给小弟,也就是最为亲信的将领了。 当然了,帅印不止一枚,虎符自然也不止一个。太~祖皇帝打仗那么多年,自然知道除了自己外,不能将所有的兵权放在一个人的手中,否则转头自己就会被最信任的人给灭了。 一个国家总有一些周边诸国,他就分了四个将军,一个将军一个帅印加虎符。虎符是可以分裂的,凑在一起才可以调兵遣将。于是,虎符一块在统帅的手中,一块在皇帝手中,等到确定国与国之间免不了一场大战的时候,皇帝才会将另一半虎符交到文臣手里,这个文臣的人选自然是皇帝亲自指定的亲信。 一文一武,武将负责打仗,文臣负责出谋划策加统筹粮草等杂事,等到战事停了,大军拔营归朝了,那一半的虎符又会回到皇帝手中,而统帅们手中的一半虎符会随着驻守边关的将领一起在战场上‘风吹日晒’。 魏溪上辈子在冷宫中思虑魏家覆灭的真正原因,归根结底还是因为兵权。 秦衍之成婚之后,先收服了文官,之后才动武将们,魏家首当其冲,所以处置也是最为绝情,几乎绝户。其中也有皇帝杀鸡儆猴的缘故在,他以为有了魏家的前车之鉴,随后的将领们哪怕心有不甘也会老老实实上缴剩下的虎符。不过,在魏溪病逝之前,秦衍之的帝王之旅还不够顺利,哪怕他以战养战弄死了自己三个亲叔叔,也在同时滋长了其他将军们的名望与野心。 所谓上有政策下有对策,皇帝要收回兵权,唯武独尊多年的武将们哪里肯轻易就范,除了魏家做了战前卒外,余下的将军们都花费了心思想要保住自己的权利。就魏溪所知,魏家覆灭后,边关的战事也突然多了起来,扰边时有发生,原本要召回的将领们又重新回到了战场。秦衍之想要收回兵权,首先也要保证边关的安稳啊,有战事,原本上缴的虎符又回到了将军们的手里,不少人就直接策马回了边关,然后就没回来过了。 一个两个三个都这么干,是个人都知道里面有猫腻了。 文官们就说武将们谎报军情,说边关根本没战事,有的甚至提出阵前还将。兵马、军备、粮草都是无底洞,无休止的打仗朝廷真的吃不消,持续了三年的战事时好时坏,秦衍之也不懂打仗到底是个什么样,也没经历过战事。他斗到三位皇叔全部靠离间计和暗箭,真正两军对垒展开阵势,持枪持刀杀得血流成河的情景没有见过,到了最后连胡家也在劝说了,于是,秦衍之就召回了老将们,派了朝廷新秀上去主持战局,结果可想而知。 魏溪在冷宫里都从高高的宫墙处听到一两句飘来的战败闲话,不用想都知道那些老将领们玩的那些门道。不过是将士不合,粮草被劫,夜袭等等导致的败仗,目的不过是为了打皇帝耳光,逼得他不得不重新把老将们送回战场。当然了,还得好言抚~慰,甚至让皇帝低头认错,他们才慢悠悠,雄赳赳气昂昂的踏上旅程。 今生,魏溪出宫一趟就哄得魏将军亲自将虎符送回皇帝手中,不得不说,朝堂上震惊得一时失语,所有人都想不通魏将军此举的深意,甚至下朝后,有武将直接骂魏将军疯了。 魏将军疯了没有呢?他自己心里明白,皇帝年纪见长,对朝廷的掌控会越来越高,对兵符的**也会越来越深,要收回兵权是迟早的事情。与其等到皇帝成年,才后知后觉的被逼着交兵符,还不如趁着现在皇帝弱势,推他一把雪中送炭,那么魏家后五十年的荣华富贵就有了保证。 不得不说,魏将军提交虎符的时机太妙了!正好是与西蒙大战,得胜归朝回来后,魏家荣耀最高峰时选择急流勇退,堪称武官们的典范。 同为武将们的心情就不用说了,秦衍之没想到魏家还有这么一招,将虎符收在手中的时候,那感慨、那激动,简直都要热泪盈眶了。 他那之后才知道魏溪为何要出宫一趟,想来就是与魏将军商量此事去了。 他原本以为自己是给魏溪一个惊喜,没想到魏家回报给皇帝的更多,更让他心情澎湃,语无伦次。 当夜,他就抱着那完整的虎符睡觉了! 挽袖几次尝试着把虎符从少年皇帝的怀中抽~出来都没有成功,没法子,只好用夹棉的软缎将虎符包裹起来,省得冰凉的金块冻着皇帝了。 “我原本还想着让你接替我的位置,做掌事姑姑呢,结果一转头,你爬得更高更远,直接做女官去了。女侍诏,别说是在我大楚,哪怕是前晋朝,你都是独一份。” 昭熹殿的小厨房内,魏溪正在吃烤红薯,浓郁的甜香味在空中弥漫,引得挽袖也饥肠辘辘。原本她封了侍诏后就不该来后宫当差了,应当在朝安殿当值。相比昭熹殿的差事主要是晚上,侍诏却是白日里上工,只要皇帝去了后宫,侍诏就不能跟着了。结果,秦衍之最近实在是太高兴,忍不住白天晚上都黏糊着魏溪,不停的询问她是如何说服魏将军自动奉上虎符的经过。魏溪自然不会告诉他实话,每日里到了后宫就寻了另一位负责皇帝药膳的医女,给了一些新的药膳方子,再把自己手上乱七八糟的活儿全部交接后,就跑来小厨房吃香喝辣了。 轮值的大厨赶紧扒拉着炉灰,从里面又挖出一个红薯来,用牛皮纸包裹着递到了挽袖的手中,挽袖道了谢,自己去泡了一杯热茶,一边拨着烤得焦黑的红薯硬壳,一边徐徐的打趣魏溪。 “谁也没有规定朝廷官员就一定的是男子才能担任啊!皇上此举一定会载誉史册,名流千史。” 挽袖哭笑不得,想要去戳她的额头,两只手都黑乎乎,最后忍不住推了她的肩膀:“别看现在朝堂上一片安静,等过一段时日,少不得会有醒过神来的御史找你麻烦。” 魏溪无所谓的道:“找我麻烦也没用,皇上是铁了心的要升我的官儿。再说了,魏家此举也算是给其他武将们指了一条明路。” 挽袖问:“什么意思?” 魏溪笑道:“朝中知道我是魏将军义女的大臣很多吧?” “那是自然,宫中知道的也不少。虽然当初魏家没有大摆宴席,本家倒是去了不少人参加家宴,听说当时还有人质疑来着,都被魏将军给驳回去了。” 魏溪眯着眼:“父……义父对我是真的好。” 挽袖欲言又止,魏溪偏头笑道:“我知道你的担忧。姑姑是担心魏家利用我对不对?” 挽袖锁眉道:“你是齐太医的徒弟,在宫里时他教导你的时日有限,倒是之后几年你都随着他出门游历,有了他老人家悉心指导,再有诸多疑难杂症给你历练,想来你的医术也不会差。齐太医身子虽然硬朗,到底是古稀之年,魏家那位昏迷不醒的千金总不能在齐太医走了后就不医治了吧!所以,他们近水楼台先笼络了你,让你一心一意的为他家那位千金劳心劳力也不无可能。” 魏溪喟叹一声:“姑姑心肠真好。我走南闯北这么多年,能够明摆着将魏家事与我明说的人少之又少,可见姑姑是真的疼惜我呢。” 挽袖耳根一红,终于那是抽~出了手指戳了她的脸颊:“我这不是担心你吃亏么!这次你升为侍诏,想来想去,魏将军虽然丢了虎符,长远来看却与皇上的关系更近了一步,再有你在君王身边随侍,魏家的荣华只怕还在后头。” 连续戳了几下,就留下了一串的黑印记,魏溪也不在意,笑了笑,道:“所以我才说魏家给其他武将们指了一条明路。” 挽袖瞪大了眼:“你是说?” 魏溪掰开手中的红薯,语调平静:“皇上今年就要十三了,再过两年他就十五了。”她轻轻~咬了口酥~软喷香的美食,“十五,他就要广开后宫,迎娶皇后了!” 挽袖蹭的站起来,不可置信的望着魏溪,连连道:“是了,你并不想入后宫,所以才对皇上封你做侍诏的决定没有过多的推迟。魏将军家也没有别的女儿了,既然连你这么好的人选都放弃了,想来从旁枝选一个女孩儿入宫的机会也很少。魏家不可能,其他的将军们倒是有女儿,他们舍弃了兵符,却可以将自家女儿送入宫……” 魏溪淡淡的道:“若是两年之间,皇上一直没有确定皇后的人选,那么只要是嫔妃,就都会盯着皇后之位。” 皇帝手下的将军不止一位,可是皇帝的老丈人却只有一个。 将军们怎么选?是继续在沙场上拼死拼活守着虎符过朝不保夕的日子,还是送女儿入宫,在皇城里逍遥自在软裘高枕来得舒坦呢?特别是,现在边关并无战事的情况下,任何人都会想舒舒坦坦的过日子吧,当然,如果有个皇帝在他们的背后撑腰,那么日子会更加舒服。 挽袖被魏溪一点拨都可以想到的事情,将军们肯定也能够想到,哪怕想不到,家里有女儿的亲眷们也会替他们想一想。 康雍宫里,穆瑶也在与穆太后咬耳朵,感叹:“一个小小的宫女,居然被皇上破格提升为侍诏,也不知道她修了几辈子的福气,才让皇上另眼相待。” 穆太后正半依在美人靠上,眼睛微微眯着任由宫女们给她涂抹丹蔻,闻言也不睁眼,轻笑着道:“她也没有别的本事,就是运道好。” 穆瑶听穆太后有心搭话,立即就热络的问:“怎么个好法?” 穆太后动了动僵硬的肩膀,幽幽的道:“她在年少时曾经救过皇上几次,别说是皇上对她看重,连哀家也觉得那孩子难得。” 穆瑶想了想,问道:“几次?难道不知皇城大疫那一次吗?听说那一次皇上凶险得很,姑母也差点陷入绝境呢。” 穆太后睁开眼,晃了晃神,视线飘到窗外那一抹新绿上,仿佛在回忆,半响,才叹道:“一个帝王的一生又哪里只会遭遇一次绝境呢!皇上年少登基,别说是外人传染来的瘟疫了,就连皇亲之中的暗算也遭遇了不少。魏溪那时候日夜陪伴在皇上身边,故而见得多遇得多,所以,对皇上的帮扶也比别人多些。” 能够让穆太后说出‘帮扶’两个字,可见穆太后对魏溪的态度了。 穆瑶隐隐有种危机感,犹豫了一会儿,才蹙眉轻声道:“救命之恩没齿难忘,她在皇上心目中的地位非同一般啊!我原本以为姑母才是皇上心目中最重要的女子,原来不是吗?” ☆、64|64 穆太后从皇后一路做到太后,再与太皇太后斗争多年,对后宫里的那些伎俩绝对比穆瑶通透得多。原本这句话也起不到什么作用,架不住这几年皇帝与她之间的隔阂越来越大,有了越演越烈的趋势。身为女人,甚至是身为后宫里的女人,穆太后太知道母以子贵的重要性,当初她也是凭借生下了秦衍之,才有了与太皇太后叫板的能力。 现在,她已经是大楚最为尊贵的女人,可是这时候却有人说,有另外一个女人在皇帝心目中的地位高于你,你会怎么想? “不至与此吧?” 穆瑶轻轻敲打着穆太后的肩膀,语气犹疑:“也许是我多想了。不过,有些事情还是防范于未然的好。” 穆太后沉默着没有说话。 穆瑶也似乎在琢磨着什么事情,最后还是忍不住道:“别说大楚,在晋朝之时也没有宫女做官的道理,而且还是天子近臣。在后宫里的女人哪怕再得宠那也没法与朝廷大臣抗衡啊!日后若是她与太后起了争执,我实在想不出皇上会偏袒谁!” 穆太后理所当然的道:“哀家是他的生~母!” “可魏溪是他的臣子。姑父在时,可让姑母影响过朝政?” 穆太后回忆了一番,摇头:“那倒没有!” “这就是了。姑母想想,您一个月与皇上见面几回,寻常的一个宫女十天半个月中与皇上能够说得上几句话,天子近臣却不同了,他们几乎是日日与皇上朝夕相处,不但要替皇上出谋划策,甚至能够影响皇上的决议。若是寻常大臣们还好,到底男女有别,臣子们干涉后宫之事,也只能一些大事,比如封后。可魏溪是女子,若是姑母对后宫下了懿旨,等到了皇上手中,却被魏溪别有用心的给否决了,这……” 有人用头发长见识短来形容后宫的女人,有时候不是没有道理。就如穆瑶,她心里对少年天子给予了什么厚望且不说,就单单说她对天子近臣的定义。 一个侍诏,说白了就是写写奏折,公文,记录一些皇帝的口谕这种小事,到了她的嘴巴里侍诏的权利堪比内阁大臣,给皇上出主意,影响皇帝的决定,简直笑掉人大牙。 如果侍诏有这么大的权柄,要六部尚书做什么,要内阁做什么? 真正能够驳回皇帝圣旨的人是内阁大臣,能够改变皇帝决断的是六部尚书! 侍诏们说白了就是皇帝手中的笔,给皇帝做一点苦力活,记录他每天在朝安殿说的话,下的旨意,润润色然后发往内阁,等着内阁审批,没问题了才会下发给臣子们。 起居注是记录皇帝的生活起居,包括今天皇帝招了哪个妃子侍寝啊,临幸了哪个宫女啊!活动范围在后宫。 侍诏就完全相反,他们在前庭,记录皇帝所有朝政上的事儿,比起居注的官员高了不是一点半点,记录的事儿也严肃正直得多。 结果,到了穆瑶口中,魏溪好像成了内阁大臣,权势堪比六部尚书。当然,她作为外戚穆家重点培养的千金,自然知道朝廷官职的真正职权,穆太后也知道。偏偏,穆瑶不提别的,她就着重提醒穆太后,您在后宫的权利可能不如在前庭的魏溪,甚至于,魏溪可能会阻扰外戚穆家在朝堂的影响。这才是致命的打击! 最后,穆瑶说了句:“既然是女子,自然应该老老实实的在后宫里,归一国之母管束,居然做了天子近臣,也太不合规矩了!” 穆太后这些年也颇为忐忑。多年媳妇熬成婆,成了婆婆自然也就担心儿子会有了媳妇忘了娘。先帝那时候对穆太后独宠吧,为了穆太后也没少跟太皇太后阳奉阴违?将心比心,魏溪救了这么多回皇帝,若不是两人年岁实在太小,魏溪说不定早就被收入后宫,一步步爬到贵妃的位置了。 好在,那时候魏溪警醒,居然在圣恩最浓的时候出宫了,每年断断续续的回来,不说回来后皇帝对她如何,好歹也有半年时间,皇帝的心思是在穆太后身上,在后宫里。 那时候穆太后就隐隐觉得魏溪对皇帝的影响太大了。 现在,皇帝眼看着年岁渐长,魏溪比他还要大两岁,出落得聘聘婷婷,加上一身医术,硬是比自家的女眷们要出色得多。 当然,这不是说穆家的女儿们不好。只是,见过魏溪后,穆太后种隐隐觉得自家姑娘身上缺少了一种气质。明明穆家姑娘们也琴棋书画样样都学了啊,可是,只要是见过魏溪的人,都隐隐觉得她的气质太过于锐利了,绝对不是穆家那些不涉世事的丫头们可以比拟。 秦衍之得了兵符,这几日心情别提多好,有心跑到康雍宫来与穆太后分享一下喜悦。 穆太后也知道兵权对皇帝的重要性,很是感慨了一番,直说:“魏家懂事,有眼色,皇上要好好嘉奖一番。” 秦衍之自然笑道:“朕知道,特意寻了个由头将他们家三位儿郎的官职提了提。” 穆太后问:“他们原来几品?” “六品。这次提到了五品,也算是年轻有为了。” 穆太后一听心里就有些不舒坦。她娘家大哥熬了这么多年也才四品呢,从进了户部起就没有挪过位置。皇城里,一个砖头下来都可以砸死个五品官员,四品算什么?大哥还是外戚,是穆太后嫡亲的大哥,居然被魏家几个毛头小子追着,太没有天理了。 穆太后在后宫里做老大做了十年了,除了与皇帝的母子关系越来越生疏外,日子过得别提多舒坦。以前还有个太皇太后让她如履薄冰,太皇太后被送到别庄后,后宫就是穆太后的一言堂了,故而,她老人家也慢慢的藏不住话了。 秦衍之一夸别人,穆太后就下意识的说:“这次你舅舅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可得好好嘉奖他一番。” 秦衍之雀跃的心情顿时一暗。没有功劳有苦劳?睁眼说瞎话也不是这样说的! 他低头整了整自己的衣袖,看着上面繁复的暗纹,低声道:“的确有苦劳,”等到穆太后面色稍喜,又叹口气,“只是,苦的人是儿臣,而不是穆大人。” 穆太后一愣,眉头皱起:“皇上什么意思?” 秦衍之半靠在椅背上:“母后不知道吗?闹出了那么大的事情,穆大人就没有进宫找母后说一说?哦,对了,最近穆瑶时常来宫里走动,想来也替他父亲说了不少好话吧。” 穆太后眉头锁得更加深了:“你在说什么呢?可是你舅舅犯错了?犯了什么错?他在户部多年任劳任怨,大事小事也经手了不少,何况此次的事情朝廷早就有了章程,他还能闹出什么事儿?” 秦衍之似笑非笑:“母后不知道?” 穆太后见不得别人说自家的坏话,不愉的道:“皇上有话直说就是了。他是你舅舅,是一家人,有什么不能敞开说的?” 秦衍之对‘一家人’三个字嗤之以鼻。他姓秦,舅舅姓穆,姓氏都不同,何来的一家人!真当秦家是穆家的了?仔细再想想,的确也是。父皇病逝,秦衍之是唯一的独苗,他又与皇祖母不亲近,与几位皇叔更是撕破脸,父皇这一边就余下几个可有可无的姨母,不像穆家,从承安公到穆太后几个兄弟姊妹,往下还有无数个与秦衍之同辈的表兄表妹们,那人丁兴旺不是一点半点。 穆太后与夫家这边不睦,自然更加贴近娘家,将心比心下也认定皇帝对穆家人也格外看重些。看看太皇太后搬去别宫后的这些年,穆家子弟多有出息,一个个如雨后春笋般的入朝为官,甚至连战场也有人跟着去了,为国捐躯的也有好几个,就这一点来说,穆太后可以拍着自己的胸脯保证穆家对皇帝够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了。 秦衍之显然不这样认为,语调刻薄的道:“也没什么,他不过是将阵亡将士们的抚恤金私吞了一半而已。” 穆太后瞪大了眼:“阵亡…将士……” “的抚恤金!”秦衍之好心的替她把罪名落实完整了,接着,又倏地一笑,“好歹也是外戚,逢年过节朕给穆家的赏赐也没少啊,怎么眼界这么低。将士的抚恤金能有多少,几百两银子而已。一家子人,上有老下有小,靠着几百两银子要活五六十年,一年折合下来只有五六两银子而已,就这样他也克扣得毫不手软。” 一个将士的抚恤金的确少,可是一场持续了四年的战役,别说边关驻守的老兵十不存三,随后几年填补进去的新兵几乎十个里面为国捐躯了九个,余下一个也是重伤。四年下来,阵亡的士兵以十万计,将士也有好几千。一将士扣一百,就有几万;一个士兵十两,十万有多少? 当然,也不可能都入了穆大人一个人的锦囊。不过,秦衍之不会说透就是了。 “上次还听母后说,穆家也有年轻的子弟阵亡了。朕真想问问,同为父母,他心愧不愧?” 穆太后嘴巴开合几次,面色更是青红交错,最后哑着嗓子问:“皇上都调查清楚了?” 秦衍之淡淡的道:“弹劾户部官员中饱私囊的折子对满了朕的御案,要不要朕派人送来给母后看看?” 只从太皇太后走后,穆太后还从未像今日这样难堪过,嚅喏了半响,才抚着额头,咬牙切齿道:“那个烂泥,真真……丢了我老穆家的脸啊!” 秦衍之瞥了瞥嘴巴:“母后,您只说,朕要如何赏他?” 穆太后苦涩的神情一收,连连摆手:“不用了!”她看了眼秦衍之,探出手去覆着他的手背,心疼得道:“苦了皇上了!”对于要如何惩罚自家兄长,却是一个字都没提。 秦衍之早就知道穆太后避重就轻的本事。这些年,在穆太后的抬举下,穆家只有升迁的官员,没有贬职的家眷。最初秦衍之还抗议几下,穆太后就搬出承安公当年如何为皇帝操劳,如何为了保住皇位得罪了三位皇叔,自己又是如何为了皇帝忍辱负重被太皇太后欺凌等等。秦衍之逐渐长大,越来越不耐烦听穆太后翻来覆去唠叨的这些旧事。在他看来,臣子们保护皇帝不是本职吗?外戚给皇帝出谋划策也是必然啊,否则皇帝到了,外戚还有什么用,不都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吗?至于穆太后,母以子贵,秦衍之被推倒了,她这个太后也做到头了。 秦衍之尝试着与穆太后说道理,结果统统说不过穆太后的‘歪理’,最后,在穆家的事情上,秦衍之也就不大反对了。 魏溪看着秦衍之从康雍宫回来就垮着一张脸,活像别人欠了他银子的模样就想笑。 “现在就这么烦恼,日后可怎么办。” 秦衍之用着晚膳,闻言问她:“什么怎么办?” 魏溪耸肩道:“才一个女人就弄得皇上您愁眉苦脸的,日后后宫嫔妃林立,各个都想要吹一吹枕边风拉扯一下母家,到时候皇上你怎么办?” 秦衍之喝了一口汤,想象了一下众多莺莺燕燕一边对着他的耳边吹着妖风,一边哀叹母家式微的情景,浑身冒出了鸡皮疙瘩,咂咂嘴:“大不了,朕不招她们侍寝就可以了!” 魏溪摇头:“治标不治本。何况,嫔妃们主要的作用就是为了替皇上繁衍子孙,哪有不侍寝的道理,没得让人怀疑皇上身子不妥。” 秦衍之才十二岁,对这个‘身子不妥’还懵懵懂懂,又不好再问,只好道:“那就,谁给朕生了皇子,谁的家族就升一个官儿?” 魏溪抽了口气,半响,点头:“够简单粗暴。” 秦衍之问:“成不成啊?” “成啊!”魏溪笑道,“微臣已经可以遇见日后皇上子嗣繁茂的盛景了。” 秦衍之看着魏溪嘴角诡异的笑容,总觉得心里毛毛的,捧着的汤碗也觉得烫手起来,忍不住问:“今日汤里面放了什么,怎么味道怪怪的?” 魏溪笑道:“没什么,不就是老虎丸子嘛!” 秦衍之莫名其妙:“老虎丸子是什么?” 魏溪道:“蛋!” 秦衍之心觉不妙:“什么蛋?” 魏溪理所当然:“卵·蛋啊!老虎身上还有什么蛋?!” 秦衍之含~着最后一口汤,吞也不是,吐也不是,整个脸皱成了包子。 ☆、65|65 张大人在翰林院当差不多不少也有二十年了,看过的史书有半个藏书阁之多,什么匪夷所思的事儿没看过,什么荒唐不羁的话本没听过,他自认自己比大儒也毫不逊色了。不过,最近朝中发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情,倒是让他大开了眼界。 皇上居然任命一个女子为侍诏,与诸多男臣们同朝为官。不仅如此,听说那女子原本还是伺候皇上膳食的大宫女。 一个宫女做官,她当朝廷大事是烹饪佳肴呢? 原本以为这种荒谬的事儿内阁会在第一道圣旨出来的时候就被无情的驳回,结果,居然一路顺畅,经内阁批阅,三公默认,甚至连朝堂上也没激起一朵水花。 不正常,太不正常了! 女子为官,前所未闻! 皇上的后宫是摆设吗,一个女人都塞不下!皇上被色迷心窍了吗,居然让女子公然涉及朝政?满朝文武干什么去了,居然对皇上身边突然多出来的一个女人视而不见,他们都眼盲了? 张大人气得连胡子都扯掉了半边,在那魏姓女子走马上任的第一日就视而不见,用眼神无视她,用全身每一个毛孔蔑视她! 魏溪头戴四品官帽,身穿一袭青色长袍,束着玉扣白带,面如冠玉,眉如山峰,比做宫女时多了锋利,比太医院医女装束多了几分庄严,远看下还以为是哪里来的少年才俊。秦衍之还没下朝,朝安殿里现在安静得很,偏殿倒是陆陆续续进来了一批中低等官员,有的是等着皇帝召见,有的是等着皇帝开会,有的是来碰运气,想要求见皇帝。 张大人进来时照例先是将殿内所有的人都扫视一遍,见到官职比他高的就笑容满面拱手作揖,见到比他低的就高扬着脑袋等着对方撅腚对他高呼一声‘张大人好’。唯一的例外就是魏溪了,别说对方路过她时眼高于顶了,连鼻孔都要冲到天上去了。 芍药给魏溪上了一碗暖呼呼的红枣姜茶,偏向张大人的方向对她眨了眨眼,笑声道:“张大人在翰林院多年,人脉广阔,非一般人能比,你可得敬重他些。” 芍药说话不轻不重,殿内大部分的人都听得了。张大人的头仰得更加高了些,只要魏溪露出一丝不服气的表情,他就准备借此给魏溪点颜色看看。哪知魏溪接过茶盏,慎重的点头道:“能与张大人同殿为官,是下官的福气,日后有问题一定会多向张大人请教。”说罢,就站起身来对着张大人鞠了一躬。 张大人冷哼,道:“伴君如伴虎。在皇上身边为官可得把脑子带上,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都得谨慎,别一个不小心就把脑袋给弄掉了。” 魏溪点头,神情恭敬:“多谢大人提点。” 张大人见她受教,神情更为倨傲:“别说本官没提醒你,宫女有宫女的规矩,为官有为官的规矩,你可别把妖媚惑主的那一套用到朝安殿来。朝安殿可不是昭熹殿,不说皇上会如何,本官作为你的上峰,就绝不容许你污了朝安殿的地!” 魏溪目光一厉:“妖媚惑主?” 张大人的大鼻孔里喷出一股气:“怎么,本官说得不对?”他左右看一眼,特意提高语调引来其他官员的注意,“女子为官前所未有,若不是你耍了阴谋,皇上会纵容你与我等平席而坐?” 在偏殿等候的官员们原本也对魏溪颇为好奇,看她服饰明明是官员,看面貌又偏阴柔,端坐时身姿硬挺,毫无女子软柔,还以为对方是男生女相,结果张大人一说,众人才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明白对方正是最新上任的女侍诏。一时之间,好奇者有之,轻蔑者有之,无动于衷者也有。等到‘妖媚惑主’之语一出,众人的面色就大变了。 张大人是侍诏,而且是从皇帝登基以来就在朝安殿当差,也算是天子近臣。一般官员中的印象,只要是就近伺候天子的,消息总比外面的人灵通,故而,他对魏溪一番‘点拨’,瞬间坐实了魏溪来历一般,没有几个人会怀疑他话中的真假了。 魏溪手中的茶盏在茶几上发出‘哆’的一声闷响,她面色冷凝,直面张大人:“大人这是在指责皇上小小年纪就沉迷美色不分公私,还是指责皇上自视甚高,为奸人所用而不自知?” 魏溪魅主,那不就是皇帝沉迷美色吗?用美色换官职,说出去也不怕人笑掉大牙!魏溪一下子就把皇帝给拉下来给自己垫背,完全不说自己冤枉,只说皇帝蠢! 皇帝蠢,被她美色说谜,是皇帝的错!这话能说吗?这话能承认吗? 别说张大人不肯承认了,在座的任何一位官员也不敢说皇帝蠢啊,被一个女人利用啊!他们还要不要脑袋了! 张大人连忙站起来,颤抖着手指着她大喝:“胡言乱语!” 魏溪冷笑:“怪不得张大人在侍诏位置上一坐就是九年呢,想来您从当官一来就进了翰林院,一直没有升迁吧?你知道原因吗?你真的以为是皇上无识人之明吗?你以为你真的才学通达智谋无双吗?” “你,你……本官的事与你何干!” 魏溪冷道:“你既然可以污蔑我妖言惑主,凭什么我不能戳你脊梁?”她一撩衣摆,翘腿靠坐下,嘲讽道,“你一定不知道,你在皇城茶馆与人喝茶胡侃的时候,皇上在行宫差点命悬一线是我半夜爬下悬崖救下的吧?你在府里闭门不出躲着瘟疫时,是我陪着孤身一人的皇上在昭熹殿挣扎求生的吧?你知道皇上在宫中遇刺多少回吗?知道他被人暗中下毒多少次吗?知道宫里的太监宫女们一点也不比你们这些为官的轻松吗?你知道,只要皇上出了一点差池,你这做官的顶多换个主人奉承,而宫里的人大半都要陪葬吗?你以为做官就真的比后宫里伺候的宫人要高人一等吗?你什么都不知道,张嘴闭嘴都是天道不公小人当道!告诉你,没有我们后宫中这些‘小人物’,你以为你还能在少年天子面前倚老卖老吗?” 一番话说得在场官员面红耳赤,亦说得朝安殿中一直被官员们鄙视的宫人们眼眶泛红。朝安殿伺候的人大多是老人了,几乎都与张大人一样,从皇上登基起就在朝安殿当差,与这些臣子们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若对方真是官居一品,对宫人们不假言辞也就罢了;偏生对方也就是个二十年没有动一下屁股,在翰林院老死的四品官员,就这样,他居然还横看竖看挑剔宫人对他不够恭敬,对他伺候得不够用心,每次来,都少不得打着官腔‘指导’宫人们一番,朝安殿中人早就看不惯他了。 魏溪一番话简直是替朝安殿的太监宫女们狠狠的出了一口恶气。 芍药拉着魏溪的衣袖,低垂着眼道:“少说两句吧,大人们看不惯我们宫人也不是一日两日了。今日你出了头,隔天不知道他们又有什么污言秽语出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谁叫他们是大人物呢,要踩死我们这些宫人就跟踩死蚂蚁也没区别。” 魏溪压着芍药的手背,几次撅嘴想要再说都被芍药给拉住了,最后憋得自己也鼻翼发红,眼中含泪,跺脚道:“他们男人是人,我们女人就不是人了吗?合着他们都不是从女人的肚子里出来的,也不是女人含辛茹苦拉扯大的。堂堂男子汉大丈夫,欺负我们宫人算什么本事!有本事去欺负自己的母亲为老不尊,去骂自己夫人红杏出墙,自己女儿不守妇道啊!” 一时间,朝安殿内隐隐约约的响起了啜泣声,户部穆大人进来时,还抬起头问了句:“怎么了?” 张大人一见来人,脸上的尴尬窘迫就迅速掩盖了去,几步上前拱手道:“穆大人来了,快请坐。” 穆大人前些日子进宫的时日多,对常伴皇帝左右的侍诏也混了个面熟,闻言也拱了拱手,问:“无缘无故的,她们哭什么?” 张大人正想要岔开话题呢,想要再嘲讽几句又怕魏溪再发飙,忍了又忍,反问对方:“穆大人今日进宫是向皇上汇报抚恤金发放进度的吗?” 穆大人尴尬之色一闪而过,含糊道:“是皇上宣本官入宫,本官也不知何事。” 张大人立即笑道:“想来是抚恤金之事穆大人做的不错,皇上又有新差事吩咐下来呢。” 穆大人显然不这么认为,前几日皇上于太后争执的事儿他是知道的,这个档口,皇上应当不会再安排事务下来给他了。 两人说了一会儿闲话,张大人有意没话找话,穆大人是心不在焉的敷衍,好在没多久皇上就下朝了,魏溪与张大人依次进殿见礼。 秦衍之看着魏溪一袭官服的模样,忍不住笑道:“我以为你会着宫装呢,这样也不错。” 魏溪心情不好,也没有回话,直接行了礼就去角落的拍末的桌边,张大人在首位,偏头看她一眼,他落了座,看魏溪跟着坐下,无端的,心里居然松了一口气,暗道一句女子难养也。 小吴子依次宣了户部尚书吏部尚书和穆大人,几人刚刚跪下,秦衍之就丢了一本奏折下来:“这个月参奏户部穆爱卿贪污阵亡将士抚恤金的奏折就接连不断,这是户部的事情,户部尚书,你怎么看?” 户部尚书年岁已高,再过一年就要致仕了,皇帝连续宣了他和穆大人进来,他就知道是个什么事。按常理说,户部里面的规矩只要是当官的没几个不知道。户部掌管国家的口袋,里面银子进进出出无数,十万两报上来,到了国库只剩下八万两算是同僚手下留情。同样,皇上拨款,五十万两银子拨下去,还没出户部大门可能就只剩下四十五万。大家默认,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有银子大家分。 将军们大胜归来,三品以上的官儿的赏银那基本是不能动的,三品以下动个一成,五品以下动个两成,哪怕将士们拿到手里数目不对,也不会声张。一旦声张,说不定下次赏赐到了手上估计连一半都没了。当然,还有一种可能是,你根本就没有战可以打了,因为会有人阻拦你去战场的脚步。这就是官官相护。 结果,谁也没想到,户部居然出了穆大人这个奇葩。你说,你走太后的门路,包揽了抚恤金的发放,这事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虽然你背后的靠山硬呢。错就错在,平日里你事情没干银子也没少拿,等到你有了差事,结果就一个人独吞,同为户部的官员们,连一口汤都没得喝,这就不对了!哪怕大家没苦劳呢,可平日里你也没苦劳啊,结果你也有银子收。 所以,御史们参奏穆大人中饱私囊的奏折,皇帝按下不表态,户部的人也不急躁,即不添油加柴把穆大人推向火坑,更不会出面替他周旋洗清冤屈,为的,就是将户部彻底摘出来,显示户部就这么一个毒瘤,跟其他人没关系。 哪知道皇帝直接当着穆大人的面把参奏的奏折给丢给了户部尚书。户部尚书好歹也是几十年的官儿了,哪里会被这么一点小事给拦住,直接道:“皇上,官员的罢黜封授由吏部负责。穆大人此事,还得听吏部大人的意见为好。” 皇帝转头,问:“吏部尚书,你的意见呢?” 吏部尚书暗骂一声老狐狸,斟酌了一番,道:“按法典,但凡官员私吞国财中饱私囊,该送刑部,等刑部审查确有其事后,根据犯官罪责轻重再行定夺。” 秦衍之好像早就知道两位尚书的答案,也不看穆大人跪在下面摇摇摆摆几乎晕倒的架势,随意又翻了其他基本奏折,突然想起什么,问一旁的侍诏:“张爱卿认为穆大人罪名是轻是重?” 张大人立起身来,神色端正,拱手道:“皇上,穆大人身份不同一般,若是按照寻常罪臣的法典来定罪恐有不妥。依微臣看,最多革去他四品官职,贬为五品,如何?” 私吞了差不多十万两银子,居然就降一品官职,然后没有一点惩罚? 户部尚书掀了掀眼皮,看了张大人一眼,不附和也不摇头。吏部尚书知道对方话中‘身份不同一般’是什么意思,不外乎对方是皇帝的舅舅吗,所以任何罪责都会从轻发落。想归这么想,可吏部尚书不会这么直白的说。这就是官方老油条与小官员之间的区别了。 秦衍之没想到张大人这么蠢,只差直接说皇上,穆大人是你家亲戚,你得饶人处且饶人吧! 叹口气,他再往下看去,笑眯眯的问:“魏侍诏,说说你的看法?” ☆、66|66 朝廷大事,问一个侍诏的意见? 张大人当场蹭的就要站起来,想要阻止皇帝的任性,身子还没站直呢,冷不丁秦衍之甩过来一个似笑非笑的眼神。张大人一愣,膝盖还弯着,人就不动弹了,要上不上要下不下。 他这帮尴尬的模样,奇怪的是殿中的其他几位大臣居然视而不见,纷纷转头去看魏溪。 同样是侍诏,皇上既然问了张大人的看法,自然能够问魏溪的看法。这一点,为官多年的户部和吏部尚书们可不会在这个时候傻乎乎的去劝谏皇帝。 魏溪浑然没有看到众人不同的神色般,泰然自若的回答:“皇上,小臣为官不久,对朝政之事还在摸索阶段,实在没法回答您的问题。” 秦衍之‘哦’了声,笑道:“既然如此,你就不用站在臣子的角度回答朕的问题,将自己当做寻常百姓吧。你游医多年,见多识广,定然对穆大人所作所为有自己的一番见解。尽管说,朕恕你无罪。” 魏溪的视线落到跪在殿中已经镇定下来的穆大人身上,嘴角微撇:“皇上,解铃还须系铃人,穆大人此事该如何处置其实不该问微臣,也不该问户部吏部两位尚书大人,您应当去问一问那些阵亡将士们的亲眷。看看失去了家里顶梁柱的遗孀们如何过日子,看看没了父亲卖命钱的遗孤们如何挣扎求生,看看失去了儿子的老父老母们是否愿意原谅吸了他们救命钱的蚂蝗。若是他们愿意对穆大人格外开恩,朝中大臣们也会无话可说,皇上对太后,对大楚千千万万的百姓们也有了交代。” 秦衍之眼神一亮,旋身看向另外两位大臣,尚书们没想到魏溪轻轻巧巧一句话就将陷入水火中的他们给拉扯了出来,甚至直接解决了这个难题,不由心中暗赞了一回,纷纷点头。 于是,秦衍之大手一挥,直接换了出宫的衣衫,领着两位尚书和罪臣穆大人,以及魏溪一起浩浩荡荡的出了宫 皇城南城区只占据城中最为逼仄的一角,人口却是其他城区的两倍。从高处望去,狭小陈旧的木头房子像是杂乱堆积的腐朽木块相互挤压着,屋子与屋子之间透不出一丝的缝隙。 平老爹坐在只容得下一张四方桌的堂屋里抽旱烟,劣质的烟草散发着一股呛鼻的酸苦味。里屋隐隐约约传出妇人与孩童的哭泣声,老爷子磕了磕烟斗,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扶着被蚂蚁蛀得空空的门框站起来,对着屋内的儿媳妇喊了声:“别哭了,哭也没用。” 里屋的妇人哭声顿了顿,不多时,牵着一男一女两个小娃娃出来。娃娃看起来都不大,皆瘦骨嶙峋,男孩儿稍小些,黑不溜丢一团缩在母亲的身后,妇人却揽着女娃娃不松手,哭诉道:“爹,我还再去多找一份活儿,不管多脏多累我什么都能干,只求你,别把茵茵卖了!” 平老爹眼角有点泪,也不知道是被烟草给呛的还是怎么,听了儿媳妇的话半响都没说一个字。他也不想卖掉孙女啊,可是眼看着家里就要揭不开锅了,唯一的壮丁去当兵,还死在了战场上,留下两个孩子,哪怕儿媳妇没日没夜的绣花织布,养活老两口加上两个孩子还是难上加难。 平老娘抹着眼泪随后出来,哽咽道:“不卖了茵茵,我们一家子迟早会饿死。” 妇人捏紧了女娃娃的手,嘴皮子都咬出了血:“卖了她也只能让我们一家子填饱一时,往后的日子还长,难道再过不下去的时候再把我儿给卖了吗?” 平老爹犹豫道:“我们只是把茵茵卖去大户人家做丫头,等……的抚恤金下来,我们就把孩子赎回来。” 妇人直接捂着脸又大哭了起来:“爹你别瞒我了,抚恤金早就下来了,否则前些日子您也不会无缘无故的买了块猪肉给孩子们吃。” 平老爹呼吸一滞:“听说日后抚恤金是每年都有得领。我们先把今年过下去,等明年……明年我们再把孩子赎回来。” 妇人问:“若是明年再过不下去呢?” 平老爹整个人都抖了起来,呐呐的道:“怎么会过不下去呢!一年又一年,等到孙儿大了,我们再送他去当兵,日子就会好起来。” 妇人干脆伏在地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爹您送我夫君去当兵,一年军饷才二两银子,夫君死在战场上,抚恤金一年都没二两。就这样,您还要让我儿再去送死,您怎么狠得下心啊!” 妇人一哭,两个孩子也哭了起来,纷纷抱着母亲说不要走!哭声一路穿透破旧的大门,在狭窄的小巷里面穿行。 魏溪遥遥的看着从屋内蔓延出来的一团阴影,低声道:“那户人家早些年还有些积蓄,原本是要搬出南城去北城区,结果皇城大疫,老爷子直接病倒了。他们的独子刚刚成亲不久,为了给老爹治病花了不少冤枉钱,后来和安堂免费看诊,太医们见他家实在是穷,就送了药材,后来独子感恩朝廷,义不容辞的去当了兵,没想到西蒙进犯,他死在了边关,留下一家子老的老小的小。因为阵亡得最早,抚恤金反而最低。” 户部尚书望着那妇人手中的孩子,问她:“他们怎么舍得卖掉孩子?” “他家独子当兵多年没回来,媳妇一个人支撑着早就一身病痛,每日里织布绣花没停过,还要给大户人家浆洗衣服。去年寒冬下雪早,她一双手都烂了,还是和安堂的童子看不下去,亲自来送的药膏。再多找一份工,又能够支撑到什么时候?一旦她病倒,一家子就只能等死,卖掉孩子是不得已为之,至少可以让她喘口气。” 户部尚书固执的说:“那也不能卖了孩子!” 魏溪冷冰冰的道:“不卖掉孩子,一家子都会饿死。” 户部尚书瞪着她:“那卖掉的孩子活得下来吗?” 魏溪回望着他:“卖给大户人家至少有吃有穿,比饿死强。这一点,尚书大人不是深有体会吗?” 户部尚书厉色一闪而过,最终转过头去。他自己就是户部官员,知道在场诸位肯定都知道他过去的经历。没错,户部尚书就是被卖掉的孩子中的一员。 “大人认为被卖掉的孩子苦,可是家里若不是真的过不下去了,谁家父母会愿意把亲生骨肉卖与他人呢!那跟割了自己的心头肉有什么区别。大人别看他们现在卖的是女儿,若是明年抚恤金再少一成,说不定儿子也要卖掉。到那时,那妇人说不定就直接一头撞死了。一家子离散,两位老人家又怎么活得下去。” 秦衍之问:“怎么明年还会少一成?” 魏溪轻笑,面露冷色:“老爷,人的贪欲是深壑,只会越来越深,永远都填不满。” 一直尾随在最后的穆大人面色惨白,浑身冷汗,偶尔抬头望向魏溪的眼神都带着明显憎恨。 魏溪根本没有回头看,她指着不远处摇摇晃晃而来的一位挑着豆腐摊的老人:“哪一位老爹七十高龄了,如今家里除了他,只有一位瞎眼的老伴与他朝夕相守。”她问吏部尚书,“大人知道那老爹原本有几个儿子吗?” 吏部尚书看了眼沉郁的户部老尚书,摇了摇头。 魏溪伸出手指:“三个儿子。每一个都上了战场,有一位甚至是老将了,驻守边关多年。大人们一定没去过边关,不知道边关有多苦,甚至不知道将士们的军饷克扣有多严重。我也不怕说实话,我去边关的时候,将士们才领到前一年的军饷,是一年而不是一个月。据士兵们透露,那也是唯一一次发足了军饷的一次,往年,一位六品将领军饷十两,拿到手不足六两。等到银子托人送回给父母的时候,家里早已欠债累累。” “人说子欲养而亲不待是人生一大悲事。其实,真正的人生大恨是白发人送黑发人!” 魏溪一句‘子欲养而亲不待’让吏部尚书冰封的脸瞬间动容,他偏过头去看着老人家挑着担子从自己身边慢悠悠的走过,一时之间恨不得自己亲手替对方接过重担,替他们的儿子为老人家抚平额上的皱纹。 几人一路走一路看,秦衍之从头至尾的沉默。他虽然微服私访的时日很多,可平日里去得最多的是官员聚集的东城和商铺林立的西城,北城和南城距离皇宫里甚远,又是分在两头,也不知是领路的禁卫军统领有意还是无意,迄今为止,少年天子居然只在两城之间路过,从未深入窄巷体察过民情。 这一次,魏溪算是打破了他一直以来的幻想。原来在他的治理下,并不是人人都富足,人人吃得饱饭,穿得暖衣。原来,在皇城的深处,居然有这么多哪怕拼尽了全力也改变自己运道的人。 大楚并不是大臣们口中说的,歌舞升平百姓安乐! 越往深处走,遇到的不平事越多,甚至看到衣衫不整的妇人被男子轰出了家门。听得那妇人谩骂,似乎是叔叔们为了侵占她的家产,用莫须有的罪名将她直接推~揉出了家门。 这一次,魏溪拉住了秦衍之的衣袖,回头似笑非笑的对着落在最后几乎要佝偻着腰背的穆大人问:“大人,您说若是先皇没有病逝,太后与皇上还会被三位王爷欺辱,几近连皇位都保不住吗?” 穆大人哆嗦一下,目光涣散的回望着少年天子一眼,哑声道:“本官不知道你的意思。” 魏溪笑了笑,指了指那委顿在地被几位男子踩踏的妇人道:“那个女子,是遗孀!” 这下,别说是几位大臣了,连皇帝都变了脸色。 若是先皇没死,秦衍之就不会被几位皇叔逼得几近退位;穆太后也不会被太皇太后逼得走投无路,为了保全皇帝,两母子搬去了行宫。 同理,若是这个妇人的夫君没死,她自然也不会被几位叔叔赶出家门,连自己的嫁妆都保不住! 魏溪这是间接提醒众人,没有先皇,就没有外戚穆家!没有皇上,穆家就什么都不是!仗着皇帝的权势谋私利,置百姓生死于不顾,穆大人该死啊! 噗通一声,穆大人直接跪倒在地!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没有栽在户部尚书手里,也没有被吏部尚书借机打压,却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侍诏给逼得抬不起头来! “臣,有罪!”他跪伏在地,额头一下一下的砸在肮脏的石路上,不多时就砸出了一滩血水。 秦衍之长在自家舅舅的跟前,深深的闭着眼,听着沉闷的磕头声,回想着少时去穆家府邸,舅舅一次次抱着他去摘果子的情景。他采摘对方的肩膀上,手上拽紧了缀满了青梅的树枝,一松一紧之间,无数的梅子打在自己的身上,舅舅的脑袋上,林间全都是一片欢声笑语。张开眼,那梅子的清香被腐臭给取代,舅舅的笑声被无数隐约的哭泣给代替,一路望去全都是百姓们挣扎着求生的身影。 “户部穆青,循利太深,不能恪守官箴……不忍加诛,仅命革职……罚银百万……” 皇帝的身影逐渐隐没在宫门之后,户部与吏部两位尚书大人相互拱了拱手,道一声:“辛苦了!” 户部尚书转身背对着宫门,呼出一口气:“外戚穆家的日子开始不好过了。” 吏部尚书抬手让自己的门人去牵得马车来,听得同僚的感慨,也不由得摇头:“十倍的罚银,就算是外戚,那也是一笔大数目,少不得伤筋动骨。”顿了顿,“这新上任的侍诏,好本事!” “可不是。方才在路上,我还特意问她是怎么知晓那么多南城之事。” “哦,她怎么说?” 户部尚书不知为何笑了笑:“她说她姓魏,是此次大捷魏将军的义女,随军出征四载,兵营里大部分的伤员都要经过她的手,救下的人不知何几,没救活的人更是数也数不清。” 吏部尚书问:“看她年岁也不大吧?居然去了边关四年!” 户部尚书感慨道:“由此我才觉得她不同凡响,也总算知晓为何在朝安殿中皇上会询问她的意见了。也许,皇上就是在等,等一个能够名正言顺治理户部的由头。穆家之事还只是开始,今次牵扯出克扣军饷之事才是皇上真正的棋着。” 吏部尚书呵呵笑了两声:“那你可就惨了!” 户部尚书也笑:“这事牵扯太广,别说我户部了,连同兵部也会翻了天。等着看吧,那魏侍诏肯定还有未尽之语。老夫甚至怀疑,她去边关之事也是早有预谋。” 吏部尚书想了想:“今日瞧她年岁仿佛不大,四年前她也不过黄口小儿吧。” “自古英雄出少年啊!哪怕对方是个女子,你我也不能小视了,否则穆青就是你我的下场。” ☆、第67章 67 穆青革职查办的第二天,穆瑶就哭着去了康雍宫,直接抱着穆太后哭得梨花带雨。 “姑母,您快劝劝父亲吧。昨夜,父亲差点自尽了!” 穆太后大惊,连忙问是怎么回事,穆瑶一边哽咽一边说:“我们家不知道是谁得罪了新上任的侍诏,几句话的功夫就让皇上表哥将父亲给革职查办了,圣旨中还要求父亲十倍偿还欠银!”她捏着绣帕,眼中都是惊慌失措,“十倍啊,那就是百万两银子!我们穆家哪有那么欠下过那么多银子,别说十万了,一万银子都没欠过朝廷的啊!姑母,皇帝表哥是不是弄错了?” 穆太后不是傻,哪怕深居后宫也不是真的不问世事,其实在皇帝前几日说到抚恤金之事时,穆太后就隐隐觉得皇帝可能会小题大做拿着自家舅舅动刀子。穆太后没有想到,刀子的确是动了,割的不是他舅舅一块肉,而是连皮带骨头都要割了去啊! 穆瑶年纪小,不知道自己父亲犯了什么错,穆太后可是一清二楚,只是不愿意明说。 当下摸了摸穆瑶的头发:“你说你父亲得罪了谁?” 穆瑶咬着牙:“听说是新上任的侍诏,很得皇帝表哥的信任!”她拉着穆太后的衣袖,“姑母,您可得替父亲做主。” 穆太后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魏溪!” 穆瑶大惊失色:“真的是她?果然是她!原本我还以为皇上任命了好几位侍诏呢!我就说了,她迟早会与我们穆家作对,现在好了,轻轻松松几句话她就将父亲拉下了马!依照她这份荣宠,日后还不知会怎么样拾掇皇上与姑母针锋相对呢!” 若说前些日子穆瑶还在旁敲侧击,想要让穆太后撤掉魏溪的职务,经过她父亲一事她才明确的感受到魏溪对秦衍之的影响力。憎恶的同时,她也感到一丝惧怕,恨不得让穆太后立即将魏溪就地□□,给自己,给父亲,给穆家出一口恶气。 穆太后想得更加深。秦衍之是自己的儿子,穆太后这些年没少插手儿子身边的人事,因为都是无关紧要之人,秦衍之虽然有点微词,到底也是由着穆太后去安排。两母子之所以到现在还保持着明面上的母子情深,就是因为穆太后没有真正去碰触过皇帝儿子信任之人。比如挽袖,比如前禁卫军统领,比如魏溪! 这几人是皇帝的亲信!可以说,穆太后把朝安殿连同昭熹殿所有的人都撤换了,只要没有动这三人,皇帝就不会明面上与穆太后针锋相对。同理,只要皇帝依然敬重穆太后,那么大楚真正的一国之母就非她莫属! 秦衍之眼看着快十五了,要选秀了,日后会有无数年轻貌美的女子充斥着后宫,儿子放在心尖上的人会越来越多,不再限于穆太后一人。这个时候与皇帝闹得离心,那不是给了后来者机会吗? 穆太后能够笼络住先皇的心,靠的就是对帝王心里的把握!故而,穆瑶想要拿穆太后做刀,穆太后却不一定会如她所愿。 “你父亲现在如何了?” 穆瑶久久等不到穆太后对魏溪的看法,只好暂时拭去眼泪,低声道:“幸亏母亲发现得及时,已经请了太医看过了,说是修养一些时日才能痊愈。现在吃食说话都有些困难,又为了筹银的事情烦恼,昨夜到今早连一句话都没有说过,身为女儿,我方觉自己太过于弱小,无法帮衬父亲一二。” 穆太后叹口气:“你祖父呢?他已经知晓你父亲革职的事儿了?” 穆瑶犹豫了一会儿,抬头看向穆太后精明的双眼,不由得点了点头。 “你祖父的意思?” 穆瑶眼眶又红了起来,鼻翼煽动几下,就滚下无数泪珠来:“祖父说父亲咎由自取,让父亲自己解决欠银!族里不会拿出一个铜板来替父亲填补。今早太医走后,母亲就让人去典卖陪嫁的首饰等物了。” 穆太后想到那番光景,也忍不住酸涩:“父亲为官多年,几乎是搀扶着皇上登上帝位,他老人家的心目中皇上是一切!你身为穆家的子孙,应当体谅祖父那一份忠君为国的心。” 穆瑶瞠目结舌:“姑母的意思是……” 穆太后抚摸着她的长发:“去吧,既然你母亲已经在筹备银子了,你也这么大了,往年哀家给你的赏赐比别人都要丰厚,该你出力的时候你就要倾尽全力,方才不愧为我穆家子孙,不愧你父母养育之恩。” 穆瑶的身子瞬间摇晃了几下。 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的太后姑母居然让她变卖宫里给她的赏赐!宫里的东西能够卖掉吗?不能! 穆太后也知道不能,所以,穆太后真正的意思是让她变卖自己其他的金银珠宝,能够替父亲还上一分是一分。这是要他们长房倾家荡产啊! 结果,穆瑶哭着进宫来,又哭着出宫去了! 康雍宫发生的事情朝安殿中的人一无所觉,张大人轮值已经是穆青革职后的第三天了,按照惯例,他上公之前会审阅不当差那几日其他侍诏的记录。因为魏溪是女子,她主动揽下这一项最辛苦的差事,加上那一日是她陪着皇帝出宫,回来后才做的记录,故而随后的几位翰林们都想要知道那一日穆青革职的细节,等到张大人再翻看时,才发觉短短几日,那本册子的书皮已经有点发卷,他还诧异了,暗道魏溪笨手笨脚,连书册都整理不好。 他一目十行的将前几日的记录一一翻看下来,神色由最初的懒散到惊异,再到震惊,最后几近浑身发颤汗水连连。回头再看与茶房大宫女一起泡茶的魏溪时,几乎下意识的抬不起头来。 他心中有无数的疑问想要问,可就是问不出口。他想问魏溪如何将南城平民家中底细知道得一清二楚?南城那么大,人口那么多,可不是家家户户都有参军的人,也不是每一家每一户中有阵亡将士。可是,一路走过去,只要她所见,哪些家里揭不开锅,哪些家里有人病重,哪些家里家破人亡,她居然都一清二楚,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在户部当过差呢!也只有户部才有明确的档案记录大楚所有子民户籍情况,生老病死,贫富衰容。 他还想问,既然她都知道哪些人家过不下去了,怎么不去拉扯一把?听说她以前是太医院医女,甚至是前院正的徒弟,给穷人看诊是她的责任吧? 他更想问,大楚好不容易打了胜仗,你就带着皇上去了贫民窟,你安的什么心? 他不敢问啊!同样都是朝廷官员,同样都是侍诏,他在翰林做了二十年的学士,户部那些名册全部要经过翰林们的手,皇城里有多少官员,有多少商户,有多少贫民,说到底,翰林与户部其实都一清二楚,可是他们所有只看到了冰冷冷的数字,没有看到数字后面代表着的血泪。所以,他问不出口! 他也无法责备魏溪没有医者之心,因为,救治平民是朝廷的责任!一个医女能够救多少人,十个,百个,千个!可是大臣们的一项决策,就可以救下数万十万的人!是臣子们的无能啊! 至于质问为何带着皇上去南城,呵呵,张大人虽然顽固不化,他也知道什么叫做欲盖弥彰,知道什么是路有冻死骨朱门狗肉臭! 张大人在焦虑中与魏溪同殿当了一天差,只觉得皇帝每一个眼神好像都在嘲笑他,魏溪的每一次沉默都在等着他一错再错。张大人年岁也不小了,心里承受力不高,不过半日就觉得心口疼,到了下午变成了心绞痛,还没下班,整个人就昏倒了过去。等到醒来就躺在了太医院,当即拿着同僚的手哭诉着要换班,日后再也不与魏溪打照面了,他很怕长此以往下去,他的老命会直接交代在这里。 晚膳的时候,难得的就只有皇帝和魏溪两个人,秦衍之手一挥:“魏溪与朕一道用膳吧!” 魏溪先看了眼菜式,确定里面没有下什么‘猛药’后,才拱手谢恩,撩起官袍坐在了下首,姿势优美,神态潇洒的与皇帝一起吃了顿美味佳肴。 用了饭,捧着热茶,秦衍之只觉得整个身子都暖呼呼了,随意翻了翻今天户部新提交上来的关于抚恤金的折子:“户部觉得抚恤金还是一次性发放好些,逐年发放一个人手不够,二个年限太长容易出变故。兵部也是这个意思,兵营里管理内务的文官又多又杂,银子经过几道手,说不得还会发生穆青一样的事儿,虽然此次杀鸡儆猴了,架不住只能震慑一时。” 魏溪抱着茶碗暖手,闻言淡淡的道:“抚恤金可以分为两种方式,一种是一次性发放,一种是逐年发放,纯粹看百姓们自己如何选择。有人家里实在困难,可以一次性领取全额;有人顾虑多些,逐年领取也行,让户部专门分两个人来处理这事不就行了?其实,在我看来,这不单单是抚恤金的事情。银子的确可以解燃眉之急,到底有些事一时半会不是银子可以办到的。” “说说看。” 魏溪斟酌了一会儿,道:“微臣前些日子不是向皇上提过在各州郡建立国学的事儿吗?抚恤金只是让将士们的家人有口饭吃,可是,偌大一个国家也不能白养着这么多人吧,那多少银子都填不满!授人予鱼不如授人予鱼,要让将士们没有后顾之忧心甘情愿的尽忠报国,我们不单要安排好他们父母的养老,还要让他们的妻子能够自力更生,让他们的孩子能够成才。所以,国学要建,最好能够让将士们的孩子免费入学;同时,朝中对有功的将士们可以奖赏土地比金银实在。土地从哪里来?大楚那么多荒山可以种植桑蚕茶树,那么多水泽可以养鱼种藕,良田难得,派工部研制水车,研制耕地的工具,每一个州每一个郡总有适合种植的粮食,一个个尝试着来,种好了就教给百姓,让他们自食其力。当然,要银子的人可以给银子,不要银子的给土地,各得其所岂不更好。” 秦衍之一边听一边记录,听到最后忍不住拍案:“这个法子好,只是工部研制工具要耗费点时日。” 魏溪笑了笑:“而且,还要提前统计出有多少荒地和山林,可被别那些权贵们忽悠了。”原本是无主之地,看到朝廷派人去丈量,就以为有利可图,转眼就把土地划拨到了自己的名下,这事民间太多了。 想了想,又道:“还有国学的房舍,可以让工部画图纸出来,各州各郡按照图纸去建。或依山或傍水,直接就地取材,让工部的人监督,朝廷拨下固定的金额,超过了当地的衙门自己补,有剩余就赏人。一旦偷工减料,那就从监工开始,包括参与建设的木工,搬运工全部都要关大牢。” 秦衍之道:“赏罚分明!不过,这罚也太重了些。” 魏溪眯着眼:“不用重典,还等着工部连同州郡府衙一起贪吗?国学啊,课堂房舍不牢靠,稍微风吹雨打就倒塌了,压着的可是大楚的子民,是国之栋梁,到那时再亡羊补牢又有什么用!” 秦衍之揉了揉额头:“等穆青的罚银提交户部后,就拿那笔银子建国学吧。” 魏溪弹了弹自己的衣袖,口气轻佻的道:“百万两银子可不是说拿就拿得出的,还有的折腾呢。” 秦衍之还想问:怎么?话没出口,就有小太监来禀,说太后有请。 魏溪笑了笑:“皇上,您可要好自为之啊!” 秦衍之张了张嘴,居然问了句:“你说,母后会不会气急攻心,把朕揍一顿?” ☆、第68章 68 作者有话要说: 秦衍之在去康雍宫的路上想了很多。 舅舅穆青自尽未遂的事儿他消息比后宫里还来得早一些,料想穆太后唤他过去也是为了这事,哪怕心里有了底,秦衍之还是有些心虚气短,毕竟,那是他嫡亲的舅舅啊! 所以,等见了穆太后后,他少有的恭敬起来,说一句话都要斟酌很久,生怕被穆太后给迁怒。 哪知道,穆太后也是前所未有的和颜悦色,嘘寒问暖,寻衣问食,末了感叹一句皇帝长大了,知道以国为重了。两人絮絮叨叨说了许久,一直到走到宫门时,秦衍之都丈二摸不着头脑,难道母后请他来后宫就是为了叮嘱他多穿衣吃饭? 远远的一道被夕阳拉长了的阴影从宫门直接斜入殿内,秦衍之踩着那影子一步步走出宫门,脑中还在琢磨事儿,等到回神的时候人已经百步开外了。 他回过头,皱眉看着宫门处跪着的人影。 夕阳的余晖挤成了一条线横在宫墙上,浓重的黑夜即将笼罩整个宫闱,衬托得那黑漆漆的一团显得格外的弱小。对方面对着宫门方向,眼神沉静,背脊挺直,玄青暗纹的四品官服勾勒出单薄的身姿,那细瘦的腰几乎不盈一握。陡峭的春寒刮过,仿若钢刀一般毫不留情的割着人的肌肤,对方的面色越见苍白,脊梁反而比方才更为挺直,像是在无言的抗争着什么。 秦衍之眼睛越瞪越大,脚步从最初犹疑的一步一移到慌慌张张的疾步飞奔,他几乎是整个人扑到了那人身上,前所未有的大力扣着那人的臂弯将对方提了起来:“魏溪,你怎么在这里?” 魏溪抬起头来,也许是跪得太久,被提起的同时,双膝却承受不住自己的重量反而往下坠去。秦衍之另一只手顺势搂住了她的腰~肢:“你跪了多久了?” 魏溪单手撑在他的胸膛上,感觉对方心口剧烈的起伏,顿了顿,轻声道:“见过皇上!” 秦衍之气得要跳脚:“你说啊!你什么时辰……”突地,话音顿住了。 在康雍宫时,他的确听到有宫人禀报有臣子求见来着,太后当时是怎么说的?哦,任何人没有皇上重要,让那人候着。于是,那要求候着的人就一直‘候’在了宫门口,等到皇帝出来。若不是他提出还有许多奏折要批阅,太后也不会放他离开,就这样,两母子拉拉杂杂的说了那么久的话,估算下也有大半个时辰,而魏溪,居然就被太后掷在宫外,任由来来去去的宫人们指点嘲笑了半个时辰之久。 皇帝的新晋宠臣被太后丢在宫门口罚跪,这说明了什么? 秦衍之只觉得脸颊红得发烧,前所未有的愤怒从他心底喷薄而出。他总算知晓穆太后为何拉着他说了那么久的闲话,太后这是在给他警告,给魏溪下马威,给穆家长脸啊! 因为皇帝革了穆青的职,因为皇帝没有给外戚穆家留有脸面,因为皇帝不当连面子不给,甚至连里子都要连同那百万两银子给一起夺走! 秦衍之五指成拳,轻手轻脚的放开魏溪,亲自替她整了整衣襟:“你先回朝安殿,让挽袖替你叫白术来看看,朕等会回去。” 魏溪惊诧的张大眼,倏地拉住他的衣袖:“你要做什么?这里是康雍宫,你可别乱来!” 秦衍之拉下她的手,置若罔闻的对旁边胆战心惊的宫女道:“送魏侍诏回前庭,若有怠慢,唯你是问!”松开魏溪,大步回头又迈进了宫门。 不多时,被搀扶走远的魏溪就听到殿内传出一声脆响,好像有什么东西破碎了。 “母后就是这样对待朕的有功之臣的?让她在殿外罚跪,让后宫里所有人看她的笑话,让所有人都知道臣子们只效忠于朝廷是不够的,还得讨得了母后您的欢心?否则就会被传唤到后宫,打压、下马威、杀鸡儆猴?” “皇上!” “母后是不是忘记,您只是后宫之主,无权惩办朝廷官员?是不是忘记了,您虽然姓穆,可您是秦家的太后?您肯定也不记得,魏溪还有三次救驾之功,她可不是寻常的臣子,在朕的心目中,她对朝廷的功绩等同于太傅!” “皇上,哀家并没有……” “母后是不是想要彻底寒了臣子们的心,您一定要他们认为才学不重要,忠诚不重要,重要的是出身?只有穆家的臣子才是朝廷的臣子,只有穆家的人才配得到您的信任,只有穆家人才能在大楚横行无忌,哪怕祸国殃民也无所忌惮!” “皇上!”穆太后蹭得从凤座上站起来,阻止皇帝愤怒之下的口无遮拦,“哀家只是给她一个小小的惩戒而已。” 秦衍之胸膛起伏,冷笑:“母后真是赏罚分明,朕都要感动了。” 穆太后老脸一红,第一次为皇帝的伶牙俐齿感到羞愤,忍不住拍了儿子的臂膀一下,薄怒道:“怎么与哀家说话的呢,没规矩!” “规矩!”秦衍之冷哼,“规矩就是让母后不分青红皂白为穆家出头吗?母后觉得朕对穆青的处置错了?” 穆太后如何回答?如果真的说错了,那她在朝中的威望,在臣民中的地位将会一落千丈! 秦衍之也知道穆太后不会承认,甩开手,冷道:“既然没错,那母后就帮朕提醒一下穆青,限他一个月内将欠银交上来,朕等着这笔银子大用。若是少了一个铜板,那他就不是革职查办这么轻松了,穆家的其他人也别想置身事外!”说罢,抬起脚就大步踏出了宫门,头也不回的急赶去了前庭。 朝安殿偏殿,魏溪自己拿着药膏上了药,白术在一边整理好药箱,嘱咐她:“最近天气还有些冷,跪了那么久,寒气入侵,膝盖会疼上一些时日。你自己记得要用药膏多揉揉,别偷懒,否则日后有你的罪受。” 魏溪怏怏的回他:“知道了!师兄你快回去吧,天都晚了。” 白术把药箱一合,忍不住问她:“太后无缘无故罚你做什么?你现在都不是后宫的宫女了,哪怕是太后宣召,你说外臣不方便入后宫不就得了,还傻乎乎的送去给人虐,你说你是不是没事找事啊?” 魏溪叹口气:“师兄啊,太后多大年纪,我又多大年纪,还外臣?别以为我当了侍诏就真的是男人了,不能入后宫这话糊弄谁呢!再说,我这不是平安回来了么,罚跪而已,又不是挨了板子,可见太后很有分寸。” “有分寸?”白术怪音怪调,“你还知道自己是女子啊?膝盖上面是什么,你比我清楚。再跪下去,每个月有你受的时候,弄得不好,日后子嗣都困难。” 魏溪讪笑:“哪有那么严重。” 白术假兮兮的笑:“你擅长外科,内科也有涉及,何况是女子,这方面你比我懂得还多。” 魏溪摆了摆手:“好了好了,我会自己开药调理,师兄你快走,别在这里晃荡了,这可不是太医院。” 秦衍之回来的时候正好遇到白术,顺便就问了下病情,白术脸色一垮,道:“微臣这个师妹最是惹是生非,实在不是为人臣子的料。皇上真的体恤她的话,不如放她出宫吧。” 秦衍之神色一冷:“朕问你话呢,你少顾左右而言他。” 白术不知道皇帝早就与魏溪因为出宫之事起了不小的争执,见皇帝不悦,白术很有眼色的不纠缠,直接道:“后宫是女人待的地方,各种阴损招式对男子可能无关痛痒,对女子却会致命。” 秦衍之吓了一跳:“这么严重?她的膝盖该不会……” 白术赶快阻止皇帝的胡思乱想:“那倒不至于。只是,她罚跪的时辰不对。倘若是夏日还好,哪怕是酷热顶多是形态狼狈些,偏巧是早春,又正好倒春寒,这寒气最是刺骨的时候,别说是跪在冰冷的白玉地砖上了,就是跪在木板上那也够呛。日夜交替时,寒风乍至,方才把脉时我就察觉她体内阴寒入骨,不好好调理的话,她下半辈子就等着孤独终老吧。” 秦衍之道:“说明白些!”这些个太医,说话总是含含糊糊遮遮掩掩。 白术翻了个白眼:“她宫寒,难以受~孕。” 秦衍之张大嘴:“受……受~孕?!” 白术很想瞟皇帝一眼,到底忍住了,安抚道:“也不是绝对,只是这段时日要多多调理,食补必不能少,药膏每天要抹,要狠狠的揉化了,发红发疼为止。再有,哪怕是跪拜,也别太频繁,更不能接触寒凉。等会微臣会让童子送一副护膝来,让她绑在膝盖上,人就会舒坦很多。” 送走了白术,秦衍之还没从受~孕两个字中回过神来,呆呆的看着魏溪,看着看着就恍惚幻想道她穿着大红喜服的模样,脸色一红,连关心的话都不知道要怎么说了。 魏溪回头就看见秦衍之发愣的模样,忍不住问:“太后骂您了?” 秦衍之回过神,盯着她泛白的唇~瓣,摇了摇头。 魏溪想了想,道:“其实我也没有跪多久。您去了康雍宫后才有人传话,朝安殿到太后的宫殿也有些距离,我特意磨磨蹭蹭了好些时候,皇上您出来得又及时……” 秦衍之已经听不下去了,走到她的对面,盯着她还没来得及放下来的裤腿,问:“上药了吗?” 魏溪道:“刚刚揉过了。” 秦衍之直接蹲下~身来,小心翼翼的卷起她的裤腿,看到膝盖果然青紫了一片,想起她方才安慰的话语莫名觉得自己鼻翼酸涩,戳了戳那青色的一块,魏溪一抖就要放下裤腿,秦衍之伸手道:“把药膏给朕。” 芍药立即双手奉上药膏,还体贴的打开了盖子,秦衍之探手挖了好大一块,直接敷在膝盖上,抬头对魏溪道:“忍着点。” 魏溪阻拦的话还没出口就惊叫一声,整个人从内到外的发麻了起来。 秦衍之沉默的压着她的腿,一双因为练武而有力的手掌在她的膝盖上不停的按~揉,掌心的药膏因为热力散发出一股苦涩的药香,感受到冰凉的手心一点点热乎,掌下的腿也从轻微抖动到僵直的发颤,魏溪沉重的呼吸吹拂在头顶,她压抑的呻·吟从左耳钻入脑中,又在右耳中不停的盘旋,不知不觉中,秦衍之所有的注意力从她膝盖挪到了她的脸上。 她的肌肤吹~弹可破,她的唇~瓣单薄苍白,她的腰~肢盈盈一握,她的……秦衍之的视线落在魏溪的腹部,听白术说不好好调养的话,她会子嗣困难。那里,恩,那里受了寒…… “哎呀!”脑袋一通,秦衍之再一次抬起头,“干嘛打朕?” 魏溪咬牙切齿:“你眼睛看哪里呢?” 秦衍之的视线挪到她的腹部,又抬到她的胸膛,再到脖子,再往上……魏溪又给了他一下,踹他:“放开我!” 秦衍之委屈:“药还没全部揉散呢。” 魏溪直接扯下自己的裤腿:“不劳您大驾了,微臣自己会揉。”放下衣摆,直接一蹦一跳的出了偏殿。 秦衍之捏了捏自己的指尖,觉得滑腻一片,也不知是药的缘故,还是上面残留着魏溪肌肤的触感。等到洗净了手,重新坐回御案上时,他才吩咐小吴子:“让人去打听下,今日穆家有谁见了太后,说了什么做了什么,都禀报来。”小吴子领命,还没退下,秦衍之又叮嘱,“让人做两副护膝来,还有,去太医院找院正开一些调理的方子,以后只要魏溪当差,就盯着她喝,别漏了。” 小吴子点头,也没走,就问:“那今日康雍宫发生的事儿,是等着太后处置还是……” 秦衍之拍了拍额头:“你不说我都忘记了。”他沉默了一会儿,“事涉外戚,你让他们闭嘴,若是传出一些不好听的话,尽管打死了事。” “是。” ☆、第69章 69 第二日魏溪醒来,果然膝盖肿了。她也不委屈自己,直接让人去翰林院请了假。她是侍诏,虽然没有入翰林,到底也是挂职,故而请假还是得去翰林院。 张大人今日不入宫当值,正巧刚入翰林院,在门口的小耳房里面签到,听得前面的人说魏溪请假,眉头一皱,上前问道:“她才当差几日,就请假?” 来替魏溪请假的不是被人,正好是魏亦的随侍啾啾,见到有大臣问话,他先作揖,才不徐不缓的回答:“回大人,魏侍诏昨日膝盖微恙,太医嘱咐多多修养,故而今日遣小的来请假。” 张大人到底不是当权的臣子,对于宫里发生的事情消息不够灵敏。当然,哪怕是灵敏的,事涉康雍宫与朝安殿,那也要掂量一二自己的分量了。分量不足,议论朝廷两位老大,那不是嫌命长么!故而,别说是张大人了,朝中大半的臣子都不知道昨天傍晚后宫中发生的小事。 啾啾又搬出了太医院,想来是真有其事,不存在魏溪恃宠而骄。啾啾办完了正事,也不久留,直接走人了。 倒是一直沉默着在旁边负责记录的侍童羡慕道:“听说那魏侍诏以前是宫女,后来入了前院正的法眼收做了关门弟子,再后来还成了魏将军的义女,如今又从小小的医女翻身一变成了皇上的近臣,这份机缘非同一般啊!” 见张大人望了过来,那侍童摸了摸发髻,笑道:“我家里也有姐姐呢,也不知道从哪里听了魏侍诏的事儿,前些日子就闹着要进宫当宫女,说哪怕是女儿身也可以支撑门楣了。” 门口陆陆续续来了同僚,相互见礼的空隙也纷纷说起魏侍诏的奇事来。 有人笑道:“那魏侍诏可不是好惹的,户部和吏部尚书对她是赞不绝口。吏部尚书还拿她做榜样训诫过手底下的人,直说几十个大老爷们都不如一个十多岁的姑娘家。” “你这是明贬实褒呢!如今看来,她的不好惹是审案的手段高人一等?” 那人笑道:“是啊,十分出色,没有动用任何刑具就让穆青那个大贪官俯首认罪了。” 众人发出阵阵惊呼,也有人对此嗤之以鼻:“一个姑娘家,去审判朝廷重臣,成何体统!” 张大人走出耳房的脚步一顿,嗤笑道:“那纵容贪官逍遥法外,继续吸取民脂民膏,那就有体统了?还是说,你有更好的法子让穆青认罪,让他心甘情愿的丢官弃甲,倾家荡产也要偿还十倍的贪银?如果你能,那么下官倒是可以替你在皇上面前提一提,就说翰林院有一位官员自认有绝世之才,不愿在翰林院屈就,申请调任到刑部,惩贪官,治恶贼,为朝廷为皇上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反对之人顿时面红耳赤:“难道张大人也认为女子入朝为官是好事吗?女人都当官了,还要我们男人做什么?去后宅相妻教子吗?” ‘相妻教子’一出,又引得众人大笑。 张大人更是笑得双手捧肚:“这位大人难道忘记太~祖皇后了吗?她老祖宗在位时,太~祖可是任命了不少的女子为官为臣,就连太~祖皇后也在身怀六甲之时代替太~祖皇帝出兵布阵,守城对敌,为大楚的建国立下汗马功劳!难道,在你的心目中,太~祖皇帝就不如他的皇后了吗?当年朝安殿三分之一的官员都是女子,每遇变革,她们于朝廷的作用丝毫不逊开国大臣们,甚至在处理诸多疑难时都有别出心裁的想法与做法,难道当时的大臣们就甘拜下风,退居幕后,守着府里一亩三分地老老实实的吃软饭?”顿了顿,“这位大人若真的想要吃软饭,也不是不行,就看尊夫人有没有能力替你为朝廷效力了。” 这下,整个翰林院的人都笑得前俯后仰,张大人与几位亲近的大人相互打了招呼,相携一同走了出去,再也不看背后之人因为嫉妒而丑陋的脸。 穆太后对魏溪小惩大诫的第二天魏溪就请假了,被下了封口令的康雍宫众人一时五味陈杂,穆太后倒是稳得住,直对身边的心腹嬷嬷道:“皇上是真的宠信她!” 心腹嬷嬷暗道可不是么,就因为太后罚了臣子跪,堂堂一国之君居然替她与穆太后怒目而向,古往今来,可没有哪位皇帝为了自己臣子与自己的母后起过争执。魏溪又不是宫妃! 就是因为魏溪不是妃子,穆太后才没有那么气闷。如果皇帝因为自己的妃子与穆太后争得面红耳赤,穆太后也就不会纵容魏溪的小命了。 自古以来,婆媳是天敌! 当然,穆太后不高兴是真的,也更是担忧。哪怕是太后,与皇帝起了争执,那也不是好兆头。毕竟,现在不是子以母贵的时候了,皇帝眼看着要成年,母以子贵是穆太后最后的命运。 正巧穆瑶隔了几日又进了宫。自己的姑母贵为宫里的太后,她也有自己的消息来源,知晓穆太后与皇帝为了自己父亲的事儿起了争执,当下就忧心忡忡的道:“若是皇上因此与姑母起了间隙,那就是我的罪过了!” 穆太后叹息一声,拍了拍穆瑶细嫩的手背。 穆瑶仔细看了看穆太后有点憔悴的脸色,斟酌着道:“此事因父亲而起,府里也知晓姑母的难处,故而这几日父亲母亲都忙着到处筹银子,早一日归还了朝廷的欠银,皇上对穆家的隔阂也会消弭几分。我再替父亲给皇帝表哥赔罪,想来,表哥不看僧面看佛面,也会慢慢了解姑母的苦心。” 穆太后问:“你准备如何赔罪?” 穆瑶眼珠子一转,抱着穆太后的胳膊道:“我也不会别的,也就绣花和厨艺拿得出手。不如,我每日里给皇帝表哥做一些点心吧?” 穆太后定定的看着穆瑶一会儿,直看得穆瑶心虚的低头,问:“姑母觉得不好?” 穆太后笑了笑,只是那笑容淡了许多:“行,你去做吧。到时候哀家着人送去朝安殿。” 穆瑶立即眉开眼笑:“不如今日就开始吧?表哥喜欢吃什么,现在才开春不久,梅花糕好不好?” 穆太后靠在富贵吉祥金纹的迎枕上,眼神飘向窗外:“好,先皇也爱桃花糕,皇上是他唯一的儿子,自然也爱吃。” 穆瑶蹦蹦跳跳去了康雍宫的小厨房后,守候在太后身边的嬷嬷感叹道:“瑶姑娘也快及笄了啊!” “恩,”穆太后惆怅,“她只比皇上小几个月,府里应当也快给她议亲了。”似乎想到了什么,又嗤笑了声,“这孩子,有什么心思几乎都写在了脸上,还以为别人不知晓。” “那……” 穆太后摆了摆手:“由她去吧!” 于是,秦衍之下朝后才端起茶盏喝了一口热茶,小吴子就小心翼翼的捧着一碟子热乎乎的糕点来了。 现在正是春梅盛开的时候,梅花既娇又艳,新鲜采摘下来的梅花做成的糕点自然也别致得很,上面撒着磨成粉末的白芝麻,与粉红色的糕点相辅相成,像极了女儿家娇~嫩的肌肤。 秦衍之一口下去,眉眼都舒展开了:“这是你做的?” 小吴子已经很久不曾下厨了,宫里的御厨手艺也比他好,不过秦衍之一直惦记着少时小吴子做的菊~花糕,故而每年都会特意嘱咐小吴子做一些。偶尔遇到新奇的食材,小吴子也会技痒,做一些新奇菜式给皇帝尝一尝。 秦衍之一问,小吴子就立即摇头:“小的可不敢居功。知道皇上最近甚爱喝浓茶,今早康雍宫就特意给皇上做了梅糕,说是解浓茶的苦味甚好。” 又是康雍宫! 秦衍之随手把糕点往碟子里一丢:“朕记得你也爱喝浓茶,这些赏你了。” 小吴子低下头,捏着浮尘的手紧了紧,谢恩后直接端着碟子出去,转手就丢给守门的同僚:“这么冷的天也难为大家了,分了吧!” 太监们小声的欢呼,门口两个立即捏了两块塞在袖子里,其余的直接被人送去了茶房,里面还有众多的宫女太监们,几乎一瞬间一碟子糕点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康雍宫里送来的糕点,皇帝不吃,小吴子自然也不会吃。 梅花糕还只是开始,接着就是各式各样的点心接二连三的出现在皇帝的御案上,到了最后,连晚膳都有了康雍宫端来的菜式,只要不是太后特意赏的,秦衍之一概让小吴子吃了。 所以,短短一个月,整个朝安殿除了皇帝和小吴子,其他的宫女太监们几乎都胖了一圈,连禁卫军侍卫们也裤腰带也紧了不少。 魏溪的伤势好了回宫当差后,居然被芍药等人拜托求了一瓶子特制的消食丸子,即可以消食又可以去油脂,是微胖女子必备之物。 魏溪出宫后,又跟魏夫人嘀咕:“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我们不如为爱美之人专门开个铺子呀。” 魏夫人笑道:“你又有什么鬼点子了?” 魏溪的脑子也不知道怎么长的,别的女子是一门心思钻研琴棋书画,她倒好,成日里惦记怎么赚银子了。魏夫人因为替几个儿子相看媳妇,又惦记着魏溪也要十五了,又脱离了宫闱,嫁人也是迟早的事儿,故而嫁妆怎么也要置办起来了。魏夫人知道魏溪和太医院联合开了和安堂生意好得不得了,每年的分红就有不少,魏溪不缺银子,可是魏夫人也没见她自己用过什么银子。再看最近魏家兄弟买好了院子,正在请人修园子,猜测魏溪的私房估计也搭进去了不少。魏家兄弟是男子,心思不够细腻,魏夫人却实实在在的想要替魏溪打算。 她的亲兄弟亲父母没有考虑过她的嫁妆,魏夫人反而记在了心里。这些年给自家幺女置办好东西的时候也给魏溪备下了一份,十年下来居然也占了半个库房。 魏溪浑然不知道魏夫人的思量,笑眯眯的道:“如今皇城里什么商铺都有,成衣铺子胭脂水粉铺子洋洋齐全,我最近都琢磨着到底还有什么法子可以大把的赚银子。碰巧最近宫里的人都不知怎么了,一个个求着我要消食丸子,说最近吃得太好太油腻,胖了不少。宫里的规矩多,宫女们的身段就有严格要求,所以啊,我那消食丸子卖得意外的多,最近又小赚了一笔。” 魏夫人看着她露出财迷一般的微笑,不由得弹了弹她的额头:“然后?” 魏溪挤到魏夫人的身边:“母亲,我们两个合伙开个铺子吧!不卖别的,就卖消食丸子,恩,我要给它取个好名儿,叫……西施丸。” 魏夫人笑得花枝乱颤:“西施丸?这名字也太糊弄人了。” 魏溪正色道:“怎么糊弄人了!这名字好啊,只要一听别人就想到西施。西施善于绾纱,那可是个体力活,可见她的身段很是苗条,引得两个皇帝都为她沉迷,那身姿非一般人能够比拟。” 魏夫人不知道要摇头还是点头好,等到了晚上府里热闹的时候说给众人听,魏江魏海兄弟直说妹妹都是对的,妹妹说什么好那就绝对好得不得了! 魏将军喝着酒,嘴巴抿成了一条线,忍着不破功。 魏家两个小的更是相互碰着酒杯,一个喊另外一个西施,另一个喊对方东施,笑成了一片。 还是魏亦厚道,想了想,道:“飞燕皇后轻身舞,西施相比赵飞燕还是逊色一分,不如就叫‘轻舞’吧。” 魏溪被众人取笑也泰然自若,魏亦提议一出,她也觉得比西施好听些,就点了点头。 隔天,魏管家就带她去看了自家在西城的铺子,临街,周边都是绣庄胭脂铺,来来往往女眷非常之多。魏溪觉得甚好,自己直接写了药方,让魏管家去买了药材,然后就抓着太医院新进来的一批药童们熬药制药搓丸子。 不过半个月就开了张,一个铺面,架子上摆满了细瘦的白瓷、白玉、琉璃镂空金瓶子,价格从五十文到一百两不等。不同瓶子里装得药丸子药效也不同,从吃了可以减一斤,到吃了减十斤都有。同时搭配的还有各种美白的珍珠丸,去汗毛的拔毛膏,减少皱纹的各种蜜等等。因为瓶子底部都有太医院白术的印章,故而,从一开始就誉满皇城,生意红火。 秦衍之听小吴子说起魏溪的新铺子大把大把的赚银子,也忍不住流口水,问魏溪道:“你点子多,有没有法子让朕的私库也充盈一些?” 魏溪啊了声,问:“你很穷吗?” 秦衍之大哭道:“穷啊,朕都穷死了!连御膳都要太后时不时掏腰包填补一二,否则朕都要饿肚子。” 皇帝饿肚子,好吃的倒是都到了宫女太监侍卫们的肚子里了,这算啥事啊! ☆、第70章 70 秦衍之是真的穷! 他不止私库里面没钱,连国库也穷得叮当响。当初西蒙扰边,众多臣子们之所以主张求和是有原因的,原因之一就是国库空虚。空虚到什么程度呢,如果再来一场瘟疫,朝廷出了替百姓免费治疗的药材后,基本就拿不出给太医院的赏赐了。可想而知,当年秦衍之顶着朝中所有的反抗之声与西蒙一战,几乎是倾国之力。 当然了,秦衍之也征求过三公的意见。太师是个急性子,直言求和就要给西蒙银子,求战至少可以以战养战。 所谓以战养战,就是大楚的将士们打到哪里,就夺了那里的补给。补给包括粮草、兵器、药材,还有就是死人身上所有的银钱衣衫鞋袜。大冬天的,西蒙皮草不错,从死人身上扒拉皮衣裤子靴子是边关将士们常做的事儿,很是驾轻就熟,没有丝毫心理负担。 秦衍之一听,也就挽着袖子跟满朝文武掐架去了,然后被逼急了,直接耍赖:朕说要出兵,谁不同意,谁就去边关当前锋! 于是,武将们还好,文臣们基本就闭紧了嘴巴,御史倒是有两个胆大的,秦衍之也没客气,直接在出兵的当天就让人把对方从被窝里挖出来顺便带着一起去了边关。魏溪当时也偷偷跟着呢,还暗搓搓的给魏将军出了主意,让人把御史五花大绑的绑在了帅旗上,直接面对面的迎接西蒙的大军,恩,之后那御史吓得失禁,做了大半个月的噩梦,疯疯癫癫了大半年。以至于在边关的那四年,一旦有逃兵被抓,魏将军就让御史去给对方指点迷津,效果非常不错。 魏溪听了秦衍之的一番哭诉,心里想了什么谁也不知道,面上倒是没少露出嘲讽的表情,只把这位少年天子臊得头都抬不起来。 魏溪问他:“两国交战,败的一方不是每年都要上供吗?西蒙的战败书和俘虏还有战利品去年年底就应该随着大捷的将士们一起送来了吧?” 秦衍之道:“战利品都入了国库。”他顿了顿,有些难为的挠了挠自己的脸颊,“年后赏赐和抚恤金不是笔小数目,国库好不容易充盈一点,一个月后就空了大半。” 魏溪冷笑,秦衍之知道她心底对穆青的不屑,拉了拉她的衣袖,讨好道:“你有法子就教给我嘛,大不了我给你分红,三七分怎么样?我七你三。” 魏溪双手抱胸:“我有法子的话不会自己拿着去赚银子吗?哪怕我本钱不够,我还可以找太医院,找义父,找自己亲兄弟呢!” 秦衍之挺起胸膛道:“他们那点银子算啥啊!再说了,跟他们合伙多小家子气,不如跟朕一起,生意想要做多大就做多大,谁都不能欺负你,欺负你就是欺负朕!谁让你赔了银子,朕让他十倍赔回来。” 魏溪笑道:“你这是以权压人啊!” 秦衍之眼巴巴的道:“没法子,朕没别的东西拿得出手,就这么点皇权了,现在还等着用它给朕换点银子。” 魏溪暗叹一声,指尖在桌案上比划了一阵,才犹豫的道:“主意倒是有,只是很有些风险。” 秦衍之立即将自己御案上的热茶端到了她的手中,热切的道:“什么风险比得过两国交战?连打战朕都不怕,还会怕别的?” 魏溪抱着手中暖呼呼的金边茶碗,眼眸低垂:“我说的风险就在。因为,若是在大楚做生意,不管是什么生意都无异与民争利,于~国~于~民都不好。我大楚与西蒙的恩怨不是一朝一夕,此次虽然德胜,谁知道边关又能够安稳多久呢?人说知己知彼百战百胜,我大楚最初连连大败,未尝不是对西蒙知之甚少的缘故。所以,我想,既然要做生意,不如把生意做到西蒙去,赚敌国的银子,打探敌国的消息,增强我国的兵力,岂不是一石三鸟?” 秦衍之眼睛越睁越大:“你是说,边关贸易?” 魏溪摇头:“边关贸易那是于两国有利。西蒙于大楚是强敌,我们没有壮大别人的道理。我的意思是,我们成立一支商旅,或者是马匪。”她揉了揉额头,“您没去过边关,不知道那里到底有多乱。不如请魏将军入宫,让他为您讲解一下两国交界处的那些不为人知的事情吧。身为统帅,他知道的比我更为全面。” 秦衍之困守皇宫,对外面的事情知之甚少,何况是涉及边关两国中间的是是非非。 魏将军听到传召的时候,他人在兵营。从先帝以来,大楚与西蒙边关偶有摩擦,到底没有爆发过大规模的战役,故而将军们对西蒙的兵力和将领都知之甚少,好不容易魏将军一去四年,还打了胜仗,对西蒙的了解也有了一定的深度。所以,从年后起他就开始在兵营里与众多将领们一起分析四年内的大大小小的战役,胜的败的全都重新在沙盘上复盘,往往分析一场败仗的原因比分析胜仗更为持久,将领们的争执也是此起彼伏。 皇帝宣他入宫前,他才与同僚争论完一场,浑身还带着一股子煞气,吓得来宣召的小太监战战兢兢。 “老魏,皇上缘何宣你入宫,该不是边关又有战事了吧?”同时出来的还有一位老将军,满脸络腮胡子,说话如洪钟。 魏将军道:“去年最后一战,西蒙强兵死亡数万,余下的都被俘虏。开春后哪怕他们日子再难过,也没有兵力扰我边境了,应当不是战事。”他转身问那小太监,“皇上可说是何事?” 小太监摇头,想了想,又道:“皇上宣召之前,一直与魏侍诏在议事。” 魏将军哦了声,摇头对那老将军道:“魏侍诏就是我那义女,满肚子的鬼主意,想来是又闹出了什么事让皇上为难了,皇上让我去教训她呢。” 老将军哈哈大笑:“老夫知道,就是那个善使毒的医女嘛!她的名声在兵营里比她几个兄弟都要响亮。” 魏将军拱了拱手:“让胡将军见笑了。” 胡将军拍了拍他的肩膀:“去吧去吧,只要不是战事就好。虽然武将们都想着建功立业,可百姓们却是要安居乐业。这日子啊,还是安稳一些好,你说是不是?” “正是。”魏将军不再多话,直接让人牵了马来,快步入了宫。 等到了朝安殿,魏将军也不多话,直接跪拜后就听皇帝说明缘由。这问题一听就知道是谁在背后拾掇的,魏将军瞥了一眼从他进来就规矩得不行的魏溪,道:“边关的乱,不止是战事。战事是明面上的事儿,真刀真枪,百姓也都有地方可以躲。更多的是那些不为人知,突如其来的变故,比如马匪!” 秦衍之让人看座:“马匪?西蒙的战马很是有名,那马匪都是西蒙人?” “非也!”魏将军道,“更多的是无家可归流民,伤残的老兵,还有一些被小部落驱逐的重罪之人,他们聚集在一起,谁武力最高谁就是头领,靠着烧杀掳掠活跃在各国的边界,都是一群悍不畏死之辈。” 秦衍之皱眉道:“他们也骚扰过大楚的子民?” “自然。微臣在边关为帅之时也派兵剿匪过,都是无功而返。马匪居无定所,有时候刚刚抢劫了一个村子,干脆就在村子的死人堆里过夜也有,直接烧了村子的时候更多,来去如风,很难剿灭。就算是侥幸灭了一支马匪,边关那么多马匪,只要有流民有伤兵,他们就可以无限制的补充人员,根本灭之不绝。” 秦衍之很快就想通了里面的关键,冷道:“不可能每次都无功而返吧,否则我大楚的士兵也太无用了。将军的意思是,绞杀的人有限,相比庞大的马匪队伍几近于无,所以才说灭之不绝。其中,是不是因为兵营中有奸细的缘故?” 魏将军欣慰一笑:“皇上圣明!古往今来,所有兵法中,用间是成本最低,功效最高兵法。国于国之间能够用间,匪类自然也可以将奸细安插在兵营中。” “所以,马匪中也有将军安排的人,对不对?” 魏将军再一次称赞:“皇上于用兵之道果然深谙其中精髓。” 秦衍之两次被魏将军一顿夸赞,顿时胸膛挺得更高了,腰板板得更直了,还频频对着魏溪使眼色。偏生魏溪眼观鼻鼻观心,对他的眉飞色舞视而不见。 魏将军还是第一次见到皇帝与义女的互动,没想到完全没有帝王与臣子之间的尊卑,反而透着他们这个年龄段特有的活泼俏皮,心中对魏溪的宠信有了一份新的认识,同时暗中又有了更深一层的忧虑。 “除了马匪,出入边关的更多的是商旅。” 一说到商人,秦衍之立马端正了态度,问:“很多吗?他们都贩卖一些什么东西?盈利如何?” 魏将军这才知道皇帝叫他进宫的真正目的,一阵短暂的无语后,才道:“无非是将大楚的盛产贩卖到西蒙,再将西蒙的皮草带回大楚。”想了想,才艰涩的补了一句,“收获颇丰。” 秦衍之猛地一拍桌案,对着魏溪道:“干了!” 魏溪终于翻了个白眼,对秦衍之道:“魏将军的话还没说完啦,皇上您等一等。” 秦衍之大手一挥:“不等了,朕决定了,一定要干,要大大的干一场!” 魏溪看着对方挥斥方遒的模样,啧啧的冷笑:“皇上是准备弄一支商旅来往大楚与西蒙走私贩卖来赚银子?” 秦衍之听得魏溪口气不对,热切的心终于停了停,问:“不对吗?” 魏溪冷道:“对,商人们就是这样发财的,没什么不对。”眼看着秦衍之又要高兴起来,魏溪才慢悠悠的接了第二句,“只不过,不等商人们把皮草运回大楚,在两国的交界处就会遇到马匪,然后竹篮打水一场空,连本钱都给输掉啦!皇上,您赚翻啦!” 两个‘啦’字,随着魏溪冷冰冰的表情吐出来,简直有种奇怪的协调,以至于秦衍之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最后,不得不挂着个哭丧的脸对魏溪道,“那怎么办?” 魏溪撇过头去,低声吐出两个字:“凉拌!” 秦衍之几乎要急得跳脚,碍于魏将军在这里又不能像早上那样拿着魏溪的衣袖耍赖。他也知道自己在魏溪面前没有威严,可是魏将军不知道啊,甚至满朝文武都不知道啊!所以,他一定要稳住,要端着,要摆出帝王的威仪。 眉毛竖起来,嘴角抿起来,眼神犀利起来,双手平放在膝盖上,就好像早朝上用惯了的姿势,觉得一切都无懈可击后,才尽量沉下嗓音:“魏侍诏,你可有好主意?” 魏溪看看皇帝,再看看魏将军,转头又看看皇帝,气得咬牙。好在她历来理智占据上风,很快就顺过气,拱手提醒:“皇上,魏将军说了,边关不止商旅,还有另外一股最大的势力。” 秦衍之眨眼:“你是说马匪?” 魏溪点头:“商旅就跟文臣一样,哪怕有护卫那也跟鸡崽似的,到了边关只能任人蹂虐。皇上您可是有兵权的人,手上有兵,兵的手中有刀,刀的下面也有无数的亡魂。您不做那上上人等着收割人命,却要去做下等人等着被人收割,何苦来哉!” 秦衍之这才恍然大悟:“你的意思是,我们做马匪?” 魏溪笑道:“不错!我们做马匪,而且必须是边关最大的一支马匪。我们可以保护大楚的商旅去西蒙交易,也可以自己组建商队深入西蒙皇廷,与他们的皇族交易,甚至我们可以假扮成小部落的首领,去大部落买马,买兵器,买皮草等等一切可以买卖之物。” 秦衍之已经跳了起来,几步迈下高台:“同时,还可以探听西蒙的兵力,引导他们皇廷内乱,甚至,可以挑起他们部落之间的争斗,为大楚保存国力,不费一兵一卒就能够瓦解西蒙的战力。” 魏将军看着两个少年人一对一答之间就决定了一项利国利民的大事,赞叹出声,同时提醒皇帝:“此事还是不要声张为好。” 秦衍之点头:“用间嘛,朕懂!只是,这马匪首领的人选选谁好呢?” 这就不是魏溪能够决定的事情了,魏将军也适时的住了口,不过他倒是提点了几句:“最好是骁勇善战的将领,有过领兵的经验,了解西蒙的风土人情,甚至能够说西蒙语。当然,其人最为重要的一点,必须忠君!” 秦衍之将朝中的将领们都过了一遍,老将军们基本都被否决了。西蒙风沙大,老将军们两军对垒还行,骑着马游骑要有很好的身子骨,将军们是绝对无法胜任。少将中间,大多是世家子,一旦接了隐秘任务,大多会给家里的族长通气,这是秦衍之不想看到的,最后想来想去只能从平民中升上来的将领中选择。 几个人又商议了一些细节,魏将军就领着魏溪出宫了。 魏将军是骑马来的,回去的路上直接上了魏溪的马车,开门见山的道:“马匪之事不应当由你来提醒皇上,弄个不好,御史们不会饶了你。” 魏溪知道魏将军是关心自己,也不隐瞒,直说:“马匪的事情迟早要解决。当年义父掌管兵营的时候,也想过这个法子,只是实施起来太难,对魏家的弊端也多,故而才停滞。今日皇上与我说起私库空虚,我才想起这么一遭。相比魏家去剿匪名不正言不顺,皇上自己组件一个兵营专门负责这个事不是更好?” 魏将军抚了抚自己的衣摆,道:“好是好,只是出了差池,于皇上的名声有碍。朝廷里的事情对人不对事,皇上是绝对不会犯错,犯错的只能是臣子。一旦马匪的真实身份捅出来,一个通敌卖国的罪名少不了,皇上怎么会通敌卖国?不是皇上,那就只能是臣子了。到时候别说是马匪将领,就连最初提议的你,也会被御史们钉在耻辱柱上,遗臭万年。” 魏溪笑了笑:“义父说得对!不过,您的一切推测都是建立在西蒙对我大楚使了反间计的基础上。要是西蒙皇族真的被我们的奸细给弄得支离破碎父子相残了呢?那么,最先提议的臣子就是有功之臣,马匪的首领就是忠肝义胆智勇双全的福将,是皇上手中最锋利的一把刀,富贵可期。” 她凝视着魏将军,轻声道:“福祸相依。义父,天底下任何事情都没有绝对。您不愿大楚的商人枉死在边关的城门外,我也不愿再看到大楚的妇孺小儿出现在西蒙的奴隶场被人当做牛羊一样的贱卖。边关要守,马匪要除,银子照样要赚。” 魏将军在边关这些年早就见识过魏溪的固执,闻言知道再多说无用,只能摸了摸她的发顶,感叹:“有时候我真怀疑你投错了胎。或许,你该身为男儿,与你兄弟们一起策马扬鞭驰骋沙场。” 魏溪眯着眼感受着父亲粗糙的大手,笑道:“我觉得女儿身很好啊,在哥哥们离家的时候,我就可以陪伴在母亲的身边,给她解闷说话,彩衣娱亲。” 魏将军点头:“如此甚好。看样子马匪中间不会再多出一个善于使毒的医女了。” 魏溪惊讶,继而娇嗔:“爹啊!” 马车中传出一阵浑厚的笑声,在嘚嘚的马蹄声中越传越远。 秦衍之但凡有大的决策哪怕自己心里有了主意,他也依然会去询问三公的意见。太傅不良于行,故而太师太保都去了太傅府上,听得皇上将自己的打算倒豆子一样的说出来,末了,皇帝也不征求三公的意见,只问:“就是马匪头领的人选还没确定,不知道师傅们有什么提议?” 三公是什么人呐,皇帝的话一出,他们就知道自己没法阻拦了。当然了,身为皇帝的师傅,他们对皇帝的性子也足够了解。少时,在朝政方面他们大多是引导皇帝去推理分析,然后再做决断。随着三位老师傅逐渐病的病,躺的躺,皇帝求教的问题越来越少,他们对皇帝的尊敬也越来越深,然后,再遇到重大决策,三公们都开始尊重皇帝自己的决定,哪怕是错误的,那也必须让皇帝自己发现错误,然后去纠正,一味否决并不能让皇帝改变主意,反而会适得其反。 所以,皇帝一问,太傅先笑了起来,道:“给皇上出这主意之人,有一颗大公之心啊!” 太保太师附和。 太保是知道皇帝私库难处的,先道:“边关的马匪众多,若是突如其来的出现一支劲旅容易引起西蒙人的怀疑。不如先挑选一些人打入马匪内部,不拘做什么,成为普通马匪也好,首领幕僚也好,或者直接杀了首领自己取而代之都可以,首先就必须让自己有个‘正统’的身份,才能够避人耳目。” 太师接着道:“朝廷的将领们也有人武艺高超,有人智谋超群,有人八面玲珑,一支马匪的队伍并不能由一个人统领,谁也没有这个本事,所以,他必须有幕僚,有亲信,有自己的打手。皇上选人不当要选将领,还得替他选出自己的班底。一旦成了统领,才能够群策群力收拢其他的势力,他们之间既可以相互扶持,也可以相互监督,与朝廷有利。” 太傅抚着自己的山羊须,道:“魏将军对马匪知之甚多,可见早就有了要灭绝马匪的决心,将领之人想来皇上已经有了决定。” 皇帝讪笑:“还是太傅了解朕。没错,朕想着既然魏将军在边关多年,对西蒙对马匪,甚至是领兵打仗都了然于心,不如就直接将他调任边关继续为帅,然后择其中一子为马匪首领,这样哪怕兵营中有人怀疑,魏将军也可以化解。同样,有了差池,魏将军也会见机行~事。” 这个差池,众人都知道是什么事,无外乎马匪的身份被捅穿了,有魏将军策应,应当可以保下大部分的将士们的性命。甚至,连应付朝廷的借口都有了。马匪也就不再是马匪,而是魏将军派出去的先锋营或者是斥候。横竖,就是不会承认皇帝让边关将领去西蒙捞银子,买卖兵器皮草。 这一次,被宣召入宫的不再是魏将军,而是魏亦了。恩,不得不提一句,他在入宫之前刚刚看过自己未来媳妇儿的画像,那姿色……不提也罢。 ☆、第71章 71 魏亦没想到娘亲千挑万选居然选了皇城里最有名的一只母老虎! 母老虎姓胡,是父亲同僚的长女,两人门第相当,勉勉强强也算是青梅竹马,就是因为年少就认识,所以魏亦对对方的性子不说完全了解,至少也知晓个五六分吧。余下几分是因为他去了边关四年,多年未见,对对方这些年的传闻知之甚少的缘故。 当然了,魏亦也不是人云亦云的性子。皇城里别的人讽刺胡家长女是母老虎,他就真的以为对方泼辣跋扈,不堪为妻了。实在是因为,咳咳,魏亦在胡氏满七岁之前,都将对方当做了男儿身。 说出来都是一把辛酸泪! 好端端的武将世家干嘛把嫡女当成了儿子养啊!既然当做儿子了,那也从一而终嘛!结果,七岁之前胡氏一直跟着魏亦这些武将家的少年们过着上房揭瓦的日子,七岁之后,摇身一变居然穿着桃色的襦裙双手叉腰的出现在了众多难兄难弟面前,那画面,那冲击,让人一辈子难忘。 所以,魏夫人将画像送到魏亦面前的时候,他还傻乎乎的以为母亲真的为自己挑选了一位国色天香端庄贤淑的美人,打开画像一看,震惊得下巴都要掉了。亏得魏亦身为长子,常年挂着一幅稳重的老大哥的脸,这才没有让母亲看出他的反常。 魏夫人笑盈盈的问他:“如何?” 魏亦琢磨了一会儿,小心翼翼的问母亲:“娘亲是问对方相貌?” 魏夫人笑道:“我对自己的眼光还是很满意的,这胡家姑娘相貌在皇城里不说绝色了,一等也排的上号。魏家与胡家门当户对,她也从小习武,身子骨比一般柔柔弱弱的娇滴滴千金小姐们来得康健,想来日后生产会少许多磨难。娘啊,如今就指望着你们几兄弟尽快给家里添丁加口,否则再去一次战场,整个府里我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也怪无趣了。” 前半句话魏亦还在琢磨怎么拒绝呢,哪知道魏夫人后半句就直接跳过选儿媳妇成亲直接到了给孙子接生了,话题跳跃太快,魏亦有点懵。 他也不说胡氏女是好是坏,只顾着安慰母亲道:“放心好了,魏溪成了皇上身边的近臣,不会再去战场了,日后我们父子再不再您的身边,就由她代替我们给您尽孝。对了,她也快及笄了,娘亲也要替她张罗婚事了吧。” 魏夫人不是多愁善感的人,儿子安抚了几句她就重回了笑脸,笑道:“长幼有序,先忙活了你们兄弟的,再是魏溪。魏海魏江的媳妇人选娘也在替他们相看,放心好了。”垂头看着儿子手中的画像,锲而不舍的问,“如何啊,你满意的话,娘亲就着媒婆到胡家议亲了。” 拐带了半天,话题又回来了,魏亦只觉得面皮绷得紧紧的,斟酌的道:“她年岁也不小了吧?记得少时我们兄弟还带着她玩耍过,个头也没比我们矮几分,怎么到现今还没出嫁?” 魏夫人办事绝对的妥帖,儿子一问她就给了答案:“还不是因为你们一去边关四年,耽误了吗!” 魏亦尴尬:“四年前我也没与她定亲啊,耽误这话从而说起?” 魏夫人笑了一声:“臭小子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了!不是你耽误了她,是她爹。” 这下魏亦明白了:“胡老将军啊,他与父亲是莫逆之交了。在边关时,他对父亲帮衬良多,对我们兄弟也很关照。” “那就是了!”魏夫人道,“好端端的,你以为他一个老将军凭什么关照你们几个毛头小子啊!他自家也有儿子,上次也跟着去了边关建功立业。因为家里没有个主事的人,胡夫人也不好擅自替自家女儿议亲,故而一直拖到如今。” 魏亦算是明白了,搞半天胡老将军对他们魏家三兄弟的关照里面是有猫腻。他老人家是将魏家三兄弟当成了胡家准女婿看待的啊! 魏亦还在垂死挣扎:“那年岁也不相当啊!” 魏夫人再迟钝也发现儿子的不情愿了,问他:“你有意中人了?” 魏亦摇头:“战场上的事情瞬息万变,儿子哪敢有意中人,没得害了人家。” 魏夫人又问:“那你是不满意胡家姑娘?不满意就直接说,找那么多理由做什么,反正胡将军也只是给你爹透露了一丝两家结亲的意思,到底如何,还是要看你们小辈愿不愿意。爹娘又不是那些顽固之人,我们觉得好没用,过日子的不还是你们小两口嘛。” 魏亦这才松了口气,心情颇为郁结的去了宫里。听皇帝有机密任务安排后,突然又觉得结亲的事情还有得折腾。 回家跟老爹一说,魏将军也沉默一会儿,叹气道:“如今我们魏家也算是朝廷新贵了。昨儿我进宫才听皇上提起此事,今日就做了决定,想来皇上是已经征求过太傅等人的意见呢。历来富贵险中求,男子汉大丈夫更不能因为一点点险阻困难就知难而退,你身为魏家长子更应该给弟弟们做个表率。既然皇上属意你,你就提前做好准备,等着最后的圣旨就上路吧。” 魏夫人听说儿子又要去战场,当下就傻了,呆呆的问:“那我的儿媳妇怎么办?” 魏将军也不拖沓:“一个月之内就把婚事办了吧,圆了房再去边关。” 魏夫人嘴唇抖了几抖,到底忍住了眼泪。转身就抱着一堆的画像出来丢到儿子的怀里:“选吧,选个身子骨好的,别事到临头都一场空。” 魏亦沉默了一瞬,叹道:“那就胡氏吧!她比魏溪长了几岁?四年前也没听说她再闹出什么糊涂事,想来恢复了女儿身后性子端重了不少,由她陪着母亲,既可以解闷,也能够尽孝。”最主要的是,能够替魏家延续血脉。换了其他娇弱的女儿家,成亲第一天丈夫就远走,指不定以泪洗面还要母亲安慰呢,还是别给母亲添乱了。 魏溪听说魏亦定了胡氏女后,惊讶了好一会儿,问魏夫人:“哥哥自己选的?” 魏夫人昨夜一宿没睡,精神不大好,不说话只是点头,一边写好了帖子让人送去胡家,一边等着官媒上门。 魏溪想起前世那即脆弱有坚韧的大嫂,有一瞬间的迷茫。好在她历来朝前看,立即吩咐管家去打听一下胡氏女的过往,等到了下午,管家派出去的人还没回来,胡氏居然亲自登门了。 胡氏身段高挑,走路生风,一看就是个性子急躁之人。几人见过礼,胡氏直接对魏夫人道:“小女知道自己孟浪,只是事出有因,还请夫人体谅。” 魏夫人笑道:“无妨。”也没有拐弯抹角,问,“你是来寻大郎?” 胡氏不够白皙的面颊上蔓出一片红霞,坦率道:“正是,不知他可在否?” 魏夫人心胸坦荡,觉得魏亦的事情还是要说清楚的好,没得害了胡家,结亲不成反而结仇了,故而直接让人去请了魏亦来。 魏亦正在自家的练武场练武。魏家靠着武艺发家,一身好武艺可以替魏家求得荣华富贵,也可以让他在战场上如鱼得水保全自身,所以哪怕是得胜回朝后他每天的武艺也没有落下。 听得母亲有请,以为是私事,才二月,就穿着短打薄衫一身臭汗的出来了。 胡氏首先将魏亦满身鼓鼓的肌肉扫视了一遍,目光坦然隐含赞叹,问:“你是不是要去战场了?” 魏亦一愣,才确定对面这位容貌艳丽如盛开芙蓉般的女子是胡氏。他看一眼自己的母亲,见魏夫人点头,才道:“我去不去战场是私事,不便对外人道。” 胡氏笑道:“同样都是武将世家,我爹去战场之前就会在一个月内将所有的琐事全部办妥,然后熙然一身远走他乡。你不承认没关系,我知道你定然是要高飞了。” 魏亦面色一沉:“姑娘慎言!” 胡氏靠近了一步,仔细端详着魏亦轮廓分明的脸颊,皱眉道:“你比我预想中要更有男子气概呢。” 魏溪长大了嘴,接着捂嘴轻笑了起来,就听到魏亦语调平淡的回答:“多谢夸赞。这么多年了,胡兔子你还是口无遮拦。” 胡氏跺脚:“你怎么还记得这个外号?” 魏亦冷笑:“你都把我的小腿给咬出窟窿来了,我会忘记你那两颗兔子门牙?” 胡氏气得面色通红,方才的沉稳一扫而光,猛地伸手一探,魏亦下意识的抬手格挡,结果,胡氏直接抱着他的胳膊,展开大嘴一口咬了下去。 魏溪啊了声,就看到魏亦眉头一皱,魏溪抽气瞬间感觉自己的胳膊也开始疼了起来。 魏亦一手顶在胡氏的脑门上:“松开!” 胡氏眼睛上抬,两颗白色的门牙在他的胳膊上磨蹭,颇有点幸灾乐祸。 魏亦看着她,她回望着魏亦,两人久久没有一句话。 魏溪蹑手蹑脚的拖着魏夫人偷偷出了门,趴在门口暗笑,道:“娘亲可以放心了,大哥的亲事算是定下了。” 魏夫人念了一句佛,道:“大郎结局了,还有二郎三郎,之后就是你了。” 魏溪搀扶着她一路离开:“我的事儿不急,先把哥哥们的亲事定了再说。” 因为胡氏的意外到来,原本就有点波折的亲事瞬间尘埃落定了般,魏夫人干脆留了胡氏吃饭,直到了此时魏溪才知道对方的闺名——胡依依。 魏亦心情也不错,甚至在饭桌上开玩笑道:“我就记得她少时名叫胡意,最初一起玩耍的时候我们都叫她狐狸。哪知道她跟狐狸相差十万八千里,倒是被逼急了就爱咬人,狐狸就变成了兔子。” 胡依依爽朗大方,听了这话也有点小羞涩,魏溪主意到她暗中掐了魏亦好几次,心下即感慨又好笑。 用过了晚饭,魏亦亲自驾车送她回了胡家。 魏将军笑道:“明日我就可以带着人去胡家提亲了。” 这一次魏亦到底没有再说什么。 一家人难得欢声笑语,到了快半夜才散了。 魏海送魏溪去倚蔷院的路上,才告诉她他们家的房子谈妥了:“明日就去衙门入册,交了款项后,修了园子搬了家具就可以入住了。” 魏溪点了点头:“哥哥们一人一处?” 魏海道:“相邻,中间有个小巷,到时候两边各自开个偏门,就可以进出了。” 魏溪看了看夜空:“等到园子都弄好了,哥哥们也要议亲了。义母今日也拿了一些画册给我,哥哥们要看么?” 魏海淡淡的道:“你拿主意就好,我们兄弟没别的要求,只要嫂子们对你好,我们就一切都好。” 魏溪顿住脚步:“哥哥可别说胡话,我又不与你们住在一处,与嫂嫂们相处有限,就算有隔阂也不长久。可别因为我而让哥哥们的日子不舒坦,那就是我的错了。” 魏海神色平静,看样子就知道没有听进去,他推了推魏溪,将人推入月牙门,才道:“我们心里有数,你别管了。爹娘都不来皇城,日后我们兄弟出征,皇城里就你一个人,你嫂子对你不好,我们要她们有什么用,还不如让你继续住在将军府呢。” 魏溪暗暗着急,魏海已经走远了,等到了屋里,想到隔壁躺在床上没有清醒迹象的原身,她一颗心又安定了下来。 洗漱完毕后,熟门熟路的从床底下摸出了一瓶花雕。她关好门窗,把床帘放下,靠在床头,一口接一口的把花雕吞入肚子里。 眼闭上,再睁开,眼前的床顶告诉她自己又回到了原身的体内。她费力的坐起来,双手抱着床柱站到床下,又撑着床榻来回走动,不过一炷香的时辰就满头大汗。这还是她努力了差不多两个月的结果。 这么走几步休息一下,又走几步,走走停停折腾了大半个时辰,她又开始站在床边,靠着朦胧的月光开始打起了五禽戏。动作缓慢,气息悠长,月到下玄,影子越来越长,最后折射在窗棂上,远远看去像只长臂的猴子。 倏地,窗外传来一声尖叫:“鬼啊——!” 魏溪吓了一跳,也顾不得去查看,直接倒在床上,被子拉扯住一半,还没完全盖住身子,门就被人闯开了。 魏溪呼吸一滞,指尖在被褥中摸到自己的睡穴,狠狠的戳了下去。 再醒来的时候,鼻尖首先就嗅到了隆重的酒气。她扶着沉重的脑袋,一口气灌下半壶冷茶,苦涩的滋味从喉管一直到胃中,又挖出茶叶来放在嘴里嚼得烂碎后,这才披着斗篷走出房间。 原身的屋子大门敞开,一个丫鬟跌倒在地,指着门口闭着眼大喊大叫,不多时,魏家的人来了不少。 魏溪故意与人隔得远一些,问:“怎么回事?” 那丫鬟一阵慌乱的被人搀扶起来,指着房间道:“姑娘的屋里有鬼影!” 魏亦早就冲进了屋内,在里面搜寻了一圈,对魏夫人道:“没人。” 魏夫人被人搀扶着直接去了床榻边,摸着原身的额头,又摸手,最后停顿在半敞开的被褥上,皱眉道:“这是怎么回事?” 负责照顾原身的嬷嬷道:“姑娘的被褥是老奴亲自盖好的,当时屋里几个大丫头都看着,怎么现在成了这样?” 这个问题不会有答案。 魏将军细心,将自家女儿浑身上下看了一遍,最后走到床尾:“鞋子是谁给姑娘穿上的?” 那喊鬼的丫鬟浑身颤抖起来:“果然,果然有……” 魏亦吼了她一声:“闭嘴!姑娘活得好好的,哪有什么鬼!”自己说完也不放心,握着原身的手数了很久的脉搏,对魏将军摇头,示意无恙。 魏夫人也发现了不同寻常处,她发现原身的额头上居然有汗,一摸颈后,也湿哒哒的,顿时面露喜色:“喜儿方才醒来过?!” 魏将军一怔,果然看出原身衣服上的各种折痕。若是寻常人,晚上洗漱后换上的寝衣会随着睡着后的动作压出痕迹,可是原身不会。她只要躺着除非有人搬动,衣服基本不会出现坐走时的折痕,要是人为,那汗水也无法解释。 一瞬间,屋里的人或惊慌捂住,或喜忧参半。 魏溪更是咬紧了嘴唇,发不出一个字。 最后,魏夫人干脆也不走了,让人搬来美人榻直接放在了原身的床边,她守着昏睡了多年的女儿,势要女儿醒来后第一个见到自己的母亲。 结局,自然让人失望透顶。 第二日,魏溪明显的看到魏夫人布满了血丝的眼睛。她例行给原身把脉按摩后,才劝说对方回房去睡。 魏夫人拉着魏溪的手腕,面露期待:“她会醒来对不对?” 魏溪苦笑:“她的身子毫无问题,醒来只是时日问题。” 魏夫人趴在床边,不停的抚摸着原身的额头:“昨夜我慌乱地很,忘记让你替她把脉了。说不定,当时你把脉后,她就可以醒来了呢!” 魏溪不好戳穿魏夫人的幻想,只能半搀扶着她起身:“不管她能不能醒来,义母您也必须去休息了。否则,姑娘醒来了,您却病倒了,就没有人能够照顾她了。” 魏夫人到底累了,加上魏溪偷偷的按揉她的穴道,不过多久她就浑身无力直接睡在了魏溪的怀里。 魏夫人觉得自己的女儿醒来过,丫鬟们却觉得大姑娘的房间里在闹鬼。反正从那之后,魏溪是再也不敢喝醉了。魏夫人每日里有大半个时日守在倚蔷院,要不是魏亦的亲事要忙着操办,估计她会直接住到这边来。 当然了,主卧里安排守夜的丫鬟也从睡在耳房变成直接开地铺在脚踏上,只要原身有个风吹草动立马就有人发现。丫鬟们在最初的胆战心惊杯弓蛇影后,发现再也没有出现过幻影,这才安心守夜起来。 魏溪陪着整个魏家胡闹了大半个月,当差时精神也就不大好了。 秦衍之几次与臣子们在开小会的时候,都看到魏溪在偷偷的打瞌睡。最后秦衍之眼看着她又眼神发直的时候,干脆就让小吴子抱来大捆的书堆在她的身前,直接把她整个头给遮挡住,只要皇帝自己假装专心致志的听大臣们的汇报,有眼色的臣子们也就不会对那堆书本后的人到底是醒着还是睡着表示好奇。 魏溪这一觉睡得格外的沉,恍惚中似乎听到秦衍之与挽袖在轻声说话。她实在是累,春困秋乏,更是让那份累来得有理有据。 挽袖的话语也飘飘忽忽不真切:“皇上您宠她并没有错,只是,朝安殿不是别的地方,来来往往的大臣们嘴里不说,心里也会对她有微词。” 秦衍之显然不以为意。 挽袖苦口婆心的道:“您这不是宠她,是害她。” 害她?害谁? 殿内的熏香似乎永远燃烧不尽,淡淡的,飘渺无踪的,萦绕在人的鼻端心间,连眼前两个人影也被烟雾给熏得模糊不清。 魏溪缓缓抚摸着掌下细密的金线纹路,眼前是另一番陌生的金碧辉煌的景象。雕龙的柱子,金沙的绞帐,青玉地砖,这里不是正殿,也不是偏殿。 她蹭的坐起来,看着窗边端坐的人回过头来。 少年天子的面庞在昏暗的烛光下显得格外的莹润,带着微光,他笑问:“睡饱了?” 魏溪揉着额头:“这是哪里?” “朝安殿的耳房,朕偶尔累了会在此暂歇。” 怪不得陌生,别说是这辈子她在朝安殿伺候的时候少,上辈子她也从来没有踏入过朝安殿的耳房。这是禁地,只有皇帝一个人来过、趟过。要说整个皇宫里皇帝的禁地不多,此处是最为要紧一处,连前辈子的胡皇后都未曾进来过。 秦衍之难得见到魏溪发呆的模样,忍不住弹了弹她的额头,矮身与她平视,笑问:“渴吗?” 魏溪麻木的点头,随即就感觉有温热的茶杯送到了嘴边,魏溪捧着杯底,就着对方的手喝了大半碗茶,对方回身的瞬间,她又发现那茶盏熟悉的很。 当然熟悉,因为秦衍之随后就将余下的半碗茶给喝得一干二净。 魏溪一个机灵,几乎跳下床来。陌生的脚踏比自家的宽又长,她差点摔在地上。抬头,秦衍之又惊又笑的神情陌生得很,她莫名的觉得心慌。 站起身来,深深的看了对方一眼,提起下摆道了声罪,头也不回的就跑出了朝安殿,离开了皇宫。 ☆、72|72 魏溪逃离的结果,就是接下来的半个多月皇帝都得不到对方一个笑脸,甚至是一句稍微暖和的回应了。 魏溪像所有千遍一律的臣子一样,正常当差,皇帝但有问询都回答得一板一眼,却不再多说一句话,多做一件事。 皇帝让她一起用膳,她拒绝了,说家里人等着她一起用饭;皇帝给她赐茶,她谢恩,转眼就把茶碗放在桌上直到发冷;皇帝没事找她唠嗑一二,她的回答也干脆,你问是不是,她的回答就只有是或者不是,否则就闭嘴不言,只把秦衍之弄得火冒三丈,看着她冰凉冷淡的脸又说不出一句重话。 没想到秦衍之吃瘪,挽袖倒是对魏溪另眼相看了,甚至在两人尴尬的时候替冷场的皇帝解围。为此,秦衍之难得的对着挽袖露出了委屈的神色,好像被同伴欺负的孩子,想要找家长诉苦一样,直把挽袖乐得心花怒放。 不过,挽袖不同魏溪,魏溪敢于恃宠而骄,挽袖却是明白自己的身份。魏溪能够对皇帝摆脸色,挽袖绝对不敢;魏溪可以对皇帝的示好视而不见,挽袖面对皇帝的柔情只差摘星星月亮了。 秦衍之每每在魏溪这边碰了钉子,转头就让挽袖温柔抚慰,久而久之又觉得自己无聊透顶。怎么感觉在魏溪面前他就长不大似的,还对挽袖诉苦,要不要脸!所以,陡然之间挽袖又发现皇帝对自己与以前一般无二了,整日里端着帝王的威严,说话冰冷冷的毫无温度,更别说那眼神了,看她跟看一个物件似的,什么意思啊! “需要我的时候就跟小兔子要抱抱似的,不需要我了就一脚踹开,太无情了太冷血了。”挽袖坐在耳房跟偷懒的小吴子抱怨。 小吴子正咬着瓜子嗑得香甜,闻言笑了笑:“皇上年岁还小呢,性子不定太正常了,再过几年就好了。” 挽袖一把夺过他手中大半的瓜子,恨恨的道:“我看呀,好不了了!”这话说得没有缘由,小吴子反倒听懂了,居然煞有其事的想了想,附和的点头,“好在你还有一年多就要出宫了,清闲日子在后头。” 挽袖叹了一口气:“别说这事了,接班人都还没选定,我就没有一天安生日子。” 小吴子惊诧:“这都多久了,怎么还没定下人选呢?你这效率也太慢了。” 挽袖叫苦:“不是我效率慢,而是皇上没点头,我也不敢擅自做主。” 小吴子顿时明白了对方的苦处,道:“要不,你去问一问魏侍诏的意思?” 挽袖瞪眼:“你是说?” 小吴子附耳道:“皇上的性子你我都明白,人选没定下来是因为皇上自己也没有信任的人。再说了,宫人们的品性皇上不了解,魏侍诏知道啊!虽然离开了四年,朝安殿的老人还是占据多数,问过她的意见后,你再提交给皇上,保准能马上定下人选来。” 挽袖与小吴子是秦衍之身边最得用的人,魏溪对秦衍之的影响力他们也是心知肚明。说实话,只要秦衍之不把魏溪拐上为妃的道路上,他们两人倒是乐得见到君臣得宜的场景。 挽袖也不含糊,等到皇帝去更衣,挽袖就凑到魏溪身边,试探着问了问魏溪对朝安殿老人的意见,最后得到一个意料之中又意料之外的人选——芍药。 挽袖问魏溪原因,魏溪笑道:“她有个优点,稳!不管是别人说什么做什么,她都稳得住,不多嘴不轻易发表意见,也不落井下石。在皇上身边当差,不说别的,嘴巴就要严实。她这方面不错,而且年岁也比其他的人略为年长,心也比较细,前些年我偶尔回宫,给皇上调理身子的时候还问过她一些琐事,她都回答得有理有据,可见是个细心的。” 挽袖笑道:“难得你称赞一句细心,可见是如何的心细如发了。”拍了拍手,“那就她了!” 魏溪含笑:“这是有人要高升了?” 挽袖道:“可不是,到时候你可得让她备一份好礼。” 魏溪不答,挽袖自去找皇帝,不过一会儿,芍药就被召见,不多时人一出来就首先对挽袖郑重行了大礼。 挽袖捧着对方的双手,让出位置,指着魏溪道:“你要谢谢的是这位。” 芍药看着魏溪,上前一步也行了一礼,笑道:“对,我可不能拉下魏侍诏了。若不是你让贤,我也不会熬出头,等会别走,我得好好谢谢你。” 魏溪大笑:“原来你早就盯着掌事姑姑的位置了,不早说!” 芍药听得魏溪的打趣心里一松:“可不是,就是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这个福分。好在,有没有福分不要紧,有两位贵人就行。”引得几人笑开了。 秦衍之在殿内听得外面一阵银铃般的笑声,酸溜溜的道:“魏溪倒是与她们说得火热,怎么对朕就一会儿热一会儿冷的,也太区别对待了。” 小吴子抿了抿嘴,收拾好皇帝批阅好的奏折,轻易不敢答话。 秦衍之又道:“她都好些日子没给朕一个正眼了。” 小吴子整理文房四宝,洗毛笔。 秦衍之:“朕都不知道她为什么生气!”问一边忙得脚不沾地的小吴子,“你说,魏溪在气什么?” 小吴子又想要翻白眼了,他又实在不知道皇帝有什么地方得罪了魏溪,憋了半响才憋出一句:“女人心,海底针!” 秦衍之倒是深有体会,还补了句:“她的心的确比针眼还要小。”话音刚落,魏溪就跟着挽袖进来了。 秦衍之赶紧闭嘴,也不知道那话魏溪听没听到,忐忑不安的望了对方好久,发现魏溪一切如常这才放下心来。 不多时,太后那边又派人来请,秦衍之忙完了手中的事情,一时之间居然有点无事可做,可也不想去康雍宫,坐在龙椅上一动不动。 魏溪抬头看了皇帝一眼,秦衍之无辜的回视。 魏溪视线又落到康雍宫的宫人身上,秦衍之坐立不安。 最后,魏溪收回视线,刷刷刷的在册子上记录下皇帝的言行。秦衍之蹭的跳了起来,干巴巴的道:“太后定然是找朕商议最近穆家的事情,朕先去看看。” 穆家能有什么事呢?自从皇帝让穆青还银子开始,穆家长房整个就愁云惨雾的,也不知道是谁给他家提了个醒,穆青在一边筹备银子时,一边还典卖了家中的一些名贵之物,换了大米面米分盐肉等物,逐一去寻了皇城里有阵亡将士的家属,给人家送温暖去了。 这一送就送了大半个月,连朝廷都听到了风声。原本穆青就是被抚恤金的事情拉下马的,结果他来这一招,民间对他的看法倒是有了些许改变,再加上有人刻意渲染,穆家倒是没有受到穆青的影响,反而得了个仁善之家的称号,也是奇了怪了。 也因为这事,皇帝与太后闹了那么一次后,隔不了多久两母子又开始走动了。 穆太后是个很会把握时机的人,皇帝也怀疑穆家的行事有她暗中点拨的缘故。当然了,穆家身为外戚,府中也有好几位高官,门下不缺幕僚,要流转穆家在民间的声望并不是难事。不过,秦衍之更相信这是穆太后的主意,或者说,这是穆太后对皇帝的一种示弱。 在告诉皇帝,看,穆家始终是以朝廷为重,以百姓为重。 不得不说,皇帝的脸色也好看了许多,说到底穆家到底是穆太后的娘家,是他的外祖家,他不可能没有一点情分。 皇帝愿意来,穆太后的姿态也放低了不少,母子两人说了不少的贴心话。穆太后看着逐渐长成的儿子,心里好一番感慨,道:“今年皇上就要满十三岁了,有的事情得提前预备起来了。” 秦衍之目露询问。 穆太后笑得异常的慈爱:“你父皇十二岁的时候就开始选秀了,十五迎娶的哀家。一晃眼,皇上也到了要为皇家延续血脉的时候了。” 秦衍之目瞪口呆:“母后的意思是……选秀?” “可不是。今年吩咐下去,等到秀女们一层层的选上来,到了最后的甄选少说也要两三年,不提前准备怎么行。还有,自从太皇太后搬去行宫修养,后宫里的宫殿也大多空了下来,这么多年了,也要修葺一番。特别是淑凤殿,自从哀家搬离后,里面的物件也都搬走了不少,新皇后确定之前,要添置不少东西进去,这些都得内务处好好的办。” 皇帝已经被这个消息震傻了,呆呆的道:“朕年岁还小……” 穆太后正色道:“不小了!先皇就皇上一个嫡子,您不为皇室开枝散叶,难道还指望那些堂兄弟吗?这可不是小事,皇上可不要任性!” 皇帝也知道这事由不得自己决定,只是一时之间有点难以接受。听得穆太后絮絮叨叨了好久,这才怏怏的回了朝安殿,结果魏溪又换班了。 他一个人呆呆的坐了许久,最后干脆跑出了宫,直奔魏将军家。 魏溪正在家里捧着一叠图纸在看。魏海魏江的宅子都买下来了,现在就要开始修园子。哪怕魏海两兄弟不是魏将军的家人,魏管家却很是尽心,不但请了名家给他们画图纸建园子,甚至还找了熟悉的工匠监工,甚至连木材、石头花草等物他老人家都要亲自查看,以免两兄弟被人算计。 秦衍之闷不吭声的跑来魏家,虽然是微服私访,魏家的人除了几个男主人外,也没人见过天颜,架不住有个小吴子和禁卫军统领跟在皇帝身后跑啊! 小吴子是什么人?皇帝的贴身头等太监,与魏溪关系最好不过。魏溪去战场那几年,宫里的赏赐都是小吴子亲自送来的。所以,小吴子恭恭敬敬的跟在秦衍之身后屁颠屁颠的跑来,魏管家当下就猜出了皇帝的身份。他也不敢声张,引得皇帝去了前厅后,就赶快让人去请魏夫人魏溪过来。 这个时辰,魏家的男人们都还在兵营训练呢! 魏夫人听说皇帝来了,吓得手里的喜帖都掉了。急急忙忙的换了衣衫,在走廊上遇到魏溪,知晓魏溪在宫里当差,心里还踹踹的问:“无缘无故的,皇上为何来我魏家啊?” 魏溪心里暗骂了秦衍之一百遍,也不想魏夫人担心,道:“皇上自小就爱在皇城里晃悠,太傅太保们的府里他是常去的,也没有什么别的缘故,就是到处走走看看。最近哥哥领了新差事,想来皇上对将军府的印象不错,所以才拐个弯的来这里溜达溜达。” 魏夫人半信半疑:“真的?” 魏溪笑道:“我在皇上身边当差,他的性子我最明白,母亲别担心。” 说着就搀扶着魏夫人入了前厅,抬头一看,嚯,皇帝脸色相当不好,心里就有点担忧了。 魏夫人也不是傻的,见到皇帝神色顿时猜想是不是自家男丁惹了麻烦,好在她也稳得住,请了安,看了茶,恭恭敬敬的听着皇帝说了几句闲话,犹豫着怎么试探呢,皇帝就对她道:“魏侍诏,朕还是第一次来将军府,新奇得很,不如你领着朕到处看看?” 魏溪早就担心魏夫人操心之下说了不该说的话,闻言就站了起来,对皇帝说了个请,就引着皇帝出了前厅,往花园里溜达去了。 将军府也是百年世家,因为是武将,府里倒是处处透着大气,花卉不少,却不珍奇,大多是成堆成簇的栽种,远远望去不是成片的红色就是成堆的蓝绿,偶尔从远处飘来一点梨花,幽香隐隐。 秦衍之的心情随着身边人闲适的态度而逐渐平缓下来,站在廊桥上,盯着桥下的锦鲤发愣,半响才缓缓的问了魏溪一句:“还记得皇城瘟疫泛滥的时候,朕与你说的话吗?” 魏溪反问:“哪句?” 秦衍之道:“三王之乱的前一夜,太傅与承安公来之前,朕对你许了一个诺言。” ☆、第73章 73 “什么诺言?”魏溪疑惑的抬头,问他。 秦衍之望着那双沉静的眼,一时间居然怔住了,眉头深深的锁起,喉咙发哑:“你,忘了?” 那个最为艰难的年月,那一场几乎让皇城成为空城的瘟疫,那一次,几乎将秦衍之拉下帝王宝座的战役。魏溪的守候是他心中唯一闪耀的光,比黄金还要闪亮,比夜明珠还要温柔,比最上等的贡缎还要柔软。那也是唯一一次,秦衍之切身感受到魏溪对他的重要性。在所有人抛弃他的那一天,他郑重的许下了一个诺言。 她忘记了! 她怎么会忘记? 魏溪歪了歪头,步摇上挂着的红宝石坠子随着动作晃了晃,像极了一滴血泪。秦衍之的视线随着那颗宝石一点点移动,感觉心口被劈开了一条缝隙,到处漏风。 魏溪露出一丝极为清浅的笑意,话语中一如既往的漫不经心:“皇上,当年您才多少岁?四岁还是五岁?就算你是皇上,金口玉言,在那种情况下,任何人都不会将您的许诺当真。” 秦衍之身子一震。 四岁!是啊,谁会将一个四岁孩子的许诺当真呢!在世人的眼中,孩童的诺言就是幻影,不用你去戳破它,隔上十天半个月他自己也就遗忘了。秦衍之觉得喉咙发紧,手指无意识的捏着桥栏上的小矮狮石雕,半响,才听到自己的声音说:“朕当真了。” 魏溪露出一丝惊诧的表情,接着,她又无奈起来,随手捻起一朵飘来的梨花,抛入鱼头攒动的池水中:“好吧,您想要怎么办?”那口气,就像哄孩子似的。 秦衍之莫名就气恼起来。 他紧紧的抿着唇盯着魏溪那经久不散的笑意,几乎发狠了似的,手指几次虚长又收拢,再虚长,最终猛地一甩袖,头也不回的走了。 魏溪:“……”什么鬼! 皇帝好不容易来一趟,魏溪身为臣子自然不能也不敢让他心态平和的来,怒气冲冲的走。虽然她知道自己犯了错,可是并不打算道歉,甚至不准备解释。 她只是在皇帝急吼吼的背后喊了声:“十年女儿红,喝不喝啊?” 秦衍之脚步猛地一顿,差点把自己给弄了个踉跄,缓慢的回头瞪着她:“谁的女儿红?” 魏溪指了指自己的鼻子:“自然是我的!难不成我还给你喝别人的酒不成?” 秦衍之沉默了一会儿,似乎在考虑她话中的可能性。 女儿红啊!据说是从女儿出生的那一日埋下,一直到出嫁才能取出来喝的好酒。魏溪只是魏将军嫡亲的女儿,女儿红应当是认作义女后埋下的,少说也有十年了。 两人刚刚吵架,魏溪就请他喝酒,还是喝自己的女儿红,秦衍之莫名觉得怪异。 他气鼓鼓的环视了花园一圈:“在哪?” 魏溪懒洋洋的走到他身边,随手从他脑袋上的桃树上折下一根粗的花枝,领着皇帝慢悠悠的去了梨树下,花枝在树根下挖掘了不久,果然就挖出一坛酒来。魏溪排干净上面的泥土,将上面的封条给他看:“女儿红,魏溪,没错吧!” 秦衍之一手抱过酒,方才的怒火被强制压制了下来,他像是抱着个宝贝似的:“真喝了?” 魏溪笑了笑:“偷偷喝。”转头就对远远跟着的魏管家挥了挥手,无视了老管家痛心疾首的表情,拖着秦衍之七拐八弯的去了个院子。 院内没有别的建筑,就三间竹屋,屋前一排规整的药田。 魏溪道:“这是将军府特意辟出来给我制药用的院子,我想要偷懒的时候就来这里坐坐,一般不容许人进来,打扫也不行。” 秦衍之摸着屋内竹制的桌子,沁人的冰凉,让他被怒火冲击的昏沉头脑都清醒了许多。他随手从书柜上抽出一本医书,打开又放下,再放开一本医书,看了看书皮又看了看内页,满头冷汗的继续放回原位。 魏溪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两个酒碗,一人一碗,又在书桌底下捣出两个坛子,一个坛子里挖出一块酱牛心似的东西,一个坛子盛出碟腌杨桃来。她在一边忙活,就听到秦衍之问:“怎么都是制毒的书?而且还披着医书的皮!” 魏溪头也不抬:“有什么法子,这里是将军府又不是太医院,更不是我自己的家,行事无所顾忌会吓着人。” “所以外面药田种植的不是药草而是毒草?” “怎么可能!被人误食了怎么办?”见秦衍之一副不信的模样,又无可奈何的道,“真的是药草。不过……” 秦衍之坐了下来,接过魏溪递过来的酒碗:“不过?” “药田的土壤不同,药苗也是特意选摘的。” 秦衍之耳朵竖起来,眼睛却盯着魏溪切割牛心的手,纤细的薄刃在深褐色的肉块中轻松来去,像是在切割人的脏器。 “边关的土壤与皇城不同,甚至比大楚大部分州郡的土地都要贫瘠,基本药草都很难存活。偏生边关又是战场频发之地,止血药怎么都不够,所以我琢磨着怎么改善边关的土壤,让止血药草也能够自然生长。这样,哪怕药材告急,将士们也可以就近采摘应急,这样能够拯救因为失血过多而亡的将士了。” 秦衍之遥望着窗外一片绿色,喝着浓郁的美酒,吃着香辣的肉块,心情反而越发沉郁了起来。他突然明白魏溪带他来此的意义,她在告诉他,身为帝王,不要为那些儿女情长浪费精力。他的目光应该放在朝政上,放在边关将士上,放在无数的老百姓身上,他的责任远大。他肩膀上的重担不会因为一场胜仗而轻易的卸下,他的难题有很多亟待解决,他的前路布满了荆棘。 因为一个诺言而斤斤计较的帝王,眼界太小,心胸更小,不是明君所为! 秦衍之一身酒气回了宫,对于选秀之时闭口不提。只是,他不提,太后倒是一直惦记着,穆瑶更是每日去康雍宫报道。 她的厨艺再高,吃食被皇帝毫不留情的赏给了宫人,没有养肥皇帝,宫人倒是都壮了一圈;她连日连夜绣的荷包香囊好不容易出现在皇帝的尚衣宫女手中,结果皇帝一看上面的绣花就挑剔,针脚不够细密啦,绣线的配色太庸俗啦,图案不够新意啦,反正就是横看竖看不顺眼,然后就抛给身边的宫人们自用了。穆瑶每日里满心欢喜的进宫请安,就是为了看一眼皇帝亲自佩戴着她的手工之物的情景没有出现,皇上夸赞她女红的话语也从来没有听过,最后,她还在皇帝的近侍身上看到了她花了三天三夜绣的香包。 那一瞬的表情,恩,用小吴子的话来说:“就好像吞了一斤的苍蝇?” 后宫里的人心都有些浮动,朝中也有大臣们开始让皇帝开始第一次选秀。 那之后,秦衍之的桌案上多了一堆画卷,他随意的展开看了两幅就招手道:“魏溪,来帮朕看看?” 魏溪起身:“皇上,微臣只是侍诏,不是您的内阁,无法替您看折子。” 秦衍之道:“不是折子。” 魏溪很干脆的拒绝:“那就更不能看了!否则,臣有拾掇皇上不务正业的嫌疑。”到时候御史参奏起来,虽说不会伤筋动骨,也耗费精神,魏溪懒得应付。 秦衍之听而不闻,直接吩咐:“小吴子,把这些画给魏侍诏送去。” 这又不是将军府,魏溪自然不能摔脸说不看就不看。她敷衍般的连续展开了好几副画,一一摊开在桌上,似笑非笑:“仕女图?皇上您要选秀了啊!” 秦衍之尴尬的摸了下鼻尖,咳嗽了声:“你看哪个好?” 魏溪:“都好。” 秦衍之知道魏溪对后宫之事兴趣缺缺,只好耐心的哄着她:“朕只能娶一个皇后!” 魏溪的手指在画作上点了点:“哦,那就选最大度的那个。” “为什么啊!” 魏溪瞥了皇帝一眼,颇有些嘲讽的意味:“一国之母不大度,那您的后宫可就遭殃了。每日里在女人堆里混着,还怎么处理朝政!所以,皇后不一定要有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之貌,却一定要心性豁达,沉稳大度,这样才能稳住后宫,震慑群芳。让您不至于后院起火!” 秦衍之挑眉:“朕怎么觉得……你在幸灾乐祸?” 魏溪:“有吗?” “有啊!” “皇上您眼花了!” “那你帮朕选一个。” 魏溪直接把画一股脑的推开:“这些美人微臣一个也不认识,不好选,也不能选,否则日后的小命就不保啦!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儿,微臣可不会干。”选上的不认为自己做了皇后是魏溪的缘故,没选上的,倒会因此嫉恨魏溪,何苦来哉! “真不选?” 魏溪拱手:“微臣不敢选!” 秦衍之生气道:“那朕随便指一个了。” 魏溪冷笑:“那是皇上的梓潼,是要与您朝夕相处日日相伴之人,只要日后您不后悔就行了。”帝后琴瑟和鸣倒还罢了,相敬如冰的话,什么样的人都想着往皇帝身上爬,到时候不止皇后的日子难过,碰到一个也跟秦衍之一样斤斤计较的正妻,那这对少年帝后就没别的事情可以干了,每天忙活着斗气吧。魏溪一想到秦衍之被众多嫔妃算计左右为难的情景,就忍不住眼睛里梭梭的发冷箭。 她那冷嘲热讽的模样,倒是让秦衍之小心肝颤抖,不甘不愿的偃旗息鼓了。等魏溪出了宫,秦衍之懒散的摊在龙椅上,委屈的道:“小吴子,朕感觉自己又被欺负了!” 小吴子暗中干笑,轻声细语的道:“皇上,您是一国之君,大楚有谁敢欺负您啊!” 秦衍之气吼吼的道:“魏溪就喜欢欺负朕!” 小吴子偏头翻了个白眼。感情魏溪欺负了您,您就来‘欺负’苦命的我了? “皇上,恕奴才直言,魏侍诏说得没错。选后之事不是儿戏,她一个臣子替您拿主意,这是拿自己的脑袋在开玩笑。”换了谁也不敢应下啊! 秦衍之举起拳头在空中挥了挥,毫无骨气的道:“朕本来就是玩笑!” 小吴子大惊:“皇上!” 秦衍之自暴自弃的捶打着桌面:“朕根本不想选皇后!朕早就将后位许给了人。除了那人,谁也不能做朕的皇后!” 小吴子惊讶的大嘴巴猛得又闭上了,就跟河蚌一样,没有工具暂时撬不开的那种。 秦衍之久久等不到小吴子顺杆爬的接话,不由怒了:“小吴子,说话!” 小吴子脸都要成苦瓜了:“皇上,您要奴才说什么呀?” 秦衍之瞪他:“你就不问朕心目中的皇后是谁?” 小吴子只差涕泪横流了:“奴才不敢问啊,皇上!奴才也想要留着小命继续伺候您啊!”您就别为难小的了行不行?您不能把在魏溪那里受的气都撒在我们这些苦命的近侍身上啊! 秦衍之几乎要气急攻心了,连连拍桌,一叠声的:“滚滚滚,都是一群滑头!一丘之貉!” 于是,小吴子飞快的滚了! 等到朝安殿恢复寂静,秦衍之的心也瞬间空旷了下来。 少年天子高高在上的坐在宝座上,孤零零的身子显得越发单瘦。他的面上早已没有了方才的怒火,仿佛一切情绪随着魏溪和小吴子的离开而沉静,就像被泼了冰水的火焰,爆发出最后的刺啦声后,留下的就只有飘舞的火灰和泥泞的黑炭。 魏溪的拒绝,小吴子的敷衍,他不是看不出。他早就不是多年前一无所知的皇帝了,他知道平衡大臣之间的明争暗斗,知道怎么与太后时远时近避免互相刺伤,他也知道大楚现今的举步为难到底是何缘故。 后宫、朝廷、和帝王都是绑在一条船上的蚂蚱,一个不慎,就会被百姓凿船,沉入水底。 所以,魏溪的肆无忌惮让他有种自己也可以占时放下包袱,不顾一切耍赖的错觉。 他总是从魏溪身上索取,利用她对自己的纵容,一而再再而三的试探她的底线,最后,触礁。 诺言!一个帝王的诺言她都可以忘记,是真的忘记了吗? 那时候皇帝才四岁,魏溪都六岁了,他都记得一清二楚,她怎么会忘记?她怎么敢忘记? 她根本没有忘记! 否则,就不会有那一坛子女儿红。 女儿红的意义,就像女儿家的嫁妆,只会在出嫁那一日拿出来,给外人品尝欣赏称赞。 魏溪的女儿红给了他,是不是代表她对自己的姻缘没有期待?对皇后之位拒而远之?对他…… 她到底想要什么?她现在所做的一切为了什么?她知道自己已经成了朝中某些人的眼中钉肉中刺了吗?她知道没有他的保护,她会被朝臣们撕成碎片吗? 帝后之位是对她最好的保护,是他唯一能够给她的东西。不是嫔妃之位,而是一国之母! 秦衍之隐隐之中觉得,只有那个位置适合她。他只想让她坐在自己的身边,永远陪伴着他。 少年天子的指甲深深的掐入掌心,越来越深。他的眼眸越来越阴霾,他的执念随着黑夜的到来越来越浓烈,最终被黑暗给吞没。 第二日,魏溪再来当差的时候就发现秦衍之的手上裹着纱布,忍不住问:“手怎么了?” 秦衍之气哼哼的道:“被猫给抓了?” 魏溪望着他,笑道:“好烈性的猫,居然把皇上给伤了。” 秦衍之煞有其事的点头:“可不是,那猫野得很,朕怎么关都关不住,对它掏心掏肺它还成日里琢磨着要逃出朕的掌心!” 魏溪整理好自己桌案上的东西,拿出一块方磨慢慢的研磨,缓缓的问:“既然如此,那就毁了它好了。” 秦衍之翻开奏折的手一顿:“什么?” 魏溪润笔,摊开册子,开始讲方才两人的对话逐一记录在上,她说:“既然那猫伤了皇上而不自知,又野性难驯,不如直接毁了它,以儆效尤。” 秦衍之脸色一白,许久,才干涩的道:“不至于如此吧?朕是真的很喜欢它。” 魏溪淡淡的道:“再喜欢有什么用?不能为帝王所用,还反咬一口的畜生,留着等关键时刻它再给您迎头一击吗?” 秦衍之刷的站起来,急切的动作下奏折被衣袖扫得纷纷落地,他急促的呼吸了几下,盯着魏溪的头顶发了好一阵的呆,最后,一声叹息。 “朕舍不得!情愿伤了自己,也不想舍了它。” 作者有话要说:  家里出了大变故,快要倾家荡产了,哈哈 昨天写到半夜三点心不在焉的码了一些,今早七点才起来补全,晚了,抱歉~~ 今天带儿子出去散散心,下一章也会有点晚,提前告知下 恩,不会坑,好歹是V文,看我专栏就知道只要开了V我就会写完,何况这篇到了关键剧情部分了,余下的也没多少万字了 ☆、第74章 74 穆家的欠银终于入了户部,秦衍之生怕再出意外,当天就宣布要动用这笔银子。 用来做什么?建学馆,建藏书馆,建学舍。 学馆的地点最开始只是在皇城的周边,城中东西南北各一个,城外五个村庄之间也会有一个,然后就是各州各郡。 朝廷的条令颁布下去的时候,各个州郡的州长和郡长都以为这又是一条可有可无的命令。谁知,随着条令下来的还有户部的拨款以及工部的官员,其中还包括监工、负责选址测量建造的工匠们。拨款入了州郡的库房,朝廷附赠账房,记录所有学馆藏书馆和学舍的出纳统计,账册在完工后会直接呈送到皇帝的桌案上。用银子最少的工部官员会升官,还要州郡自己贴补银子的官员可能降职,当然,还有一些贪官,会与同流合污的州长或者郡长一起被押解到皇城,接受刑部的审问,最后的结果也不是太严重,不过抄家而已,于是,抄家说得又再投入到学馆的建设当中。 一百万两银子能过做什么用?何况是分散到大楚的各地,基本一个州能分出五千两银子算是不错了。 学馆要建多大,藏书馆的书从哪里来,还有学舍的床位要多少,都是难题,更难的是朝廷都有规定。一个州和一个郡的要求不同,不说工部负责测量的官员焦头烂额,就连州郡的官员们也是愁得白了头。 于是,等到图纸副本送到皇帝跟前的时候,整个工部的老大们也都啧啧称奇。 学馆建在城中是常态,可是城中的土地有限,任何房舍能够占据的地方有限,工本太高,故而,有的官员直接捐赠出弃之不用多年的老屋,补一补屋顶,将花园里的老树和假山收拾一下,主院做讲堂,客舍做学舍,藏书馆就是仓库,里面订上无数的木板,从县衙抄写法典副本,官员们捐赠自家小子涂鸦的旧书,豪绅们假惺惺的买一堆赝品书籍填充其中,再低价收购一批最次等的木材敲敲打打就成了大通铺,一个可以容纳百来口人的宅院瞬间可以填满三四百来号学子。 还有人将学馆群山峻林的竹屋里面,是因为周围都是吊脚楼,几个村子层层叠叠的挂在了山壁之上。学馆就建立在最中央,苦于没法读书的孩子们从山林之中像个猴子似的挂着绳子窜入竹屋的事情时有发生,这里的藏书馆书籍有限,好歹村中最有名望的老人见多识广,每日里会在藏书阁讲课,比孩子们浪费油灯看书好。 还有人直接把船当做了学馆,船中讲课,藏书馆就是口耳相传的捕鱼技巧,牛皮纸缝制的课本意外的耐用且珍贵。 大楚的州郡太多了,百万两银子丢进去几乎没个水花。 秦衍之又穷得叮当响,每日里跟在魏溪的身后转悠,可怜兮兮的露出狗崽子一样的表情求着魏溪投喂。 边关贸易到底是长远的做法,救不了现在的近火。 最后魏溪烦不胜烦,直接丢给了他一句:“魏青只是沧海一粟,大楚的官员那么多,你就不能从别的人身上挖一点?好歹,自家人都动了刀子,没道理放过外人了吧?” 于是,各个州郡因为伸手学馆的银子被抓起来的贪官污吏突然多了起来。挪用了官银一两银子者,罚款一百两;挪用一百两者,罚款一万两;挪用一千两,很好,十万两银子到手了! 一个州就一个学馆,抓一个挪用了一千两银子的贪官实在太容易了,所以,这一笔买卖皇帝基本稳赚不赔。 然后,很能举一反三的皇帝干脆挖了一个更大的坑。贪官的银子又重新入了各地府衙的库房,然后今天动一千两建新的粮库,买新的粮食。粮食充足了,再拿一千两出来翻新兵器库,将这些年的老旧兵器重新熔炉重铸,造铁匠,建炉子,买炭火都是银子啊,哗啦啦啦的流出去,今天几百,明日几千,中间转手的人太多了。炉子小一点,铁匠的工钱少一点,炭火差一点,就可以从手缝里省出不少的东西。 兵器翻新了,老兵们的病也要治啊! 太医院的学徒们游走在大楚的各地,到各地衙门报道,开始免费义诊,诊金不要,药材全部从衙门的库房里面出。库房的用完了,买啊!朝廷又没银子了,不急。兵器重铸后又抓了一批胆子大的,里面还有别国的奸细,通过贿赂官员,把新兵器贩卖给他国的事儿也不是没有。被贿赂的官员以叛国罪论处,家产全部抄没,药材的银子就出来了。 一个坑一个萝卜,就跟打战时以战养战同一个道理。反正朝廷没出一个铜板,全部的费用都被贪官们承包了。 秦衍之爽啊,那个乐呵啊,那个喜笑颜开啊,直接把魏溪的品级又提了提,职称倒是没变,继续做侍诏,就是每月的月俸多了,赏赐也多了。恩,都是些不花银子的赏赐,比如御膳,比如皇帝的墨宝,比如太医院最新收入的医术古籍的副本等等。 这么两年下来,整个朝中的气氛为之一清,大半的官员们都开始两袖清风起来。 因为是穆家开了老实交还欠银的好头,皇帝干脆让户部开始统计朝中的成年旧账,逼着臣子们一个个偿还欠着的银子。你官职高,又外戚家高吗?你没银子,穆家也没啊,没不会借吗?你要钱没有要命有一条?正好,抄家! 户部和兵部联手,一个负责统计财产,一个负责搜家。 一个宅子,二十万两折价五万;金银珠宝甭管多少,按箱子算,十斤一箱折价一千两;前朝名画古籍有价无市统统算作五十两;家具就是废木头啊,一两银子一套吧! 户部准备一个桌子直接摆放在官员家的大门口,直接顶着众多为官百姓的目光清算,让所有的百姓看看,你家到底有没有银子! 转头,这些东西就当场拍卖。五万两的宅子拍卖起价十万两;拇指大的东珠从箱子里挖出来,拍卖起价五十两起;古画当场鉴定,按照年代名气起价从几千到几万都有。哦,还有他们的妻儿,家奴,连狗都卖,更加别说马了。 当场,就有贪官一头撞死在门柱上,末了,还被刑部官员审读此人为官期间的各项罪状,也算是给其自杀安了个名头吧!至于名声,呵呵! 涉及各族利益的事情总是难以实施,在有人用自己的身家性命验证皇帝的铁血心肠后,朝中的反对之声反而少了,更多的是默默交还了欠银。 此时,最先归还欠银的还额外得了褒奖,赐个不世袭的爵位,或者赏赐给官员家中不争气的儿子一个虚职什么的,恩威并施下,最后的反对声终于偃旗息鼓,随之而来的是选秀的如火如荼。 每天都有美人图送完宫里,每个州郡都开始选拔美人,后宫中的储秀宫开始热闹了起来,秦衍之的必经之路上开始出现各式各样的美人。走着走着突然出现摔倒在他面前的,从宫墙上掉到他怀中的,还有天上好好飞着的风筝结果突然夭折落在他头顶上的,到了最后,皇帝直接把前庭通往后宫的大门锁了,夜夜宿在了朝安殿。 就算是这样,每一次去康雍宫请安,还有穆瑶千姿百魅的身影在痴痴的等待着他。 “朕感觉自己就是五花肉,走到哪里都有可能被从天而降的美人给生吞到肚子里。” 不单魏溪每月都可以见到几次皇帝面色潮红神色不安的样子,就连内阁和朝廷重臣们来朝安殿等着宣召时,都遇到过几次皇帝狼狈逃来的身影。 众人莫名觉得,皇上的那句形容其实蛮贴切的。 皇帝眼看着就要十五了,身姿在这两年之中拔苗似的疯长,原本只是与魏溪不相上下,结果到了现在,魏溪偶尔与他对视都要仰头。 魏将军在一年前就去了边关,每月都有消息送来。魏亦成亲后不过一个月,房里就传来了喜讯,之后他就接了任务秘密去了西蒙,明面上皇帝是让他去南边熬资历去了。魏家两个儿子也陆陆续续娶了亲,魏海魏江也搬离了魏家。 因为魏海两兄弟还没娶亲,魏溪暂且与他们住在一处,隔三差五去将军府与魏夫人说说话,给原身看一下诊。自从倚蔷院‘闹鬼’之后,魏溪也就不敢轻易尝试喝醉了,为此魏夫人倒是消瘦了好一段时日,最后还是被儿子们的婚事给引开了心神,好不容易儿子成亲了,儿媳妇又有了身孕。作为将军府的第一个孙子辈,魏夫人自然全心全意照顾着儿媳妇的饮食起居,对原身的看顾倒是少了些。 因为魏溪的提醒,魏家这几年倒是置办了不少的祭田,连同魏海魏江两兄弟也跟着买了不少的田地。 魏溪还给魏夫人出主意,让她在各州郡城中新盖的学馆旁边买地皮盖商铺,或自己开店铺或出租都行。商铺大多是卖笔墨纸张,出租更是省事,每年就只等着收银子。 以前魏家最大的进项是每年地里收的租子,这两年最大的进项反而成了商铺。每年两季都有粮食填满仓库,魏溪又建议魏夫人将前一年的陈米一半卖给朝廷,不管朝廷是给士兵们吃,还是由朝廷的铺子转卖给官宦世家们拿去年底做善事施粥布粥,余下的一半就低价卖给学馆,既做了善事,也不会折了本钱,而且还不至于太过于高调抢了同城各官僚家的风头。 秦衍之这几年惩治贪官很有成效。官员们的手中不单有田地还有商铺,宅子等物可以变卖,田地分等级,特等的基本收入皇庄,一等拍卖给官宦世家,二等再卖给商人平民;商铺地段好的朝廷自己收了,让户部单独成立了部门,里面统计了全国伤残士兵的情况,然后那些铺子就只雇用伤残士兵或者阵亡将士们的家眷,按照个人情况分工劳作,让不少贫苦家庭看到了活下去的希望。 所以,魏家卖给商铺的陈米,朝中都有一份记录。所以,等到魏家余下两兄弟成亲后,也都得了份不错的差事。朝中的人还在琢磨着魏家到底是哪里讨得了皇帝的欢心,后来还是户部做统计的小吏酒后说漏了嘴。那之后,朝中的官员们府里但又采买大多去户部名下的商铺,也算是借花献佛了。 随着魏家的崛起,穆家长房的就只能用惨淡来形容。哪怕宫中有穆太后坐镇,穆青还了欠银后,距今两年居然一直没有启用,有人猜测是皇上对他的惩戒还没结束,也有人猜想穆青不会轻易放弃对权势的追逐,随着穆瑶频繁出入宫闱,穆家其他房隐约猜到了长房的想法,也开始逐步让自己的女儿跟着穆瑶时常出入康雍宫。 选秀还没开始,穆家几房的暗斗倒是如火如荼了。 穆瑶有时候也会给自己的父亲抱怨,说:“姑母也不帮衬我,任由妹妹们合伙对我冷嘲热讽。” 穆青如今早就不是仗着皇帝而作威作福的户部外戚了,如今的他也不过四十来岁,居然早生华发,额头上的皱纹一道一道,随着沉思时不时隐现。 听得女儿的抱怨,他的皱纹又深了一成,道:“同样都是穆家人,太后不好偏心太过。你的妹妹们也是仗着如此,才敢堂而皇之的跟着你入宫讨太后欢心。” 穆瑶跺脚道:“长此以往也不是办法啊!”宫里的美人越来越多,眼看着最终的选秀就要开始了,她还没讨得皇帝的欢心,如今又被妹妹们拖了后腿,更是无法趁着皇帝给太后请安的空隙去联络一二兄妹感情,怎么想都憋屈。 穆青叹道:“这应当是太后对你的考验,若是你连自己的妹妹都争不过,又如何在众多的秀女当中脱颖而出?” 穆瑶静静的抿着唇,不由得对父亲又多了一丝恼恨。要不是父亲无能,长房的重担又怎么会落到她一个人的身上。祖父早已致仕,承安公的爵位久久没有落到长房的手里,在重要关口,父亲出了事,其他几房没少趁机夺取家中的权利。她在宫中耗费心神的讨得太后欢心,回到家里想要父亲替她出一口气,结果父亲倒好,直接把问题踢到了自己的身上,成了穆瑶的错处了! 穆青无能,穆瑶是绝对不会承认自己不如其他姐妹的! 等到第二日,秦衍之还没走到康雍宫的宫门口,就看到了一出好戏。 ☆、第75章 75 说是好戏,其实也只是针对穆瑶而言,对于专注于朝政的秦衍之来说,康雍宫外的这一场戏无疑太小家子气了。 因为选秀,穆家也是适龄的女孩儿,穆瑶是一个,二房三房也有。穆太后对娘家人那是没话说,因为知晓她们心中的打算,也有意想要抬一抬,所以今日特意赏赐了几个女孩儿一人一套头面。 穆瑶的最为华贵,里面就包括红宝石金发冠一顶,三副金镶宝金簪,一对红宝石吊坠步摇,成套的宝石耳环。其他两房的就明显不如她这一套,一个绿宝石镶嵌,一个白玉镶嵌,其实都是好东西,只是数量上和宝石的颜色上有区别。 问题就出在宝石的颜色上。一个红,一个绿,一个白色,红色代表什么,绿色有代表什么?白玉又是什么意思啊?说一个是白费心思,一个绿叶配红花吗? 于是,出了康雍宫三人就拌嘴了,拌嘴就罢了,穆瑶一句话就挑拨得另外两房抓着她要抢东西了。 当然了,身为官宦千金,哪怕是宫里的赏赐呢,也不是自己亲手拿着不是。于是,秦衍之远远的就看到排头三个姑娘家一个个斗鸡眼似的横眉冷对,嘴吐莲花,身后的丫鬟们在打群架,也够热闹的。 秦衍之长在槐木后面看了好一会儿,直到穆家三个姑娘也开始文雅的掐架起来。千金嘛,还在宫里,掐架那也温柔得很,不过在你抬脚之前我踩住你的裙摆让你摔跤,或者亲密的想要搀扶你时,狠狠的把指甲捏着你的细皮嫩~肉扭一把,别看这小小的扭一下,瞬间就可以让那皮肉红里泛青,对方惊叫后,她还可以做无辜状的问你怎么了。 很不幸的,摔跤的是穆瑶,被人掐的也是穆瑶。 穆瑶也是研究过秦衍之性情的,在她眼中,皇帝表哥端的是仪表堂堂,风流又正派。前些日子还为了魏溪与穆太后掐架,一看就知道是个怜香惜玉的主。穆太后强势穆瑶是深有体会,秦衍之护着魏溪让她既嫉妒也欣慰,觉得表哥很会疼惜人! 于是,这一场好戏就是穆瑶被妹妹们联合欺辱的戏码。穆瑶充分演出了自己的无辜和娇弱,硬生生的把两个妹妹给烘托得跟母夜叉似的。 秦衍之捂着眼睛,恨不得今日没来过后宫。 “然后呢?”魏溪打趣的声音飘荡在朝安殿中。 “都到宫门口了,朕还能如何。只能等她们散了,朕才去给太后请安。”秦衍之无奈回道,自己抱着一碗冰镇酸梅汤喝了。 魏溪一阵无语,半响才吐出四个字:“不解风情!” 秦衍之立即哀嚎:“朕解了风情,不用等到选秀,穆瑶就被抬到朕的龙床~上了。” 魏溪这才哈哈大笑起来,捧着肚子歪在椅中。 一旁的张大人也笑得胡子乱颤,道:“皇上克已律己,乃明君之范。” 这两年与魏溪同殿当差的人中,张大人居首。见多了皇帝与魏溪相处之道,久而久之,张大人也找到了与皇帝相处的诀窍,处理了朝政后,偶尔也能轻松的参与谈话之中。 魏溪笑道:“这是身为帝王最大的福祉之一,皇上您得习惯。毕竟,以后的日子还很长。” 秦衍之哀叹:“朕无福消受!”他别有深意的望了魏溪一眼,可惜魏溪正好低下头,两人一错而过。 秦衍之托着腮,感受着腹中冰凉凉的酸汤一点点被热化,太后询问时的表情此时回想起来居然有点模糊不清了。 “哀家与先帝恩爱绵长,如今也时常想起当年先帝选秀的盛景。满后宫的莺莺燕燕,个个沉鱼落雁国色天香,别说是先帝了,连哀家都看花了眼。记得当初太皇太后以后宫空虚为由,有意让先帝除了帝后外,还要额外选出四妃九嫔。先帝那性子,外表看着和和气气儒雅非凡,骨子里却刚断得很。除了哀家,他硬是一个佳人也没看上,后来太皇太后也生了好一场气,先帝才勉为其难的又选了几人,直对哀家道‘后宫之人,贵精不贵多,美人以上唯皇后一人足矣!’也是先帝这番独宠,皇上您才免了兄弟阋墙的烦恼。” “皇上年岁尚小,太过于沉迷宫闱之色也不好。此次选秀一是为皇家开枝散叶,二也是想要给皇上选一有心人,让你为国事烦忧时,后宫安稳,不至于为了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让你闹心。” “哀家知道皇上对皇后最是看重,帝后的人选也必须慎之又慎。穆家虽也有女儿入选,到底哀家还在,也不好让穆家太过于繁盛,于国于家都不好。其他世家官宦的女儿,不拘是谁,也不拘容貌,只要皇上看重,赐予后位也无妨,只要皇上真心心悦就好。” “若是没有,哀家倒是有个人选。” “魏溪魏侍诏,不知皇上意下如何?” “相比那些未曾有过一面的秀女们,魏侍诏常伴皇上多年,知根知底,性子容貌也都不欠缺,她又是魏将军义女,如今魏将军满门忠义,于国立下过汗马功劳,哪怕是义女,四妃之位也许得。若是皇上中意,后位也不是不可能。” “她意不在后宫?什么叫做意不在后宫,她不想为妃为后吗?做臣子,整日里与那些朝臣朝夕相处可不是长久之道!皇上与她缘分非浅,也要顾及她的名声才好。” “她与皇上只有兄妹之情君臣之义?她自己说的?女儿家,口是心非太常见了,皇上也不能什么都由着她,你是皇上,只要你中意,她还能抗旨不成?” 最后自己是怎么回答的来着? 秦衍之揉了揉额头,觉得在康雍宫的那一番对话太过于荒谬了。以至于现在回想都觉得太后的态度太过于刻意,是了,刻意! 秦衍之眯着眼,太后是真的觉得魏家中人不能为后吗?不至于,也许是以退为进!太后提醒他选妃不用太多,贵精不贵多,是真的担心自己沉迷美色不可自拔伤了身子吗?也许吧!让魏溪为后,这绝对是试探了! 试探自己对魏溪的态度,试探魏家是否会与外戚穆家抗衡,还有,自己现今对穆家的真实想法! 魏溪是秦衍之身边第一得意人,她入宫为妃,不说别的女人能否与她抗衡,就穆太后而言,一家独大的后宫肯定会一分为二,魏溪与穆太后各自占据半壁江山。 穆太后渐老,魏溪风华正茂,一个是渐行渐远的娘~亲,一个是越来越贴心的枕边人,要是两人起了争执,皇帝会帮谁? 想来,自己那份对答解了穆太后的危机吧? 魏溪不入后宫,也就没有了与穆太后一争长短的理由。 后宫之内,高高在上的穆太后将目光锁在了魏溪身上,一墙之隔外,一个妙龄女子也将视线落在了朝安殿之中。 少女身姿瘦弱,如风如柳,抬头仰望桃花的目光似拢着轻纱的美玉,让人看不真切。 王霖踏花而来,随手攀折了一朵桃花并在了少女的耳边,仔细端详了一遍,笑道:“姐姐在看什么,我唤了你好几声都不应。” 少女摸了摸鬓角的娇花,笑了笑,王霖眸子一闪,假意捂住眼睛,嫉妒道:“哎呀,姐姐快别看我,再看,我的眼都要瞎了。” 少女轻嗔:“胡说什么!” 王霖扶着少女的手道:“美人回眸一笑,笑得我的小心肝都要跳出来了,再看下去,我可不是要瞎了眼?”抱着少女嬉笑了一会儿,也忍不住看向高墙之外,“姐姐方才在想什么,那么入神?” 清风拂过,少女的发丝缠绕着花骨,话语忧愁:“还能想什么,不过是琢磨着什么时候能够回家罢了。” 王霖啊了声:“皇上还没见到呢,选秀的结果也未可知,姐姐就想着回府了?” 少女道:“什么选秀,不过是糊弄不知内情的世人罢了。这一趟,别说是姐姐我白来一趟,妹妹说不定也只能无功而返了。” 这话说得,王霖立即将人拖到了角落阴暗处:“姐姐话中有话,可愿意告知妹妹?” 少女意兴阑珊,叹口气道:“妹妹不在皇城长大,对皇上身边的人和事定然知之甚少。姐姐只提醒妹妹一声,皇后之位早已有了人选,妹妹还是别奢望的好。” 王霖几乎是大惊失色了,好在她也不是寻常人家的女儿,失措了半柱香就回了神,道:“此话怎么说?难道……皇上早就有了人选,选秀只是个幌子?” 少女道:“幌子倒也不至于,选秀也不止要选皇后,四妃九嫔也是要的。” “那姐姐怎么确定皇后的人选已经定了?你方才说皇上身边之人?难道是穆家的女儿?” 少女摇头:“不是穆家。” 王霖想了想:“那就是太傅太保太师家的孙女?不对,此次选秀,太傅家就没有女子入选,太保家的嫡孙女也都差不多定亲了,没定亲的年岁也不大。太师府里全都是男儿。”她摇晃着少女的臂膀,“胡姐姐,快告诉我,是谁?是谁早早得了皇上的青睐?” 胡氏女叹了又叹,最终熬不过王霖的痴缠,道:“此女姓魏,乃当朝新贵魏将军的义女。” ☆、第76章 76 王霖回想了一下最近入宫的秀女们,其中是否有姓魏的女子。结果是姓魏的有,不过并不是将军之女。他们这些选秀的女儿家大多是权贵官宦子女,对皇城乃至大楚所有的权贵都是如数家珍。因为要参加选秀,家中早就将最有竞争力的适龄女孩子记录名册,对方年龄多少身高多少,擅长什么,不擅长什么,乃至性格缺陷都会一一记录,差别只在内容或多或少。 不过,名册中间大多记录的都是各家嫡女,出众的庶出女儿偶有记载,义女却是一个也没有。但凡是大家族,既然要让小辈入宫选秀,当然不会放着嫡亲的女孩儿不选,反而没有血缘的义女了。 王霖苦思不得,也不纠结,直接依偎着胡氏,道:“姐姐,既然你连对方姓甚名谁都能够说得出来,想来应该对她熟悉的很。快说说,对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物,能够让皇上都为她倾倒。” 胡氏轻笑道:“何方人物?她的确是个人物。与皇上青梅竹马,曾经舍命三次救皇上于危难之中。原来只是后宫里平平无奇的一个小宫女,后来调任太医院,成了前任院正的嫡传弟子。之后随着她师傅云游,在民间攒下了不少的名声。楚蒙大战,她随军行医,医毒双绝,名震边关。之后归朝,被皇上任命为侍诏。每日与君王贴身相伴,耳鬓厮~磨,是大楚建国以来唯一的女臣子。你说,这满宫的秀女,有谁比得她呢?” 王霖到此才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原来是她呀!”感叹之余,还有一丝不可察觉的嫉妒,“说她是个人物,还看轻了她。应当称她为女中豪杰也不为过!” 胡氏听对方说话的口气就知道自己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她轻轻挣脱对方的攀扶,苦笑道:“现在你可知道为什么我说是白来一趟了吧!有她在皇上眼中再也容不下其他女子,更别说立别的女人为后了。” “姐姐不是说她已经做了臣子吗?没听说过臣子还可以做皇后的。” 胡氏戳了戳王霖的额头,道:“说你笨你还不相信!为臣还是为后还不是皇上一句话的功夫?最重要的是,她是皇上心目中唯一的皇后人选。” 王霖笑嘻嘻地摇着胡氏的胳膊:“姐姐也太妄自菲薄了。皇后之位非同小可,不是皇上说谁能够胜任谁就真的能够立为皇后,还得看大臣们的意思呢!再说了,后宫之中,也不止皇后一个位置,还有四妃呢!凭姐姐的美貌,不说是皇后之位,四妃之首绝对非你莫属。” 四妃?胡氏的目的可不是四妃,她在前辈子可是皇后,这辈子她又怎么会满足与四妃的头衔。 此胡氏自然是皇城大疫之时,被胡家刻意病重的胡歆儿。 因为胡歆儿的胆大包天,害得皇帝差点一命呜呼,皇帝的宝座岌岌可危到差点易主。若是当年小皇帝没有被治愈,三王之乱一旦成功,胡家的罪过几乎可以在史书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可以想象,胡歆儿被病重之后,胡家对这个嫡女是何等态度,说是地狱也不为过。 年复一年的被忽视,被诋毁,被践踏,让胡歆儿的一颗心彻底成了顽石。不管她外表再如何表现出如玉般温和无害,也无法改变她内里的坚硬干冷。 她一点点的将弟弟重新纳入自己的掌心对她言听计从,哄得母亲为她心疼哭泣,最后靠着日日不休的熬,把父亲一刻沧桑的老心给熬得软化,这才重新出现在了人世间。 从地狱重新活过来的胡歆儿脱胎换骨,她誓要重新夺回属于自己的一切。 帝王的独宠,后宫的权柄,皇后之位,太后之位,最后是大楚真正的掌权者! 她都要得到,一如前世那般,没有人可以拒绝她,没有人可以反抗她,没有人可以无视她! 她要成为大楚最尊贵的女人! 浴火重生,凤凰涅槃,所有的一切就从现在开始,就从魏溪那个阴魂不散的失败者开始! 因为后宫中格外的热闹,秦衍之已经有好些日子没有回昭熹殿了,如今大多在朝安殿歇息。小吴子在皇帝午歇醒了后才姗姗来迟,午后的阳光从半敞的窗棂中穿~插~进来,连奏折都镀上了一层暖暖的光。 “去哪儿了?”少年天子头也不抬的批阅着奏折,语调中听不出喜怒。 小吴子恭敬的行了礼,起身后就拿起方磨一边磨墨一边轻声回话:“奴才方才路遇了个小宫女,来打听些事情。” “什么事?” 小吴子扫了眼殿旁空荡荡的两张几案,因为时辰未到,侍诏们还在偏殿候着。这时候,殿中除了皇帝就是自己了。他心里定了定,轻声道:“最近这些时日陆陆续续有人向奴才打听魏侍诏的事儿。不止奴才,挽袖姑姑,芍药姑姑那边也有人打探过。奴才今日特意留了心,发现打探消息的人来自于后宫。” 秦衍之拿笔的手顿了顿:“秀女?” 小吴子垂头:“是。” “无缘无故的,秀女们打听魏溪的消息做什么?” 小吴子道:“这个奴才也是方才才知道。自从秀女们陆陆续续入宫,人多嘴杂,也不知道是什么人起的头,言辞灼灼说皇后之位早已内定,内定之人就是皇上身边的近臣魏侍诏。说除她之外,皇后不做第二人选!” 秦衍之这才抬起头来,冷笑:“朕都不知道魏溪什么时候成了皇后的内定之人了!她们既然可以说出是朕的近臣,难道就不知道身为臣子是不可能成为皇后的吗?”一边抛开毛笔,起身走动了两步活动活动筋骨,又笑道,“这是有人把魏溪当做靶子了呢!把所有秀女的目光都集中在魏溪身上,图的什么?魏溪不入后宫,跟嫔妃们就没有冲突,难道是想要坏了魏溪的名声?坏了她的名声,朕正好可以借机把她招入后宫,她们可就偷鸡不成蚀把米了。”转头又问小吴子,“她们的脑子都是豆腐做的吗?这点弯弯绕绕都想不通透,还做什么妃子啊,连宫女都比她们机灵。” 小吴子笑道:“兴许是想要试探一下皇上的真心?” 秦衍之瞥了他一眼,冷淡的道:“朕的真心尤其是她们可以揣测的?” 小吴子感觉脖子一紧,立即低下头不敢再多话。 秦衍之自己琢磨了一会儿,道:“去查一查,看看背后是不是有人在针对魏溪,或者魏家。”说罢,自己放开一本名册,指尖在众多名字中不停的划拉,终于停在了一处,皱眉道,“此次三位皇叔的封地也都送了秀女过来。这王霖与贤王是什么关系,也去查一查。” 小吴子一边应着,一边在折子中翻了一翻,同时抽~出几本关于参奏三王的折子递给了秦衍之。 皇帝才看了一本,就呲牙冷笑了起来:“皇叔们的翅膀越来越硬了。去年还说封地遭了蝗灾,整个封地颗粒无收,不交税就罢了,还要朕出银子出粮食赈灾。今年倒是没有蝗灾了,又有了水患,禾苗都淹死了,又让朕拨银子开仓赈灾。”把折子一丢,“当朕是傻~子吗?三个封地,一个一马平川,一个是群山环绕,一个靠海吃海,他们居然同时闹灾荒!是打定主意觉得国库空虚,朕拿他们没法子呢!” 小吴子眼皮子抽了抽。 两年前,所有人臣子们都知道国库空虚是情有可原,两年后还有人认为国库中没银子,这是睁眼瞎吧? 自从外戚穆家长房差点倾家荡产背负了几十万的外债还了朝廷的欠款后,皇帝就下狠命令开始整治户部欠银。两年前,大楚大大小小的官员们欠了户部多少银子呢,五千万两以上!两年后,户部明面上的账本有多少银子呢,两千多万!其中不包括大个州郡大大小小无数个粮仓里面囤积的粮食的价值几何,不包括各大州郡驻兵的兵营里在使用的兵器有多少价值几何,还有棉花、马匹等等,全部都是这两年慢慢补上的,都折价后可就不止三千万两银子。 要说开战,不管多远,大楚的军队都可以立马开拔!粮草基本都不用从皇城周边调度,直接从边关周围的州郡调集。 哦,忘了说,这两年新兵也招募了不少,一年前就陆陆续续送到各个边界去了。边关虽然大战没有,小战还是不断的,正好趁机训兵。 秦衍之也就只是自嘲了一句,就把感慨丢在了一边。 一墙之隔,魏溪正与芍药凑在一起说正事。 “后宫里的人眼看着越来越多,等到选秀过后,美人们也各归各位,皇上身边需要注意的事情就更多了。首先,殿内点的香就得特别注意。” 芍药笑道:“这个殿内,应当不是朝安殿吧。” 魏溪锤了她一下:“若是有人敢把手脚都伸到朝安殿来,那所有人都得小心脑袋了。” 芍药立马讨饶:“是是,我知道是昭熹殿。你的意思是,如果有嫔妃侍寝的话,殿内的燃香得换?” 魏溪淡淡的道:“换不换还得看皇上自己的意思。以我之见,到时候你不换,太后也会着人换了。毕竟,子嗣为重。皇上的继承人一日不出生,大楚的安定就少一分。所以,在没有正经的皇子出生之前,太后可能都会控制昭熹殿的用香。姐姐若是接到了消息也别惊诧,听太后的没错。不过,有一点,昭熹殿的东西最好别带到朝安殿来,坏了事是小,坏了朝安殿的规矩,日后大家的日子就难过了。” 昭熹殿是寝殿,里面的东西大多有助兴的作用,比如燃香,比如寝衣上的熏香,还有就是皇帝的入口之物,基本都有一些或轻或重的效用,为的就是让侍寝的嫔妃们尽快怀~孕。里面的东西要是跟着皇帝直接到了朝安殿,弄得皇帝不思朝政,来一场红袖添香的艳事,那就是坏了前庭的规矩了。 要知道,宫闱之所以分为前庭和后宫,就是为了区别公私。前庭是处理国家大事的地方,皇帝在朝安殿招嫔妃侍寝,嫔妃们得个盛宠的名声,皇帝反而会被御史骂个狗血淋头,少不得会被骂色令智昏。要是皇帝真的是个好色的,一而再再而三的在朝安殿招妃子玩花样,呵呵,那就有好戏看了。 魏溪这么说也是因为秦衍之在上辈子就有过这样的荒唐事,所以,这里她特意提醒芍药,一定要限制皇帝的用品。 “香囊最好是每半月就请太医院的人重新配一副提神醒脑的药材,由太医们自己亲自配药,然后由负责管理香料的宫女亲自装入香囊,前后过手的人不要超过三人,出了事就唯他们是问。再有御膳。嫔妃们送来的膳食也必须经过医女之手,确定没问题后再给皇帝引用。要知道,后宫中的人为了获宠可是什么手段都用得出,姐姐身为掌事姑姑,可得严厉把守,不可疏忽。” 芍药慎重点头:“皇上临睡之前的那一副汤药要不要换?” 魏溪咳嗽了一声:“哦,临睡之前的啊。若是皇上招了妃子侍寝,汤药自然得加点料;若是没有宣人侍寝,那就还是照旧吧。” 周围围着的众多宫女都听出了弦外之音,一个个面红耳赤,有人直接打趣魏溪:“到底是做过医女,皇上的私房~事到了你的嘴里也稀疏平常了。” 魏溪道:“这有什么!大家是在朝安殿伺候的,所以才觉得这些事情难以宣之于口,换了昭熹殿的人来看看,她们还得给嫔妃准备一些助兴之物呢。” 有人问:“助兴之物?不是只有汤药吗?” 魏溪笑得神秘兮兮:“你以为初次侍寝是个享受的事儿啊?皇上年少,自己也没开过荤,知道什么!帝后第一次圆房,轻一点的腰酸背痛就罢了,要是皇上没个轻重,血流成河也是常态。” 芍药推着她的肩膀道:“越说越放肆了,也不害臊。” 魏溪一副你们都太天真的模样:“等着吧,过不了几日,昭熹殿就要迎新人了。” 有小宫女好奇:“什么新人?是新的大宫女吗?” 魏溪挤到众人中间,近乎耳语的道:“给皇帝开荤的大宫女,开荤后就直接会封妃子啦!” ☆、第77章 77 秦衍之丝毫不知道自己被魏溪联合众多宫女们八卦了一回。因为最近很少回昭熹殿,等到他想念起那一汤池的浴汤时,都已经过了好些日子了。刚进昭熹殿的大门,挽袖细声细气的跟他禀告,说内务处送了新的宫女来。 秦衍之也没在意。穆太后自从那一次争吵后,就甚少干预昭熹殿的宫人变动了,何况这一次是内务处送来的人,应当与穆太后没有多大的关系。 等到处理了余留的政务,眼看着就要子时了,秦衍之这才命人准备浴汤。 昭熹殿的殿后有一个汤池,偶尔疲累了秦衍之也会进去泡泡。如今眼看就要最热的六月了,太医院的白术提醒皇帝,六月最好治寒病,让他有空多泡一下热汤。故而,哪怕看着浴汤上热气蒸腾,他也硬着头破滑了下去。 足够热烫的汤水裹住有力的双足,一点点侵占少年天子的膝盖、大~腿,再到窄臀细~腰,腹部鼓鼓的八块腹肌被热腾腾的雾气抚摸而过,胸膛上划过的不知道是热汗还是热水,最后,疲惫的帝王将昏沉的脑袋靠在了壁沿上,乌黑的发丝在水面上沉沉浮浮。 细碎的脚步声从宫门之外蔓延进来,有人躬身行礼,并不多话。 秦衍之知道这是伺候浴汤的宫女,他实在是累极,偏着头躲过烛光的直射。不多时,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后,一双带着热意的柔夷轻轻覆盖在他的肩头,那手心满满的热汗,忐忑不安的在帝王的肩头揉动。 秦衍之微微打开眼缝,视线之下是一圈圈晃动的波纹,映照着头顶宫女模模糊糊的容颜。秦衍之疲惫的抹了一把脸,含糊的道:“用力一些。” 宫女的手指顿了顿,臂膀一沉,几缕长发随着动作垂落在皇帝的跟前,隐隐约约的暗香从头顶身后激发出来,像是被激射而出的令箭,破开密不透风的迷障,乘风破浪,夹带着春日里袭人的花香,朝日的露水,还有青草中生涩的雾气,瞬间将水池中的人整个包裹住。 秦衍之只觉得鼻翼一热,身子比方才还要烫上了几分。同时,那按~压在肩膀的五指不知何时揉动到了他的锁骨。不同于在肩胛上的力度,锁骨上的触感即起又重,轻的时候如同粉色的蚕纱拂过人面,重的时候又像白玉如意搓~着绣缎,让他的每一寸肌肤发~痒发麻。 秦衍之动了动,感觉那手被惊醒了一半跳了开来,观察一阵确定少年天子没有怒色,这才犹豫着继续落下,指尖顺着锁骨一路往下。 热,无数的热意从那手指划过的地方升腾起来,仿佛一条燃烧的火线,从那指尖一路蔓延,将他的肌肤点燃,钻木取火似的,让内腑发烫,火星越来越大,即将从腹部一飞冲天,然后砰的一下,窜起硕大的火苗。 陌生的热度,陌生的触感,陌生的**,几乎是瞬间就将不暗情~事的帝王击打得措手不及。 汤池上笼罩的雾气逐渐清透,也不知哪里来了一阵风,带着半夜独有的凉意,拍打在少年人的额头上。热气散了,悸动戛然而止,**来得突然消失得更为突然。 那柔若无骨的双手堪堪停在了他的腰~腹之下,还没来得及一展所长就被一阵猛力给拉入水中,噗通一声,身后之人如白糯的兔子被整个人给倒栽入了水中,咕噜咕噜。 秦衍之怒气冲冲的跳出了汤池,对外喊了一声:“挽袖!” 早就在外面听得动静的挽袖瞬间出现在了门口,垂首,一副听训的模样,目光所及只有少年皇帝一双笔直的双~腿。 “这人哪里来的?” 挽袖好像早就知道帝王有所问答,回道:“禀皇上,此女来太后特意吩咐内务处送来的贴身宫女。” 太后、内务处、贴身宫女!三个要点一处,秦衍之这才想起在迎娶新皇后之前,帝王都要学习的一项要务,恩,正是魏溪口中的‘开荤’。 秦衍之眉头狠狠的一皱,原本被热汤给烫得发红的面颊上更是红透了几分,语气也不自觉的没有了底气:“这个时候送人来,朕没有一点准备。” 挽袖含蓄的道:“皇上,您都十四了,该要懂的事情就必须懂,拖延不得。” 秦衍之踌躇了一会儿,看着泡在汤池里面只露出半个脑袋的宫女,对方那眼神落在哪里呢?秦衍之气得牙痒痒,不知道是因为对方目光太过于露骨,还是因为自己的窘迫,索性抓起旁边矮榻上的长巾将自己一裹,好像躲避色~女的纠缠似的,几步就跑出了对方的视线。 一路湿哒哒的脚印无不显示出他的狼狈。 太后的命令,前庭的宫人可以抬出皇帝,后宫中的宫人却是必须放在第一位。 皇帝刚刚在内殿坐定,方才那伺候的宫女就如影随形的跟了出来,秦衍之抬头看对方一眼,很好,穿了衣裳。 那宫女行了礼,声音如乳鹦的初啼,清脆又娇气:“皇上,奴婢伺候您安寝。” 秦衍之粗声粗气的道:“朕的头发还没弄干呢!”左右一看,好嘛,挽袖早就把所有的宫人都调离开了,整个内殿除了自己就是对方了。 他不由得气闷,万般不甘不愿的转过身去,把手中的汤匙弄得叮当作响。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总觉得今晚的安神汤味道有点不对。 皇帝一边有一口没一口的喝着汤,等着身后的宫女帮他逐渐弄干了长发后,又看着对方去铺床,铺好了床后,她将自己一头的秀发一松,然后,自己就躺在了龙床之上。 秦衍之瞪大了眼,宫女回视着他。 你干什么?从朕的床~上下来! 皇上,奴婢是来伺候您安寝的,没伺候好您,奴婢不敢离开! 你走! 不走!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大战了几个回合,秦衍之才硬着头皮上了龙床。人才躺下呢,对方的手就直接刷的拉开了他的寝衣。 秦衍之:“……矜持,知道怎么写吗?” 宫女无辜:“皇上,奴婢再矜持的话,天就要亮了。” 秦衍之:“内务处调~教的宫女都像你一样直率?” 宫女:“奴婢是特别的。” 秦衍之心一横,放开手脚,道:“好吧,朕是皇帝,什么事儿没经历过。你就放心大胆的伺候朕吧,伺候不好,朕要你的脑袋!” 宫女:说好的第一次呢,说好的纯情帝王呢,这跟传说中的不一样! 宫女:“那,奴婢就上了?” 秦衍之眼睛一闭,感觉对方的呼吸吹拂在自己的脸上,接着听到她说:“奴婢知道自己姿色一般,入不了皇上的龙眼。不如您将奴婢想象成皇上的心上人,想着对方趁着您熟睡之际投怀送抱。” 秦衍之怒道:“你到底上不上?” 最终,宫女还是全功尽弃! 挽袖恨铁不成钢的让人抬着宫女出去,对皇帝道:“您不愿意就早些说嘛,干嘛伤人?您这一脚下去,她命都丢了半条。” 秦衍之鼓着腮帮子不吱声,抱着被子坐在床的角落里,好像被登徒子非礼了的大家闺秀。 直到挽袖出声,差点丢了名节·秦衍之·大家闺秀才委屈的抱怨:“她让朕将她想成心上人的模样!” 挽袖疑惑:“皇上您的心上人是谁?” 秦衍之抬头看了隐含~着八卦之光的挽袖一眼:“反正不是你!” 挽袖一噎:“奴婢有自知之明。皇上您还没告诉奴婢您的心上人是谁呢?居然能够让您暴怒到将侍寝人的脸都给踹得毁容了。” 秦衍之还是气哼哼:“朕也不知道自己的心上人是谁。她一说,朕就想啊!从身边的人想起,朝安殿昭熹殿康雍宫的宫女全部过了一遍脑子,发现一个个都是长得跟马脸似的,看不下眼。” 挽袖:呵呵,我是马脸! “宫女们的样貌朕分不清,就琢磨着见过的官宦世家中的小姐们总有让朕印象深刻的吧?结果,想来想去,就梦见了一群瓜果,木瓜啊、南瓜啊、青瓜啊,朕都不爱吃。” 挽袖:呵呵,千金小姐是各种瓜! “最后,朕实在没有可以想的人了,就琢磨着身边还有什么贴心的人啊!后来,就想到了……小吴子!” 挽袖大惊:“皇上,您不是龙阳吧?” 秦衍之几乎要跳起来了:“朕是龙阳的话,会踹那宫女的脸吗?” 挽袖想到方才撇到宫女脸上的惨状,终于放下心了,拍了拍胸脯:“还好还好!改明儿奴婢让小吴子歇息一段时日,也让他压压惊。” 秦衍之怒道:“胡说什么!” 两人说笑了一会儿,到底没有放在心上,挽袖给皇帝压了压被角,看着如弟弟一般的少年天子沉重的磕上眼皮,这才吹熄了蜡烛出了内殿。 香炉上的袅袅青烟飘飘忽忽,床边的帷幔一层层的垂落,静谧的龙床~上,少年的眉头依然没有放松下来。 被褥中,枕头上,似乎才残留着宫女身上带来的体~香,摩擦着他的脸颊,抚摸着他的腹部。心口的跳动从平缓到激越,噗通噗通,一声一声敲击着耳膜。 耳边似乎听到有人在喃喃低语:“皇上,该起了。” 秦衍之翻个身,一点冷意从后颈钻入脊骨,让他打了个冷颤,那低语又笼在他的肩头,吹拂着他的鼻尖:“皇上,要上朝了。” 秦衍之烦躁的踢了踢腿,觉得腹部一股子火在燃烧,被褥中明显感觉到了热气,他伸出双手胡乱在空中挥舞了两下,有一只冰凉的手放入他的掌心,有人吻了吻他的手背,轻轻的,懒懒的笑道:“秦衍之,你还在赖床?” 少年天子一愣,倏地跳了起来,张眼望去,黎明第一缕光辉从敞开的窗户缝隙里映射了进来,殿内,除了他就没有旁人。 他若有所觉的翻开被褥,单手探入:“!” ☆、第78章 77| 赵嬷嬷刚到康雍宫,穆太后就宣见了,挥手阻止了对方没完没了的寒蝉,直接问:“如何了?” 赵嬷嬷脸上有一瞬间的尴尬,最后化成了满脸的笑意,上前走到穆太后的身边,耳语了一阵。穆太后起初睁大了眼,听到最后居然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道:“半边脸都歪了?” 赵嬷嬷笑道:“可不是,老奴特意让太医看了看,说是十天半个月都好不了,人连话都说不明白了。” 穆太后笑了一阵,叹道:“皇上的年岁还是小了些,估计是被吓着了。” 赵嬷嬷呵呵的道:“不过,好歹也让皇上开了一回窍。”说罢,又附在太后耳边叽里咕噜一通,穆太后顿时又哭笑不得,问:“害羞了?” 赵嬷嬷仔细回想了一番,摇了摇头:“只是有点意外吧,之后就恢复如常。连老奴去翻看床榻他都没有阻止,十分坦然的样子。” 穆太后皱了皱眉,犹疑着问:“兴许,皇上以前就遗~精过?” 赵嬷嬷连忙摆手:“昭熹殿中的人万万不敢私下爬龙床,那是掉脑袋的事儿。老奴每日里都查看起居注,也没见皇上宠幸过哪个宫女。” 穆太后道:“哀家的意思是皇上并没有宠幸谁。要知道皇上已经十四了,一般男子的遗~精会在十二岁的时候出现。” 赵嬷嬷后怕似的拍了拍胸脯,接着又奉承道:“原本老奴还不知道太后总是招太医的人来问话是何故,想来是早就替皇上操心了。”连男子多少岁遗~精的事儿都打听得一清二楚,该说不愧是成精的后宫之主吗?这面不改色的将遗~精挂在嘴边的架势,就好像先帝吐槽当年嫔妃月事一般,甭淡定了。 最后,赵嬷嬷与穆太后就男子床笫间的事儿讨论了半日。后来,诸多太妃们来请安,也加入了话题。一个个争先恐后的讨论着先帝喜欢袭谁的胸,爱摸谁的臀,爱看谁出浴,爱逗谁落泪,爱听谁唱曲,说得热火朝天,最后反而把穆太后气得够呛。 少年天子哪怕表面上一片云淡风轻,心底的各种尴尬纠结就别提了。弄得今日开小朝会的时候他看谁都觉得谁的眼神不大对,好像都在打量他,取笑他似的。实际上呢,那都只是大臣们在揣测皇帝的脸色而已。 察言观色,是大臣们面圣的必修功课啊! “今年水灾泛滥波及十多个州六十多个郡,灾民多达二十多万。钦天监夜观星象,预测将来还有半个月的雨水,哪怕朝廷早就做好了应对,决堤也只是迟早的事。” “这是宁大人一个人的想法,还是内阁所有大臣们最后商讨出来的结果?” “自然是本官一人之言。不过,内阁也有半数大臣赞同本官的看法。” “户部没银子!”突然一声冷喝打断了秦衍之的胡思乱想,新晋的户部尚书是个抠门的主,两代之前家族都在经商,抠门几乎是他刻在了骨子里的特性,只要一提要银子,他就眼红脖子粗,随时可以撸袖子跟要钱的官员们干架。别说,这两年下来给皇帝省了不少银子。相比皇帝对他的信重,曾经欠过户部银子的官员们对新任尚书就没好脸色了。二十万两的官邸到了他口中就变成了五万两,名画孤本成箱的卖,当年如果不是他下手太狠,众多欠银的官员也不至于差点倾家荡产。所以,户部尚书刚一开口喊没银子,殿内大半的臣子就紧腰带,卷袖子了,只差大喊:来呀,干架啊,谁怕谁啊!谁输了谁出银子! 两边人马斗鸡似的,只差咯咯咯的挥动翅膀开打了,秦衍之轻轻咳嗽一声,打断了他们的针锋相对,问:“去年沿江两岸不是才修过的堤坝吗,怎么今年又会垮?” 宁大人道:“今年沿江各地已经下了二十多日的暴雨了,再来十天,不,再来五天,再坚固的堤坝都会被浸软,加上白蚁,还有无知平民挖掘筑堤的泥土给自家盖房子,修围墙,导致堤坝年年修年年垮,这已经是常事。” 户部尚书冷哼一声:“哦,当地官员贪污筑堤银款也是常事。当然了,收了各地官员孝敬,到朝会上找皇上哭诉要银子的官员,那也是年年都有。” 此话一出,朝会中又吵了起来,宁大人气得胡子乱抖,直接扑向户部尚书,结果被对方硕大的肚子一顶,自己反而被顶得翻了跟头。一人动了手,其他臣子们也就磨刀霍霍,纷纷扑向户部尚书。户部尚书也是个狡诈的,直接躲到了兵部尚书身后,左支右突,浑然看不出是个体重快两百斤的大肚汉。 秦衍之默默的撑着自己的额头,第一百零一次的觉得小朝会比大朝还要劳神劳力,简直每一次小朝会都在上演全武行。抬头再一看,魏溪居然目光炯炯拿着毛笔刷刷刷不停的滑动,他愣了一会儿,道:“魏爱卿,你在写什么?” 魏溪猛地抬头,一闪而过的慌张没有逃过皇帝的眼,秦衍之照了照手:“给朕看看。” 魏溪看看殿内的鸡飞狗跳,再看看高堂上淡定自若的皇帝,腰板一挺,毛笔一丢,直接捧着册子到了皇帝身边。记录的册子上的墨汁还没干,魏溪就这么堂而皇之的放在了皇帝的桌案上,册子里面如同武功秘籍似的朝臣对阵图集排列整齐,有鼻子有眼,那个大臣的拳头悄悄的揍了兵部老大的屁~股,那个老臣偷偷的踩了户部尚书的大脚趾都一一清晰可见。 秦衍之觉得喉咙又痒痒了起来,小声道:“这些东西就不要记录在册了。” 魏溪睁着无辜的双眼:“为什么?侍诏不就是负责记录皇上与臣子们所有的言行举止的吗?” 秦衍之觉得魏溪简直是在嘲讽大臣们小朝上的不良风气。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所有参与小朝的大楚重臣们一改在大朝会上的名臣形象,在小朝会中动不动就拳脚相向,一言不合就相约干架,简直:“丢人!” 魏溪笑意隐隐:“微臣觉得这样很好啊,朝气!”她歪着头想了想,“比大朝时更有人情味。” 秦衍之道:“小朝也是商讨国家大事,他们动不动就约架,浪费朕的光阴啊!” 魏溪拿回册子,笑道:“要喊停那还不容易,解决了打架的原因,他们自然就会停手。” 解铃还须系铃嘛,这事皇帝自己也知道,问题是水灾从尧舜年代就一直没法彻底解决的灾患,他不确定能够在自己的手中以绝后患。 魏溪知道对方在烦恼什么,也不多话,直接让小吴子拿茶壶和茶杯来。 “皇上,说个最简单的道理。您就当这茶壶是河道,这杯茶是雨水。臣将雨水徐徐灌入茶壶当中。”茶壶的注水口将满,多余的茶水顺着出~水的壶口慢慢的流出,稀里哗啦的落在茶盘上,“雨水一多,河道再大的容量也会满溢,然后冲垮堤坝,淹没城镇村庄。可是,若不用堤坝堵住河口,如臣所演示的那般,让雨水顺着壶口一路流出,汇入大海,那么水灾又从何而来呢?” “再者,皇上仔细看看大楚舆图,看看堤坝垮塌之地是不是年年都是那么几个地方!” 这不用拿舆图皇帝心里都有底,直接道:“不就是那么几个州郡吗?” 魏溪淡淡的道:“别的地方也有堤坝,别的地方也有水灾,可是别的州郡偏生年年都安然无恙,这与当地的父母官有关,也于当地的水土有关,当然,堤坝坚固与否也有很大的关系。” 说到底,不过是贪官贪了修堤的银子,堤坝粗制滥造,坏了民生而已。 秦衍之思索了一会儿,就让人宣了工部尚书来。 说这工部尚书也是这两年升职上来的的,原本只是一个四品官儿,后来被朝廷下放去各个州郡将学馆。人嘛,就怕有才学,所谓金子迟早会发光,这位工部尚书就是靠着盖学馆,替朝廷省了不少银子。去一个州郡,就省一笔,连同跟他合作的地方官员也得到了不少的褒奖。恩,将当地的船坞改成学馆就是他的手笔,还有在千年老树上盖鸟窝做学馆也是他的拿手好戏。最初他其实是被同僚排挤,专门把他调任那些贫苦之地鸟不拉~屎的地方去盖房子,民众难以驯服,读书的人少,结果反而成就了他。所以,皇帝一有什么涉及建设方面的事儿就专门找他。 秦衍之当了多年皇帝,吩咐人做事那是十分的简单粗暴,直接说:“朕给你一个月期限,你去患了水灾的地方看看,把水患的根由给朕找出来。”把魏溪方才的那一番演示口述了一遍。 工部尚书善于动手不动口,听了皇帝的话脑中就活泛开了,道:“这几个地方微臣当年建学馆的时候就去路过,那地儿,怎么说呢,有好几处都是荒地,都是泥沙,一棵树都没有。旱的时候旱死,渴的时候渴死。让微臣说,若是沿路种树,不说别的,堤坝垮塌的可能要少半成。” 秦衍之的目光隐晦的在宁大人身上扫过,只吓得对方噤若寒蝉。皇帝道:“河道沿路经过好几个州,水患的情况应当也不止一种,你去勘探一番,给朕一个解决之道,到时候朕再给你拨银子。”随手又招呼户部尚书,“派个人,去查一查水患当地的官员们的家底,该抄的抄,该贬的贬,该砍头的砍头。先给朕一个名目。” 又吩咐兵部尚书:“兵部如今也清闲,让当地的营地中的新兵都去抗灾,功劳卓著者有奖,临阵逃脱者罚。” 陆陆续续安排了诸多事情,整个大楚的官场终于又开始密集的运作了起来。 魏溪偶尔一瞥,都可以看到诸多大臣们眼中敬重之色越发浓重。 等到朝会收工,秦衍之大手一挥:“魏溪,把方才的册子给朕再看看。” 魏溪无语:“皇上,您的奏折还没批阅呢!” 秦衍之道:“快拿来,朕现在腰酸背痛头昏脑涨,正需要新的话本给提神醒脑,松松筋骨。” 魏溪微不可查的切了声,双手拢了拢,居然送上来两本画册来,啪的丢在了秦衍之的手中,道:“这可是珍藏本,您看完了就得还给翰林院,让他们登记妥善收藏。” 秦衍之嘿嘿笑:“你话中的意思是,翰林院的老学究们也看?” 魏溪懒洋洋的道:“当然啦,他们也得随时知道朝中有什么新的法令政策。微臣的画本可是独一份,收藏价值高着呢。” 魏溪这么说话的时候,尾音略有一些上扬,仿佛一只慵懒的猫咪用尾巴尖挠着人的下巴,麻麻痒痒。秦衍之心中一动,隐晦的打量了跟前的人一眼。 今年魏溪快要十七了,眉目之中的常年环绕的冷冽随着少女逐渐的长成多了一丝妖~娆的味道,好像冰沙上撒着的石榴籽,红艳的,多~汁的,酸甜脆,让人忍不住想要凑过去轻嗅,细细的品尝。她的唇~瓣血气充足,像极了浓墨重彩的画卷上最为艳~丽的那一笔朱色,隔得这么近,几乎看不到上面涂抹过花汁的痕迹。两片薄唇偶尔开启时,露出里面的贝齿和舌尖,红的越红,白的越白,粉色夹杂在其中,引人怦然心动。口中吐出的话语还带有一点点甘草的苦甜,淡淡的,不腻。 秦衍之下意识的嚼了嚼,视线所及中魏溪一双眼逐渐的眯成了缝。 她冷冷的道:“皇上,把您的鼻子擦一擦。” 秦衍之茫然的伸手一抹,满手黏糊糊的血水:“!!!” 鼻血?! 他什么时候流鼻血了? 他看着盯着望着凝视着魏溪,就这么流鼻血了?! ☆、第79章@67|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解锁了,改得我灰头土脸QAQ 秦衍之的慌张无措简直明明晃晃的写在了脸上,魏溪挑眉,意外的神色一闪而过,视线在他的鼻端缠~绵不去,简直让人恨不得就此挖个地洞把自己彻底藏起来。 他单手在鼻子上抹了又抹,手背上的血迹随着动作又磨蹭在脸上,唇边,于是,在小吴子的眼中,皇帝莫名其妙的就被糊了半边脸的红血,当场差点吓得尿裤子。 “皇,皇上……” 秦衍之垂下头,想要遮挡自己的窘况,结果,视线之下又出现了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药香从远到近,一点点盈满了鼻腔。下巴一热,他的头就被魏溪给挑了起来。魏溪整个人靠了过来,居高临下的端视着,因为靠近,那药香就像潮水一般,呼啦啦从鼻腔滑入喉咙,再到肺腑,然后整个血管里面都充斥着,流淌着,沸腾着,秦衍之举得自己要燃烧起来了。 “怎么越流越凶了?”魏溪道,“仰头!”随手就将指尖插~入茶水里面。因为方才一直在议事,茶水已经冷透。冰凉的茶水喷洒在他的额头,茶水冷,那指尖更加冷,轻轻的拍打在肌肤上,不过瞬间又热了起来,就像突然而至的火星盈盈的挥洒着余热。额头是冷的,鼻端是热的,胸腔里面有什么在剧烈的跳动。 秦衍之彻底慌乱起来,眼神下意识的躲闪,身体下意识的想要远离,心又强势的表示靠近。整个人处在拔河的两端,头偏着,身子反而依靠了过去,呈现一种扭曲的状态。 脸上热气腾腾,如岩浆之火奔流不息,连呼吸都烧灼了! 魏溪的眉头越锁越深,不自觉的在殿内所有的物品中扫视起来。 五月,窗户早就日夜敞开着,殿外的花园中的奇花异草早就梳理过一遍。香炉里面的余香在她来当差时就灭了,小朝来来往往诸多大臣,有些有鼻炎,有些闻香就头脑昏沉,香有问题,也等不到现在才发作。 魏溪又端起茶水仔细嗅了嗅,甚至品了一口,在小吴子胆战心惊中摇了摇头,最后连御案上的所有东西都检查了一番,只要皇帝接触过的东西全部没有发现。 她不由得疑惑了,无缘无故的流鼻血,不是中毒,那就是身子不爽利了?方才还精神抖擞的吩咐大臣们干活呢!难道是看她画的小话本看得热血膨~胀,不至于吧?! 魏溪一门心思想要找出人为残害皇帝的痕迹,结果皇帝本人呢?魏溪太过于靠近,他就浑身僵直;魏溪稍微转身拉远距离,他就忍不住追随她的背影;魏溪皱眉,他就想要抚平她的皱痕;魏溪咬唇,他就恨不得扑上去自己也咬一口。这种折磨,让他整个人坐立难安。 眼看着魏溪的指尖又搭在了他的手腕上,熔浆终于飞出来一块倾在虎口,连皮带骨都要烧化了。秦衍之克制住了自己的惊叫,身子下意识的跳了起来,魏溪眼睛一瞪:“安分点,把脉呢!” 连薄怒的声音都意外的好听,清脆中带着丝丝的冷冽,秦衍之瞬间手不烫了,心口舒坦了,眼睛也有神了,啊,他简直坐立难安起来,浑身仿佛被无数个蚂蚁在啃咬! 魏溪内科虽然不如自家师兄,到底也有了多年的功底,给皇帝看个头疼脑热不在话下,不过半盏茶的时辰就收了手,嗤笑道:“上火了!你到底吃了些什么?只顾着大补,却没有泻火,迟早会便秘。” 便……便秘? 秦衍之瞠目结舌,一时间居然没有了反应。 魏溪已经招呼小吴子:“告诉负责皇上饮食的医女,最近的膳食都要清淡点。如果不行,那就调理下,每晚的汤留着,午膳用败火的药膳,晚膳照旧。”晚上皇帝怎么浴火焚身都行,白天得清清爽爽的上朝处理朝政。 小吴子立即捧着茶碗下去,不过一会儿就泡了一壶枸杞菊~花茶来。 秦衍之:“……”为了不便秘,朕忍了!一口气喝得干干净净。 沁凉的茶水入肚,肺腑里面的火倒是散了些,就是身下…… “朕,去更衣!” 魏溪头也不回:“把鼻血给擦了。” 秦衍之怂拉着脑袋去了净房,挥手让伺候的人都下去了,自己一屁·股坐在雕龙的中空椅子上,发了一会儿呆,叹口气,任命的掀开自己的衣摆,看着自家精神抖擞的‘兄弟’,伸手弹了弹了:“兄弟,你怎么还不恢复原状?魏溪都不在了。” ‘兄弟’:…… 秦衍之:“昨日朕还不知道自己心上人是谁呢,今日就被心上人给攻占了。兄弟,你说,你到底有多不争气?” ‘兄弟’:怪我咯? 秦衍之望着万菊~花开的屏风,哭丧着神情只保持了一瞬,接着就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开始露出谜一样的笑意:“魏溪的嘴唇真薄,看起来好好吃!” ‘兄弟’:好吃? 秦衍之:“她生气的时候眼神都在闪闪发亮,发丝都要竖起来似的,给朕把脉的手好软,好暖,好香。” ‘兄弟’:…… 秦衍之:“兄弟,你怎么越来越精神了?” ‘兄弟’:呵呵。 秦衍之长长的叹气,看着小兄弟一眨不眨,相顾无言,好像真是一对穷途末路的难兄难弟一样,最后鬼使神差的将整个手都覆盖了上去。 小吴子隔着一张门,走来走去。快一刻钟了吧,皇上还没出来,难道又流鼻血了?还是真的上火,便秘了? 要不要请太医开方子啊,魏侍诏在,干脆让魏侍诏开个药方吧! 胡思乱想中,突然听到净房中传出皇帝低哑的声音:“小吴子,拿一碗冰沙来。” 小吴子哎了声,屁颠颠的吩咐人去敲冰块,等把一碗满满当当的冰沙送进去后,才后知后觉的想到:皇上在更衣吧?要冰沙做什么?一边吃一边……不能想,那是皇上,大不敬! 暗自嘀咕自己大不敬的小吴子转头就听到净房中一声‘嗷——’的惨叫,他几乎是拔腿就冲了进去,大喊:“皇上!” 净房内,皇帝好整无瑕的整理着自己的衣摆,地上一摊谜一般的冰渣。秦衍之见到小吴子,怒道:“慌慌张张的做什么?扶朕出去。” 头一句就开骂,后一句就是命令,小吴子根本来不及多想,直接几步上前撑起皇帝半边身子:“皇上,您没事吧?” 秦衍之好像扭了脚似的,有点瘸,半个人都靠在了小吴子身上,慢慢的挪出净房,道:“朕无事,今日的奏折还没批阅完呢。” 两人的背影终于消失在了净房门口,谁也没有看到椅背上搭着一条湿哒哒的锦帕,正欢快的淌着水。 至于冰沙,鬼知道去了哪里! 今日注定是个火热天,好不容易熬到傍晚,秦衍之几乎是逃也似的跑回了昭熹殿。恩,朝安殿到处都有魏溪的气息,哪怕是耳房中的龙床~上,魏溪都趟过呢。哪怕已经隔了这么久,久道房内早就没有了一丝魏溪的气息,床~上连魏溪的一根头发丝都找不到了。可只要秦衍之踏入房间,他的目光就不自觉的落在了床榻上,呼吸放缓,好像生怕弄出一点动静惊醒了躺着的那个人。 所以,皇帝这一次没有人催促,直接跑回了昭熹殿。 照例喝了汤,这一次学乖了,没有让人伺候着沐浴,自己随意洗漱了一番就爬回了床~上,明明灭灭的烛光中,摇曳的绞纱中,女子曼妙的身影出现在了床前。 女子着齐胸襦裙,长发及踝,浅笑倩兮,乌黑的眼眸如同刚刚从海中洗过的黑珍珠,又沉又亮。 殿内不知何时若有似无的飘来了琵琶声,女子随着声乐起舞,泛着玉色的肩胛耸~动着,或峥嵘,或柔媚,连带着女子本人像是成了精的柳树,夹着暖香,踏着莲步,缓慢靠近。 柔若无骨的指尖挑开床幔,滑腻的手背从少年天子的脚底开始,蜻蜓点水般的碰触,蝴蝶划水般的拉出长长的暧昧,痒意从脚背开始蔓延,一点一滑略过小~腿,在膝盖上盘旋,在大~腿上弹琴,在他紧致的窄臀上流连忘返。 少年皇帝血气方刚,哪里经过这种阵仗,呼吸瞬间就沉重了起来,视线被绳索牵引了一样追随着女子的动作,臀~部的肌肉更是随着对方的指尖或放松或绷紧。 女子的眼神魅得出~水,唇线形成一条弯弯的小角,她轻轻的对着他吹气,用发丝在他的胸口划圈,用鼻尖磨蹭着他的下巴,就像一只在讨主人欢心的哈巴狗。她的脚更似狗的尾巴,一甩一甩的撩~拨着他的腿肚,束胸的衣带或远或近的飘散在他的怀抱之中,浑身都溢满了诉求,求着天子拥抱她,呵护她,占有她! 秦衍之觉得脑袋里一团浆糊,女子靠得越近,那浆糊就搅动着越是欢快。燥热更是如影随形,从两人相触的肌肤上层层叠叠的笼罩上来,弄得他口干舌燥,然后…… “皇上!” 秦衍之挣扎着抬起手在鼻子上一抹,呵呵冷笑:“下去!” 美艳的宫女震惊只是一瞬,委屈几乎说来就来,那摇摇欲坠的泪珠在眼眶中打转,火一样的掌心更是在他身上做着最后的挣扎。 秦衍之学着上午魏溪要求的那样仰着头,大喊:“挽袖!” 挽袖在殿外朝着夜空翻了个白眼,任命的走进去,手一挥,两个粗~壮的嬷嬷几步上前,抓八爪鱼似的把人从皇帝身上扯下来,一个眨眼就拖了出去。 挽袖早就准备了冰凉的帕子捂住了皇帝的鼻子,秦衍之斯斯的抽着冷气,随着宫女的离开,浑身上下那发泄不出的热度好像也被带走了似的,整个人都轻松了下来。 “这又是太后吩咐的?” 挽袖:“太后是为了皇上您好……您就从了吧!” 秦衍之哼哼两声,猛地一拍床板:“朕还真的是那红烧肉了,是个宫女就要扑上来咬一口!” 挽袖咳嗽两声,很想说:是啊,您是最肥~腻的那块肉,不咬白不咬啊! 与前一夜一样,半开荤的少年天子悲催的又翻来覆去睡不着了,几乎过个时辰就爬起来灌冷茶,最后直接喝冰水,后来干脆去了净房,恩,下半生湿漉漉的爬回了龙床,这一次终于睡安稳了。 太后与皇帝终于再一次杠上了。 一个死活要夺取皇帝的初精,一个死活不从,誓死捍卫自己的贞操! 皇帝找太后抱怨了一次,太后就哭哒哒的说:“哀家都是为了皇上,为了先帝,为了大楚王朝啊!” 太后那哭起来,先帝都只有认输的份,更加别说身为儿子的秦衍之了。 于是,每一到夜晚,皇帝的床前就出现或妖~艳、或清纯、或冷傲、或率真的各色美人,一个个使尽了浑身解数誓要将‘纯正英武’的少年天子收入石榴裙下,这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 战场是龙床,战争双方一个是捂着下~身狼狈躲闪的少年皇帝,一边是玩着无尽花样的女子。恩,女子从最初的美艳动人的妖~艳贱货,到端庄贤淑的大家闺秀,再到羞涩忐忑的小家碧玉,最后干脆连舞刀弄棒的女汉子都派了出去。 每一场战役从最初的交战到双方胶着,再到一方落败,长的可能要战斗大半夜,短的可能就一眼,战况之激烈,战术之复杂,战后的惨状简直罄竹难书。 当然了,这一切魏溪毫不知情,可喜可贺! 随着昭熹殿的战火如火如荼,朝安殿的气氛也开始微妙起来。 只要是宫里的人,不管是太监还是宫女,不管你伺候那一个宫殿,除了当值的外,其他人基本每晚都会聚在一起。大宫女基本两人一个房间,二等的八人,三等的直接大通铺,人多自然就有交流。主人们的**自然不能说,不过各种在大庭广众下~流传的八卦和笑话倒是不少。 昭熹殿连续大半个月每夜都有宫女被抬出来或者拖出来已经不是奇事了。 朝安殿的人虽然不知道里面的细节,不过料想皇帝心情应该不好,特别是魏侍诏当差的时候,前一刻可能还风平浪静,下一刻可能就火山爆发,再一眨眼的功夫,可能任何战火就无声无息的熄灭了。 秦衍之抬头,听一段大臣们的汇报,就瞥一眼魏溪,从她的神色中揣测她的心情;魏溪拿着毛笔记录政务,他就盯着她的手,想象着她的指腹在自己腹肌上摩擦的热度;魏溪喝水,他就抱着自己的菊~花茶猛灌;魏溪喝完了,他就望着她的唇~瓣,自己嘴巴一啾一咬,下~半~身又开始发热,脑袋发昏。 若是魏溪发现他的注视,无声询问他,他就微笑;盯得太多了,视线太露骨了,魏溪瞪他,他就露出两颗门牙傻笑;魏溪直接抛下毛笔,对他横眉冷对,他就挺起了胸膛,像一只雄赳赳的公鸡,展现自己强壮英俊的一面。 总之,不论皇帝做了什么,都傻透了! ☆、第80章 作者有话要说: 中午皇帝就留了饭,为了不显得刻意,连和魏溪一起当值的张大人也有了荣幸,第一次与皇帝进餐。 相比张大人的谨小慎微,魏溪则坦然很多。 皇帝坐在上位,指着青莲鲈鱼对魏溪道:“这个好,你用些。” 皇帝自小就不爱让人伺候用膳,所以,殿内也就两个负责端茶递水的宫女。秦衍之一说,宫女就将那盘鲈鱼送到了两位侍诏面前,魏溪先谢恩后才夹了一块吃了,点头:“不错,莲子败火,这时节吃了正好。” 张大人言不斜视,只偶尔夹一下面前的菜式。魏溪不知道皇帝最近抽了什么疯,几乎是日日留饭,弄得最近与她一起当差的侍诏们都受宠若惊。好在,她自己低调得很,皇帝让她吃的她就吃,多余的自己也不大碰,倒与其他臣子无异了。只是,皇帝有意讨好,魏溪的喜好与皇帝稍有不同,魏溪自己懂养生,有些一看就是调理身子的菜式都是酌情的吃些,皇帝暗暗记着,隔日就吩咐御书房做一些魏溪喜爱的,一来二去,魏溪反而在宫里吃得心满意足。 偶尔,魏溪在饭桌上还会提醒一下陪吃的老臣们,少吃寒凉,多吃温补。一般情况下,大臣们的身体状况在太医院也有备案,何况是与魏溪一起当差的侍诏们,共事两年,老臣们的偏好和忌讳魏溪都知道得七七八八,再加上时节冷热,臣子们的气色,魏溪很容易给同僚们一些不伤大雅的调理建议。故而,别说是张大人,就连其他的侍诏,还有经常小朝会里常见的朝廷重臣们也都与魏溪关系不错。 今日,张大人面前是一盘糖醋子骨,魏溪等到对方用到第五块的时候就淡淡的将自己跟前的鲈鱼移了过去,道:“子骨肉嫩也衔牙,大人不妨用一些鱼,比子骨更好克化。” 最爱的鲈鱼转手就被魏溪推给了张大人,皇帝心中不虞,他自己都没吃两口呢,还是琢磨着魏溪爱吃才递过去的,转头就让第三者得了便宜。身为皇帝,他又不好说‘哎,给朕端回来,我还没吃够啦’这种话,那股子郁闷可想而知了。 三人用了饭,漱了口,各自端了一碗温茶靠在椅子上惬意的闲聊。 魏溪的目光落在窗外繁盛的花园之中,笑道句:“石榴花也开了呢。” 秦衍之随着看去。果然,目光所及处堪比正红的石榴花在一片明绿之中格外的打眼,那还是少时魏溪特意从外地给他带回来的礼物,说是到了初冬就有石榴吃,比那些只能看不能吃的奇花异草强多了。 不过,此时提及石榴花,莫名的回让人想起石榴裙。心虚的秦衍之尴尬之色闪过,咳嗽一声,道:“石榴花再好,哪有牡丹香。” 魏溪别有深意的笑道:“皇上别心急,牡丹花很快就要入住中宫了。” 秦衍之哼了声:“现在后宫乱糟糟的,再过一段时日,朕就没有清闲日子过了,想想就觉得头疼。” “您这是身在福中不知福。”魏溪对张大人道,“大人您说,皇上这话若是传到民间,会不会被人套麻袋狠狠的揍一顿?” 张大人干笑,魏溪敢跟皇帝开这种玩笑,他却是不敢的。不过,张大人是朝中出了名的妻管严,斟酌后还是苦口婆心的劝了皇帝一句:“嫔妃们身负为皇族延绵子嗣的重任,若无大罪,皇上还是多多体谅她们一番苦心吧。” 算计皇帝是逼不得已,投怀送抱也得脸皮厚,以往都是府邸中高高在上的嫡女,一旦入了宫,哪怕心里再不愿意,也得为了自己为了家族,与众多女子争夺皇帝的宠爱,这里面的心酸也只有同样身为嫔妃的情敌们知晓了。 秦衍之沉默了一会儿,低垂着眼道:“可是谁考虑过朕的心情?” 张大人一滞,诚惶诚恐的闭嘴不言了。 魏溪捧着手中逐渐凉起来的茶碗,问:“众星拱月不好吗?整个后宫都围着您一人打转,您高兴她们所有人都欢欣雀跃,极力讨好您,取悦您,为了您的一个眼神一个笑容拼尽全力。您发怒,她们就像小麻雀似的,一个个胆战心惊,想要靠近又惧怕靠近。她们爱慕您,愿意为您付出一切,您还有什么不满意?这个天下,您要什么没有?就算没有,大臣们,嫔妃们,乃至太后都会费尽心机为您弄来,就这样,您还要辜负他们的真心?皇上,如果真是这样,微臣只能说一句,您也太不知足了!” 被魏溪轻叱的少年天子半垂着脑袋,像所有与家族长辈沉默对抗的所有少年人一样,知道家里人为他用心良苦,可他就是固执的觉得你们不理解他,不赞同他,不支持他,他们给不了他心中真正想要的东西。 不想要的,你们给他再多又有什么用? 魏溪叹口气,想起前辈子那个独宠胡皇后的帝王,轻声道:“如果您真的不喜那些女子,那就别让她们入宫好了。传宗接代……有一人足矣!” 秦衍之猛地抬头:“真的吗?” 魏溪艰难的点头:“医理上可行。在承孕之前,汤药、药膏、或者一些器皿都有辅助的作用,加上一些天时地利,只要您们的身子没有不妥,基本一击必中!” 秦衍之:“咳!” 张大人和宫女们:“咳咳咳咳!” 魏溪坦然:“微臣师从太医院,关于医理说得直白了些,诸位恕罪。” 秦衍之面红耳赤:“朕的意思是,太后那边……” “哦!”魏溪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那就是太后与皇上两位之间的事情了,微臣无能为力。” 秦衍之,张大人:“……” 说医术就万事成竹在胸,说太后母子之间的矛盾就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要不要做得表现得这么明显? 皇帝心里沉甸甸的,塞满了无数对魏溪的控诉和自己的委屈。 各地的秀女陆陆续续入宫,内务处也开始正式忙活起来了。 笼统来说,选秀分三次。民间选一次,筛掉那些容貌实在不堪入目的,外型有缺陷的,比如微微的坡脚,或者大龅牙的都会被刷下;第一次过关的美人们在郡衙集合,然后经过调集衙门档案,去掉那些谎报年岁的,定亲了的,或者早就嫁做人妇还冒充黄花闺女的;第二次过关的才送入各大州的衙门,这时候聚集起来的美人们大多是挑不出什么欺君的大问题了,然后州长们开始给她们排号。 怎么排呢? 世人对美女的标准除了容貌、家世外,就余下气质和才学了。送给皇帝的女人,日后可能成为下一任皇帝母亲的女人,总不能大字不识吧?所以,这里主要考察的是才学。 从琴棋书画到诗词歌赋,再到厨艺女红都是必备技能。 琴棋书画不管那一项出色,都会排在头等;诗词歌赋在第二等,最后才是厨艺女红。 这里面也是有考究的,比如琴棋书画为什么要排在第一啊?负责审核的官员们就会说了:琴棋书画看的都是你手上功夫,没法糊弄人!皇帝日理万机,劳神劳力,可能下了朝看了一天奏折后没心情再耗费心力陪你咏诗对词,却可以偶尔瞟一眼你的书画不是。弹琴可以消除皇帝的疲劳,下棋可以放松皇帝的身心,看看,考虑得多全面。 至于厨艺和女红,宫里还差厨子和绣娘吗?所以吧,这里面的学问是大有文章。 各州送到皇宫的秀女们,不说十全十美,除了容貌有高低外,才艺方面至少是又一项或者几项拿得出手了。 宫里的人也不是省油的灯,不是各州送来的人就真的可以全部被封为妃子,有可能在还没见到皇帝之前就被扫地出门了。为啥,因为宫里也有自己的一套审查制度。 容貌是不能有差,但是,牙齿必须整齐,头发不能稀少,眼睛不能大小眼,嘴巴不能歪,就连指甲都不能有灰指甲,这是外在一眼就可以看出缺陷的。等所有的秀女都到齐后,内务府还要一项最重要的审查。 一间冷冰冰的房,几个老于世故的嬷嬷,秀女们按照传唤,一个个进去,脱光了衣服后,有的嬷嬷检查对方身上有哪些隐藏的痣。痣的大小有要求,位置有忌讳,痣太大了不行,太小了上面长了毛那也不行,都是二话不说直接刷下去;有的检查毛发,没有一根的,赶快滚出宫;有的检查气味,有狐臭的有多远滚多远,下身有异味的,甭说你最近身子多么不爽利,出门右拐就是了。等到该看的都看过,该检查的都检查过,最后一位嬷嬷大手一挥,指着冰冷冷的一张榻:“躺上去!” 于是,抬起你的双腿,伸手往体内一探。 在众多秀女惊诧、尖叫、惶恐、忐忑和哭闹声中,确定你的完璧无瑕! 全部合格的秀女,才有资格出现在皇帝和太后面前。 数百个秀女斗志昂扬的进去,脸色灰白的出来,可想而知,这一项检查摧毁了她们所有的羞耻之心。 最后合格之人,有的日后看到那几个嬷嬷就心惊胆战,有的直接哭了好些时日,有的更是离奇,觉得自己不干净了差点上吊。 宫里还怕死人吗?你自己自杀怪不了别人。就这么一点承受力,日后哪怕做了皇后也是被其他嫔妃给羞辱死的份,早死早超生吧。 有时候,世情就是这么残酷和冷漠,容不得你一点痴心妄想。 胡歆儿还遭遇了两次,出来后人就体力不支了。相比别的秀女懵懵懂懂,她心里早就有了准备,可是再多的底,真正面对的时候她也几乎咬碎了银牙。 在前世,身为后宫中唯一诞下了嫡子,又深得皇帝独宠的皇后而言,她已经很久没有尝到被人喝骂的滋味了。相比被病重的那些年,家人也只是冷眼相待,甚少恶言恶语。以至于等她踏入暗房,被嬷嬷强制性的要求曲起双腿,任人‘宰割’的时候,那份屈辱更是成倍增长。 “等着本宫重掌宫闱,定要让你们这群老家伙死无葬身之地!” “姐姐!”王霖上前搀扶着她,问,“你没事吧?” 胡歆儿摇头,挺直了背脊,重新将官宦千金的那一番傲然披在了身上:“无事。” 王霖看着她依旧惨白的面容,踌躇着问:“里面到底是检查什么?怎么姐妹们一个个像是从地狱里走了一遭似的?” 胡歆儿吁出一口气,回头望了望那闭着的房门,眼中的恨意几乎要化成钢刀,她轻笑一声:“还能有什么,不过是宫里那些常见的把戏。” 她说得倒是云淡风轻,王霖又不是傻的,面上表示出信服,心里都忍不住发出冷笑。等到她进去走了一遭后,出来就抱着胡歆儿大哭了一场,道:“姐姐,她们欺负人!” 胡歆儿的半边脸都被宫墙的阴影给遮盖了大半,语调平缓的道:“宫里历来如此,捧高踩低。别看那些人今日里高高在上,等到你我为妃为后后,她们还不是腆着脸过来磕头认罪。妹妹,这宫里的日子才开始,孤身奋战是活不下去的。” 王霖抓着胡歆儿的手猛地一重,抬起泪眼婆娑的脸:“姐姐,妹妹一定会助您一臂之力。等您荣登后宫之主时,一定要照拂妹妹啊!” 胡歆儿耗费了无数的功夫,等的不就是这一句话么! 她不知道,在她梦想着一步登天母仪天下的时候,她的好妹妹也在她的座下露出野心的微笑。 后宫的斗争,在第一个秀女踏入宫门的时候就已经如火如荼的展开了。 秀女们的整装待发也影响了秦衍之的心情。他一日比一日焦躁,眼下的黑影也是一层盖过一层,相比他越来越丑的气色,他的精神方面反而更加亢奋,隔三差五变着法子的哄魏溪开心。 眼看着就要七夕了,他居然鬼使神差的送了魏溪一套撒金的粉牡丹宫装,随着宫装一同出现的还有一套粉宝石镂金头面,发冠、金簪、对钗、耳环、项链,甚至手镯、戒指、脚铃铛一应俱全,魏溪正准备拒绝之时,他先声夺人道:“你辅助朕良多,送你一套衣裳首饰又怎么了?朕没法给你升官,给赏赐你也不收,你说,你想要什么?要不,朕就直接封你为后,如何?” 于是,魏溪就收了。 七夕当夜,她原本是要陪着魏夫人登穿针楼穿针乞巧的,结果楼还没登上去,管家就气喘吁吁的来报:“贵,贵人又来了!夫人、二姑娘快快去迎接吧!” 贵人?! 在二品将军府里,也只有那一位能够被管家奉为‘贵人’了。 ☆、第81章 魏溪出去一看,果然是秦衍之来了。 魏将军和魏亦都去了边关,另外两兄弟因为娶了亲,今日早早的就带着媳妇去逛乞巧市了,魏海魏江两兄弟在兵营,被一群没有娶亲的单身汉子们一起拖着喝酒。 至此,魏家也就余下魏夫人和大媳妇胡氏带着走路还摇晃的魏亦之子魏棱,再加上魏溪,还有躺在床上至今昏迷不醒的原身。 秦衍之是皇帝,众人在夜幕的影壁下郑重的见礼。 秦衍之一把过去扶起魏溪,道:“宫里一群人都在斗巧,我瞧着无趣的很,只好出来找你玩了。你在做什么?” 魏家大儿媳妇胡氏跟在婆婆身后,听着皇帝连自称都改了很是惊诧,揪着夜色浓郁,快速的抬头瞄了皇帝一眼。只一眼,就被少年天子温柔神色给怔住了。 她未出嫁之时也听说过皇帝的一些传言,据说小时候性子阴晴不定,动不动就要灭人九族,宫里每日里都有人因此丢了性命。最初的印象,暴君几乎就是皇帝的代称,为此,三公们还烦恼过好一阵日子。她嫁过来两年,也多多少少知道魏溪与皇帝的关系好。听闻魏溪曾经几次救皇帝于危难之中,皇帝对她也与别人有很大的不同。 女子为官,当初这事表面上在朝中没有激起一点水花本来就不正常,更加不正常的是,魏溪居然以近臣之身牢牢的占据着皇帝身边第一宠臣的位置,这就太奇怪了! 胡依依好歹也跟着父亲旁听过兵法,知晓一项法令颁布时,朝中会有各种赞同或反对之声,可是魏溪的任命来得太突然,反馈又太平静,仿佛里面蕴含了某种众所周知的阳谋,导致所有的臣子对魏溪是男是女选择性的忽略了。如今,第一次亲眼见到皇帝的胡依依突然醒悟。 也许,或许,一切反对之声都被看着温和可欺,实则骨子里霸道强硬的皇帝给无形的镇压了?! 魏溪,是个幸运儿啊!胡依依感慨着,目光在朦胧的灯笼映照下落在了那一双相互搀扶的手上。 臣子行礼,皇上扶起,这是君臣相得的象征。 可是,胡依依总感觉有些奇怪。也许是皇帝的眼神从踏入魏家起就一直锁在了自家小姑子身上的缘故?可是,看周围的人显然对皇帝与魏溪的亲近觉得理所当然!是她多心了吗?可是看小姑子的神色,好像也习以为常?! 这对君臣,不是普通的亲密啊! 胡依依暗中对魏溪的评价又上了一层楼,原来以为就是个善于外科的天子近臣,没想到,是个早已得到皇帝信任的宠臣。寻常臣子,甚至自己的父亲和公公都万万不及! 至那之后,胡依依对魏溪的态度更是热络,就连余下两个弟妹听说皇帝来了魏家时也后悔不已。好端端的在家伺候婆婆就好了吗,干嘛好去外面人挤人,连鞋子都被踩掉了一只。这下好了,连皇帝的天颜都没得见到,也没见到皇家的排场,甚至,还错过了在皇帝跟前路面的最佳机会,那个悔啊!连续好几日都迁怒到老公身上,硬是让老二老三睡了好几日的偏房,这是后话。 秦衍之没有多话,长在门口就兴冲冲的对魏溪道:“把我送你的衣裳换上,出去逛市集去。” 魏溪哪里肯,她特意陪魏夫人过节呢,哪里能够跟着皇帝出去玩耍。 秦衍之显然是有备而来,一个提议不成再来一个:“既然不去市集,那我们夜猎去!” 魏夫人胆战心惊,连忙推着魏溪:“去市集吧,别守着我一个老婆子了。一年一次的乞巧节,不去到处看看又怎么算是过节。要是路遇你哥哥嫂子们,也可以与他们一起回府。” 魏溪哭笑不得,很想问:娘您这是让我出去过节呢还是不让我去?既然让我去,又提醒我去找哥哥嫂嫂,生怕皇帝把我拐带去打猎似的;既然不让我去,又劝说我出去走走。果然还是屈服于皇帝的淫~威吧? 好好的帝王,不在宫里看人穿针斗巧,跑来魏家坏人团圆。 眼看着魏溪还无动于衷,胡依依也加入了劝说行列,秦衍之赏了这对婆媳一个算你们识相的眼神,继续道:“既然不想动弹,那朕就在这里陪你过节好了。” 连‘朕’都用上了,可见他是铁了心的拐带她出门。如果不去,估计他就会端着皇帝架子在魏家作威作福。 想象一下,高高在上的皇帝端坐在主位,魏溪的娘亲坐在下首第一位,大嫂第二位,小侄子第三位。 皇帝吃瓜果,魏家人看着;皇帝坐着问话,魏家人站着回答;皇帝要看穿针,魏夫人和胡氏就要借着微弱的烛光,穿针引线,这不是没事找事吗? 魏溪拗不过几人,只好去换了衣裳。 华贵的襦裙展开有十二幅,裙摆上细碎的金沙在夜色下如同闪烁的星光,魏溪玉色的肌肤在其衬托下仿佛也镀上了一层朦胧的光晕,有种高高在上的端丽之美。墨色的长发如瀑一般,柔顺的贴在了她的身后,一金一黑,极端的华贵与如山的孤寂相辅相成,衬托得她如深山中高悬的明月,似近实远。 少年皇帝心如擂鼓,下意识的想要去抓住她,温热的掌心碰触她冰凉的肌肤,热冷交叠,他哆嗦一下,目光中的沉迷几乎要化成了实质。 魏溪在阴影中抬起头来,问:“怎么了?” 秦衍之摇了摇头,看向她的发顶:“怎么不把头饰带上?” 魏溪将鬓边一丝俏皮的发丝拢在耳后,冷淡的道:“都是金镶宝石,太重了。” “那是我特意让工部的巧匠为你定做的,精美得很!我想看看你戴着它们的样子。” 魏溪摇头:“出门不方便。”她扯了扯身上的裙摆,“这一身去宫里请安正好,去市集就太过于奢华了,容易遭贼。” 众人:…… 秦衍之:“你能不能别这么……实在?” 魏溪很坦然:“我只是实话实说。去市集就要有去市集的样子,穿得这么繁琐,就像丢了块金子在朱雀大街上,等着人来拾呢。” 秦衍之扣着她的手腕,好像很怕她挣脱似的:“有我在,别怕!” 魏溪笑着,挥了挥两人在一起的手臂道:“我怕什么,我身上还带着毒囊,谁敢打我的主意,就得有丢了命的觉悟!” 这话说得,秦衍之的手都不知道要不要松开了,骑虎难下分外纠结。 魏溪斜睇着他:“还不松开?” 秦衍之思索了一会儿,到底舍不得这份亲密,破罐子破摔的道:“不!反正,你谁都可以毒,就是不会毒害我。” 无法反驳! 胡依依简直要为皇帝拍手称赞了,魏夫人更是额头冒汗。 魏溪明显不是个轻易妥协的性子,皇帝不听话,扎针扎到他听话!银针一出,秦衍之的手背眨眼就成了刺猬,在半月下闪闪发亮。因为有外人在,秦衍之的痛嚎更是凄凄惨惨的直接咽到了肚子里。 在魏夫人的目送下,魏溪领着捧着爪子黯然神伤的少年皇帝施施然的出门溜达去了。 既然是乞巧节,市集上卖得最多的还是针线女红和五色彩缕,胭脂水粉铺子更是免费给人染指甲。各色艳装的少女妇人们成群结队的集结在店铺周围,依次排队等待着花草汁印在自己的指甲上,形成各色丹蔻。 瓜果被雕成奇花异草珍奇异兽的模样摆满了台案,秃鹰与鸳鸯为伍,牡丹与兰草为伴。旁边的银盆中,菱藕粟米绿豆小豆小麦□□俱全。 算命的长须老爷子一边给人看面相,一边推销魁星爷,福禄寿老公公蜡像。 珍宝阁的橱窗内,牛郎织女蜡塑和高达三尺的象牙雕镂磨喝乐泥偶摆放在一处,龙延佛手香雕为栏座,红砂碧笼当罩子,泥偶手中金玉宝石玩具引得一群孩子争相观看。负责守门的小二赶了又赶,口都吼干,腿脚都要跑断,不到半夜是不能停歇了。 魏溪在买喜蛛的小摊上流连忘返,琢磨着是把蜘蛛们收了去捉弄人,还是把它们油爆了换一顿夜宵。 秦衍之护着她一路从朱雀街东头走到西头,几次差点被人冲散,都被他蛮横的撞开了。魏溪一无所觉,随手买了五色丝绦,手指翻飞给他编了一条结绳拴在了他的手腕上,另一头被她拽在了手心里,就像少儿时无数次在街头闲逛的那样,牵着皇帝悠悠然的看尽大楚繁华,人世百态。 等到夜幕深重,她就拉着秦衍之坐在馄饨摊边,咬着馄饨,喝着热汤,与摊主老夫妻闲聊,问民生,问肉价,问治安。等到明处的禁卫军侍卫们也囫囵吞枣的吃完后,又晃着‘狗链子’慢悠悠的出了城。 秦衍之:“去哪里?” 魏溪:“打猎啊,你不是说要夜猎吗!回来这么久,我都很少夜晚出门过了。” 在将军府,魏夫人管得严格,是真正的将她当成亲生女儿看待。在魏海的宅子里,只要她在,两个兄长绝对会从兵营刚回来,嘘寒问暖,生怕妹妹在宫里被宫人轻视,被大臣冷嘲热讽,被皇帝欺负。 秦衍之这时候才知道自己被魏溪算计了,嘟囔道:“你早就想要夜猎了对不对,害得我白白做了回坏人。” 禁卫军统领展示了令牌,众人骑马出了城门后,魏溪整个身心都放松了下来。在马背上肆意的生了个懒腰,才道:“姜太公钓鱼,你自己咬的鱼饵怪得了谁?” 最近的行宫距离皇城大概两个多时辰就可以到了。当年太后就是带着小皇帝避居行宫,从而皇帝被推下山崖差点一命呜呼。 一行人全部都是快马,上马之后魏溪直接将披风往背后一搭,马鞭一扬,人就如乘风的花,呼的跑出去了很远。 秦衍之还是第一次见到魏溪骑马,在身后跟了好一会儿确定对方车马娴熟这才并驾齐驱,口气中还隐含着惋惜:“你什么时候学会了骑马,我都不知道。”原本还准备两人共骑一乘,现在好了,所有的准备全部都没派上用场。 魏溪的笑声在官道上飞扬:“你当我在边关四年就只治病救人了吗?一场大的战役筹备何其之久,少说十天半个月,多的时候有半年。期间小股战役也不伤筋动骨,伤兵大幅下降,我也就清闲下来。后来才跟着学了骑马射箭,对了,我还会捕蛇。等会,我们直接去山林里捕蛇吧?” 秦衍之头皮发麻:“这么晚捕蛇?” 魏溪似笑非笑:“就是晚上才好捕蛇,特别是盛夏,越热蛇鼠越多,越容易捕捉。冬日里蛇都冬眠了,要捕蛇还得先找到蛇窝,一抓一窝,蛇皮做腰带,蛇胆泡酒,蛇骨熬羹汤,最后蛇肉烤着吃,别提多美味了。你在宫里吃的那些山珍海味哪有真正的野味得趣!” 秦衍之道:“我觉得吃起来还行。” 魏溪哈哈笑道:“等捕了蛇,让你吃一吃真正的山珍,你就觉得御厨房都是在糟蹋食材了。” 秦衍之求之不得。 行宫在山上,猎场却是在山下。当年承安公差不多跑了半夜才到行宫,是因为在山道上耗费了功夫。他们这群人各个都是青壮,魏溪的马术开始时还有点拘谨,等到跑了几里路,人也就放松下来,马儿奔跑的速度直线上升,到了最后居然是秦衍之追着魏溪身后了。 这时候,秦衍之又可惜自己殷勤太过,魏溪那匹踏雪白马与自己身下的绝影是一对。能够同时收入皇宫,给皇帝用的千里马自然不会相差太多,脚力也是不相上下,有差别的是骑马之人。 两人这样相互追赶,居然比寻常马匹还要早了半个时辰,等到行宫山下时,月才中悬。 秦衍之从听到魏溪说要亲自给自己烤蛇起就格外的兴奋,眼见狩猎场越来越近,整个人都显得急躁起来,兴致勃勃的问:“怎么捕蛇?” 魏溪倏地一笑,单手缓缓探入自己的高高耸起的束胸,在皇帝呆滞的注视下,从胸口夹出一小包棉布包:“自然是用毒!” 秦衍之剧烈的心跳猛地一顿:“你你你……真的随身携带毒物?!”幸亏没同骑,幸亏没趁机乱吃豆腐,幸亏没霸王硬上弓,否则小命休矣! ☆、第82章 魏溪笑道:“怎么,难道你以为我骗你不成?” 秦衍之干笑:“没,我只是觉得……你果然实诚!” 魏溪:“那是。” 秦衍之:“……” 这一批的禁卫军大多是这几年新招的人,秦衍之少时的老兵差不多一半在西蒙时去了战场。禁卫军统领换了,新兵蛋子们也像是土包子似盯着皇家猎场恨不得看出一朵花来,没少被老油条门抽后脑勺。 从跳龙亭往下看去,山林就像一张长大了嘴巴的老虎,虽然打着哈欠,谁也没法忽视里面的野兽气息。伸手不见五指的山林那一头有点点星光,是附近守林的村庄,落落绰绰,几不成形。 魏溪自己折了一批长长的树杈,前头开着粗杈,半人多高,随手往地上一插,就能够深入松软的泥土。见到他的动作,禁卫军统领还没反应,身后跟着的老兵们倒是很有默契,纷纷挑着老树一阵攀折。顿时,静谧的树林外围响起啪嚓咔嚓簌簌的各种声音,偶尔还有人从高大的树木上滑下来的沙沙声,更有一两声肉食动物掉在地上的闷痛声。看起来威武不凡的统领罗大人眉头要皱到额头上去了,咬牙切齿的样子更似要把身后这群没心没肺的混球给踢回皇城。 狩猎男人们都会,专门就捕蛇,大多人心里还是发憷。魏溪也不挑衅他们,直接一马当先入了林。气呼呼的亲卫军统领随后跟上,秦衍之被众人拱在了中间,余下的小兵们分别围绕在周围。气氛虽然有些紧张,倒也没有刀弓蛇影的地步。 按照以往来说,皇帝要狩猎大多是挑着春秋,一则是经过了冬眠,大多动物都动作迟缓膘肥体胖,最好捕猎,吃起来肉质肥得流油;二则秋季时动物们都为了囤积食物过冬,大多忙碌得很,几乎是倾巢出动,故而,有时候手气不错可以猎杀到刚刚学会捕猎的幼崽,幼崽比成年猎物更加细嫩,皮料水滑,毛发蓬松,给宫里的贵人们做大髦或者皮衣皮靴都不错。 夏日,主要是蚊虫多,天气又热,宫里的人大多随着皇帝去避暑了,来狩猎是活受罪。 偏偏,秦衍之异想天开的找了个荒唐的理由拉着魏溪来打猎,别说听了这话的禁卫军统领心里在想什么了,反正明面上随行的禁卫新兵们一边兴奋一边暗骂没事找事。禁卫军统领罗大人是早几年的武状元,一步登天做了皇帝的近臣,说是风光无两也不为过。事实上,他也的确风光过一段日子。前禁卫军统领深得皇帝信任,西蒙大战,自请去了战场,顺手带走了军中武力出众的诸多好手,等到武状元接手,兵营里大部分都是二等三等老条子了,即不大服管教,又升值皇宫里的生存规则。为此,他很是怨恨过何大人一番。不过,这也给了他便利,有了武状元头衔,他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就揍趴了留下来的老油条子们,顺理成章的成了禁卫军中的实权人物。不听他命令的,都被他揍得听命令。 一切都很顺利,很美好,直到四年后魏溪回来。 原本奉承他的禁卫军老兵们像是集体叛变了一般,对着魏溪的言行举止分外注意起来。魏溪当宫女,她心情好,众人就嘻嘻哈哈一群人请假出去喝酒;她心情不好,诸多禁卫军连站岗都挺直了腰板,被斗春寒吹得鼻涕长流都不敢擦拭一下。 寻常人要进朝安殿,负责搜身的禁卫军们,一个个挂着包公脸,那个正气昂扬,那个严阵以待,恨不得把人裤衩都扒了看看里面藏没藏武器,发现一根针都要怀疑上面抹了毒,不让进殿。 等到魏溪来了,呵呵!他娘的一个个都成了狗腿子,嘘寒问暖,笑颜逐开,别说搜身了,都恨不得反过来让魏溪给他们搜一下,当然,如果魏溪要扒了他们的裤衩,估计一个个也会立即解腰带脱裤子,那个殷勤劲头,让罗大人以为自己瞎了眼。等到换岗,少不得抓了方才当值的两个‘门神’好好谈一下人生,谈一下对将来的畅想,然后再哥俩好的比试比试后,丢到暗卫里面去眼不见心不烦了。 魏溪做宫女时,每日都要当值,所以,罗大人日日都与自家‘兄弟’们斗技,一个月下来,身上的暗伤连自己看着都落泪。 最可恨的是,魏溪在太医院忙活的时候,丫的一群混蛋崽子只要不当值的,不管是在宫里还是在宫外,全都像嗅到骨头的狗一样,纷纷往太医院跑,就为了从魏溪手上贿赂到一瓶止血药、痛风膏或者是治疗胃痛的丸子。 太医院缺这些药吗?不缺啊!贵吗?不贵啊!药效不好吗?那是鬼扯嘛!那为什么一个个都去找魏溪,难道她手上的药就格外的好,她要价格外的低? 为此,罗大人亲自上阵‘勘察’了一番,也没觉得有什么特别。药不还是那些药,银子不一样的要照付,没什么不同。 唯一不同的是,她会提前给你把脉,不是你说要啥药她就给啥,得听她的。就这样,原本只是准备买一瓶痛风膏试探一下敌情,结果被敌人迷惑忽悠,捧回去一箱子瓶瓶罐罐,美其名曰:按时服药,药到暂病除! 不是药到病除,而是用了药也只能暂时病除! 罗大人当场把箱子丢在了旮旯弯里,再也没有打开过。 至此,罗大人心目中,魏溪就是个满口胡说八道夸夸其谈的市侩商人,连医女都算不上。 当然,等到魏溪做了侍诏,他就更加看不顺眼了。殿内的事情他不知道,殿外自家属下成了她的狗腿子就足够让这位平民统领对她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了。 暗中跟着的侍卫头子常年隐藏在暗中,听了汇报头一个想法就是吩咐手下赶快去置办涂抹治疗蚊虫叮咬的药膏。他们在暗中护卫,身上不能留有一点异味,以免出了岔子。所以,平日里跟着皇帝出宫,遇到突发情况,都是等到皇帝平安回去后,头领领着一群抓耳挠腮的猴子属下聚在一起舔伤口。恩,今夜看样子是要相互涂口水舔对方的蚊子包了。 至于之后魏溪主动提出来夜猎,老油条们都习惯性的忽略了。笑话,如果不是皇帝失心疯的先提,魏溪想要狩猎也是自己来啊,哪里用得着一群禁卫军明里暗里跟着活受罪! 一切都是皇帝的错! 跟在魏溪身后的禁卫军统领终于发现不对:“什么味这么浓烈?” 从踏入山林中开始就隐隐约约吹来一股清冽的草香,深入林中之后,在成片的花草树木中间,那香味从淡到浓,已经到了无法让人忽视的地步。 魏溪头也没回:“薄荷。” 禁卫军统领:“我见过的薄荷可没有这么重的味。” 魏溪这才回头,轻笑:“统领大人这是质疑我医女的身份吗?” 统领心里不屑,面上倒是正直得很:“不敢!” 魏溪扬了扬马鞭,轻轻拍打在马腹上:“我身上的锦囊中可不止□□,还有各种治病救人的药草,薄荷只是其中一味。取自三伏日晌午时分,暴晒中叶片最为肥厚,叶面有蓝光的部分,研磨成粉随身携带,有清凉醒脑的作用。当然,现在它最大的作用是用来驱蚊。”说罢,她淡定的问,“统领大人嫌弃它的气味吗?我这有相克的药材,你要用的话给你一份。” 在夜晚的山林里,不用驱蚊的药材这不是自己找死吗?罗大人心里十二分的愿意,身体倒是很诚实的没动弹。 秦衍之在包围圈中低笑,替直肠子忠臣解了围:“魏溪,去哪儿捕蛇?” 魏溪在夜空中若有似无的辨识了一下皇帝的轮廓,重新抖了抖马鞭:“水边。” 魏溪明显的比众多养尊处优的禁卫军们还要熟悉山林。什么树上有什么鸟窝,让人去摸,保准摸出来好几窝鸟蛋;哪边的草丛中有调味的香草,随手就让人摘了;哪边有猛兽的巢穴,她倒是也想让人去抓一抓,可惜这批没上过战场的新兵蛋子胆子太小,硬是没有一个人动弹。就是有一两个想要出头的,也被身边的人阻止了。 为此,魏溪环顾这群禁卫军的眼神就慢慢的变味了,冷冷的吐出一个字:“呵。” 禁卫军新兵们:“……” 秦衍之:“咳,魏溪,距离水边还有多远呢?” 魏溪怒瞪皇帝一眼,冷丝丝的道:“有多远你不会问一问你的禁卫军吗?到底他们是当兵的,还是我是当兵的?在山林里药草不识就罢了,还把止血的药草给踩死了;鸟窝里面有蛋,蛋的品种是什么知道吗?它们的习性知道吗?为什么你们去摸蛋,它们的父母怎么没来用啄子戳死你们?它们的叫声你们分辨得出吗?遇敌的时候,鸟蛋除了可以用来果腹还有别的作用知道吗?知道野兽就在附近,是什么野兽知道吗?怎么猎捕,怎么掩盖气味,怎么利用它们的凶器为自己所用知道吗?它们是独居还是群居,什么时候发情,什么时候怀崽,什么时候可以不费吹飞之力全须全尾的猎捕知道吗?都不知道,连怎么寻找水源都不知道,就这样你们居然还敢跟着我来深山老林狩猎,是你们猎捕野兽,还是野兽捕食你们呐?” 一叠声的质问,训得围成一圈的汉子们汗流浃背,想要反驳又不知道怎么反驳。 他们都懂?懂什么?狩猎吗?连野兽的窝都不敢去探,捕什么猎呢!新兵蛋子们你看我我看你,最后视线纷纷落在了统领大人的头上:您是统领,您是老大,替我们出头就靠您了! 禁卫军统领:靠! 秦衍之干咳一声:“他们只是普通的护卫,又不是专门负责守卫山林的林卫,不懂这些也是正常。” 魏溪明晃晃的冷笑了,环视一圈,被她注视过的人都纷纷自觉的低下头来:“暗卫呢?随便出来一个暗卫,回答我的话。” 暗卫头领只觉得胸腔里面一股子浩然正气,当下就挥手让最靠近队伍的属下现身了。 那属下一身短□□装没有别的装饰,与明面上护卫皇帝,穿着软甲配着银剑一身白袍的禁卫军们一比,一边是见不得人的乌鸦,一边是站在阳光下趾高气昂的葵花凤头鹦鹉。 暗卫的声音因为常年在暗中行走有种特意训练过的低哑:“此处行宫距离皇城不远,冬短夏长,游禽众多,又因为连绵山林,时有金雕、红隼出没。夜鹰大多在夜间行动,啄木鸟满树都是,地上长尾雉、锦鸡最是常见,喜鹊、黄鹂歌声婉转,是最容易模仿的鸟声之一,不过大多在白日,晚上用鸟声唱歌,保管附近有敌情。树林里太过于静谧了,那也代表有潜伏,得小心应对!” “方才摸得最多的鸟蛋其实是锦鸡的蛋,一片树林有一个窝,代表周围有一群的鸡窝。甭管是鸟蛋鸡蛋所有的蛋,内层的膜可以医治烫伤;蛋清消肿热痛,骨折复位后,布带将蛋清包裹加热干燥后可以固定骨伤。蛋液干燥后可压迫脑震荡引起的头痛呕吐。煮熟的鸡蛋黄在小火上烘烤熬出油,治疗烫伤、痔疮、肛裂,加适量硫黄粉外用可治疗疥疮,加山羊胡须烧成的灰调匀,可治湿疹。”他顿了顿,总结一句,“一蛋在手,天下我有!” 周围的树林里传出隐秘的闷笑,连魏溪也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欣慰的笑意。 “此处乃皇家猎场,猛兽有限,不过是棕熊、老虎等,体型巨大,老远就看得见,一剑射中眼睛就可以等着它们自投罗网了,还保证皮子的完整。它们的崽……大多是养着,等皇上下一次狩猎来捕杀,抓了也只能放养,别说炖汤了。” 这一次,禁卫军新兵们明显的尴尬起来。 “至于水源,距离水源越近的地方草木越繁盛。如果你是个瞎子,随便挖一把土,越往下泥土越湿润,说明有地下水,有地下水就有河流。”说到这里,对着魏溪点点头,对着皇帝拱拱手,身影一闪,人又不见了。 整个林中恢复了寂静,徒有不远不近的虫鸣鸟叫此起彼伏。 围绕在皇帝身边的禁卫军们虽然在夜晚看不出他们的神色,可是他们自己手心流着的汗,脸上火辣辣的疼感,眼中的屈辱简直化成了一团黑雾,笼罩在了所有人的心头。 原来这些老油条们不是真的武艺不精,他们只是把心用在了其他的地方,以弥补因为年月带走的矫健身手;他们不是看不惯这群年轻气盛的新人从而处处挑衅,处处针对,他们的谈笑声中,忆往昔中,其实涵盖了不少前人总结的生存技巧;原来,他们不是真的惧怕战场,他们并不是‘逃兵’!他们只是用另外一种方式,在属于自己的战场里面战斗。 悄无声息的战斗,悄无声息的死亡;没有勋章,也没有荣耀,自然也不会出现在战场的阵亡将士名单上,他们是无名的英雄! ☆、第83章 作者有话要说: 寂静的夜空下,波光粼粼的湖面泛着鱼鳞般的光芒。 与不远处的篝火在风中发出爆裂响声,这像是一个信号,瞬间冲破了黑幕下的宁静,无数的悉悉索索之声不绝于耳,从远到近。 篝火之内,禁卫军统领坐在最边缘处,目光所及处全都是陌生的黑暗。火堆旁,少男少女坐在一处,轻声细语的说着什么。 细碎的脚步声由远而近,魏溪抬起头来,看到一个短打侍卫轻声走进,无声的递送给她一包东西,见魏溪不动,又往前送了送,魏溪这才接了过去。 展开一看,是几块小树皮。 秦衍之的脑袋凑过来:“这是什么,草药吗?” “杜仲,胶木的树皮,能补肾、强筋骨、安胎。”说到‘安胎’时,退回去的侍卫踉跄了一下,几乎摔倒。 秦衍之眼睛一亮,只听到:补肾! 魏溪举到他的面前:“要么?” 秦衍之手一伸,魏溪猛地一抽,就收入了自己的药囊当中,对皇帝冷笑:“这是别人送我的,哪有转送他人的道理!” 秦衍之:“……” 偷偷支起耳朵偷听的近卫们:“……” 有了一就有二,不多时又一个短打侍卫出现,直接把一包东西放在火堆旁就跑了。 秦衍之碍于面子不好动,魏溪直接过去打开一看:嚯,好大一窝子穿山甲!这是被整窝端了啊,啧啧。 魏溪眉开眼笑,秦衍之口水泛滥,觉得肚子有点饿,问:“这又是药材?” “嘿嘿,它的药名叫鲮鲤,单鳞片就值一两银子。外用止血止痛,行血、散瘀、杀虫;内服的话……” “怎样?” “通经下乳。” 偷听的众人:“…………” 最后,隐藏于暗处的侍卫不敢再出现了,改成直接偷偷的将东西放在魏溪身后,等着她发现。 秦衍之学聪明了,知晓这是暗卫们送给魏溪的礼物,不是安胎通乳就是通经,他一个大男人,还是别打主意了。没料到,魏溪反而大方的送了他一堆药草。 秦衍之拿着这不知名的草药左看又看:“这能生吃吗?” 魏溪:“能啊!” 秦衍之放在嘴边:“有什么功效?” 魏溪:“专治阳~痿~遗~精。” 秦衍之捧着药草:“……” 众人:“噗!” 明里暗里,笑声此起彼伏,秦衍之怒也不是,喜也不是,脸色几经变幻,最后叹气:“那我还是收着好了,日后得用。” 魏溪终于展露入林后第一个真诚的笑颜,拍了拍皇帝的肩膀:“让人拿着东西去收蛇吧,快一个时辰了。” 早在到达水源之时,魏溪就围着整个湖面走了一圈,洒下了不少的捕蛇粉。那东西有引蛇的功效,等到蛇都靠近后,闻之越旧就越昏沉,最后无法动弹,只能束手就擒。 暗卫们早就在半个时辰之前在边缘地带摸了一遍,扫荡了不少还活蹦乱跳的肥蛇。等到再过半个时辰,皇帝一声令下,其他的禁卫军们才纷纷攀折树杈,学着刚刚偷~窥到暗卫们捕蛇的手法,将一条条头昏脑涨的活蛇插到自己的衣摆做成的布袋中,收获,恩,颇为丰厚! 山林里的火堆像是被点燃的蜡烛,一簇一簇的亮了起来。 暗卫首领熟练的用一把刀固定好蛇头,取蛇胆,剥蛇皮,清理内脏,骨肉分段。敷盐,抹香料,泡在酒水里后,再取一蛇,重复之。眨眼后,一盆子腌好的蛇肉就送到了魏溪的面前。 魏溪也不多话,自己再撒一把不知名的粉末搅拌均匀,拿出秦衍之削好的树枝一一从蛇骨两头穿过,等到全部弄好,又是半个多时辰过去,魏溪这才将蛇肉纷纷架上火堆烘烤。 蛇肉细嫩,香料辛辣,酒味醇厚,不多时,整个湖边就散布着烤肉~香味,引得众人口水滴答,一个个如狼似虎的盯着火堆,双眼放光。 第一块蛇肉出来时,魏溪拿出银针试了试毒后,自己还没吃就被秦衍之抢先一步,就着她的手直接咬下一块蛇肉来,细细嚼了,眯着眼一脸享受:“好吃!”不再让魏溪动手,自己就笨拙的学着方才魏溪的样子自己烤起蛇来。 两串蛇肉,一串焦黑只能隐约看出蛇骨的轮廓,一串泛着油水,肉质在火焰的映照下晶晶发亮。 魏溪接过卖相完美的蛇肉,秦衍之大叫:“吃我这一串!” 魏溪转过身去恍惚听而不闻,对那串焦糊的肉串更是视而不见,专心致志吃着暗卫统领奉送上来的贡品,有滋有味。 秦衍之锲而不舍的将自己的劳动成果送到她的眼皮子底下:“吃我烤的这一串!” 魏溪给了他个鄙视的眼神:“要吃你自己吃。” 秦衍之:“这是我特意为你烤的。” 魏溪直接抽过那串蛇肉,喊了声罗大人,禁军统领急跑过来,魏溪手一递:“皇上亲手烤制,特意赏你。” 罗大人:当我瞎呢?明明是皇上给你烤的! 看看魏溪,看看皇帝,再看看蛇肉,咬牙接过,一口咬掉半边,含泪:“天下绝味!” 众人:快别哭了,真难看。 魏溪笑眯眯,让秦衍之继续烤制,然后全部喂到了罗大人的肚子里。蛇性寒,皇帝不能吃辣,涂抹的香料自然不含辣,所以,这一夜罗大人的肚子就没停过,也不知道钻了多少回老树林,挖了多少深坑。等到出了猎场时,整个人都脸色苍白,人都快要拉得虚脱了。 黎明已快不远,月夜的黑幕几乎浓得化不开,村中的一户人家被敲门声惊醒,在寂静的月夜中显得格外的惊悚。过了小半会儿后,颤巍巍的老农才点了油灯凑到门缝里看去。 门外一个俊俏的少年正腼腆的抬起头来,昏暗的灯光下,对方额饰上镶着的玉石烁烁闪亮。 老农心下一松,问:“什么事?” 少年踌躇道:“老伯,我们在附近迷路了,实在找不到回去的路。天色太晚,就想在您这里借宿一晚,清早就走。不知道您能不能行个方便?” 老农把油灯往前面凑了一凑:“我们?” 少年退开一步让出身后的少女,面容看起来也不过十四五岁的年纪。因为夜露,一张小~脸在披风下显得有点发白。 老农的胡子瞬时抖了抖,略微拉开了门缝,问:“你们是兄妹?” 少年将少女身上的披风拢了拢,闻言顿住,改成握着少女的手腕,郑重的强调:“不是,我们刚刚成亲。”说罢,握着的手又改成搂住对方的肩膀。因为年岁相当,少年的身量已经抽条,比少女高了半个头,他这么一搂,少女的半边面颊就被埋入了他的胸膛之中,露出少年披风中衣襟上暗色的纹路来。少女似乎挣扎了两下,少年干脆低下头,含糊的低喃了声,“别闹,你身上凉得很。”还不让我搂着,等着风寒吗? 少女双手狠狠的掐着他的腰~肢,一副不情不愿的模样,到底男女力量悬殊,少年几乎将人整个狠狠的压制在了胸膛上,还没变声的嗓音带着愉悦的味道。他甚至在怀中之人的发顶上落下一个吻,这下别说少女没有动作了,老农也瞪大了眼,一张老脸扬起两朵红晕。 老人家退开半步,呵呵笑道:“山里就是这样,白日太阳晒得脱皮,晚上又得盖被子。” 少年趁机问起附近的民生来,种了什么菜,打了什么猎,有没有鱼塘,距离最近的集市有多远,大大小小的事情都拿来闲聊。 老人家没想到一看就是富家的少年对平民百姓的这些事儿说得头头是道,顿时刮目相看,一来二去,两人居然说得热火朝天。 厨房的灶台重新燃起了火,黑得跟炭似的水壶挂在灶火上方,咕噜噜的冒着热气。 老人家从自己房内抱出一个木盆,两块粗布毛巾:“乡下地方没什么好东西,将就用啊。” 少年亲自去接了物品,老人家热络的替他倒好热水,又叮嘱一番这才离去。等到老人的身影消失在门后,一直闷不吭声的少女猛地窜了起来,一脚先把毫无防备的‘丈夫’踹倒在地,然后刷的跳到对方的后背上,一手摁着他的后颈,一手啪啪啪的将人给揍得抬不起头。 秦衍之叫也不敢叫,闷不吭声的承受着脑袋上此起彼伏的拳头,面朝黄土的嘴角越扯越大。 水壶中的水吱吱的冒出壶盖,被浇着的火苗蹭得窜高,映照着地上两个模糊的影子缠~绵又狰狞。 啪的一下:“还胡说八道吗?” 秦衍之:“下次不敢了!” 啪啪:“还敢自作主张吗?” 秦衍之嗷嗷的嚎:“不敢了!” 啪啪啪:“还敢再宵想本姑娘的美貌吗?” 秦衍之歪着脑袋,问:“……在你心目中我就是个好色之君?” 魏溪居高临下的埤堄着他:“没错,你就是个昏君,色胆色胚五毒俱全的好色之徒!” 秦衍之:“总感觉你说的那个人不是我。” 魏溪直接从他背上下来,一边扭着帕子洗脸,将所有的情绪全部掩埋在了黑暗之中,一边含糊的道:“不是你还有谁!下次你再敢坏我名誉,我就废了你第三条腿。” ☆、第84章 作者有话要说: 昨晚在电脑上码了一些,后来躺在床上手机码了大半,结果没码完人就睡着了 早上起来一看,小黑屋直接丢了我的稿子,手机上的全部丢失了,留下电脑中的一部分,哭都没处哭,现在还心肝疼 这一章是白天断断续续写的,实在是心累~~所以晚了,抱歉 是个男人就知道自己有第三条腿,而皇帝是宫中唯一有三条腿的人,废了那就乐子大了。 魏溪洗完了脸,秦衍之把自己的脑袋也凑过来:“给我洗洗。” 魏溪准备换水,秦衍之拦道:“又不脏,就用这盆水吧。” 魏溪对着台阶就把水给泼了出去,冷道:“我嫌弃你脏!” 秦衍之:“……”好委屈。 换了帕子换了水,伺候着秦衍之洗了脸,魏溪简单的配了药洒在另外一个木盆中,再浇上热水,秦衍之脱了鞋袜把脚往里面一伸,嗷的惨叫:“烫死了!” 魏溪:“你是傻的吗,没看到水刚刚烧开?” 秦衍之:“在宫里也泡药浴啊,水温都刚刚好。” “掼得你!” 秦衍之本就养尊处优,脚趾头一个个圆润可爱,指甲被修理得晶莹干净,这么一烫之下,整个脚背白里透红,在空中一跳一跳,他的神情还格外的委屈,嘴巴瘪瘪的,眼中水汪汪一片,若是再捧个萝卜,估计就是求安慰的兔子了。 魏溪动作一顿,头疼的揉了揉额角:“你怎么永远长不大似的?”说着,还是往木盆里放了一勺凉水。 秦衍之每日例行公事的烫好了脚,魏溪给他按摩了一会儿穴~道,疲倦就如狂风似的刮了过来,秦衍之打了个哈欠,趿着鞋子,扶着门槛,对魏溪道:“我先去睡了,你早些过来。” 魏溪应了一声,忙活着收拾残局。 朦胧的烛光下,秦衍之掩在暗中的目光专注又专情,隔一会儿才踢踢踏踏的走远。 老人家给他们准备了一间客房,窗户台上放着一盆子不知名的野花,花盆之下就是菜圃。正是盛夏,月色下郁郁葱葱一片深绿,展眼望过去只觉得心旷神怡。 客房就一张床,两铺被褥,因为长久没有人居住,屋内一股淡淡的土霉味。秦衍之将窗户打开,远处的皇家猎场只能遥遥望到连绵不绝的山林,甚是壮观。 他缓缓吁出一口气,胸腔中满含的沮丧这才彻底发散出来,抓着头发,又揪了揪自己的衣袖,最后连衣摆都看不顺眼了,狠狠的拉扯了两下,在小小的房间里绕着圈,一边绕一边踢打着衣角,那样子就跟穷极无聊孤独无伴的野小子似的,只能拿着没有痛痒的外物发泄自己的郁气。 地面都被他踩平了两层,他才后知后觉的发现魏溪怎么还没来。 “她该不是独自偷偷跑回去了吧?”心口一沉,又趿着鞋子哒哒哒的跑去了厨房。 厨房内,魏溪半靠在矮椅中睡着了。长长的睫毛在眼下留下~阴影,眼中的冷漠疏离也在浓浓的疲倦下被掩盖,长长的纱衣裙摆像画卷铺撒满地,烛光下的金沙如同星辰。在那之下,一双秀丽的双足静静的在木盆中沉浮,萤苒的雾气中辛辣的姜味在空中弥漫。 悄无声息靠近都要阴影覆盖在魏溪的上方,将她的面容笼罩在自己的势力之下。一根手指从黑影岔了出来,缓慢的在她的眉骨之上描绘,指尖与眉骨相隔毫厘,指腹甚至能够触碰到那细软的绒毛,柔软的、细腻的、通过指尖传达到了心底。 眉骨之下是眼睛,鼻梁、唇~瓣。 唇珠微微翘~起,唇色薄粉,唇纹更像是绸缎上最美丽的图纹,让人想要去触摸,描画。 魏溪感觉身上压着一头毛茸茸的大狗,炙热的气息喷洒在她的脸上,粗糙的舌头在她的脸颊上不停的舔~舐~着,然后从下往上,刷啦刷啦,锲而不舍的将所有口水涂满了她的双~唇。 睡梦中她难受的左突右打,那大狗干脆把整个脑袋塞在了她的手中,又把她五根手指全部从里到外刷洗了一遍,最后扑到她的身上,咬她的耳朵,啃她的鼻子,含~着她的嘴巴,连脖子都不放过,口水滴滴答答的落在她的胸口,魏溪怒不可抑,抬脚就朝着那脑袋踹了过去,暴喝:“给老娘滚远点!” 脚底是温热的触感,脚趾下是凹凸有致的不明物,甚至连那脚板底都有呼呼的热气喷洒着。魏溪睁大了眼,看着脚底下那一张熟悉的容颜:“你在干嘛?” 秦衍之含糊不清的道:“准备抱你去歇息。” 魏溪一阵鸡皮疙瘩,左右看看,最后半信半疑的盯着他:“方才就你一个人?” 秦衍之露在脚底外的半只眼睛眨呀眨,坦诚中带着委屈:“除了我你还想有谁?” 魏溪放下脚丫子,整理一身的凌~乱后,率先出门:“我以为主人家养了狗,刚刚还扑在我身上涂口水来着。” 秦衍之尾随其后:“狗,涂口水?” “对啊,可脏了!我刚刚忘了再洗个脸了。” 秦衍之咬牙切齿:“别折腾了,都这个时辰了,还不睡等会又要赶路。” 两个人拖拖拉拉的终于到了客房,魏溪抬头一看,一张床! “你睡床,我睡地上。” 秦衍之问:“地上怎么睡?”都是泥土,这可不是皇宫里,都是玉石地板,在上面打滚都行。 魏溪沉默,秦衍之快手快脚的铺好了被褥:“凑合吧,你睡里面,我睡外面。嘿嘿,半夜你可不准吃我豆腐,我的贞操得留给我的皇后呐。” 魏溪:“……滚!” 秦衍之甭定了魏溪不会委屈自己。他自己先褪去了外衫躺好,掩饰般的揉了揉眼睛,脑袋一沉,就这么睡了过去,没心没肺的样子倒显得魏溪多想了似的。 魏溪贴身伺候过他,他身上什么魏溪没见过?魏溪还在兵营呆了四年,在病房里累得直接瘫在了病床~上的时候也很多。夜袭时,随着前锋营出兵,跟着士兵们挤在一处睡在草堆里,石头缝里,树上都是常见,现在才开始矫情就显得心里有鬼了。 秦衍之算好了魏溪的心里,心安理得的睡着了。没等多久,果然感到身后多了个热源,他嘴角露出一丝得逞的笑意,呼噜打得跟狗叫似的。 魏溪也实在是累了,精神上提醒要防备对方,身子却一点点的沉入周公的怀抱。周公的怀抱半硬半暖,驱散山林中萦绕不去的寒凉。她不由得靠近再靠近,周公的笑声在头顶闷闷的响着,然后将她拥得更紧。 他们头挨头,双手相拥,双~腿缠~绵,胸膛相贴,呼吸相闻,好像从很久以前就如此相互依靠着拥抱着对抗外面的风风雨雨。 暗卫首领悄无声息的倒挂在窗外,透过薄薄的窗棂瞄了眼里面搂着一团的被褥,无声的发出暗叹。 少年天子苦心谋划多日,今夜终于得偿所愿,可喜可贺。 原本以为是你情我愿,风散月明,结果,短暂的一夜后,日光才洒落庭院,屋内又一声娇喝,拳拳到肉的闷捶声中有无不明晃晃的告诉院中护卫的众人:皇帝的追妻之路,依旧任重而道远。 七夕是个甜蜜的节日,七月是个甜得发腻的月份。 不说皇城内外都洋溢着欢声笑语,就连皇宫之中,每个人都好像被泡在了蜜罐中一样,宫女们说话轻声细语,太监们努力的挺起腰杆抢着最重的活儿上蹿下跳,守城的侍卫们身上或多或少多了些东西,也许是一块小小的腰坠,也许是一粒不打眼的袖扣,也许是贴在胸口甚少拿出来擦汗的汗巾。 御花园荷塘里的荷花应景般,一夜之间开了大半,粉色白色点缀在墨绿之中,圣洁得如同天之骄子。不多时,闻香而来的秀女们就霸占了小小的园林,或吟诗作对,或执笔临花,或轻弹浅唱,一个个尽展才学,好像在昭示着她们如此的与众不同,如此的博学多才。 熙熙攘攘过了大半个时辰,外围又突如其来一队宫装美人,或拿着银剪或拿着花篮,齐齐踏上小舟,你划桨我撑舟,小小的剪刀咔嚓咔嚓,一朵朵鲜嫩的花儿就落到了花篮之中。来人风一样的来,风一样的走,留下一塘池水,抱着光杆枝桠无声的哭泣。 转眼间,美景凋零,美人变色,人群之中不知道谁吐出一句‘辣手摧花!’,引得众人纷纷点头。 “这是宫里的贵人在采花调粉吗?”官宦世家中的女儿清闲时就爱干这事,打发无聊还可以美颜。不过,这事在自家做一做也就罢了,在宫里,鲜花可不是随便能采的,也没有那个女人胆敢用皇宫里的花给自己调胭脂水粉。这话说出来,明显有了挑拨的成分,听懂了的人抿唇而不语,眼神闪烁。 扑哧一声,人群中有人淡淡的笑道:“听闻皇上少时,有人说菊~花糕好吃,于是命人摘了宫中开得正盛的万寿菊,全部剪了花瓣做了菊糕,一直吃到过年还有剩。今年的荷花想来与那年的菊~花一样,进了皇上的肚子了。” 原本还怨气满腹的秀女们瞬间就笑颜如花了。辣手摧花摧到了皇帝的肚子里,这不就是个好兆头么! 现在围绕在这里的最鲜嫩的‘花儿’们,哪一个不想被皇帝拆吃入腹呢! 笑语嫣然中,又有人问:“是谁那么大的胆,居然敢拾掇皇上摘了宫里的花儿?如今还在宫里当差吗?” 皇帝小时候的性子可不大好,能够把他哄得言听计从的人想来有几分本事,如果还在宫里当差,那就是皇上身边第一得用之人了,那样的人为自己所用…… 此话一出,众人纷纷竖起了耳朵,听得那熟悉的嗓音笑道:“可不还在当差么,在宫里在朝中都是如雷贯耳的人物。” 当下就有人惊道:“你是说……” “魏溪!” 在宫中伺候,又在朝中大臣面前挂号的人物,可不就是魏溪么! 这个女人,怎么阴魂不散呢! 有她在,她们的前路又在何方? ☆、第85章 选秀的日子定在了八月初一,太后的意思是让皇帝过一个好团圆节。 可惜的是,这一日有大朝,皇帝上了朝之后就去了康雍宫,朝安殿中人难得无所事事,一个个躲在耳房里无精打采的打着哈欠。 张大人进来时,魏溪正泡了一壶浓茶,问他要不要来一杯。 张大人摸着自己的胡子,笑道:“这是喝茶还是喝酒呢?” “我这里可只有好茶,皇上那里才有好酒。等皇上回来,大人就可以去讨一杯了。” 张大人哈哈大笑:“今日之后,这宫里就热闹了。” 魏溪靠坐在窗边的高背木椅上,翘着的二郎腿一晃一晃:“可不是。兴许再过个几年,张大人还可以去皇上那里再讨一个差事。” 张大人眼睛一抬:“哦?” “有了皇后自然就有了皇子,过个几年皇子们大了,就要找师傅启蒙,张大人劳心劳力伺候皇上多年,又是翰林院编修,这份差事还是十有**拿得下。” 做皇子们的师傅比做小小的翰林院编修好多了,而且与做皇帝侍诏互不冲突,一举两得。若是启蒙的皇子日后成了太子,那张大人的前途也就不可限量了。 张大人笑得牙不见牙眼不见眼:“承魏大人吉言了。” 两人说笑了一回,眼见着皇帝暂时回不来了,索性喊人拿了棋盘来,张大人执白,魏溪执黑,对弈起来。 魏溪棋艺算不得顶好,张大人也不是国手,两人有来有往倒是有胜有负,几盘过后,两人的胜负之心都淡了些,拉拉杂杂说起了现在宫里最重要的事儿。 “哪一位秀女能够一步登天?这种国家大事我可猜不着。不过,依照历届帝王选后的标准,不说别的,能够被选为帝后的女子家世就不能低了。看看这一届的秀女,据说有一位王氏就是太皇太后母族的嫡女,穆太后也有侄女入宫,后位如果不从这两人中所出,那就只能是朝廷重臣之女了。张大人没有女儿入宫吧?” “没有没有,我就一个幺女,如今还是黄口小儿呢。” 魏溪笑眯眯的道:“可惜了呢,我生君已老。” 张大人慌乱之中落下一子后就连连摆手,魏溪嘿嘿奸笑,趁机吃了他半壁江山:“啊呀,这下才真是可惜了!” 张大人愕然,仔细一看棋盘,胡子都揪掉了几根,索性把棋子一丢,直喊不下了。魏溪也不为难,自己一粒一粒的受起黑子,听得张大人几近低语道:“为人臣子的,只要功利心不太重,对权势不太执着的人家,哪个父亲会把捧在手心里的女儿送到宫里去呢!在外人看来,在宫为妃千般好,可我们都是在宫里进进出出的老人了,还有什么没见过?太后的地位高吧,可是先帝去后她也差点陪葬;太皇太后当年的权势大吧,不还是落得避居行宫的下场。这是老了,少年时,与帝王朝夕相处哪个不会掏心掏肺?可说句大不敬的话,后宫佳丽三千人,一年三百六十日,一个妃子能够一年分得了几日宠爱呢,不过是在宫里苦熬日子罢了。” 张大人也不知道怎么了,他也算是多年臣子了,在宫里行走,对宫里的忌讳知道得比谁都清楚,可是在这么一个混混沌沌的清晨,一杯热茶,一盘棋局后,他就忍不住对着朝夕相处的同僚吐露了自己的心底话。换做在翰林院时,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我真是老糊涂了!”他讪讪笑道,魏溪收回扫视周围的目光,眼中露出让对方放心的神情,又给他续了一杯茶,“大人哪里是糊涂,您这是爱屋及乌呢!要是天底下所有的女子都有一位您这样的父亲,那是她们修了多少世才来的福气。” 张大人喝了热茶,方才觉得嘴里的苦味淡了一些:“不说帝后,皇上此次还要选出四妃吧?宫里就一位皇后,到底寂寞了些。” 魏溪道:“先帝当初也是先定下皇后人选,再选的四妃。皇上自小处处学习先帝,此次应当也是遵循古制。” 当年,秦衍之也是先选定了胡歆儿为后,再定下四妃。太皇太后的王家,太后的穆家,武将中的魏家,然后才是托孤大臣邱大人之女邱颖。 今生,胡歆儿是没法子再艳压群芳一举夺魁了。王家与穆家的女儿很有可能选其一为皇后,余下的邱颖早就不是丧父的孤女了。她的父亲在皇城大疫之年挺了过来,自然不可能托孤给皇帝。今年的选秀名单之中也没有她的名字,不知道是早已定亲还是如何。 这样想来,这一次不管是皇后人选难以预测,就连四妃人选都只有一位她的熟人,往后,宫里鸡飞狗跳的日子到底会过成怎样,是真的与她无关了。 魏溪莫名的觉得肩膀一松,有什么无形的压力被卸了下去,让她一身轻松。 浑身轻松的魏溪不知道皇帝现在正在遭受的‘酷刑’! 满宫殿的莺莺燕燕娇艳得如同盛开的花儿似的女子,全部都殷切的凝视着你。在她们的眼中,皇帝不止是皇帝,是能够给与她们权利、地位、财富与真情的君主。她们渴望他的宠幸,渴望他的爱护,渴望他的真心,她们望着他的目光就好像饿狗盯着红烧肉! 红烧肉·秦衍之·皇帝,在诸多或直白或含蓄或腼腆或诱惑的目光中胆战心惊,很怕她们会群起攻之,趁机咬下他一块肉来。 这导致唱名的嬷嬷叫一个上前,皇帝就摇头,等到秀女表演了才艺,他又点头,太后问他人如何,他又摇头。弄得满宫殿的人都心力交瘁,一颗心七上八下。最后在太后强势的干预下,终于定下了四妃的人选。 太皇太后家的王霖为淑妃,穆太后家的穆瑶为贤妃,胡歆儿终于凭借出色的容貌温和的性情成了德妃,最后的良妃为兵部尚书的孙女,郑七七。 最后选皇后时,皇帝终于咬紧了嘴巴,死活不开口。太后无奈,四妃已经定下,穆瑶也没有了为后的可能,那么她也乐得没有皇后与自己争夺后宫大权,干脆就借机道:“谁先诞下皇子,就立谁为后吧,皇上以为如何?” 这下,皇帝终于点头。 穆太后看着儿子瞬间松懈下来的表情也觉得好笑,有意岔开话题道:“听说皇上前些日子出宫玩儿去了,玩了什么?” 秦衍之抹了抹额头不存在的汗水:“也没什么,正好乞巧,朕平日里总是听臣子们说皇城如何如何的繁华,所以特意趁了节日就出去溜达了一圈。” 穆太后问:“听说还打猎去了?” 秦衍之点头:“就去了行宫下的皇家猎场,也没猎到什么。因为太晚了,朕饿得很,打了猎物就地给烤着吃了,不得不说,滋味还不错。” 穆太后笑道:“就会贪吃,也不带一些回来,给哀家解解馋。” 话题越扯越远,秦衍之也乐得不跟四妃们打情骂俏,一门心思的投入到与穆太后的拉家常中。 “都是蛇,各种蛇。蛇胆都给护卫们泡酒了,蛇皮太杂,朕就让他们拿去做腰带,蛇肉大多进了朕的肚子,哈哈。母后想要,下次朕去猎了狐狸,给您做帽子手套。” “那哀家就等着了。”穆太后笑得慈祥,挤在皇帝身边,轻巧的问,“都哪些人跟着去了,猎蛇可不是好玩的,就没带个太医?” 秦衍之下意识的回答:“带了啊,不是带了魏溪么!”穆太后长长的哦了声,秦衍之心里一跳知道要遭了,立即接着道,“其实她也没去成。朕出宫玩的时候,碰巧在朱雀街上遇到了她陪同她的义兄嫂子们一起买东西,朕一个外人不好跟着晃荡,所以才出宫自己找乐子去了。” 穆太后面上看不清神色,只轻轻的拍打着皇帝的手背:“下一次再出宫,如果忘记带太医出门了,尽管拿着她,她那手医术很不错,跟在你身边哀家也放得下心。” 秦衍之眼睛一亮,点头道:“她的确不错。” 高位上的两位权贵浑然忘记了今时不同往日,平日里他们这样说笑也就罢了,毕竟那时候皇帝孤家寡人一个,与太后说起话来也没个忌讳。今日他们一谈起魏溪,坐下的四妃中有两个变了脸色,余下一个是早就知道魏溪底细的穆瑶,一个是前世今生的仇人胡歆儿。 今日到底日子不同了,四妃人选定了后,穆太后就留了饭,秦衍之想逃又逃不掉,只好盯着四位美人们幽怨的目光吃了午膳。午后,穆太后午歇,四妃们才被众多宫人围绕着去了自己的宫殿。 秦衍之回到昭熹殿,洗漱了一番,才喘口气,小吴子就屁颠颠的进来问皇帝今晚招哪一位宫妃侍寝。 秦衍之长大了嘴巴,后知后觉的想到,妃子只是妾,不用下聘,更不用他劳心劳力的去配合那封后大典。 不过,封后大典躲过了,侍寝躲不过。 皇帝发了一会儿呆,慢慢的道:“荣朕想一想。” 小吴子手一紧:“皇上,这还要想吗?” “怎么?” 小吴子顶着一张纯真的脸道:“抬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皇上,您不当今日要选一位妃子侍寝,明日、后日、大后日都要选不同的妃子给您暖床。” 秦衍之嘴角抽抽,傻傻的伸出四个手指头:“四个都要睡了?” 小吴子点头。 “只睡一个都不行?” 小吴子摇头。 “朕到底是不是皇帝了?” 点头。 “那选谁侍寝,侍寝几日那还不能朕说了算?” 小吴子点头又摇头:“皇上,这是祖宗留下的规矩。为了尽快给皇族开枝散叶,您就委屈委屈自己吧!” 皇帝招嫔妃们侍寝,还委屈上了!这也算是千古一帝了吧? 小吴子隐约知道皇帝的那点小心思,可是两个当事人不戳破,他一个外人又怎么好多嘴? 秦衍之面色清清白白,最后叹息一声:“你去看看,看看魏溪还在不在宫里。” 小吴子心里咯噔,低声道:“皇上,她在宫里也没法替您决定侍寝的事。” “朕知道。” 小吴子斟酌着再接再厉:“您今日在太后和众多嫔妃面前已经说漏嘴了,太后早就罚过魏溪,四妃可不知道魏溪的底细,也不知晓她与皇上您之间的真正的关系,若是今晚您不招人侍寝,小的多嘴一句……” “你说。” 小吴子吞了口唾沫:“皇上,您这是给魏溪遭灾呢!” 一声暴喝:“放肆!” 话音一落,小吴子就已经跌落在地,脑袋磕在地板上,沉默不语。 午后的太阳正是最炙热的时候,金子般的阳光洋洋洒洒的照射在大殿的白玉地板上,冷热交织,地面隐约升腾起一股子雾气,不一会儿就散了。 少年天子的脊背弯了又弯,最终不堪重负的折了下去。 许久之后,小吴子隐约听到‘穆家’两个字在空荡荡的殿宇中轻轻回荡,他猛地呼出一口气,像是将胸腔里的那一股子不甘也催吐了出来。就算如此,那一份惋惜依然如影随形,驱之不去。 第一日,贤妃艳压群芳,获得了第一次侍寝机会;第二日,皇上早朝晚了,当夜依然招贤妃伴君侧;第三日,贤妃与皇上一同共进早膳,宠冠后宫。 第四日,皇帝一如前三日,早早的批阅完奏折就被什么勾引了似的,急匆匆的跑回了后宫。 魏溪刚刚整理完手中的册子时,去而复返的小吴子出现在了面前,他轻轻的将一把乐器放在她的桌面上,欲言又止,半响才道:“皇上有苦衷的,你别怪他。” 魏溪笑道:“我一个臣子,怎么可能责怪君王!” 小吴子手足无措,叹息一声,摇着头走了。 偌大的宫殿安静了下来,没有了翻阅奏折时的沙沙声,也没有了那人或惊喜或愤怒的说话声,更没有了那年复一年日复一日死活要凑到她身边讨打的人,所有人都在悄无声息的前进着,所有的事都在慢慢的改变着。 只有她,被时光的河流冲刷到了岸边,留了下来,或喜或悲。 叮叮咚咚的琵琶声在小小的宫殿里回荡,在夜幕下飘散。少年天子的身影隐藏在了龙柱之后,看着那熟悉的少女抱着他赠与的琵琶一步步走出朝安殿,走出他的视线。 他不知道,他心心念念的人就在他目光无法企及的地方被人拦住,被人带走,再也没有回来。 ☆、第86章 作者有话要说:  皇帝的贞操还在,别担心 - ================================ 多年后,秦衍之回想那段时日,心口还会滞闷,四肢像是被抽空了血液一般发麻僵硬,眼前发黑,感觉不到今时明日。 人生最痛苦之事,莫过于刚刚发现自己的心意时,就阴差阳错的永远失去。 魏溪消失了三日后,秦衍之才发现事情脱离了掌控,第一次惊慌失措,第一次撕心裂肺,第一次生无可恋。 小吴子被人告知宫里无缘无故死了个小太监的时候,谁也没有当做一回事。后宫之中,每日都有生命逝去,悄无声息。没有主人的后宫是坟墓,有了主人的后宫是活着的坟墓,会把所有期盼活着的人大口大口的吞噬殆尽。 谁也没有将那个小太监联系到魏溪的身上,直到,小太监上吊的那口井中浮出另外一个人的身影。 秦衍之听到小吴子汇报时,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茫然的问:“谁落井了?” 小吴子嘴巴蠕动着吐出两个字,秦衍之似乎没有听清,干笑了声:“跟蚊子似的,朕没听清楚,你再说一遍。” 小吴子口中的悲痛根本不加掩饰。 “魏溪!”他说,“魏溪落井了,就在宫里。” “你他妈放屁!”秦衍之大喝,无数的奏折飞扬而起,打在小吴子的头上身上,打落了笔墨纸砚,整个御案歪了半边,少年天子的脸色青白中透着狰狞,十分的可怕,“朕前几日亲自目送她出了宫,她怎么会还会在宫里?” 小吴子跪在殿中,头也不抬。 秦衍之暴跳如雷,几步冲了下去一把揪起小吴子的衣领,逼着两人四目相对。 “她是不是又翘班了?你去翰林院问一问,她是不是请假了。这人从小就懒散,在太医院当值的时候两天打渔三天晒网;朕惹她生气了,转头就走,一声招呼都没有;对了,你去魏将军府邸看看,或者她兄弟家,再或者和安堂……” “皇上!”挽袖从门口进来,满脸泪水的搀扶着他。 秦衍之视而不见,甩开众人疾步往外走去:“她连战场都去过,瘟疫都不怕,会被一口小小的水井给吞了?你也太小看她了,魏溪……朕的魏溪,怎么会死在那种地方?怎么会……丢下我一个人?!” “皇上,”小吴子抹干了眼泪,追在后面喊着,“皇上,请节哀!” “不!”秦衍之的身子摇晃了几下,猛地推开了拦在身前的侍卫,“朕去找她,招她入宫,除了朕的身边,她哪里都不回去。只要朕……” “皇上,皇上!” 魏溪挥舞着双手,无尽的黑暗,窒息的恐惧,漫顶的潮水瞬间就将她吞没。哗啦一声,她扬起了头,仿佛要穿透那无底的黑洞,挣扎出活路。 嘭的,明明拼尽了全力,手背打过去依然是软绵绵的触感。她猛地睁开眼,熟悉又陌生的环境让她分不清现实还是梦境。 药香、软枕,鲜嫩的花,这是将军府魏溪的房间。 她——又回来了! 魏溪剧烈的喘息着,眼睛不停的在房间里转动,指尖在掌心里掐出的纹路都在提醒她,回来了,终于回来了! 魏溪呵呵的大笑,喉咙里却发出赫赫的响声,就像不堪重负的风箱在□□。 厅内听到异动的丫鬟手中还拿着绣绷,就这么傻傻的站在屏风外,呆呆的看着床上喘着粗气不停咳嗽的人,“姑娘,姑娘醒来啦!” 这一声呐喊就似水入了油锅,将军府整个都沸腾了起来。 魏夫人几乎是跌跌撞撞一路被人搀扶着跑进了倚蔷院,确认自己的女儿的确清醒过来后,喜得泪水涟涟口不成言,不停的念叨着菩萨保佑。 大儿媳妇胡氏第二个得到消息,领着儿子魏棱也来了,正巧与二媳妇张氏在门口碰了面,一左一右进了屋。等到屋里的人都见了一圈,三媳妇高氏才姗姗来迟。 魏溪心里到底不是一无所知的原身,等着母亲全部介绍了一圈后,看到这些熟悉的容颜,熟悉的笑容,才有了重新活的幸庆感。那些黑暗在逐渐褪去,光明一点点从人们的笑容中渗透出来。 “魏溪这几日都没来府里了,等她过来让她给你把一把脉。”魏溪心里一咯噔,就听着魏夫人继续道,“魏溪是你的义妹,实际年岁比你还大些,这些年都靠着她给你调养身子。等你见着她了,一定要好好的感谢她一番。” 魏溪苦涩的点了点头。因为喉咙多年没有开过声,原身又是出生后就一直昏睡,别说说话了,能够听懂话都难,故而她只是保持着茫然害怕的情绪一直依偎在魏夫人的怀中,没有开口。 下人通知吴公公来的时候,魏夫人还喜道:“小吴公公自小与魏溪一起在宫中长大,他们的情分非比寻常。” 说着就让胡氏先去招待一下,问清楚是什么事儿她再过去,结果胡氏才打了个转就面色惨白的回来了,直接搀扶着魏夫人,道:“婆婆,您稳着点。” 魏夫人正是喜上头的时候,闻言只是疑惑:“小吴公公说了什么事吗?” 胡氏看了看同样望过来的魏溪,魏夫人直接道:“都是一家人,有什么不能说的。” 胡氏叹口气:“小吴公公领了一顶棺材路过将军府。” 魏夫人一愣:“棺材?” 胡氏点了点头,对着张氏使了个眼色,等张氏也走了过来才正色道:“小吴公公说,棺材是魏家的,魏海魏江两位兄弟都在兵营,已经派人去接了,将军府也早一点做好准备,让人派快马去接两位叔叔回来。” 魏家、将军府,棺材要送去魏家! 一句话带来的消息几乎震耳发昏,魏夫人的脑中琢磨了好一会儿才明白里面的意思,双手颤抖:“棺材……是从宫里来的?” 胡氏鼻头通红:“是。” 话音一落,魏夫人眼睛一翻,人就晕了过去,吓得张氏立即撑住了她半边身子。 魏夫人这么一晕怔住了所有人,还有懵懂无知的,跟伙伴一打听就惊呼出声。一时之间,跑去找太医的,跑去请两位公子的,还有一些面色惶然的跑去了客厅,想要去一看究竟的,原本喜气洋洋的将军府瞬间愁云惨雾。 魏溪闭了闭眼,心头千百般滋味,说也说不出。 兵营在城外十里,来回好歹也要一个多时辰,结果还不到一个时辰,魏海魏江和魏允,魏凭都赶了回来。 魏溪坐在床头,由着丫鬟服侍着吃了点粥后,就呆呆的听着外面断断续续传来的只字片语。 其实不用猜她也知道是怎么回事。 她的尸身已经找到了,她只是将军的义女,小吴子来此真的只是路过,随后就会将棺材运往魏家兄弟在皇城里的宅子,她会在那里治丧。如今入秋没多久,尸身也放不了多久,最多不过七日就要下葬。 魏海魏江是男子,又从来没有张罗过这样的事情,想来将军府会派人过去帮忙。 果然,等到了半夜,前庭就燃起了灯,不多时,倚蔷院里值守的嬷嬷就轻手轻脚的点了灯进来,魏溪睁开眼,看见魏允魏凭两兄弟泛着红血丝的脸。 魏允摸了摸她的额头,魏凭趴在她的头顶盯着她的眼睛看了好一会儿,两兄弟才齐声长长呼出一口气:“真的醒来了!” 魏溪想笑,露出的笑容却比哭还要难看。 魏允握着她瘦骨嶙峋的手:“醒来就好,否则娘亲就真的撑不下去了。” 魏溪的指尖动了动,魏允笑道:“我是你二哥,这个是你三哥,大哥和父亲去了边关,你这几年都见不到呢。” 魏溪再动了动,魏允呆了一呆,苦道:“你知道魏溪的事儿了?” 魏溪轻微的点了点头。 魏允亲自扶着她起来,对人吩咐道:“给母亲请的太医还在府里吧,去把人请来再给小喜把把脉,开个调理的方子。日后……也没有什么人像魏溪那样为你劳心劳力了。” 魏凭坐在床边,看了魏溪半响,这会儿才问:“可以站起来吗?会不会说话?想要吃什么吗?” 伺候的丫鬟立即替魏溪回答了所有问题,听到她还没力气站起来也有点失望,不一会儿才道:“这些日子多起来走动走动,以前魏溪还抱着你在屋里散步过。如果可以……头七之前,为了表示感谢,你也去给她送最后一程吧。” 最后一程! 魏溪眼睛一酸,泪水就滚滚而落,吓得魏凭手足无措,用着手背不停的擦拭,道:“别哭啊,好不容易醒来,大家都高兴呢。魏溪的事儿不怪你,不是你的原因。” 不,她哭的不是这件事。 她是为了他们而哭,为了父母为了兄弟,为了魏海魏江,还有…… 还有谁呢? 也只有身边这些人了吧! ☆、第87章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日,胡氏果然被请去了魏家帮忙。胡氏一走,将军府就暂时由张氏管家。魏夫人还躺在床上,张氏先盯着魏夫人喝了药才来看望魏溪。 “你大嫂天生就是个爱劳碌的命。昨夜里魏家大少爷就来了,说是家里没有个管理内宅的人,办个丧事连冰都不知道去哪里买,更别说其他了。你大嫂一听就毛遂自荐,好歹与魏侍昭做了两年姑嫂,于情于理她都该去帮忙料理一番。这不,今早还不到三更就急急忙忙去了魏府,为了个外人,连你这个正经姑姑都顾不上了,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嫁给的是魏家大少爷,而不是将军府长子呢!” “小姑你应当没见过那魏溪吧?说来她也是个能干人。可惜的是,女人再能干有什么用呢,还不是不明不白的死在了宫里,也不知道她得罪了宫里哪一位贵人,居然沦落到这个下场。” 唠唠叨叨的说了一回,也不管魏溪能不能回应。魏溪早就知道两位嫂子之间有点不睦,也不是多大的事儿,大概因为大哥不在家,府外的事情都是二哥和三哥出面,二嫂就认为府里应当让她管家而不是大嫂吧。 以前魏溪名义上是义女,时刻提醒自己不能干涉将军府的内务。大多时候她都是私下给魏夫人出一点主意,有利于家族有利于将军府,力保魏家不会像上辈子一样阖家覆灭。 没想到,重新回到自己的身体里,首先面对的不是家族大难,而是嫂子们之间的明争暗斗,一时之间魏溪居然有种哭笑不得的感触。 二嫂到底也不是清闲得住的性子,跟着哑巴似的魏溪说了一番话后就自己找个由头去料理府里内务去了。她走了大概半个多时辰,三嫂高氏慢悠悠的飘荡过来,站在床边默不吱声的看了魏溪一会儿就回去了。 魏溪又等了半个时辰确定不会再有人来了,这才晃晃悠悠的撑着身子下床走动。 这具身体经过魏溪多年的调理,除了肌肉无力外没别的毛病,而且从年后她几乎隔几日就‘回来’锻炼,别的不说,扶着东西东摇西摆的走两步还是勉勉强强能行。 丫鬟第一次看见她下床还吓得目瞪口呆,不过几日后就开始慢慢的习惯。等到了第四日的时候魏溪就让丫鬟们半搀扶着她去看了魏夫人。 如果说将军府有谁对魏溪是真心实意的喜爱,那人非魏夫人莫属了。从知晓魏溪早亡的消息起,魏夫人就米水难进,不过短短几日整个人消瘦了一圈,两只眼睛肿得看人都看不清楚了。魏溪坐在她床边摸着她的手背,都让她差点误认了出来。 从魏夫人口中听到那个名字的时候,魏溪第一次觉得哪怕是作为义女,她那短暂的一生也没有白活。 等到了第七日,魏溪已经能够连续的被人搀扶着走上一段路,甚至只要她不动不说话,基本没有人能够看出她的不妥。因为是头七,魏夫人也早早的穿戴整齐要出门了。那天魏溪特意去看望她老人家,并不是为了印证什么,而是为了给魏夫人把脉。隐秘的把脉过后,她又偷偷的改了太医的药方,每日里亲自过来守着老夫人按时吃药,再一同吃饭,散步。也因为她不说话,魏夫人还特意让丫鬟每日里给她念书,看一群小丫鬟们叽叽咋咋的学字,绣花。 胡氏去了魏家的当天,将军府也撤了府里大红之物,倒也没有挂白蟠,就是主人们穿得素净,丫鬟们手臂上挂个袖章以表哀悼。 魏夫人要去魏家祭拜,魏溪就闷不吭声的跟在她的身后一起上了车。众人只以为魏溪是雏鸟情结,老夫人走到哪里她就跟到哪里,故而也没有阻拦。 等到了魏家,远远的就看到门口屋檐下挂着的白灯。 魏夫人才下车人又开始恍惚,一路哭一路被人搀扶着走了进去,站在门口迎客的是魏江和魏凭,见得老夫人如此伤心,身为哥哥的魏江也险些落泪。 来客大多是武将,大多是魏海两兄弟的同僚,几个将军级别的将领也纷纷派了副官来吊丧,那都是与将军府有来往的人家,不看僧面看佛面,不管魏溪死因如何,又是被谁所害,明面上她依然是皇帝身边的第一宠臣,是二品将军的义女。 至于魏溪的同僚,除了张大人亲来,其他人硬是一个人也不见。翰林院的那群老学究们像是集体失聪失明了一般,好像翰林院中从来没有一个叫做魏溪的侍诏。更有甚者,对女子为官保持深恶批判的文官居然派了自家最邋遢的丫鬟来,当着众人的面丢给了礼官一块污手帕当作奠仪。这是暗示魏溪不洁,死得活该呢! 别说礼官见多了世面,也没见过这样的人家,简直是……有辱斯文! 陆陆续续来送奠仪的武将有的直接撸起袖子就要把丫鬟给打死了事,被众人劝阻。丫鬟是什么看身份,他们又是什么身份,魏家和将军府又是什么身份呢,值得找一个丫鬟出气?真的要修理人,也要照准真正的仇人,幕后的指使者。 礼官是胡氏请来的人,她听了人汇报,也不多话,直接让两个粗壮的婆子请了那丫鬟去后院‘喝茶’,客人的茶水还没凉透,幕后之人姓甚名谁官居几品,家住哪条街哪道门都问得一清二楚。 胡氏直接吩咐道:“等二姑娘七七四十九日后,我们也给那位大人送一份厚礼!” 胡氏的爹那是将军中的老油条,他的女儿那就是巾帼中间的油条子,她一声令下,府里的老人就知道要怎么干了。你给我丢沾帕子,我就往你家大门口泼粪;你放丫鬟来咬我姐妹,我就放恶狗咬你家婆娘;你敢来魏家挑衅,我就抓了你这幕后主人拖到暗巷里面,套着麻袋一天揍三顿,揍你十天半个月再说。 武将世家做事粗暴爽快,换了文官,嗯,据说有人暗中在那官员大门口贴条,将对方家里大大小小的无数龌龊事全部公布于众,直接毁了该官员经营多年的好名声,这是后话。 魏溪回到熟悉的家,换了一层身份再看,一切都仿佛隔着浓浓的白雾,觉得一切即真实又模糊。 魏凭见着本该躺在床上的妹妹居然也出门了,吓了一跳,拦着她道:“你怎么过来了?” 魏溪不答,魏夫人反而道:“魏溪是小喜的救命恩人,她不来谁来!” 魏凭知道母亲这几日心情不好,讪讪的道:“我这不是担心小妹的身子骨吗。”说罢就让人送两人去后院。 没想到,后院中的女眷居然也不少,魏溪跟着魏夫人也出席过不少官宦世家的各种聚会。那时候魏夫人一心想要给魏溪说个好人家,没少带她出门,那些一二三品官员家的夫人小姐见了不少。粗略扫了过去,魏溪看到户部尚书的夫人,礼部侍郎的夫人和媳妇,兵部的夫人小姐媳妇们更是不用说,来了大半。也怪不得魏海要请了胡氏来主持,换了二嫂张氏,那身份地位就不够了。 众人第一次见到魏溪的原身,很是惊讶,看她跟在魏夫人身后不言不语就猜想是将军府的什么人,找了胡氏一打听,嚯,了不得! 有关系亲密的劝魏夫人道:“老天爷对你还是公平的,夺走了一个女儿,又还回来一个。瞧这孩子,身子健朗得很。” 魏夫人点了点眼角的泪水,道:“我倒情愿老天爷把我老婆子这条命换了去才好,好歹我也活了大半百了,什么福没享过。魏丫头才几岁,就遭此劫难,实在是老天不公啊!” 这一哭,但凡做母亲的都纷纷落下泪来,有人直感慨天下最痛苦的事情莫过于白发人送黑发人。 只要是丧事,众人也不过是哭一遭,劝慰一遭,还没等到开席,前院又开始闹哄哄。 魏江盯着门前出现的这一位不速之客,眼眶瞬间爆红。 门口唱诺的司仪哪怕见多识广,也没见过这一位人物啊!别说寻常人家不得见,官宦世家除了当官的那一位,很多人都不识得。好在,司仪是常年游走在高官人家府邸,见过那人身后寸步不离的小吴子,知道对方是皇帝身边第一宦官。能够被小吴子陪同,亦步亦绉恭恭敬敬的人物,也就只有顶天的哪一位了。 司仪心肝胆颤,拉长了公鸭嗓子:“皇……皇上,驾到!” 一介小小六品武将家眷的丧礼居然请得动皇上亲临?别说不相干的人不相信,就连厅内几个五品以上的将军们也觉得有点匪夷所思。 皇帝,那可是连一品大员的丧事也不会出席的人物,会来一个四品侍诏的丧礼? 好吧,哪怕这位四品侍诏是皇上身边第一得用的近臣了,可她不是死在了皇宫吗?难道不是皇帝弄死的?不是皇帝,那就是后宫中人所为了!后宫里才新选了四位主子,才几天呢,就弄死了皇帝的近臣,这份心思,啧啧…… 众人八卦之心用用燃烧着,纷纷走出厅堂,一看,还真的是皇帝,顿时呜啦啦的跪拜了一大片。 还没三呼万岁呢,就听到熟悉的风声! 武将们抬头一看,夭寿哦,门口滚成一团的两个人是谁? 其中那个被揍得爬不起来的人是他们的皇帝陛下吗?那个揍人的是谁?是魏家小子吗? 大楚皇帝被六品武将魏江给揍了! 皇帝挨揍了! ☆、第88章 作者有话要说: 魏江是真的恨极了面前的少年。 是少年,不是大楚的君王,不是那个能够决定他和他兄弟生死的帝王! 魏江一直都知道自己比较笨。一母同胞的双子,从出生起就被人拿出来做比较,说话的早晚,走路的速度,打猎的年岁,更多的还是他们的聪慧。 魏江一直落在哥哥的后面,读书识字比不过,拿着父亲打的猎物去市集贩卖,收银子的永远都是哥哥,他顶多负责背猎物。久而久之,他也有了自知之明,不再傻乎乎的想要争个长短。 后来,家里突然多了个妹妹。妹妹什么都不懂,体力不好,打猎不会,做饭也不行,哪怕跟着母亲做鞋垫,针尖都可以把指头戳破,整个人软乎乎柔嫩嫩的,像是一年只能吃一次的元宵丸子,还是蜂蜜馅儿的,可把他喜坏了。 从那之后,他从哥哥的跟班变成了妹妹的保护神。 爬树摘果,他上树,妹妹只用在树下仰着脖子等果子落下来就好;打猎,兔子毛给妹妹做帽子做手套,狼皮做靴子,狐皮做袄子;上山砍柴,妹妹拿着小树杈一路东戳戳西捅捅,他拿着镰刀一边开路一边拾柴,下山的时候柴火背在背上,铺上他的汗衫,妹妹坐在最上面,搂着他的脖子唱他听不懂的歌。 那样的日子太过于美好,以至于到了皇城后,他无数次的唠叨过想要回家,带着妹妹回家,去砍柴,去打猎,去采花摘果,等到妹妹十岁了,他就每年多打几只猎物,把所有的皮毛都积攒下来,所有的肉都卖个好价钱,给妹妹攒嫁妆。 可是,妹妹进了宫,不能出来。她伺候皇帝,给皇帝盖被穿衣,哄他吃药吃饭,还要给他看病,还救了他的命。 到头来,被救的人反而要了妹妹的命! 他恨啊!哪怕知道这个人是皇帝,他也恨得都扒了他的皮,抽了他的经,拆了他的骨头,给妹妹陪葬! 魏江的一腔怒火无人能挡。他本就是猎户出身,身强体壮,在太武馆正统的学了武艺,又再战场锤炼了生死技艺,一拳一脚全都是往人体最为薄弱的地方招呼,每一次出击只要命中都会给对方带来无法言喻的痛楚,和无法预料的后果。 他压在少年天子身上,无视对方软乎乎等跟娘们似的反抗,拳拳到肉,脚脚到骨。 对方一直没有吭声,发现最初的反击无效后,索性就护住了自己的脸庞,任由对方在自己身上所有的地方招呼,只有痛到极处的时候才发出闷~哼。 最后,还是疾奔出来的魏海将自家兄弟从皇帝身上撕扯下来,周围的一群武人才蜂拥而上,彻底分开了他们。 魏江愤怒到极致的时候,没有一句话,这是在战场上锻炼出来的技能。不说话,能够节省力气,能够让你在生死之战中保留最后的余力,做最后的生死一击。他在粗重的喘息,可想而知,方才他是的的确确拼尽了全力。 少年天子捂着胸口,除了一张脸还可看之外,浑身好像被打断了骨头似的,只能半靠在小吴子的身上。 他对魏海说:“我来送她最后一程。” 魏海紧抿着的唇蠕动几下,最终沉默着点了点头。 灵堂里堆着冰块,临近中秋,天气还带着盛夏的热度。 楠木棺材半启着,秦衍之亲自上了香,不顾小吴子的阻拦绕到了开口处。魏溪落水的那口井在后宫,因为溺了三日,小吴子确认身份后就直接让人置办了棺材入殓,根本没有给皇帝见最后一面的机会。 棺材运送到魏家后,魏海魏江为了确认身份,又把钉子给撬开了。 秦衍之站在棺木旁边,像是一尊蜡像,久久的没有动弹。小吴子站在他的身后,双手虚扶,目光沉痛焦灼。 魏溪隔着幡布远远的看去,只能看到对方几日中迅速消瘦下来的身影,摇摇欲坠。 一个帝王,为了一个小小的近臣忧思至此,是十分匪夷所思的事情。魏溪甚至有点怀疑,这个人还是上辈子她所熟悉的那个无情无义,暴虐无常的皇帝吗? 上辈子的青年皇帝,被三位皇叔压迫多年,贤王身死之后,他可是直接鞭尸了三日,最后将一代权王挫骨扬灰。 承安公穆大人,扶持他多年,病逝的当日,他还在后宫里与皇后胡氏饮酒作乐,酒池肉林。 甚至是太傅,为了大楚鞠躬尽瘁,他一死,太傅一族再也没有了顶梁柱,积攒百年的家财直接被皇后胡家给吞噬了大半。 魏溪早就认定了秦衍之是个为了权势不择手段毫无人性的帝王,为了掌权,他可以舍弃一切;为了手中的权利,所有的人对他而言只有敌人和有用之人。他的一切亲情、夫妻之情,其实早就被少时的压抑岁月给击溃得只剩一丝一毫。 这样的人,是不可能为了小小的一个近臣之死忧思过剩,神迷疲乏! 魏溪清醒的提醒着自己,转过身去,不要再看,你与他再也没有瓜葛,你与他再也没有了亏欠! 可是,她的眼睛依然呆滞的注视着那一道身影,看着他双手缓慢的撑在棺木一旁,僵硬的脊梁深深的弯了下去…… 魏溪睫毛一抖,脑中有什么炸裂开来,无数次她拒绝去想,拒绝去推测,拒绝去面对的事实赤~裸~裸的呈现在了面前,将她之前所有的自欺欺人全部给激打得粉身碎骨。 原来是这样,他居然……为什么?什么时候? 不! 魏溪偏过头去,任由炙热的微风吹拂着自己冰凉的脸颊,不知什么时候,自己的指甲早已掐入了掌心。 皇帝回到宫里就病倒了,太医院来了无数太医,最终只有白术得以面见天颜。 “您这是去练武场找虐了吗?”刚刚打开皇帝衣襟的白术,看到的就是无数的青紫伤痕,只用一眼他就可以推断得出这是新伤,距离现在不过半个时辰。 秦衍之眼下都是青黑,脸色蜡黄得可怕,嘴唇干裂,闻言只是轻轻的嗯了声,问:“你怎么没去吊丧?” 白术淡淡的道:“生老病死,作为医者早就看淡了。” 秦衍之:“她是你师妹。” 白术:“她首先是个人!皇上,您要明白,只要是在宫里生活的人,没有一个人敢保证自己最后能够活着走出宫门。这个皇宫里,每一个宫殿里都有无数哀怨的红颜垂死挣扎,每一挑小道上都有太监们被踩踏的血,每一口井里面都有数条枉死的英灵在哭。见得多了,也就习惯了。” 秦衍之道:“你也在怨恨朕吗?” 白术没有回答,他不是魏江,他不会揍皇帝。他只是摸~摸的拿出伤药,细细的给皇帝的伤处涂抹上,然后抬起自己的掌心狠狠的在那伤处按~揉,揉得药膏融化了,揉得伤处的淤血都散开了,揉得那一片所有的肌肉骨骼都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我早就派人去调查过了。那一日,我看着魏溪走出朝安殿,走向宫门。我以为她会想这么多年无数个日月一样,全须全尾的出宫,然后平平安安的回来。我从来没有想过,她会有在我眼皮子底下消失的那一天。” “那个吊死的太监是个新人,还在内务处调~教,还没来得及分派到别的宫室。小吴子也查过他接触的人,可是内务处太杂了,最近又新选了妃子,各处都要新人,各处又送回来不少的新人,来来往往,谁都有可能利诱一个不懂规矩的小太监,也可能是威逼,各种法子逼得对方假传懿旨,骗得魏溪去了后宫。” “那井在偏僻的地方,魏溪不可能自己去。小吴子说,就算魏溪身上有什么证据证明自己不是误入后宫,经过井水的浸泡那证据可能早就消失无踪了。” 有可能魏溪被人迷晕了。她入宫当差,是不能随身佩戴药囊的,这是规矩,就好像武将面见帝王的时候不能佩戴武器一样。 任何药物经过井水的浸泡早就不成形了,没法查。 小太监假传懿旨是推断,因为魏溪自己做过宫女,不可能不知道朝臣入后宫的规矩。她身为女官,忌讳没有那么多,所以嫔妃们传唤她的可能极大。问题是,到底是谁传的她?太后,还是四妃,或者其他别有用心之人? 太监死了,他身后之人成了谜,魏溪之死也成了谜! “难道,”白术开口,“魏溪就这么白死了?” 秦衍之半掩着眼帘,低声道:“自然不是。就算所有人都不承认,朕迟早也会查出来。” “要是查不出来呢?” 秦衍之闭了闭眼,半响,开口:“法不责众的说法,在朕这里并不管用。” 白术瞪大了眼:“那里面还有太后!” 秦衍之叹息一声:“死的方法那么多,生不如死也是一种死法。” 白术按摩的动作停了下来,久久无法言语,最后忍不住问他:“你对魏溪……到底……” 到底是什么呢? 有必要知道吗?知道了又如何? “魏,溪,不,在,了。”秦衍之一字一顿的道,他单手捂着脸,把头深深的埋入了软枕之中,“不在了,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她都不会知道了。” ☆、第89章 作者有话要说: 魏溪丧事的最后一日,她的养父母终于来到了皇城。 隔日,魏海两兄弟就给兵部上了解甲归田的折子,兵部尚书参加了丧礼,是知道皇帝被魏江暴揍事儿的当事人之一。心里犹豫了一回,到底还是把折子提交到了内阁。往日里,五品以下官员的辞呈,内阁是眼睛一闭马上就批,不带犹豫的,今儿却被这两位六品武将的辞官给唬住了。不为别的,实在是魏家兄弟提交辞呈的时间太凑巧了,刚刚把皇帝揍了就想跑?你以为跑得掉?就这一点内阁诸多老狐狸们就不敢擅专,急吼吼的把折子当成了烫手山芋丢到了朝安殿。 秦衍之连续三日没有上朝,除了加急的折子批阅了外,其他折子一概留中,其中自然包括了魏家兄弟的辞呈。 内阁暗搓搓的觉得皇帝是在酝酿什么惩治法子,兵部尚书倒是淡定,毕竟是见过大风浪的人,根据当日的观察,兵部尚书认定皇帝与魏家人的关系不简单,魏家百年的荣华可能会因此而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 果不其然,魏家兄弟苦等几日后,等到了皇帝宣召的口谕。 皇帝与魏家兄弟说了什么,谁也不知道,不过,之后内阁就接到了朝安殿新颁发的圣旨,着刑部重审二十二年前吏部员外郎孟清风的贪污受贿案,以及三品归德将军魏云海的包庇案。 一石激起千层浪! 一些陈年老臣们都从中小小的一道圣旨里面嗅到了不同的味道。二十二年前的吏部孟大人的贪污受贿案说大不大,只是其中涉及到了当朝另一位权臣,或者说是皇族——齐王! 那时候先皇迎娶皇后没多久,齐王也将选妃。 齐王这人好色,还没选妃之前屋里就一堆的侍妾了,这本不算什么,坏就坏在他的侍妾基本都活不过两年就惨死。那时候皇城里流传什么的都有,后宅妇人们的相互算计啊,太皇太后的干预啊,更多的是齐王的奇特嗜好。所以,一听说齐王要选妃了,朝中的王公大臣们纷纷提前嫁女,孟家自然也不例外。 巧合的是,齐王不知在何处窥见孟氏女的容貌,在太皇太后跟前闹着非卿不娶。自家儿子看中的女人,太皇太后哪有不给他送来,哪怕是抬也会抬到儿子的床上!也不管孟氏女到底定没定亲,有没有意中人,反正就是一道懿旨下去,直接指婚了! 孟氏女哪里肯从呢?孟家也是清流世家,更加不可能让已经定亲的女儿悔婚,更加不会让嫡亲的女儿去送死,直接抗旨,然后还连同御史参奏了齐王一把,把这一对母子给气得,然后,孟家就突然被灌上了贪污受贿的罪名,齐王亲自去抄的家。 “齐王这人随心所欲惯了。哀家那时候初入宫闱,每一步都走得胆战心惊,不过半月就忧虑过度。母亲为了宽慰我,特意请了与我自小一起长大的孟姐姐入宫。就是那一次,齐王误闯御花园,见到了孟姐姐的容貌。说来,孟家覆灭也是因此而起。” “归德将军与孟姐姐是娃娃亲。齐王强取豪夺之初,别说孟家不肯,魏家也很是恼火,两家怎么也没想到,堂堂一个王爷居然为了个女人定下莫须有的罪名残害忠良。不单孟家满门覆灭,魏家也被牵涉其中,魏云海将军为保家族,自请辞官,连夜带着孟姐姐逃离。说来,魏云海将军与如今的二品将军魏骐山是隔房亲戚。” 躺在龙床上听了一回齐王辛秘的秦衍之问:“那之后母后就没有派人去寻找他们吗?” 穆太后哀叹一声:“怎么没有?不过,那时候哀家也自身难保,就算寻人也不过是让你外祖父派人暗访罢了。”她掖了掖皇帝的被角,“听说你那日急怒攻心下吐血之时,哀家就想着,哀家终于可以对孟姐姐有个交代了。哀家可以堂堂正正的告诉她,哀家的皇儿对她女儿是真心实意,没有掺半点虚假。魏溪的死,哀家有错,可皇上绝对没有错漏。孟姐姐若是真的要诘问,让她来寻哀家好了,哀家给她赔礼道歉。” 秦衍之苦笑:“母后何苦如此!” 穆太后更是苦涩:“她将女儿千里迢迢的送到哀家跟前,为的不就是让哀家给他们孟家留一条活路吗?可是哀家却给她办砸了!都是为母之人,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苦皇儿你又怎么能够明白。如今你要重审孟家血案,哀家是一百个赞成。哀家不是为了求个心安,也不是为了获得孟姐姐的原谅,哀家只是……只是想要她少责问皇儿一句,哪怕少那么一句,让哀家做什么都成!” 秦衍之闭了闭眼,撑起身子扶着穆太后哭得不能自抑的身子,面上哀戚,看向虚空的双眼却一片清明。 太后真的有错吗?太后真的不知道魏溪是被谁人所害吗?太后是真的觉得自己亏欠孟家、魏云海,还有魏骐山将军一家吗? 魏溪没有出事以前,秦衍之或许还会被穆太后的追忆所打动,被她真情流露而感同身受,甚至,会因为穆太后的眼泪而选择无条件的相信她。 如今,他却是不敢了! 他没有忘记穆太后在他的背后,罚魏溪在陡春寒的冷风中吹了大半个时辰;他没有遮住自己的耳朵,忽略在选定四妃之时,穆太后有意提起魏溪,挑拨后宫嫔妃与魏溪矛盾的话;他更加没有遮盖自己的眼睛,他早就看到了盘踞在后宫头顶上唯一的一头凤凰,那是穆太后。没有穆太后的纵容,新晋的嫔妃们纵有千万银钱,也找不到人买通一个新入宫的小太监,说服对方心甘情愿的假传懿旨宣魏溪入后宫,得手后自己还一头吊死了自己。 这般利落的毁尸灭迹的手段,一群十四五岁的嫔妃们哪里使得如此□□无缝?! 秦衍之与穆太后上演了一场母慈子孝的戏,等到穆太后一走,四妃们又一个个的来报道,纷纷表达对皇帝身子骨的无限担忧。 秦衍之只留下了穆瑶,其他人见也未见。 一时之间,穆瑶在后宫之中的地位遥遥领先与其他三妃,颇有后宫之首的趋势。 魏云海时隔二十多年后重返皇城,回来的第二日皇帝就下令重审孟家冤案,这里面的巧合有心人不得不揣测。 魏云海的右脚有点坡,身材魁梧,满脸的络腮胡子挡住了他大半的表情,也让他的气势更加不怒而威。 他听了两兄弟带回来的消息后,也没有发表声明看法,只说要去将军府看一看。 孟氏知道自己夫君的意思,也道:“你们成立里只知道练武,魏溪自小与将军府亲近,此番过身……也得到将军府诸多帮助,于情于理我们做父母的都得去感谢他们一番。” 魏江对这类事情不太在意,魏海最近是忙晕了,暂时没有想到这一茬,听了父母一说,一家人就浩浩荡荡去了。 两家人相互做了介绍,魏夫人指着魏溪道:“小喜从小由魏溪调理身子,不是姐妹胜过姐妹。不瞒两位说,从认识魏溪的那一日起,我就将她当成亲生女儿一样的看待,小喜有的她都有,就连嫁妆我也是备了两份,心心念念的期盼着她能够找个如意郎君恩爱百年,结果天不遂人愿。” 魏夫人执着孟氏的手,哽咽道:“既然你们来了,如果不嫌弃,就将魏溪的嫁妆也带回去吧,做个想念也好!” 孟氏连忙摆手:“这如何使得!” “使得!”魏夫人道,“两位不知道,魏溪很有经商的头脑,这些年断断续续的也置办了不少的商铺,每年都能够从我手中得到分红。商铺都挂在将军府名下,你们若要,我就折价转到夫人名下;若是不要,我就换成银票,两位收着给魏溪的兄弟添宅娶亲吧。这些原本就是魏溪自己的东西,你们不拿,我们将军府更加不能拿!” 两人退让了一番,孟氏到底收下了。 魏夫人算是放下一桩心事,整个人轻松了两分。 孟氏望着她头上的白发,反握着对方的手,道:“姐姐不将魏溪当做外人,我也不客气,想要姐姐答应一桩小事。” 魏夫人道:“你说。” 孟氏看了看在一旁文文静静的魏溪,缓缓的道:“听闻贵府千金与我家魏溪同名同姓,可是如此?” 魏夫人点头道:“可不是!小喜是小名,因为那病,我们特意用小名冲一冲。大名与魏溪一模一样,原本我还以为是谐音,后来才知同名,可见她们姐妹的缘分早已天注定。” 孟氏叹道:“我的请求很简单,我们想请夫人将贵府千金换个闺名!” “什么?”魏夫人大惊,“好好的,怎么……” 孟氏连忙阻止魏夫人的惊诧,道:“魏溪命苦,你家小喜前十多年命也苦,可见‘魏溪’两字的的确确不好。我家魏溪已经走了,你家的好不容易醒来,可千万不能再出意外,所以,我与夫君商议后,想要请夫人将贵千金的名字换一个。不为别的,求个心安也好!” 魏夫人鼻腔酸涩,抬头看着自家的女儿:“哪至于如此!” 孟氏道:“她的小名叫小喜,不如换为魏喜?” 魏夫人叹口气:“熹吧,她命中缺水。”见孟氏点头,魏夫人灵机一动,道,“既然如此,我也有不情之请。” 孟氏:“……您说。” 魏夫人:“我想在魏家祠堂里供上魏溪的牌位!” 这样,哪怕不入族谱,魏溪也算是魏家一份子,享受魏家子子孙孙的供奉。 ☆、第90章 作者有话要说: 家里人对魏溪的各种照顾,大嫂对魏溪的照顾,二嫂的嫉妒,魏溪想要赚钱苦于没有办法,看屋里的医书,皇帝的突然出现,想要拿回一些纪念品,皇帝坐在咬田发呆,魏溪不吱声看书,练习写字,皇帝教导 皇帝回宫,对穆瑶的真实做法,太后让穆瑶怀孕,其他妃子对穆瑶的嫉妒,穆瑶有苦难言 明明还活着,家里却摆着自己的牌位,哪怕是死过两次的魏溪,也觉得这事怪异得很。 不过,这事没有人会问她的意见。哪怕是孟氏,因为她先提出改名的要求,现在也就没有理由拒绝魏夫人的请求。 两个母亲,见面的第一天就在众目睽睽下过了一招,魏溪心酸之余又哭笑不得。 对于她来说,哪怕是被魏云海所救,她与他们夫妻相处的时日其实很短,也就四年而已。最初重生到小婴孩身上,她在渺无人烟的山林里呆了三天,没有食物,又冷又饿,她却一声都没有哭过,所以,大多数进山的猎户根本没有发现她。她那时候还存有死志,又不知当时的年月,几乎是在默默的等死。如果不是魏云海突然从天而降,魏溪也不会发现自己回到了从前一切都还没有发生过的年代,从而重新燃起了活下去的动力。 因为一直心心念念着回来改变将军府覆灭的命运,故而她投在魏云海夫妇身上的亲情少之又少,否则也不会四岁之时就跟着魏海魏江去了行宫。 “那孩子,天性冷漠得很。”孟氏闲暇的时候与魏夫人感慨道,“什么事儿都自己拿主意,轻易难以撼动她的想法。有时候,我都怀疑她从出生起就带有记忆,清晰的记得自己是如何被亲生父母遗弃,如何在冰冷的山林里等待阎王的降临。否则,我也没法解释她为何对我们夫妻如此冷淡的原因,兴许她是害怕自己再一次被抛弃吧!” 魏夫人感慨:“她是个可怜的孩子,你们教导她的时候定然也耗费了不少心神,太辛苦了。” “可不是,“孟氏道,“特别是家里就还有两个混世魔王的时候!” “哎呀,我家有三个魔王。” 陪坐的魏溪:“……” 第一次见面就给对方挖坑相互算计,第二次再见就掏心掏肺引为知己的口气是怎么回事?娘亲们心思我不懂啊! 孟家的冤屈因为有了皇帝亲自监督,进程明显很快。哪怕时隔多年,证人和证据都严重缺失,在现今的局势下,结果是预料之中。 这里面皇帝是一部分,三王在朝中的失势也是最重要的因素之一。 孟氏回到皇城后,不过半月孟家就被洗清了冤屈,朝廷归还了孟家被抄没的家产和祖宅。家产十不存八孟氏也看得很开,倒是祖宅的回归让她大哭了一场。魏云海因为腿疾没法再官复原职,皇帝给他在兵部找了个闲差,品级还升了升。魏海魏江兄弟又因为是孟家的独二的苗苗,为了补偿,他们的官职也跟着升了两级,一时之间成了皇城里未婚少女们心中乘龙快婿人选。 皇帝小使手段,洗清了孟家冤屈,搞定了魏云海夫妇,间接的封堵了魏海两兄弟的解甲归田的可能性,同时给三王残害忠良的名单上再添一笔,还为自己赚了个好名声,可谓一举多得。 宫里人明显都松了口气,时隔一个月,他们终于从皇帝的龙卷风下的幸存了下来。 这一年的中秋注定没法月圆人圆,九月九登高的前一日,魏家余下的两兄弟就拾掇着魏溪去爬山。魏溪如今独立行走虽不成问题,爬山到底还是勉强了些,苦笑着拒绝了。 若是魏溪知道自己一个小小的偷懒换来了某人日后多年的纠缠,再来一回,她估计爬都会跟着爬到山顶上去。 时隔多年之后,魏溪依稀记得那一日的光景。 那一片熟悉的药田经历长达一个月的荒废,终于等来了自己的主人。药园本来就地处偏僻,魏溪身前特意叮嘱过不让外人踏入,故而直到她身去,田里的杂草把珍贵的药材都埋没了。她清早就背着锄头清理药田,拉了个小丫头让人擦桌扫地。 秋风凉爽,汗流浃背的少女背着把纤细的锄头一点点将杂草挖除,晶莹的汗水顺着脸颊淌入衣襟。玄青的衣裳,白玉般的人,专注的神情几乎与记忆中的人影如出一辙,秦衍之还没踏入药园时,见到的就是这么一番美人除草的景色。 那一瞬间,他几乎误认为自己又一次偷入了太医院后院重地。一眼望去,无数的药童背着把锄头在地里辛勤劳作,魏溪像是一朵霸王花,翩翩飞舞在一群叽叽喳喳烦不胜烦的蜜蜂中间,不时纠正他们的手法和力度,以防他们粗手粗脚挖坏了药材的根须。 他鬼使神差的上前一步,按住对方抓着锄头的手:“这种粗活,我来做吧!” 魏溪抬起头来,短暂的惊诧过后差点下意识的回他:笨手笨脚的,懂什么!好在,她现在已经有点熟悉自己新的身份,现在的她是魏熹不是魏溪。 魏溪发愣的同时,秦衍之也发现面前之人与魏溪的不同之处。 若魏溪真的是朵盛开的霸王花,不惧任何的风吹雨打,甚至可以将任何窥视她的人给生吞活剥的话,那么面前的少女就是菟丝花,娇弱、纤韧,需要依靠旁人而活,那消瘦的人只要一个怯弱的眼神就能引起男人的保护欲。 秦衍之下意识的放软了语气:“你是魏家人?” 魏溪点了点头,斟酌着问:“你是谁?如何到这里来的?” 秦衍之拿过她手中的锄头,看了看脚边的药草,道:“你懂药草?这些东西娇贵得很,它们的主人平常可不许人碰。” 魏溪不知道秦衍之出现在这里的目的,显然秦衍之也没有告诉她自己真实姓名的意思,这隐约的让她放松了防备,轻声笑了笑:“我也不懂,只是看这块地荒芜了,再不除草,里面的药材都浪费了,所以才试着自己弄了弄。” 秦衍之目光温柔:“看你柔弱得很,做不来这些粗活,我好歹会一点,让我来吧。”说罢,不容置疑的反客为主,拿起锄头一点点将杂草给挖了出来,有时候遇到强硬的,直接蹲下身发泄般连根拔除。 魏溪看得一脑袋的汗,一边担心自己的药草,一边又担心自己做了多余的事引起对方怀疑,斟酌之下,干脆进了屋,拿出红泥小炉子烧起水来。 小丫头已经将屋内的书架桌子擦拭干净,问魏溪还有什么活儿没有。魏溪检查了一遍确定屋子已经能够住人了,才道:“眼见要晌午了,你去厨房吩咐一声,让他们蒸一屉新鲜的螃蟹来,上一个八仙锅子,几碟时新菜蔬,再烫一壶清酒。说府里有贵客,让人不要乱跑。母亲什么回来了,就尽快来禀报一声。” 今日登高,二哥三哥不用说,直接带着自己的夫人跑去爬山了。孟氏在皇城里的旧人早就没有了往来,索性邀请了魏夫人与大嫂胡氏一起去了郊外别庄赏菊。如今府里也就她一个主人,也怪不得秦衍之来了都没有人阻拦。 魏溪烧了一壶水,先烫过了茶具等物,再添了一壶水后才出屋看看自己的宝贝药材们。 不得不说,经过这么多年的耳闻目染,秦衍之除草的功力——依然没有什么进步。 魏溪看着满地残骸,心疼得道:“你这是在辣手摧草吗?” 秦衍之尴尬的站在诸多残破的药草中间手足无措了好一会儿才道:“有些药草跟杂草没区别,我……分辨不出真假,就……” 魏溪要破口大骂了,没这本事你揽什么活? “你得赔!” “我赔,十倍的赔!” “你怎么这么笨手笨脚啊!” “……我只是没做过这个。回去后我找人教,下次不会弄坏它们了。” “要有下次啊?” 秦衍之顿了顿:“我不能来?” 魏溪:“你谁呀?” 秦衍之耳朵微红,眼神闪烁:“我是魏溪的未婚夫!” 魏溪心中一跳,嘴里冷笑:“你也太会自作多情了。” 自作多情? 男人喜欢一个女人是自作多情! 他秦衍之堂堂一国之君喜欢个四品女官是自作多情!!! 秦衍之一腔柔情被魏溪一句话给击得粉身碎骨,一颗爱意满满的少男心更是瞬间苍老了十岁。 “我……不行吗?” “我心悦她也有错吗?” “我没资格做她的未婚夫吗?” 魏溪:你这表情是怎么回事?你是皇帝啊,要不要这么脆弱?你的帝王气派呢,你的唯我独尊呢? 秦衍之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他来魏家,其实只是单纯的想要来坐一坐。宫里,魏溪常去的地方除了太医院就只有朝安殿。 每一天,他只要踏入朝安殿的大门,就觉得喘不过气,好像有一道无形的巨手掐住了他的咽喉,让他无法呼吸。每一时每一刻他都下意识的去寻找魏溪的身影,眼睛盯着她常坐的桌台发呆。无数次,他在政事上陷入瓶颈时总会无意识的喊出魏溪的名字,想要征询她的意见,寻求她的帮助。 可是,没有! 每一次抬头,殿中再也没有那个熟悉的身影; 每一次呼吸,再也没有萦绕在鼻尖久久不会散去的药香; 每一次呼喊,除了一群看不出神色的老臣们,再也没有她不耐烦的应答。 秦衍之孤独的伫立在荒凉的草地之中,神色孤寂,眼神脆弱,仿佛一个不小心他就会像被人抛弃的小狗一般,哭出声来。 ☆、第91章 小狗一样的秦衍之被魏溪塞了几个螃蟹,又喝了半瓶黄酒,醉醺醺的被小吴子搀扶着上了马车。 嘚嘚的马蹄声中,方才还东倒西歪的皇帝慢悠悠的睁开了眼,对着虚空吩咐了声:“去查一查方才的女子是什么身份!” 奔跑中的马车陡然一轻,似乎有什么远去了。 回宫的路并不漫长,车子直接到了朝安殿偏门才停下来。寂静的宫闱中,高高的城墙下,少年天子的身形被光线拉出一条狭长的黑影,随着若有似无的脚步声消失在拐角,那影子就像惧光的小鬼一般,瞬间融入了黑暗之中。 朝安殿的耳房之内,穆瑶坐在靠窗的美人榻上,正在专心致志的穿针引线。听到门外的动静,立即放下绣绷低眉顺目的行礼。 秦衍之摆摆手,一边由着小吴子服侍他更衣,一边问:“今日有谁来过?” 穆瑶偷偷的抬头打量了一下皇帝的神色,道:“回陛下,一个时辰之前太后遣人来问过皇上的行踪。” 秦衍之挑眉:“人进来了?” “没有!”穆瑶急切的道,“臣妾拦住了,说皇上正在午歇,不让人打扰。” 秦衍之嗯了声,隔着房内燃着的香炉赞了她一句:“今晚朕去你哪里用膳,你去准备一下。”也不看穆瑶的表情,挥手让对方退下了。 小吴子替他换了一身衣衫,秦衍之走到窗边盯着那即将完成的鸳鸯戏水图样看了看,冷笑了声:“等会把屋子里的香给换了,座椅全部重新擦拭,床上的东西都丢了换新的,也不知道她碰了哪些,脏死了。”小吴子脑袋垂得低低的应了声。 从皇帝选妃以来,四位妃子之中只有魏瑶得到了皇帝的青眼,几乎日日都陪伴在君王侧,这让穆太后喜不自胜。只要穆瑶去请安,少不得对她一番叮嘱。 比如皇上的喜好啦,皇上的忌讳啦。最最总要的是询问魏瑶的身子是否有什么不妥。 穆瑶是穆家人,穆太后说话也就比较直白了。这个不妥自然是问有没有怀孕。要知道,在宫里,怀孕里的嫔妃和没怀孕的嫔妃完全是两个待遇。更何况,皇帝还放了话,第一个诞下皇子的妃子直接封后。立后那可非同小可,立了皇后,那新出生的皇子距离太子之位还远吗?所以,别说是穆太后一心一意的盯着穆瑶的肚子,就连其他妃子也是一个个眼红口冒泡的盯着她那平坦的小腹。 隔日,听得皇帝又在穆瑶那边吃的晚膳,其他几个妃子的帕子都要搅碎了。 胡歆儿直接笑说:“我们几人之中,还是姐姐福气最好。” 王霖要笑不笑,道:“可不是!只是姐姐好歹也可怜可怜我们几个妹妹,分一点福气与我们呀!” 穆瑶心里苦,看着这满宫殿的情敌,恨不得把侍寝的真相告诉她们。 这宫里所有人都当她把皇帝迷得晕头转向,看不见其他美色。实际上,她至今还是完璧之身! 所谓的侍寝,不过是皇帝四仰八叉的霸占了整个龙床,将她这个妖娆美艳的妃子踢到床下,守着他过夜而已! 别说两人夜夜**了,皇上至今连床都没有让她上过! 每日清晨,她全身娇软无力不是因为皇帝需求无度导致她身娇体软,她姗姗来迟不是因为颠鸾倒凤夜不能寐误了请安的时辰,她轻声细语喉咙沙哑不是因为□□过度,而是因为皇帝要听摇篮曲儿,一听就是一整夜! 穆瑶觉得心好累! 她知道,这样的真相说出来也没有人会相信,别说她们不信了,换成了自己也绝对以为自己在说笑。 皇上又不是黄口小儿,面对着衣裳半解的美人儿投怀送抱还无动于衷?他又不是没有睡过女人,早就破了童子功了,到头来居然做起了柳下惠! 是她不够美吗? 是她不够妖娆吗? 必须不是……呃,连续‘侍寝’长达一个月的穆瑶也开始对自己产生怀疑了。 可哪怕她再怀疑自己的美色,也绝对不会告诉别人侍寝的真相,穆太后也不行!她更不会傻兮兮的被王霖挑拨,去跟皇帝说什么雨露均沾的傻话。 若是被人捷足先登怀上了龙子,她找谁哭诉去!毕竟,皇上不碰她,不代表不会碰别的女人,对不对? 所以,在穆瑶的有意隐瞒下,她的专宠谣言还会继续在后宫之中流传。 魏溪苏醒后的日子在外人看来是极为舒适的。不单胡氏每日里琢磨着新的药膳给她补身子,就连魏夫人也不要银子似的给她的倚蔷院不停的添置东西。不过一个月,整个院子里大大小小但凡能够搬动的东西全部都替换了个遍。 魏溪如今正是身无分文的时候,看着那熟悉的物品一件件被抬了出去,从此被束之高阁或变卖或焚烧,她就心痛。 想想做魏侍诏的时候,每个月有月俸,还有和安堂的分红,魏家商铺的月红,偶尔做点药丸子卖给宫里人还可以打打牙祭,换一套胭脂水粉或者衣裳首饰。 再看看现在,衣食住行哪一样不是魏家出的银子?连泡杯茶,茶叶都是胡氏特意问过她的意思,去茶行定的。 魏夫人常说:“你是我的宝贝女儿,我给自己的女儿添置东西又怎么了?” 的确没怎么!她也姓魏,用自家的东西没错。问题是,如今家里不止她一个女儿家了啊! 她的上面还有三个嫂嫂啊! “小姑心思也太细腻了!”胡氏说,“人都说穷养儿富养女。你还没出嫁,又是府里的嫡女,好东西不给你用给谁呢!你呀,就放心的装扮自己吧!” 连在家的两个哥哥也劝她别胡思乱想,隔天就变着法子给她带好吃好玩的,魏溪眼看着二嫂张氏的脸色一天比一天难看,暗地里对魏允道:“哥哥也别尽给我买好的,你最该照顾的人是嫂嫂才对。” 魏允道:“逢年过节都该给她置的都置了,还差什么?再说了,她有嫁妆,你什么都没有。我花自己的私房给自家妹妹买东西不需要她同意吧。”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魏溪也实在没法子了。只能每次家人给她带了好吃的,她就均分了,每个院子都有。 胡氏一般笑笑就收了,她是最看得开的,大哥没在身边,她拢着魏溪这个小姑子,在婆婆跟前的日子就会好过。何况,她管家,府里什么好的都是先送到她的跟前,哪里会欠这点子东西。 张氏大多时候都是推迟几句,然后就收了。高氏最为奇怪,爱吃的才拿着,不爱吃的原样退回来。 魏溪以前也不是没给府里送过贡品。在宫里当差,好吃的东西秦衍之总是惦记着她,分她一份,她大多拿回来给魏夫人,然后魏夫人再让胡氏去分了。那时候说到底只是义女,东西怎么分,谁收了谁没受也轮不到魏溪干涉。所以,魏溪身为将军府嫡女,第一次接到高氏退回来的鲜果时,很是无语了一阵。 这些都是家里的琐事,倒也无碍。魏溪最为头疼的是,她得重新读书写字。 身为一个从出生就昏迷的重症病人,不会说话写字再正常不过了。魏溪走路倒是‘学’得快,说话也是这一个多月陆陆续续开始开口的,写字却是不行了。 因为没有人教导,一个‘孩子’是不会看书写字的。故而,这些日子魏溪都被魏夫人送去与魏棱作伴,从《三字经》开始学起。魏棱差不过三岁,说话叽叽喳喳,先生教一句,他要跟着念三四句,看着魏溪跟他一起学写字,还嫌弃魏溪的字丑,气得魏溪当场就揍了他一顿屁股。 如果只是读书习字就罢了,她还得重新把琴棋书画厨艺女红捡起来,在魏夫人的泪眼婆娑中,‘艰难’的开始大家闺秀之路。 其中痛苦,不说也罢! 魏溪到底不是前世那个依靠家族的闺阁千金了,经历了身为医女的魏溪的一生,她习惯了一技傍生,也自认自己没法如魏夫人所愿的那样,嫁个好人家,相夫教子的过着菟丝花般日子。 将军府的一切,日后都是兄长们的,只有自己的,最后才由自己掌握。 魏溪每日里手上绑着沙袋练习习字,手不释卷。课堂上看书背书解题,样样都压着魏棱,堪比神童在世。课堂下,与自家小侄儿斗蛐抓鸟尝百草,一大一小混世魔王。 等到她装模作样给魏夫人把平安脉的时候,一家子才发现,偏远的那个药园早就郁郁葱葱,重回生机。 魏溪道:“其实我也没做什么,就是锄草、施肥。竹屋里面很多医书,我大多看不懂,图案还是分辨得出,就对照着药草,按照上面的提要栽种而已。没什么太大的难度。” 魏夫人叹口气:“那都是魏溪的命根子。你若喜欢,跟着学一学也成,改日里娘亲给你请一位医女来,你有什么要请教的,尽管问。” 魏溪正找不到借口学医呢,闻言点了点头。 结果,等到那医女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时候,她才发现,自从自己弃医从文的时候,她好像把一个人给丢在了太医院,不闻不问了许久。 ☆、第92章 作者有话要说: 素素! 作为贵妃那一世陪伴自己到最后的宫女,也是作为魏溪时,由她领入太医院的小医女。 魏溪怔怔的看着,一时间几乎弄不清自己到底是魏溪还是魏熹。 素素今年也才十三岁,在太医院几年她的身子开始抽条,整个人看起来精神奕奕。 魏溪眼角含笑:“你就是来教导我医术的宫女吗?” 素素与魏熹这个身子年岁相差不大,闻言点头:“我师从魏溪姐姐,你做我师妹好了。” 魏溪是素素的师傅,而魏熹是素素的师妹,师傅是自己,师妹也是自己,这辈分,弄得她自己都有点纠结了。 素素是魏溪在民间行医的时候捡到的,带在身边多年,又去了边关,见惯了生离死别,性子倒是与前世很大的不同。魏溪自己也隐隐的感觉得出,宫里的人与宫外的人在气质与气度上都有很大的区别。 按照医者的说法,宫里的人神态举止中都透着掩饰不住的疲惫,与宫外鲜活的生机有着本质的差别。 素素,很好的保留了自己的那一份纯真,可见太医院众人将素素教导得很好。 两人相互简单的认识了一番,魏溪的视线才转到门口那位不速之客,眉头高高的挑起:“怎么又是你呀?” 秦衍之指了指身后黑衣侍卫捧着的包裹,道:“我来赔你种子。” 魏溪:“十倍的?” 秦衍之点头:“不会有错。少一颗,我再赔十倍。” 魏溪喜滋滋的捧着包裹进了竹屋,一边分捡种子,一边对素素抱怨秦衍之的笨拙:“好好的药田都被他这个门外汉给糟蹋了。” 素素看着坦然的门外汉皇帝,很识趣的没有戳穿对方的身份。 秦衍之这是第三次来药园,俨然将此处当成了自己的朝安殿似的,直接吩咐身后的木头桩子侍卫烧水泡茶,有了茶水又点名要吃什么点心,端上了点心又开始报中午要吃的菜名。 魏溪望着软榻上的大老爷们似的秦衍之一阵无语,问:“你又在我这里吃饭?” 秦衍之道:“不成吗?你家的厨子手艺不错。” 魏溪:“你眼看着要成年了吧,难道是个纨绔子弟,整日里除了到处晃荡没个正经差事?” 秦衍之翘着二郎腿,喝了一口热茶,吁出一口气,浑身放松道:“差事都办完了,总得让我偷得半日闲吧?整日里面对那群老头子,不是吵架就是打架,我耳朵都要聋了。”他又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书,打开一看,里面果然不是什么正经医术,他兴趣昂然的翻看着,“再说,这也不是你的院子,我要来,谁也拦不住。” 魏溪气结。 从对方再一次出现在这里的时候魏溪就知道他肯定以势压人,镇住了魏夫人就等于镇压了府里所有的男女。 这无赖的样子,倒也符合他如今的年纪,只是,在魏溪眼中对方怎么看都怎么欠揍。 她和素素把种子一分,拿着锄头就丢在了他的身上:“我家可不养闲人,你在这里蹭饭就得干活。去,挖地播种去!” 秦衍之抓着锄头,干笑:“这一次就不怕我把珍贵的药草给挖坏了啊?” 魏溪双手抱胸,居高临下的盯着他:“你有本事用脚掌大的锄头把芝麻大的种子劈成两半啊!” 有这本事秦衍之的武功就天下第一了,到底不好意思看着两个少女辛辛苦苦的干活,他一个男人却躺在屋里睡回头觉。 一边干活,秦衍之还一边抱怨:“你说你好好的千金小姐不做,学什么医术啊!” 魏溪头也不抬,看他挖一个坑她就丢一粒种子:“我怎么不能学医了!难道学医还要看身份啊?” 秦衍之道:“这都是穷人家的孩子学的东西,养家糊口的生计。你学了又没用,难不成将军府的人生病了不去请太医反而找你一个学徒看病不成?” 魏溪踹了踹他的脚,示意对方别顾着说话不做事,“一听你这话就知道你是哪种何不食肉糜的公子哥。你知道学医多耗费银子吗?一般的穷苦人家孩子可没银子学。对吧,素素师姐?” 素素严肃的点头:“医术很贵,药材很贵,学医很贵。” 秦衍之回想一下太医院那每年数之不尽的学徒,就跟萝卜头似的,一茬接一茬,难不成他们都不是交银子去太医院学医的?他们每年熬药浪费的药材算在谁的头上了?看书习字也是在太医院学的,那书本费笔墨纸砚费……不能想,一想就是银子,一提银子皇帝就头疼。 太医院那群一毛不拔的铁公鸡,是绝对不会自掏腰包给学徒们置办文房四宝还有学医用的药材器皿。 “那你学医是打发光阴?你们这些闺阁千金日子过得满无聊啊。” 魏溪深有感触道:“是挺无聊的!琴棋书画大家都会,吟诗作对也是必修。走出门去,所有的闺秀都是半斤八两,想要做个才女也得有一门独特的手艺不是。我不爱那些,想着家里药铺多,又有药田,医术也不缺,干脆就全部利用起来好好的学一门医术,日后落魄了,说不定还有一门糊口的本事,不至于饿死自己。” 秦衍之干笑:“何至于那般!”还落魄,还饿死自己,她可是二品将军府独一无二的嫡亲小姐,苦了谁也不会苦了她啊! 魏溪深深叹口气:“没法子,伴君如伴虎啊!我爹,我三个哥哥可都是给皇帝干活的人。听过一句话吗?君子一怒,伏尸百万!我家统共才百口人,不够皇帝杀的呀!我得未雨绸缪。” 秦衍之:“……” 虽然才见过两次面,秦衍之觉得魏熹这个人吧,嘴巴太尖刻了,想得也多也远。看她怎么评价皇帝的?简直把他堂堂一国之君形容成了任意妄为喜欢迁怒的暴君了! 前一次从魏家回宫,秦衍之的心情其实很不错。他已经很久没有感受到那种平静的状态了。这一次再从魏家回来,秦衍之心情还是飞扬的,不过,总感觉有什么东西沉甸甸的压在自己的脑袋顶上。 他去康雍宫请安的时候,问坐下四妃:“爱妃们可都有什么才学特长,与朕说说。” 穆瑶说自己女红和厨艺不错,胡歆儿会跳舞,字也不错,最爱红袖添香。王霖歌喉如黄莺,余下的郑七七倒是特立独行,说自己武艺不错。 秦衍之笑道:“你武艺与禁卫军统领比起来如何?” 郑七七起身回道:“臣妾也只是跟着哥哥们学了点花架子,别说与统领比了,就是与寻常侍卫比也是不成的。” 秦衍之明白了:“你的意思是,你打男人是不行,揍在座的女人们倒是可以以一敌众!” 于是,少年天子就让自己的爱妃将其他三位妃子给揍了一顿。看着平日里端得趾高气扬的妃子们被一届武将的女儿揍得满地找牙,心舒坦了,脑袋也清明了,压在头顶的石头也不知不觉的消失了。 果然,习武有意身心康健! 于是,晚膳的时候,皇帝就特意让人送了两碟子荤菜给郑七七,把其他三妃给气得七窍生烟。 事后,秦衍之还评判了一番,道:“看看你们,都有什么用?琴棋书画诗词歌赋能养得活你们自己吗?在这宫里,哪个女子不会这些?你们贵为四妃,又与寻常女子有什么不同呢?没有一技之长,也就是个庸人罢了!” 皇帝您这什么意思?您这是在嫌弃臣妾们吗?如今入宫为妃,只会六艺都不够了吗?您还要我们有什么一技之长?您想要我们学什么,您说啊! 秦衍之自然不会说的,他只是用着十分失望的眼神环视了一圈自己的后宫众美,那神情,啧啧,难以描叙啊难以描叙! 皇帝心情不好的时候就跑去将军府捣乱。 最主要的是,一月到头,他颁布的政令进行得不顺的时候就爱到处溜达,与朝臣们冷战的时候也爱出宫看看,在朝安殿坐得闷了,心里苦了,思念泛滥成灾了更是要去魏家走走看看,魏溪对他烦不胜烦。 没少跟魏夫人说,让门房别放他进来。 魏夫人也心里苦啊,如果不是皇帝阻止,魏夫人早就告诉自己的爱女对方的身份了。那个人,根本拦不住,也拦不得。 胡氏倒是对此喜闻乐见:“皇上与魏溪相识多年,如今我们这些亲人都慢慢放开心怀过日子了,皇上还惦记着她,可见是个长情的君王。母亲您应该高兴才是。” 魏夫人自然知道这个道理。有了魏溪这尊保护神,至少可以让将军府在朝中立于不败之地。可是,对于魏夫人而言,她很不愿意利用魏溪的死来对皇帝提要求,或者借由魏溪让皇帝对魏家格外有待。 那样,显得魏家的荣耀来得不正当,也让世人看轻了魏溪,看错了魏夫人。 张氏倒是想到另一处:“也许,皇上来魏家并不只是为了魏溪,里面也有小姑的缘故。” 魏夫人脸色一白:“不是吧?我家喜儿还那么小。” 张氏道:“不小了。别人家的女孩儿,到了她这个年岁都定亲要出嫁了。” 魏夫人胆战心惊:“可是我家喜儿醒来才不过半年,我……”我以为还可以留她在家呆个十年来着。 魏夫人当夜就拉着魏溪问东问西,只把皇帝与她说的话,做的事全部问得一清二楚,这才确定皇帝暂时对自己的宝贝女儿还没那份心思。 不过,这一切等到大年三十,皇帝的御驾再一次出现在魏家后院的时候,开始动摇了。 ☆、第93章 作者有话要说: 从年前二十八开始,一直到大年三十晚上,宫里面的宴席就没有停止过。往年也就罢了,只有皇帝和太后两个人。皇帝在太一殿跟朝臣们喝酒吃肉,酒足饭饱后,再到康雍宫跟太后两个人一起守岁。起初还可以追忆一下先皇,说一些太后少时的趣事,年年复年年,最后偌大的宫殿中,就只剩下大楚最尊贵的母子两人大眼瞪小眼,无聊的很。 今年,后宫的宫宴四妃们争奇斗艳,诗词歌赋样样都来,你方唱罢我登场,各种明争暗斗巧舌如簧力争在皇帝面前表现表现,让空寂的殿宇热闹了不少。 外面响彻天际的新年钟声还余音袅袅,夜空中,烟火的繁华还没有完全消散。整个大楚的主人却出现在魏家这个小小的后院之中,怎么不让人惊诧? 魏家今年比往年显得不温不火,主要是当家人魏将军还在驻守边关,无诏不得回京。另一个就是三年前就消失得神不知鬼不觉的大郎魏亦,至今还了无音讯,别说是回家过年了,连报个平安都没有。 魏将军也就罢了,每隔几个月就有家信回来。魏亦去了哪里,胡氏不知,魏夫人也只是听魏将军提过,知道去了险地,稍有不慎就容易尸骨无存,没有消息也就等于好消息。故而,只要胡氏心情抑郁的时候,同为武将夫人的魏夫人总能宽慰一二,她们两婆媳的感情也非寻常人家可比。自然,张氏曾经也嫉妒过,到底舍不得自己的夫君为了觅君候而抛妻弃子,多年不闻不问。 简单的见礼过后,秦衍之无视众人怪异的目光,淡定的将一封信笺放在桌面上面,也没解释什么,只说:“令郎的家信。” 胡氏首先反应过来:“是夫君的信件吗?” 秦衍之将信封往前推了推:“今晨才送到我的手上。” 魏亦的家信自然不是写给皇帝看的,家信只是附带,主要是给皇帝的密折。因为如今他的身份特殊,前面三年的的确确是没有上过一道折子,写过一封家信。一个是因为身处环境太过于危险,贸贸然的联系大楚中人,容易被人截获;二则,身为边关将领,骨子里认定只有两种情况能够写折子——胜,败! 魏亦在三年前带领着一群老兵伤残,散沙般的杀入了西蒙与大楚交界处的黑色地带。最初的半年,的确是音讯全无。 马匪都是刀尖上跳舞的人,生性狡诈多疑。讲义气的时候可以为了异姓兄弟抛头颅洒热血,冷血无情的时候,当场翻脸不认人,砍杀自己的妻儿跟切瓜切菜似的,是世间最为反复无常的一群人。在匪类中求生,道义和亲情都跟利益相关。想要得到马匪的信任,你手上沾的鲜血,不止西蒙人,还有大楚人。 好在魏亦也不是那种凭着一腔热血就莽撞行事的蠢人,马匪当中,也有与他共并肩奋战的同僚。精心的策划,适当的时机,再加上人为,他们很快将一个帮派改天换日。半年后,交界处突然冒出一股新兴马匪势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吞并了周边大大小小二十多个帮派,成为当地三大马帮之一,魏亦才暗中与父亲对了暗号。 之后,就是无止境的吞并与被吞并。 魏亦带领的马帮最初是专门贩马,每吞并一个马帮就接手对方最大的生意。他不打劫过往商旅,他只跟商旅们做生意。商旅的队伍经过他的地盘,他也不要对方的过路税,他只要对方生意的分红。甭管你是卖什么的,茶叶、丝绸、兵器、女人和畜生,他一概要参与一份进去。靠着这种方法,他聚财的速度是别的马帮的十倍,有了银子就要有人马,吞并了势力就有了人,人更多,地盘就越大,排场越大,去年最冷的时候,他的马帮不可避免的与另两个马帮交了火。 魏将军也就是那一次,暗中派了自己的亲卫队伍去给儿子支援,最后,魏亦带着这一批‘支援’一路成了西蒙边境最大的马帮,成功打入了西蒙皇族的圈子,几经试探之下,成了权贵中最为得力的属下。 这个‘属下’只有两个作用:打手,管家! 西蒙三个王子,每一个都与魏亦有生意往来。生意都是暗中交易,少不得涉及一些暗杀刺杀,魏亦什么都不问,只要对方提出来要谁的脑袋,只要不是大楚的官员,魏亦二话不说的奉送。 沾了血的生意,利益越大,众人之间的联系就越发紧密。魏亦也就是年前很顺利的得到了一份名单,一份大楚官员与西蒙权贵暗中勾结的名单。 兴许是做马匪做久了,魏亦递上密折的时候,顺道把家信也塞在了其中,明摆着让皇帝传话呢!谁让密折都是直达皇帝手中,连自己老爹都没法经手呢。所以,家信夹带在其中也是最为安全不过。 大过年阖家团聚的时候,收到皇帝亲自送来的儿子家信,哪怕是魏夫人,此时此刻对皇帝也是满心的感激,再也没有思虑其他。 魏溪抱着魏棱看着胡氏泪眼朦胧,声音哽咽的朗读大哥三年后唯一的家信,心中酸涩难当,有种无法言喻的感慨。 武将们的家信,大多都是报平安,不会提及任何战事方面的事情。魏亦既然敢让皇帝替他送信,自然也不怕皇帝把信中的内容给看去。 秦衍之默默的听了一会儿,就退到了幽深的长廊下。 淡金的灯笼将曲径映照得温暖而干燥,门帘后的热气从缝隙中穿透出来,还带着人们的欢声笑语,隐约中似乎还有两声喜极而泣。 秦衍之在廊边伫立,听得魏溪轻声道谢。 他回转身来:“魏亦为国效命,我所做的屑末小事又何足挂齿。” 魏溪抱着怀里昏昏欲睡的穆棱,问他:“你今日应当不是只为了送信吧?”这种小事的确劳动不了皇帝亲临,就是不知他所来还有什么要事。 秦衍之双手拢在了狐毛袖中,仰望着屋檐之外的玄月,半响,才道:“带我去祠堂看看吧。” “祠堂?” “嗯,”秦衍之背对着月光,面目一片模糊,“我想要去看个故人。” 魏家祠堂,唯一与当朝皇帝有瓜葛的人也就只有魏溪的牌位了。 秦衍之从桌案上捻起三根香点燃着,微弱的长明灯下,他那纤长的睫毛如同池塘中的浮萍,沉沉浮浮没个定性。 “听说你与魏溪同名同姓?” “恩,我醒来后,母亲替我改了名。” “魏熹,魏溪!”秦衍之将两个名字在唇边滚了一圈,音调含糊,仿若含在舌头底下舍不得吐露,“是个好名字。” 魏溪不置一词,秦衍之将烟雾缭绕的线香插入香炉,目光沉沉的盯着那个牌位凝视了很久。 高悬的月光逐渐偏移,将他单瘦的影子拉得细长。空荡荡的祠堂内,一排排黑黝黝的牌位静静的回望着跟前的活人,像是在看一个神态奇特的鬼魅。少年天子的嗓音更似从地底钻透而出,他说:“我总以为,我与她之间我会先走一步。” “我身处高处,每时每日都有无数的人想要我的命。她一介医女,懂医理,爱养生,会调毒,怎么看她都会比我命长。” “结果,她却在我跟前悄无声息的走了。让我措手不及,连最后一面……也没见着。” “公子!”魏溪打断他,“你既身处高位就应当明白,世间很多人都留不住,很多事都无法挽回。” 秦衍之偏过头,似乎在辨认她的容颜:“我知道。” 魏溪又道:“失去的找不回,珍惜眼前人。” “眼前人?”秦衍之倏地一笑,“你倒是说得轻松,知道我身边围绕的都是什么人吗?” “我不想知道!”魏溪说,“这世上,没有十全十美之事。你得到的越多,失去的也会比旁人多更多,习惯了就好。” 秦衍之语调怪异:“习惯?习惯他们的虚伪奉承,习惯他们的阳奉阴违,习惯他们需求无度吗?你知道年前最后一次早朝,大臣们是如何歌颂大楚海晏升平,百姓安乐的吗?实际上呢,周边诸国只要有个天灾**,边界就不得安稳。大楚每年不是旱涝就是雪灾,百姓困苦居无定所,臣子们坐在高堂上,一边责骂当地官员监工不利,一边收受挂职人员贿赂……” 魏溪倒退一步,紧紧的抿着唇。 秦衍之眉头一跳:“你不喜欢听这些?” 魏溪点头:“我不懂这些。你说的事情,我都没遇见过。” 秦衍之猛地一颤,脑袋僵硬的转会牌位之上,喉咙深处发出呵呵的低笑,像是成年犬类悲戚的低鸣:“我居然妄想……有人能够代替她!我以为天下女子都如她一般……” 魏溪双手紧握,干脆的退到祠堂之外,与疾驰而来的侍卫撞个正着。 “老爷!”侍卫沉声道,“老爷,城南大火!” 堂内,秦衍之的背影陡然拔高,他猛地旋身,气息冷冽:“城南?那不是平民聚集的地方吗?因何失火,皇城护卫呢?” 城南大部分是老旧危房,一片连着一片,岌岌可危的楼房,狭窄的过道,拥挤的贫民,是城南最为显著的特色。一场火,在城北可能只会烧着一间屋子,到了城南,那几乎是连绵大火,可与山林火灾媲美。 城南,妇人的呼喊声,孩童的哭叫声,青壮的呼喝声,与高高的火焰一起沸腾着。无数桶水从井里出来,从人们手中传递,再浇灌到火海之中,杯水车薪。火海之前,无数人在喊叫亲人的名字,时不时又燃烧的火团从即将倒塌的屋舍之中奔袭出来。 一场突来的大火,将新年的气氛烧得一干二净。 魏溪听到火灾的第一个反应是立即奔赴受灾地区救治伤员。她忘记自己早已不是太医院那个擅长外科的医女,也不是皇帝跟前最为得宠的近臣,更不是和安堂的坐诊大夫。 魏夫人拉扯着她的衣袖,急切的道:“你去了有什么用?你什么都不懂!” 我懂医术!这句话到底没有喊出口。 魏溪脸色煞白,扣着魏夫人的双手,颤抖着道:“我家有药铺对不对?让人尽快将烧伤的药膏全部清点出来,送去太医院!不,直接送去城南,太医们肯定早就去了受灾的地方,把药给他们!宫里的人磨磨唧唧,拿了药也不会立即给人救治。” “家里有空房吗?腾出来,安置灾民,特别是老弱妇孺。伤寒的药,还有姜汤都预备着,来了人就送他们一碗。” “去城南布置粥铺,救灾的青壮肯定不会离开,有吃的就饿不死,房子迟早会重新盖起来。” “还有旧衣衫,家里所有人的旧衣衫,别管多旧全部拿出来,给灾民!” 一件件事情吩咐下去,魏夫人根本来不及思考,急忙喊着管家按照魏溪的话去安排。 整个皇城之中,所有的官宦世家还在震惊火灾的恐怖之时,魏家已经开始免费捐赠药材,收容灾民,救治伤员。 所有人都在猜测火灾的原因,魏夫人却在累极之后,回想自家女儿那一道道寻常安排中的异常。 ☆、第94章 作者有话要说: 身为魏溪的有限的一生,若说谁与她相处得最多,感情最为单纯深厚,非魏夫人莫属了。 最初的时候,魏夫人将她当成医女,最大的能耐是为自己的亲女治病。到了最后,魏夫人完全将她看待成第二个女儿,为她担忧为她忙碌。 亲生女儿时隔十多年能够醒来,她自然欣喜若狂,可魏溪的突然离去,更是让她撕心裂肺。 如今亲生女儿超出常理的冷静处事能力,和对救灾赈灾的熟悉,甚至是对医术的执着和天分,让魏夫人陡然生出了一丝异样。 仿佛,她家的魏溪还没有离去,正在亲生女儿的体内苏醒了一般。 这个想法一出,魏夫人就猛地打了个冷颤,魏溪回过身来,立即搀扶着她,关切的道:“娘,外面冷,您先回屋歇息,这里有……有大嫂和管家呢。” 魏夫人深深的凝视着她,魏溪的疑惑只是一瞬,就被天边火烧似的夜空给吸引了目光。 魏夫人下意识的道:“你别去,太危险了。” 魏溪嘴角动了动,面上的为难根本没有掩饰。可是,母亲的担忧太过于明显,魏溪知晓魏夫人对魏熹的重视。若她是魏溪,母亲绝对不会阻止她的涉险,哪怕明知山中有虎,也会满怀忧虑的给她准备出行的行囊,就像当年她执意要去边关一样。可现在,她不是魏溪,而是魏熹。一个刚刚醒来半年的闺阁千金,别说战场,就连皇城都没有迈出过。遇到的危险不外乎是一根绣花针,一条没拴住的家犬,或者是一个偷盗的恶仆,别的别说魏熹没有遇到过,哪怕遇见了那也是魏家人前赴后继的替她解决,而不是放手让她胆战心惊的去直面困境,解决难题。 “我先扶您回去吧!” 魏夫人点头,反手拖着魏溪回了后院。习惯性的盯着魏溪洗漱,盯着她喝了安神汤,然后亲自给她掖了被角,坐在床边双目发直,一直等到魏溪熬不住睡着了才离开。 新年的这一场大火到了第二天清晨才彻底扑灭,被烧毁的房屋延绵看去全都是黑色的灰烬,无数的人在路边哭泣。 将军府到底不能收容陌生人,魏管家翻出个空置的三进宅子,安排了数十的老弱妇孺暂时住了进去。施粥的铺子安排了两个地方,一个就在城南周边,一个在安置宅的门口。年前各地庄子都送了不少年货来,米也堆满了仓库,胡氏做主每天宰一头猪,夹在馒头之中。 因为城中官宦世家几乎都是门挨着门,哪一家有一丁点响动绝对没法隐瞒,故而,早上魏家开始施粥,到了中午,其他官家也开始陆陆续续安排了。只是,有的人家施粥都是陈米,有的是新米,有的有馒头,有的没有。素菜在大冬天是稀罕物,自然是没有的,最好的人家也不过就中午那一顿的粥中间添加一点肉糜,让人闻到一点油腥。魏家施粥又有馒头,馒头中还夹了肉,哪怕是普通人家那也是不错的一餐了。故而,魏家排队领粥的队伍最长,因此反而还吸引了一些游手好闲的混混也掺杂在其中混一餐。 魏溪没法去城南,自家的粥铺倒是坐在马车中定了一下午。等到了第二日,魏家的粥除了庄子里的老弱妇孺,就只施给在灾后重建的青壮了。 秦衍之这个皇帝做了十多年,对于受灾赈灾灾后重建已经是驾轻就熟。当天夜里就在城郊划出了一大块空地来安置灾民,调集了守城的皇城护卫营建了简易的土胚房,里面烧起土坑,住到初夏都没有问题。 工部很快就画出了图纸,改变了城南原本的脏乱差现状,集体建屋,集体安置,整体规划道路、市集,正好借机一次性改造了城南的房屋布局和难以管理的情况。 护卫营的士兵们和火灾青壮充当了劳工,工部监工,国库出银子,不过半日,一切就有条不紊的紧锣密鼓的运转了起来。 没到初八,工部和兵部就先去了朝安殿报道。 因为魏家开了头,其他官家也开始收容灾民。不过,哪怕是官宦世家人家买来闲置的宅子,哪一家又会真的出好的地方给陌生人住呢。几年的空宅,卖不出去的鬼屋,烂在手里的老宅都被满满当当的塞满了人。人多了,吃饭的嘴也多了,各种矛盾层出不穷。 有人嫌弃宅子阴冷,有人嫌弃脏乱,无数人挤在有限的房子里,偷盗之事层出不穷,被欺辱的,被压迫的,甚至打架斗殴也有,更甚者,强~奸~妇孺之事也陆陆续续的暴露出来。 不过半个月,不少官宦世家就头疼不已。可是,要积累好的名声哪里那么容易呢,人的**也是无穷无尽。哪怕是灾民,是穷人,也有人持强凌弱,中山狼之辈。 很快,秦衍之就开始收到了诸多的哭诉和委婉的提醒。 穆家也收容了不少的灾民,实在是长房势弱,虽然女儿进了宫,如今也得到了皇帝的专宠,可是对于穆青穆大人来说,他的官职没有实质性的提升,那么长房在穆家的地位就一直岌岌可危之中。所以,长房收容的灾民还不少,遇到的糟心事也很多。 穆瑶听到母亲的哭诉,心里对那些灾民的恼怒可想而知,只是她的专宠里面的虚假成分太多,她也不敢贸然对皇帝讨什么恩典。 对,恩典! 皇城里所有的官宦世家之所以这么热衷收荣灾民,别以为他们是真的在替皇帝分忧,纯粹是被逼的。 因为,赈灾后的第三天,皇帝就对魏家赞赏有加,甚至明发了赏赐。赏赐的东西倒不稀奇,其中有一项倒是让人眼红,一座庄子! 皇庄! 皇家的庄子,那是寻常官宦人家比得上的吗?就连百年积累世家那也比不上啊!一等皇庄,周围的山林就有上千亩,什么果树种不了?什么猎物养不活?什么美景不在话下?还有一等良田,占地广阔的庄园,哪怕是几十年的老庄子了,那也是有皇家人打理,别说破败的程度,至少能住人。换一个不挑剔的主人,拎着东西就勉勉强强住了,要是个讲究的,想要修成什么样就什么样,自己住得舒坦,闲暇之余宴请同僚家眷乃至皇族,那也是天大的体面,是帝王恩宠的证据。 魏家只出了三个小小的三进宅子,就换到了一处皇庄,这笔生意不亏啊! 所以,别说是五品以上的官员都热心的献出自己的宅院了,就连七品小官儿也不在意收容一两个无家可归的灾民,意图在皇帝心里挂个号。 现在的情况是,大家宅子也出了,粥也施了,可是皇帝的赏赐没影子了! 这让皇城里无数等着天降财富的人家急红了眼。没见到鱼,这撒出去的饵不好收回来啊! 别说是穆瑶了,宫里其他三妃也让家里出了力,不说别的,同样都是嫔妃,你家体恤百姓,我家难道就冷血无情了啊! 穆家长房出了宅子,王霖老家不在皇城,她这人其实懒得很,直接让宫女变卖了自己的首饰,把银子给户部让人买药材去了。郑七七是武将世家,她家的兄弟就负责皇城防务,出人出力,根本不用她来操心。 胡歆儿夸下豪言壮语进了宫,就是不想再去看家人的脸色过日子,所以,她没让家里花大力气出宅子,就劝说母亲搜集了府里所有人的旧衣裳,不管是老人小孩男女,一概收了全部捐赠给了灾民,等于一个铜板没出,得了她家衣裳的人都说她家的好。 宫里宫外所有人都嘤嘤期盼皇帝的赞赏,浑然不知道魏家之所以得了好处,纯粹是魏亦献了与西蒙勾结的大楚官员名单的缘故。魏亦的功劳不能发明旨,只能通过别的来给魏家实际上的好处,所以,魏家收皇庄收得还心安理得,只把皇城里其他人家嫉妒得眼红。 现在,城外所有收容了灾民的人家多多少少出了岔子,魏家居然风平浪静,也是在是奇怪。 最后还是皇帝替宫里的众人解了疑惑。 “魏将军家啊,根本就没有养一个闲人。朕让人去他家宅子里看了看,没有一个人游手好闲的到处晃荡磕牙,所有的灾民都忙里忙外的忙着做工。” 穆太后兴致勃勃的问:“做什么工呢?青壮们不是都跟工部一起在盖房子吗?” 秦衍之笑道:“城南不是在建房子吗?可是朝廷只给盖房子可没说添置家具等其他物品。灾民们所有的家当都在火灾中付之一炬,什么都没有了,衣衫首饰,甚至是盖的被褥都没得一床。所以,魏家直接招了庄子里的人做工。妇人绣花织布,老人残疾人做木工家具,孩子们统一请了秀才教书。所有的针线图样布料木材乃至于孩子们用的笔墨纸砚全部是魏家的铺子出,魏家付银子收购成品。所以,他家收容的灾民都忙着为自家的新屋添砖加瓦,哪有闲空到处惹是生非。” 胡歆儿道:“天下商人无不奸诈,那些灾民是才出火坑又如虎穴呢。” 胡歆儿说得委婉,王霖首先就表示不明白了:“这是好事啊,怎么成了虎穴了呢?难道里面还有什么陷阱不成。” 胡歆儿捂唇只是笑笑,郑七七最为口直心快,道:“贤妃这是说魏家低价收购成品,吸灾民的血呢。比如往日里一副上等绣品,绣庄出十两银子,魏家可能就只出八两或者六两。一整套喜鹊闹梅的家具,卖出去至少是二十两,魏家可能只出十两。” 王霖当即吓着了:“那可真是心黑。灾民够可怜了,魏家怎么还狠得下心欺压他们。” ☆、第95章 作者有话要说: 此话一出,众美殷殷切切的纷纷偷窥着高位上帝王的颜色,就连八风不动的穆太后都难免支起了耳朵。 魏家这份殊荣来得太出挑,哪怕是穆太后也摸不着皇帝的心思。 当然,这不是说穆太后就认为皇帝不该嘉奖魏家。只要与国有恩,穆太后于情于理都是站在皇帝这一边,无条件的支持。若皇帝嘉奖了魏家后,连带后面纷纷相应的世家大族也嘉奖一番,不管奖赏的轻厚,穆太后都没有一点怨言。不过,纵容后宫四妃们对魏家的风言风语而不压制,也算是一种变相的表态了。不管面上如何,穆太后都觉得魏家太鹤立鸡群了些,皇帝既然要嘉奖,为何不将众多出人出力出了银子的各大世家也都赏赐个遍呢。 秦衍之知道这些人的心思吗?他好歹也做了多年的帝王,经历过的事情不多不少,却比太平盛世的皇帝们遭遇磨难更多。不说别的,至少对于人心的看法,他有一份独特的冷静,像是处在高峰之上,蔑视凡人的嬉笑怒骂的嘲讽。 各位美人你一句我一句挑拨皇帝对魏家的看重,里面无外乎涉及到利益的缘故。 皇城里大大小小的家族都出了力,凭什么就魏家一家得了甜头啊!不服啊,不甘心啊,必须抹黑他家啊,把整个将军府给拉下神坛踩到泥浆里面,让路过的人都恨不得碾压几下啊! 秦衍之高高在上,整个人半靠在龙椅之中,懒洋洋的道:“没想到爱妃们在深宫之中,对魏家别庄的事情比朕的近侍还要熟悉。” 众人脸色一变,你看我我看你,胡歆儿更是咬紧了嘴唇一言不发。 别人对魏家的态度倒是可有可无,只她心里知道魏家于皇帝心目中的重量。 重要到,临终之前因为魏溪浇灌过的一棵梅树,而将整个胡家连根拔起,除了几个皇子皇女,包括胡歆儿在内,所有胡家人全部给帝王陪葬! 一棵梅树,一棵栽种在冷宫中,魏溪照拂过的梅树。魏家被胡家诬蔑而覆灭,胡家却被魏溪亲自培育的梅树送上了断头台。 帝王的决定轻率得所有人都以为自己幻听了!胡歆儿更是哭得肝肠寸断,皇帝躺在病榻上居然还问她:锌童你不想陪朕到永远吗?你不是说天底下所有人都会离开朕,就你不会吗? 荣华富贵,倾天之权一夜颠覆,胡歆儿怎么不恨! 她距离太后之位只有一步,她的皇儿即将从太子之位一步登天,胡家会因为胡歆儿母子而长盛不衰,他们一家会载誉史册,与□□帝后比肩。 魏溪,魏溪,魏溪! 一个早就死得不能再死的贱·人,居然敢算计大楚权贵第一的胡家,将百年富贵转眼葬送,胡歆儿怎么不恨,怎么不想要将魏溪挫骨扬灰! “皇上恩宠魏家自然无人敢于置琢。只是,悠悠众口积毁销骨,宫里都传得人尽皆知的地步,宫外定然也少不了流言蜚语。魏家的一切都是皇上恩赐,哪怕是为了皇上的名声计,皇上也该让魏家人尽快自证才是。” 自证?是在朝堂上自证,还是去刑部等到刑部下了刑然后再自证,或者,直接来后宫,在太后、众多嫔妃们面前辩驳一番? 魏将军府里最为贵重的就一位二品将军夫人,两个儿子五品武将,余下就是后宅女眷。说是自证,两个武将斗得过满朝文官的那张嘴吗?别说是两个武将了,就是十个武将也不一定说得过一个小小的御史大夫呢! 将军夫人贵为二品,平日里结交的都是权贵,别人真的听了流言诬蔑将军府,难道将军夫人就任人胡言乱语吗? 至于宫里,呵呵。 秦衍之眼底的讥笑一闪而过:“爱妃想见魏家人?” 其他妃子哪里还敢答,胡歆儿话中的挑拨之意哪怕掩藏得再深,余下的妃子们也不是傻子,一个个都思度着胡家与魏家是不是有世仇呢,哪里会愿意在给胡歆儿搭台。既然胡歆儿乐意出头,其他的嫔妃巴不得坐收渔翁之利。哪怕,魏家安然无恙,那也是与胡家结仇,与她们家族无关。 秦衍之毫无情绪的双眼将宫殿内所有人都扫视了一遍,嘴角含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母后也想要见一见魏家人吗?” 穆太后心里一咯噔,隐约觉得皇帝的性子越来越不好把握,她也是老而成精的人,当即笑道:“皇上自己看重魏家就罢了,赏了多少东西下去那也是从皇上自己的私库里面出,可别打哀家库房好东西的主意。” 意思是,魏家还不够入穆太后的眼呢。 秦衍之慵懒的道:“唉,母后真该见一见魏熹,她可不像魏溪只干活不讨赏,她呀,可是吃不得丁点儿亏,一张嘴尖利得很。因为太医院急征了她家铺子的药材,她就急吼吼的跟朕算帐,直说朕把她的嫁妆本都给拿没了,所以,朕百般无奈下只好从私库里赔了她一座庄子。朕想着,日后但凡要用药材的地方,也不用耗费太医院国库里面那些珍贵东西了,尽管从她家药铺先拿着,等朝廷缓过神再补贴一二就是。” 在场众人心口一跳。 皇帝是从自己的私库补贴的魏家吗?不是从国库!那……众人对魏家的嫉妒就真的是踢到铁板了。从国库出的东西那都是百姓的,是朝廷的,每个臣子都有资格质问。可是从皇帝私库里面出的东西,除了皇帝自己,没人有资格去质问皇帝你为何送东西给别人。 而且皇帝自己也说了,那是用魏家药铺的药材换的皇庄。魏家的药铺,不说别的,自从多年前皇城瘟疫后,魏家无偿献药的举动让魏家的药铺一举成为皇城药商明面上的领头人。只要是平民百姓,十个里面就有八人会去魏家药铺里面购买药材。就连和安堂义诊的时候,贫苦之人无银钱买药的话,免费赠送的药材十份里面有八份是从魏家药房里面出。 二品魏将军家在皇城里的声望,那可不是寻常的官宦世家能够比拟。 一个药铺,免费给百姓送药一次两次没什么稀奇。可是,长年累月的免费给穷苦人家药材那就是实打实的积善人家。 别说是一个皇庄,就算是十个,那也抵不上这么多年魏家免费送出的药材钱。 在座众人,包括穆太后的脸色都不大好看。 当然,再不好看,那一张张浓妆淡抹的姿容上也只是与平日里有那么一点点不同,眉梢低一点,嘴角冷一点,眼神躲闪一点罢了。 “不过,”秦衍之画风一转,“朕倒是可以宣魏家人入宫,解开魏家欺压灾民的真相,也让爱妃们见识一下什么才是真正胸怀天下的仁善之家。以免诸位做了井底之蛙而不自知,还成日里自吹自擂什么才德兼备,天下无双。” 魏溪听到皇帝居然宣她进宫替魏家自证青白的时候,简直有种天下乌鸦一般黑的荒谬感。 宫闱里面都是住着一群什么样的人呐!自家得不到皇帝的好处,所以也要把别人家的好处给抢走是吧?宫里那群妃子们也不看看自己家族做的那些糟心事。 给个庄子,把来投奔的灾民往里面一塞就万事大吉了吗?都是为官的人家,规矩至少不差吧!怎么自家都知道女眷住在后院,男人住在前院,怎么到了灾民这里就全部乱烘烘的一顿乱塞,别人想要怎么住就怎么住呢?你指望人人有廉耻之心,人人都懂得自律,这不是自欺欺人吗? 你家要施粥这的确是好事,只是,粥也有稀粥浓粥,你一斤米熬人高的一锅粥,低头看去只看到稀稀拉拉几粒米饭,其余都是水,灾民没意见? 你送衣服,衣服有好有坏,有绸缎有粗麻,你拿着袋子往地上一丢,等着人哄抢,是个人都知道抢好的不要坏的呢,能不打架吗?男人们打得鼻青脸肿,女人孩子们相互抓得青红紫绿,好看吗? 魏溪独自一个人进宫了,也没要魏夫人送,更没要胡氏跟着。皇帝还有点良心,不让魏夫人跟着她一起进宫,给那群只知道争风吃醋屁事不干的女人磕头奉承,否则别说魏溪会不会忍不住把那群妃子弄得人不人鬼不鬼,秦衍之自己也绝对别想过悠闲日子了。 从皇帝说出魏溪的名字时,穆太后就识趣的不再说魏家如何了。魏溪之死的真正原因,宫里没有人提过,所有人好像默认一般,仿佛她们从来没有听过那个名字,见过那个人。 魏熹与魏溪相差只是一个字,在宫里所有人的心目中却仿佛感觉到了魏溪的涅槃,她一路从宫外走入宫闱,不少的太监宫女们都忍不住驻足目送。 三跪九叩大礼过后,魏溪重新站在了康雍宫之中,遥遥的望着凤座上的老妇人,以及妇人之下四位妙龄少女。 嗯,少女! 哪怕一个个梳着妇人发髻,可是看身段,看坐姿,与医术上有了点成就的魏溪哪里分辨不出少女与妇人的区别呢! 有意思! 魏溪笑意渐深,伫立在金碧辉煌的殿宇之中,声音清越:“听闻宫中有魏家欺压灾民,克扣灾民辛苦钱的传言,着皇上口谕,魏家之女魏熹特来替母自辨。” “敢问诸位,魏家欺压灾民可有人证物证?如何欺压,可有人证?即为欺压,伤势几等,可有死亡?可有太医或者大夫的验伤证明?仵作的死亡报告?” “魏家与灾民达成劳务协议时,早就在官府登记造册签字画押,双方自动自愿达成协议,不存在欺诈欺压欺瞒之举。若是有异议,请灾民自动与魏家解除劳务协议。请问,灾民人在哪里?他说魏家克扣灾民务工银钱,可有证据?” 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魏溪开口就震住了殿中老老少少无数人。流言而已,哪里来的人证物证?她们嘴巴一张,不过是为了不让魏家好过,为了破坏魏家积攒了无数年的好名声而已,哪里想过其他。 魏家女儿一来,就反客为主,直接把刑堂审讯的那一套拿了出来。她成了刑部尚书,居高临下的质问起殿中的‘犯人’起来! 这,好像有哪里不对啊! ☆、第96章 作者有话要说: 宫殿之中一道冷哼,阴测测的响起:“若是他们敢去告的话,早就告到府衙去了。谁不知道如今魏将军府是皇城里数一数二的人家?连承安公府都要退避三舍!” 魏溪往左边端坐的妃子中看去,果然见到一个熟悉的面孔。 胡歆儿,上辈子就喜欢借着皇帝的宠爱以势压人,如今居然想要利用穆家的权势来压制魏家! 魏溪正色道:“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敢问这位娘娘,承安公是几品官职,我爹爹魏将军又是几品官职?这朝堂上下难不成官职都是虚设的吗,一个二品武将居然也敢跟公爵府比肩?娘娘您敢说,我魏家可不敢认!承安公那是谁?三朝元老,太后的亲族,当今皇上的外祖,不说旁的,我魏家哪怕是一品镇国将军手掌三军那也不敢与承安公的公子们称兄道弟!更何况,我父如今远在边关,虽然挂着帅印,可也只执掌半边虎符,没有皇上的容许别说调动三军了,顶多也只是领着一万兵将为国奋勇杀敌!领兵一万的将军哪里能够与官居要职一语定江山的承安公相比?娘娘,您要挑拨皇上与武将的关系,也不用拿我魏家来做先锋,我家自认忠君爱国,担不起这罪名!别说我魏家了,就怕这大楚上上下下数千武将都担不起这份‘荣誉’!” 说穆家不如魏家,不就是说外戚之家不如掌权的武将们吗? 诚如穆太后,哪怕知道娘家的人中除了自己的老爹外,再也没有一个能够在朝堂上掌实权的族人,可那也是皇帝的外家,是超品的承安公府。在穆太后的心目中,朝中的大臣们哪怕是真正的手握大权,掌了半壁江山呢,那也没法跟她穆家相比!穆家都是草包枕头,那也比你百年世家的精英弟子高贵得多! 魏溪一席话,首先就无限太高了穆家,穆家高了,不用贬低自家,也拉开了两家的距离,让穆太后脸上有光。再有,穆家前几年突如其来的归还虎符,虽引起朝堂震荡,可也借此让皇帝彻底掌握了大楚的刀剑。有了兵权,皇帝才有了朝堂说话的力度,也才有了让朝臣们惧怕的底气。也就是经过那一次,穆家成了实打实的保皇党,单独凭借这一点,穆太后等闲就不能说魏家的坏话,也不能挑拨皇帝与魏家的关系,否则就有了卸磨杀驴之嫌。 所以,魏溪太高穆家,点明了皇帝与魏家的君臣关系,最后还不忘把所有的武将们拉到自家一条船上。 高高在上的穆太后紧绷的肩膀慢慢的松懈下来,审视魏溪的目光也和蔼了不少。 郑七七咳嗽一声:“姐姐不愧为贤妃,忧国忧民且以小见大高瞻远瞩,居然可以从小小的一件平民务工的契约中推测出武将世家的狼子野心,啧啧,这眼力非妹妹可以比拟了。” 郑七七家不也是武将么!胡歆儿拿魏家做筏子是一回事,拖着武将世家下水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再说了,魏将军到底只是二品官职,又没有女儿入宫,与几位妃子们没有直接的冲突,所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同样都是武将世家,胡歆儿今日可以挑拨太后穆家与魏家的矛盾,到时候不也可以用同样的手段挑拨穆家与她郑家的矛盾嘛!武将世家大多掌兵,拿着刀子的将军们总是格外受到文官们的针对,也容易遭到皇帝的忌讳。 胡歆儿讪讪的道:“不过是一件小事,居然还让你抬出一堆大道理了,这也太会虚张声势了。” 魏溪道:“没法子,我们这些武将世家最喜欢直来直往,有什么说什么,比不得娘娘,明明是芝麻偏偏喜欢说成西瓜,到头来还要冤枉民女把西瓜错认成了南瓜。”叹道,“世人误我,兵遇到秀才,才真是有理说不清啊!” 郑七七顿时捂着嘴偷笑起来,连穆太后也被逗得展了颜,问她:“哀家在宫里的的确确听说魏家将灾民们安置得十分妥帖,想来是你家有什么特别之处,不如说来于哀家听听。” 魏溪屈身行了礼,笑道:“其实外面流言也传得□□不离十,只不过,里面还有些细节不为贵人们所知罢了。” 穆太后招手让人给魏溪奉茶,听她道:“娘娘久居深宫,不知道宫外的物价也是常理。就拿绣品来说吧,一般绣庄或者成衣铺子都只收成品。衣衫的布料有分别,是否染色,是否绣花,花样大小,针法疏密,绣线的品质还有最为重要的绣工都会影响最终成品的价格。一块帕子,哪怕只是绣了几片兰花叶子,可能也比一件粗麻罩衫来得贵。因为帕子的布料是缎子,兰花是金线镶边,绣工用了双面绣,针法细密,绣线色彩浓淡相宜,这样的帕子哪怕就巴掌大小,那也比一件粗麻的衣衫贵重许多,堪比天上地下。” “因为灾民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故而我家专收绣花图样还有木工家具。绣花的纸样,绣线、绣布,哪怕是一根针呢都是我魏家所出,绣娘们只要全心全意的扑在绣工上,除了绣花,什么都不用管。她们的吃穿用度全部都是魏家提供,哪怕是晚上绣花需要的灯油也都是魏家库房出的。木工同理,吃住都是魏家出,家具的木材、工具还有涂料全都是魏家提供,他们只需要按照图样将家具做出来,不管有没有雕花,雕刻是简单还是复杂,只要做出了成品魏家全盘接收。只不过,价格与成品挂钩。外面一套观音送子拔步床作价两百两,我魏家出一百八十两,不为过吧?” “当然,也有人不卖于我魏家也行。所有的木材绣布,包括你在魏家的吃住饭食全部都折价,付了银子后,你尽管将成品高价买与他家,魏家绝对不阻拦。一顿饭,有肉折算是多少铜钱,没肉的那一顿是多少铜钱,每日的住宿费是多少,我给你提供了住所提供了酒扫,这些都是要银子来付账的,我魏家虽然爱做善事,那也不能白养外人不是,否则那不是为善而是为恶了。” 郑七七问:“这又是何故?” 魏溪笑道:“授人与鱼不如授人与鱼!你养着他,能够养到什么时候去呢。有的人不愿意受人恩惠,愿意用自己的双手换取银钱,这种人值得尊敬。可是世间还有一种人,你白给他吃白给他住,久而久之他就如同跗骨之蛆,以为你活该为他操劳,养着他供着他,稍有不顺意就说你家苛责他。” 王霖终于出声:“那不就是养了个白眼狼么!” 魏溪点头:“一种米养百样人。所以,我们也只能劝导灾民们,自力更生自己救自己了。那些人在我家住着,不会绣花的人有老人教导很快就能学会,会的人有过来人指点迷津,手艺也会越来越精进,这不是免费的师傅吗?日后出去,卖出的东西作价更高,不是一举数得吗!” 她摊开双手,很是无奈:“我家真的穷,皇上把我家药铺好的药材都搬空了,很多铺子别人要买药都没有好药材,还要养这么多人,我家怎么养得活!”接着又看向胡歆儿,笑道,“相比之下,我家不如胡家,胡家才是真正的大善之家。宫里有贤妃娘娘为皇上分忧解劳,宫外胡家上下一心,全心全意为灾民付出,不求回报,堪称大楚最为慷慨的大慈善家了!太后娘娘,您说是不是?” 穆太后哭笑不得。 胡歆儿方才直接挑拨穆太后对魏家的矛盾,转头魏溪就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夸奖胡家为大楚顶尖世家,这不是踩在了穆家的脑袋上么! 穆家有穆太后坐镇,你胡家的胡歆儿算什么?皇后都不是,皇帝身边的一个妾而已,敢跟穆家别苗头,找死么! 朝安殿中,小朝的臣子们静静的听着掌事宫女复述康雍宫的一幕,最后一句话落音,秦衍之扑哧的笑了出来:“没想到魏家又出了个伶牙俐齿的姑娘。” 诸位大臣干笑的干笑,不屑的不屑,皇帝咂嘴道:“爱卿啊,你们说说看,我朝每年都有灾情出现,士农工商,其他还好,农工这两项民众最多,遭灾后损失最为惨重的也是他们。朝廷年年救灾赈灾,广开粮仓,到头来最穷苦的人依然是他们,甚至年年灾地都有数不清的饿殍,这是何故?” 这事归工部管,工部侍郎在众人默默的注视下上前,斟酌道:“皇上,依照往年的统计来看,影响粮食产量最大的灾荒是水灾和旱灾。水灾是水提年年都修,近几年工部涉入修堤之中,倒是缓解不少。只是十里长提毁在蚁穴,非人力能够解决。再有旱灾,这是天灾,没有水就没有粮食。农民租地,要先交给朝廷五成,再给租户三成,余下两成换上七口之家基本都是饱一顿饥一顿。哪怕不是灾年,他们也大多困苦不安。” 户部官员补充道:“依照户部对各州县的户名统计来看,农民的儿子依旧是农民,祖祖辈辈都在一块地上耕种,穷的人一直穷,富人一直富裕。一旦遭灾,富人哪怕只有一口人,因为有百亩地,拿的救灾粮食自然也就是百亩。同理,农民没有地,得到的灾粮也少得可怜。” 秦衍之道:“也就是说,朕的赈灾银子都落到了那些为富不仁的租户手中了?” 这个谁敢回答?做官的,大多有地,有地的官员也不可能自己种地,自然都是租出去。他们谁回答了,不就是等同于说自己为富不仁了吗? 秦衍之又道:“朕的天下其实不是朕的,每一次赈灾其实不是赈了真正的灾民,而是灾民头顶的租户?他们耕种的每一块土地也不是大楚的土地,而是诸位大臣,世家,豪绅的私产?”他歪着身子半靠在龙椅上,淡淡的笑道,“原来,朕是个空头皇帝!” “皇上!” 秦衍之看着跪了满殿的臣子们:“朕守着的不是朕的天下,而是你们这些臣子、世家、藩王的天下啊!” 呼喊之声在朝安殿中此起彼伏,跪着的臣子们怎么也没想到,一次小小的火灾,一群吃白饭的灾民怎么就引得少年天子发出国不是国的感慨呢?是哪里出了错呢?灾情不是年年都有的吗?朝廷年年掏银子有错吗?赈灾,官员们的家也是家啊,被水淹被雪埋,难道他们就不能上报申请自己该得的赈灾银子吗? 臣子、世家、藩王!大楚不就是这三类人组成的吗? 皇上是要与天下为敌吗? 此时,触觉敏锐的积年老臣们有种错觉,好像,坐在龙椅上的那位少年,在这短短的半年中有了不为人知的变化,变得……偏激、疯狂了起来。 魏溪平平安安的回了家,先是安抚了家人一番,就开始着手皇庄的事情。 皇庄好拿却不好管理,里面都是皇家的仆人,世代都是替皇帝管理私产,架子比御前伺候的小吴子还要高,一般的人都使唤不动。 魏溪让皇庄的庄头送了庄子这几年的账本来,看过之后都忍不住叹气,道:“占地上千亩的一等皇庄一年的收成居然还没我家一个五百亩的庄子收成好,真是暴殄天物啊!” 庄头道:“皇庄种植的东西在精不在多,收成虽然不如别的庄子,成色却是一等一。” 魏溪笑道:“几棵老树,几盆花而已,再名贵能够占多少地?十年种树,如果不是还有五百亩良田,就靠着树发家,那得等到何年何月?” “我们庄子里的树可是专供宫里贵人们赏玩,一般的官府人家都买不起。” 魏溪接话:“所以,一千亩的地,至少有四百亩都被你们荒置了!” 庄头:“我们种了各种名贵的树!” “哦。” 庄头:“还有无数名贵的牡丹、秋菊。” 魏溪淡淡的:“哦。” 庄头沉默了一会儿:“姑娘想要见庄子用来做什么?” 魏溪合上账本,幽幽的叹口气:“办学!” “办学?” “是啊,办一个平民私塾,专门招收平民学子。” 庄头声音都尖利了起来:“这可是皇庄!里面有上百年的珍惜银杏、楠木、红木!牡丹是我大楚的国花,秋菊是太后的最爱,你怎么能够放任贫民学子入内,糟蹋了花木怎么办?皇上太后治罪的话,你担待得起吗?” 魏溪似笑非笑的听完了对方的质问,轻轻扬了扬手中的地契:“知道这是什么吗?” 庄头闭紧了嘴巴。 “是皇庄的地契,里面还附赠了庄子里老老少少一百二十口庄丁的卖身契。哦,现在不叫皇庄了,我得改个名字,就叫斗龙书院吧!” “你……都说它不再是皇庄了,怎么又用‘龙’字?” 魏溪看傻子似的:“可它前生就是皇庄啊,怎么不能用龙字了!改天让皇上给我写个匾额。” 说皇帝,过了几日,秦衍之果然又过来了。 因为火灾之事,他的身份再也隐瞒不住,魏溪见了他就要行礼,秦衍之道:“在外面不用这么多规矩。” 魏溪笑道:“我倒是不想这么规矩呢,问题是您身边的人容不得我不规矩。” 秦衍之摸了摸自己的鼻尖:“上次入宫,你受委屈了!” 魏溪呵呵笑道:“哪有委屈,该委屈的人也不是民女啊!” 秦衍之更加尴尬,咳嗽一声,道:“宫里的人就跟井底之蛙似的,总觉得自己做不好的事情别人也做不好。宫里都传得人尽皆知了,平息它也总得有个由头,所以才宣你入宫自辩。”顿了顿,“你昏睡了这么多年,看不出牙口满尖利的啊!” 魏溪转过身去拿起屋檐下的锄头递给皇帝,领着他一路进了琉璃暖房,指着已经开始冒头的春草,道:“能够为皇上分忧是民女的荣幸,想来,为了表示感谢皇上也不介意再替民女除一下草吧?” 已经是初春,又在暖房,去年种下的种子终于陆陆续续发芽了。魏溪又从和安堂买了一些珍贵的幼苗,移栽到暖房之中,展眼望去居然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 皇帝亲自帮忙除草,施肥和浇水,最后满头大汗的出了屋子,尝了一顿魏溪亲手做的好菜。恩,菜式不错,就是味道辛辣了些,辣得他嘴巴都跟红肠似的,偏生还无法拒绝! 他只要犹豫着不肯吃的话,魏溪就可怜兮兮的说:“是民女的手艺不合您的口味吗?我果然不如魏溪吧,听说她厨艺也不错,最擅长烹制野味。”然后,秦衍之就食不知味的吃多了,一个下午都闹着肚子疼,回到宫里,到了半夜还与恭桶相亲相爱了几回。 白术替他看了病,语重心长的劝说皇帝:“再这么食辣下去,都会有痔疮了!” 秦衍之还不知道什么是痔疮,白术很好心的给他看了医术上的图解,结果他当场就吐了。还带着冷风的春日,皇帝就开始大剂量的喝消火的茶水汤药,但凡一点辛辣都不敢碰了。这么养了大半个月,养得一张脸油光水滑鲜嫩得很,魏溪再见之时就喜滋滋的摸了一把,又掐了一下,双眼放光的道:“真嫩啊!” 被吃了豆腐的皇帝:“啊?!” 魏溪端详着他的面容,很是正经的道:“皇上您蛮俊俏的啊。” 懵了的皇帝:“啊!!!” 魏溪:“可惜太花心了,不是个良人啊!” 皇帝:“呵呵。” 魏溪趁机给秦衍之说将皇庄改成书院的事,她道:“其他地方我是没去过,不过皇城倒是熟悉得差不多了。我发现哪怕是天子脚下,也有很多孩子没地方读书习字。大富大贵的人家倒是有族学,可是族学只收他们自己家族的人。皇城里还有千千万万平民子弟呢!他们的父母穷,自己没有读过一天书,学过一个字,现在有了孩子,也没有多余的银子送他们去学府,私塾大多费用高昂。所以,我准备把皇庄改成了书院,名字都起好了。” “书院只招收贫苦人家的孩子,每月的学费一斗米。学院提供笔墨纸砚,教学的老师。对了,学院不止要请秀才教他们读书认字,还要请绣娘教女娃娃女红,请木工、铁匠、大夫等等教导孩子们一门手艺,让他们不用受困在一亩三分地中,等着老天爷赏饭吃。” 秦衍之问:“那这些孩子学成之后去哪里?” 魏溪笑眯眯的道:“来我家的铺子啊!我家的铺子可多了,什么人才都需要,只要他手艺好,能力好,还怕没法出人头地养活自己和家人吗?” “可是前期读书学艺消耗的东西也太多了。”不说别的,就笔墨纸砚这一项就是大开销。 魏溪笑道:“这容易。我让他们抄书,抄完了一本书就给一块墨或者一叠纸。也可以用别的方法来交换,比如给老师们做小厮,比如负责给学院打扫庭院,再或者,只要东西拿得出手,尽管可以将他们的手艺品拿到铺子里换钱。自力更生嘛,我可不会白白的送人东西。我还要每个月考核,当月考核前三名就免费赠送一个月的笔墨纸砚。” 秦衍之:“那还是亏本。” “你真笨啊!”魏溪嘲笑他,“那可是皇庄!庄子里的草木可都珍贵得很,景致也不错。我栽将周围的山林买下来,然后全部种树,再盖一片房屋,就两层的小阁楼小庭院之内的。等到花开的时候,富贵人家来赏景,我就将房屋租出去,一两银子一天。去书院参观,一百文一个人,要买皇庄的草木也可以,买皇庄的书画也没问题,甚至可以到书院听课,哦,这个要银子,不给白听。” “对了,最重要的是,”魏溪将秦衍之推到书桌旁边,拿起毛笔润了墨递到他的跟前,“您得给书院题字,顺便给皇庄换个名号。书院就叫斗龙书院,皇庄,啊呀,那就斗龙山庄好了。” 秦衍之眼皮子狂跳:“斗龙?” 魏溪推着他:“快写啊!这个龙不是真龙天子的龙,是鲤鱼跃龙门的龙。” 那不还是龙吗?你这是要斗皇帝啊,你什么意思啊? 秦衍之后知后觉的发现,魏溪喜欢欺负他,现在连魏熹也喜欢欺负他了。 魏家人怎么都这么胆大包天啊! ☆、第97章 作者有话要说:  魏将军的名字改了,昨天码字迷糊了- 魏溪将皇庄改成书院的事情很快就在族里传遍了。 将军府这一支原本在魏家算不得什么,皇城里五品以下不算官,三品以下都没资格大朝,一品的才有资格小朝。所以,魏将军三品的时候也顶多是个在太一殿上听政的份儿,要说圣宠是绝对没有的。可以说,魏将军自己爬到三品将军之位,纯粹是靠着自己的本事。 为啥,因为他爹死得早。他爹原本是长房,下面有四个弟弟。在官宦世家中,长房那就得当起继承者的责任,从小受的教育都与别的兄弟们不同。魏身为长房长子,那地位自然也高,可以说是处处受人追捧。结果,他爹突然死了,还是急病死的,大清早他娘从床上醒来,就发现丈夫的身体都冷了,那个惊吓可想而知。魏骐山前脚死了爹,后脚就死了娘,一夜之间,长房就剩下他一个,开始了寄人篱下的生活。 他几个叔叔面上也不错。这种大家族,孤儿寡母寄居的话,大家面上其实都不错,内里各种糟蹋就别说了。魏骐山成了孤儿的时候才不过六岁,刚刚懂得了一些人情世故,就从天上到了地下,那种境遇碰到个没心没肺的可以活下去,又是武将世家,性子应该都豁达得很,魏骐山他偏不。 他在几位叔叔家轮番寄居了一年,一年后就以自己年岁为由,不再去叔叔们的内院住了。到了外院,他隔三差五的跟表兄弟们打架,人见人烦,叔叔们又不好教导太过,婶婶们逢人就说自家对他没有亏待云云,结果他还不知道感激,一天到晚抓着自己的儿子揍。某一天,他直接把二叔家里幺儿的腿给打断了,那一次,整个族里都震动了,说什么的都有,更有人认定魏骐山是白眼狼,不堪造就。 魏骐山什么也不解释,直接说既然如此,那就把我逐出家族好了。 把大哥的独苗给逐出家族,这话魏骐山敢说,别人可不敢做。那都成什么了?魏骐山本来就是弱势的一番,原本属于他的一切都变成了二叔家的,因为没有分家,长房的家产也并入了家族的公账。府里就连新来的丫头都知道,魏骐山是吃百家饭,穿百家衣。这个百家,就是魏家大大小小所有的主人,也就是说魏骐山吃穿用度全部都是从别人手上嘴里扣下来的。所有人都没有去问过长房那庞大的私产去了哪里,并入了公账,收入归谁,还有他·娘·的嫁妆,那可不是魏家的东西,凭什么并入公账呢? 魏骐山势单力薄,除了用拳头找回自己的尊严也没有法子。他要出族,叔叔们哪里同意。有的事情,关起门来折腾是一回事,到了外面那就是另外一码事了。何况,魏骐山是男丁,哪怕孤身一人那也有利用价值。 魏骐山自请出族不成,转而说去当兵好了。反正他家是武将世家,家里个个男丁都要去当兵的,他也没要求,只要是兵营,不拘什么兵,不拘是去哪里受苦受累,他都愿意去。 他祖父就送他去当兵了,他叔叔想要阻拦也不成。男丁,你不让他建功立业难道让他吃闲饭吗? 魏骐山是天生的武将,他力气大,又舍得拼命,年纪最小,什么都肯学,但凡有点恻隐之心的都愿意教他一些保命的本事,于是他很快就在兵营站稳了脚跟。 他在兵营里待到二十岁,从默默无名的小兵混成了五品校尉,然后就被祖父叫回去成了亲,也就是后来的魏夫人。魏夫人是族里偏远一支亲戚,因为家里穷,父母把她送到了皇城投奔本家,老祖父就做主让他们两个成了亲。 有了牵挂,魏骐山也就有了动力,特别是长子出生后,正逢先帝即位,周边各国蠢蠢欲动,魏骐山又去了战场,等到先帝故去,他才堪堪升到了三品,在魏家到底有了点话语权,这时候,魏家当家人已经是他二叔了。 魏骐山是天生的武将,否则上辈子皇帝也不会选了魏溪入手,强取兵权。那时候,也因为魏溪入宫成了四妃之一,魏骐山才夺回了在魏家的大权。 今生,魏溪倒是没有入宫,魏骐山一房也凭借着战功成了保皇党的中坚力量,魏家也重新有了长房嫡孙该有的尊严。魏骐山这一房也因为掌舵人和长子都在边关,故而,他二叔并没有自动让位让贤。 对于世家大族而言,只要没有分家,一房得势,同宗同族都有了脸面。 一个家族就像一个小朝廷,里面的明争暗斗丝毫不必朝堂逊色。魏骐山这一房得了势,隔三差五就有皇帝的赏赐下来,不说族长的二叔如何了,其他几房都嫉妒得眼睛发红。 魏溪在世时,因为是义女,除非魏溪主动将宫里的赏赐拿出来分给别人,族人基本插不上手。魏熹则不同了,她是魏家人,宫里的赏赐下来基本都是魏家族人一起恭迎,算是家族的荣耀,不再属于个人了。 皇庄的管事找了魏熹的那一天,魏家二房才后知后觉的发现,不对头啊!明明是给魏家的赏赐,怎么那管事直接找上了长房的魏熹呢? 皇庄也是宫里的赏赐,应当属于魏家,而不是独属于魏家长房,属于魏熹一个人的啊! 于是,矛盾就来了,二房稳着没动,三房四房的倒是先有了动作。 魏夫人在魏家这个大族里面住了快三十年了,妯娌之间说没有矛盾那是假的,只是她年岁月越大,丈夫带来的荣耀越高,身为将军夫人她也慢慢的拿出了长房的气度,只要不是涉及长房大利益的前提下,她基本不计较。 只是,皇庄是自家女儿从皇帝手中换来的,交换出去的是将军府这一房实打实的真金白银,凭什么赈灾的时候族里不出银子,得了好处的时候就阖家出动来打劫了呢? 魏夫人哪怕再端着,也不能让人从自己亲生女儿口里抢食啊! 一开始三家还在你来我往的试探,等到相互胶着的时候,二房的老夫人才出面做好人,拐弯抹角的说一家人不说两家话,都是一个屋檐下的,犯不着为了小小的一个庄子坏了大家的情分。 话里话外的意思是让魏熹把吞下肚的东西重新给吐出来。 魏夫人那个气啊,心口疼了一晚上。 胡氏倒是想要替魏夫人出头,可她是媳妇,一家子长辈说话,实在没有她插嘴的份儿。 魏溪兴高采烈的让人把秦衍之的墨宝拿去贴金做成匾额,抬回来正准备给家里人瞧一瞧,就听到人禀报说夫人请她前厅去说话。 前厅里,魏夫人陪坐下座,上座是二房的老夫人,也就是魏骐山魏将军的二婶。魏夫人对面是三房四房的妯娌,魏溪的婶婶们。 魏溪先见了礼,听得魏夫人身后的胡氏说明来龙去脉,面色顿时就怪异起来。 魏溪伸手拦住了三房四房的劝说,只对坐在高处的老夫人,道:“老祖宗,族里有族里的规矩我也知道,我虽然与族人没有多少感情,相处也甚少,到底也是读了两日书,明白‘家族’两字的含义。”原本紧张的氛围因为她的话松懈了不少,只听得魏溪一句,“但是,斗胆问一句老祖宗,皇庄并入族中公产,是不是代表皇庄里的一切东西都归族里所有?” 三房首先回应:“自然。” 魏溪道:“那庄中卖掉一棵树,一盆花,甚至是一个仆从,都得经过族中批准对不对?” 四房理所当然的道:“只要是族中公产,卖掉的东西所得自然也归族中。” 魏溪点头:“那就代表只要有族人有一人不同意,那么庄中的任何东西都不能买卖!一旦卖出,所得也必须族人均分,对不对?” 三房一愣,犹豫道:“如果有东西买卖,自然并入公账,为何要均分?” 魏溪笑得意味深长,看三房的人跟看傻子似的:“那并入公账后,就放在库房一动不动,还是给管家的媳妇去置办商铺、良田或者直接等到族人红白喜事再拿出来一用?” 众人都没有说话,魏溪就继续道:“我是族中一份子,皇庄里面也有我的一份。不说别的,但凡族里动用公账置办产业必定都有我的一份,我要求不高,每年分红我必须看到实实在在的银子,不接受亏空亏欠,同时要求每月的账本给我一个副本,我亲自审查,一旦查出有人做了手脚,嘿嘿,别说我小气啊,我还没出嫁,你动了我的产业就等于动了我的嫁妆,到时候我可不管你是什么长辈,动我嫁妆者就是动我命根子,到时候别管我翻脸无情!” 老夫人当即一怔,怒道:“胡言乱语什么?族里又怎么看得上你那一点子东西!” “看不上正好!”魏溪坦然道,“反正长房不管家。不说别的,同样的商铺,我手上的铺子月入五百两银子,族里同样的商铺就不能少于五百,否则就是吞了我的嫁妆!皇庄附近的良田可是一等良田,我得按照一等良田的收成来算,少了我可不依!对了,如果是闲置着不租不卖,我也不管你是什么理由,我家铺子租金多少,卖出去价格几何,族里都得按照市价给我,否则就是算计我嫁妆的小人。还有……” 洋洋洒洒的说了一通,老夫人脸色是越来越难看。但凡管家的,哪一个不会私吞一点公账呢?哪一个不会做一点假账,把自家买卖不好的商铺收入算在公家的商铺里面呢?又有哪一个不会刻意压低公家商铺的租金给自家人用呢?这里面的文章太多了,三房四房都有自己的铺子,各个女人家手中也都有嫁妆,只要管家多多少少都会中饱私囊,大家都心知肚明的事情,谁也不会拿到台面上来说。 所以,皇庄并入公账,二房得到的利益最大这毋庸置疑。 魏溪口口声声说你公家别欺负我小女儿家,动了我的嫁妆。更深一层的意思不就是说二房既然会动长房该得的东西,那三房四房呢?二房有这么好,吞了长房的好处不会私吞三房四房的?哦,吞了你也不知道,谁让你不管家呢?! 所以,魏溪看三房的眼神就跟看傻子似的,好像在说:你被人卖了,还替她数钱,傻不傻! 三房四房的脸色顿时就不好起来了。 四房直接道:“为显公正,不如日后大家轮番管家?” “不行!”老夫人首先就不同意。族里一直是二房管家,族里的商铺、良田还有祭田数不胜数,二房所有的花销基本都是走的公账,没有动自己一分一毫,吃惯了白食,又掌惯了权,哪里轻易会交出去。 老夫人这么一说,三房也反应过来了,恨得牙痒痒。好处都你二房得了,我们三房四房一点好处都没有,凭什么为你去得罪人啊? 原来,三房四房之所以愿意劝说魏夫人把皇庄放入公账,打得其实就是想要轮番管家的主意,现在初步试探老夫人就不同意,她们自然也就不会为了二房得罪长房了。 三房沉吟了一会儿,冷不丁看到门口那一块匾额,问:“这牌匾是谁家的?” 魏溪眼睛一眯:“我的呀!前些日子我不是奉旨入宫了吗?顺道就求了皇上的墨宝,准备将皇庄改成书院。” 三房问:“皇上同意了?” 魏溪很坦然的回答:“对啊,不同意能给我写墨宝吗?还说办好了后他还要亲自去看看。我正琢磨着想要找他借几个翰林院侍讲去书院讲课呢!” 老夫人的拐杖猛地在地上一敲,对魏夫人道:“这么大的事怎么没有听你说过?” 魏夫人还没解释,魏溪就抢先道:“娘哪里知道这些?连皇庄怎么来的,娘都不知道里面的真正缘由呢。” 老夫人已经有些忐忑了,问她:“难道不是因为魏家赈灾有功吗?” 魏溪笑嘻嘻的道:“对啊,老夫人知道我们长房出了多少药材吗?”魏溪伸出十个手指头,“我们这一房在皇城里的药铺有四家,安放药材的库房有十个,全部被皇上搬空啦!我与皇上说,这些药铺都是我的陪嫁铺子,他都搬空了我日后的嫁妆都没了,所以,他才开口送了我个皇庄,算是两清。” 四房的声音也颤抖了:“皇上明说是给你的嫁妆?” 魏溪无辜的点头:“没错。只是我不知道我自个儿的嫁妆什么时候并入了族中的公产了?原来我家药铺不是我家一房的啊,那是不是老祖宗手上二十多个铺子,三婶四婶婶的嫁妆铺子也是魏家的?哎呀,那我昏睡了这么多年,族里的分红都够我风风光光出嫁了吧?老祖宗,快把我的那一份分红,恩,十五年的分红的账本拿给我看看,我得自己算一下,可别被人克扣了。” 魏溪掰着手指头算自己是嫁妆,那头老夫人已经架不住这连续的‘真相’,两眼一翻,晕了! 魏溪赶紧扑了过去,一边掐人中,一边扎针:“哎呀,我前些日子才学了针灸,老祖宗等着我把你救醒啊!” 魏溪醒来才多久啊,就学了针灸,还用在自己的身上,当下,老祖宗就吓得睁开了眼,一边喊人叫太医,一边颤巍巍的被人扶起来直说要回去,然后,根本不顾众人的担忧,飞也似的,跑了。 魏溪看着那对方那笨重的身子像只飞猪似的冲出家门,嘴角一弯,对着厅内瞠目结舌的母亲和嫂子,撇嘴道:“有贼心没贼胆,就这么点子本事也敢算计我的东西,哼哼!” 至此,魏家的人开始知道长房醒来的那个小丫头不好惹,你动她的银子,她就会要你的命。 为啥,明明皇帝口谕中是送给她的庄子,圣旨里面只说是赏赐给魏家的。这要是老夫人真的吞了皇庄,依照魏溪那敢跟皇帝讨价还价的性子,说不定还真的会跑去找皇帝告状。到那时候,别说是老夫人遭殃了,说不定整个二房都会被连累从此抬不起头来。 一个长辈算计小辈的庄子,说出去好听吗?魏骐山哪怕恨极了二房,可他也没提出分家,顶多是在自家靠大路的方向另外开了一个门,然后把自家邻居的屋子给买了下来进行扩建而已。因为,得势之后就分家,对魏骐山名声不好。 世家大族,对名声看得比命还重要。 魏骐山如今是朝廷二品官员,他那一房三个儿子,各个都有官职在身,家里的媳妇们也都是联姻大家族。魏骐山年少时的遭遇皇城里大家族中哪一户不知道,只是魏骐山没有露出要分家的意思,一旦他这一房真的受了委屈,那分家是板上钉钉的事儿。到那时,亏得可是魏家整个家族,而不是魏骐山这一房。长房的媳妇们也巴不得只伺候婆婆一个人,而不是伺候一大屋子见利忘义趋炎附势的几房长辈。 魏溪将皇庄的契书收好后就开始找了管家提出改造事宜。 原本她只是准备收容穷苦人家的孩子,特别是这次火灾后的受难孩童,给他们一个可以读书的地方,结果,等见到魏海魏江兄弟后,她又改变主意了。 魏海两兄弟自从魏溪故去后,每日里也只是去兵营报道一回,找个擂台,与营地里没有任务的将领士兵们打个天昏地暗。 日日如此,孟氏一边心疼,一边无奈,见着魏夫人就道:“成日里挂着脸,浑身青红的在我面前晃荡,别提让我多难受了。” ☆、第98章 作者有话要说:  儿子今天好了很多,至少不大吐了,腹泻也止住了一些,今晚还要再看看 谢谢大家的关心 孟氏对魏溪的感情极为复杂,说魏溪是他们的女儿也言不符实,一直以来基本都是魏海魏江那两兄弟带着魏溪东跑西跑,有时候孟氏都有种错觉,感觉儿子不是在带妹妹,而是养媳妇似的。 当然,这种想法在魏溪日渐显露出的超出常人的心智时就自动打消了。怎么看,那两个傻儿子都只有被魏溪差遣的份吧? 因为丈夫的突然受伤,孟氏几乎是六神无主,这位出嫁前靠父兄,出嫁后靠夫君的女人,一生中唯一的一次勇气和坚强全部用来跟丈夫私奔了。 每日里一心一意的守着丈夫,谁给家人做的饭,谁拿银子请的大夫,谁给了家人安定,她一概不知。 一直到,家里的米缸眼看着就要空了,孟氏才在长子的提醒下清醒过来。 没有银子就没法给丈夫买药,没有银子就没法给丈夫好饭好菜休养生息,没有银子……第一次,这位身出名门的官家小姐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家很穷这个现实。 忧虑之下,她直接病倒了! 到了如今,偶尔想起当年自己的无能,孟氏都深深的愧疚。 也是那之后,魏溪彻底支撑起小小的一个家,指点兄长们有目的性的采药,怎么分卖野味获得更多的银钱,怎么让一家人吃饱穿暖。无形之中,魏溪担起了父亲的责任,给家里所有人指点了明路,又敞开母亲般的胸怀,包容了家人所有的依赖和信任。 孟氏在丈夫床榻醒来的时候,几次都看到夜幕下魏溪忙碌的身影,恍惚觉得那个小小身躯中似乎有个成·人的魂魄。 “是我没有尽到母亲的责任!”孟氏眼角含泪,“在魏溪的心里,也许我连自己的儿子都不如吧。” 魏夫人急忙安慰她,孟氏眼泪根本就止不住,这话她含在心里无人可说,“他们两兄弟怨我呢!怨我拖着夫君不肯来皇城,否则魏溪又怎么会一个人在宫里苦苦挣扎,被人蹉跎呢。如果我们夫妇早一日归来,夫君的冤屈就能够尽快洗清,魏溪就不用在宫里给人做小伏低,朝不保夕。她好歹也是我们的孩子啊,哪怕不是我亲生的,只要我们不说,谁会知道?那样,她好歹也是官宦人家的嫡女,不用去那宫里被人践踏。” 魏夫人听到魏溪不是亲女的时候人就整个怔住了,猛地扣住孟氏的手腕问:“魏溪不是你亲生女儿,那她是谁家孩子?” 孟氏摇头:“我也不知。夫君山上打猎,因为暴雨几日未归,回来的时候就抱着她。我起初还以为是夫君在外面的孩子,所以……” 所以最初对魏溪是不闻不问的,架不住两个儿子没见过那么小的女娃娃,捧在手心里,每日里欢天喜地的妹妹妹妹的叫唤。 魏溪那孩子也的确不讨喜,抱回来整日里哭都不哭一声,给吃的就吃,不给就饿着也不吭声,撒尿在身上屁·股上的肌肤都泡烂了,如果不是夫君发现,家里人都不知道。 为此,孟氏还没少受到家里男人们的冷待。 魏夫人对余下的话都充耳不闻,脑中不停的回响:魏溪不是孟氏的儿子,她从哪里来?为何对自己这个义母依赖又信任,为何对魏熹十年如一日的操劳而毫无怨言,为何不顾自己的女儿身强行跟着丈夫儿子们去了边关? 魏溪生前太多的异状如雨后春笋般的冒了出来,太多的问题想要得到答案,魏夫人有一种错觉,她觉得这一切并没有随着魏溪的故去而埋葬,还有一个人可以替她解答,可以给她一个完美的答复。 魏熹,她的亲生女儿! 魏溪觉得娘亲最近十分的奇怪,时不时望着她发呆,好几次欲言又止。魏溪回想了一番家里是否发生了什么坏事,左思右想,无非是一些芝麻绿豆的小事,胡氏一个人就解决了。哦,三嫂高氏又病了,这个嫂嫂意外的身子不好,隔三差五的就生病,不过,这也不是魏夫人看着她发呆的理由。 魏海魏江来过之后,魏溪就抓了这两兄弟做了壮丁,让他们去寻找一些穷苦人家读不起书的孩子。 皇城其实也有朝廷开设的书院,私塾也不少。不过,但凡什么东西只要是处在皇城里,那身价就格外的高。原本是给平民百姓开设的书院,开始还只是商贾之家送自家的孩子来读书,后来工部的学子们因为偏科厉害,也都送来书院深造,再后来,武将世家中一些不爱习武的孩子也送来了书院,人员就暴涨,留给平民孩子们读书的名额就越来越少。 穷苦人家的孩子在书院很难生存下去。书院也像一个小朝廷,适者生存,欺凌其实无处不在,怎么制止都没有用,久而久之,除非是一门心思要发奋图强的孩子在苦熬,其他平庸的基本都难以在书院呆下去。 私塾相比书院,束修倒是不多,可是教书的秀才们根本没法与朝廷开设的书院中的老学究们相比较,如果父母打着让孩子们识字的想法,送去私塾读个一两年还是好的,大多贫民都付不起读书的银子。 魏溪的书院一开始就打定主意只给贫民孩子们读书,她自己的说法是:“权贵之家不缺银子,宠溺点的直接让孩子们在自家族学上课,打着苦其心志的孩子都送去了书院。书院里龙蛇混杂,就一点,不是有权就是有钱人家的孩子。平民人家送去了私塾,再富裕点的,请了先生到家里教书也是不错。只有贫民,父母穷了一辈子,因为没有银子他们的孩子也不识字,没有手艺,靠什么养活自己和家人?偷趴抢,害得不是自己是其他奉公守法的百姓。还有灾年流浪来的灾民,被家人抛弃的孤儿,这些孩子不是不想读书,只是没地方给他们读书,没有人给他们书去读。我的书院,就是为了他们而开。” 魏海想得透彻:“只读书有什么用?秀才们不照样养不活妻儿。” 魏溪道:“所以啊,我不单要教他们识字认字,还得教他们读书做人的道理,还有就是手艺。我的书院不单只教书,还要教刺绣女红,厨艺木工,还有武艺拳脚。” 魏江咋呼:“还要招女学生啊?” 魏溪眼睛一瞪,道:“难道就你们男人要读书,我们女子就活该大字不识啊?江哥哥你是这种想法的话,那你也别来帮忙了,你这尊大佛我还请不起。” 魏江嘀嘀咕咕:“不帮忙正好,我找人打架去。” 魏溪冷哼:“去吧,你这种人也只会用拳头教人做人了。” 魏江眉头一挑:“你什么意思?” 魏溪转过身不看他:“意思是,你就是个懦夫,只能靠着拳头来显示自己高人一等。看别人在你拳头下□□很有成就感吧?日子是不是过得很无聊啊?是不是觉得天下所有人都是凶神恶煞想要找你茬啊?” 魏江当场就要抓着魏溪揍了一顿,魏溪啪的将一张地图拍在他的脸上:“别觉得天底下都欠了你的,没事干就给我去干点正事。一天到晚揍自己人有意思吗?不干活就滚去战场,把敌人揍得死去活来才算真英雄,懂吗!” 魏江吼道:“你以为我不想吗?如果不是秦衍之那混账……” “得了,”魏溪打断他,“找什么理由!没法去战场,就给我做点于民有益的实事。看着你一天到晚晃荡就觉得浪费粮食。” “你!”魏江到底还是被魏海拖走了。 魏溪的意思很明白,皇帝不让你去战场,难道你就没事干了? 魏海也觉得在皇城里的日子无聊得很,只是以前有目标奋斗,如今父母已经平反,该他家得到的东西都得到了,他们一时之间没有了目标,自然也就没有了**,作什么都不得劲。以往魏溪在的时候,好像她总是有无穷无尽的事儿劳烦他们,魏溪不在了,他们心里也空了一大块。 拿着地图,魏海很快就发现了里面的不同。他们遵循地图的标识很快发现了很多无家可归的孤儿,还有被地痞流氓们统治压榨的乞丐们。 书院的盖造其实很容易,原本皇庄里面的空房间就很多,而且主院偏院和仆从们的住房泾渭分明。因为是皇庄,主院修葺得很是华美精巧,魏溪将这几处圈了起来,里面的布置维持原样。 偏院多达十二个,左右分布。最大的一个院子左右打通成大堂,用来讲学。最为粗狂的一个院子里面所有的零碎东西拆除,做了练武场,余下的藏书阁,绣楼,鲁班房等。最后再将仆人房扩建,一边分出数个小院做讲学师傅们的住所,一边给孩子们的住房。 有魏管家招工,魏夫人出银子,魏溪让皇帝喊了工部的人画图纸,然后人员就凑齐了,叮叮当当三个月后,斗龙书院正式挂牌。 魏海兄弟最近收容了不少的乞丐孤儿,早先就安排住了进去。眼看着书院落成,他终于还是对魏溪提了个意见。 “退役士兵们的孩子?” “嗯,”魏海道,“战场无眼,大多退下来的士兵们都有些残缺。他们十多岁就当兵,学的都是杀人的本事,没有别的手艺。退役后,家里有薄田的还好,没有薄田,还有一家子老小指望着他养活,哪怕有抚恤金日子也过得很是艰难,他们的孩子大多没有银子读书,学武更是不可能了。” “当然,能够拿出点银子的我都让他们送孩子去了私塾,余下的实在是困难。如果他们的孩子送进来,我可以做主让他们的家眷免费来书院帮忙。书院这么大,人这么多,平日里的打扫做饭都要人吧?皇庄里的原班人马都是皇家的人,你使唤不动,这些士兵们不同,只要你提要求没有他们做不到的事儿。只要,你同意让他们的孩子在这里上学,不求读万卷书,哪怕是学一丁点能够养活自己的手艺也好。” 魏溪看着魏海极力的解释,心底柔软一片,这才是她敬重的兄长啊,那些颓废根本不适合他们。 “成啊,只要他们愿意,孩子们除了识字外,其他的愿意学什么就学什么。现在书院的先生们太少,教刺绣的先生还是我从自家别庄收容的灾民里选的一位老绣娘,木工也是几十年的老师傅了,如今年纪大了做活做不动了请来教孩子们,武艺方面倒是还缺人呢。你看你的那些同僚中有谁愿意来教,不用教杀人的本事,就是强身健体,还有一些防身术就行。有的孩子就爱打架,学了武艺日后去镖局做事也不错,再不济在富贵人家混个护卫也成。” 魏海吁出一口气,鬼使神差的说了句:“你们真像。” 魏溪一愣,笑道:“魏溪姐姐吗?” 魏海也知道自己唐突了,点了点头,摆手就走了。他一走,不知在背后听了多久的魏夫人才显出身形,对魏溪招手道:“你医术学得怎样了?” 魏溪喜滋滋的跑过去搀扶着魏夫人入屋,笑道:“不错,我对医术方面的天份很高呢!” 魏夫人指尖微微抖了抖,拍了拍魏溪的手背道:“那就好。为娘这几日总是心神恍惚,睡也睡不大好,你既然医术学得好,不如替娘亲把把脉?” 魏溪身子一顿,偏头去看魏夫人的面容。 魏夫人摸了摸自己的脸:“是不是气色很差?” 魏溪摇头,扶着她坐下,沉呤了一会儿才将手放在对方的虎口上,静下心来聆听。 初夏的微风徐徐而来,带了点暖人的热度,像是母亲的手,轻轻抚触着女儿的肌肤,温柔而亲切。 魏溪闭着的眼睫一颤,收回手道:“我给您开个方子吧。” 魏夫人嘴角含笑:“好。” 魏溪不多话,自己走向书桌,不过思考了一会儿就洋洋洒洒落了笔。 魏夫人静静的走到她的身后,视线在女儿的面颊上徘徊一阵才放在桌上那张白纸上。 纸上的字迹刚正,力透纸背,不像闺阁女儿之手,反像是常在战场上金戈铁马的将领所写。 这笔法,明明不是魏熹平日里所习,而是魏溪…… 魏夫人身子可见的摇晃了一下,感受到手臂上钳住的力度,她放手扣住魏溪的臂膀,瞪大了双眼:“你……” ☆、第99章 你是不是魏溪?或者,你就是魏溪? 你是魏溪的话,魏熹呢?不,你到底是魏溪还是魏熹? 魏夫人嘴唇颤抖,脸色几经变幻,掐着魏溪的手指越捏越紧,一双眼忐忑不安又痛苦绝望,无数的思虑与揣测从那双慈爱的双目之中挣扎出来,让原本定了心思的魏溪也不由得迟疑。 “魏溪!”最终,魏夫人的双唇之中抖出熟悉的两个字,随着这个名字的出现,魏夫人好像拼尽了全部的力气一般,整个人半靠在了魏溪的身上,无形的堵住了她一切退路。 “你是魏溪吧?” 魏溪抿着唇,感受着母亲的手贴在她的脸颊上,一点点颤抖着抚摸她的鬓角,她的眉骨,她的脸颊。 “我怎么没想到呢?”魏夫人仿佛在自言自语,“一个永远睡了下去,一个却从沉睡中醒来,几乎是瞬息之间的事情,我怎么没有想到?!” “我的女儿啊!” 我的女儿啊!此话一出,魏溪的眼眶涌出无数的泪珠,就像那蓄谋已久的洪水终于找到了缺口,争先恐后的扑向干涸的心田。 前世今生,她终于听到了这句心心念念的话,我的女儿啊! 我是魏家的女儿,不管我变成什么样,我在何方,处在何地,都要费尽心机爬山涉水,哪怕路上布满了荆棘,脚底都是血迹,我也要义无反顾的投入您的怀抱,走到母亲的身边。 为的,不就是这一句出自肺腑的心疼话语,这一个温暖而安宁的拥抱吗? “……娘!” “不哭!”魏夫人手忙脚乱的抹去她汹涌的泪珠,心里酸涩不止又心疼得无以复加,“你这个孩子,怎么不早告诉娘呢?自己一个人闷着,多苦啊!” 这才是亲娘啊!不管遇到什么事,永远最先关心的是你受到的苦,而不是你对他们的欺瞒。 魏溪抱着母亲的肩膀,将脑袋埋入她的胸膛之中,听着那沉着的心跳,吸取无数个夜晚都在怀念的气息,哽咽不言。 夏日的暖阳从门口洋洋洒洒的铺了进来,将两个拥在一起的身影拢在一起,仿佛从未有分开过。 魏熹变成了魏溪,可她还是魏熹。 魏夫人从年后开始,无数个难免的夜晚都在今日得到了答案。她原本有很多的问题要问,比如你是怎么成了魏熹?宫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让你横死?是谁要了你的姓名?你与皇上之间发生了什么?他对你抱有的是哪种目的等等。不过,在重新将这个辛苦了一辈子,也独立了一辈子的孩子重新收入怀抱的时候,魏夫人觉得什么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她心中最为重要的两个孩子合而为一,回到了她的身边,只这一点就足够了! 她不是看不懂魏溪与皇帝之间若有似无的牵绊,也不是看不出醒来后魏溪对皇帝时远时近的态度,只是,所有的担心都在女儿扑入怀中默默不语的流泪中止住了。 这个孩子,从出现在自己面前的那一天起就格外有主意。身为母亲,她唯一能够做的就是相信她,在她受到挫折的时候拥抱她,如此,也就够了。 魏家几个兄弟傍晚回来的时候明显的发现母女两个都有哭过的痕迹,魏凭吓得不轻,撸起袖子就道:“谁欺负你们了,是不是族里又有人来找妹妹的麻烦,告诉我,我去揍他们。人要脸树要皮,那些人越来越得寸进尺了,以为爹和大哥不在,将军府就没男人了吗?居然敢再而三的欺负到我们头上,我饶不了他们!” 魏溪拉住三哥的袖子,哭笑不得的道:“有我在,谁能欺负娘啊,哥你就别咋咋呼呼了。” 魏凭根本不相信,指着她红彤彤的眼眶道:“那你这是怎么回事?” 魏溪看了一圈围着的亲人,坦坦荡荡的道:“没什么啊,只不过是我不小心打翻了药罐子,里面的药粉太熏眼了,娘亲和我都没能幸免,被熏得流了好久的眼泪。” 魏允凑过来,仔细看着她的眼皮:“真的假的?” 魏溪笑嘻嘻的道:“真的如何,假的又如何?反正理由就是这个,哥哥们爱信不信。” 魏允无语,总算知道这是她们母女两个的秘密,根本问不出来了,只好温言劝道:“如果真的有什么难事别一个人扛着,告诉哥哥们。我们虽然不如大哥那样事事周全,保护家人还是绰绰有余的。” 魏溪定定的望了两个哥哥一眼,半响,笑说:“知道了。” 魏允摸了摸她的脑袋,晚饭两兄弟就趁机凑在魏夫人的房间一起用了。 因为魏亦不在,胡氏有空闲的时候也会带着魏棱来魏夫人这边用饭,魏溪醒来后也大多时候陪着魏夫人一起,魏允既然来吃饭,他的夫人张氏也自然跟着来了,高氏等到饭菜上了桌也没见到人影,魏凭派人去问,才知道她又病了。 丫鬟说:“夫人说昨夜里吹了点凉风,今日有点咳,怕过了病气给老夫人,故而不来一起用饭了。” 魏溪问:“三嫂下午还在咳吗?” 丫鬟想了想才轻声道:“半个时辰咳一两次吧。” 魏溪又问:“嫂子现在是睡下了还是在用饭?” “已经睡下了。” 魏溪这才点了点头,挥手让丫鬟下去了。等一家人热热闹闹的吃了饭,魏溪才拉着魏凭到角落里,问他:“三嫂是不是一直这样?” 魏凭大大咧咧的问:“怎么样?” 魏溪琢磨了一下用词,仔细瞄了一眼三哥的神情,悄声耳语:“哥哥你老实告诉我,你与嫂子一个月里同房几次?” 魏凭还没反应过来,傻乎乎的说:“不是一直在同房吗?” 魏溪捏起他的手臂上的肉狠狠扭一下:“同房!同床共枕、鸳鸯戏水、鱼水之欢!” “哦哦哦!”魏凭哀号后才道,“也没几次吧,三次还是四次?不过她年后就总是病着,我顾及她的身子一直都是分榻而睡的。” 魏溪瞪大了眼:“分榻而眠?一个房间,她睡在床上,你睡在榻上?” 魏凭抓了抓脑袋,笑道:“我这不是怕娘多心吗?” 魏溪沉思了一会儿,道:“嫂子这身子不行啊,要不我等会去给她把把脉?反正她也歇下了,我偷偷去,不叫醒她。” “你行吗?”三个字才出口,魏凭又遭到妹妹的辣手,顿时连续点头,“行行行,都听你的!” 魏溪这才满意,等众人说会儿话散了后就跟在魏凭身后直接去了偏院。 在魏溪的记忆中,上辈子她入宫后没多久,这位嫂嫂就跟哥哥和离了。因为在深宫,她也不知道里面真正的缘由,只是和离后这位三哥颓废了许久,之后爹爹出事,他就一门心思的扑向了战场,最后尸骨无存。 除了大嫂胡氏不再是记忆中的那个人,张氏倒是二哥的原配。只是,那辈子张氏的结局也不大好,哥哥去了后,她另外改嫁,因为是二嫁,她性子又要强,没少吃苦头,哪怕远在深宫,魏溪也听到她的一些只字片语,听说是好不容易怀上的胎儿也被二嫁夫君的小妾给弄没了,之后就传出她终身无法怀孕的诊断。 高氏的性子其实比较清高,因为是文官家的女儿,也不知道什么原因才嫁入了魏家。不过,这辈子魏溪倒是时常听到这位三哥夸赞自己媳妇儿写得一手好字,还没嫁入魏家之前,魏凭就将他的那个到处布满了弓箭的卧房改成了文士最爱的雅居,墙上桌上到处都是字画书籍,偏房本来是哥哥的武器库都硬生生的改成了书房,几面墙都是书柜,上面堆满了古籍,当年还拜托魏溪帮忙购置了不少。 魏溪进来的时候,视线随意就扫到桌案上铺陈的纸张,上面的墨汁早已干透。高氏躺在床上,双眉轻拢仿佛无限愁绪,唇瓣粉白,面颊上还隐隐有点泪痕。 魏溪不吱声,轻手轻脚的从被褥中摸到她的手腕,静静的听了一会儿脉搏又看了一下气色,如同来时又毫无声息的退了出去。 即将掩上房门之前,她的视线又滑到那桌案上。上面摆着一本字帖,因为魏溪变成魏熹醒来之后,家里人特意为她挑选了不少的字帖临摹,所以如今魏溪是看到字帖就忍不住头疼。 可是,就凭着她的眼里很快发现那本字帖的不同之处,那根本不是任何一位名家的字帖,应该是出自熟人之手,特意给高氏拿来习字所用。 奇了怪了,魏溪是知道魏凭的,这位哥哥一门心思练武,手上的字根本入不了眼,算是一家人中写字最丑的一个,他可不会专门抄书抄出一本字帖来给自己的媳妇临摹。 魏溪稍微凑近了一点看去,字帖上的笔法娴熟,开头收笔都有种游刃有余的潇洒之感,看那骨架魏溪就断定这写字之人是个文人而不是武夫。武夫的字哪怕再丑,因为手腕力度大,每一个字基本都力透纸背,特别是写小楷之时,没有多余的拖沓残留,一笔一划跟舞刀弄剑一样格外的规矩。 魏溪留了个心眼,隔日等到高氏来给魏夫人请安就特意问高氏要一本字帖用来习字。 高氏没想到自家的小姑子也有为难她的一天,眉头锁得深深,道:“如今我甚少临字了,字帖也少。姑姑你要的话,我让人去娘家给你取一本名家的来,你喜欢什么样的?” 魏溪惊讶道:“嫂嫂平日不习字吗?正好啊,我每日里练字练得手腕疼。” 高氏道:“我少时每日习字万遍,倒也练出来了。如今大多时候都是看书,甚少练字了。” 魏溪笑道:“我看书一知半解,如果有不懂的地方可不可以找嫂嫂请教一下?” 高氏拒绝道:“府里不是有给你请女先生吗?哪里轮到我一个外人来教导你的,没得闹笑话。” 一而再的拒绝魏溪心里也就有谱了,等高氏走了后,就对魏夫人道:“让门房盯着嫂子身边人的出入吧。” 魏夫人道:“有什么问题吗?” 魏溪叹道:“娘亲难道不奇怪吗?大嫂早早有了孩子,二嫂如今也在调理身子争取早日为家里添丁家口,只有三嫂,成日里关在房内看书习字,别说是为三哥操心了,似乎对家里的人和事也烦躁的很,轻易不愿意与我们亲近呢。” 魏溪只不过是这么一句感慨,心里有点点揣测,等到门房汇报这半个月三房高氏丫鬟出入门房的记录后,她才惊觉自家好像做了一起强取豪夺的糟心事。 ☆、第100章 作者有话要说: 这位三嫂,原来有过未婚夫! 哪怕是心里有点揣测的魏溪,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着实震惊了好一会儿,问魏管家:“没打听错吧?” 魏管家瞪了自家姑娘一眼:“老夫任管家这么多年,还没出过错呢。” 好吧,魏溪又问:“既然有未婚夫,那怎么嫁来了我们魏家?” 老管家一副百晓生的姿态,摸着胡子侃侃而谈:“那也是他们高家自己趋炎附势折腾的。那未婚夫家原本也与高家门当户对,两个孩子从小青梅竹马一起长大,哪知道天有不测风云,那夫家的父亲犯了事,突然被降职了三等,两家瞬间就悬殊了起来。高家哪怕嫌弃呢也不能明面上表示。正巧我们三公子年岁到了,老夫人张罗着到处相看,原本也没看上三夫人,是三公子提及自己唐突了一位姑娘家,一打听才知道是高家的姑娘。既然唐突了没道理让女人家吃亏的道理,我们魏家哪怕是武将世家,与文官家的女儿联姻也是不错,所以,两家一撮即合。” 魏溪问:“哥哥是怎么唐突人家了?” 魏溪到底是没出嫁的女儿,在魏家人心目中,魏溪的心智还停留在十岁以前,但凡有点醃臜事大家都默契的不告诉她,就怕污了她的眼。对此,魏管家最是深以为然,当下就笑眯眯的道:“不过是男女之间的小接触而已,对我们武将人家来说也算不得什么。你看大奶奶,还没定亲不就跑来我家催婚了吗?也就文官们以小夸大,急吼吼的跑来让老夫人主持公道了。” 魏溪露出狐疑的表情,老管家再三保证:“姑娘你怀疑老夫可以,你得相信三公子啊!他那性子,实在做不出什么出格的事儿。” 魏溪这才放下心来:“那也是。”想了想,“哥哥该不是在路上冲撞了人家的马车吧?” “噎……” 魏溪吓了一跳:“就这样,高家就让女儿嫁来我们家了?” 老管家呵呵笑,觉得在自家姑娘面前说三奶奶娘家的事儿不大好。一边觉得姑娘性子单纯不该知道这些人心险恶之事,一边又担心自己姑娘遇着了像三公子一样的莽撞人,也依样画葫芦闹着要嫁人那就惨了,左右为难。 “那原本那家定亲的人家呢,就没反对?” 老管家斟酌着道:“反对也晚了。高家把事儿闹出来,大家都知道了,三公子没反驳,我们魏家只好捏着鼻子认了。” 魏溪瞠目结舌:“我原本以为……” 老管家:“以为什么?” 以为三哥与三嫂是正儿八经的两家相看过后才定亲的,前世如此,作为魏溪的那辈子也是如此。 其实也怪不得魏溪。当年她早早的被选定要入宫后整日里学规矩,进了宫后对家里的事情鞭长莫及,大多只知道结果不知道过程,家里也是特意瞒着。作为医女的一辈子,她好歹是义女,哪怕心里把自己当成将军府的亲生女儿,可也不能明目张胆的干涉魏家的大事,魏溪很好的把握了一个度,既不牵扯到魏家的家事之中,又无形的被他们当成家人中的一员。 如果不是再来一次,她的心性和眼力都非寻常人可比,说不定这一次还是稀里糊涂的被瞒着。 这事站在她三哥的角度,其实他压根没吃亏,三嫂好歹是个美娇娘呢,就因为被他看了一眼就被逼着嫁给了他,怎么看,有苦难言的都是嫂子高氏。不过,这都是他们夫妻和睦的情况下。 现在的问题是,高氏明显心不在三哥身上,两人迟早会成为怨偶,最后的结局还是脱不了和离。 “对了,三奶奶的丫鬟有什么问题吗?”老管家问。 魏溪笑道:“她一个小丫鬟,能有什么问题?我不过看她经常跑出去玩儿,怕她耽误了三嫂的正事。”那个丫鬟也不过十岁大小,是高氏陪嫁嬷嬷的小女儿,天真的很,府里众人都很纵容。 小丫鬟如常得了夫人给的糖果,正含在嘴里坐在廊下喜滋滋的吃着,遥遥的就看到魏溪走来,一颗糖在嘴里吐也舍不得,吞也吞不下去,手足无措的站了起来,看着魏溪的样子别提多可怜了。 魏溪戳了戳她鼓鼓的脸庞,笑问:“嫂子可在屋内?” 小丫鬟望了一眼珠帘内,犹豫着点了点头,含糊的道:“夫人说要歇息了,不让我说话。” 魏溪点头,捧着一叠书直接进了门,高氏果然在案上看书。魏溪凑过去时,似乎惊动了她,书本啪的合上了,高氏冷峻的凝视着她:“小姑怎么来了?” 魏溪将手中的书放在桌上,笑道:“我这基本字帖都临完了,想要找嫂嫂换几本,不知可不可行?” 高氏将书本放入书柜的话本当中,请了魏溪坐,又出去喊人泡茶,魏溪拦着道:“我换了字帖就走呢,嫂嫂不用忙了。”随手就拿起桌上一本字帖瞧,“咦,这本字帖是哪位大家的手笔,没见过呢。” 高氏将字帖从她手中抽出来:“不过是家人相互写来互赠的帖子,哪里算得上大家。你要字帖的话,我手中还有几本前朝的孤本,你拿去先写写吧。” 说罢不由分说的往她手中塞了基本古旧的书贴,一双盈盈秋水般的眼眸直白的表示出‘东西拿到了,你该走了’,魏溪笑了笑,道了谢,捧着书施施然的走了。 秦衍之这一次过来的时候,魏溪难得的求他帮忙。 “你居然也有求人的时候,真是难得。” 魏溪道:“你帮不帮,一句话。不帮的话我找别人去。” 秦衍之摇着折扇,一副风流倜傥纨侉公子的模样:“你能找别人帮忙的话还会求到我的面前?” 魏溪鄙视了他一眼,转头吩咐丫鬟道:“去找二哥来,说我有事找他。” “唉唉,”秦衍之立即出口,打发走丫鬟,“有什么不能跟我说的,找别人作甚。” 魏溪道:“你架子太大,我可求不起也差遣不动。” 秦衍之脸皮抽抽:“你这是在讽刺我吗?” “啊,你听出来了啊!”魏溪道,“平日里跟在你身后的侍卫呢,把他叫出来。” 秦衍之无奈:“我的侍卫有名有姓有官职,平常人可差遣不动。”到底还是把禁军统领给叫了出来。 魏溪将人上下扫视了一遍,那目光像是估算对方到底有几分本事似的:“我觉得你这侍卫……” “怎么?” “太正直了。” “禁卫军统领,不正直的人还当不上。” “太正直的人不适合做梁上君子啊!” 秦衍之疑惑了:“你到底要做什么?” 魏溪道:“偷东西。” “什么东西?” “字,一个人的字。不管是信件还是书画或者他的帖子都行,只要上面有他的字。” 秦衍之低头琢磨了一会儿,瞄着魏溪的眼神格外不善起来:“你这是又在算计什么了?” 魏溪叹气:“我能算计什么?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这么做到底对不对。” 秦衍之谆谆诱导:“说出来,我替你拿一下主意。” 魏溪歪着头看了他好一会儿,突兀的问:“你们男人对绿帽子怎么看?” “谁敢给朕戴绿帽子!”秦衍之勃然大怒。 魏溪:“……”她坐在台阶上,踢飞了脚边的石头,深深的叹口气,“算了,我一个外人,操心这么多做什么呢?无端坏了家人的情分,还落不得好。” 秦衍之难得一见魏溪这般游移不定的模样,顿时觉得天都压低了几分,有点喘不过气似的。他鬼使神差的将手落在了她的发顶:“是你家人的事情吧。” 魏溪没有吱声,秦衍之又道:“是你哥哥的事。” 魏溪打开他的手,站起身来,提醒对方:“你别多管闲事。” 秦衍之看着她,魏溪问他:“你的妃子们对你好么?” 秦衍之笑,似乎想起了什么,嘴角扬起的角度带了丝嘲讽:“好。” 魏溪沉默了一会儿:“我看书,有一句‘一入宫门深似海’,可见她们的日子并不轻松。既然成了你的妃子,她们就是你的责任,你对她们好点。” 秦衍之那一丝笑意随即消散了,好像从来没有出现过一般,他袖手,反问:“我对她们不好吗?她们要的,我都给了,权势、地位、荣耀,她们想要的不就是这些,难道给得还不够?”他望向虚空之中,“别跟我说后位,在我的心目中,她们没有资格。” “没有生下皇子的妃子,都没有资格坐上那个位置。”宫中的穆太后也是这样语重心长的对穆瑶说。 “你好歹也承宠也快一年了,肚子还没动静吗?” 穆瑶脸色一白,单手抚摸着腹部,垂首摇了摇。 穆太后道:“皇上金口玉言,你们谁先诞下皇子,谁就是一国之母。哀家了解皇上甚深,他说到做到。你也别被眼前的宠爱给喜过了头,要知道,没有皇子的嫔妃迟早会色衰爱弛,有了皇子你才有了在宫中立足的根本,哪怕坐不上那个位置,日后也有了依靠。” 穆瑶心中苦涩难咽。穆太后这话她不说听了千遍,百遍怎么也有了,几乎日日来康雍宫请安,穆太后都会明里暗里提醒她一句。若她真的有了宠爱,皇子之事迟早水到渠成。可是,除了皇上与她,谁都不知道帝王的宠爱就是那空中楼阁,虚无缥缈得很。 “你该不是身子有什么不妥吧?”穆太后突发奇想的问。 穆瑶抬起头来,懵懂的‘啊’了声,穆太后看着她这傻乎乎的样子就来气:“你若是身子不妥就尽快调理,如果调理不好,也好早做打算。” 穆太后口中的早做打算可不是为穆瑶打算,而是为穆家。穆瑶入宫,可不是为了穆家长房的荣华,而是为了延续穆家在大楚王朝中的外戚地位。一门双后,说句不敬的话,穆家也可以算是统御秦家半壁江山了。 穆瑶如果真的无法孕育子嗣,穆家不止她一个女儿,穆太后也不止她一个外甥女。 历朝历代,姐妹共伺一君的事儿还少么?凡人只觉得这是一段佳话,可从来不会考虑到那一对姐妹心中的想法。穆太后为了家族计,也不会去在乎穆瑶的苦痛。 宫里的女人,哪一个不苦呢?! 穆太后思来想去终究不放心,随手就让人去请了太医来,穆瑶想要阻拦都来不及。 一阵把脉后,老太医眉间的沟壑越来越深,穆瑶伧然欲泣。 穆太后一见这架势,心里对穆瑶的不满顿时满了十分,和蔼的问太医:“如何?” 老太医在宫里几十年,什么事情没见过?这位妃子在宫中横行了快一年,皇帝的专宠让她在众多美色中脱颖而出,颇有鹤立鸡群的气势。太医院从皇帝开始宠幸嫔妃起,就做好了宫里随时会诞生一位皇族的准备,结果,一把脉,好么,全部都是镜中花水中月。 老太医也为难了,步履艰难的走到桌案旁,看着那喝饱了墨汁的毛笔,提起来,顿了顿,在纸张上落下了一笔,即让人呈送到了穆太后跟前。 圆? 一个圆,代表什么? 穆太后早已不是被太皇太后压制的皇后了,她这个年纪这个地位,早已不屑于打哑谜,把众人哄了出去,独留了太医与穆瑶。 “太医,你就直说吧。圆,是什么意思?” 老太医沉下身子,恭敬道:“圆,完整也。太后,贤妃娘娘为完璧之身,微臣实在不知道完璧之身如何怀孕,如何能够为皇上诞下子嗣啊!” 穆太后手心猛地一压,问:“完璧之身?” “是。” 穆太后转向穆瑶,对方早已颤巍巍的跪在了面前,泪珠不断,哽咽不言。 穆太后回想选秀之前,皇帝对侍寝宫女的那一番折腾,哪里还想不清前因后果。 一年啊,整整一年!皇帝瞒得她好辛苦,皇帝这是拿着大楚王朝的江山在儿戏啊! 秦衍之回到宫里的时候,小吴子都来不及汇报,穆太后就亲自打开了朝安殿的殿门,冷眼看着穿着平民服饰的皇帝。 “母后?”秦衍之笑道,“您怎么过来了?” 穆太后让出半边位置:“哀家特意来此等候皇上大驾。” “母后严重了,可是有什么要事?” “的确是有天大的事儿来找皇上,就是不知皇上能否替哀家解决隐患了。” 秦衍之态度坦然,亲自搀扶着穆太后往殿内走去。殿门大敞,他才发现空荡荡的殿内居然还跪着一个人。 一个披头散发魂不守舍哭得梨花带雨的女子——穆贤妃。 看到穆瑶,秦衍之顿时有了底,讪笑着关上了门,杜绝了一切声音传出殿外。 穆太后看着他这般模样哪里还不知道皇帝是什么心思,一颗为母之心简直要寸寸而断了,沙哑着喉咙道:“此女犯下欺君之罪,罪当问斩,皇上意下如何?” 秦衍之绕道龙案之后,随手丢下折扇。金柄的扇骨敲打在沉重的桌面上,发出咚的闷响:“斩首啊,”皇帝往椅子上一靠,一条腿挂在了扶手上,吊儿郎的道,“那就斩好了!” “皇上!”穆瑶惊惧的大喊。 秦衍之懒洋洋的道:“反正穆家也不知这一个女儿,既然她无法满足朕的要求,留之何用?不如换一个听话的来。” 穆瑶身子一软,彻底的匍匐在地。 穆太后指尖在长袖中颤抖着,沉声问:“皇上就没有什么话要对哀家说?” “没有。” 穆太后神色一重,大喝:“皇上,你这样可对得起先皇,对得起大楚的列祖列宗?” 秦衍之倏地一笑,漫不经心的道:“母后,当年父皇对您是责任多些,还是真心多些?” “皇上要说什么?” 秦衍之垂下眼眸,低声道:“朕少时经常听母后追忆父皇的过往,很是羡慕。在朕的心目中,父皇定然是将母后放在心尖尖上,是皇族上下唯一只慕鸳鸯不慕仙的眷侣。所以,父皇不容许任何一个妃子诞下他的皇儿。所以,母后才能够凭借朕坐稳皇后之位,从而更是坐稳了太后之位。母后,父皇对您情深意重,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感受没有人比您更能体会了。” “你父皇……” “可是,”秦衍之打断她,整个人深深的陷入那个宽大的龙椅之中,像是被困在了龙躯之中,又仿佛被无形的锁链被缚在了椅子之上,挣扎不脱,腾飞不能,“可是,您得到了父皇,却剥夺了儿子得到心爱女子的机会!” “心爱之人?” “呵呵,”秦衍之笑得渗人,“对啊,您忘记了吗?后宫里那口深井里面漂浮得亡魂!” 穆太后霍地倒退:“你在说什么?” 秦衍之站起身来,一步步迈到她的跟前:“母后,午夜轮回时,您听到有人在呼唤您吗?您听到那噗通的落水声了吗?您感觉到滑腻的墙壁了吗?身子冷不冷,夜黑不黑,长长的洞口外面可以看到月光吗?” 穆太后冷汗津津,唇瓣发白:“你在胡说什么?” 秦衍之忽地扣住她的臂膀:“夜深人静的时候,母后,您听到她的呼救了吗?” “救命……救救我,皇上,秦衍之……” 穆太后尖叫一声,扬起双手挥打着皇帝的身子。在她的眼中,面前之人不再是对她言听计从的儿子,是恶魔,是从水井深处爬出来的恶鬼,长牙舞爪,呲牙咧嘴,狰狞的扑向她,要撕咬她的喉咙,扯破她的肌骨,夺取她的生机。 “母后,魏溪会回来的,会回来报复你!你听到了吗?她的哭喊,她的咒骂,她在诅咒您,诅咒您万事无为,诅咒朕永生不得安宁,诅咒大楚……” “闭嘴!”刷得一个耳光响在了皇帝的脸上,穆太后癫狂的吼道,“你这是要让整个皇族,整个大楚给那个女人陪葬吗?” 秦衍之抹了抹嘴角的血迹,笑得一口血牙:“不行吗?难道你以为朕不想宠幸你指定的那些女人吗?难道你以为朕不想为大楚诞下继承人吗?可是,不行啊,母后,朕不行啊!” 穆太后挣扎着问:“不行是什么意思?” 秦衍之露出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不行就是,朕只要看到她们,就会恨不得咬碎她们的喉咙,扯断她们的脊骨,敲碎她们的头颅,朕忍得好辛苦!朕想要她们一个个不得好死啊,母后,您说,您要朕怎么办呢?” 他的双手爬上穆太后的颈脖,一点点往下用力…… “皇上!” “太后!” ☆、第101章 太后病重,嫔妃们的惩罚,御史台参奏各家的事情,郑七七脱颖而出 穆太后病了,拒绝所有人的探望。这还是太后为后宫之主后的第一次,诸多皇族公主、诰命和官眷们都疑惑不已,不知道太后是真的病了,还是别的缘由。 穆瑶在自己的寝宫之中也恨不得就此一病不起。她是唯一一个目睹皇帝差点掐死了太后的人,别说肝胆俱丧了,恨不得当场戳瞎自己都是实话。 她从来不知道穆太后与皇帝之间的矛盾已经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任何人,都不会知道,皇帝对穆太后的恨意已经超越了母子之间的感情,成了仇人。这样说出去会觉得很好笑,天底下谁不知道皇上是穆太后一手拉扯大的,相依为命的母子感情哪里能被寻常人给破坏。如果真是这么轻巧的话,世上也就不会有孤寡婆婆当着儿子的面逼死媳妇,儿子还沉默不语的事儿发生了。 穆家,也是因为有了这份倚仗才敢在朝中任意妄为。 是啊,任意妄为! 穆瑶第一次知道,自家居然早就是板上的鱼肉,早就被皇帝虎视眈眈。他隐而不发不是因为顾及着穆太后,而是时机不到。 穆太后缩在深宫之中不见外人,可能还不知道穆家如今的惨状,穆瑶身边之人却是一直与宫外有联系。 最近朝廷上,可谓是风声鹊起,丑事频出。穆家,首当其冲! 事情要从御史参奏一个六品官员说起。六品官儿在遍地高官的皇城里来说连给皇宫看门的侍卫都不如,之所以被御史拿到朝堂上来提,还是在大朝上慎重其事的禀奏出来,这事,说小也小不了了。 起因很简单,皇城里的世家大族多,家里的族人弟子也多,有能力的一般都求个外放,去外地一个方便熬资历,二个也比皇城里容易做出政绩,升官更加容易。当然了,没能力的在皇城里,如果走了狗屎运被皇帝给信重,那升官的速度也是拍马都跟不上的。不过,大多家族都会选择将弟子外放,他们还有更加深一层的考虑。家里的弟子多了,一个个外放,就等于将自家的触手深入到大楚的各州各地,容易迅速的积累财富和名声,更为重要的是能够将自家的权柄深入到地方上,掌握一地的大权,不就等于是个土皇帝了么! 所以,为何皇城里的官员们大多‘清贫’呢,也就是如此。你官职虽然高,可是你手下的人少,人少,能够涉及的事儿就少,能够授受贿赂的事儿就更加少,而且风险还很高,一个不小心被人抓了把柄,没个靠山就等着被人抬出去做替罪羊吧!故而,皇城里的官员之间那就跟蜘蛛网似的,每一个官员背后都有一张庞大的关系网,保证自己长盛不衰同时又能够荣华不落。 地方官就不同了,带上家族背景的地方官那更是不同。一个家族如果有连续三个官员在一个州郡里面任职,基本那个州郡话语权就大半都掌控在了该家族手中。如果该家族有弟子在其地方陆续任职了不下三四十年,嚯,那可以当做家族在皇城之外的另外一个分支,还是颇为粗壮的一根分支。 那个六品官儿的本家,没错,就是穆家了。 穆太后之所以能够嫁给先帝,也有家族的功劳。那时候她家在皇城里也算是积年世家了,不说一等吧,三等还是算得上了。在地方上任职的家中弟子也不少,因为大家都默认只有嫡子嫡孙会在本家继承家业,其他的弟子们都会自动的申请外放。穆太后还是皇后的时候,穆家头顶上压了个王家,家族里做人做事还是比较克己,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那种,凡事都要先保住小命最为要紧。 等到太皇太后倒台,穆家才算是真正的挺直了腰杆。别说在皇城里的本家了,就是外放的那些个族中弟子,在地方上的地位和话语权都明显的提高,这么持续了十多年下来,一头猪都可以掌控一方地县了。 那六品官员是穆家分支的小辈,管理着一个不算太清贫的县,县下面有个村,他女儿嫁给了该村一户姓贾的商户。 贾家开杂货铺的,女儿庶出,嫁过去日子很不错,很快就怀了孕,想着要公公给小两口扩充院子,另外再盖一栋小楼。贾家与隔壁之间早些年就竖起了高墙,要扩充庭院就得先拆了墙。隔壁好端端的院子,中间的围墙被拆了后,院子也就顺势被贾家霸占了三分之一。 村里的人家,哪怕你住房只有十丈长呢,围墙也得围起三十丈的距离。现在硬生生的被人夺去了三分之一,谁愿意? 两家就打了起来,贾家自认自家今时不同往日,家里有了个穆家的女儿,那就是穆家的姻亲,间接的算是皇帝的亲戚。皇亲国戚要征用你一个穷酸人家的地,你居然还瞎咋呼,那还了得。贾家老爷一声令下,家丁就失手打死了邻居家的老头子。老头子有儿子啊,儿子又去闹腾,直接把贾家爷子的脑袋开了瓢。两家都见了血,顿时红了眼,谁也不肯退缩了。都是村里的老户主,谁没有几家亲戚,一声招呼下,变成了群殴,死伤过半,惊动了县令。 这县令是穆家的,哪怕出嫁的是庶女,那也必须维护自家的尊严啊!何况贾家进贡颇多,拿人钱财□□不是。一声令下就把邻居里外差不多几十口的男丁全部抓了,直接丢去做了苦力。这事本来也就到此为止,哪知道遇到个愣头青的郡长,年度给该县令评定的时候就给了最差,州长跟穆家又有了关联,一看这还了得,把最差改成了优,反而把郡长给改成了中下,递交到了户部。户部里面有个负责审核的,那是郡长的老爹啊,怎么看儿子的评级这么差啊,去信一问,好了,想着要怎么给儿子申冤呢,就联系了做御史的同窗好友。 这事周期太久了,到了皇帝案头的时候皇帝没有批复,知道这事的以为皇帝是要看在穆太后的面子上把此事给压了下去,结果,在这个关头被爆了出来。 皇帝也没多说,只是在大朝上冷笑了一声:“原来,各地官员的年终评定不是由他的政绩决定,而是由他背后的姻亲定夺。朕,算是开了眼界了!” 这话顿时炸了锅,皇帝这是什么意思?说朝廷官员们官官相护吗?还是说穆家的手伸得太长了? 大家心里还在琢磨着呢,在穆太后因病不再见人的时候,皇帝的批复就下来了:涉事官员均降级三等。 这还不够,隔天,御史的参奏就格外多了起来,有心人一听,哟,全部都是穆家被外放的官员,被参奏的理由五花八门,贪污受贿仗势欺人样样占全,一时之间,外戚穆家的人连头都抬不起来了。 在这些参奏里面,胡家也不知怎么被波及,德妃胡歆儿的弟弟因为在妓院跟人斗殴,把对方的一条腿给打瘸了。原因?哦,不就是为了抢花魁么! 胡老爷直接被皇帝骂教子不严,令他在家反省。胡家也闭门谢客了,听说圣旨下达的当日,胡家嫡子的腿也差点被打断了。 德妃胡氏,因为替自家弟弟申辩,被皇帝痛批:一丘之貉! 一丘之貉的胡氏直接就被剥夺了四妃之位,降为了美人。 这时候,一些心思活泛的老臣们就敏锐的发现了后宫的变化:穆太后病重,贤妃穆瑶伺疾,德妃被贬。 有人就笑言:“朝廷这么大的动静,根由说不定在后宫呐。” 话音落了才没两日,贤王痼疾恶化,想要重选世子的折子就递送到了朝堂上。堂堂一代霸王,居然得了痼疾,怎么不让人唏嘘?说起来,贤王这病也不是没征兆,是他的嫡子秦凌回了封地后才有的。 秦凌这个人啊,也算是身世坎坷了。好好的世子没做几年就成了弃子,被父母兄弟抛弃,在皇城里成了质子苦熬了多年,回去后家人团聚没多久,他爹就开始病了。 病就病吧,人都说久病床前无孝子,哪怕你是当年权倾朝野的贤王那也不例外啊!吃喝拉撒虽然有专人伺候,可常年这么病下来,人的性情也就孤拐了,没少折腾妻儿。他的二子,也就是世子因此没少被贤王嫌弃。倒是弃子秦凌日日在床榻边嘘寒问暖,还亲自给他尝药喂药沐浴擦发,是个石头经过这么多年也就焐热了。 这折子一到皇城,皇帝就笑了。众人以为皇帝当即就会批复,结果,折子又被搁置了。 什么原因啊?是对秦凌不放心吗?还是对贤王不放心啊? 就在众人忐忑不安中,后宫中又突然发生了一件事引起了某些人的注意。淑妃,恩,就是王霖,她身边伺候的宫人一夜之间被打杀了大半。 王霖的真正身份,位置低的官员可能不知道,内阁却是一清二楚。 王霖是贤王的人! 这个时候处置王霖身边人,这是另外一个讯号啊! 只是,所有人没有想到讯号弹不是个小小的烟花,而是漫天的火树银花。 皇帝一个月后,正式宣布削藩! 这等大事,根本没有透出一点风声,削藩是那么容易削的吗?一个不小心就会引起朝堂震荡啊!前朝,乃至前前朝也有皇帝考虑过削藩,成了吗?成了的话,还有大楚王朝的存在吗!自然是没成。 每一次削藩,伴随的都是腥风血雨,战火纷飞。有的藩王就此举旗反叛,打着清君侧的名号,做着推翻皇帝自己当家做主的人太多太多了。 不说内阁被众多大臣们围攻了,就连久不世事的太傅太师太保和承安公的门槛都被众位大臣们给踏烂了。 又是一年八月,从七月底魏家的气氛就格外的沉重了起来。 魏溪每日里沉迷在办学院的忙碌中,等到胡氏提出要去庙里办法事的时候,她还有点迷糊。 法事,办谁的法事啊? 胡氏叹口气,哀哀的道:“不知不觉就一年了。” 魏溪猛地警觉,原来是她的忌日。 “一年了啊!”魏夫人心情也比较阴郁,拉着魏溪的手道,“一起去吧,顺便给你求个平安符,点一盏长寿灯。” 魏溪沉默了一会儿,点头:“好。” 办法事少则三日,多则七七四十九天。魏家到底是官宦世家,魏将军和大哥也不在,府里万事都不能缺胡氏,故而,斟酌之后决定办三日的法事。 因为是替魏溪超度,不止胡氏要去,连同张氏和高氏也必须去。 一家子女眷浩浩荡荡去了庙里,等到了后发现孟氏也在,两家见了面,孟氏才低声道:“他们兄弟半个月前就去了兵营,已经好些日子没回来了。” 魏夫人劝道:“他们难受呢!你别见怪才是。” “哪能啊!”孟氏露出个比哭还难堪的笑脸。 这家庙宇在城外,在官眷之中小有名气,院子也都干净。魏夫人到了后也不让魏溪另外住,就安排在了偏房。等到第二日法事,一家人早早的洗漱妥当,穿了素服,用了斋饭,跟在主持身后唱经。 第三日,魏溪因为体力原因,魏夫人不虞让她太过于劳累,就着她好好的歇息,自己带着胡氏先去了前殿。 正是入秋,风中的凉意还不够隆重,漫山遍野的枫树还大半都绿着。 魏溪漫步而走,不时的低头瞧一瞧脚下的蚂蚁,不时又捡起一两片还没黄透的银杏叶,不知不觉中,头顶的金黄越来越多,被暖日笼罩后,整个庭院都镀上了一层薄薄的金光,仿佛佛光普照。 魏溪心境开阔,只觉浑身上下无一处不舒畅,每一个毛孔,每一个呼吸都带着欢快的意味,眼中的一切静谧得美好,让她不忍打破。 边走边看,她怎么也没想到,随手推开一道半掩的殿门,门后银杏树下,会有一对男女充耳不闻的静静拥抱着。 ☆、第102章 老旧的殿门发出的吱呀声惊动了那位身材消瘦的男子,对方的头转过来时,手就顺势松了开来,徒留那位梳了妇人发髻的女子还残留在他的身上,依依不舍。 男子的尴尬一闪而过,见魏溪的目光锁定在妇人身上,不知道想起了什么,脸色突地煞白,一把推开妇人,颤抖着嘴唇吐出两个字。 那妇人不甘不愿的转过头来,望向魏溪的第一眼就震惊得浑身僵硬,根本忘记了如何反应。 魏溪平静的面容上看不出任何情绪,她随手关上身后的殿门,淡淡的说了句:“嫂子好兴致。” 嫂子两个字一出,高氏还没如何,那男子几乎是跳了开来,看看魏溪又看看高氏,高氏紧抿着唇:“你不是在正殿诵经吗?” 魏溪弹了弹衣摆:“嫂子是在怀疑我跟踪你?” 高氏迟疑:“难道不是?” 魏溪嗤笑,道:“你配吗?” 高氏身子一震,整个身子摇摇欲坠起来。 魏溪带着些挑剔的目光将男子浑身上下都扫视了一遍。身材这么瘦,是个文人,手无缚鸡之力,从她进门开始,除了最先对高氏的那一句耳语再无多话,是性子冷漠,还是天性胆小?看他主动推开高氏的动作,至始至终都任由高氏对阵的情况来看,也许是冷漠居多? 他对高氏,不如高氏对他一片赤诚呢! 魏溪突然想通了前世三哥和离的真正原因。一个心不在自己身上的妻子,留着何用呢? 哪怕高氏是高家趋炎附势的棋子,此时此地,魏溪反而对对方同情不起来。在其位谋其政,既然已经嫁作人妇,就不该跟前情人藕断丝连,这害的不止是他们三个人,而是三个家族。 眼看着魏溪要走,高氏不得不高声喊住她:“你要去哪里?” 魏溪回头嗤笑:“怎么,你想要留住我?” 高氏咬唇,终于鼓起勇气道:“你能不能将此间所见当作从未发生过?” “哦,”魏溪反问,“然后呢?” “什么然后?” 魏溪叹气,觉得对方真的是傻:“我替你隐瞒这一次,是不是日后还要替你隐瞒无数次?” 高氏明显没有想到这一层,犹豫的回望身边的男子。可是那男子也是一脸担忧,甚至还隐隐的拉开了两人的距离。他这么一退,高氏反而心惊般的扣住了他的衣袖。 这么一个小小的动作,等于间接的给了魏溪答案。 “三嫂,我最后这么一次叫你。”魏溪劝道,“既然你心有所属,那么就放过我的哥哥吧!他并不欠你。你们路归路,桥归桥,各不相干。” 至于,和离后,你嫁给谁,嫁得好不好,能不能和顺都不再与魏家相干。 魏溪回到正殿,诵经已经告一段落,魏夫人由人搀扶着走出来,见了她,忍不住唠叨了一番,魏溪知道她心下不安,也由得她发发牢骚。 晚上,二哥三哥一起来接她们回家,此时,魏溪才看到高氏现身。 一群人浩浩荡荡的回家,半路上张氏也挤到她们这一车来,直道:“三叔真是,才几日不见弟媳呀,都等不到回家说贴心话,急吼吼的把我给轰出来了。” 众人会心一笑,胡氏更是笑道:“少年夫妻,恩爱些也是正常。” 魏溪没有说话,只是一路上频频掀开窗帘探看风景。武将们家里的马车那也是相当的扎实,居然密不透风,别说是邻车的只字片语了。 等进了家门,魏溪率先去看高氏那一车的动静,果不其然,她三哥阴沉着脸色出来,即没有回来之前那般搀扶着高氏,也没有对家人一声招呼,直接冲去了练武场。 魏夫人惊诧:“两口子又拌嘴了?” 还没派人去问个缘由,二管家就跑来说:“贵人来了,姑娘快去药园看看吧。” 秦衍之来了? 魏夫人瞬间忘记了三房的那一茬,握着魏溪的手,道:“你小心些!” 魏溪想到家里去庙里的缘由,自然也猜得出秦衍之来此的原因。 时隔一年,其实她对当初死亡的阴影早已消散了很多。她既然能够挣脱魏贵妃的牢笼以魏溪生活,自然也可以脱去魏溪的外皮成为魏熹。 对于她来说,不管是魏贵妃还是魏溪,都是她。她活过,而且自认为活着的时候没有辜负任何人,没有伤害任何人,甚至,她用尽了自己微薄的力量改变了家人的命运,让家族能够再延续百年也就足够了。 哪怕真正的死去,她也安然。因为,她不曾亏欠任何人。 可是,从秦衍之出现在她的葬礼上开始,她隐隐觉得自己似乎忽略了某个人,逃避着那人传达的某一种信息,甚至,这种逃避导致断掉了他们之间可能发生的另外一种关系。 魏溪拒绝改变,拒绝重蹈覆辙。 夜幕最后一丝希翼也坠落了,药园里的药草经过一日的暴晒后,叶片缓缓的伸展着腰肢,吐纳着胸中的郁气。 竹屋之内并没有点灯,早已爬在半空的圆月静悄悄的悬在树梢,明亮的脸映照着窗边桌案上伏着的男子背上。魏溪进来时,首先就问道浓郁的酒气,适应了黑暗之后,很快就发现脚边无数的坛子敞着肚皮酣然入睡。 酒液撒得到处都是,那个人的衣摆、袖口,还有额发上都湿答答一片,青白的脸色在青黑的发丝遮盖下显得格外的脆弱。 月入梦来,秦衍之嗅到了那久违的药香,他蠕动着脑袋,含糊的吐了个名字,感觉那药香靠近又远离。 影影绰绰中,那个陌生又熟悉的身影一边忙碌一边唠叨:“尽给我添麻烦,什么时候都不让人省心。” 秦衍之嘿嘿的笑,揉了揉自己的额头,喊着:“魏溪!” 那身影顿了顿,接着丢了个什么在他背后,他懒洋洋的动了动,暖意从脊骨一点点渗透到心口。好久,好久,没有体会过这份安宁了。 蟋蟀在叫,知了在唱歌,蚊虫挥舞着轻巧的翅膀在他耳边嗡嗡嗡,他恍如隔世。 整个身子腾空,落在了半软半硬的榻中,他牵着对方的手,搂着那细韧的腰肢,回忆中的药香被他抱了满怀。他手脚并用,将怀中之物缠着绕着,幻想自己是一条蛇,把心爱的猎物紧紧的裹在自己的怀里。只要一低头,就可以嗅到对方的发香,手指一动就能够感受到对方身上传来的暖意,他还可以低下头,回味当初在猎户家偷偷尝到的馨香和柔软。 “魏溪,魏溪,魏溪……” 他一遍遍的喊,一次次的亲吻,对方在挣扎,他的身子反而越来越热,心底也越来越慌张。他霸道的扣着她,拢着她,压制着她,喉咙里发出成年野兽濒临绝望的嘶喊。 “不要走!” 他掐着她挣动的双手,咬着她脖子下脆弱的血管,双腿绞住她所有的妄动。 对方终于安静了下来,他很久之后才吁出一口气,仿佛被抛弃的小狗讨好的舔·舐着主人的脸颊。 晨光再一次破梦而来,穿透一切的虚妄,戳穿一切的假象,解开伤疤,露出里面血淋淋的伤口。 秦衍之猛地捶了一下身下的褥子,如同从无数个冰冷冷的深渊里爬出来的恶鬼,呲牙裂齿愤世嫉俗,从心底咆哮着咒骂光明,咒骂能够让他清醒着面对尘世的一切。 一条冰凉的手帕丢在了他的面颊上:“起来!” 有点熟悉的呼喝声响在头顶,秦衍之打开眼缝,透亮的日光明晃晃的照射到他的眼帘之中,他哀号。 脚下又挨了一脚,魏溪喊他:“滚去上朝!” 秦衍之抹着冰冷的帕子擦了脸,混沌的脑袋终于打开了大门,他疑惑:“魏熹?” 魏溪一把揪住他的耳朵,在对方的哀嚎下一路扯到了桌边,上面摆放整齐了早点。酱菜,糕点,米粥,最为简单,可是格外的引人开胃。 魏溪临走之前抱走了被褥,恶声恶气的嘱咐他:“吃完了就滚!” 秦衍之呆呆的坐了好一会儿,闷声问:“她什么时辰来的?” 空中一个低沉的声音回答他:“昨日傍晚。” 秦衍之抱着碗喝了一口粥,又夹了一根辣椒萝卜咯吱咯吱的咬着:“一直都在?” “是。” 秦衍之咂了咂嘴:“朕整夜抱着的人,是她?” 那回声只是沉默了一瞬,就立即回答:“是。” 秦衍之捂着脸,呵呵的笑了起来,手指不自觉的相互戳了戳,然后,鬼使神差的放在了鼻尖仔细嗅了嗅。 “药香,怪不得!” 屋里再也没有人说话。 皇帝的心情明显比较好,回到宫里听小吴子说承安公去了康雍宫,他的眉头也没有皱一下,还笑道:“母后登顶多年,早就听不得糟心话了。随便他们去吧。” 太后岂止是听不得任何反话了,见到承安公的时候,她就只顾着哭了。 “哀家辛辛苦苦的拉扯他长大,如今他就是这么报答哀家的!哀家这么多年的苦都是白挨了。” 承安公早已半条腿踏入棺材了,脑袋上的头发也稀少得很,朝服挂在身上就像是挂了几层铁皮,压得他老人家的背脊越来越弯,简直不堪重负。 “太后,”承安公咳嗽一声,“您十八岁嫁给先皇,五年后诞下当今圣上,圣上登基一年,您就成了后宫里唯一的女主人。委屈,实在太过了!” 顶多是做儿媳妇的时候招了太皇太后不少的白眼和为难而已,在承安公眼中,那就是寻常的婆媳斗争,每个大家族都有,没什么可委屈的。再说了,皇帝如今十六了,你一个太后好歹也母以子贵,在后宫里称王称霸了十二年。你居然还哭诉皇帝辜负了她,这真是…… 老承安公都不由得想起自己那早就过世的老母亲了。太后这性子十有**随了她的祖母。 太后只差哭诉皇帝的不孝了,这可是个大罪名。 不过,依照现今皇帝的性子,在不在乎这个罪名也难说。 承安公稳稳当当的听着太后哭了一场,中途休息的时候,才慢悠悠的问:“到底是什么事儿,惹得皇上与太后您生了间隙,连家族都受累了?” 太后刚刚洗脸的动作一停,满腹冤屈又溢了出来:“还能什么?不过是有了媳妇忘了娘而已!” “贤妃?” 太后冷哼:“穆瑶有那本事的话,穆家还会遭此一难吗?” 承安公耐着性子问:“那到底是谁?” 太后这才说出一个名字,还强调:“当初就是父亲您让哀家把那女娃娃放在皇上身边的!” 承安公无语,都这个时候了你还忙着秋后算账啊? 眼看着承安公越来越没有耐心,太后才把事情的来龙去脉给说了遍。 承安公这次沉默得更加久,久得太后都以为他坐着睡着了。 “一个女子而已,”承安公无奈的道,“皇上喜欢,让他收入后宫就是,犯不着为此坏了你们母女的情分。你不帮着皇上得偿所愿就罢了,居然直接赐死了此女,而且还是在皇帝的眼皮底子下把人招入了后宫。太后,微臣说句大不敬的话,您实在是糊涂啊!” 太后大哭:“哀家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儿子,凭什么让给别人!” 承安公的拐杖在白玉地板上敲得嘭嘭的响:“那是您儿子,不是您的夫君!您当太后当傻了啊,先皇可以宠幸您一个皇后,万万没有儿子为了母亲,就不娶亲,不生子的道理。” “哀家给他选了秀女,个个花容月貌倾国倾城,他一个都不要,偏偏看上个离经叛道的医女。他甚至为了她,差点掐死哀家!父亲,穆家是皇亲,您的心到底向着谁?” 承安公已经多年没有气得七窍生烟了,眼看着太后执迷不悟,只恨不得扒开她端着的那张太后面皮,告诉她:“皇帝是一国之君,君要臣死臣不能不死!太后您虽然是他的母亲,可大楚并不是您的!穆家的荣华富贵都是皇上给的,他既然能给,也能收回!你懂不懂啊!” “外戚,对于君王而言,就是一群一无是处的米虫而已。” ☆、第103章 穆太后一腔热火被承安公给浇得透心凉。 承安公不得不用尽最后一点耐心,道:“你想想这些年来,穆家可有出众的子弟在朝廷为官?为官的子弟中,又有几人手掌实权?” 承安公这么一提醒,穆太后只觉得脑中一片混沌瞬间被巨雷给披出鸿沟,那刺眼的光芒把整个黑暗照射得通亮。 是啊,大概是从西蒙大战后,从皇帝开始掌握了半壁江山的兵权后,穆家的子弟们就再也没有了出色的建树。她娘家的那些诰命们来往康雍宫也比往日里更加勤快,不止是穆瑶每日必来,就连二房三房的小辈们也频频奉承。 穆太后当时只以为家里人都是盯着皇后之位,毕竟,宫里已经有了位太后了,家里想要继续保持荣华,再出一位皇后就可以解决所有的难题。 可笑的是,穆太后只看到了表面,没有看到穆家浮华背后更深的隐患。 荣华富贵只有靠女人吗?这不该是男人的责任吗?为何别的人家都是男人们在政绩上奋力拼搏,到了穆家,居然就只想得出靠裙带关系这一条路呢? 这代表什么,代表穆家已经没有了拿得出手的子弟,代表穆家所有人,特别是男人,都没有了斗志啊! 穆太后仿佛承受不住这一份打击似的,又或者是突如其来的感受到那一份‘责任’何其的不堪重负,压得她瞬间就喘不过气来,整个人歪在凤榻之中,久久不语。 “父亲,您怎么不早说?” 承安公叹息一声:“说有什么用?如果家里真的有出色的弟子,只要稍加培养,加上为父在朝中的人脉,何愁不出头?可是,没有啊!不说孙辈,就是你的兄长们,在朝中多年,都拿不出什么出色的政绩来,甚至急功近利,目光短视,好好的差事硬是办成了众人所矢的苦差,哪怕是为父想要去说情,也拉不下脸。” 最重要的是,承安公看到了穆青被弹劾背后皇帝的真正想法。 皇帝历代相传,下一任总是会潜意识的总结祖辈们犯下的错误,以求自己不会再犯。 太皇太后珠玉在前,皇帝外孙又怎么会纵容出另一个‘太皇太后’,纵容出另外一个权倾朝野的‘王家’! “那,怎么办啊?” 穆太后彷徨无助,都要四十岁的人了,居然在老父亲面前流露出脆弱来,一时间,连铁石心肠的承安公也不由得唏嘘起来。 自己这个女儿,永远只有在遇到大难题的时候才会想起有个老父亲可以商量可以依靠,一旦前面一片坦途的时候,她的头颅就永远是高高的抬起,她的脊背永远不会因为你是她的亲生父亲而弯下两分。 承安公在朝中纵横几十年,如果对方不是穆太后,是自己的亲生女儿,而是同朝为官的同僚,承安公是绝对不会好心好意的指出对方的错误,提醒对方注意脚下的悬崖,甚至,也不会多事的入宫,就为了当头一棒打醒对方的白日梦。 谁让这是自己的女儿呢,是穆家如今唯一的倚仗了。 “其实,你只要记住一点,就足够推翻与皇上之间最大的阻碍了。” 穆太后双眼迸发出耀眼的光芒。她就知道,父亲不会放任她不管,也不会轻易让人践踏穆家而无动于衷。 “父亲尽管说就是,哀家,我定然全力而为。” 承安公 “很简单,太后娘娘您只要记住一点:您是穆太后,而不是王太皇太后,就足够了。” 穆家与王家最大的一点不同是什么?是儿子! 王家的太皇太后有四个儿子,穆太后只有一个。 太皇太后不喜欢一个儿子,可以明确的表示讨厌,可以嫌弃儿子,可以厌烦儿媳妇,甚至可以戳着孙子的脊梁骨骂得口沫横飞。她凭什么?不过是背后还有三个当权的儿子撑腰罢了!为此,先皇才拿太皇太后没辙。 穆太后则不同,她就一个儿子,这有利有弊! 有利的是,她们母子的感情明显就比较专一,都是唯一的亲人了,相互忍让的度就比较高。 同理,弊端也很明显。如果这个儿子觉得你不了解他,不理解他,甚至时时刻刻阻碍他,那么你的太后之位就名存实亡,没有一点转圜的余地了。 承安公一番苦口婆心的话语到底让穆太后醒悟了没,秦衍之听了太医院关于穆太后的诊断后就知道结局会如何。 只是,少年天子明显的缺少了耐心,在穆太后还在康雍宫里感叹儿大不由娘的时候,他在一天之内就提拔了小吴子为内监总管。新官上任三把火,小吴子背靠着皇帝,那手段也是相当的快速,不过三日,后宫和前庭无数大大小小的太监宫女调动的调动,搁置的搁置,放出宫的放出宫,只有极少数几人被安了罪责,当众乱棍打死。 挽袖也趁着这个机会离开了皇宫,小吴子百忙之中相送了一路。 魏溪早就估算到挽袖出宫的日子,早早的让人去宫外候着,也没说什么,就是送上了一份厚厚的议程,以魏家的名义感谢对方这么多年对魏溪的照顾。 好不容易搞过了最为阴郁的八月,九月魏家人的脸上终于才多了些喜气。因为皇帝又差人给魏家送来了魏亦的家信,得知大儿平安,魏夫人还特意去庙里送了不少的香油钱。 正好登高日,三哥魏凭突然提出去狩猎。 因为魏溪要去皇庄看望收容的孤儿们,魏海和魏江陪同,魏凭就顺道前往,意外的是,这一次他还带着高氏。 皇帝赐给魏溪皇庄,其实并不包括皇庄周围上千亩的山林。后来是因为他得寸进尺的让太医们就近挪用魏家药铺的药材,魏溪才软磨硬泡的也把附近的山林给收入囊中。 皇庄的前半部分基本保持了原样,魏溪哄着皇帝写的牌匾也挂了上去,端午之前就开放了。因为是皇家庄园,景致那是不缺,更有无数的皇家书画悬挂其中,珍品虽然不如宫中的华贵,倒也雅致得很,吸引了不少的文人墨客来游览。 魏管家的确是个赚钱的老手。庄子前半部分公开游览,却把后花园中大大小小数个庭院给隔离开来,专门供给官家世家人设宴所用,价格高昂,当然,景色那也别有一番趣味。每到过节之时,那是供不应求,价高者才能得一日快活。 前面主院之外,左边所有的屋舍做读书写字用,右边颇为热闹,琴房、练武场、木工舫等都在此处。 孤儿们的住所在仆人房的隔壁,延绵过去都是敞亮的大房间,一列开来都是床铺。 魏溪左右看了一番,对于魏管家的能力十分的赞赏,之后,就做了甩手掌柜跟着哥哥们一起去打猎了。 皇庄旁边的山林也算是个小猎场,就是怕皇帝心血来潮要打猎而准备的。猛兽倒是没有,野禽不少。兔子、狐狸、袍子等,还有鹿。 高氏兴致不好,魏凭将她放在自己的马前,两人一路疾奔很快就不见了踪影。 魏海对魏溪道:“你喜欢吃什么?我给你猎来。” 魏溪咂咂嘴:“这季节,什么都很肥美,倒是要留几张好皮子给娘亲做冬衣呢。” 魏江大大咧咧的嘲笑:“你会做吗?”躺在床上那么多年,说话都耗费了不少功夫,现在还在学医,在魏家就没看到她拿过针线。 魏溪笑眯眯的回答:“会不会试试不就知道了。如果两位不嫌弃,打了皮子来我给你们各自缝一双靴子如何?” 魏江还没拒绝,魏海就点头,说“好”,又道,“可惜周围没有狼,用狼皮缝靴子不错。” 魏江嘀咕:“她这细皮嫩肉的,给她一张狼皮,针都会扎不进去。” “有心就好了。”魏海无视弟弟的愤怒,很平静的道,“如果可以,就麻烦姑娘给我娘缝一条狐狸围脖吧。” 魏溪知道这是魏海在向孟氏道歉的意思,自然乐意帮忙。 魏海看了看她身后跟着的魏棱,知道她是没法肆意狂奔了,摸了摸小魏棱的脑袋,交代:“好好守着你姑姑,等会抓只鹿给你骑。” 魏棱双目放光,对着魏海挥手,看着魏江也马不停蹄的追了上去,才兴奋的对魏溪道:“姑姑,我们去哪里?” 魏溪将小魏棱也抱到自己的马背上,笑道:“既然来打猎,没有别人去狩猎,我们吃白食的道理。” 魏棱眨巴眼睛:“姑姑也会打猎吗?那我要吃兔子!” 魏溪:“……姑姑不止会抓兔子,还会抓蛇。” 魏棱拍手:“那就去抓蛇。”顿了顿,又摇头,“不行,娘亲说了,不能让姑姑您到处跑,我得保护您。蛇太危险了,我们去抓兔子好了。” 魏溪觉得好笑,到底顺了小侄子的意思,带他悠哉哉的在山林里晃荡了一圈,找到了个兔子窝,一窝打尽。还让人掏了鸟蛋,路上看到疾跑的梅花鹿,到底没追上,拉弓凭借这个身子的力气也只是无能为力,魏溪只好作罢。 没想到最后聚集的时候,魏凭居然抓了一头活鹿,鹿角都折了半根,丢给了魏溪道:“给你补身子。” 魏溪道了谢,问哥哥:“这鹿宰了么?” 魏凭摇了摇头:“你嫂子舍不得。” 魏溪看了眼高氏,笑道:“哥哥真贴心。” 贴心的魏凭还抱着魏棱去骑了鹿,牵着缰绳在附近走了一圈,然后还杀了两只伤势严重的兔子为了一笼子的狐狸。狐狸毛色发亮,白色红色都有,魏凭说:“红色给你嫂子,她喜欢红色。” 魏溪心里陡然生出一股子酸涩,转头去看高氏,只来得及捕捉到对方眼角若有似无的泪痕。 魏海又凑到魏溪身边,问她:“想吃烤鱼吗?” 魏溪抬头,听得魏江急吼吼的对魏海道:“我才是你弟弟,我要吃烤鱼,你问她作什么?” 魏海一脚揣在魏江的屁股上:“你有手有脚,自己去抓!” 魏江指着魏溪:“她没手没脚吗?呵,魏熹你这个废物!” 魏溪手中陡然闪出几道银光,奸笑着问:“你再说一句试试?” 魏江倒退一步:“银针?你,你怎么有这个,这是魏溪的东西!你把它放下。” 魏海目光沉沉,盯着那几根银针就像是财主盯着元宝,半响才拖着魏江的衣领往河边走去。魏江哪里肯放过魏溪,隔得这么远还听到他的嚷嚷,说要让魏熹好看。 “够了!”魏海随手就将人高马大的弟弟摔入了溪流之中,魏江屁股整个都泡在了水里,眼中冒着红光,对魏海冷笑:“哥你是不是疯了?那个女人敢动魏溪的东西,她是故意的?你是不是头昏眼花了,她可不是我们的妹妹,她是魏将军家的女儿魏熹!” “我知道。”魏海回答得很冷淡,脱了鞋子也迈入溪流之中,眼睛盯着鱼鳞般的水面下清澈的石头,“魏凭他们兄弟可以将魏溪当作自己的妹妹,我们两个怎么不能将魏熹看成自己的妹妹呢?” “那不一样!”魏江道,“我家魏溪聪慧着呢,魏熹有什么?一个病秧子!” “她的命是魏溪救回来的。”魏海道,“魏溪很看重她。” 魏江张开嘴,哼了声。 魏海拿出小刀,在手中耍了个花样,膝盖一沉,手臂一挥,刷得就投掷了出去,河面上瞬间蔓延出一丝血色,一条鱼很快就浮了上来。 “魏溪已经不在了。”他说,“这一次,活着的是魏熹。” 魏江背过身去,声音沙哑的道:“我不承认她是我妹妹。我妹妹就魏溪一个,没有人可以替代她。” “我知道。”魏海轻声回答,“我也是。” 只是,人总要往前看,活在过去的阴影之中有什么用呢?不如找个替代品,宠着她,顺着她,把她当成妹妹的延续,兴许,亲情的缺失总会有被填满的那一天吧。 ☆、第104章 太医院里,白术从宫外回来的时候就发现看门的小药童挺直得跟标杆似的脊背,脚步一顿:“皇上又来了?” 药童哭丧着脸:“来了半个时辰了。” 白术:“他来了,你哭什么?” 药童:“我没哭,大家都没哭!” 白术一叹。自从魏溪过身后,皇帝就开始喜欢偶尔来太医院坐坐。他若是单纯的坐一坐,喝杯茶还好,大家顶多是视而不见,大家互不干扰。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喜欢自虐的少年天子开始独虐虐不如众虐虐的日子。但凡来太医院,不弄得整个院内鸡飞狗跳,人哭鬼嚎不罢休。 记得第一次皇帝突然奇想的让所有药童将药阁里面所有的医术抄一遍的时候,众人脸上那欣喜若狂的样子,嗯,好像这是莫大的恩典一般。 药阁的书何其多,上百个药童日抄夜抄,灯油都不知道耗费了多少,好不容易把所有孤本的医术复本送到皇帝面前的时候,皇帝:“这是什么?谁捐的,赏他家一个贡生名额。” 药童们:“……” 然后那些复本被皇帝大手一挥,也不知道塞到那个角落去了。 当晚,药童们的菜里面多了一道红烧肉。药童们嘴里叼着肉,眼里淌着泪,心里还在琢磨皇帝让他们抄书的真正意义。 估计诺大个太医院也就只有白术知道皇帝的真正心思:他,不过是看大家太过于清闲了而已。 朕这么伤感,你们怎能袖手旁观呢! 皇帝的触景伤情在太医院的时候显得格外的猛烈一些,第一次让人把藏书都抄写了一遍,第二次直接把药房的药材全部清点了,第三次更过分,喊了太医院所有在值的把仓库弄了个大扫除。 呵呵,太医院的仓库那就跟粮仓似的,一个个堪比十层楼的钟塔,把所有的药材搬出来,仓库打扫干净后再又全部搬进去,那一个月,太医院就没有一个挺直了腰板走路的人。皇帝也太会折腾这群书呆子了! 今天,嗯,还在殿门外就听到了郎朗的读书声,不,是背书声。 天王老子秦衍之翘着二郎腿坐在太师椅上,他的对面站着百来个大大小小的药童,正一个个梗着脖子背医书。 真是够了! 他到底是皇帝,还是太医院的院正啊,也管得太宽了! 白术脸色不善的瞪着老神在在闭目养神的皇帝:“您老很闲吗?” 皇帝眼缝都没打开:“怎么会!没见到朕正在冥思苦想朝廷大事吗?” 白术:“您就不能回您的朝安殿去思考?太医院太嘈杂了,这群野小子背书跟公鸭求欢似的,难听死了。” 背书背得喉咙冒烟的药童们:嘎? “朕好心好意的替你们太医院筛选人才,你们怎么就不领情呢?” 欣喜若狂的药童们:我们是人才! 白术冷哼:“太医院不需要只会背书的人才!” 被打击得体无完肤的药童们:师兄!!! 皇帝问众人:“会把脉吗?” 药童们齐齐点头。 皇帝再问:“会煎药吗?” 点头再点头。 皇帝最后问:“医治最简单的头疼脑热外伤包扎痔疮鸡眼没问题吧?” 药童们头都要点断了。 皇帝一拍大腿:“成了,明年后,你们就都出师吧,朕安排你们的去处。” 白术问:“就这么点本事,皇上您准备让他们去哪里?” 皇帝站在堆积如山的药材之中,笑得云淡风轻:“教书!明年,他们都会被分配到大楚各州各郡的学堂里,教朕的子民们医术。” “朕要让大楚的子民们不会因为小小的伤寒咳嗽而求医无门,幼童们不会因为父母的无知导致痢疾脱水而亡,外伤包扎的药材山里随处可寻,骨折骨痛更是不用他们倾家荡产。每年,各州郡培养的优秀学子们都可以送来太医院,由太医院□□导更为艰深的医术。学成后,他们可能在太医院留职攻克历史上诸多瘟疫的解决之道,可能会派往各地兵营成为万人景仰的军医,更多的,会被遣往大楚各地,解决疑难杂症。他们来自于民间,最终将重归民间,为民所用。” 帝王铿锵的声音久久的回荡在大殿之内,与记忆中师妹的低语一点点重合。 白术第一次明白,为什么孤傲的师妹会不耐其烦的引导着皇帝去体察民情,为何会一再容忍他在太医院胡搅蛮缠,为什么会任由他对她的依赖越来越深而不阻止。 现在,白术找到了答案。 “这一年你去魏家出诊过吗?” 白术问:“哪个魏家?” “二品将军的魏爱卿家。” 白术摇了摇头,少年天子遥望着远处的宫墙:“去看看吧。” 白术自然知道将军府还有个女儿,当年还是他师傅齐太医的病患,后来交给了魏溪诊治。等到魏溪故去,魏家没有再来太医院请他出诊,白术自然也不会急吼吼的跑去多此一举。 听皇帝的意思,魏家的女儿难道有什么难言之隐? “朕也说不清楚。”秦衍之斟酌着道,“只是,在她身边,朕总有种魏溪还活着的错觉。第一次与她遇见,她就嫌弃朕挖坏了她的药草。” 白术惊诧:“她也懂医术?” “是啊,”秦衍之笑了笑,“那时候她醒来才不过一个月吧,居然就在魏溪的药园里锄草,稀奇不稀奇?” 他问:“太医院的药童们,学医多久后才能在药园里劳作?” “太医院的药童入院之前就特意筛选过,大多在药房里面做了五年学徒,能够辨识大量的药材,懂得基本的脉象,甚至可以背诵上千张药方。就算如此,初入太医院也不会容许他们去药园栽种。因为药房是成药,弄坏了还有库存,药园里面的药材娇嫩的很,挖坏了一颗,那得等到来年才得重新栽种。”白术越说越迟疑,最后直接问,“她在哪里?” 秦衍之神色坦然:“朕赏赐了她一座庄子,最近应该都在庄子里忙活着开书院的事儿吧?” 白术瞪大了眼:“书院?” “对啊,”秦衍之笑眯眯的道,“奇怪不奇怪,一个重病多年清醒才不过一年的少女,居然知道书院,甚至还扬言要让天下穷苦孩子有书可读。不止如此,大年初一的火灾,魏家对朝廷的资助良多,好像他们魏家经历过无数次天灾**似的,人员安排,药材调度,甚至是最后的灾民安置都有条不紊,与当年皇城瘟疫的应对是天差地别。要说这背后安排都是出自魏夫人之手,朕可不信。” 白术已经瞠目结舌,半响才犹豫的道:“世间怎么有这样的人?” “朕原本也不信。只是,事实如此,由不得不信。或者,你有其他的解释?” “微臣想要见见她!”白术盯着皇帝的眼睛,“现在,就想见一见她。” 秦衍之笑:“见了之后呢?” 白术已经疾步出了大殿:“见了再说。” 高处的帝王望着那越来越渺小的人影,问身边的小吴子:“你也想去看看吗?” 小吴子极力掩饰的神情已经给出了答案。 烧烤这类事情其实魏海两兄弟最为拿手,因为魏海的宠溺,魏溪乐得休息,直接爬到帐篷里去歇息了。 不多时,她就感觉帘子被人打开,一阵花香飘了进来,魏溪偏头看去,居然是高氏。 高氏显得有点窘迫,站在帘外一会儿,才轻声问:“能进来么?” 魏溪掀开盖毯,自己让出半边暖融融的地垫:“不是在骑鹿吗?哥哥又欺负你了?” “没有。”高氏垂着头,“他对我很好,比往日更好。” 这话魏溪不好回答。如果是以前,她自然乐意哥哥嫂嫂和和睦睦亲亲密密,可是,高氏明显心有所属,哥哥再献殷勤就显得做给瞎子看了。 “他近日在兵营的时候少了许多,都会回来陪我用晚膳。”高氏搓揉着手中的帕子,慢吞吞的解释,“饭后还会陪我散步,偶尔还会给我买一些东西。都不怎么值钱,有时候是一个糖人,有时候是一只竹蜻蜓,最贵重的是一柄仿钗的短剑,戴在头上就是红宝石长钗,摘下来可以防身。” 魏溪指了指头上的花钗:“像不像这个?” 高氏点头:“那颗红宝石很名贵。” 魏溪又从外裳里面掏出个璎珞,指着坠子上硕大的一颗红宝石:“跟这个相比,不差什么吧?” 高氏再次点头。 魏溪道:“这是母亲送我的,听说哥哥们也有,是特意让他们收着送给心爱之人的定情物。” 高氏脸色一白,手指扭在一起,整个丝帕都要绞成麻花:“那,我回去后就退给他。” 魏溪眉目淡淡的:“那倒是不用。母亲只说是给心爱之人的定情物,也没说是一定要给明媒正娶的嫂嫂。” 明媒正娶几个字仿佛一个耳挂打在了高氏的脸颊上,她眼睫颤动,眼看着就要落泪了。 魏溪还铁石心肠的问她:“你那旧情人家境如何?” 高氏不知道魏溪怎么有这么一问。不过,哪怕她再有意与魏家人拉开距离,她也知晓魏溪在魏家的地位。思索了一会儿,居然摇头:“以前与我家门当户对,如今,我也不知了。” 魏溪噗哧一笑:“怎么不知呢?你们不是心意相通吗?他过得好不好,你应该一眼就看得出啊!” 高氏:“他总是说好。他不想我担心。” “你担心了也没用,就是这个意思吧!”魏溪直白的戳穿了他们之间的谎言,用着一种残酷的冷血态度告诉她,“看一个人过得好不好有很多种方法,看气色、看着装,看掌心,看裤腿,甚至可以从腰坠上的丝绦新旧都可以看出他如今的境遇如何。你居然都没注意过?其实你是根本没有将他放在心上吧?” “不,不是。”高氏急切的反驳,“我早就知道了。他……几次与我相见,外面的罩衫几乎没变过,一直是三年前我赠与他的那一件。” 魏溪拉出一个长长的‘哦’,高氏听得几乎要将头都埋入了脚底了。几次相见,还私相授受,这若是被外人听去,高氏妥妥的要被浸猪笼了。虽然大楚的男女大防并不严律,可对成亲后的女子还是比较苛刻。 魏溪随意伸展了一下手脚:“他的掌心是不是粗糙了很多,有了很多新茧子?” 高氏两颊通红,有种不同于往日的娇艳。 她点头。 魏溪再问:“他每次与你相见时,可有给你贴身丫鬟打赏?” 高氏红里又透白,楚楚可怜的摇头。 魏溪的不屑已经挂不住了,问:“他家之前也是书本网吧?” 高氏这一次才出声:“他家曾经出过几位状元,祖先也有身居高位者。” “可惜子孙不争气,外表道貌岸然,内里肮脏丑陋。这样的人家最爱面子了,会容许你一个二嫁之女进门吗?” 高氏猛地抬头,不可置信的望着魏溪:“你!” 魏溪拍了拍衣摆,站起身来,都到了这个地步,她觉得跟对方呆在一个帐篷里都会被传染傻气。 “你进来是想问我没有将你与那奸夫之事告知母亲吧?放心好了,你没进这帐篷之前我都没说,不过,等你出了这里之后,我说不定会考虑了。”不再多言,不去看高氏绝望的神色,掀开帘子出去了。 这一顿饭吃得食不知味,哪怕山珍野味很是鲜美,加上猎户出生的魏海的烧烤手艺,换成了平日,简直让人恨不得狼吞虎咽。今晚,魏溪却兴趣缺缺。 魏凭被高氏持续不断的视而不见后,终于也来找魏溪,问她:“你与她说了什么?” 魏溪抬头看着高大英挺的三哥,拿着火棍点了点火堆里面的星星,沉默不语。 魏凭摸了摸她的发顶,摊开掌心伸到魏溪的面前:“给你吧。” 是那根红宝石金钗,高氏不是放在家里了吗? “你嫂嫂不要,我拿着无用,给你最好了。” 魏溪盯着那颗红宝石,就好像盯着高氏那颗跳动的心脏,觉得口舌无味。她捏在手心,轻笑道:“下次我去开个典当行,哥哥们不要的东西尽管给我,我都给你们专卖出去。受了你们的人情,还给自己赚了银子,多好。” 魏凭苦笑,妹妹这是嫌弃呢。也是,自己娘子不要的东西才转送给妹妹,妹妹嫌弃也是应当的。 他席地而坐,靠在魏溪的身旁:“你别怪她,是哥哥不好,往日里陪她太少了,所以她才喜欢胡思乱想。” 魏溪冷道:“红杏出墙是胡思乱想就可以想出来的?” 魏凭一愣,五指成拳,好不会儿才低哑着问:“你都知道了?”又望了一眼宝石金钗,“说到底,当初不是哥哥莽撞唐突了她,如今她也不用受这番苦。好在,我们还没有孩子,她想要如何,就如何吧。” 魏溪将金钗直接插·入了草地之中,冷笑:“我讨厌哥哥儿女情长的样子。在我看来,你们纯粹是吃饱了撑着在这里自怨自艾没事找事。如果她要和离,离就是了,大丈夫何患无妻!只一样,既然和离了,就让她跟那奸夫远远的,别碍着我们的眼,日后他们过得如何我们也眼不见为净。” 说完,她抓起马鞭,唰得上马,一溜烟就跑得没影了。 秦衍之一行人在去皇庄的山林路上就遇到了疾驰而来的魏溪,秦衍之老远就喊:“你去哪儿?” 魏溪擦身而过,吼他:“要你管!” ☆、第105章 魏溪的骑术是经过魏海等人手把手指导的,按道理来说应当是不错。可惜的是,那是针对原来魏溪的身体而言,哪怕骑上三天三夜那也不在话下,换了魏熹的这个身子骨,那就是小巫见大巫,不值一提了。 魏溪策马狂奔了不过十里路,就感觉大腿内侧磨蹭得生疼。 身骄肉贵,说得就是魏熹了。 秦衍之带着白术和一群侍卫跟在后面追着,平缓前进的时候众人还发现不了差距,等到秦衍之也扬鞭后,白术就只有泪流满面的悔意了。 □□之马,根本不在一个段位。 本来就都徐徐跟在皇帝身后悠哉悠哉,结果不过十丈距离,皇帝的千里马就只留给众人屁股后飞扬的尘土,连人带马都不见了。 不过片刻,落后的秦衍之就追上了魏溪,并驾齐驱时才问:“又有谁惹你了?” 得到的回答是魏溪毫不掩饰的白眼。 秦衍之笑了笑:“让我想想。如今朝中没有什么大事,你家虽然是武将,兵营里也没有什么大变动,应当跟你哥哥们的公务无关,那就是家事了。家事的话,在外有你两个哥哥顶着,在内有将军夫人和你嫂子……唉,该不是你家开始给你说亲了吧?” 秦衍之双眼在黑暗中也闪着光,兴致勃勃的问:“你家想要给你找个什么样的夫君?” 魏溪本来就腿疼,听得他这么胡诌气得爪子也疼了,随手在路边的树上折下一根树杈往他身上打去:“我才不嫁!”眼珠子一转,趾高气扬的道,“我家招赘!” “入赘女婿?”秦衍之瞠目结舌,“你爹同意了?” 魏溪哼哼道:“不同意也得同意。再说了,我这么娇弱的闺阁小姐嫁去陌生人家,被夫家欺负了怎么办?我身子骨不好,才学也没有,就连厨艺女红也不行,嫁给谁家都是被婆婆挑剔嫌弃的份。我好歹也是二品将军家嫡女,犯得着去别人家自讨苦吃吗!” 秦衍之将对方仔仔细细的扫视了一遍。相比刚刚醒来的那一个月,如今养了一年的魏溪早已没有了病榻沉疴多年的苍白,也许是一直在药园忙碌的缘故,她的脸颊反而比寻常闺阁小姐还要红润,双眸灵动,唇瓣丰泽,小小的手握着马鞭,双腿夹着马腹的动作自然而熟练,怎么看都跟‘娇弱’两个字扯不上关系。至于被欺负,秦衍之心里早就发出不屑的鼻音,她还被人欺负?第一次见面,皇帝都被她吼得赔礼道歉的人,怎么看都不会被外人欺负吧? 秦衍之轻轻扬了扬马缰,平静的替她分析道:“心甘情愿入赘的男子可不好找。当然了,凭借你家如今的,想要给你找个有才学的如意郎君也不是什么问题。问题是,愿意入赘的男人还算是男人吗?你家可不是寻常的官宦世家,二品将军府,不是我说,等你大哥回来,说不定你家的台阶还要再高一阶。到那时,一家女百家求,愿意入赘的人排满长街,你能够保证入赘的男人不是看上了你家的权势?” 秦衍之眼看魏溪在沉思,咂了咂嘴,继续道:“当然了,联姻本来相互利用,这一点我想你心里也明白得很,所以才想着既然要联姻至少也要让自己过得舒坦,不想去夫家受制于人。只是,你替自己考虑了,有没有想过你那位入赘的夫君是何感受?” “选择了入赘的男子,要么家世不好,需要借助你家的权势一展所才;要么是才学不够,家里突逢变故,需要借助将军府的威望帮忙家族度过难关;要么是一无所长之辈,性子软弱,随波逐流,被家族废物利用。不管是哪一种,他们入赘后都要背负小白脸,吃软饭的名声,甚至在你家诺大的权势面前卑躬屈膝,逢迎拍马,过着奴仆一样的日子。这样的男子,你看得上?” 魏溪虽然知道对方说得对,可依然气得磨牙,恶狠狠的说:“您管得真多啊!” 秦衍之嘿嘿笑道,丝毫不觉得对方的态度有问题,反而还指着对方的鼻子道:“看看,特别是你的性子,得饶人处不饶人,一副老子有理走天下的德行,你日后的夫君肯定会被你欺压得头都抬不起来,更加别说一振夫纲了。” 魏溪瞪着他:“我不饶人?”说错了吧,不饶人的人该是她面前这个可恶的皇帝才对!最近朝廷和后宫可都被他搅得天翻地覆,苦不堪言来着。看看太后的重病,各位嫔妃们的泪眼,还有太皇太后王家,太后穆家,胡歆儿的胡家,对了,最凄惨的该是老仇敌贤王等,简直个个怨气满天。 秦衍之啪的打开折扇,颇有风度的扇了两下风,才慢悠悠的建议:“其实你不用入赘,天底下还有个更适合你嫁的夫家,要不要试试?” 魏溪:“哪家?” 秦衍之露出藐视群雄的睥睨微笑,不可一世的道:“帝王家。” 魏溪:“……” 秦衍之的折扇拍打着胸脯:“如何?” 魏溪默默伸出了手。 秦衍之掩饰着自己内心的狂喜,正要伸出手去握住对方,只见那秀气的柔荑往空中一扬,一阵粉末朝着他的身上扑了过来,“这是什么?” 秦衍之大喊。 魏溪冷道:“可以让你清醒的东西。” 秦衍之吐出口中的苦涩的东西,一边拿着折扇扑打衣袖衣摆,随着粉尘扬起,秦衍之耸了耸肩膀,扭了扭腰,然后,“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这是什么,哈哈,天,这是毒粉吗?哈哈哈,好痒,痒痒,痒痒痒……哈,哈哈,魏魏……” 秦衍之想要去抓魏溪,嘴里‘哈哈’不停,手才到半空就忍不住往自己的胳肢窝里,腰间,腿上不停的抓挠,‘哈哈哈’的笑声不绝于耳。 魏溪单手叉腰指着他大骂:“你个色胚子,宫里的嫔妃还不够填饱你吗?她们是颜色不好,还是不够风情啊?选秀过去才多久,这么快就厌倦了,你的胃口倒是蛮大啊!有本事再选秀啊,把满宫都塞满了,一天七次郎都没有人怪你!所有的美人都会前赴后继的奔向你的怀抱,谁你为所欲为。酒池肉林会不会啊,烽火戏诸侯玩得了吗,千金买一笑舍不舍得啊!居然还跑到外面来猎艳,妻不如妾妾不如偷是吧?敢偷到老娘身上,看我不毒死你!” 一脚,把皇帝给踹到地上去了。 秦衍之:“哈哈,哈哈哈哈,没有哈哈,我哪有,哈哈哈,我不是偷你哈,我明媒哈哈哈,还不行吗?” 魏溪直接拿着树枝不停的戳他腰边的痒痒肉,一戳秦衍之就抱着肚子狂笑着打滚,笑着笑着居然打嗝起来,笑声就变成了‘哈哈,救命,哈哈嗝,嗝哈哈哈’。 魏溪:“谁稀罕嫁给你!你以为你后宫里的人都是好相与的吗?一个个心怀叵测蛇蝎心肠,我这么一朵娇花入了宫,那不就是羊羔进了狼群,等着被她们撕成碎片!你这不是要娶我,你是想要我的命,对不对!” 一边骂一边戳,拿着树枝当鸡毛掸子不停的抽他手臂,大腿和肚子。 秦衍之几次要站起来又被浑身难抑的麻痒给击倒,感觉整个身子都被无数个蚂蚁啃咬,咯吱咯吱的即**又断魂。 等到白术和侍卫们赶到的时候,就只看到滚得一身尘土的皇帝一边笑一边打嗝,至于始作俑者,早就不知去向。 白术拿出银针给他扎了针,又喂了药丸和水,颜面尽失的少年天子才揉了揉笑得僵硬的脸颊,兴奋的问:“看到了吧?” 白术无奈:“这算什么?痒痒粉很寻常,魏家的药铺一直都有卖,是女子们出门在外的防身必备之物。” 秦衍之正色:“朕出门在外这么多次,就这一次被人下了药。” 白术:“那是你傻!” 侍卫们:“……” 白术:“哦,那是因为禁卫军们护驾得力。” 失力的禁卫军侍卫们欲哭无泪。 秦衍之不死心的问:“你就没发现她与魏溪的共同之处?” 白术亲自给皇帝打扫了一下仪容,很是平静的道:“有一些。” 秦衍之:“比如?” 白术:“防身有术?魏溪当年浑身上下就没有个能够让你安全碰触的地方,听闻在战场上近她身的人都死了。由此可见,此女比魏溪善良啊!” 秦衍之:“你什么意思?” 白术:“你还有命在,不就是证明吗?”顿了顿,“我很想问,皇上你犯了什么事,惹得她如此待你?” 秦衍之:“我说要娶她。” 白术双手一声,突地将他腰间的银针给抽了出来,秦衍之身子一抖,张嘴:“嗝,嗝嗝,嗝嗝嗝!” 众人:“……皇,皇上?!” 白术:“今时今日,微臣发现师妹有时候说得很对,皇上,您真的很欠抽!” 打着嗝的少年皇帝:“……嗝?!” 魏溪一行人当晚就住在了皇庄。第二日大清早,魏溪就随同收容的孤儿们一起上山拣柴,摘野果,顺便去早就布好的陷阱里看看,如果有收获,今日就加餐。 不得不说,孤儿们都有一身独特的生存本领,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哪怕魏家并不负担他们的饮食,在这皇庄附近他们也可以活得很好,吃得很饱。 只是,魏家并不是苛责的世家,既然要收容他们自然会将他们的衣食住行都安排妥帖。 等到日上三竿,魏溪还在皇庄周边遇到了晨练的魏海魏江兄弟,以及她的三哥,而后,在用饭的大堂里遇到了秦衍之。 一个皇帝,居然也挤在孤儿们用饭的饭堂里,在泛着油光的桌边吃着白面馒头,细粥和野菜,哦,他的面前额外加了一碟手撕鱼和酱板鸭。 魏溪将手中刚从厨房坛子里面挖出来的自制辣椒萝卜端上桌,秦衍之就快手夹了一口去,咯吱咯吱的咬着。 魏溪恨恨的道:“你怎么还在这里?” 秦衍之喝了一口粥:“我本来就是出来散心,去哪里不需要告知于你吧?” 魏溪懒得跟他胡搅蛮缠,自己将脆脆的萝卜夹在两片馒头中,晒得嘴巴里满满当当的,像只含着坚果的松鼠。 秦衍之手指未动,从面前的碟子里夹了一块鱼肉,慢条斯理的挑出了鱼刺,态度自然的放入了魏溪的粥碗边上:“听说你召集了不少孤儿,想要将他们培养成才。国子监觉得你是在浪费精力,我倒是想要来看看,毕竟,历朝历代很多英雄的出处都来自于贫寒的民间。说不定,日后的内阁大臣就出自这群孤儿之中,你说是不是。” 说到正事的时候,魏溪也收起了自己那份尖刺,平静的道:“国子监非精英不能入,能够在其中混出名堂的自然在才学才智方面都是出众之辈,我这里庙太小,可不敢与国子监比肩。” 秦衍之笑了笑:“你这才开始张罗,孤儿们的性子和才智都是未知阶段,国子监自然看不上。” 魏溪:“那你来这里看什么?” 秦衍之又给她撕了一条鸭腿,道:“我就是来看看,原本是想从中间选一些好苗子,为朝廷储备一批特殊的人才。” “特殊的人才?” “你的书院与国子监最大不同是什么,你自己不知道么?” 魏溪道:“士农工商嘛!国子监只教导士子,而我这里不单教导孩子们读书写字,还教导他们日后的生存之道。” “工商。”秦衍之替她回答,“那你有没有想过,第一批人需要五年甚至十年才能出师,可是第二批直接在第六年,每年都有孩子从书院离开,皇城没法容纳这么多工商世子,怎么办?” 魏溪:“去外地啊,大楚这么大,难道有本事的人还活不成吗?” “所以,我才说我要来看看,选一批好苗子为朝廷所用了。兵部、工部和户部都需要有一技之长的人才,还有各州各郡也需要无数识字读书的人担任小吏。他们会逐步取代那些陈旧的、无能的、大字不识的庸才们。朕的大楚,迟早会成为真正的礼仪之邦。” ☆、第106章 多年以后,编写史书的翰林院编修向已经荣升为太医院院正的白术请教一些帝王少年时的风流事,准备挑一两件小事入册时,白太医很耿直的形容了一下当年的少年天子。 “像是一只拼命开屏的孔雀,时不时抖开他那漂亮的尾巴对皇后大献殷勤。” 小编修抖着手:“比如?” “最善于以公谋私,先借着公事勾得皇后正视他,再展开七寸不烂之舌,无限拔高自己的英武,展示自己为国为民鞠躬尽瘁的老黄牛帝王形象,让皇后以他为荣,让臣子们为他肝脑涂地,让黎民百姓为他赴汤蹈火。” “在您心目中,皇上是一位什么样的帝王?” 白术:“披着羊皮的色狼!” 小编修:“色狼?” 白术点头:“色狼中的狼王!” 小编修:“……” 总之,从皇庄离开的少年天子的确是翘起了尾巴,一路摇摇摆摆的接受着皇庄众多孤儿们的崇拜目光,哦,还有魏溪‘温柔?’的‘凝视?!’ 他的好心情一直持续到回到皇城,拐道老太傅府邸中。 老太傅已经快七十了,人老,眼睛也花了,精神大不如以前,现在别说上朝,就是每日里在书房听书童们读朝廷最新邸报的时候都十有五六听不清,要求书童一读再读。 皇帝从隔三差五的过来变成每月一报道,如今,两三月才能看见他一回影子。这并不代表太傅在帝王心目中的地位大幅下降,实在是,随着年岁渐长,少年帝王对朝廷的掌控度越来越高,能够自己拿主意的事情也越来越多,独立自主了,自然依靠老太傅的地方就越少了。 皇帝一如既往的止住了老太傅的见礼,还亲自搀扶着他老人家坐在摇椅中,给他奉上了一杯热茶,放在旁边的茶几上,仔细端详了一下老人家的气色,觉得不错,还称赞了他家人几句。 皇帝说:“令孙在地方上的政绩不错,最近还往国子监输送了十位才学出众的学子。朕亲自考校过了,里面居然还有两位令重孙,少年英才磊落大方,都是太傅您老人家家教有方啊。” 老太傅:“啊?什么?我没听清楚!” 皇帝大声:“……朕说,朕准备明年招您的孙儿回来,入户部历练,您老觉得如何?” 老太傅:“哪个孙子?” 皇帝附耳大大声:“最潇洒不凡的那个。” 老太傅颔首:“好。” 皇帝:“那令公子,好像在刑部多年,没功劳也有苦劳,您看……” 老太傅:“哪个儿子?” 皇帝:“五短身材的那个?” 老太傅:“太丑,别给他升官。” 皇帝:“……”喝茶,压惊。 满心苍凉的秦衍之后知后觉的发现,他心目中威猛高大的太傅居然是个以貌取人的爱美之人,有点出乎意料啊! 说了一回家事,老太傅悠哉悠哉的评价了一番自家的子弟们,然后突如其来的问了一句:“削藩是怎么回事?” 皇帝还在喝茶呢,听闻此言也放下了茶盏,沉凝了一会儿,才道:“贤王叔快要死啦。” 老太傅呵呵笑道:“哎哟,老头子我还有看到他先走一步的时候。” 皇帝道:“所以呢,我就想着趁着这股子东风干脆把几位王叔的权柄削一削。他们占据的属地太大太广了,贤王叔身子好的时候,基本都没有上贡,一年一年的拖。因为太皇太后年迈,我也不好太过于见外,毕竟,我一旦行差踏错,王叔就喜欢跑去找太皇太后告状,一个不差,祖母气急攻心,我的罪过就大了。” 老太傅切了声:“那现在呢,就不怕老祖宗了?” 皇帝笑眯眯的道:“老祖宗这些年调养得当,老当益壮的很,最近铁树开花有了第二春了,顾不上远在天边的王叔们了。” 老太傅微微眯着的眼陡然睁开,露出潜藏在褶子后的精明来:“不错。”他点评,“很不错。” “不过,要小心!” “我晓得。”皇帝道。 说到底,太皇太后比老太傅还年轻,在温泉山庄那种地方寂寞又无聊。老人家又喜欢热闹,而且从繁华的皇宫搬去深山老林总归不习惯,最初还时常唠叨皇帝不孝,等到皇帝西蒙开战后,连穆太后的闲话都不爱听了,别说是太皇太后。为了堵住老人家的嘴,直接从民间选了一批天赋异禀且容貌不错的青年去了别庄。几年后,优胜劣汰下,太皇太后如愿的引来了第二春。有了意中人就有了枕边风,有了枕边风就容易动了别的心思,始皇帝母亲的风流事如愿在太皇太后身上上演,好在,皇帝不会轻易让自己再多一个小王叔,故而,这事儿也就一直在别庄里面发生着,没有外传。到底是皇族丑闻,皇帝对别庄的人员掌控还是不错的。 老太傅高瞻远瞩,对皇帝这一招其实思虑了很多。甚至,最先考虑这件事的人不是皇帝,而是他与太保太师。 为了保住帝位,削藩是很不错的办法。只是,那时候帝王年少,轻易的削藩容易动摇国本。现在,经历过西蒙大战后,皇帝在朝中在兵部的威望明显提高,何况他还掌握了一半的兵权,手里有刀子自然就有了话语权,所以内阁对皇帝的‘心血来潮’是真的没有一点办法。否则也不会一个个到三公的府邸里哭诉了。 皇帝太任性,越来越任性,大人您就劝劝他吧! 可是老太傅觉得,这主意皇帝肯定是在心里琢磨了许久,只要有一个印子,他就随时会呼风唤雨。 “朝中一直都有王叔们的死忠,兵部更甚。这几年我陆陆续续的收拢了不少零散的兵权,可是,三位王叔的属地实在太讨巧,分别都有邻国交界,将在外就罢了,那些个将军驻守边关一去就是几十年,根本不服从朝廷调动,俨然成了三王的爪牙。我不趁着这次机会剁了他们,下一次要收回兵权就不知道何年何月了。” 老太傅自然知道这些,他老心可不老:“有几成把握?” 皇帝没有回答,他默默的从怀中掏出一本册子递送到老太傅的手中:“这是三王境内与敌国秘密往来的官员名单。” “三王不纳贡,还年年借由与敌国交易,拿着大楚的粮食去跟他们换兵器换战马,长久以往,养虎为患。贤王叔病重,会有两种结局。” 老太傅叹气:“一种是知天命,等死。” 皇帝:“一种是就此一搏,圆了自己的白日梦。” “呵呵。”老太傅低笑,敲打着册子上一个个熟悉的官员名字,“皇上拿着这份名单是准备先釜底抽薪?” “嗯。”皇帝点头,“领国要交易,有银子赚的买卖,又不是只有王叔们的境内才有粮食。大楚这么大,朕的国土这么广,还怕没东西与他们做买卖嘛!别说是粮食,就是茶叶,丝绸,珍珠宝石,朕也大把的有,只怕他们没有那么多的兵器和战马卖。” 老太傅问了最后一个问题:“谁在暗中张罗此事?” “魏骐山父子。” “好!”第一个交兵权的将领,保皇党的死忠,皇帝手中握着的最锋利的尖刀,由他们去做,老太傅也放心。 “不能亏待了魏家。” 皇帝笑道:“自然!” 老太傅重新捧起茶碗,吸溜溜的喝了一大口,歪着脑袋琢磨:“听说他家还有个嫡女?哎哟,我家好像还有个小孙子没娶亲呐!” 皇帝立即道:“她有意中人了!” 老太傅啧啧道:“小女娃家家,有什么意中人,她有什么看人的眼光,不都是父母之命嘛!改日我让老婆子去他家走走。” 皇帝急得站起来:“她还小呢,而且,她病了很长一段年月,如今才刚刚学识字女红,人又笨,学得磕磕绊绊……” 老太傅:“没事没事,我家孙子可以教她,什么都可以教。唉,我那孙子长得可好啦,兰枝玉树文武双全,配她绝对不错!” 皇帝要团团转了,灵光一闪:“她貌似无盐!” 老太傅:“啊?!” 皇帝肯定的道:“朕见过,那容貌,入宫选作宫女都糟蹋了。” 老太傅犹自不信:“魏家两口子老夫好像见过,都不错啊。” 皇帝平缓了一下呼吸:“她病得太久了,养了一年还瘦骨嶙峋,气色不好,脾气很大,而且牙尖嘴利。” “可惜了!” 皇帝从太傅府邸出来,一颗心才重新回到肚子里,觉得一席话连头发都白了两根,别提心有多累了。 回到皇宫,听到太后有请,皇帝就觉得心力交瘁,恨不得躺下。 不过,太后事隔这么久终于肯见皇帝了,说明她老人家想通了某些关节。 短短一个多月的时光,穆太后好像老了不止五岁,鬓边的黑发都白了不少,皇帝乍见之下都有点恍惚,行礼的时候,声音都有点嘶哑。 “皇上来了!”太后轻声道,挥手就让所有宫人都下去了,亲自走到皇帝面前,仔细端详了一番皇帝的容貌。 感叹道:“哀家的皇儿长大了。” 皇帝那一刻柔软的心瞬间又冷硬了起来,不过,他依然收敛了浑身扎人的气势,道:“人总会长大。” 穆太后深深叹口气,不知何时已经开始拄起了拐杖,噔噔的在地上敲击着,“哀家总以为皇上还小,害怕宫人没有照拂好你,忘记给你盖被,偷吃了你的膳食,甚至还对你的要求听而不闻。想想,这些事都太久远了,久远到哀家都觉得恍如隔世了。” 皇帝紧紧握着的拳头微微松开,看着背对着自己的母亲那佝偻着的背影,听她说:“那时候多艰难呐,好像一眨眼皇上就会丢下哀家不见了。哀家真的怕,怕你跟先皇一样,不声不响的就丢下我一个人,在世间苦苦挣扎。我这一辈子,前面十五年是为了家族而活,后面的二十年就纯粹为了你们秦家了。” 皇帝低垂下脑袋,不言不语。 穆太后看着儿子那倔强的样子,心里就一股股的绞痛:“皇上最近见过承安公吗?” 皇帝摇头。 穆太后道:“他来见过哀家了,还训了哀家一通。说哀家肆意妄为野心勃勃,说哀家本末倒置罔顾皇上的意愿,还说哀家……”她慢慢的走到皇帝的跟前,“说哀家不配拥有皇儿!” “母后,”皇帝动容,“朕永远是您的儿子。” “我知道。”穆太后道,“就是知道,所以我才有了底气,觉得为娘的做什么都是为了你打算,你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我让你如何你就得如何,不能反抗,否则就是不孝!我……忘记了,你是帝王,是一国之君,不是寻常百姓家的孩子,甚至不是世家大族中的弟子,你的一举一动都牵涉到国事。在国事面前,家族算不得什么,亲情也算不得什么。” “不是这样。”皇帝摇头,“那样孩儿不就真的成了世人眼中的孤家寡人了吗?” “我也是哀家啊!”穆太后落下泪来,“这个皇宫,我是哀家,你是寡人,我们都不能相互依靠,又能够靠谁呢?所以……”穆太后捂着泪眼,“放穆家一马吧,皇上。把穆家的子弟全部遣往各地,去书院教书也好,去各县镇做个看门的小吏也好,懂武艺的送去当兵都行,只求皇上你给他们一条生路。” 堂堂外戚之家,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穆家,居然去做那名不见经传的小吏,去各地贫穷之地教书,甚至送去边关,从小小的士兵开始坐起,说出来,朝廷也会震动吧! 这简直就是直接从天上打入了地下,从人中龙凤变成了伏地蝼蚁。 皇帝愣愣的问:“这是承安公的意思?” 穆太后摇了摇头:“不,是我的意思。我想过了,穆家哪怕是外戚,那也是皇上的臣民。既然是臣民,别人吃得了的苦他们也应当吃得,别人受得了的罪他们也应该去受一受,堂堂男儿,不能总是指望着家里的母亲姐妹给他们谋出路吧。齐家齐天下,就让他们从最底层坐起吧,也让他们去尝一尝民间疾苦,能够为皇上分忧解劳那就是他们的福分了。” 皇帝看着穆太后不再光泽的肌肤,只觉得心里空荡荡的难受,最终才道:“好。” 临出宫之前,对穆太后许诺道:“朕成人礼之前,会给皇族给母后给泉下有知的父皇一个交代。” 穆太后欣慰的点头。 皇上如今眼看就要十七了,成人礼是二十岁,还有三年。 三年,不管皇帝宠幸了谁,横竖会有皇子出生,穆太后如今也惟有等了。 ☆、第107章 魏溪等人在皇庄玩了三日才回来,魏夫人早就等在了大厅,见到魏溪完整无损才松了口气。 魏溪笑意盈盈的抱了母亲一下,魏夫人道:“皇庄好玩吗?” 二哥魏允难得的也在,听到魏夫人问,就替妹妹回答:“都乐不思蜀了,肯定是三弟还有事务要忙不能陪着继续撒欢,她才不甘不愿回来了。” 魏溪身后的魏凭招呼着众人抬着两箱皮子进来,道:“她都恨不得把皇庄当作另外一个家了,那些个孤儿很是亲近她,第一日她自己打猎,第二三日基本就是孤儿们成群结队的帮她挖陷阱狩猎了。这两箱子全都是他们帮忙猎到的兔子狐狸皮,等会母亲分了吧,后面还有一箱子是我猎的东西。对了,野味也留着不少,风干或者去冰窖冻着留到年节再吃都行。还有些寒菌,都是孩子们一起去山林里采摘的,别人都没有独给了她。据说炖汤不错,母亲可千万自己弄着吃,别被她晒干弄成药材了。” 魏溪哭笑不得:“菌子不过是温补之物,我晒干了不还是炖汤么。再说,那么多菌子我们天天吃都吃不完,余下的还不如晒干了慢慢吃。我保证,不磨成药粉成不成?” 众人说笑了一回,大嫂胡氏查看了儿子魏棱的气色,觉得很是不错,魏棱说:“我还亲手猎了三只兔子。姑姑可厉害了,去找兔子窝,一找一个准,我们还偶然间发现了一窝蛇,姑姑趁着蛇出门了,自己把蛇蛋都抱走了。” 胡氏问:“蛇蛋呢?” 魏棱拍拍肚子:“姑姑给我烤着吃了。” 胡氏笑颜逐开,感谢了魏溪一回,才道:“你们才走了一日,家里就多了一桩喜事。”走到张氏身边,摸了摸她的肚子,魏溪先明白过来:“二嫂这是有喜了?” 走过去就把脉,张氏也由她施为,魏溪不过瞬间就说了结果:“快两个月了,怎么不早说。” 张氏羞道:“我少时身子不大妥当,一直在调理。初时以为又如往日一般推迟了,哪知道这个月迟迟不见动静,母亲不放心,才请了太医来。” 魏溪立即恭喜哥哥嫂嫂:“三哥抓了一只鹿,等再冷些,给嫂嫂片肉吃。鹿茸现在倒是可以割下来了,让厨房可劲的给你做。” 魏凭道:“我的东西倒是让你做了人情,你拿什么感谢我啊!” 魏溪笑道:“等你的小侄子出生,让他谢你去。” 张氏护着肚子笑得畅怀。不多时,魏海魏江两兄弟也进来了,魏夫人自然要感谢他们一番。 “我家这丫头甚少出门,魏凭又是个粗心性子,在外面多亏了你们兄弟照顾。” 魏海连忙说不敢,魏江直接道:“魏溪说回来后就给我们做香辣兔头吃,我们兄弟还要在这里叨扰一餐,夫人可别嫌弃。” 魏夫人巴不得,立即吩咐厨房去宰兔子。 众人说笑一回,没多久孟氏居然也来了,进得屋里首先就看到两个儿子,立即一手揪住一只耳朵,连连对魏夫人道:“可让我逮住他们了,一天到晚不回家,也不在兵营,我就琢磨着肯定会来这里混吃混喝,亏得我让人在门外守了好几日,你们倒是跑啊!” 魏夫人吓了一跳,连连去拉住她:“这是怎么了,好好说嘛,快把孩子放下。” 孟氏好像一下子找到了哭诉对象,抱着魏夫人就哭道:“他们两兄弟真是我的克星!如今瞧着都是快二十五的人了,居然还没打算成亲。我好说歹说,还收集了不少闺阁女子的画像让他们挑,他们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把画像中的人批得一无是处,最后直接撒丫子跑了。” 魏海顿时咳嗽一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直接从丫鬟处端了茶水坐到角落里去了。 魏江气哼哼的道:“你那不是给我们选媳妇,是给我们选母夜叉。” 孟氏吼回去:“哪里是母夜叉了,明明一个个端庄秀美的很,到了你们兄弟眼中就是母夜叉,在别人眼中那可是大家闺秀。” 魏江丝毫不退缩:“说母夜叉还是好的了,你也不看看我们兄弟是什么官职,她们又是什么身份,配得上吗?” 孟氏反驳:“她们都是官宦家的小姐,不是父辈就是祖辈官居三品,怎么配不上你们了?” 魏江:“是我们配不上她们!我们两兄弟才六品,六品是什么?在兵营里,六品校尉一抓一大把,她们凭什么看上我们,娘你想过没有?” “你爹是三品!” “爹那是闲职,跟实打实掌实权的官员能比吗?” 孟氏哇地一声大哭起来:“你们这是嫌弃你爹官职太低吗?” 魏江愣了愣,傻傻的道:“没有啊,他是我爹,我嫌弃他干嘛?” 孟氏捂着脸哭:“你自己说你爹不如人,所以你们也觉得自己不如人了?” 这话越说越离谱了,魏夫人也明显的感觉到孟氏心底隐藏着的自卑,当即劝说道:“孩子们不是这个意思。他们是觉得自己现在官职太低,没法给父母更多的尊容,怕到时候娶了媳妇回来后,反压你一头。” 三品官员的女儿嫁给六品官员的夫君,怎么着也是低嫁了。 魏夫人也是有女儿的人,很是体谅别人家的心理。所谓高娶媳低嫁女,媳妇家族比夫家权势高,那么媳妇就可以拉拔夫家;同理,女儿低嫁,因为娘家权势大,就不怕女儿去了别人家受人欺负。 孟氏为儿子选媳妇,不也是看中这一点嘛!结果是,两个儿子都不领情。 孟氏还反问魏夫人:“你家儿媳妇压你一头了吗?” 别说胡氏了,就连张氏和高氏都尴尬了。魏夫人笑呵呵的道:“我儿媳妇都是好性子,大家一起过日子,何必东风压西风。家和万事兴,只要他们夫妻日子过得和顺,家里才会兴旺,我还求什么呢!” 孟氏看了看左右三位媳妇,擦干了眼泪:“他们爷三个整日里都在衙门兵营,府里就我一个人,我就想着娶了儿媳妇进门来,家里热闹一些。压根没有想到那么多。” 魏夫人笑道:“可见日后你的儿媳妇们也是有福之人。” 孟氏扯出一个笑:“那也得他们兄弟愿意成亲啊!” 绕来绕去还是这个问题,魏江捂着脑袋觉得昏天暗地了,直接跑到魏海处:“你跟娘说!” 魏海一盏茶刚刚喝完,喉咙也润了,思路也整理好了,当即就问孟氏:“娘亲你凭着一副画像就把对方夸得天上地下绝无,娘,我就问你一句‘天底下真的那样十全十美的女子吗?’” 孟氏一怔:“可她们真的很好啊!” 魏溪都要闷笑了。其实与魏夫人相比起来,孟氏的日子其实过得还舒坦一些,因为她的不谙世事。 她没出嫁之前靠娘家父亲兄弟,偷偷跟着魏云海私奔后靠得就是丈夫,生了两个儿子后,因为她的出身,什么粗活重活都做不了,魏云海舍不得她做,到了魏海魏江兄弟也就沿袭了父亲的那一套,什么都不让孟氏做。 后来有了魏溪,孟氏就纯粹跟闺阁之时没差别了,除了绣花画画,就是守着魏云海。 魏家兄妹去了行宫之前,孟氏堪堪学会了做一些家常饭菜,再精细点就不懂了。 这么个女人,丈夫宠,儿子们宠,到如今,稍微有个不如意就跑来找魏夫人哭诉,还有将军府一家子安慰,是真正的好命。 可是这种好命在儿媳妇们进门后,也不知道能不能继续下去了。这一点,才是魏海兄弟真正担心的。 依照他们的想法,估计是想着低娶媳妇,也不愿意娶个高人一等的千金小姐回来压母亲一头。至于魏云海,恐怕也是这么个心思,不过他也不会直接拒绝自己的妻子,所以才由着儿子们给她去碰钉子。 魏海直接给孟氏分析了一番那群闺阁小姐们到底有多么的不适合他们家。 比如:文官之家的女儿,大多喜欢琴棋书画,咏诗做对。魏海魏江两兄弟会什么呢?舞刀弄剑!媳妇娶回来没有共同话题,唯一要做的一件事就是传宗接代,这个,是不是太大材小用了? 再比如:武官家的小姐,好歹性子阔达一点,问题是自家母亲就是糊里糊涂过日子的人,再娶个大大咧咧的媳妇,这两兄弟不是找罪受吗? 还有,魏海魏江两兄弟没有说的是,有魏溪珠玉在前,他们也实在难以看上寻常的女子。 琴棋书画这些有用吗?她娘也会画画,家里穷得揭不开锅的时候她还要把绣品拿去卖了换画笔,呵呵,别说如今的两兄弟是如何着想的,就是五岁之前的孩子,那颗心都别提多酸了,恨不得把她娘的笔都给生生啃了填肚子。 他娘是例外,那么就算别的女子愿意拿绣品去换银子,作为魏家人来说,那真的是杯水车薪。看看魏溪当年,直接指使着两兄弟去猎深山老林里抓狐狸,还是抓活的,直接拿去城镇上富贵人家家里卖,那银子比你绣一年的花都要多。 舞刀弄剑的女儿家也有,魏溪还会骑马呢!可是,真正舞刀弄剑的女儿家都有一颗不愿意输给男人的心,是耐不住在家围着锅碗瓢盆,伺候父母的。魏海魏江两兄弟不说别的,跟他们的爹一样,自己的媳妇自己保护,自己吃草也得给媳妇吃肉,所以,让媳妇去赚银子,自己在家伺候父母,不干! 孟氏跟魏海魏江两兄弟扛上了,谁也不肯让步。 将军府里的人看了一出闹剧,最后干脆也留孟氏在这里用饭了。 孟氏听说张氏也怀了孕,也贺喜了一番,然后一双幽幽的眼睛直愣愣的盯着两个儿子的——下半身! 魏家兄弟:“……” 孟氏问魏夫人:“你家长媳,二儿媳都有了,三媳妇呢?” 魏夫人一顿,倒是没看高氏,而是看向自己的儿子魏凭。魏凭暗中叹口气,终于来了。 “娘亲,我正有事与你说,我们去耳房。” 魏夫人不明所以,仔细端详了一下三儿子的脸色,实在看不去有一丁点喜悦的表情,心里顿时揣揣的。 魏溪看着娘亲与哥哥的身影离去,再环视了一遍厅内,发现高氏居然呆呆的望着张氏与二哥的方向。 张氏正与二哥说话:“等会我去与母亲说一下二房的事儿吧。” 魏允:“我们二房还有什么事?” 张氏望了自己夫君一眼,低声道:“我如今有了身孕,不好再伺候你。一个月还好,等孩子出生最少还有八个月,还有一个月月子,这么长的日子,你身边没个人不大好。” 魏允这才反应过来对方的意思:“你是要给我纳妾?” 张氏脸色一白:“夫君有看中的人了?有的话,近日就收到屋里吧,我也正好交接一些事儿。” 魏允道:“胡说什么?我整日里早出晚归的,又都是与兄弟一道,能够看上什么人?我们魏家,也没有那种一心想着怕主子床的奴才。” 张氏呼出一口气:“那……我将我身边的丫鬟抬举一个,好不好?” 魏允淡淡的道:“不用了。” 张氏还待再说,魏允打断她道:“我们家没有这个传统。我祖父,我爹,甚至是我大哥,在他们妻子有孕期间都没有抬举过什么妾室通房。他们长辈都没有,我也不会破例。” “可是,外面人会说你闲话。” 魏允道:“让他们说就是。皇城里,大门大户哪一家没被人嚼过舌根?他们要是说你的不是,我替你出头。” 张氏一颗心放在了肚子里,半响,又问:“娘那边……” 魏允笑道:“那更不会了。我爹当年没有一个妾,就是体谅我娘怀孕辛苦。我娘疼媳妇,自然也不会让你受苦。” 魏溪忍不住咋舌,二哥平日里看着是个闷葫芦,哄媳妇儿很有一套啊!连往日里最为好强的张氏都被哥哥给哄得心花怒放了,可见两人平日里没少说一些情话。 魏溪替哥哥嫂嫂高兴,高氏却露出即羡慕又憧憬的神色来。 羡慕,自然是羡慕二房夫妻和睦了;憧憬,魏溪不去想,也懒得猜了。 不过多时,魏夫人就被三哥给搀扶了出来,看到愣愣的高氏,不由得哭道:“你是好孩子,是我儿辜负你了。” 魏溪:“?”怎么回事,不是高氏辜负了三哥吗?怎么反过来了? 众人还不明就里,纷纷问什么事情。 魏夫人也不多做解释,让人取了笔墨来,三哥遥遥的看着孤高的高氏一眼,埋头下去,一式三份和离书很快就写好了。 ☆、第108章 别说是魏溪愣住了,高氏也好久都没回过神来,直到魏凭将毛笔交到她的手中:“签字吧。” 高氏望着他,就好像看着个陌生人。她认识的魏凭根本不是这样的? 他许诺过一生一世一双人,他不可能放她离开,他不可能在明知道她红杏出墙的前提下还放她离开。 他是武将,他不该怒发冲冠找自己的青梅竹马拼个高低吗? 他不是应该彻底清理她身边的丫鬟婆子,杜绝她与那人藕断丝连牵扯不断吗? 他的武艺都是白练了吗?被她明晃晃的羞辱也面不改色,换了其他人早就将她揍得人事不省让她明白自己的身份吗? 他……居然轻而易举的就放弃了!那些求·欢之时的甜言蜜语,欢·爱·之时的温柔体贴,欢愉后的轻言抚慰都是假的吗? 他是厌烦她一而再再而三的敷衍了吗?或者,他早就看出自己的另有所属,更或者,他根本就不在乎她,他嫌弃她的三心二意,他觉得她虚伪、狡诈,甚至她在利用他! 高氏紧紧的抿着唇,一张俏脸白得扭曲。 魏凭的气息在她头顶微微浮动,他说:“我放你走,从此之后各奔东西互不相干。” 高氏心底猛地一痛,从脚底钻出两道刺骨的冰锥,将她浑身冻得僵硬。 “我……” 魏凭突地扣住她的手腕,强硬的将毛笔塞入她的掌心,然后用着不容置疑的态度,握着她的手一笔一划写下她的闺名。 红泥打开,指印留下,身后的温暖骤然离开,那么的突然,那么的坚决,快得她感觉自己从来没有拥有过,品尝过。 “管家,麻烦您帮我把和离书送去府衙登记盖戳。”三份和离书,男女各自一份,还有一份在衙门备案。又吩咐瞠目结舌的丫头:“给你们姑娘收拾东西,尽快离府吧。”竟然是一刻都不想留着她了。 高氏后退一步,唇瓣几乎咬出了血。 魏夫人心疼的要掉泪,孟氏更是噤若寒蝉不知所措,好好的,怎么说和离就和离呢?这么决绝,也太狠心了。让高氏日后怎么活啊! 胡氏神色平静,显然是早就有了心里准备。魏夫人早就将内府交给了她,府里的丫鬟进出记录她都有,一个月两个月看不出猫腻,一年两年胡氏哪里还不知道里面不可对外人道的事情呢!只不过,她是嫂子,丈夫又不在身边,冒然说给小叔听,别人还以为她在挑拨夫妻关系。说给魏夫人听,也会影响婆媳关系,怎么都讨不得好。 张氏是最为惊诧的,捂着肚子靠在魏允的怀里。好在,她也没有在大庭广众下说出什么阻止的话来,估计等着回房后再细细的去打听了。 魏夫人对三儿子的决绝有点难以接受,只是,一想到他们和离的原因,也狠下心肠没有阻止。只对高氏道:“是我儿负了你,回去后高家若是为难你,尽管让他们找寻我儿,你别硬扛着。” 高氏愣愣的不言不语,看着魏管家拿着和离书走出家门,最终低下头去。 好好的一场喜事都被这场和离弄的措手不及,魏夫人好像一瞬间丢了精气神,整个人委靡了起来,魏溪赶紧让人搀扶着她去歇息。 胡氏闷不吭声的张罗着晚饭去了,张氏被魏允护着去了后院,一边走还一边嘀咕:“好端端的,怎么说和离就和离呢?小叔就没给你透个风声?” 魏允道:“夫妻之间的事,外人如何得知。不过三弟的性子历来如此,做了决定后一天都不会拖沓,甚少有挽回的余地。” 张氏想到高氏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有种兔死狐悲之感:“真是小叔对不起她?” 魏允摇头:“我日日与三弟同进同出,他在外面绝对没有外室。” 张氏对自家夫君还是相信的,不由得道:“那是因为高氏没有怀孕的缘故?”想了想,“也不对啊,高氏比我还小呢,母亲都不急,小叔应当也不急。两个人前几日还一同出去游玩,回来就和离,这事儿真是太匪夷所思了。说不定是这三日中发生了什么出乎意料之外的事情,否则小叔也不会这么狠心。” 魏允再一次强调:“三弟绝对没有外室。” 张氏瞪他一眼:“这一次你又没跟着去,也许是小叔在外面又唐突了哪一位美人呢?” 魏允不得不耐心的解释:“如果又唐突了美人,大不了收了房就是。再说了,他与小妹一起出门,还有魏海兄弟,再唐突能够唐突到哪里去?众目睽睽下,他能对一个外人怎么着啊!” 孟氏被两兄弟带去了花房喝茶,还心有余悸的拍了拍胸脯:“看不出啊,三郎心够狠。” 魏海心细如发,早就发现高氏对魏凭的不闻不问了。在他看来,都是夫妻了就代表对对方都有责任,你一个女人家对丈夫横眉冷对爱理不理的,在闺房里偶尔为之是情·趣,在大庭广众下那就是自视甚高的表现了。没有人愿意热脸贴冷屁股,何况是同在屋檐下的丈夫。换了魏海,媳妇这么不懂人情世故,他也不说别的,让你独守空闺到老那是肯定的。 魏江道:“魏凭那媳妇又不好,和离就和离嘛。”他没魏海那心思,纯粹靠着野兽直觉觉得高氏不妥当。 孟氏问:“你怎么看出她个不好了?” 魏江道:“出门在外三日,她就没个笑脸,好什么!” 就一句话,孟氏心就偏了:“不爱笑的话容易得罪人啊!在我们那村里俗称是寡妇相。” 魏海:“呵呵。” 魏溪跟在三哥后头,拉着他的衣袖:“你把过错都推到自己身上了?” 魏凭点了点头,也没什么好隐瞒这个妹妹的,反正她是知道真相:“我与母亲说,我不喜欢她性子,太木纳了。” 魏溪道:“就这一点母亲不会同意你和离。” 魏凭叹口气:“我说,我对她提不起兴致。” 兴致?! 魏溪无语,好吧,这个理由荒唐,可是对于男人而言那的确是天大的事。嗯,对于魏夫人来说,那也间接的算是大事吧。特别是,有张氏怀孕在前,小儿子对正妻提不起兴致的话,就没有床·事,没有床·事就没有孩子,没有孩子,小儿子迟早会娶妾。妾生的孩子那地位也太低了,没必要委屈孩子,也委屈儿子啊!所以,就同意和离了。 魏溪扣着魏凭的手腕,盯着他的眼睛轻声问:“哥哥你老实告诉我,成亲这么久,她与你同房几次?” 魏凭:“小女儿家家的,问这个作什么?” “你说啊!” 魏凭的头偏向长廊外那一颗盛开的石榴树,慢悠悠的吐出一句话:“前前后后,两只手数得过来。” 魏溪啪的打了他一下:“你怎么……不早说啊!” “我以为日子久了她就会放下,跟我慢慢的过日子。”他颓败的垂下头,“是哥哥没用。” 魏溪撸了撸他的胳膊:“既然如此那就放下吧,不是哥哥的错。妹妹给你找个更好的。” 魏凭笑了笑:“好,那我等着你的好消息了。” 有时候,有的人是真的走狗屎运,最爱往刀口上撞,说的就是秦衍之。 魏溪最近都泡在了皇庄里,忙活着赚银子的事儿。秦衍之来的时候,魏溪就感觉来的不是皇帝,是一只蜜蜂,嗡嗡嗡的围着她这朵娇花不停的飞啊飞,让她恨不得一巴掌拍死他。 “你就不忙吗?整日里不务正业东跑西跑。” 秦衍之反问:“你很忙吗?在忙什麽?” 魏溪打开手中的账本:“这么大一个庄子,养活这么多人,想不忙都不行。” 秦衍之兴致勃勃的道:“缺银子?找我啊,我有,要多少有多少。” 魏溪瞥他一眼:“然后没银子还的时候就以身相许是吧?” 秦衍之:“哎哟,你真聪明!” 魏溪踹了他一脚。 她坐在亭子中,亭边一棵百年银杏树垂挂在头顶,金黄的扇形叶子铺满了一路。她就像在金砂锦缎中唯一一朵盛开的石榴花,聘聘婷婷的绽放着,与金辉争长短。 亭外,陆陆续续都是来回话或者禀事的人,有的见过皇帝有的没见过,看到有人端端正正的对着亭中人行礼,那些没见过的商贾也带上了庄重,原本要斤斤计较的小事也都在心底给悄无声息的抹去了。 秦衍之听了一会儿,道:“你把山里的树卖了作什么?卖了就罢了,转头又买木材来建园子,这不是浪费吗?” 魏溪道:“你懂什么?皇庄里的树是多少年的?修园子的树又是多少年的?中间的差额有多少倍你知道吗?再说了,我又不是什么树都卖!好歹还留下了不少呢。” 魏溪手中有工部的人画的图纸,哪一块地上的树可以移栽可以卖她都一清二楚。随手倒卖出去,百两银子一棵树都有人抢。百两银子啊,再买不过树龄二十年的木头,可以买一仓库。 魏溪手上有木工泥工,又有图纸,加上工部请来的监工,现成的木材,现成的沙土,起个砖窑,然后就可以开工了。 织工织出来的布料一部分给孩子们做衣衫,一部分卖给兵部给士兵们做冬日的衣衫。绣娘们都是细工慢活,给新修的院子绣屏风绣床幔绣枕头等等,数不尽的活儿,这可比买现成的省了大笔银子。再有精细点的,放在魏家的绣庄里面寄卖,也可以卖出不错的价钱。 “还要种树。梨树、桃树、梅树、紫藤、牡丹等等,把新院子全部包围起来,可以租出个好价钱。后山全部种果树,一年四季,书院都有额外的收入,可以填补给先生们做年节的礼物。” 正说着,又有人来求见,来的人姓穆,居然是太后穆家偏远一支的穷亲戚,一身干干净净洗得发白的长衫,戴着书生巾,对魏溪道:“听闻贵书院要请先生,小的不才,小有功名……” 魏溪笑眯眯的听着,等对方说完,才道:“早已满了!” 书生:“满了?贵书院这么大,先生不说多,十人重要有吧?” 魏溪道:“是啊,早就满了。很多人不要束修都要来教书呢。” 书生一听不要束修都愿意来,顿时没了方才的傲气:“那贵书院可还有别的职位?” 魏溪笑道:“有时候,就是不知道书生你有没有本事胜任了。” 书院的固定教书的先生名额的确满了。不过,她不喜欢孩子们死读书,所以除了固定教导读书识字的先生外,她还喜欢请一些游学的学子们来给孩子们上课。 “说游学中的见闻也好,说奇人异事也好,说外面的人情世故也好,甚至还可以教孩子们说他国的语言。上一堂课不单有束修,还包食宿。” “魏海魏江兄弟都时常过来教孩子们一些兵营里的习武之法,比那些养生的花拳绣腿有用多了。当然,孩子们打架斗殴的次数也持续上涨。现在我是没有银子买马,否则还会教他们马术,不过我买了不少驴子,勉力骑一骑也不错。不上课的时候,驴子都给我去磨豆腐了。” “对了,我还要种桑树养蚕。” 最后,那书生求了个差事,给魏溪管理书楼。说是书楼其实也有十二层楼高,原本是钟楼,被魏溪保留了最高一层的古钟,其他全部摆放了书柜。她也没买书,除了书院里教导的那些基本书籍外,都是她去旧书集市上一箱箱低价买来的,各种杂学塞满了。先生们得以闲暇,还会默写一些书籍出来给书楼添砖加瓦。 秦衍之喜滋滋的道:“我那里也有很多书啊,医术特别多。”说了这话后,别说是太医院了,就连翰林院的书库都被皇帝派人整理了一遍,只要是孤本全部抄录,然后捐给书楼了。 魏溪没想到的是,原本是要给孩子们扩充视野的书楼,最后成了皇城,乃至大楚书生们最为向往之地。 不过,也是因此,魏溪经过此事之后,对秦衍之的印象大为改观。 日子原本就在慢悠悠中度过,临近腊月,三王之一的贤王突然病逝了。 ☆、第109章 差点夺得帝位的贤王居然死了,满朝的官员们那一天几乎都是哑的。 贤王重病这大家都知道。只是,从贤王就藩后,哪一年不病呢?皇上最近正好又提出削藩,都没给满朝文武一个反驳的机会,圣旨就直接发到了地方上。众人琢磨着,哪怕没病呢,贤王接了圣旨也得病一病。 换了新帝刚刚登基那一会儿,估计说削藩的话,朝廷立马会换个皇帝来做。大楚与西蒙大战之前,皇帝说削藩,别人还以为他在说笑。当然,那时候的情况是,皇帝所有的圣旨都要经过内阁撰写,修正,甚至还会驳回。 四年大战后,皇帝在百姓心目中的地位明显提升的同时,还有他对朝廷的掌控力。内阁,说个不好听的,他们的权柄并没有被削减多少,朝中大小事一样要经过内阁的手,才会被分批送到皇帝手中。只不过,真正的大事,比如打仗,削藩这等大事,他们能够撼动帝王的年月已经过去了。 大楚一半的兵权被皇帝掌握在手中,那可不是说笑的。 有了兵权的皇帝那腰杆子比任何人都硬,同理,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削藩的圣旨下达下去后,地方上的藩王们一时之间居然没有异动,至少是明面上的异动。所有的角逐,所有的争议都在暗中进行。 少年天子那之后看起来每一项毫无关联的旨意背后都开始展露起深意。内阁中一半的人开始恍然大悟,穆家被压制,原来不止是因为外戚的权柄过大,想想穆家地方势力被连根拔除后顶替他们的官员是谁吧?都是皇帝这些年来提拔上来的新人,是最忠实的保皇党,而且大多背景清白,与朝中权贵世家大族毫无联系,或者瓜葛甚少。 这样的人,立身的根本是自己的才学,他们从科考后被帝王选中,然后放入最穷困最贫瘠的土地上去任职,优秀者逐年被提拔,然后在必要时就成了皇帝手中的刀,深深的扎入权贵世族的腹部,随时可以将他们的势力绞个天翻地覆。 穆家的倒下并不是突如其来,而是早有谋划。 贤王一倒,朝廷的赏赐祭仪随着新贤王的任命诏书一起去了属地。秦凌,一个被打落到尘土中的天之骄子在十年的蛰伏后,再一次一飞冲天。 老贤王的尸骨还未寒,新贤王就双手送上了新一年的贡品,琳琅满目的贡车的队伍第一辆刚刚走入皇宫,最后一辆还没进皇城,盛况空前,平民百姓们也开始对贤王属地的富饶有了更深的认识。 地方藩王是必须每年向朝廷纳贡的,老贤王就藩多年,每一年别说是一匹马一头牛了,就连一粒米都没让皇帝见着过。有他的带领下,余下两位齐王和睿王那是有样学样,别提有多无视少年皇帝的威仪了。 他们有太皇太后撑腰,其他古早的王爷们跟朝廷的情分早就淡薄了,虽然不会无视朝廷,可是那贡品也是逐年减少,与西蒙大战的那四年是根本没有见过影子。直到大战得胜后的那一年,才又复纳贡。 所以,太傅对皇帝想要削藩的决心是表示十二分的明白,哪怕心里还在忐忑,明面上那也是百分百的支持。 秦凌这一手,简直把老齐王和睿王的脸给打肿了。 你老子是被皇帝给赶出来的,你小子居然去贴小皇帝的屁股,找死不是? 老贤王的棺材还没入土呢,老齐王和睿王就抓着秦凌开揍了。当时参加丧礼的人何其多啊,各地的藩王们都来了,眼睁睁的看着他们的老领头羊和新头羊给打起来了,那个兴奋,那个鼓动,一个个摩拳擦掌恨不得一个个都上去掺一脚。 齐王和睿王那是常年习武之人啊,拳拳到肉,下手根本留后路。秦凌眼看着就要被两个叔叔给活活打死了,结果,睿王突然中风,倒下去直接口吐白沫,睿王的儿子也在现场,惊吓得当场就掀开了众人想要搀扶自己老爹起来,也是个孔武有力的,动作太大把齐王给推翻了,砸在了灵堂的供桌上。供桌上有什么呢?香火烛台,三根臂膀粗壮的高香,一对腿儿粗的蜡烛,铜制香灰炉子,还有无数的瓜果猪头鸡鸭鱼肉和纸钱。 这么一推,齐王的脑袋直接撞机在供桌的桌腿上,烛台先倒了下来,然后才是其他杂物,最后,那臂儿粗的香直接掉在他脑门上,还没来得及尖叫,香炉就这么兜头兜脑的罩了下来,当场脑瓜子都被砸了半边。 齐王的丧礼直接跟在老贤王的后头,老贤王前脚才入土为安,齐王的其他儿子还在赶来的路上,睿王又不治身亡,直接一命呜呼了。 短短不过十日,三兄弟先后去见了先帝。 秦凌在齐王的葬礼上这么安慰自家的表兄们:“先帝寂寞,这是招自家兄弟们去团聚呢。” 皇帝先后发了三道圣旨,都是封新王的。三个表兄弟相互搀扶着祭拜了各自的老爹,后脚就喜滋滋的升了藩王,除了贤王的儿子们外,齐王和睿王的其他儿子们都来不及见到自家老爹的最后一面。当然了,圣旨最后还是给他们瞧了,板上钉钉的事儿了,他们想要反对,觉得里面有猫腻那也无力回天了。 三位新的藩王刚刚把位置坐稳,然后就轮番给朝廷上贡。别说,削藩的圣旨早就下来了,可是接替新领地的官员们还没到任。老王爷一辈的坟堆刚刚堆满了新土,新官们也就从大楚各地出发了,不过短短三日,纷纷与旧王的死忠们交接。不知不觉中,新一代的王爷们的属地就缩减了三分之一,可是纳贡的贡品那是一点都没少。 同时减少的还有藩王私兵的数额,原本是三万,直接缩减到了五千。藩王府邸倒是没改动,皇帝还是给自己这群表兄弟们留了面子。 等到三位王爷的权利更迭完成后,皇帝削藩的圣旨才慢悠悠的到了其他的老王爷们手中。 嗯,这些王爷都是祖辈留下来的毒瘤,要说跟皇帝的情分,等于没有。里面甚至有不少人跟着老贤王暗渡陈仓过,少年天子对这些霸占了土地于朝廷没有一点好处的皇族们没有一点面子。 要么削藩,自动上缴四分之一的土地,要么就等着丢命吧! 哦,朝廷里大半的人都是事后才知道藩王属地内的腥风血雨。这么说吧,就短短一年之间,老一辈的王爷们基本死了过半。新接替的儿子们要么主动削藩,要么奋起抵抗。削藩直接开始纳贡,奋起抵抗的,兵还没召集全呢,就发现兵库里面的兵器绣了,粮仓里面的早春收的粮食都不知为什么被虫蛀了。勉勉强强准备应对朝廷大军的时候,又发现自己的儿子失踪了,儿子没失踪的,发现整个王府一个个开始重病了。病入膏盲了还死活要造反的,哦,一夜之间,王府都被烧得干干净净,上上下下包括属官们直接成灰了。 高坐皇宫里的皇帝只差隔着千山万水对着那群蛀虫们喊:造反啊,你们造啊! 那之后,朝廷的官员们迅速的吞噬着被藩王们统治了数十年到数百年的新地,朝野上下一派欣欣向荣。 等到第三年,也就是老贤王死去的第二年忌日那一天,太皇太后病重。 挣扎了半日,就撒手人寰,举国哀悼。 短短的三年内,后宫也发生了一些变化。最大的变化是,太皇太后故去后,淑妃王霖只请守灵。 她提出请求的当日,穆太后还没说话呢,皇帝就准了。 穆太后疑惑得很,不过,她也知道皇帝对后宫里的这群妃子一个也没看上。淑妃也的确是老贤王派往皇帝身边的钉子,既然对方自认没有了所有的靠山,自请离去的话,他们母子只有成全的份。 胡歆儿想起上辈子王霖的风光,不由得生出了兔死狐悲之感,对王霖说:“妹妹好端端的,何必自讨苦吃。在宫里总比外头强一些。” 王霖接连听到噩耗,身子骨越发瘦弱了。入宫之时的明艳早就褪去了色彩,徒留了灰色。 她握着胡歆儿的手,轻声道:“哀莫大于心死。对于妹妹我而言,入宫已经没了意义,我又何必苦苦支撑。” 胡歆儿道:“只要那个人没有入宫,你我迟早会有机会。” 王霖苦笑:“姐姐一直都说魏将军家有一女,深得帝王信重。可是这么多年来,姐姐可听说过皇上要纳此女入宫的意思?” 胡歆儿道:“兴许是时候未到呢?” 王霖苦劝道:“如今后宫之中虽然是太后做主,可真正的主人还是皇上。你看贤妃,堂堂太后的亲侄女,太后百般撮合,皇上也宠信了不少时日,可是有孕没有?这个宫里,没有孩子就没有了将来。” “那是她自己的肚子不争气。” 王霖眼眸低垂,遮掩住最后一丝嘲弄:“姐姐容貌更甚与我,在宫里这么多年,不说我吧,贤妃早就随着太后整日里吃斋念佛了,良妃从来不往皇上身边靠,反而还隔三差五的得到一些封赏。她性子跳脱,又是武将的女儿,论贤淑不如姐姐,论容貌也差了不是一点半点。姐姐想要苦熬,兴许真的能够熬下去,熬到皇上看到你的那一日。我却是不行了,我熬不下去。”她望了一眼宫室里无数精美的摆设,叹息道,“在我眼中,这里与皇陵没有什么区别。不过一个是黄土石碑,一个是金丝牢笼。” 王霖去了皇陵守墓,离去的那一日胡歆儿也没有送行。 在她看来,王霖根本不配在皇宫里生存。皇帝不看她们,她们就不会主动争取吗?哪怕现在的后宫的约束比前些年更为严格,伺候的人也更为木纳难以收买,可是,一个女人,特别是在后宫里的女人,自己不保存着这一份野心,等着漫长的岁月将所有的美貌都消磨掉的时候,那什么去面对自己的亲族,面对那些欺压过羞辱过自己的族人呢? 所以,胡歆儿不会给弱者送行。 此时的她没有想到的是,这一次与王霖的见面居然是最后一面。守墓了一年,王霖的身影就悄无声息的从皇陵中消失了。 同时,远在贤王的府邸中多了一位翎妃,姿色绝艳,身姿曼妙,深得贤王的喜爱和信任。 魏将军府也在三年之后等来了大郎魏亦。 在西蒙游走多年的魏亦一头络腮胡子,更高更壮,穿着边关将士的常服,站在家门口的时候几乎无人识得。 胡氏又哭又笑,魏夫人直接喜极而泣,魏溪身为魏熹也算是第一次见到这个大哥,她静静的坐在角落里,无声的打量着兄长的骨骼和将军服饰下鼓胀的肌肉,从他说话的语气,走路的动态,坐着的姿势,甚至是一抬手一点头来评判他的身子强健程度。 那种地方,又是生死一线,哪怕是心性坚韧的大哥也面临过许多次绝望吧?哪怕是强壮如此,也定然受到过濒死的重伤! 魏溪默默的拿出纸笔,在家人的欢声笑语中写下一张张调理的方子,食疗的,药蒸的,针灸用药的,日常调理的,细细吩咐了家里的医女去安排。 魏亦眼观六路耳听八方,顿时对这个妹妹好奇起来,笑问:“小妹也懂医理?” 魏夫人心中一动,去看魏溪,魏溪笑道:“对啊,魏溪的药园如今是妹妹我在打理,哥哥得空去我那边坐坐,我还得仔细替你把把脉呢。” 魏亦仔细看了魏溪一眼,温和的笑道:“好。” 家人互诉衷肠,魏亦首先就听说魏凭和离的消息,听说高家事后来吵闹过,还让人在魏家的大门口丢烂菜叶臭鸡蛋,更有甚者,魏溪某日大清早出门还遇到人来泼粪,吓得她不轻。当时,哥哥们都不在家里,一家子妇孺老幼,魏溪直接就让人送了一本字帖送到了高家。 那本字帖不是别人的,自然是魏溪从高氏桌上偷走的那一本。她既然要劝说高氏和离,手中自然要拿着她的把柄。没用到威胁高氏,反而用来威胁了高家,也算是意外的收获。 高家收到字帖后,如何责骂高氏魏溪是不知道了。反正,魏溪后来看到高氏二嫁时的场景,据说是被家人嫁去了外地高官做继室。 到底还是没有让高氏如愿。她想要与情人双宿双飞,高家却想要用她换取家族利益,说她可悲也好,咎由自取也好,横竖与魏溪没了关系。 ☆、第110章 魏亦回来在朝堂上没有多少水声,不过有心的人很快就发现皇帝似乎又再酝酿一番什么‘阴谋’。 为什么说阴谋呢?实在是这位眼看着就要成人礼的帝王最近这几年给朝臣们的印象,与西蒙大战之时有了明显的不同。 兵部的胡大将军就笑呵呵的打趣了一句:“毛长齐了嘛!” 刑部尚书说得颇有刑部作风,他老人家赞叹:“皇上的城府渐深,这是好事。” 然后,城府越来越深的皇帝在某一日早朝突然颁布了要搞边关贸易的时候,满朝文武只是短暂的沉思了一下,就称赞起皇帝的英名来。 呵呵,贸易啊,别管跟谁贸易,反正有银子赚就行。国库有银子,六部要花销的时候,户部那群锱铢必较的算盘珠子也不会给他们扣扣索索拖拖拉拉,十两银子还要分五次发。 唯一的问题是:大楚愿意开通边贸,邻国愿意吗? 皇帝也没拖拉,直接把西蒙新王的边贸协议书丢给臣子们了。 值得一说的是,西蒙的老王终于升天啦!新王他,是个财迷呀!最大的爱好就是搂钱,甭管是你朝还是我国的钱,反正有钱赚就给你好脸色。 边贸开通,别说是两国的朝廷受益,百姓们更是获益的最直接者。 大楚满朝上下,风风火火的催着户部立定条约,催着内阁跟西蒙扯皮,催着皇帝督促贸易进度,对西蒙来的使者那也是前所未有的和气。 大楚上下都忙活了起来,户部更是每日里被来来往往的富商给堵得水泄不通。 出乎意料之外的,西蒙那边对边贸的热情也丝毫不逊于大楚,冥冥之中,好像有什么最为关键的部分早就被某些人给暗中打通了关节,让一切顺利得匪夷所思。 与西蒙边贸这边喜气洋洋不同的是,朝中某些大臣们的口袋也可见的瘪了起来。 新一轮的州长入宫叙职尽在眼前。叙职后,有的州长会升职,有的会贬职,有的平调,有的会无限期的等待新的空缺。 一切显得很平静,平静的湖水下面又搅动着旋窝,将那些心里有愧的官员们推到了悬崖边缘。 魏亦这几年陆陆续续提交给了皇帝几份名单,里面分量最重的就是与西蒙官员暗中往来交易的官员名单。 皇帝也没直接公布名单,他只是等着州长们来叙职的那一日,将名单丢给他们一一过目。 有的人当场吓得昏厥,有的人直接摘了自己的官帽,有的磕头求饶,有的抵死不认,有的还反咬一口说给帝王名单的人居心叵测,无一不足。 皇帝这性子,经过多年的磨练显然已经与铁石心肠杀戮决断不远矣。 昏厥的泼醒,认罪好的夺职,没收家产,五服之内永不录用;抵死不从和反咬一口的直接在朝堂上公布他们多年来与外敌来往信件,每一次受贿的数额,还有无数有关政绩方面的虐迹,最后以通敌卖国罪满门抄斩。 一边是胡萝卜,一边是棒槌,把兴奋异常的满朝文武给震得冷汗津津,对待边贸之事越发谨慎,整个朝野为之一清。 在这种繁忙的氛围当中,皇帝还时刻关注魏溪书院的进度。 第一批学子眼看着就要出师了,皇帝兑现诺言的时候也到了。这一批学子,不得不说,实在是太出类拔萃了。 也许是因为他们的特殊身份,不是孤儿就是乞丐,或者是清贫家中的孩子,每一个人对读书有着从骨子里祈求而来的渴望。这一群人地位相等,擅长的课目也有偏差,可喜可贺的是,他们都有了一技之长。 因为皇庄书院,对,好好的一个有名有姓的书院牌子高高挂在牌坊上,大家还是习惯称呼它为皇庄书院,由此可见它的地位与特殊性。 从一开始这个书院就不被权贵们放在心里,因为朝廷有国子监,里面汇聚了整个大楚最有才学的学子,论博览群书,论诗词歌赋,论才情性情他们都是一等一。皇庄书院挂着皇庄的名号,接纳的却是比最低等的平民还要不如的人,连私塾都比它高贵。可想而知,最初,众人对它的印象是何其蔑视。 皇庄书院,最初喊出这个书院名字的人其实是带着嘲弄意味的,结果,随着第一批学子学成,世人对它的印象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原本五年的学制,这群最为低贱的孩子们居然用了三年就学成,而且还颇得众多先生,特别是那群翰林院老学究们的赞赏,这就足够引人侧目了。 当然,短短的三年之中,这个小小的书院曾经无数次改变过皇城众人对它的印象。 从免费给穷苦人家修葺房屋,给无家可归的难民们建造民村,给边关将士们缝制冬衣鞋袜,甚至,还免费开放书楼。 对于学子们而言,书就是命根子。一般的平民家里可买不起书,国子监的学子们身份所在自然不缺书,私塾的课本大部分都是买的旧书,朝廷最大的书阁在翰林院,那是得考得功名的学子们才能一睹风采。而皇庄书院的书楼却是实实在在的免费阅读,甚至可以给你抄阅,前提是你必须给书院的学生们上一堂课,一本书一堂课何其简单,可是却也让无数的学子们抓破了脑袋。 你以为什么内容都可以搪塞吗? 阅书的外来学子何其多,特别是科考的时候,那简直是前仆后继的书生们都拥入了皇城。每日里书楼连过道都塞满了人,想要抄书,要么给银子,要么去讲学。你说人土人情,啊,大家都是外地来的,同一个州还好,同一个县,大家还是村子对村子,谁不知道谁家的风俗啊!你说的那些敢开口就有无数的孩子给堵得你哑口无言了。 你说奇人异事,哦,说得干巴巴孩子们嘘他,说得跌宕起伏孩子们还给掌声。问题是,来参加考试的学子们大多是为了为朝廷卖命,读闲书的实在太少,有的说着说着就开始自己编书了,嗯,成果有好有坏。至于日后靠着编书赚住宿费什么的,然后成了一代话本大家那就是后话了。 第一批学子谢师宴的时候,皇帝就来了,还带来了一批太医院培养出来的新晋太医。皇帝站在高处发表了一番激昂的鼓励话语,然后大手一挥,就把这批新出炉的小子们全部送往了各地边界的驻军处。 干什么?自然是……屯田戎边。 魏亦回来后,给皇帝带来了西蒙的边贸协议,还有就是屯田戎边的建议。 将边界的驻军有条件的召回,余下的全部就地安营扎寨落地生根。没战事的时候,将士们就地解散,搞城建的搞城建,种地的种地,有战事的时候,立马召集上阵杀敌。既然解决了退役老兵们的生存问题,也解决了战事。 唯一的问题是,驻军都是男丁,没有女人! 当然,边境上也有村庄,不过一个常年遭遇战事的村子有多少人啊?男人多少女人多少啊?哪怕村里的男丁十步存一了,所有的女人都二嫁那也不够几万大军分的啊! 皇帝第一次感觉到大楚缺女人,奇缺啊! 这一个圣旨下去,得有多少光棍出现啊!皇帝好愁,他自己也是光棍来着,自己的人生大事都还没解决反而要操心那群兔崽子的传宗接代问题,那个气啊! 结果,一连半个月都脾气不好的皇帝难得去魏家晃荡,结果又遭受到了无数的打击。 魏亦,他媳妇又怀上了!皇帝想着魏亦对朝廷的贡献,就地把魏亦的官职给提了提,升到了四品。 魏凭,将军府的老大难了,结果最近往书院跑得那个勤快,据魏溪透露,他可能盯上了书院里的某位女先生,正一天到晚的频繁去书院露脸,送花送书送字画,哦,偶尔还带了御赐的糕点投美人欢心了。 皇帝琢磨着两个真的有意思的话,那就赐婚好了。这样女方的地位就会比那得陇望蜀的高氏高了不止一点了。 除此之外,魏海好像也突然开了窍,某日在胡氏娘家人来看望她之后,破天荒的向胡氏打听她妹妹的事儿。嗯,孟氏高兴地恨不得立即跑到胡将军家去提亲,连续三日都兴奋得没合眼。 最后是魏江,他倒是一门心思练武,在兵营里混得如鱼得水。只是,得胜的时候多,挨揍的时候也没少,时不时来找魏溪拿膏药。魏溪找魏海打听了一下,就得知魏江挑中了兵营里的一个假小子。哦,对方据说还是武将世家的女儿,力大无穷,下手那个狠。 一连接到四条喜讯,秦衍之的脸色就越来越难看了,对着魏溪抱怨:“你家怎么回事?桃花泛滥啊!” 魏溪想了想:“也许是因为我将皇庄开得最盛的那棵桃树移栽到了家里后院的缘故?” 秦衍之一听,然后心急火燎的让小吴子去行宫看看,把行宫里最高最壮最古老的那棵桃树也移到了自己的寝宫,每日里还自己施肥浇水,那个亲力亲为,那个费心费力。 结果,皇帝自己的桃花还没开,魏家又传来了喜讯。 魏家终于着手给魏溪相亲了。 秦衍之摩拳擦掌,喊着小吴子把自己私库的珠宝金器的名单给拿出来,大笔饱满了墨汁,刷刷刷勾选了不下百件珍稀之物就要赏赐给魏溪,圣旨还没把名单抄写完全呢,魏家就传来了噩耗。 魏夫人开始给魏溪择婿了,据说手里捏着的世家大族青年才俊的帖子就有三尺来厚。 皇帝:呵呵,敢跟朕抢人,不要命了! 跑到魏家,凑到魏夫人跟前,假装无意的拿起一张邀请魏夫人携女去参加桃花宴的帖子:“这位黎侍郎最近出事儿了啊!” 魏夫人知道皇帝的身份,立马问:“什么事儿?老爷快说说。” 皇帝大公无私的分享了自己的八卦:“黎侍郎爱好美色,侍妾成群,最近又多了一位外室,闹着要家里正妻接入门呢。他家长子,很得他爹真传。” 魏夫人瞪着眼:“当真?” 皇帝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唉,我就在大朝上听了御史参奏了这么一本,也不是什么大事。” 对男人们不是大事,对女人们那就是顶天的事了。 魏夫人捏着那张帖子,咬牙一撕,一分为二丢在了地上。转手又拿起另外一本规正的帖子来看,皇帝把脑袋凑过来,啧啧:“梁家啊!” 魏夫人眉头一跳:“他家后宅也出事了?” 皇帝摇头:“那倒是没有。不过,他家的老夫人相当厉害,嗯,给他娶了不止三位正妻。” 魏夫人问:“怎么能够娶三位正妻呐?” 皇帝笑道:“怎么不行啊?休一个娶一个嘛。” 魏夫人道:“那休妻也得有理由啊!” 皇帝道:“有啊,生不出儿子。” 魏夫人无语,老爹生不出儿子就休妻,他儿子生不出孙子,那老夫人会不会也让小辈休妻啊!不行不行,自家宝贝女儿哪里能够去受这份罪。丢掉丢掉! 魏夫人这一次学乖了,那一本帖子就征询一下皇帝的意见,皇帝也是记忆力超群,各家的后院八卦简直如数家珍。甚至有些青年还在朝中当差,皇帝记得名字的就点评一下对方的差事,记不住的就说不认识。 差事做得好的要么是家里长辈有问题,记不住名字的可见没什么过人本事,女儿以后没得依靠。 一大叠的帖子眼看着消瘦,魏夫人终于品过味来了,哭笑不得道:“大老爷,您直接说吧,朝中可有匹配我儿的才俊,您说一个,民妇保准不说二话就定下了。” 皇帝很想回答: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啊!选我选我选我啊! 问题是,这也太直白了,太惊世骇俗了。 作为一个奸诈,有勇有谋的皇帝,他怎么能够这样的厚脸皮毛遂自荐呢,不符合他的身份地位啊! 哎哟,愁死人了! 愁得要白了头发的皇帝苦瓜脸似的去找太傅出主意。 太傅老得起身都不行了,躺在摇椅中,闻着花香,看着茶袅,笑眯眯的听着皇帝的絮叨,不置一词。 “太傅你说,我要怎么才能抱得美人归呢?” 太傅不答。 皇帝自言自语:“魏溪那性子,被我磨了这么多年,要是还不愿意入宫的话怎么办?” 太傅的手垂了垂,指尖轻微的抖动了两下。 眼看就有了青年模样的帝王唉声叹气:“要不,我直接趁着夜黑风高夜,压着魏溪生米煮成熟饭,这样她不嫁也得嫁我了吧?” 太傅身后成簇的白月季随风摇曳,不言不语。 “太傅……” “太傅?” “太傅!” ☆、第111章 作者有话要说:  文下有考四六级的吗?有要考研的吗?是不是快要期末考试了啊? 哈哈,祝一切顺心顺意! 穆太后来到朝安殿的时候,发现殿内伺候的只有两个人,一个自然是皇帝的影子太监总管小吴子,一个是掌事宫女芍药。 穆太后环视了一圈:“皇上呢?” 芍药屈膝回答:“陛下在内殿,吩咐任何人不得擅入。” 穆太后因为穆家之事与皇帝冷战的之时就甚少踏入朝安殿了,至于干预皇帝身边宫人人选那也是很久远之前的事儿了。现在这个时候,能够在殿内伺候的显然是皇帝亲信中的死忠。哪怕对芍药话中的阻拦感到不适,此时此刻的穆太后也实在没有责罚的气势了。 “皇上什么时候进去的?” 这一次回话的是小吴子,他弯身恭敬的道:“回太后,皇上从太傅府邸回来就闭门不出,至今已经有半日了。” 太傅溘然而逝给皇帝的打击甚大,穆太后也十分敬重那位为了秦衍之父子两代人鞠躬尽瘁了差不多三十年的老臣,神色微暗:“这半日可有用膳?” 小吴子摇了摇头,穆太后这才急道:“昨日傍晚回了宫,晚膳和早膳都没用?六部和内阁的人来过吗?” 小吴子垂首道:“今日有小朝,诸位大人来开朝会,等候良久都未见天颜。” 穆太后怒火一盛,指着芍药道:“去禀报,就说哀家来了。” 芍药踌躇,偏头去看小吴子,等小吴子点头芍药才起身拐去内殿,隔了半柱香的时辰,芍药眼眶微红的出来,磕头道:“太后恕罪,陛下说不见。” 穆太后眼眶瞪大:“他亲口说的?” “是!” 别说是穆太后见不着了,内阁和六部早上也轮番来求见过,未得皇帝一字半语,大臣们还惊惧皇帝会不会出了什么意外,有人仗着胆子亲自去推门,被里面突然爆发出来的喝声给吓退。这也是穆太后没有亲自去敲门的缘故,也保留了身为太后的一丝尊严。 魏溪也是第二日见着哥哥们换了素服才知道太傅仙逝的消息。对这位老太傅,魏溪也是敬重得很,该仗义直言的时候绝对不会退缩,该急流勇退放权的时候也是毫不含糊。如果说秦衍之对先帝是带着仰望的敬畏的话,那么对太傅就是亲人长辈的敬重。小小的秦衍之在最无助的时候,几乎将太傅看作了自己的祖父,一切为人为帝的准则也都是太傅手把手教导出来的,可以说,太傅在皇帝心目中的地位远超穆太后,是父亲是祖父,是领路人,也是小秦衍之帝王路上最大的依靠。 现在,这个依靠撒手人寰,还是在皇帝的跟前闭眼,一点点的流失活力,看着最亲最敬的亲人在眼前逝去,那种冲击,那种悲痛,穆太后一时之间无法理解,魏溪却是明白。 有时候后,魏溪觉得自己比秦衍之幸运很多。在家里遭遇变故之前,她的人生很充实,没有欺骗,没有孤单,富裕且满足。与身在深宫中被阴谋规矩欺压欺瞒给压制的帝王有很大的不同,所以,重新找回家人后,魏溪能够很快的找到自己的道路,而那一辈子的秦衍之却只能稻草般的抓住胡皇后,卑微的祈求着对方的真心。 结果…… 那辈子皇帝的偏激冷漠很大一部分与他少时的遭遇有关,迟迟得不到父辈亲人的引导,迟迟唤不醒母亲的温情关注,与他血脉最近的叔叔们一心一意的把持朝政想着要取而代之,宫人的漠视,亲情的缺失,还有忠君大臣的无能为力铸就了那个残酷无情的帝王,与今生的少年天子如同镜子的两面。 将军府三兄弟和魏海魏江兄弟都去吊丧了,胡氏怀有身孕自然不能随着魏亦同行。魏夫人也留在了府里,从清早起就拉着魏溪画新的绣花图样。 魏溪自然知道母亲的担忧,她也没有拒绝,安安静静的拿着画笔沉浸在那一番静谧安宁之中。 三月桃花相映红,粉色的花瓣随着春风飘飘扬扬,魏棱上午下学后来给魏夫人请安,规规矩矩的回答魏夫人的问题,课业的进度,先生们的教导,武艺的困难,然后给他一个九连环,看着孩子纠结着眉头的样子呵呵的笑。 魏棱正是好动的时候,耐心也不够好,哪怕规矩不错,解了几次都解不开环扣就明显的焦躁起来,拿着九连环在桌边叩的咄咄的响。 魏溪的心湖就随着那响声时不时的激起一片水花,好像有谁在湖边拿着石头打着水漂似的:“棱儿,心静一点。” 魏棱委屈的瘪了瘪嘴:“我玩不好,姑姑带我去爬树好不好?” 魏溪头也不抬:“等会就要用饭了,你不想呆在这里就回去。” “我不!”魏棱大叫,“娘亲最近都不搭理我,我才不要回去。” 胡氏有了身孕,自然处处小心,魏棱又好动,胡氏就总是不让孩子近身。肚子还没两个月,魏棱就敏感的察觉家里人对他态度的变化。 魏溪暗叹一声,把画糊了的纸张丢开,重新铺开一张新的,魏棱凑过来看着她下笔,问:“姑姑你在画什么?” “你祖母绣花的图样。” 魏棱似懂非懂的看了一会儿,很快就无聊起来。瞥见旁边的砚台,小手悄无声息的在墨汁里面压了压,然后在魏溪的尖叫声中整个掌心都印在了画了一半的图样上,也许觉得姑姑的叫声特别的好听,自己咯咯的笑着手脚并用的爬到桌子上,不顾魏溪的拉扯,两手并用的在纸上按下了无数的五爪画。 魏溪气得肝疼,拎着小屁孩的衣领一路丢到长廊上:“我最讨厌胡搅蛮缠的小屁孩了!找你娘亲去!” 魏棱身上都是墨水,脸上也花了。也许是平日里魏溪对他的确很是宠溺,短短的惊吓后,直接对着魏溪吐了吐舌头,见魏溪去拿鸡毛掸子,吓得一跳,这才几蹦几蹦的不见了人影。 回过头来,屋内的魏夫人居然还举起那张鬼画符的画纸笑得和煦:“这孩子,画得不错。” 魏溪跺脚,难得的娇嗔:“娘啊!” 魏夫人笑道:“火气这么大作甚?他是你的侄儿,又不是外人,你对他太凶了。” 魏溪懒得回答,毛毛躁躁的将毛笔在笔洗里面刷得哗哗的响。魏夫人还打趣她:“就跟孩子似的。” 魏溪气道:“我不小了!”何况,真正的孩子刚刚还捣乱后跑了。 魏夫人感慨:“是啊,眼见着就要成别人家的媳妇了。” 魏溪索性闭嘴。 “昨儿贵人还向我毛遂自荐来着。” 魏溪一愣,没有反应过来似的傻乎乎问:“他自荐什么?” 魏夫人拿起九连环左看右看:“自荐成我魏家的女婿啊!” 魏溪心口一颤,将笔洗中灰沉沉的墨水给倒掉,再换了清水进去,清澈的水流一点点梳理着羊毫上的毛发,看着它发亮发软,柔嫩得可爱。 魏夫人手中的九连环叮叮当当的响动着,她的声音也低沉得很:“那孩子应该是在宫中听说家里要为你相看夫君了,风风火火的跑来,把为娘我相中的青年才俊全部给批得一文不值,还真是个孩子。” 魏溪缓缓的道:“他决绝的时候娘您是没有见过。” “可以想象。”魏夫人说,“你大哥回来后,朝中的变化为娘比往日里知道的还多。不说远了,最近抄家灭族的官员也比往日里翻番了吧?那都是积年的地方官员,说杀就杀了,可见皇上是个有决断的人,不心慈手软。” 魏溪没吱声。 “可他对魏家不错,”魏夫人手中的银环发出叮的一响,“对你也很不错。” 魏溪靠坐在椅子上,遥遥的望着窗外飘飘欲仙的桃花,轻声道:“他只是将我当做替身而已。娘,他真正心心念念的人早就死在了深宫里,那不是我。” “有什么不同?”魏夫人问,“那都是你,虽然皮囊不同,在为娘的心目中那就是你。你是魏溪,也是魏熹。我相信,皇上也是这般认定了你。” 魏溪倏地想起帝王在药园醉酒的那一夜,那个落在唇瓣上炙热的吻,那一句句的想念,一声声的呼唤,酸酸涩涩苦苦甜甜。 执笔的手往下一沉,饱满了水的毛笔在画纸上留下了一滩洼,就像持续不断滴落的泪。 “娘,您不懂。” 不懂我与他那仿佛经历过两世的纠葛,那些爱恨情仇,那些纠纠缠缠,那些……想要阻拦却无力阻拦的阴差阳错。 魏夫人深深的叹息:“娘活到这个年岁,还有什么不懂,什么看不透的呢?人这一辈子,不过是活得无怨无悔罢了。” 魏溪喃喃:“无怨无悔?” “是啊,”魏夫人道,“你想想,若是娘亲真的为你选定了一个从未见过面不知性情的陌生男子,哪怕对方家世不错,他自己的才学不错,甚至还有实权差事,众人看他千般万般的好,你愿意嫁吗?” 魏溪:“……” “嫁了后,你这样的性子,不是为娘的说,我们魏家稀罕女儿,你哥哥们也是把你捧在手心里呵护着,生怕磕着碰着你,可是到了夫家,你做人媳妇,得伺候婆婆伺候夫君,日后还要伺候儿女,你的医术不能施展,你的书院只是嫁妆,你的荣誉地位都系在了夫君一个人的身上。他与你恩爱还好,若是……你会如何?你二嫂怀孕之处,日日担忧,生生瘦了一圈,不就是考虑着要给你二哥纳不纳小吗?我们魏家不纳小,你的夫君呢?那时候,可不是你不许就不许的事儿。” 魏溪阻止道:“可是,皇家不更加艰难吗?” 魏夫人反问:“是吗?” 魏溪:“是。” 魏夫人将九个银环放在她的手边,轻声道:“艰难不艰难,你自己去看去听去想,你自己的姻缘自己做个决定吧!” 魏溪哭笑不得:“娘,不是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吗?怎么女儿的姻缘就自己决定了?” 魏夫人道:“我怕你日后不如意找为娘的撒气啊!” 魏溪反驳:“哪能。过日子的不还是我自己么。” 魏夫人也反驳:“那你刚刚无缘无故的对魏棱恶声恶气的作甚?” “那是他给我捣蛋。” “平日里你可不这样。”魏夫人看着使劲狡辩的女儿,“在魏棱的眼中,他的姑姑性子最和善,对他有求必应。他娘不让他爬树骑马与人打架斗殴,你却一件件纵容得很,还带他去池塘里摸鱼,记得吗?” 魏溪咳嗽一声:“我就觉得他还小,没必要约束得那么紧。横竖也不耽误他读书习武,玩得野一点有什么关系。” 魏夫人突然问:“那你小时候也是这般纵容皇上的吗?” 魏溪干笑:“魏棱哪里能够跟皇上相比?” “可我听说少时,你与魏海两兄弟是皇上最贴心的玩伴?” 魏溪丢开画笔,坚定的道:“那不一样!” 魏夫人反问:“怎么不一样了?” “因为,”魏溪愣住,“因为……” 魏夫人摸着女儿的头顶:“你对他与旁人有很大的不同,你自己没发现吗?” 魏溪张了张嘴,到底没有再顽固抵抗。她垂下头,盯着地上被踩踏得乱七八糟的墨汁:“那有什么用,无论如何他是皇上。只这一点,就断绝了我与他的最大可能。” 皇帝! 身为将军夫人,魏夫人太明白这两个字的分量了。 可以说,魏溪若是嫁入寻常人家,哪怕是一等一的世家大族呢,一旦魏溪觉得过不下去了还可以选择和离。可是,皇家,却容不得你一个女子抛弃皇帝。 魏溪嫁入皇家,嫁的不止是她自己,还有整个家族。一族的兴衰荣辱都系在了皇帝的喜怒之间,对魏溪来说,压力何其大,对她又何其残忍。 “傻孩子!”魏夫人叹道,手指抵气女儿的下颌,“你是不是忘记了。” 魏溪:“什么?” “忘记了男人们才是家族的顶梁柱,他们才是家族生死富贵的关键!” 只有庸才的家族,才会将所有的希望寄托在嫁入皇家的女人身上,依靠一条脆弱的裙带关系来反哺家族;而真正有底蕴的家族,是靠着男人们撑起一片天地,由他们保护家族的每一个女人,给予她们相应的地位和尊严。 女儿家选夫婿,门当户对是没错,可谁能保证不会天有不测风云呢?家里的男人不争气,哪怕是嫁给平民百姓,嫁出去的女儿也照样抬不起头啊!平民百姓是如此,皇家不更是如此吗? 晌午过后的日头照得人头脑昏沉,魏溪回到自己的院中,一遍遍的回想母亲的话语。不知不觉中,居然在暖房中昏昏的睡了过去。 房中花香,草药香,还有檀木的木香将她整个人包裹着,温柔的抚慰着。 迷迷瞪瞪的,她觉得有谁在不停的敲打着暖房的门,展眼望去,不知何时夜色沉暗。 门外,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犹豫的对她说:“魏溪,去看看陛下吧?” 魏溪:“吴公公。” “是我,小吴子。”那人哭着道,“随我进宫一趟吧,皇上他……” ☆、第112章 沉郁的夜空几乎要压得人喘不过气来,九鹤朝阳烛台在黝暗的宫殿中拉扯出扭曲的影子。 穆太后的脑袋一沉,人突然惊醒过来,不远处正在剪烛花的芍药无声无息的福了福身,穆太后开口,喉咙中嘶哑得厉害:“皇上用膳了吗?” 芍药摇了摇头,轻声道:“除了热茶,饭食一点未动。” 穆太后揉了揉额头,膳食的菜色已经换过了三轮,都是往日里皇帝最爱的那些,哪怕已经初春,御膳房连鹿肉火锅都做了一道,即使如此,皇帝依然一粒米都没用,更别说肉食了。 “什么时辰了?” “刚过子时。” 一天两夜了,再这么饿下去身子也会出毛病。三公中余下的太保和太师,一个随着长子外任而去了任地,一个回了老家,就算送了消息过去,也远水救不了近火,都是枉然。 此时此刻,穆太后才突然发现,皇帝真正信重之人根本没有几个,连自己这个太后都没法将皇帝从紧闭的宫门中拉扯出来的话,那么还有谁能够劝导皇帝重新振作? 穆太后闭了闭眼,身子也越发沉重,前所未有的疲惫如潮水一般的袭来。 好累,好冷啊! 整个朝安殿就像是一座金碧辉煌的帝王陵墓,空旷、冷寂、一声叹息都有无数的回音。 穆太后缓缓的摩擦着掌下冰冷的裹金扶手,看着那烛芯爆出一个又一个冷花,然后,一片寂静中,殿门再一次被打开。 小吴子领着一个模糊的人走了进来,穆太后老眼昏花,低沉的问:“谁来了?” 小吴子拦着魏溪,自己俯下身去,回道:“禀太后,皇上宣魏氏女入宫觐见。” “魏氏女?”穆太后抬起头来,极力睁大眼看向那道人影,恍惚中好像觉得对方那身姿有一些熟悉,“哪个魏氏女?” 小吴子低声道:“魏将军的女儿魏熹。” 穆太后像是从久远的梦中醒来,一个字一个字的吐出:“魏,溪?” 小吴子抖了抖手中的拂尘,也不解释,侧身避过穆太后略带惊慌的神情,引着魏溪往内殿而去,还特意低声提点:“魏姑娘,这边有台阶,请小心脚下。” 穆太后猛地一震,喉咙深处爆发出低吼:“站住!”眼见着那道人影就要消失在内殿,她疾步冲了过去,拖尾的裙摆在空中划出大片阴影,她大喝,“魏溪!” 沉重的殿门被外力推开,魏溪单手撑在门边,在昏沉的冷灯之中回望。倏地,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来。 穆太后动作一顿,整个人差点扑倒在地,踉跄了几下才勉力维持住身形,双手环着身子,不可抑止的颤抖起来。 内殿中并没有燃烛,清冷的月光从微敞的窗棂缝隙中穿透进来,像是铺开了黑暗的金刀,格外的刺目。 魏溪偏偏伫立在黝黑的最深处,无声无息的环顾着殿内蛰伏着的黑色暗影。 “谁?”秦衍之嘶哑的质问凭空出现,就像是地狱最底层浮出的猛兽。 魏溪静静的站着,背后是早已紧紧关闭的殿门。 一道影子出现在月色之中,消瘦而锋利,他再一次质问那一团黑暗:“是谁?朕不是说了不许任何人来打扰吗?” 他一步上前,随手从虚空中抓取了什么物件,朝着门口投掷过来:“滚!” 一道脆响正巧在脚边炸开,魏溪一动,反手就扣住了殿门的铜锁,眼看着就要打开了宫门,那道黑影霍地往她背后一扑:“你……!” 背后那人冰凉的触感几乎连衣角都被冰冻了似的,魏溪打了个冷颤,挣扎:“放开!” 熟悉的药香,熟悉的气息,甚至是熟悉的拒绝,秦衍之抱紧了怀中的身躯,喃喃的问:“你怎么来了?” 魏溪用脚去踹他,秦衍之不为所动,反而将整个脑袋搭在她的肩膀上,一点点收紧手中的力道,固执的问:“你怎么来了?” 魏溪道:“不是你让我来的吗?”不吃不喝闭门不出,太后臣子们都劝不动,导致小吴子只好出宫求助,说不是他故意的,魏溪怎么会信? 秦衍之长了两天的胡须扎在她的脸颊上,依恋般摩擦着,磨蹭着,然后扣着她的后脑,唇瓣上一冷,魏溪阻止不及,整个人就被他锁在了怀中。 对方的唇太冷太过于冰凉,呼出的气息微弱得不带一丝涟漪,只是那固执的双手仿佛有着无穷的力气让人挣脱不得。他急切的索取她身上的热量,夺取她的反抗,不容置疑的攻城略地,就像高高在上的将军,挥舞着刀剑毫无旁骛的无视敌人的反击,砸开城门,长驱直入,将城池搅得天翻地覆尸横遍野。 魏溪被抵在了殿门上,背后的雕花摩擦着她的背脊,身前的男人是冰冷的,身后的宫门是冰凉的,她仿佛被投掷在两块巨大的冰块之中,煎熬又难堪。 对方的纠缠不知道持续了多久,久到魏溪尝到那咸哭的泪水,脸上唇上都是湿漉漉一片,秦衍之的气势才逐渐微弱。沉甸甸的头颅埋入她的颈脖之中,喷洒的气息抚慰着她的肌肤。 魏溪摸索着推开他,擦干了嘴边混杂着口水的泪水,恨恨的道:“禽兽!” 秦衍之轻笑,笑着笑着,鼻音又浓重了起来,魏溪怕他再发浑,转移话题般的问:“饿吗?” 秦衍之点头,魏溪看不见,他又后知后觉的咬了她的脖子一口,魏溪道:“看样子是饿了。回来后就没吃过东西了,喝点粥吧。” 秦衍之摇头。 魏溪问:“那吃面?” 秦衍之低声道:“想要吃辣得,辛辣辛辣。”辣得涕泪横流最好。 魏溪拒绝:“你现在的肠胃受不了。” 秦衍之如小时候那般耍赖的强求:“我要吃!” 魏溪一拳头敲在他的脑袋上:“不许吃辣,对伤口不好。而且,”她踢了踢他光秃秃的脚丫子,“会拉肚子。” 秦衍之:“……”后面那句不用说了,麻烦你! 小吴子打开殿门的时候,果然听到里面的一迭声吩咐,立马喜笑颜开。不多时,御膳房煮了一碗热腾腾的面和一碗甜丝丝的燕窝来,在穆太后杀人般的瞪视中送入了内殿,顺手关好了殿门。 魏溪问小吴子:“药箱在哪里?” 小吴子愣了愣,转头就看到皇帝一双脚板血肉模糊,门口果然是一地狼藉,都是皇帝自己投掷的花瓶碎片。小吴子心疼得眉头直跳,自己跑去暗格拿药箱,魏溪亲手接过,翻出镊子一点点挑出脚底的碎渣。 秦衍之坐在桌案边呼噜噜的一口就喝完了燕窝,然后才抱起那一碗红彤彤的蔬菜牛骨汤面来,吃一口撇头看魏溪一眼,吃一口又看一眼盘中血淋淋的碎渣。 小吴子问皇帝:“您疼不疼啊?” 秦衍之道:“这算什么?” 小吴子嘶嘶的道:“等会上药会更加疼。” 秦衍之嫌弃的瞥了小吴子一眼:“没出息。” 小吴子摸着脑袋嘿嘿的道:“奴才没出息无所谓,等会皇上您可得有出息点。魏家的伤药不同寻常。” 话音才落,魏溪就毫无预兆的将半瓶药粉都洒在了伤口上,秦衍之‘嗷’的一声惨叫,整个脚被刺猬扎了似的疯抖起来,魏溪瞪他一眼:“别动!” 秦衍之咬紧牙关双眼含泪,恨恨的又呼啦啦的吃了半碗面,一边吃一边流鼻涕,也许是真的辣,眼泪根本就没止住过。偏生殿内余下的两个人,一个盯着他的脚丫子感同身受般的抽着冷气,一个冷血无情的摧残着他的伤口。 魏溪抽空问他:“这一天做了什么?” 秦衍之乖乖的回答:“就是发呆。” 魏溪再问:“发呆会忘了用膳?” “我不饿。”秦衍之划拉着碗里剩余的几根面条,“我总觉得……太傅是因为最初几年劳心劳力太过,才……” “听说你时常去找太傅商议朝事?” “嗯。” 魏溪重新拿起镊子,仔细在那洗得发白的皮肉里面查找更加细小的碎屑,闻言淡淡的道:“朝廷这么多臣子,你不压榨他们这群拿朝廷俸禄的,反而去骚扰挂着虚职已经荣养的老太傅,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才是他老人家的孙子呐。” 秦衍之抽了抽鼻涕,小吴子立即递上了丝巾,秦衍之抹一把,道:“我也想要有他这样的祖父。” “不发他俸禄,还活活累死他!” 秦衍之唰唰的又开始无声的流眼泪,魏溪视而不见,反而骂他不停:“你养着这群朝臣是吃干饭的吗?有什么大事不会找他们解决吗?就算他们有私心,提出的建议不合乎你的心意,难道你就不会质问吗?” 秦衍之:“质问什么?” “质问他们的提议是真的为了朝廷还是为了他们个人啊!” “他们肯定说是为了朝廷肝脑涂地!” “那你就让他们当庭肝脑涂地给你看看,保准肝脑涂地了一个,绝对不会再有第二个了。” 秦衍之无语了一会儿,才道:“脑浆洒了满地,不好看吧?而且,味儿也不好……嗷哟,痛痛痛!” 魏溪抬起他的涂满了药粉的脚丫子,问:“好看吗?” 秦衍之摇头。 魏溪:“好闻吗?” 秦衍之疯狂摇头。 魏溪:“你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了吗?” 秦衍之点头又摇头。 魏溪:“错在你纵容满朝的酒囊饭袋合伙累死了老太傅!” 秦衍之,小吴子:“???” 魏溪道:“既然朝臣们没法给你好的提议,那么你留着他们做什么?你的银子是养着他们吃白饭吗?想不出解决问题的好办法,那就革职,让有谋略有胆色有智谋的人来担任。在其位谋其职,懂吗?” 秦衍之疯狂点头:“懂!” 魏溪欣慰:“愚子可教。” 秦衍之抱着双腿,颤抖着问:“所以,可以上药包扎了吗?”结果,等到两只脚都上完了药,大半个时辰都过去了。 魏溪推开他的黏糊:“臭死了,让小吴子伺候你沐浴。” 秦衍之抬起袖子左边嗅嗅右边嗅嗅,然后还去嗅魏溪的头发:“你也被我熏臭了,一起洗吧?” 魏溪的回答是一针直接扎在了皇帝的狼爪子上。 结果,皇帝直接在浴桶里睡着了。小吴子喊了两个粗壮的太监一起将皇帝洗刷干净抬到龙床上,对魏溪道:“多谢姑娘了。” 魏溪道:“药效只有三个时辰,等他醒来就招礼部大臣来商议太傅安葬之事吧。”老太傅为朝廷操劳了一辈子,肯定是要御赐个谥号,更有甚者还可以陪葬帝陵。嗯,老太傅陪葬估计也是陪在先帝的寝陵旁边。 一切安排妥当后,小吴子问:“你现在就出宫吗?太晚了,等会吧,没多久宫门就要开了,我亲自送你回去。” 魏溪一顿,颇为疑惑小吴子的小心翼翼,抬头望着对方来不及收回的忐忑,顿时想到朝安殿内还有一尊大佛还没送走。为了自己的小命计,魏溪此时也真的不能走了。如果真的再出意外,她不知道自己还有另外一条小命再活一回不。 魏溪说药效有三个时辰,实际上一个半时辰秦衍之就醒了,魏溪正准备出宫,披风才披上,秦衍之就赤脚跑了出来,拉着她:“你去哪里?” 魏溪道:“我得回家。” 秦衍之扣着她的手腕:“你别走。” 魏溪:“我不能永远留在宫里。” 秦衍之摇头:“你可以,你陪着我啊!”他上前一步,身后是剧烈跑动后无数黏糊的血色脚印,他的音调急切得颤抖,“陪着我,在这里,一生一世,好不好?” 魏溪盯着他的眼睛:“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我当然知道!”秦衍之道,回视着魏溪的眼睛,似乎想要将她眸中所有的情绪都看个透彻。他的身躯半弯着,还是春日,单薄的亵衣空荡荡的挂在身上,显得整个人格外的消瘦且脆弱。他几乎是哀求的,祈求的诉说着,“我在求亲!求你嫁给我。” 终于听到这句话,魏溪不知为何居然如释重担般的松下了肩膀,提醒他:“你是皇帝!” 秦衍之抱住她的腰身,低声的宣誓着:“我知道,我想要娶你,照顾你一辈子,不离不弃。”就像你的父母,像你的兄嫂。 两人胸膛相贴,魏溪几乎都可以感觉到他明显的颤抖,他在害怕,他在忐忑,或者里面还带着即将达成愿望的兴奋,种种情绪交杂,让他掩饰不住,甚至不去掩饰的传达着他的渴望。 渴望,魏溪给予他回应! 敞开的内殿中,暖香一点点的萦绕,魏溪垂着的手臂一动不动,眼睛却望向殿外另一道身影。 穆太后憔悴得撑在龙柱边上,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的儿子,不可置信的神情几乎要击溃她残留的最后一丝希翼。 “魏溪,别走!” “魏溪,陪着我!” 少年天子低缓的哀求一声声回荡在殿宇之中。 清晨第一缕日光从屋檐洒落进来,风暖了,人也温热起来了。 ☆、第113章 康雍宫内,穆太后踏着晨雾归来,越过跪着的德妃胡歆儿,开口就是一句:“魏氏女要入宫了。” 胡歆儿身子猛地一跳,破音而出:“魏溪?”接着,摇头,“不可能!她不是死了吗?” 穆太后缓缓在凤座上坐下,俯视着殿中明明惊慌失措偏偏还要勉力镇静的德妃,颇为讽刺的笑了笑:“哦,哀家说错了,是魏熹。魏溪的确死了呢!你说是不是,德妃。” 胡歆儿面色一白,旋即明白自己露了怯,赶紧低下头去,气息还是有点不均:“太,太后,臣妾不知道您的意思。” “你知道的。”穆太后道,她似乎想起了什么,“德妃,在你初入宫之时你就时时刻刻提醒身边的人,要小心魏氏女。” 胡歆儿咬牙,她哪里是提醒了身边人,她不过是提醒了王霖一人而已。那个大嘴巴,把这事宣扬得后宫人尽皆知,那段时间秀女当中的的确确是把魏溪当成了洪水猛兽。 可是有什么用?那时候的魏溪不是秀女,而是皇帝身边第一宠臣,是魏侍诏。后宫中没有名望地位的秀女们的嫉妒之火烧不着她半分裙角,还徒惹人笑话。 如今王霖去守帝王陵了,所有的矛就都直指她胡歆儿,哪怕如此,她也很快恢复了镇定,直接反驳:“太后您听错了吧。臣妾那时候都不认识魏氏呢。” 穆太后面对后宫嫔妃那就是一尊大佛,语气淡然的戳破对方的假话:“看吧,哀家说她是魏氏女,而你称她为魏氏。” 胡歆儿抬起头来,不甘的反驳:“有什么问题?她本来就姓魏,是魏家的女儿。” 穆太后眉头一皱,被皇帝糊弄就罢了,回到自己的地盘还被一个妾给质问住了,穆太后的不悦简直呼之欲出:“胡氏,你还准备糊弄哀家吗?你以为那个小太监是谁的人?一个初初入宫的内监,哪来的胆量与新入宫的秀女牵牵扯扯,不干不净!” 胡歆儿腾得站起身来,冷声道:“太后,请您慎言!”面上再冷厉,心里反而开始慌乱了。 那小太监是太后的人?也怪不得对方能够很快的拿到出入中门的门牌,也怪不得对方偶尔看向自己的眼神并不是倾慕而是……嘲弄?呵呵,终日打雁,重来一回居然被雁给啄了眼睛,胡歆儿几乎悔得肠子都青了。 多少年了,她都多少年没有被人给利用过了?又有多少年没有被一个女人给逼得慌乱了? 穆太后在前世就是压着她的一座大山,今生魏溪怎么没有借着皇帝的手把这个老不死给弄死呢?事到如今,还让她好端端的活在世上,时不时的让自己三跪九叩,昧着良心奉承,真是恶心死了。 穆太后的笑纹挂在两颊旁边,深刻得如同沟壑一般,她压低了嗓音,如同鬼魅般的反问:“怎么,也想致哀家于死地吗?”她站起身来,睥睨的蔑视着对方,轻声道,“胡氏,你好像忘记了,如今这个后宫可不是你胡氏当家作主!” 胡歆儿心口猛颤,双膝发软,后知后觉般的跌跪在地,并且低下她那高贵的头颅:“太后,是臣妾逾矩了。” 穆太后高高在上的道:“你的确逾矩了,差点以为大楚的后宫是你家的后花园,任何人都可以由着你磋磨拿捏。” 胡歆儿几乎要五体投地的哭诉了:“太后,臣妾哪有这么大的胆量。” 穆太后步步紧逼的反问:“怎么没有?你忘记魏侍诏是怎么死的了吗?那时候,你封妃才不过三日吧。” 封妃才不过三天,入宫才多少日来着?居然就买通了宫里的小太监,利用对方对自己的爱慕,轻而易举的借刀杀人,把魏侍诏骗入了后宫之中,一手推下了水井。 她以为自己做得神不知鬼不觉,真是笑话! 她真的以为穆太后是个菩萨吗?端坐后宫多年,就对宫人没有一点掌控力吗?以为皇帝新封妃子,就对那魏溪没有了男女之情吗?以为,后宫的人真的那么傻,她勾勾手指,所有人就会被她利用,无怨无悔吗? 皇帝为什么针对穆家?难道真的是因为外戚权势过大吗?谁敢说,魏溪的死不是皇帝下恨手的原因之一?谁敢说,这不是皇帝给穆太后的警钟? 整个后宫之中,哪怕是最与世无争的郑七七也不是善茬。明面上她是没有牵涉魏溪死亡之事当中,可是她的无视也何尝不是一种计谋呢?王霖的背后还有太皇太后,贤王等人的暗中操控呢,她胡歆儿凭什么觉得皇帝会因为魏溪身死,而开始夜夜笙歌宠幸新妃? “太后,冤枉啊!” 穆太后感到自己的心肠前所未有的冷硬:“不用假惺惺了。”她缓步走下高台,站在胡歆儿的跟前,看着脚底下匍匐的女人,“事到如今,你还不准备说实话吗?” 胡歆儿咬紧了唇,低声回应:“臣妾不知太后您的意思。” 穆太后抬脚,直接踩在了胡歆儿平放在玉石地板上的手指上,一点点的碾压:“胡氏,信不信哀家立马可以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五子连心,那压力越来越重,涂得鲜红的丹蔻就像是一颗颗跳动的心脏,在穆太后的脚底碾压挣扎,然后破碎而出,满地的鲜血几乎要盈满了胡歆儿的眼眶。她很快就泪珠连连,整个人在地板上簌簌发抖,头上的步摇在遗漏的晨光中折射出刺眼的光芒。 “……臣妾,”胡歆儿声音破碎,“在还未入宫之时做过一个梦,梦见皇上对魏氏言听计从。” 穆太后脚底的动作停顿了一下:“梦里魏氏最后结局是什么?” 胡歆儿恨道:“死了。” 穆太后再松了松脚:“哀家呢?” 胡歆儿的额头磕在地面上,就像是叩拜神明:“太后您荣华一生。” 穆太后终于移开脚底,裙摆在红得发紫的指头上摩擦着:“那你呢?” 胡歆儿顺了一口气:“我……” 话还未出口,穆太后突然打断:“不用说了,哀家都知道了。” 胡歆儿抬头,满面都是冷汗:“太后您不知道,那魏氏……” 穆太后断然道:“哀家知道。你既然梦到魏氏女死了,说明她是死在你前面。哀家荣华一生说明哀家最终也是走在你的前面。至于你自己……你的说是梦了,肯定是你死了之后梦才醒,对不对!” 胡歆儿呼吸一滞,脸上的反应直接给了穆太后答案。 穆太后掩饰不住的嘲弄,再一次低声强调:“现在,魏氏女又要入宫了。” 胡歆儿咬唇,她已经没有了说话的**,就好像突然之间明白了自己到底有多愚钝一般,清醒的认识了自己已经不是穆太后的对手。她已经认输,等待着穆太后最后的宣判。 穆太后再一次缓步走上高台,就好像很多年以前无数次被太皇太后欺压后,她沉默的登向自己后位的每一天一样,不认输,不服输,沉默着对抗,沉默中爆发:“你好像有个嫡亲的弟弟?” 胡歆儿点头:“是。” 穆太后再问:“还未娶亲吧?” 胡歆儿犹疑:“太后的意思是……” 穆太后抚平自己手腕处圆润的玉镯,平静的说道:“你那弟弟都可以为个娼妓与人大打出手,相信他乍见魏氏女后……” 胡歆儿再一次弯下脊背:“……臣妾明白了。” “去吧。” 皇帝上朝的第一件事就是给太傅府的祭仪,然后就是谥号。正如魏溪所料,赐陪葬帝陵。太傅既然逝去,太傅府邸的门匾就要换了,感恩老太傅这么多年对朝廷的贡献,皇帝连续提拔了他几个儿子,分别入了户部吏部刑部当差,都是实职。 有恩的大臣重赏,恩及全族,这让朝中前段时间对皇帝动不动就抄家灭族颇有微词的官员们放了心。身为臣子,最大的心愿不过是家族鼎盛,子孙延福罢了。既然全心全力为朝廷效力能够得到皇帝的信任,也能够惠及子孙,谁还愿意为那些名不正言不顺的逆臣贼子们卖命呢? 最为主要的是,那些逆臣贼子们都死啦!死得透透的,所以,臣子们唯一需要做的就是重振旗鼓,为皇帝为朝廷为百姓鞠躬尽瘁了。 随着老太傅陪葬之事了结,皇帝最近的一些举动也颇为引起了朝臣们的注意。 皇上可能、仿佛、好像,确定要立后了! 为什么这么说?看看最近后宫的动静吧! 先是工部开始修缮凤仪宫了,不单旧物换了添置了不少最近几年新上贡的奇珍异宝进去,皇上还不放心,隔三差五的把工部尚书喊来询问一下进度。三天两头的进去晃悠,这里指点一下,哪里提议一下,那着重的样子,可见新后深得皇帝欢心。 至于新后的人选?后宫中除了守皇陵的淑妃外,余下的德妃胡歆儿,太后的侄女贤妃,还有良妃郑七七哪一个可以登顶?都不大可能。 看看皇帝最近给哪一家的赏赐最多吧!再看看太傅刚刚逝世时,是哪一位脱颖而出得到了皇上的召见,并且在朝安殿的内殿过了一夜吧!再看看,哦,再想想皇上这几年在哪一家串门子窜得最多,新后的人选就**不离十了。 魏家,魏家,还是魏家! 义女做了皇帝近臣还不算,嫡女居然要入住后宫了!他家走了什么狗屎运啊! 不管穆家、胡家和郑家是何想法,反正朝中有女儿,并且有野心的家族一时之间对魏家是恨得咬牙切齿。更多的闲得看热闹有懂得钻营的,已经悄无声息的开始与魏家多走动了。当然了,哪怕魏将军不在,可是家眷中往日里的走动还是不少的,只是,皇帝这阵东风吹来,大家的态度更加热络了几分,走动也更加主动了些。 魏亦刚刚听管家说家里又得了赏赐后,就问魏溪:“皇上又赏了什么?” 魏溪懒洋洋的靠在躺椅里看书,道:“一些绫罗绸缎罢了。” 魏亦问:“不是医书?” 魏溪弹了弹手中的书封,明显是翻阅过多旧书,边边角角都卷起来了不少:“医书不会送来魏家,都是直接抬去了书楼。” 魏亦接过了茶,视线在她前厅里那一堆的箱笼中收回,叹气:“魏溪,医书与绫罗有什么区别,你明白吗?” 以前皇帝也送东西,不过很庞杂,医书、药材、花种,偶尔碰巧在金楼转悠还会挑一些精巧的耳坠、胸扣等送给魏溪,魏家人也时不时收到宫里赏赐下来的糕点宫花,就连魏亦的儿子魏棱还得到皇帝送的幼马,朴实的□□。更有甚者,还给正在吃早点的魏家人带过热气腾腾的汤包。 因为太杂了,魏溪那时候还在,家里人也就认定是皇帝与魏溪青梅竹马的感情不比旁人,所以也没有多想。那时候,魏溪的确对皇帝没有儿女私情,两人都太小,大家也乐得不戳破。结果,魏熹醒来后,皇帝还是照常,只不过,比魏溪在世时更加随性,汤包糕点就时不时出现在魏熹的餐点中。 给姑娘家送吃食,嗯,别人都以为皇帝是嫌弃魏熹太瘦了,所以想要代替魏溪将这个妹妹给喂胖一点。 好嘛,魏熹这一次入宫,宫里再有赏赐就容易惹人遐想了。绫罗绸缎还是轻的,成套成套的珠宝首饰,一套五件别看东西少,材料难得,宝石翡翠珍珠。这几日几乎日日都有东西下来,更为名贵了,十三件一套,发冠簪子钗子步摇耳环璎珞手镯样样齐全,一打开盒子,就金子都足够闪瞎眼,更加别说上面的颗颗通透大如拇指的红宝石,栩栩如生精雕细琢的凤凰,明眼人就知道这种东西只能送给什么人了。 “哥哥,我明白的。” 魏亦挑眉:“你愿意?” 魏溪倏地一笑,明媚的容颜在春光下镀上了一层细细的绒光:“哥哥,皇帝看中的女人,谁敢抢呢?” 别以为现在登门造访的命妇们是来相看她,想要与魏家结亲的,都不是。她们纯粹是来提前见一见将来的后宫之主,落个好印象而已。 “如果你不愿,哥哥总会给你想个办法。” 魏溪合上书,亲自给魏亦换了一杯春茶:“不用了,哥哥。就这样吧。” ☆、第114章 作者有话要说:  考研的美女们加油! 再有,春运车票可以买啦,买票趁早哇 最最后,冬至多保暖,挨冻会面瘫哦,真的哦~~ 皇城里的蜚短流长对魏溪来说就如同过眼云烟,丝毫不落在心里。 最近皇庄书院的书楼要扩建,工部的画图师傅来来回回折腾了几回,终于有了最初的图纸。魏溪今日就得去书院一趟,与师傅实地画地看看,确定一些细节。 书楼如今名声越来越大,除了皇帝隔三差五的送一些珍本孤本的抄本来,还有就是要参加春闱秋闱的学子们捐赠的书本,再有更为珍贵的绝版的抄本是来讲学的翰林院院士们的捐赠。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在某位学士来讲学的前一天捐赠了一本家藏抄本后,只要是来皇庄书院讲学的官员们就默认先捐书后讲学的传统,至今也持续了一年。 之所以扩建,也是因为第一批学子们被皇帝亲自指派往边关后,世家大族们开始流行起来的风俗。开始只是一家选择性的抄录了一些家藏文献给了书楼,因为该家族是世世代代在工部为官,所以藏书也大多是关于建筑水利等方面的书籍。有了一就有了二,然后涉及农事的书籍开始出现,什么地方什么季节什么粮食最为高产的历年记录霸占了书楼的一整排书架。然后关于水利的,关于气候灾害预防的,连同太医院送来的地方疾病预防与根治等等,小小的书楼简直成了一个民间的百科全书。工部参与进来了,之后就是兵部的大族们,再是刑部,随着魏溪即将入宫为主的流言在整个皇城蔓延后,户部和礼部的官宦世家也开始捐书了。 所以,书楼的扩建简直是迫在眉睫。 她乘坐的马车刚刚出门,车帘子就被人掀开,一个熟悉的人堂而皇之的挤了进来。 “你又跑出宫作什么?脚好了?” 秦衍之扬起一个大大的笑脸,手一抬抖了抖食盒:“今儿大厨做了新的点心,带来给你尝尝。”挤到魏溪的身边,把矮案上的图纸推开半边,一边打开食盒一边踹掉鞋子,“山茶月桂糕,张嘴。” 糕点只有半个拇指那么大一个红色小方块,顶上平铺一层蜂蜜桂花,打开食盒的时候就一阵甜蜜的月桂花香,引人垂涎。 魏溪就着他的手吞了一块,秦衍之盯着她的唇瓣开合,问:“如何?” 魏溪眨眨眼,刚刚把嘴里的东西吞咽下去,唇瓣一热,对方半斜着身子凑了过来。 薄纱的车帘在微风中荡漾,窗外车水马龙如同隔着水光时远时近,而水底下的两人相濡以沫,呼吸相叠。靠得这么近,魏溪几乎数得清他每一根睫毛。 “今天厨子的手艺不错,”秦衍之退开一步,轻咬着她的下唇笑道,“回去后赏他。” 魏溪淡定的又叉起一块糕点自顾自的吃了起来。秦衍之蠢蠢欲动,几次想要再一次挤过去都被阻拦,干脆翻看起案上的图纸:“工部做事越来越妥贴了。” 魏溪丢过来一个询问的眼神,秦衍之道:“最近宫里有两处宫殿要修缮,他们的进度不错。” 这事魏溪哪怕在宫外也听说了。一处自然是空置多年的凤仪宫,一处是太后的康雍宫。 凤仪宫要修,目的大家都知道。只是突然之间连康雍宫也要修缮,那就引人多思了。秦衍之没说,魏溪也猜得出一些,不过是穆太后的小打小闹罢了,秦衍之都不放在眼里,何况是魏溪。 再说了,康雍宫穆太后好歹也住了快二十年了,的确是该修一修。至于怎么修,修到什么时候,纯粹是看穆太后的心情。如果她真的老糊涂了,修到帝后大婚也不是不可能。据闻寝殿修缮的这段时日,穆太后搬到了以前太皇太后居住的永寿宫。 那里,可不大吉利啊! 主要是太皇太后后半辈子过得实在不怎么好,死得也很冷清。当然了,永寿宫也不止太皇太后一个人住过。不过,穆太后和太皇太后的关系人尽皆知,现在住进去,众人怎么也体会不了穆太后的心情。 两人正说着话,马车毫无预兆猛地一停,魏溪还没栽倒人就被秦衍之搂到了怀里。车外传来男人的质问声,还有马车夫的辩解,对方好像来头不小,口气恶劣,直说让车主出来赔偿。 魏溪一动,才发觉腰上不知何时多了一只咸猪手,见她望过来,那人还趁机在她细腰上抹了一把,打趣道:“投怀送抱啦。” 魏溪打他一下:“放开,我去看看。” 秦衍之起身:“女人家家的,好好呆着。”不容拒绝的就跳下了马车,车帘子顺势放下了。 奇怪的是,车外原本吵闹的声音在秦衍之出现后就停止了,魏溪以为对方是朝廷重臣,见过秦衍之本尊后就立即散了。掀开帘子一角看去,却只看到秦衍之背对着自己,而那位跟在他身后如同影子一般的侍卫正倒拖着一名华服少年入了深巷。地上,一群东倒西歪的仆从正哀叫不绝。 秦衍之回首见她在看热闹,忍不住点着她的额头将人给推了进去。 魏溪拍开对方的爪子:“你认识的人?” 秦衍之:“不认识。” 魏溪:“那你还出面作什么,大材小用。” 秦衍之瞪她一眼,奇怪的道:“除了这个,你就没有一点别的感慨?” 魏溪:“什么感慨?” 秦衍之挺起胸膛:“觉得我前所未有的高大,勇猛,可以给你依靠什么的!” 魏溪:“呵呵。” 秦衍之:“……” 到底哪里错了?是朕英雄救美的姿势不对,还是敌人太弱衬托不出朕的光辉形象?或者,他该果断的自己撸起袖子将敌人揍得满地找牙,才能凸显自己男人本色? 秦衍之相当的郁闷,连送到嘴里的糕点都食不知味了。 心情不好的秦衍之到了书院后,看什么都不顺眼,对方才左看右看都觉得不错的图纸也挑剔起来。 工部的老师傅没见过皇帝,忍了又忍,最后一把从他手里扯掉图纸,吼他:“班门弄斧!” 秦衍之:“……” 接着,身后还有人在拍手称快,秦衍之回头一看,居然是魏江,脸色一垮:“你怎么在这里?” 魏江叉腰冷笑:“这话该是我问才对!这可是书院,除了教书先生和学生,相关人士禁止入内。” 秦衍之怒视他:“这是我的庄子!” 魏江问:“你什么时候入赘魏家了?” 秦衍之噎住,一把搂过魏溪的肩膀:“这是我夫人的庄子,她的就是我的。” 魏江直接拉住魏溪另一边手臂,顺带把人差点带到自己的怀里,针锋相对:“魏熹还是黄花闺女呢,你少在这里做白日梦了,癞□□也想吃天鹅肉!” 魏溪咳嗽一声,满脸的无奈。这两个人只要碰面就互相看不顺眼,好在他们见面的时候太少,在书院撞见那也是屈指可数。 只是今日魏江明显对秦衍之的敌意更大了些,他扣着魏溪半边身子,对她道:“妹子你可得小心点,对面这个男人可不是善茬,最善于口是心非两面三刀。今儿可能非你不娶,明儿就琵琶别抱,你得离他远点,别被他轻易蛊惑了。” 秦衍之毫不退让,质问:“我什么时候琵琶别抱了!” 魏江:“你敢当着她的面说,你是真心实意的心悦与她?你心悦她,那魏溪是你什么人?” 秦衍之心口一痛,仿佛被一道无形的铁锤敲打在心房之上,瞬间将他这些年构筑的堡垒给击溃。这边手一松,那边立即就将魏溪给拖到了自己的身后,咄咄逼人的质问他:“是不是你忘性太大,连魏溪是谁,她是因谁而死的都忘记了?” 秦衍之抖着嘴唇:“我没忘!”怎么敢忘?如何能忘! 魏江冷笑,指着身边的女子道:“那你知道她是谁吗?” 秦衍之抬起头,方才的意气风发早已消失殆尽,眼眶发红,紧抿着的唇瓣因为用力几乎发白。他凝视着她,记忆中那不曾褪去的容颜与面前这张脸重叠,他张了张嘴,那两个字突如其来的终于万斤,难以吐露。 魏江却无视他的痛苦,直接道:“她是魏熹!魏家的嫡女,小名喜儿。熹同喜,不是小溪。懂吗?” “她是魏熹,不是魏溪!魏溪死了!” 魏溪死了! 四个字久久的在秦衍之耳瓣回响。多少年了,他好像很久很久没有听到过这四个字了。也很久没有品尝过这四个字带来的窒息滋味了。 那无数个夜晚,他在朝安殿里如鬼魅般的行走,在她写字的桌台上陷入梦境,在太医院那小小的房间里一遍遍回想两人的过往,有时候,他都觉得自己要被那些回忆给溺毙了。无尽的黑夜就像笼罩在头顶的棺盖,而他躺在里面,活着,又感觉死了。 秦衍之盯着她,好像在极力对比两张容颜的不同之处,又好像在透过这完全不同的样貌去寻找里面那熟悉的灵魂。 他的绝望,他的探索、猜疑、惊醒、印证,每一个表情都逐步在那一张褪去了少年青涩的脸颊上显露。 “魏——溪!” 他上前一步,狠狠的抓住她的手腕,双目睁大,喃喃着的那个名字就仿佛从胸腔最深处自然而然的吐露:“魏溪!” “魏……” “闭嘴!”魏江毫无预兆的抬脚将人给踹飞了起来,重重的落到了三丈之外,“你居然敢把她当成替身!你居然敢找人代替我家魏溪!你居然还敢欺瞒魏熹,你这个畜生!” 魏江一蹦而起,朝着对方就扑打了过去。 众目睽睽之下,书院里诸多刚刚下学的学子们就看着年轻的帝王被他们的武术教习给揍翻在地。 左一拳,右一拳! 年轻的皇帝那也是从小习武到大,虽然教导他的将军们放水颇多,陪练的侍卫们更是不敢与他真正的对仗,到底也懂一些武功路数,加上多年的锻炼下来,力气不小。两人你来我往,居然慢慢的打得旗鼓相当。 学子们想要上前又不敢,相互推委,转头看到魏溪,哭着问:“山长,这,这该怎么办呐?要不要拉开啊?” 魏溪心情前所未有的轻松与愉悦,笑道:“适当的对练有利于身心康健,没见着皇上的侍卫都在袖手旁观吗?” 侍卫大人:我只不过是想要多看一会儿皇帝挨揍的英姿而已! 工部的老师傅结结巴巴:“这,这位是皇上?” 魏溪笑眯眯:“对呀!挨揍的这位的的确确就是我们大楚最为英明神武,又最爱班门弄斧的皇上了。” 话音刚落,英明神武的皇帝又挨了一拳,两个眼圈顿时成双成对。 这一日的皇庄书院格外的热闹,皇帝挨揍的身姿在多年以后还被书院的学子们津津乐道,传於后人听,那都是后话。 “朕迟早要揍得他满地找牙!那个混蛋,打了朕两次了,两次!”皇帝回到宫里还在七窍生烟,小吴子拿着冰袋一边给他冰敷还一边要躲避皇帝的长牙舞爪,颇为辛苦。 芍药进来禀报,说是德妃求见。 秦衍之夺过冰袋自己按在眼角:“宣。” 胡歆儿娉婷的进来,刚刚行礼完毕,高高在上的皇帝就问:“你有什么要求,直说吧。” 这一次如果不是胡歆儿的通风报信,魏溪还真的有可能着了穆太后的道了。当然,秦衍之相信,就魏溪那性子,寻常人想要近她的身的确有些困难。只不过,当时出事的地方实在太敏感,在朱雀街上,大庭广众之下她若是真的被胡家的儿子给搂搂抱抱亲亲非礼了,哪怕皇帝要强娶,朝臣们也只能捏鼻子认了。可对魏溪而言,到底于名声有碍。 有时候,秦衍之也不得不佩服胡歆儿,这个女人的手段明显比穆太后高一些。 不知不觉中化解了胡家的危机,又从他这里得到了许诺,甚至,回去后只要跟穆太后说弟弟不小心闯祸被人打断了腿没法给太后解忧,也就足够糊弄了,一举三得! 穆太后与之相比,格局有点小,心胸也不够啊! 秦衍之感慨着,他浑然不知,胡歆儿的心计完全是在皇城大疫后被人给逼出来的。至于心胸,完全是上辈子做惯了人上人,积年累月被宠着溺着给纵容出来的,觉得世人都低她一等,只够资格被她利用驱使罢了。 所以,被蒙在鼓里的秦衍之大度的给了胡歆儿一个恩典,容许她提一个要求。 胡歆儿善于抓住机会,她也知道,这是她这一生唯一的一个机会。 “臣妾,想要一个孩子。” ☆、第115章 “孩子?” “是。”胡歆儿抬起头,那双莹润的眼眸中是满满的蛊惑。不知何时,初入宫时还带有点青涩的少女经过漫长岁月的沉淀显得更加诱人了,就像是挂在树上的青苹果终于熟透,从上至下,从内到外都散发着迷人的幽香。 不同于王霖那过于盛气凌人的艳丽,胡歆儿即带有着养在深闺少女特有的矜持和懵懂,在你以为可以轻易掌控她之时,莲步轻移后,陡然靠近的容颜却绽放出属于成□□人的魅惑,贝齿含而不露,丁舌若隐若现,一个轻轻的呼吸,一声似远似近的呢喃,都牵引着你的心神。 柔荑贴在人的脸颊上,肌骨含香,初时觉得沁人的凉,更近后,才发觉那是火焰般的炙热。 胸膛相贴,她仰望着你,就像仰望着漫天的星辰,让人恨不得捧着她白皙的脸颊靠近再靠近,摄取她的双唇,夺取她的每一次呼吸,扣紧她的腰肢,将她整个人镶入自己的身体。 “皇上……” 嘤嘤婉转,仿若细细的针线穿过你的心间,牵动你贴近,霸占她,攻略她,吞噬她,将她从头到脚从外到内拆吃入腹。 帝王有力的双手捏起她的下颌,逼着她注视着自己,她的头高高的扬起,仿佛即将被攀折的桃枝:“爱妃!” “皇上!” 帝王揉着她丰润的唇瓣:“告诉朕,你想要谁的孩子?” “您的!”胡歆儿呼吸一点点急促,“您的孩子!陛下,请赐给臣妾您的骨肉。” “然后呢?” “什么?” 帝王莞尔一笑,眼睛微微的眯着,缝隙之内的幽光像极了深海中的珍珠:“爱妃听过母以子贵么?” “!”胡歆儿瞪大了眼,原本柔若无骨的身子被冰封了一般,僵直冰冷。 帝王缓缓的抬起头,烛光过处,原本消瘦的身躯陡然高大冷峻起来。让胡歆儿视作沉迷的眼眸中哪里还有沉迷,不,对方根本没有被迷惑,他背靠着龙案的身子巧妙的避开了火烛的光辉,让她误以为男人不过是她手中挣扎的猎物。 现在猎物反捏着她那脆弱的咽喉,笑问:“你是准备母凭子贵吗?” 胡歆儿答不出,她说不出一句话一个字,喉咙深处随着对方掐得越来越紧的手指发出嚯嚯的挣扎声。 对方居高临下的注视着她,就好像注视着一个新奇的,搞笑的,丑陋的宠物。这个宠物方才还在极尽所能的诱惑他,现在她也继续用着那双湿漉漉的眼眸祈求他,哀求他。 她的身躯被一点点抬高,至始至终居于他的下风。 “你好像忘记了,这个皇宫里谁才是真正的主人!朕并不是你的盟友,因为你我没有共同的利益;” “朕的亲母,她错得再多,错得再离谱,也不容许外人践踏她的尊严,轻视她,甚至是藐视她;” “魏氏女更不是你攀向权势地位的踏脚石,在朕的心目中,全大楚的女子都比不上她一人。与她比肩,你不配!” 胡歆儿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珠,身躯簌簌发抖,那双腾空的双腿想要扒住什么,疯狂的挣动。 满目的红色再一次盈满了眼底,她恍惚中探手去虚扶了一下头顶的凤冠,唇瓣几开几合,几次想要质问: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不是心悦本宫吗?不是什么都能够给本宫吗?本宫想要坐那至高无上的位置有什么错?穆太后可以控制朝政十多年,为什么本宫不可以?都是女人,她能有的一切,本宫也能够拥有! 秦衍之将她甩脱在地,就像丢弃一个脏了手的花瓶,既然她已经失去了最后的作用,那么碎不碎都无所谓了。 “朕会给你应有的尊容,至于其他就别奢望了。”他重新回到龙案之后,执笔润墨开始撰写圣旨,“退吧。” 胡歆儿剧烈的咳嗽着,呛咳的眼泪鼻涕与口水在地板上行程一片水洼,泥泞脏杂,让人见之生厌。 她根本说不出话来。她浑身颤抖着,醒悟般的紧紧压住了抽动不已的双手,贝齿一点点深入唇肉之中,咬出一片片斑驳的血痕。 册封皇后的圣旨是皇帝亲笔所写。在此之前,他还特意让钦天监占卜过封后大典的日子,选来选去,定在了来年二月。 皇帝在大朝上还笑言了一句:“不错,正是桃花盛开的日子。朕的桃花也终于开了。”由此,大臣们可算是知道皇帝对封后大典的重视,与对新后的倾心之情了。 魏溪接了圣旨,家里就开始络绎不绝的有客上门贺喜。相比前段时日大家隐秘的试探,这一次就是名正言顺的道贺了。原本胡氏当家,如今她有了两个儿子,也实在是忙不过来,魏夫人又点了张氏协理。好在虽然魏将军还在边关,三个儿子倒是都在皇城。就算如此,妹妹要入宫为后,家里原本准备的那些嫁妆基本就都用不上了。 魏夫人对孟氏笑道:“可惜你我都没有女儿了,否则这一仓库的嫁妆也有地方可去,现在只能放着继续落灰了。” 孟氏叹道:“我那里还有一仓库的家具没有动过呢。” 魏夫人一愣,这才想起是魏溪的那一份。两个女儿合而为一,除了自己,魏溪似乎没有对其他人说明过,看她的意思,也没有准备再告诉第三人。 想到这个魏夫人就不由得疑虑了,这皇上要娶魏熹为后,他还记得魏溪吗?或者,他也和自家三个傻儿子一样,将所有对魏溪的情感都寄托在了魏熹的身上? 那…… 魏夫人一拍大腿,急急忙忙的跑去找魏溪,愁眉苦脸的道:“这真是一笔糊涂账啊。” 魏溪听了她的思虑后不由得发笑:“皇上这么久来对我是不是真心实意,难道母亲看不出来么?” 魏夫人道:“帝王的心思谁知道呢,否则也不会有伴君如伴虎的苦恼了。要是他心血来潮拿着你们两人比较,那可如何是好!”魏夫人坐立难安,“这皇上要是钻起牛角尖觉得你不如魏溪好,你如何在宫里立足啊?” 魏溪问她:“若他认为我比魏溪好呢?” 魏夫人:“那也太委屈我家魏溪了。那么好的姑娘,医者仁心,大公无私,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好人,他还敢嫌弃!” 魏夫人也是关心则乱,琢磨来去,才猛然醒悟:“哎哟,他若是真的看不开欺负了你,你就告诉他真相。看他到底要如何!” 府里日日来客不绝,魏溪也不是谁来都去见。如此,每日里也累得口干舌燥,浑身酸痛,早早就歇下了。 睡梦中,依稀听到一声极细的叮当碎响,魏溪从深重的睡梦中半清醒,一直压在枕头下的掌心握住。 床榻缓缓的一沉,魏溪放手一扎,对方哎哟哎哟的大叫:“是我,饶命饶命!” 魏溪收回手,颇为不悦的问:“三更半夜的,你跑来作什么?” 秦衍之腆着脸挤到她的被褥里:“宫里太冷了,找你暖床。” 魏溪在被子里踹他一脚:“宫里还缺了给你暖床的妃子?” 秦衍之笑嘻嘻,抱着她的脚摸了一把,触手软滑,他下意识的与前几日胡歆儿的那双手比较了一番,然后整个人朝着魏溪扑了过去:“那也冷呀,如今都快入秋了。”又去扒拉她的手指缝,“刚刚那是什么?我就看到银光一闪,就觉得脖子冷飕飕的。” 魏溪手指一翻,那东西就重新出现在食指与中指之间。 秦衍之凑过去一看,果断的摸了摸自己的脖子:“银针?!” 魏溪在他眼前扬了扬:“下次再突然出现在我床边,担心我就一针扎下去,看你还有没有命可以活。” 秦衍之小心翼翼的抽走她手中的银针,在她唇边偷了个吻:“你舍得?” 魏溪:“我没什么不舍得……”话还没说完,两片薄唇就被对方含住,把她所有未出口的话语全部给吞入了双方的肚子里。 魏溪上半身被他压着,下半身天踹地踹,终于把身上的男人给踹开了。 秦衍之的脑袋埋在她的颈边,炙热的呼吸一下一下喷洒在她的肌肤上,魏溪偏过头,秦衍之就把她掰过来,再偏过去,又掰过来。后来,索性双手双脚都压在了魏溪身上,笑道:“哎呀,这下热乎多了。”闹腾了一会儿,还抬起头去看她的神色,确定没有恼怒的神情这才放心的继续搂紧了她。 “德妃前几日与我说,想要个孩子。” “德妃是谁?” 秦衍之把下巴搭在她的肩头:“胡歆儿,知道么?” 魏溪摇头。 “不知道也没有关系。”秦衍之摸索着她的手,十指相扣,“是个无关紧要的人而已。” 魏溪笑道:“无关紧要的人会寻你,想要给你生孩子?” “嗯。”秦衍之振振有词,“我是大楚第一美男子嘛,想要给我生孩子的女人可以绕皇城一圈。”魏溪捏起他一小块脸皮揪着,秦衍之立即狗腿子似的立即解释,“可我只想让你给我生孩子。嗯,我们生多少个?一个太孤单了,两个会打架,三个才好平衡,四个也不错啊,可以打马吊。” 掰着指头数,最后:“十一个好了,可以踢蹴鞠。” 魏溪敲打他的脑门:“你当我是猪啊,一生生一窝。” 秦衍之嘿嘿的傻笑,把她整个人镶嵌在自己的怀里,挺了挺腰肢:“好想赶快成亲啊!我都等不及了。” 魏溪还没明白他有什么等不及的,等到他不停的送着腰肢,大腿处才感觉到一块异常炙热的东西在磨蹭着。 秦衍之:“感觉到了么?” “知道它是什么么?” “要摸摸么?” 魏溪:“……摸你个头啊!” 嘭的,秦衍之整个人就被暴怒的魏溪给踹下了床,一连滚了几圈才堪堪在屏风处停住了。 “姑娘!” “魏熹!” “妹子啊!” 外面呼啦啦一群人的呼喊,然后依蔷院的大门就被闯开了。 大清早的,还没到三更,魏溪的院子里就灯火通明。 魏夫人披着披风,撑着额头,觉得自己每一根神经都在暴跳着:“喜儿啊,贵人他什么时辰过来的?你怎么都不通知家里人一声呢?这要是出了意外,可怎么办呐!” 魏溪:“他自己偷偷摸摸进来的,怪不得我。” 大哥魏亦:“我再请一批护院吧。最近兵部有一批老兵正好退役,有的身手很是不错。”护卫多了,他进来的机会就少了吧?总得顾及一下小妹的名声不是。 魏溪:“他自己有侍卫。而且,我怀疑他暗中还安排了人守着魏家。平日里跟着他身边寸步不离的人就有上百个,随时给他卖命的那种。” 二哥魏允咳嗽一声:“贵人经常夜里过来?”如果天天这么爬墙,皇帝妹婿的体力很不错啊。 魏溪:“不知道!反正今夜我是第一次发现。”没确定嫁给他之前,我怎么会让他半夜近身,自己找死么! 三哥魏凭干笑:“没想到他还有这种嗜好哈,哈哈哈。”果然妻不如妾,妾不如偷么?噎,我家小妹也不用他来偷啊! 众人:“这一点都不好笑!” 魏夫人心力交瘁:“总没有夜夜防贼的道理,这事总得解决吧?” 魏凭:“要不,我们在小妹的院子里布置些陷阱?他只要一爬墙,保准落网。” 魏溪:“然后被网兜兜了一整夜的皇帝,在我家院子里看星星看月亮,再看日出?” 魏凭:“……” 魏允:“对方地位特殊,我们与他好生商量一下?劝劝他!” 魏溪:“他就属驴的,你觉得说得通,那二哥你去与他说吧。哦,记得提醒他,下次别自己一个人跑了,把我丢在这里面对全家的质问,我还要脸呢!” 魏允:“…………” 大哥魏亦唉声叹气:“既然如此,那我们全家去别庄住一段时日吧。” 魏溪:“哪个别庄?太近了不行啊,他最喜欢三更半夜骑马出城了。距离皇城骑马少于两个时辰的别庄都拦不住他偷袭的脚步。” 众人:合着皇帝在你心目中就是个采花贼了?! 魏亦笑道:“是个温汤别院,是我刚刚成亲的那段时日,爹拿自己的私产送给我做新婚贺礼的。据此,嗯,四个时辰左右吧。正好快要入冬了,我们一家子去跑跑温汤,三弟也可以把你那位请来一起来消遣消遣。” 魏溪笑道:“甚好。下次他再敢半夜来寻我,包管他整夜都在马背上度过,跑断他的腿。” 众人:“………………………” ☆、第116章 温汤别庄远在皇城之外,因为刻意避过某位阴魂不散采花贼的纠缠,一家人走得静悄悄,除了大哥魏亦还有朝廷消息的来源外,其他人几乎要双耳不闻窗外事了。 要说皇帝冷不丁的自己选了个皇后,打了内阁个措手不及,的确让人很恼火。可是,这也不是皇帝第一次这么干了。除了当初西蒙大战,他征求过朝臣们的意见,大战得胜后,皇帝突然开窍了似的,点亮了掌控朝政主动权的关窍。 这有利有弊,弊端很明显,谁也不想要一个干纲独断的皇帝,那样会显得朝臣们太过于无能,随着帝王的权利无限制的阔大,他的一言一行可以左右整个朝廷的动向,没有了抑制的对象,一旦皇帝决策错误,带给朝廷乃至于大楚,都会是致命的打击。 没有继承人,没有太子,这对朝野来说非常危险。 人的忍耐是有限的,对皇帝的纵容也是如此。与西蒙开战,朝臣们败北;边关贸易与国有利,哪怕权臣们有些微词,大义上是根本没法阻拦;至于皇后的选择,不说别的臣子们了吧,至少,有女儿在后宫中为妃的就不爽了。 撇开王霖,穆家,胡家和郑家是最大的失败者。 皇帝你后宫又不是没有女人,选秀才过去不到两年吧,你就对她们厌烦了吗?难道这么久你都没法从中选出一个让你中意的立为皇后,偏偏要去宫外找个女人?好吧,魏家也是二品世家,家里老爹老哥们都很出息,可你把他家女儿招入宫做妃子就行了,没有一点预兆立为皇后是什么意思?对我们三家不满意吗?还是觉得我们三家的家底不如魏家? 反正吧,立后诏书出来后,朝廷里明面上没有什么反对声音,反对也不行啊,皇帝都颁发诏书了,你再去反对根本没有用,君无戏言知道吗?暗中吧,有的人就揣测了三家的意思,开始流出一些反对声了。 因为都是私下议论,在没有立后之前,皇帝也没有当一回事,等到诏书公布后,好像瞬间往油锅里浇了一盆水,呼啦啦全部爆发出来了。 首先就是质疑未来皇后身子骨的流言。魏氏女在床榻上昏迷多年,这在皇城里几乎家喻户晓,听说魏家爱做善事,就是为了自家女儿积攒功德的缘故。有些妇人听说魏氏女被封后,还后悔不迭,派人去魏家打听他们平日里是去哪一家庙宇烧香,拜的是哪一家菩萨,居然这么灵验,不单女儿醒了,还被立后,可见这菩萨拜了有用啊。 其实吧,宫里的妃子,别说是妃子了,就是宫女,也是从大楚所有女子当中尽好的挑选。筛选的首要条件就是身子要好,康健,气色红润,最重要——盆骨大! 盆骨大好生养啊! 别以为是宫女就不会得宠了,皇帝发·情起来,抓着路过宫女就地消火的事情还少吗? 所以,历朝历代选入宫的宫女表面上看是伺候宫里贵人,说到底,她们也是妃子的预备人选。历代嫔妃中,也有不少是承宠一次后就怀了孕,一飞冲天做了人上人。 魏溪醒来后,跟着魏夫人去参加了不少世家大族内的宴会。大户人家,开个花结个果都会办一场赏花宴啊什么的,更加别说借着当季新鲜食材呼朋引伴的大吃大喝了,比如春日的鱼,秋的蟹,冬的羊肉,都可以办一场宴席。魏溪跟着魏夫人没少去蹭吃蹭喝,当然了,魏家也办过,有来有往。 皇城里见过魏溪的人家那也是过江之鲫,有人就酸溜溜的说,她那身子骨,不大好啊,听说一直有太医在帮忙调理。论丰润,魏氏女还不如穆家的贤妃呢。 穆瑶的确身段丰满,否则当初穆家也不会选她入宫了,实在是,一看就是好生养的身子。 穆瑶入宫后也的的确确被初尝欢爱的少年帝王宠爱过一段时日,因为背后有穆太后,大家也只是心里酸一酸,笑言宫里很快就要添丁家口了。除了穆太后和穆瑶,就没有人知道帝王那份宠爱里面的猫腻。 全皇城都等着穆瑶怀孕呢,结果,结什么果子啊!花都没开! 皇帝跟穆太后闹翻后,穆家又遭殃,胡家和郑家松了口气,别的臣子就让家里人去试探了。怀孕没有啊?没有!果然,皇上是想要个皇子才特意恩宠贤妃吧,见她那块旱地实在种不出苗子,也就放弃了。 自顾自的都给穆家遭殃找了个由头,所以,当初穆太后吃的那个闷亏啊,真的是无法言表。 皇帝听了小吴子的嘀嘀咕咕,也没说什么,直接指派了整个太医院去魏家给魏溪把脉。哦,魏家全家都不在,找啊!皇帝一直有钉子在魏家外面日日夜夜的守着,很快就有了新的住址。皇帝大手一挥,一位太医一辆马车,浩浩荡荡的去了魏家的别庄,排着队给魏溪把了脉。 不错,气血旺盛,头疼脑热都很难找上她! 很好,内宫顺畅,月事也正常得不能再正常了,怀孕没问题! 然后诸多太医一一把脉后,给皇帝一颗定心丸,然后再出宫出诊的时候随意唠叨一句,哎哟,你家姑娘怎么调养的啊,动不动流鼻涕,看看魏家女儿,刮风下雨什么毛病都没有,身子壮得跟头牛似的,一窝下三个崽都会没问题。 虽然夸大,可是效果明显!谁家不希望自己女儿身子骨好,这样婆家好找啊! 别说,最近太医院的生意比较好,白术还特意研究出了好几副调理女子内科的方子,美容养颜,宫热宫寒,强身健体的都有,研制成膏药或者丸子,小赚一笔。 拿魏溪身子不好做由头的眼见是不成了,又有人嘲笑魏溪大字不识,琴棋书画样样不行,别到时候进宫,让她拟个懿旨都不会,就会摁手印盖凤章。 醒来没两年,前面大半年还是在学走路说话呢,笔都拿不住,更加别说其他的了。别人就不信了,其他人家的女儿教养了十多年才有了一身过人的才学,你魏氏女这么点年月会什么,懂什么? 皇帝在中秋宫宴看宫人表演的时候听了这么一耳朵,指着殿中翩翩起舞的舞女们,对朝臣们道:“朕娶的是皇后,皇后的才学固然重要,更为重要的是什么?品德!爱卿们戏称为皇庄书院的主人是谁,没有人不知道吧?爱卿们府里也是有女儿的,家里也给她们预备了不少嫁妆吧?那些个嫁妆里面也有商铺别庄吧?都用来做什么?做买卖,闲暇之时去赏花赏月,就没想过做别的?魏家的商铺开的大多是药堂药材铺,这些年给朝廷免费捐赠了多少药材,有人算过没有?皇庄书院原本就几个山头,种一些果树,养一些没用的花,再多不过就是放养了几头鹿,几只兔子而已。一个小庄子,每年交给朕手头上的银子也不过是五百两,赐给她之后,知道她给朝廷带来了什么么?没花朕一分银子,全部自给自足,还给朝廷输送了上百个工匠。每一个都熟读诗书,能骑马大战,能下地耕田,更能游国行医的学子!而这些满腹经纶的学子们不是出自官宦世家,而是乞丐是孤儿是游民是弃子!他们是朝廷未来的栋梁,朝廷没有给他们活路,魏氏女给了他们,甚至还教会了他们一生受益无穷为国为民的本事!” “在座的各位爱卿有谁能够做到她那种地步?有谁家的女儿有她那份为国分忧的品德?有吗?说来给朕听听,朕虽然没法再封一位皇后,皇贵妃之位还是可以虚位以待的。” 一番话,堵得满朝文武哑口无言! 魏家只有魏亦有资格出席朝廷的宫宴,听得皇帝一席话后,当即跪在殿中代替妹妹代替魏家给皇帝磕了三个响头。 “得君如此,实乃吾妹之幸,乃魏家之幸!此生此世,魏家定不负皇恩,为国为民鞠躬尽瘁,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至此,帝后佳话源远流长。 穆太后当夜回宫后,就着人清点物品,准备去行宫长住了。 “母后不准备参加朕的封后大典了吗?” 穆太后在宴会上就气得心肝脾肺肾哪一处都疼,现在连皇帝都不愿再看一眼,生怕开口就会指着自己的皇儿破口大骂。 你把魏家,把魏氏女夸上天了,把外戚穆家置于何地? 同样即将是外戚,魏氏女为后后,魏家的权势将会大大的凌驾与穆家之上,这让穆太后的脸往哪里搁? 不说日后,就说今日的这场宫宴,她就已经感觉自己的脸颊火辣辣的疼。 魏家于国有用,这一点,穆太后不想承认也必须承认。魏将军,魏家长子更是朝廷重臣,不容她质疑。可是魏氏女的那一番夸赞,简直就是将穆太后,将穆瑶丢在地上践踏啊! 她开书院,她收容故而,她给皇帝解难,是她的本事。难道就因为她有本事,所以大楚上上下下其他所有的女人就一文不值了吗? 女人,不该就循规蹈矩的学习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女红厨艺,安安心心的等待嫁作他人妇,然后相夫教子管家理事吗?难道她们就该为家人操劳的时候,还整日里跑来跑去张罗着别人家的儿子,无名的乞儿,找人教导他们指引他们,等待着一群外人为她们挣得荣誉地位和诰命吗? 她们就必须不安于室,高调的去宣扬自己于国有功吗?靠着那一份钻营,得到朝廷的认同,得到皇帝的赏识和宠爱吗? 女人……就该那样辛苦吗? 她们这些人,就该被她逼成了尘埃,不值一提吗? 皇帝你到底明不明白,魏氏女所走的路,不是每个女人该走的路。你抬高了她,让哀家,让你的妃子,让全大楚的女人何以立足! 若是皇帝听到穆太后这一番呐喊,估计只会哭笑不得吧? 他不过是实话实说而已,魏溪的确做得很好,给了他很多帮主,可是他也没有否认穆家在帝位当初给予他的支持啊!否则,他为什么对胡氏那么绝情,不过是因为胡氏轻视了穆太后而已! 自己的母亲,自己的外祖家,哪里容得一个外人去蔑视。 哪怕穆太后做得再少,那也是自己的母亲,生育自己,养大自己的母亲。 可惜,男人和女人天生思虑的方方面面有很大的不同。 就想皇帝常常想到的那样,穆太后比之魏溪,的确是眼界太小了,只看得到眼前,看不到以后。 “既然母后一定要走,”皇帝很是平淡的道,“就将贤妃一起带走吧。” 穆太后:“穆瑶?你连她都看不过眼了吗?” 皇帝摇了摇头:“不是。只是,不想让她再在宫里受委屈。毕竟她是您的侄女,让她给新后磕头,朕也不忍。” 穆太后狐疑的望着皇帝,仿佛在确定他话里的真假。想了一会儿后,才问:“你让她什么时候回来?” 皇帝笑道:“母后回来,她自然也可以回来。” 穆太后送了一口气,依然没有让人停止收拾东西的意思。 皇帝最后看了自己的母后一眼:“一路顺意。” 穆太后气道:“没有你这个逆子在身边忤逆我,这天下就没有什么不会顺着我意的。” 秦衍之笑:“那就好。母后,保重身子!” 说罢,再也不看一眼,头也不回的走了。 离开也好,再日日相对下去,哪怕是母子,又有多少情分可以损耗呢? 相信穆太后,也是知道这一点吧! 魏亦也是隔了很久知道才知道,其实御史们还参奏过魏家,说西蒙战事期间,魏家私吞了不少的战利品没有交纳给朝廷。结果是,奏折送上去石沉大海了。 魏亦说给魏溪听时,魏溪还笑道:“我倒是很想让他们在朝堂上参奏呢!做武将的为什么都期待着上战场,一个是为了加官进爵,一个就是为了战利品。要说发家致富最快的捷径,就是攻入敌军的城门,撬开敌军官邸的大门,然后搬空他们府邸所有的名贵之物,哪怕是一双银筷也不放过。他们只要敢上奏,包管会被所有的武将走得缺胳膊断腿。” 作者有话要说:  圣诞节快到了,大家圣诞礼物准备好了吗 ☆、第117章 皇帝一出宫门,穆太后就颓然的跌坐在宝座中,几乎丧失了所有的力气。 穆瑶从内殿转出来,几乎是扑倒在穆太后怀中:“我不想走,我不要走。” 穆太后抚着穆瑶的发顶:“你不走等着跟皇上耗到底吗?听哀家的,你是耗不过皇上的。” 穆瑶埋在穆太后的怀里,不停的摇头。穆太后知道她不甘心,易地而处,穆太后自己都会觉得不甘心,何况是空有一腔热血的穆瑶呢! 相比当初的穆太后,穆瑶可谓是占据了天时地利。身在外戚穆家长房嫡女,自小入宫陪伴穆太后左右,与皇上青梅竹马一起长大。有这么一位靠山在,她入宫直接为后都有可能,偏生……魏氏女! 魏溪出自魏将军府,魏熹依然是魏将军府,魏家与穆家简直是天生的克星。偏偏,皇上一而再的被魏氏女给迷惑,生生断掉了穆家更上一层楼的繁华盛景。 穆太后又恨又悔,可惜,在帝王面前都没有用。穆太后甚至第一次生出,面对自己的儿子就如同面对当年的先帝之感。一个是夫妻之情,一个是母子之情,平日里可以纵容你在后宫翻云覆雨,一旦涉及他心中的底线,就没有任何可以转圜的余地。 帝王多情,无情的时候亦可以轻而易举的击碎你多年的虚妄美梦,就像击碎一盏流光溢彩的琉璃花瓶。你碎掉的心,哪怕再斑斓,他都不会回头看一眼。 “还有机会。” “什么?” 穆太后推开怀中的人,目空远方,重复道:“还有机会。你以为留在宫里就能够得到皇上的欢心了吗?看看你这几年,不,你们这几年的所作所为可有一丝一毫得到过皇上的关注,得到他一次哪怕一次临幸?” 穆瑶低下头。 “没有,一次都没有!你们四人,包括去守陵的淑妃,你们入宫至今全部都保持着完璧之身!” 穆瑶脸色惨白:“皇上,一直没有宠幸……” 穆太后打断了对方的幻想,她嗤笑道:“你还没看出来吗,这是皇上对你们的惩罚。” “我们何罪之有!”穆瑶直起腰身,彷徨无助的质问,仿佛皇帝就在她的面前,只要她问就能够得到答案似的。 穆太后冷冷的吐出两个字:“魏溪。” “魏溪?”穆瑶茫然的重复着这两个字,“是谁?” 穆太后惊讶:“你忘了?”她颇有些不可置信,之后就是哭笑不得,“你居然忘了?你这样的性子……日后怎么能够在宫里存活。” 穆瑶露出委屈的神色,穆太后深深的叹口气:“退一步吧,然后,等待新的机会。” 穆瑶希翼的问:“什么机会?” “新后入宫,帝后恩爱会持续一段时日。魏氏女以为一个皇帝为她扫清了所有的障碍她就真的可以在这后宫作威作福顺心顺意了吗?不!她不知道,不知道入宫只是个开始,是一切磨难的开始。” 就如同她当年,以为一步登天做了皇后就可以统御后宫,与皇上双宿双飞。结果呢?皇宫就是篇锦绣文章,有满篇华章让你荣誉加身时候,自然也有满地刀剑让你生不如死的时候。 没有了太后,没有了宫妃,后宫之中没有了抗衡新后的力量,那么皇帝就真的会对新后十年如一日的宠爱吗? 这个皇宫里,除了太后和嫔妃就没有其他女人了吗?天真啊,天底下,女人最多的地方,美人最多的地方,才女最多的地方,全部都聚集在了皇宫啊!所有的鸟雀,不管它的毛色、莺喉、性情,总有一样出类拔萃,见惯了新后容颜的帝王,一年独宠可以,两年,三年都可以,十年呢?二十年呢?美人的容颜会老,帝后的恩爱会被岁月冲淡,宫里却年年都有新进的美色,谁敢保证帝王会一心一意守着个颜色不再的美人,一直到老呢! 穆瑶不明白,穆太后可明白得太多,也见得太多了。 一个女人在后宫之中孤立无援,是靠着什么得到帝王的宠爱?哪怕生下皇子,想要护着他平安长大,这里面的艰辛困苦,没有人比她更加明白了! “你只需要等待,等待帝后琴瑟不调恩情转薄之时,就是你重入宫闱荣宠六宫的时候。” 穆太后走了,还带走了贤妃穆瑶,至此宫里还余下两位嫔妃,一位是德妃胡歆儿一位是良妃郑七七。 胡歆儿前段时日虽然闭门不出,皇上反而赏赐了她不少东西,颇为惹人侧目。 关于这位德妃,宫里的人谁不称赞一声贤德。品性端庄,出手阔绰,是四妃当中难得的大方之人。所以,宫里人对她突如其来的获宠只有高兴的份,甚少有人捏酸掐醋。当然了,除了早就出宫的淑妃,余下几位妃子中,有外戚穆家做靠山的贤妃也不稀罕她那点赏赐。良妃是靠着军功入宫为妃,家族里的男人争气,更是不屑于跟德妃斤斤计较这些。 皇帝的赏赐才下来,结果,盛宠空前的德妃居然闭门谢客,这就让人百思不得其解了。原本等着同喜的宫人们都傻眼了!啊,平日里需要他们在皇帝跟前不动声色说她好话的时候,动不动就是打赏,小的也是金锞子,大的金饰鼻烟壶什么的,现在得宠了,就大门一关,什么表示都没有?太会做人了吧,也太翻脸无情了吧?把宫里的人都当猴耍呢! 升米恩斗米仇,不过如此,宫里更甚。 等到听闻穆太后要去行宫,德妃终于打开宫门出来送行的时候,才猛然发现宫里人对她的态度。冷淡无视还算好的,阴阳怪气的奉承才够让人火冒三丈。 她是个善于把握机会的人,见得穆太后一走,宫里就剩下两位嫔妃,首先就反应过来要与良妃打好关系。之后的日子,她几乎隔三差五的去寻良妃说话。 良妃是武将之家的女儿,平日早晚都要打一套五禽戏,偶尔兴致来了还会耍一套剑舞,别提多英姿飒爽了。 德妃铁了心要笼络一个人的时候很少有人能够抵挡她的攻势。 每次做了新的点心,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良妃;每一次宫里例行发的份例,也是先让良妃挑;良妃剑舞,她伴奏;良妃读书,她作画;良妃午歇,她绣花,极尽之能事,可谓是后宫妃嫔的典范。 两人形同姐妹,让不少宫人又惊又诧,又羡又妒。 良妃身边的贴身宫女更是被德妃的身边人哄得头看不到脚,沾沾自喜的道:“娘娘,您说这是不是代表德妃认你为主了啊?” 良妃正对镜梳理着鬓发,闻言很是平静的道:“这宫里的女主人只有皇后一人,本宫可自认没那个福分。” 宫女道:“可德妃尊称您为姐姐呢!” “我月份本就比她大,称呼本宫为姐姐又怎么了。” 宫女还在纠结:“可是,如今宫里就只有您们两位……” 良妃目光一厉,梳子往梳妆台上一案,砰的发懵:“本宫看你最近收礼收得手发软,分不清自己的主人是谁,也看不清自己的身份了吧!” 宫女吓得往地上一跪,迭声喊:“娘娘恕罪,娘娘恕罪!” 良妃重新拿起梳子,对着不远处的大宫女吩咐:“本宫这里不需要自作聪明的人,把她送回内务处去。”环顾殿内一圈,沉声道,“日后再有人在本宫面前生事造谣,妄言尊卑之事,一概打回内务处处置。” 众人:“是。” 大宫女等到众人退了干净,才恨恨的对良妃道:“这德妃明面上看似再温柔不过的人,没想到心思如此歹毒。她不停的在宫里做出以娘娘为尊的假象,就是想要等到新后入宫,拿娘娘磨刀的主意吧?” 良妃方才的怒色早已被平静取代,自己拿起了耳环在耳垂上比了比:“岂止,她不仅想要让皇后拿我立威,还想激起武将之中的内斗呢。魏家与我郑家都是武将世家,他们魏家镇守西北关卡,而本宫娘家负责守卫东南沿海。若是我们两人因此针锋相对势要挣个高下,很容易挑起兵部的矛盾。朝廷啊,就是无数个利益组成的小朝廷,到时候宫里不合影响宫外两家情分,闹得不可开交,于皇后于本宫都没有什么好处。再碰上一些爱无中生有的御史,参奏两家公私不分,狂妄无忌,皇上一怒之下消减两家掌兵大权,没了依靠的我们在后宫里不就是等着被人踩死的蚂蚁?” 到那个时候,别说是朝廷对武将起了忌惮之心,就连皇帝也不会轻而易举的让有武将为娘家的嫔妃为后了,那样简直是给自己给自己的子孙们留下无穷后患。 大宫女震惊得好一会儿:“这,这也思虑得太远了。” 良妃呵的冷笑:“用兵之道,不就是敌人走三步,你得想后面五步十步嘛!文官家的女儿,自小钻研围棋的方寸之间,开局就想到结尾有什么稀奇的。” “拿娘娘您就真的容忍她这般利用算计?” 良妃这一次才真的笑出声来,爽朗的笑声中自信满满:“她以棋盘为局,我们武将世家的女儿可是生来就在沙盘上布阵杀敌。两军对垒,说到底不过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 大宫女显然是良妃的心腹,思虑良久还是忧心忡忡:“可是眼看着封后大典的日子就要到了,若是皇后入宫听得宫里的这些流言蜚语,对娘娘产生误会的话,那可怎么办呐。” 良妃装扮完毕,对着铜镜旋身观视:“那有什么难的,你以为新后会在乎后宫中这些鬼魅魍魉吗?” 大宫女:“不在乎吗?” 良妃望向窗外最后的金秋:“对于有些人来说,皇宫里不是牢笼,而是另一个行宫罢了。” 金秋最后一抹暖色逐渐被白雪覆盖的时候,魏溪就恨不得泡在温汤里面不出来了。 眼看着快要入冬,夜风寒凉,连绵了几日雨水道路更是泥泞难走。这个时节,哪怕是皇帝,想要出宫都有些艰难。 那人看着是个喜欢喜闹的性子,其实骨子里很是孤寂。少时还憧憬宫外的天空,可见到太多世道的不公平,也亲自感受过尊卑下人命的低贱,他对宫外那份热切之心冷静了许多,对待朝臣与平民百姓有了更深的一种体会。 有时候,他觉得哪怕自己身为皇帝,也逃脱不了世情的磨难,也会有生老病死,也要面临叔伯们的算计,母族的利用;有时候,他端坐在高高的龙椅上,俯瞰着底下一个个敬畏他的朝臣们时,又觉得自己处于雪山之巅,除了寒风中的自己,所有人都那么的遥远。 他就像所有人一样,冷的时候会趋向热源,往宫外奔跑;热的时候,又恨不得蜗居在深宫最为阴凉之处,冷眼旁观世人的奔波劳碌。 那么矛盾的一个人,在魏溪身边时,她就总是会下意识的无视他尊繁的地位,将他视作年少时跟在自己身后追逐的孩子。看着他跌跌撞撞的追寻,看着他跌倒,看着他憋着血泪磨蹭着爬到她的身边,抓着自己的衣角。 三岁的时候,他还会大哭大闹说魏溪欺负他;五岁的时候就埋在她的膝盖上,拖着她,低声求她别走;八岁的时候费劲了所有的心思,只为了让她将所有的目光锁定在他的身上,为他忧而忧,为他乐而乐。 十二岁,他眉目中的青涩逐渐有了帝王的威仪,偶尔发怒的时候就像竖起了所有鬃毛的狮子;十四岁,他的眸中总是有着某种她刻意忽略的情绪,盯着她看的时候眼神闪闪发亮;十五岁,她只看到了他的隐忍、他的欲言又止,还有……克制! 等到再一睁眼,那些含着火苗的克制就被寒冷的冰水给浇灭,成了一片暗不见底的幽潭。 为什么要答应他呢?魏溪想着。 大概,是因为他偷窥自己的时候,眼神太过于…… “!”魏溪呆呆的趴在温汤池边,看着热雾中逐渐显现的身影,“你……” “好冷啊!”对方边走边扯开头顶的发带,镂空的金冠在他之间盘旋飞舞。褪去了大髦的硕长身躯被热气一熏,虚无缥缈得仿若踏入人间的仙人,金冠随同鞋履一起被踢开,腰间的玉扣解锁,长衫半挂,他停驻在她跟前,居高临下的凝视着她,色眯眯的道,“美人,你可让我好找啊!” 魏溪咬牙:这个阴魂不散的禽兽! 禽兽兴奋得脚趾头都在跳舞,一边长大了狼嘴,发出色眯眯的嚯嚯声,一边自己宽衣解带,眼看着裤子滑落在地,白皙的胸膛就要在眼前绽放……呛的一声震鸣,一柄□□瞬息就到了秦衍之的背后。 “小……” “啊——!”禽兽千钧一发,脚底一滑,整个人就栽入了温汤之中,无数的温泉水飞溅而起,将靠在汤壁边的魏溪浇了个热心凉。 魏溪:“……心。” 背后很快就贴上了一个热乎乎的源头,耳后传来禽兽得意的狞笑,对着汤池外的人耀武扬威:“想暗算我,你还嫩着呢!” 魏江持枪而立:“你个色狼,给我上来!” 秦衍之搂紧了魏溪:“我是色狼,你给我下来。” 魏江噔枪:“你上来!” 秦衍之扬起脖子:“你下来。” 魏江抖动红缨枪,直逼对方眼睛:“你快给我滚上来,躲在女人身后算什么男人!” 秦衍之抱着魏溪侧身,对自己置于利器下也无动于衷:“她是我媳妇,要跟我生同衾死同穴的,我死也不会放开。你有种,你给我下来。” 魏江目眦尽裂:“上来!” 秦衍之呲牙咧嘴:“下来!” 只有一个脑袋露在外面的魏溪:“你们有完没完?” 魏江:“这个登徒子,还没娶你入宫就想着吃你豆腐,等入宫后有你哭的。” 秦衍之后知后觉看向自己怀里的媳妇。热汤之上,少女娇美的容颜早已被热气蒸腾成了粉红色,目如荧光,唇点芙蓉;热汤之下,指尖握着的腰肢滑腻如凝脂,体香隐隐如梦似幻。当即鼻子一热,两管热血顺流而下。 魏溪:“啊呀!” 魏江暴跳如雷,正想用枪头捞出汤中的色胚,对方却猛地往后一倒,彻底沉入汤底,徒留汤面上一串咕噜噜的水泡显示着自己的存在。 “奇耻大辱啊!”魏海捂着脑袋,恨不得就此离去。 魏亦亲自给对方斟上一杯热酒,笑道:“令弟也是关心则乱,皇上宽宏大量,不会责罚于他的,放心好了。” 魏海端起酒与对方碰杯,一口干净后才道:“他这性子十多年了就都没变过。皇上现在能够容忍他不过是看在魏溪的份上,等时日久了,过去的人逐渐被遗忘,小弟的鲁莽之举就全都成了罪证,日后想要翻身都难。” 魏亦挑了挑炉中的炭火,看着小簇火苗在木炭上升腾起一股烟尘:“那倒也不至于。我虽然甚少见过魏溪与皇上相处,与朝政上倒是可以估算出皇上五六成的性子。比如三王属地内官员与邻国私下交易之事,但凡自知有过的官员,只要诚心忏悔将功赎罪,皇上都可以既往不咎,可见皇上并不是那种赶尽杀绝之人。令弟虽然性子莽撞,其心却真。他于家的一片赤诚,于国也是难得的忠臣。前几年在战场上,他的勇猛也是世间少有,加以时日定然能够成为一名猛将。想来,这也是皇上对他纵容的真正原因。” 不多时,侍卫送上来几碟片好的鹿肉,魏亦将石盘架在了火炉之上,等到盘子烧得发红,淋上油,再将薄如蝉翼的肉片一片片贴在上面煎,不过片刻就熟了,夹起丢在汤料中过一遍就可以下肚了。 “尝尝,这是小妹钻研出来的法子,这样的肉片吃起来嫩得很。” 魏海一笑,连续吃了几片,点头:“果然不错。她在别庄过得比皇城里还舒坦些。” “可不是。”魏海一边喝酒一边笑,“说来还要谢谢海兄前些日子的仗义执言,让我们魏家少了不少麻烦。” 魏海道:“你我同姓魏,说不定百年前就是一家,何必客气。再说了,选后这等大事历来都是由皇上决定,世家大族忙活再多都是枉费,说魏家卖女求荣更是莫须有之事,你也不必放在心上。” 说起来这也是穆太后走之后的后遗症。去行宫修养的时机太不对了,偏偏赶在皇帝宣布封后大典之后,在正式封后大典之前离宫,这不是摆明了对新后的人选不满意吗? 穆太后不满意魏氏女,这样的留言几乎是瞬间就在皇城里闹得人尽皆知。 对此说什么的都有,有人说皇帝不孝,为了娶媳妇把老娘都给赶出家门了;有人说皇帝花心,更多的是说魏家卖女求荣,不声不响的就笼络住了皇帝,悄无声息的把自家女儿送到了皇帝的床上。 皇上为什么要娶魏氏女为后啊?你以为魏氏女真的倾国倾城,迷得皇帝东倒西歪不知今夕何夕非卿不娶了吗?见过魏氏女的都说,魏家幺女并没有沉鱼落雁的容貌!那样的话,魏氏女凭什么得到皇帝的青睐啊?有心人就猜到了里面的关联,居然追溯到前些年在朝廷里风光无限的女侍诏,不就是出自魏将军府邸吗?这魏氏女与那女侍诏是义姐妹呢,本事都不错啊,一个死了,活着的继续姐妹的大业,将皇帝勾得隔三差五的往宫外跑。 果然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啊!魏家为了权势也是耗费了心机,送了一个义女还不够,连亲生女儿都可以送到皇帝的床上,下手够快,够狠。 皇帝义无反顾的要娶魏氏女为皇后,说不定是因为早就珠胎暗结,为了皇子计,不得不吞下了魏家的暗算,把魏氏女封为皇后了。 皇城茶坊最热衷于皇宫里的恩怨情仇了,顿时一个个脑补出什么太后被皇帝气得吐血,干脆眼不见为净的跑去行宫修养啊;什么魏家开药铺的,说不定早就研制出了迷惑男子的药材,只要给皇帝一吃,绝对让他对第一眼见到的女人神魂颠倒啊;什么皇帝在魏家喝酒,原本就没有猎艳的意思,不过是酒后出了乱子,把魏氏女给吃干抹净,皇帝责任心强啊,既然做了也就干脆卖个好,把人娶进宫算了。 就算这样,也有不少百姓对此抱有怀疑的态度。不为什么,实在是魏家在皇城里的善名太盛了,他家的女儿那也是皇庄书院的主人,这样人家的女儿那里会做出偷男人的糊涂事!哪怕对方是皇帝呢,如果真的要做皇后,参加下一次选秀就是了,堂堂二品官员人家的嫡女,犯不着自己坏了自己的名声。 好事者更是直接跑到魏海跟前问对方:“你对皇帝要娶魏氏女怎么看?你家魏溪死得太不值了啊!如果你家魏溪没死,说不定皇后的人选就是魏溪了,跟那将军府的嫡女没有一点关系。” 魏海闻言盯着对方看了好一会儿,才淡淡的问:“兄台觉得魏家女儿入宫为后不妥吗?” 那人道:“自然不妥。皇上宫里又不是没有嫔妃,好端端的又选个女人入宫作什么?肯定是在宫外的时候,皇上招了魏家的道了。” 魏海又问:“魏将军是几品官?” 那人理所当然的道:“二品啊!” 魏海笑道:“三品官员的胡家的女儿都可以为妃,怎么二品官员的女儿不能为后了?” “这不是魏家暗算了皇上吗?” 魏海哦了声:“原来历朝历代的皇后都是靠着暗算皇帝,才得意荣登后位的啊!” “什,什么?” 魏海笑道:“兄台不就是这个意思吗?魏家女儿入宫为后就是魏家卖女求荣,那穆太后当年也是直接被皇帝点名封后,那说不是说穆家早就盯上了先帝,暗算了先帝才让穆太后一举夺魁?王太皇太后定然也是王家暗算了高祖皇帝,所以王家才有了几十年的富贵荣华。” 那人看着周围一圈议论纷纷的人,结结巴巴:“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正是这个意思!”魏海厉声道,“只要皇上不选宫妃为后,那么所有封后的家族全都是卖女求荣。正宗的外戚世家是卖女求荣了,那有妃子在宫闱里的世家是什么?你知道妃子在后宫里是什么吗?是妾!皇帝要提拔一个妾做皇后,那是她的福气。同理,皇上要选于国有功的重臣之家选女为后,那更是皇上对臣子们的恩典,对臣子们为国鞠躬尽瘁的嘉奖!历朝历代所有世家的繁荣,靠得是男人为国建业,而不是靠着女儿在宫里吹枕边风才长久不衰的,魏家如此,穆家如此,王家更是如此。百年之后,大楚的外戚世家都是如此!” 那一番话,没多久就传到了魏亦的耳中,对魏海,魏亦是真正有心感到敬佩与尊重。 这一年的新年,魏家照例引来了逃出皇宫的天子。团圆饭,发红包,放鞭炮,守岁,熙熙攘攘好不热闹。 魏溪半靠在软枕上,对着魏夫人叹道:“我都还没见过父亲呢,父亲是个怎样的人呢。” 作为魏熹,的确从醒过来之后就没有见过魏将军。作为魏溪,在这阖家团圆之际,更是格外想念远在边关的父亲。 秦衍之踩着雪花,拿着线香从廊下回来的时候,听的就是这么一句话。 魏溪没有想到的是,她简简单单的一句感慨,居然被某人放在了心里。在她出嫁的当日,打着哈欠推开窗户之时,窗外不知何时多了一道伟岸的身影。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要成亲了,泪目~~ 大家圣诞节快乐! 这一章二合一 ☆、第118章 魏溪站起身来,几乎脱口而出:“爹爹!” 魏将军一身戎装,披着大红髦,呼出的气息都带着白雾,遮挡了半边模糊的面容:“终于长大了。” 魏溪推开椅子,提着裙摆如翻飞的蝴蝶直接冲入了魏将军的怀抱,感受着冰冷的铁甲清醒着自己发热的面颊:“爹爹,您怎么回来了?” 魏将军搂着自小就没有抱过的小女儿,感受掌下蓬勃的生命里,双目微湿:“皇上急招,于是就回来了,没想到正好赶上你出嫁。” 秦衍之?魏溪终于想到年三十自己那一句无心之语,又哭又笑:“他最善公器私用了。” 魏将军道:“皇上体恤微臣,臣感恩肺腑。你入宫后可得好好替爹爹谢恩。” “那是肯定的。” 两人说了几句话,魏溪就被人拉着继续去上妆了。她是在宫外封后,不是在中宫,故而时间颇为紧迫。 魏将军看着她妆扮完毕,等着让人替上冕服了,这才回了自己的院子。 魏溪被魏亦背上凤鸾,从清晨微风中吹起的窗帘中看到马背上父亲高大的背影,满足的喟叹。 封后大典其实从三日前就开始了,礼部官员斋戒沐浴,先去祭告天地和宗庙,提前准备好册封的宝案。 当日,魏将军护送凤鸾经过朱雀大街,直停宫门中外,一眼望不到头的红墙碧瓦就是女儿一生的归处。魏将军即欣慰又忧心,只觉手中的珍宝即将脱手而出,成为别人胸口的明珠。 魏溪端坐在銮驾中,静静的听到宫内礼乐声闭,承制官宣读制命。 抬头,高高的宫阙仿佛一只巨兽压得人喘不过气来。记忆中,她有过无数次抬头遥望宫闱的情景,鲜亮如春的,灿烂盛夏的,秋意萧索的,更多的是冷宫里那终年不化般的冰冷。前世今生,兜兜转转,她依然在这一刻仰望着它。头上重于千金的九龙二凤冠几乎要压得她跪拜在地。可是,哪怕脖子压折,脊椎砍半,她也要固执的瞪视着这冷冰冰的高墙,蔑视着斗拱上趾高气扬的飞龙。 身前是威严肃穆的宫阙,身后是父亲坚实的胸膛,她不该怕,她也不会怕。 引礼使与内监们鱼贯而出,引导正使高呼:“秉承制命授予皇后册书以及宝玺!”。 魏溪受之,眼角的余光从金册、宝玺上一滑而过,帝王高俊的身影越门而出,他伸出双手,骨节分明的手指缓缓递送到她的跟前。 风起,无数粉色花瓣从高空中打旋飘舞,隐隐的暖香在空中弥漫。 那一瞬间,秦衍之觉得魏溪的神色透出悲凉。他猛地一颤,下意识的扣着她的手臂,在对方愣仲之时滑向她的手背,十指相扣,冰冷的触感几乎让他心底发颤。 “魏溪。” 魏溪抬眼。 秦衍之喉咙发紧,眼神死死的锁在了她的脸上:“魏溪,你是我的。”他五指缩紧,“你答应了,会陪着我。” 五岁那一年的誓言,我记得,我一直都记得,所以,哪怕你忘记了也不许食言。 他的指甲几乎要陷入她的皮肉之内,目中的哀求几乎要蓬勃而出。宽大的冕服遮挡了缠绕的双手,朝臣们只觉得帝后的气氛有些怪异,丝毫不知此时的帝王何等的惊惶绝望,他整个人甚至带着隐隐的颤抖。 “好。” 秦衍之眸光一闪,仿若流光,整个人栩栩生辉,散发着无限生机。 魏溪嘴角一抹清透的笑意,如破冰而出的溪流一点点汇入人间,注入他的心田。 “走吧,去永先殿。” 永先殿拜谒祭祀祖先,再回到太一殿,新后向皇帝行谢恩礼。 春风拂面,秦衍之的掌心异常的火热,握着她冰凉的指尖居然还泛出了汗意。魏溪落后他一步之遥,看着前面英挺的青年俊秀的身姿一点点牵着她迈向最高处。 脚下,百官高呼皇上万岁,皇后千岁,声动山摇。 明媚的春日终于从殿宇的脊背上攀到了云顶,薄雾散去,满目晴空,飞鸟翱翔。 秦衍之深深呼出一口气,眉目疏朗:“朕等这一日等得太久了。” 魏溪目光从远处收回,莞尔一笑。四目相对中,温情点点。 封后大典与封妃有着很大的不同,封后大典可以持续三天,而封妃不过一日。封后,新后会在朝安殿跪拜皇帝谢恩,接受满朝文武的跪拜恭贺,而后还有皇族诸多太妃嫔妃公主王爷王妃们的朝拜;封妃,在自己的宫殿接受册封后不用皇帝昭告天下,自然也就不会有朝臣们的集体朝拜,除了自己家族,朝廷诰命们更是不会参加一个妾的册封典。 在皇宫,妻和妾的天堑就像皇帝与王爷,之间的鸿沟堪比银河。 胡歆儿看着远处的灯火辉煌,仿佛灰暗天空中的一片火烧云,烧心也刺目。曾几何时,前世的人声鼎沸已经离她越来越远,那些绽放的烟火,五彩琉璃灯下翩翩起舞的宫人,还有那高高在上的宝座都不再是她记忆中的样子。 她轻拂过微冷的茶盏,思考着能够将青年帝王从新后身边哄骗出来的可能性。 前世她就曾在魏氏女封妃的当日硬生生的将少年皇帝从软玉温香中拉扯出来,用的什么理由来着?忧虑过甚! 看,多么简单。 前世的帝王多么的好欺骗啊,只要她欲言又止的一个神情,一句藏头露尾的哭诉,一声含而不露的咳嗽,就可以为她扫清跟前所有的障碍,有理没理的惩罚他所有的嫔妃。 今生……别说是见他,就连一个传话的人都没法到帝王的身边,更别说为她的一眸一笑一哭一闹而严惩其他三个妃子了。 前世与今生最大的不同是什么呢? 魏溪! 这个女人简直阴魂不散!如今居然还雀占鸠巢夺走了她的皇后之位。她定要让她……让她…… “如何了?” “回禀娘娘,良妃从宫宴回来后就歇息了。” “睡了?” “是。” 胡歆儿朝着不远处早已寂静的宫宇狠狠的瞪了一眼:“这个蠢货,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时候,居然还心大睡得下。” 原本还想着哄着对方去找新后的麻烦,结果从宫宴回来的路上良妃就哈欠连天,一路咕嘟着累坏了,胡歆儿以为对方只是推辞而已,没想不到半个时辰对方宫殿里的灯都熄了。隔着一道高墙望去,这边还有萤火之光,那边黑寂沉沉,浑然跟没有住过人似的。 大宫女轻声问:“娘娘,我们还去凤仪宫吗?” “去什么去,”胡歆儿咬牙,“算她命大!”转身就进了自己的寝殿。 大宫女提高朦胧的粉色琉璃灯往幽长的走廊上瞥了瞥,明明中宫还在喧嚣鼎沸,紧靠中宫之后的四殿怎么感觉被无声的壁垒给拉离了凡尘,里里外外透着股死水般的阴冷呢? 凤仪宫燃着的红烛已经过半,殿外传来伶人若有似无的传唱:“今夕何夕,见此良人。子兮子兮,如此良人何……” 合卺酒起初甘甜,入了腹中就如一团火,魏溪明显的品出了某些助兴药材的味道。 秦衍之挥手让宫人全部退下,亲自替魏溪摘掉头上的凤冠:“脖子疼么?” 魏溪晃动了一下脑袋:“还好,只是肚子饿。” 秦衍之正要去桌上拿吃的,魏溪及时唤住他:“我要吃热食。这里的东西不能吃。” 秦衍之自己叼了一块芙蓉糕在嘴里,含糊的问:“怎么不能食用了?” 魏溪看着他把东西吞入肚子,好一阵无语:“洞房花烛夜的东西都是加了料的,这一点太医们没提醒你吗?方才的酒就很烈。” 秦衍之摸了摸自己的腹部,然后撩开繁复的衣摆,指着自己的双腿之间:“看!” 魏溪直接从欢喜床上摸出了一个桂圆砸在了他的脑袋上:“那你还吃!” 秦衍之抱着一碟子糕点送到她的跟前:“饿了就吃嘛,吃饱了我才有力气喂饱你。” 魏溪又不是真正的懵懂少女,听了这话立即就明白了里面更深一层的意思,顿时扭着他耳朵:“你最近去哪里了,尽说些荤话。” 秦衍之把带有点心屑的手指含在嘴里,笑眯眯的道:“不是在忙着封后大典吗?朝中的事情成日里没完没了,我还能去哪里,不过是找白术要了些闲书看了看。” 又是师兄!白术师兄手中的闲书,是个人都知道里面的内容到底有多‘闲’! 秦衍之放下碟子,眼神落在她的凤鞋上,引诱道:“我听说女儿家的陪嫁中有一种绣鞋,里面大有乾坤。你脱下来给我看看。” 魏溪立即并着双脚,警惕的瞪着他:“你从哪里听来的这些习俗?” “民间啊!我在宫外走访的时候,正好看到有户人家在置办陪嫁之物,里面就特意提到了新娘的绣鞋。”话音一落,十分干脆的就把魏溪给推倒了,脚尖一勾,魏溪一只绣鞋就被反勾到了床上,秦衍之捡起来往里面一看,嗯,鞋底果然另有乾坤。 魏溪想要夺过去:“这有什么稀罕的,宫里该教的东西你不是早就学了嘛。” 秦衍之指着鞋底的一个姿势:“我的事儿你还不知道?宫里的女人都是摆设,至今我……哦,按照百姓们的说法,我还是个童子鸡。” 魏溪:“……”扑在他的身上抢过绣鞋远远的丢出了屏风之外,顺手自己又把另外一只鞋子踹到了床底,“太医给你的闲书呢?” 秦衍之倒在床上,指了指床头的暗柜,魏溪摸到开启柜子的玉瓶一扭,柜子里果然摆放着几本‘闲书’,另外还有一些瓶瓶罐罐。魏溪一一打开闻了闻,都是用了好料的助兴药,哦,还有润滑的,还有消肿的,居然还有一瓶只止血的。 魏溪粗略一看书的边角就知道皇宫里最贵的这只童子鸡经常翻阅它们,都懒得数落他了。书本拿出来,底下还有个盒子。 秦衍之趴在床榻上,兴致勃勃的说:“这个东西好啊,是特意给你准备的。” 魏溪一听,也不打开反而将盒子放入了柜中,秦衍之怂恿:“看看嘛,都是工部的能工巧匠们特意挑选的暖玉雕琢而成,朕特意比较过,相差毫厘。” 魏溪把柜门一关,斩钉截铁的说:“不看、不摸、不用。” 秦衍之拖着她的双腿:“这是我们的新婚贺礼,我们现在不用日后可以尝试着用用,你先打开看看。”说着,双手不知道怎么就钻入了她的衣襟内,另一只手摸索着扯掉她的腰带。 魏溪推他:“还没沐浴呢。” 秦衍之把脑袋埋在了她的脖子里,一边亲吻一边含糊道:“先洞房再沐浴。” 秦衍之到底是男子,而且是成年男子了,又是习武多年,他真正用强的时候魏溪根本抗争不过。洞房花烛夜,她也不能真的拿着银针或者金簪逼着夫君不准近身吧,所以,这事半推半就也就成了。 魏溪到了紧要关头还在摸索:“帕子丢哪里去了?” 秦衍之浑身汗水滴答,反问:“什么帕子?” “白色的绣帕。”顿了顿,强调,“纯白色,洞房用的。” 秦衍之箭在弦上,搂上她的腰肢:“丢了就丢了,又不是什么要紧东西。” 魏溪推他:“太后日后要问的。” 秦衍之这才醒悟过来,也不多话,自己捣鼓着自己的宝贝缓慢的直捣黄龙,还劝她:“太后都不在宫里,等她要看的时候随便拿块帕子,杀只鸡滴几滴血给她交差就是了。” 魏溪:“……” 秦衍之初次尝试鱼水之欢,持久力真的不敢恭维,魏溪脑袋半靠在软枕上,冷冷的看着他。 秦衍之:“我……嗯,太兴奋了。等会再战,包梓童满意。” 魏溪:“童子鸡。” 秦衍之:“咳,初学者,锌童你多包涵嘛。第二次我就熟能生巧了。” 魏溪:“童子鸡。” 秦衍之欲哭无泪,抱着自家皇后跑去沐浴,在浴池里又受了刺激,第二次好歹久了些。两个人浑身湿漉漉的,加上忙活了三日,人疲神乏,秦衍之有心再震雄风,魏溪可是要睡了。 宫人早就收拾了床榻,魏溪回来后一沾枕头就睡了。秦衍之趁着黎明前握着夜明珠秉烛夜读了一番,第二日没有大朝,又不用去拜见太后,索性早起又耕耘起来,只把魏溪的美梦吵醒。 宫里余二的两位妃子等了差不多一个多时辰才等来帝后,良妃倒是面色如常,胡歆儿气得帕子都不知道暗中扭碎了多少。 虽然昨天封后大典的时候,宫妃早就拜见过新后,今日却是皇后走马上任的第一日,太后不在,魏溪乃后宫之主,自然可以接掌宫务。 魏溪腰酸腿也合不拢,坐在秦衍之的身边听他说完后,淡淡的道:“如今后宫嫔妃也不多,太后既然不在,宫务更是少之又少,不过是一些日常琐碎罢了。本宫也不善专,既然大家都是皇上的臣子,那就一人领一份差事做吧。手上都有事儿忙活,宫里的日子才不至于虚度,否则整日里闲暇无事,反而还会闹出诸多是非来。” 秦衍之笑道:“整个后宫都是你的地盘,锌童你做主好了。” 胡歆儿顿时呼吸一滞,她当年为后倒是想要牢牢把握后宫大权呢,可惜上头还坐这个穆太后,穆太后头上更是有个太皇太后,怎么也由不得她在后宫指手画脚。 魏溪笑道:“既然如此,本宫就效仿一下在家时管家的法子,两位一人管宫人调度,一个管日常赏罚吧。德妃贤德兼备,想来对宫人调度甚有心得,所以这份苦差事就劳烦你了。” 胡歆儿心道,你还果然是给我个苦差事。宫人调度,看着是权利大,对德妃敬重的人就可以派油水多事儿又轻松的差事,嘴碎人蠢的就去做粗重活。外表看着好呢,实际上最为得罪人。再说了,你真的管理宫人,难道敢管到凤仪宫的头上?敢动昭熹殿的人?不过是安排一些酒扫之事罢了。而且,还有内务处呢,真正掌管宫人的可是另有其人。 魏溪又对郑七七道:“这赏罚之事其实颇为棘手。良妃出自武将世家,想来对兵部的赏罚制度有深刻体会,用来□□宫人最是得心应手了,还请良妃不要推迟。” 良妃起身不吭不卑的道:“谨遵娘娘懿旨。” 一个是人员安排一个是赏罚,这两样可谓是掐住了宫人的咽喉。魏溪把这两样下放,瞬间就堵住了所有人的嘴,给自己肃立了一个宽宏大度的形象。 当然了,宫里的琐事其实蛮多的,不过,宫里也不是没有人专门管辖。内务处还分了六部呢,管理衣裳的,管理膳食的,管理金器等等的,每个宫的宫人也有具体安排,寻常调动基本很少,除非犯了大错。 所以,明面上看两位妃子是掌权了,实际上受到的限制颇多。 至于魏溪,哦,她这几个月估计是没有闲暇了,身上黏糊着一个狗皮膏药呢。 在宫里立足,最最要紧的不是掌管宫务,而是——皇子! 作者有话要说:  有人知道那个盒子里面是啥吗? 绣鞋上有什么乾坤应该知道吧? 快要收尾了,卡死了,真想完结啊~~ ☆、第119章 作者有话要说: 说起来,秦衍之登位后虽然磨难颇多,登位的过程却是相当的顺利。无它,先帝就这么一个儿子。在寻常百姓家都是信奉多子多福,正房就一个儿子的话,长辈会成天念叨着多生。在皇族,只要娶亲,所有人的目光自然而然的开始盯着皇后的肚子,再不济,那也是妃妾的肚子。 秦衍之最初被穆太后逼着选秀,不就是为了皇族的子孙计么!不管这中间她有多少私心,繁衍子嗣的确是皇帝首要的任务。何况,秦衍之没有一个兄弟的情况下,对皇子的迫切更是火烧眉毛似的。 好不容易有了皇后人选,太医院几乎全院出动给魏溪把脉调理身子,也是大臣们喜闻乐见的事儿。 秦衍之也是真的急,不过,他也不是毛头小子了,人前颇为稳地住,等白术例行三日来把平安脉的时候,他就贼兮兮的问:“有没有什么能够让皇后尽快承孕的方子?” 白术头也不抬:“微臣对妇科其实不大熟。” 秦衍之切了声:“你就装吧,谁不知道魏溪继承齐太医衣钵后,你就被赶去钻研儿科和妇科了,打定了主意让你在后宫里为国分忧呢。” 白术把脉的手指一顿,忧伤的道:“微臣医书再高明那也是男儿身,女儿家的事情自然女儿家更为明白些。皇后不是学医吗?到底要不要调养,怎么调养,甚至要不要开方子,她肯定心里有数。” 秦衍之:“你就是懒吧?” 白术鄙视对方:“皇上您这是看臣日子过得太悠哉了吧?” 秦衍之:“朕不管,反正你得给朕拿个主意出来。否则太后回来,有你好受的。” 白术疑惑:“这事与太后有什么关系?” 秦衍之:“太后说在朕成年礼之前还没有皇子的话,她就送贤妃回来侍寝。”如今三月,十二月的时候他就满二十啦。 白术:“……” 秦衍之:“爱卿,你说如果太后真的送贤妃回来,朕到底招不招她侍寝呢?” 白术深深叹口气,从怀里缓慢的掏出一个布包,神情相当的哀怨:“微臣好不容易寻来的,还没焐热呢。” 秦衍之一把抢过:“没关系,朕替你焐。”说罢,已经从里面抽出两本新书翻阅起来。 白术:“…………” 皇帝不止抢了白术的书,还多方打听能够尽快促进女子怀孕的法子。 前些日子发现臣子中有一位新添了儿子,嗯,还一添就是双胞胎,可喜可贺,于是他就把该大臣给宣了进来,旁敲侧击。 能够被皇帝叫得出名字,甚至知道对方有几个儿子的臣子那官职自然不低了,当然,身子骨也很不错,是个武将。 对方连续几日被皇帝宣召,以为是什么大事,结果说来说去都是族里有多少小辈,儿子多少,女儿多少的事儿,也就纳闷了,不知道皇帝到底要干啥。 后来还是族长听了他的嘀咕后点拨了一番,才恍然醒悟,对皇帝道:“微臣族里人丁兴旺也是有缘由的。早在成亲的当日,母亲就遵从祖宗传下的规矩改了我们夫妻的饮食,为的就是能够尽快繁衍子孙。” “也不知道是臣族里第多少代的祖先留下的食谱,说如果想要生儿子,就得多食时令蔬果、豆类,同时,男方必须避免太多劳累,保持体力;若是想要女儿,女方就必须多食用蛋黄、柴鱼和柿子等物,更应该在室内多走动。” “还有就是……咳,体位。” 秦衍之双耳一动:“什么体位?” 武将见皇帝求子心切,本来还有些窘迫的心情也淡了,笑道:“男上女下容易受孕。” “哦——————!”皇帝点头,表示受教了。 于是,刚刚开荤没多久的皇帝就一反常态没有不分昼夜的黏糊着魏溪求欢了。每夜里保持一次的频率,第二日上朝前哪怕一柱擎天也强制忍耐着不去骚扰魏溪,冲个冷水浴就去忙活朝政了。 好在如今日子渐渐的热了起来,皇帝又是从小习武,洗个冷水浴倒也没什么。 不仅如此,皇帝开始将糕点全部换成了时新的水果,正巧又是要六月了,西瓜多得可以在朝安殿打滚,皇帝是早上一个,晌午一个,晚上用了晚膳后还要吃一个,茶水都省了。 魏溪看着他一阵无语,半靠在美人榻上,轻声念了一串药名:“党参、六汗、淮山、泽泻、茯苓、牡丹皮、山茉楰、版胶各两钱;北耆、天冬、知母、麦冬、炒扁豆、黍附、大金樱、五彩龙骨等各三钱;以及五味子八分、熟地四钱、生地四钱。” 秦衍之从奏折中抬起头来,满脑袋的之乎者也:“什么?” 魏溪翻了一页书:“药方。” 秦衍之傻傻的问:“什么药方?” 魏溪嘴角扬了扬,没有回答。秦衍之等不到答案,转头又去批阅奏折,批到一半,蹭的站起身来:“生子药!”他一把扑到魏溪身上,“你怎么有这个?吃了吗?什么时候怀孕?不对,怀上了吗?”说着就去摸魏溪的肚子,一把被对方打开。 “只是调养的方子,这世上哪有什么生子药。” 秦衍之哦了生,大手在她腹部摸来摸去,颇有一种为父者的希翼在里面。 胡歆儿也是做过皇后的,很是明白现在大楚朝野上下最为迫切的事情是什么。不是她说,整个皇宫里所有的女人都不如她胡歆儿能生。她尤记得魏贵妃被贬的时候,她就已经有了两个儿子一个女儿。直到自己给皇帝陪葬之前,她给大楚生了五个儿子,两个女儿。这对于朝廷来说,她就是整个大楚的恩人,是天生的皇后。 胡歆儿敢担保,她知道的所有生子秘方绝对比大楚所有人加起来的都要多。否则她也不糊冒着要背叛穆太后的风险,只求皇帝一夜恩宠了。 胡歆儿相信,只要有宠,哪怕是一夜,她也可以怀上龙子,从而母凭子贵在这个皇宫里成为唯一有子的嫔妃。有了孩子就有了把柄,皇帝不还是会被她捏着,必须隔三差五的来看视她们母子么?只要皇帝肯来,胡歆儿就有把握可以把人留下,只要人留下了,第二个皇子,第三个第四个还会远吗? 只是这一次,她只需要让皇帝去得早一些,更早一些,儿子年岁还小一点,再小一点,那么,太后之位迟早是她的囊中之物。 到那时候还有什么好怕的? 可惜啊,这辈子的皇帝的性子变得太多了,人也敏锐了许多,想要引诱他太难了。 倒是魏氏女,仿佛还是前世那个那般,不喜人亲近。 前世,胡皇后可是要求嫔妃们晨昏定省的,哪怕嫔妃们身怀六甲也逃不脱给皇后倒茶梳头,念书弹琴的日子。 故而,那时候后宫里的日常是,众多嫔妃不管刮风下雨落雪冰雹,还是疾病有孕都必须定时到皇后宫里请安,得宠的嫔妃皇后还会赏赐她们奉茶或者给帝后梳头的荣誉。等皇后训诫了诸多后妃们后,在由皇后领着去给穆太后请安。皇后亲自伺候着太后用了早膳,然后众人说笑一番后,再由穆太后带着去给太皇太后请安。嗯,偶尔太皇太后还会吩咐一些活计,比如给她老人家缝制一件大髦,或者抹额或者护膝什么的,再有就是抄写《佛经》,一抄就是九百九十九卷,够折腾的。 胡皇后有皇帝撑腰,哪怕领了差事,转头皇帝来请安的时候就给回绝了,都不用胡皇后动嘴。其他嫔妃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魏氏女因为写了一手铁画银钩的字,还被太皇太后嫌弃,说杀戮之心太重,字如其人,嚣张跋扈,让她用小楷日日抄写《佛经》《波罗蜜经》。哪天抄完了,前一盏茶还放在太皇太后的桌案上,茶水喝完就被太皇太后烧给了菩萨,然后再吩咐她继续抄写。 现在偶尔想想那时候在后宫中的日子,胡歆儿都觉得颇为解气。看吧,魏氏女你也有被皇帝置之不理不闻不问的时候,你也有被太皇太后当作蝼蚁一般看待的时候。那时候的穆太后对她也颇为冷淡,哪怕是入宫的第二日来拜见太后呢,得的不过是一支不过一两重的金簪,连个宫女都不如。 魏氏女的心性在如今的胡歆儿看来,依然觉得有些惊秫。实在是,太冷淡,不,是太冷静了。哪怕你将她踩在泥土里,她也不会给你一个求饶的眼神,更加别说趋炎附势卑躬屈膝了。 偶尔,被后宫两大高山欺压得喘不过气的时候,胡歆儿几次三番都以为魏氏女会奋起反抗,结果,低头看去,却永远只能看到她端着一张不吭不卑的脸,徐徐的俯首,像一个没有魂魄的木偶,冷眼看着宝座上的众人唱了一出又一出啼笑皆非的丑戏。 直到多年后,皇帝突如其来的移栽了一棵梅树,然后随着梅树的拔根而起,胡歆儿作为皇后的一生也戛然而止。 胡歆儿才猛然醒悟,后知后觉的感到浑身发冷。 今生无数次的午夜梦回,胡歆儿都恍惚的见到了冷宫中,爬出斑驳宫墙的那一支红梅,如人血般浇灌过似摄人。 魏氏女作为皇后入主中宫三个月,其实也发生了一些事情。其中最为醒目的一件则是后宫宫人的大幅消减,由原来的两千多人直接减掉了差不多五百人,全部都是宫里年纪超过了二十五岁的宫女们。 如今后宫归皇后管制,宫女们也不再是单纯的外放出宫,任由其自生自灭了。 “屯田戎边的政令与国有利,可是对于在边疆驻守的将士们来说,日子才刚刚开始。任何一个州郡城县,乃至于村庄,都脱离不了人,有了男人开辟荒地守卫疆土还不够,还得有女人替他们繁衍子嗣,有了家人才会安定。家国天下,家安定了,国自然无虑。”魏溪某一日拿到德妃送来的宫人册子后,听皇帝这么说了一句。 “很多将士们不是有家眷吗?他们既然在边关落户了,将他们的妻儿送去团聚也不是什么难事吧?” “难倒不难。只是,杯水车薪。” 魏溪琢磨了一会儿这个词,倏地一笑:“那陛下准备怎么办?” 皇帝咳嗽了一声:“我这不是在征询梓童的意见吗?你可有什么好想法?” 魏溪敲了敲手中的册子:“边关那种苦寒之地很少有人愿意去啊,特别是女子,大多体弱,去了之后水土不服又闹腾着要回来才折腾。” 皇帝道:“都成亲结果了,还闹什么闹?” 魏溪叹口气:“陛下直说吧,你是盯上了什么人了?” 皇帝指了指她手中的宫人名册:“这里不是有人吗?” 魏溪道:“虽然有宫女要外放,可是也得征询她们自己的意愿吧?你不能用一道圣旨就把她们运到边关,然后被将士们挑奴隶似选了去,余下就只能任命,她们也是大楚的子民。” 皇帝道:“那你说怎么办?” 魏溪琢磨了一会儿道:“让她们自己选。哪怕是宫女,入宫之前也有家人,有的可能早已给她们选定了亲事,只等出宫完婚了。有的物是人非,她们若是自愿去边关的话最好,不过,朝廷只是送她们过去暂住,若是一年半载后她们愿意留下那就留下,不愿意的发放银子让她们回老家也成。最重要的一点,去了边疆也必须保证她们的性命安全,可以统一安置在城内。一个只有男人的边城,女人也可以找到很多活计,或者朝廷直接开个织造局过去,把她们安置进去,日后边关将士们每一年的军衣都由她们现做,还可以省了大笔运送的费用。” 皇帝最后问:“那第一批人有多少?” 魏溪最后给了个数字,皇帝还是唠叨:“杯水车薪。” 魏溪最后无法:“每年不是各地都有难民嘛,让官府全部统一安置,若是要等灾后回老家重建的就回去,不愿意回去的可以送去边关,朝廷划地送牛,还免除三年赋税,如何?” 皇帝这才点头:“不错!” 于是,帝后一阵讨价还价就把年长的宫女给裁了部分,有人要回老家,有人无处可去也愿意去边关,再加上初夏的的水灾流浪过来的灾民,初步就有几千人被朝廷一起送去了边关,与屯田戎边的将士们一起城建边城。 等到胡歆儿好不容易买通了新的宫女,收到帝后消息的时候,已经是八月了。 一件奇怪的事引起了胡歆儿的主意,宫女给她消息:皇后上个月没有领去月事带。 ☆、第120章 宫里的嫔妃每月的月事都有专人记录,按月领取月事带就是嫔妃们没有怀孕的最直接证明。同理,一旦当月该嫔妃月事带没有领取,那么管事之人就会层层上报,最后到皇后的耳里。 至于皇后有没有领取月事带,除非她本人有意透露,否则下面的人绝对闭紧了嘴巴。 原本胡歆儿就收买了大批宫人为她所用,就等着魏溪进宫那一刻,这批人就是胡歆儿的最大助力。结果,还没几个月呢,皇后一声令下就把宫里最年长最得势甚至对宫闱了解最深的一批人全部外放,打得整个后宫一个措手不及,有多少人的如意算盘都打了水漂,又有多少人的棋局半途而废。 胡歆儿更是损失惨重,好在她比旁人更懂得从小处着手,既然大部分的老人都出宫了,可是这几年新进宫的宫人们也逐渐熟悉宫里的生存规则,要收买老奸巨猾之人有难度,哄骗一些底层苦苦挣扎之人还是比较容易。 得知魏氏女没有领取月事带,胡歆儿首先就考虑对方是不是怀孕的可能。 身子调理得当的女儿家,经过半年与夫君耳鬓厮磨,床榻上少了拘谨,床事上更是如鱼得水,怀孕几乎是水到渠成的事儿。 胡歆儿等了几日,等到太医三日一把的平安脉后凤仪宫还没有传出喜讯,就琢磨着自己去一探究竟了。 要证明一个人怀孕有很多的法子,衣食住行,衣衫在怀孕前期倒是看不出,吃食倒是验证怀孕最直接有效的法子。 于是,连续三日胡歆儿都去凤仪宫请安,第一日是特意选在皇后早膳的时候。特意瞅了一眼,玉米红枣百合粥,两碟清爽的凉菜,两样荤食都很寻常,一笼水晶虾汤包。汤包就小儿巴掌大,一口一个,根本分辨不出里面的虾是河虾还是鲜虾。 第二日跑过去,赶上午膳,皇后打趣她是来蹭饭的。于是,这一顿午膳胡德妃吃得颇为尽兴,几乎是捧着肚子出了凤仪宫。因为用膳之前皇后叮嘱,凤仪宫不准浪费,又因为她去蹭饭,凤仪宫的御厨特意又填了两道菜。四荤两蔬,一汤两冷,刚刚吃完,皇帝还特意命人送来了一个大西瓜。 皇帝那里的东西果然是最好的,西瓜又脆又甜,与皇后两人一人一半,之后皇后就去看书,胡歆儿抱着肚子围着御花园饶了十圈才把喉咙眼的饭食给咽下去。那一顿饭撑了她好些日子,看到肉就摇头,皆因那一道猪蹄闹的。皇后专门挑蹄尖那一头吃,余下肥肉最多的部分都进了胡歆儿的肚子,腻得她看到红肉就想吐,差点让大宫女误认为她有了喜事。 第三次她不去蹭饭了,就赶在皇后堪堪用过晚膳的时辰,掐点去的。瞄了一眼餐盘,好像有道鱼?再看皇后,跟泰山似的纹丝不动,没有一点因为怀孕闻不得腥味的反应啊! 胡歆儿开始怀疑给她传信的宫女是不是看错了记事薄,或者,皇后并不是没来月事,而是月事推迟了? 等到胡歆儿离开凤仪宫,皇帝才挺着肚子跟魏溪抱怨:“不爱吃鱼就别让御厨做就是了,赶着每次有鱼就把我拉来,一条鱼下肚别的都吃不下了。” 魏溪摸了摸他的肚子,笑道:“宫里宫外多少人盯着凤仪宫呢,让他们知道我的喜好多不好,没得添麻烦。” 上行下效,不止是皇后的喜好会造成麻烦,皇帝的喜好更是如此。 皇帝好色,下面的人就会全国广纳美人送入宫;皇后喜食什么,到了季节,宫外送礼就大多是此物了。魏溪学医重养生,自然知道过犹不及的道理。她自身对权力**不重,也不需要靠着别人的奉承来确定自己的地位。 胡歆儿怕打草惊蛇,到底没有再掐着饭点过去凤仪宫了。不过,要试探妇人有没有怀孕的法子多,要让已经怀孕的妇人落胎的法子更加多。 胡歆儿自认为自己这方面早已熟能生巧,毕竟前世那么多宫妃总有一两个漏网之鱼不是,也不能全部指望皇帝替她出头了。 胡歆儿其实早在多年前再见魏氏女的时候就琢磨过魏氏女的弱点。归位四妃之一,魏氏女性子在后宫中算是平和中庸的那一派。当然,这并不是说魏氏女性情温柔和顺,相反,她这人给人第一个照面就觉得不好惹,仿佛生就一副生人莫近的面孔。也许是武将女儿的通性,郑七七也时常给人不好亲近的感觉。好像一个不如意,她们就会暴起伤人,打得你落花流水似的。 最后的结果却告诉胡歆儿,郑七七就是明面上的母老虎,魏氏女那是披着虎皮的孤狼,在最为志得意满的时候才会给予你致命一击。 胡歆儿左右衡量之下,觉得与其怀疑魏氏女有没有怀孕,还不如直接将她当成有孕的妇人看待,直接一击毙命才能永绝后患,有孕也能让她怀得上生不出。 魏溪入主中宫后,魏海就给她送了一只兔子,如今过去大半年,兔子养的毛光水滑,眼见着那兔子越来越壮实,结果有一日,它毫无预兆的下半身血流不止,不过半柱香的时辰,突然就死了。 凤仪宫是什么地方?后宫中各种规制最为严格的地方,有活物在这里流血不止的死了,明显表示宫里有了什么不合规矩的东西。 不过半日,整个凤仪宫就整理出了所有的胭脂水粉熏香墨条等物,全部一股脑的烧了。不但如此,连殿内新摘的鲜花也都搬了出去,而且严令禁止在凤仪宫当值的宫人佩戴熏香等物。 “世间万物生生相克。一朵观赏的花,加一块寻常用的墨,再加上点着的熏香,单放都是好物,聚在一起有可能就变成了毒。”魏溪对芍药道,“宫里这地方人多心大,终日防贼也不一定是无用功,至少可以避免很多无妄之灾,也能够少了诸多的麻烦事。” 芍药笑道:“娘娘似乎很怕麻烦?” 魏溪正依在窗边一边翻书一边欣赏园中的花景,笑道:“谁不怕麻烦呢?有时候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说,如果死的不是一只兔子,而是本宫,这凤仪宫有多少人要被审讯,有多少人要砍头,又有多少人要陪葬呢?” 芍药吓得脸色一白:“娘娘是怀疑……” “本宫没有怀疑谁,不过是实话实说罢了。你看,本宫不用香,凤仪宫的宫人也就全都不用香,来请安的太妃嫔妃公主诰命们,难得来一趟,也都不用香,这不省单单省了凤仪宫的麻烦,还省了某些有心人的麻烦。” 如果你来请安的时候,特意在身上用了香,就等于直白的告诉众人:唉,我别有用心啊,你们可得担心了。 谁会这么傻啊! 同理,魏溪对吃食没有特别的喜好,过节的时候众人也就不会特意挑选吃食送入宫来,为啥?吃这东西,在宫里的规矩最多,审察最为严格。明明皇后不爱,你还送,你这不是给人送刀子么!如果皇后吃了没事那还好,出事的话,砍了你的脑袋你也只能自认倒霉。 要知道,吃这东西经手的人可不是一个两个,从宫外到宫内最后到凤仪宫,碰过这东西的人十个也不为过,鬼知道是哪个抓了你做替死鬼呢。 胡歆儿送了一次糕点,别说亲眼看着皇后入口了,估计连皇后的手都没去碰一下。 哦,魏皇后还懂医理,用药用毒这种事情基本瞒不过她的眼睛。 至于皇后迷糊之间摔跤啊,独自逛御花园啊,跟皇帝狩猎跑偏迷路啊,这都是无稽之谈。 皇后不管去哪里,左右手都有专人搀扶,更别说是去最为多灾多难的御花园了。当然了,皇后自己的中宫就有个不错的小花园,养的名贵花草品种蛮多,她不让宫人摘花插瓶,倒是喜欢赏花。 由此,胡歆儿突然发现,怎么凤仪宫看起来像是铁通一块,居然比自己当年更甚呢? 一个武将之女,有这么慎密的心思,懂得这么多宫里的手段吗? 她完全忘记了,她为皇后之时,皇帝的的确确是帮她扫清了不少的障碍,她能够在后宫里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凭借的并不是真正的帝王宠爱,而是因为,皇帝只想要她一个人生孩子,所以,对于她对其余宫妃们用的那些手段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那些嫔妃们,也并不是真的蠢笨无知。胡皇后赏赐下来的那些糕点、胭脂水粉、熏香不一定都是真心赏赐,甚至是狩猎时的意外坠马都不是意外。那些胎死腹中的孩子并不是母亲们的马虎,他们的夭折,也许真的是天意,更多的是人为,还有一种可能是母亲的选择。 生下来可能活着受尽欺辱折磨,还不如在母亲的腹中离去。 一个不被父亲期待的孩子,一个会被嫡母苛责虐待的孩子,一个出生后就要面临外家全族覆灭的孩子,一个可能会要随着生母在冷宫里吃不饱穿不暖受尽人间疾苦,还等不到明天的孩子,何必出生呢! 就这么煎熬着,苦思着,自我折磨中的德妃娘娘胡氏,终于等到了皇后显怀的那一日。 那一日,正是皇后入宫后的第一个新年。 穿着宽松朝服没有束腰带的魏皇后,由着皇帝胆颤信心的搀扶中走向宫宴的上座。 此时今日,皇后有孕已近五个月。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元旦快乐! ☆、第121章 作者有话要说: 五个月,如果是盛夏估计早就显怀了,如今正好是隆冬,穿着朝服那么厚重的袍子都可以突出个大肚子,可见里面真材实料。 胡歆儿那个恨啊!她除了每月的初一十五去请安,偶尔也会跑去凤仪宫试探一下,怎么就没发现呢?果然还是因为太冷的缘故吧。 皇后有孕,皇帝那是高兴地傻了似的,年前跟他汇报事儿大部分都可以通过。当然,年前大臣们也不会拿什么太烦心的事情去皇帝那边讨骂。 只不过,很快众人就发现皇后这一胎有些奇异,肚子大得太离谱了,仿佛寻常妇人七八个月的样子似的。 太医院发话:“皇后怀的是双胎。” 双胞胎啊,好事啊! 众人纷纷恭喜皇帝,有的跟皇帝关系比较亲近的还暗搓搓私下向他取经,问怎么尽快怀胎,问怀双胎是不是有什么诀窍。 嗯,皇帝大方的给众人说了一回经验之谈。 男人跟女人的不同体现就在这里。家里人怀孕了,男人首先就问:“哎哟,您一夜几次郎啊?” 爱吹牛的会哈哈大笑,故作谦虚的道:“不多不多,七次而已。” 别人再问:“怎么这么快就怀上了,用了什么秘方啊?” 这人就会神神秘秘的吹嘘了一番自己的劳苦功高,然后推荐春宫秘籍若干本,助兴膏药若干瓶。嗯,反正就是下半身的事儿。 女人嘛,如果是一个屋子,伺候一个男人的,那心思就多了。 “你怀上了,我没怀上,我怎么怀上呢?”于是,就开始给正妻唠嗑,“哎哟,姐姐好不容易有了身子,可得仔细调养,好好安胎,别东想西想,一切以孩子为重。” 转头,就把男人拉到自己屋子去了,理由冠冕堂皇:“姐姐有了身子,官人您可别再胡来了啊!”一边解开衣裳,一边抛着媚眼,“有什么事儿,跟妾身说也是一样。妾身也正好趁此机会替姐姐为夫君分忧解劳。”然后两个人就滚到一处去了。 皇后嘛,天下女子的表率,怀孕了之后自然不能留着皇帝继续夜宿凤仪宫了,所以得勤快重新安排侍寝的宫妃。 当然了,原本宫里的规矩是,初一十五皇帝必须宿在皇后宫里,别的日子由皇帝自己决定,您看重哪一位妃子,尽管去她的寝宫夜宿就是了。 历朝历代的皇后自己有孕后,怕皇帝会被其他嫔妃给勾了魂,也为了稳固自己凤仪宫的地位,会从自己的宫殿里挑选一两个容貌不错又忠心耿耿的宫女伺候皇帝。这样皇帝哪怕不能跟皇后滚床单,在偏殿还是可以享受美人的软玉温香,这样一举两得。 到了魏溪这里,她什么也没说,只是给行宫的太后去了一封信,不过几日,穆瑶就被安安稳稳的送回了宫里。 胡歆儿去凤仪宫请安的时候,乍然见到这位故人,当场就差点冲上去撕了对方。 老娘眼看着就要迎来曙光了,你就跑来摘果实,可恨不可恨呢! 皇帝终于开始临幸其他嫔妃了。 第一夜就去了穆瑶的寝宫,屁股才刚刚坐热乎,胡歆儿那边就弹起了小曲。一曲《凤求凰》那个哀怨,那个欲说还休,那个凄凄怨怨。 四妃的宫室就在凤仪宫的后面,胡歆儿一弹曲子,春风一吹,与她毗邻的穆瑶那边哪有听不到的? 皇帝就问:“这谁在害相思呐?” 穆瑶满怀希望的回宫,可不会轻易耳语的放弃到手的机会,搂着皇帝的胳膊依偎着问:“臣妾与皇上一年未见,自然是臣妾相思入骨。” 皇帝哈哈大笑,问她在行宫住得可好,吃了什么用了什么,可有什么新鲜好玩的事儿。 穆瑶一一说了:“姑母礼佛,大部分日子都是请了附近寺庙的高僧来讲佛念经。山里野味颇多,太后初一十五菩萨三诞日茹素外,其他时候不拘吃食,臣妾就隔三差五的去山里打了些野味孝敬姑母。” 皇帝:“你还会狩猎?” 穆瑶笑道:“自然会。入冬之前臣妾还不小心猎了一只白狐,用皮子给皇上缝了一条围脖,皇上可别嫌弃。” 皇帝称赞了一番穆瑶心灵手巧。 两人算是一起长大,皇帝少时也在行宫住过,对行宫的记忆颇深,很有聊兴。穆瑶自然是捧着皇帝的,皇帝想要听什么,她知无不言。其中也夹带一些太后的近况,和自己在行宫的野趣,顺便夹杂着对皇帝的思恋。因为要引起皇帝对她的改观,着重说了自己在行宫的一些感悟,顺道追忆一番两人少年时候的事情,勾起皇帝的怜悯之心。 不得不说,效果不错!特别是有伴奏的情况下,穆瑶在行宫的经历很有一种分离两地的相思之情,很容易让人动情。 穆瑶眼看着皇帝望向她的目光越来越专注,倾听她话语的神色越来越感慨,连连叹道:“让你受苦了。” 两个人的脑袋就要挨在一起时,隔壁宫室的琴声戛然而止。 皇帝目光一动,直起了身子,看了眼漏斗:“这么晚了,朕去看看皇后。她最近起夜厉害,可别摔着了。”甩甩袖子,人就一溜烟的跑了。 穆瑶:“!” 派来支援穆瑶的嬷嬷急得跳脚:“还不去追?” 穆瑶捏了捏裙摆,哭道:“皇上那腿脚,我追得上吗?难不成追到凤仪宫去,把皇上硬生生的拖回来?我还要脸不要脸了啊!” 于是,要脸的穆瑶跑去胡歆儿那边,砸了她的古琴,啐了她一口唾沫:“连我的男人都勾,不要脸!” 胡歆儿指着对方的鼻子:“你!”你了个半天,到底把未尽的话给憋回去了。 穆瑶能够回宫,说明太后在皇帝心里还是有地位的,如果闹得穆瑶太难看,太后突然跑回来替自己的侄女撑腰的花怎么办! 胡歆儿忍住了,结果第二日皇帝来了她的寝宫。 皇帝一来就说饿,胡歆儿眼睛一亮,就问皇帝想吃什么? 皇帝说:“不拘什么,爽口就行。皇后重养生,饮食的规矩太多了,朕的嘴里都要淡出鸟了。” 胡歆儿当即明白皇帝的话中话,这是抱怨皇后只顾着自己,没有顾及皇帝的偏好呢。所以,胡歆儿自己特意跑去了御厨房,整出了小半桌辛辣可口的菜肴,酸甜辣轮番上阵,皇帝吃得头冒热汗,只呼“过瘾”,大手一挥,胡歆儿就得了不少的赏赐,大多是野味,看样子皇帝是惦记上她的好手艺了。 胡歆儿有意软语温柔,眼如秋波,就像是攀附在大树上的古藤,整个人都要依偎到皇帝怀里的时候,皇帝倏地跳起来,捂着肚子“哎哟哎哟”的只喊疼,一个时辰内蹲了三次马桶,最后不得不请出太医。 白术一把脉,眼珠子就瞪死人:“吃什么了?” 皇帝捂着肚子半靠在床上,怯怯的道:“没什么,就一些寻常菜式而已。” 白术掏出手掌长的银针,竖在他的肚皮上比划:“寻常吃食会让你腹痛如绞?忽悠太医有意思吗皇上,治不好您,受苦的也不是微臣。” 皇帝更加委屈了,看了看躲在屏风后面焦虑的胡歆儿。 胡歆儿咬牙,半响才磨蹭着道:“兴许不是食材的缘故。” 白术点头:“知道,是下料太重了。皇上往日里饮食很是清淡,突然吃了重辣,自然受不住。”刷刷刷开了方子,又扎了针暂时止痛,别有用心的刮了胡歆儿一眼才走了。 皇帝在胡歆儿这里躺了一夜,胡歆儿就守在他床边一宿没合眼,到了清晨,皇帝整装待发去盯着皇后用早膳了,胡歆儿才手软脚软的爬到自己的床榻上睡了一个白日,等到晚膳就看到穆瑶。 所谓情敌见面,不是你撕了我就是我撕了你,两个人唇枪舌剑你来我往,如果言语是刀,她们早就把对方戳成了筛子。 这之后皇帝足足调养了一个月,才重新在嫔妃们之间走动,这一次去了郑七七的身边。 具体如何,胡歆儿和穆瑶不知道,反正皇帝第二日是直接从郑七七的寝宫出去上朝的,为此,胡歆儿和穆瑶还手挽手去找了郑七七冷嘲热讽一番。 郑七七跟皇后一样重视养生,不过皇后是在吃食药理方面,郑七七拿手的是……习武。 皇帝上朝很早,天还没亮呢,人刚走,郑七七就提着大刀在院子里耍开了。胡歆儿和穆瑶齐齐挂着一对黑眼圈来探听敌情,说一句,那刀就从她们的耳边、脸颊、肩膀或者臀边、鞋旁擦身而过,险之又险。 胡歆儿冷哼:“君子动口不动手知道吗?” 郑七七收势,冷笑:“我堂堂正正一个女儿家,打肿脸充什么君子!” 虎虎生风,刷刷刷,围着胡歆儿就耍了一套大刀,只耍得胡歆儿心惊肉跳,是真的肉跳! 最后,胡歆儿和穆瑶达成共识,大骂郑七七是个“粗人、莽夫”。 皇帝连续大半个月都宠幸了郑七七,硬生生把余下两位嫔妃熬成了夜叉似的,一双眼睛肿成了兔子。 然后,某一天皇帝兴匆匆的跑去找皇后,一把将人推倒在榻上,撸起袖子就给她捏腰,捶腿,揉脚踝:“怎么样,舒服吗?朕特意从良妃那儿学的,她家有一套特有的按摩手法,对腰腿酸痛肿胀很有效果。” 魏溪躺在榻上,被皇帝揉捏得直哼哼,不过一刻钟就睡得寻周公去了。 因为怀了双胎,她的肚子奇大无比,别人要到九十月才睡不好,她六个月的时候就已经没法平坦,基本都是侧睡,半边身子都僵了也不敢翻动。加上腹部的重量增加,压迫下盘,她夜里起夜逐渐争夺,下肢水肿,连以前的鞋子都没法穿了。 宫里除了白术,其实还有善于妇科的老太医。双胎的孕妇实在太少,更加别说宫里的嫔妃怀双胎了,所以老太医也相当紧张,几乎日日早晚请安把脉,更是与白术一起找了不少的医书研究讨论。 接生的稳婆也早早的让内务府备下了,还有奶娘,伺候小主人的嬷嬷宫女太监们。 皇帝体谅魏溪怀孕辛苦,一旦有官员内眷入宫,他都派人千叮万嘱让她别太劳累,更是对负责宫务的内务府还有胡歆儿郑七七两位妃子耳提面命,要求不能出一丁点差错,否则整个后宫都要给新出生的小主人陪葬了。 皇后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心大,居然将这么重要的事情全权交给了两位嫔妃,自己只是等她们去请安的时候偶尔问一两句,再多是没有了。 郑七七还有点担心:“这担子太重了,臣妾怕不能胜任。” 皇后笑道:“凡事总有第一次。本宫也是第一次怀孕,宫里却不是第一次迎接新的皇嗣,总有些老人是做熟了,将她们提拉出来,可以给你们很多建议。” 胡歆儿倒是生过孩子,问题是,她当年其实也没怎么操心。因为当年宫里不止有穆太后还有太皇太后,怎么着,她们两位老泰山不会拿嫡亲的孙子曾孙子开玩笑。哦,也许开过玩笑,架不住两位在宫里的势力半斤八两,就算有什么手脚,也被人暗中阻拦过了。 对待皇后的嫡子会如此,对待嫔妃们的就是另外一番态度了。 不过,哪怕她对此事十拿九稳,她也不可能为魏溪的孩子保驾护航。生不生得出,保不保得住与她都没有关系。 至于皇帝的怒火,她怕什么呢?如果魏溪就此母子双亡,她才有得胜的机会。 机会?! 机会啊! 魏溪这一胎也的确艰难,从白术把出双胎起,她就没有一日停下过脚步。 坐胎满了三个月后,她就开始每日里绕着凤仪宫内院走两万步。整个后宫,昭熹殿是最高的宫殿,其次就是凤仪宫,每个宫殿前都有一百八十八和九十九台阶不等。魏溪每日由人搀扶着来返不下二十回,到了八个月的时候,她几乎要抱着肚子才能爬上台阶了。九十月的时候,白术生怕她出意外,更是暂住在旁边的偏殿,一到她开始散步的时辰,就备着药箱目光炯炯的盯着。 好在孩子是在五月生产,春日早过,酷夏还没来临,就算这样爬了不到一炷香的时辰,魏溪就满头大汗,双腿直跪,几乎是步步被人拖着爬上了阶梯。这么锻炼了大半年,别说魏溪如何了,就连负责搀扶着她爬台阶的宫女都练出了不小的臂力。 因为是双胎,太医院断定不会足月生产,故而别说是太医院如临大敌了,就连臣子们也是日日等着宫里的消息。 皇帝到了第八个月的时候就日日宿在了凤仪宫。每日里下朝,在朝安殿召见了臣子们后,晌午就急急忙忙去凤仪宫陪着魏溪一起用午膳,饭后消食基本是散步,偶尔说一说朝中发生的大小事。 魏家三兄弟都请旨去外地任职,皇帝留中了,准备等魏溪顺产后再安排。再有就是魏海魏江两兄弟的大婚,魏溪她三哥的二婚。 魏夫人知道女儿怀胎辛苦,也时常入宫来陪她说说话。宫外命妇们请安也是尽量简短的说,过节宫里的安排魏溪倒是过问一两句,大部分都是内务府总管在安排,两宫嫔妃总揽。 魏夫人还带来一些民间辨明胎儿性别的法子。 比如肚子是圆是尖啊,肚脐是内陷还是外翻啊,酸男辣女啊各种民间传言,魏溪听过就罢。 倒是皇帝兴致勃勃,盯着她的日常吃食记录了很久。都说孕妇怀孕后口味变得很奇怪,魏溪喜欢上了母亲偶尔腌制的一种紫苏梅干,梅子干酸酸甜甜很是开胃。 魏夫人干脆抱了好几坛入宫,并道:“家里儿媳当年就很爱吃,娘娘也喜欢的话,说不定腹中怀的是皇子。” 皇帝最近也爱寻摸着魏溪的零嘴吃,不拘什么,就觉得梓童爱的食物他也喜欢,而且的确是爽口。结果,等到闭眼摸了那梅干吃了后,他的牙槽都差点酸掉了。 从那之后,魏夫人送来的东西只有更酸的,连紫苏咬在嘴里都酸得他皱鼻子。后来,魏溪爱上了面条,各种各样的面条,用高汤做底,粗面细面鸡蛋面玉米面,上面铺上一层厚厚的肉片,鸡鸭鱼虾等等,再用热油过一遍辣子,洒上葱花香油,吃在嘴里那个爽。 哦,不要放那么多陈醋就好了。 皇帝凑过去吃一口,打嗝都带着一股子酸味。 所有人都打点起精神等着皇后生产,八个月的时候太医院就什么东西都备齐了,院里懂得妇科和儿科的太医全都被安排在了右殿,负责照顾皇嗣的奶娘嬷嬷等人在另一边左殿。九个月的时候,连生产要用的催产药材,吊命的人参,还有诸多滋补的补品也全部运了过来,专门整了一个小耳房储备着。十月的时候,所有人两班制,一班人醒着,一班人就睡着。醒着的人自然是竖起耳朵倾听正殿的风吹草动,只要一声惊呼,所有人就会以百米冲刺的速度有条不紊的开始张罗生产之事;睡着的人眼睛是闭着了,人也不见得真正睡沉了,哪怕睡着了那也是夜夜梦见皇后生产之事,好几次半夜惊坐起,抓着外衫就往正殿跑,跑到门口才被太监们拦住,两伙人都生无可恋的脸。 眼看着到了预产的日子,所有人都在内心呐喊:皇后啊,您怎么还不发作啊!皇嗣啊,您们的性子到底有多拖沓,外面的人都急得冒火泡了。 皇帝也成了热锅上蚂蚁,每日去上朝前都要摸一摸皇后的肚子,覆在上面倾听一下里面的动静,偶尔把双唇贴在肚皮上唠叨:“儿砸啊,里面热不热啊,舒服不舒服啊,手脚伸展得开吗?快出来呀,父皇等着抱抱你们,亲亲你们,带你们去抓鱼狩猎啦!” 预产日子过的第一天,所有人彻夜未眠,皇后吃了五顿,西瓜啃了两个。 预产日子过了的第二天,所有人眼眶发红,坐立不安,皇后吃了六顿,西瓜啃了一个,葡萄两斤。 预产日子过了的第三天,所有人双目无神,犹如行尸走肉,口干舌燥,皇后的早膳吃了两笼虾饺,一大碗酸辣牛肉鸡汤面,一碗燕窝羹,一碗杂粮粥,还有若干时令鲜果。 皇帝才刚刚下朝,正在朝安殿接见朝臣商量政务,小吴子听得殿外嘚嘚嘚的急促脚步声,跑出去一看,传话的太监几乎要跑断气了:“皇后,要……要生了。” 皇帝御笔也丢了,玉玺被撞歪了,人还差点被门槛绊了一跤,按着脑袋顶的金冠一边跑一边问:“太医们呢,稳婆呢,奶娘呢……” 整个皇宫随着那一声惊呼,就如同滴入辣油里面的白糖,吱吱吱的发出清甜又麻辣的滋味。 胡歆儿原本还保持着完美的步伐不紧不慢的往凤仪宫走,郑七七已经发挥了习武之人的特有敏捷,一步跳五级台阶,抬手就可以翻阅雕栏画栋的石栏,一阵风的就把胡歆儿给抛在了身后。 穆瑶也提着裙摆,身后跟着一群宫女,像是群鸭横路似的,扭腰摆臀衣袂翻飞,浩浩荡荡的扭去了中宫。 胡歆儿:“……” 大宫女也替她提起裙摆:“娘娘,您也快些吧,等会皇上也会提前到了。” 皇帝可是从前庭去中宫,比后宫这群妃子们的距离远多了,就这样胡歆儿还落在后面,落在有心人的眼中可就有得好看了。 后宫里的人从四面八方汇聚往中宫,就像蜜蜂们赶往蜂巢般,密密麻麻。 胡歆儿刚刚踏入中宫,一句问话还没出口,内殿的嬷嬷就抱出来一个孩子,对皇帝不停的鞠躬:“恭喜皇上,贺喜皇上,是位公主。” 胡歆儿一口气就歇下了,公主,还好还好。 不对,不是双胎吗? 还有,不是第一胎都很艰难吗?这才多久,怎么这么快就生了?她那身子骨也没见得有多好生养吧?盆骨都没我的大。 感叹还没完呢,又一个婆子抱着孩子出来,贺喜:“皇上大喜,再添一位公主。” 皇帝左手一个女儿,右手一个女儿,左边亲亲一下右边亲亲一下,哈哈大笑。 胡歆儿上前一步,借着襁褓的缝隙瞥见里面孩子红彤彤的脸,捂嘴笑道:“都说女儿肖父,皇上今得双珠,可谓双喜临门了。” 一口女儿,一口双珠,一口双喜临门,宫里的人哪个不是人精,郑七七直接撇嘴,穆瑶低垂着头看不出神色,其他在座的太医们脸上的神情更是精彩纷呈。 皇帝反像没听出里面的深意,一边大手一挥,“赏赏赏”个不停,一边掂量着怀中孩子的重量,一边还问:“皇后呢,如何了?” 余下的太医有人接过孩子给开始把脉,有人站在内殿门口听里面稳婆的汇报,然后也不知是哪里来的一声惊呼:“还有一个!” 皇帝一愣:“什么还有一个?” 老太医抖着胡子:“娘娘怀的不是双胞,而是三胞胎!” 皇帝手一颤,差点把怀里的孩子都给掉了下去:“三,三……三胞胎!” 内殿稳婆的声音都在抖,一个老太医已经耐不住对方的无知跑进去了,隔了一会儿没人出来又一个老太医进去了,再过了半柱香,原本还稳如泰山的太医们鱼贯而入。 血水一盆盆,棉布一堆堆,怀里的孩子哇哇大哭,皇帝无知无觉般就要冲入内殿,被小吴子拦住了:“皇上,您不能进去!” 胡歆儿拉住皇帝的衣袖:“皇上,生产之地污秽不堪……” “闭嘴!” “皇上,”穆瑶也走了过来,“娘娘吉人天相定然无事的。现在太医们都在内殿,皇上您去了也于事无补,这里小公主们还需要您呢。” 原本准备上前接过孩子的奶娘们也不好主动了,全都殷切的望着皇帝怀中的孩子。 秦衍之是个健壮的男子,此时却觉得两手重逾千斤,嗷嗷待哺的女儿小脸更是哭得通红,因为太小,眼中还没有泪,可声嘶力竭的哭喊在空旷的宫殿中反而越发清晰刺耳。 秦衍之将孩子小心的交给了奶娘们:“别离开这里。” 现在整个后宫,最安全的地方也就是此处了。秦衍之已经是成年帝王,哪怕再急切脑中也保持着基本的清明。他这话与其是说给奶娘们听,更像是说给了此地其他有心人。 众目睽睽下,为了避嫌,没有人会在他这句话后再去接触孩子。 秦衍之疾步刚到内殿门口,还没埋入,就听到里面微弱的一声啼哭,“生了生了!” 一迭声的惊呼,从明亮的门厅往内望去,大红的帷幕下,瘦小的孩子散发着明亮的光芒。魏溪的目光从儿子的身上错开,遥遥的看向门边那静伫的人影,莞尔一笑。 秦衍之心中那一块巨石缓缓的化成了灰末,消散在了艳阳之中。 皇后三胎,两女一儿,堪堪满月,皇帝就抱着小儿子急匆匆的去祭告宗庙,直接册封了太子。因为是火字辈,正式立名为秦煜今。 两位公主的封号也有了,大女儿虞安长公主,小女儿虞齐公主。 皇后因为三胎身子亏损严重,月子倒是坐了足足四十五日,连端午节都是德妃与良妃去张罗的,不过是宫里给有功之臣的赏赐罢了,有旧例可寻,也没出什么差错。 倒是忙完了端午节后,郑七七破天荒的对胡歆儿说了一句:“没想到你还是个心善的。” 胡歆儿起初还没明白这句话的意思,等到了皇嗣百日,郑七七抱着小公主送到她的面前:“咯,别成日里郁郁寡欢了,看看虞安公主,笑得多好。” 胡歆儿低头瞧去,孩子起初那红彤彤皱巴巴的肌肤已经有了光泽,吹弹可破。许是喜欢她头上的簪花,伸出小手在空中抓啊抓。 胡歆儿鬼使神差的探出手去,小公主立即一把扣住了她的尾指,肌肤相贴,那温热的触感仿佛最为温柔的湖水,在干涸的心田里泛滥着。 郑七七感慨:“真是人见人爱啊!” 胡歆儿点头,感觉举着的手肘已经开始沉重却还是舍不得将手指从孩子的怀里抽出来。 郑七七索性将小公主放入了胡歆儿的怀抱里,淡淡的道:“既然喜欢,就要保她平安长寿啊!” 胡歆儿疑惑的抬头,只觉郑七七那波澜不惊的眼眸中透出冰冷的了悟。 心善! 胡歆儿恍然大悟,接而苦笑。 郑七七与她在这仿若冷宫的皇宫里相伴多年,其实也是有些惺惺相惜的吧。不过,说她心善也太过了,她只是……无处下手而已。 太医、奶娘、嬷嬷、宫女,全部早就皇后怀胎八月的时候被皇帝派人严厉监视了起来。说监视还不够慎重,软禁才是事实。 哪怕胡歆儿有心去收买,也得有人愿意舍命为她所用才行。 这个宫里,皇后看起来诸事不管,不是因为她信任她们这些宫妃们。而是因为,皇后信任她背后的皇帝,信任那位帝王会倾尽全力护着她们母子罢了。 “你还不准备让我见见他么?” “谁?” 魏溪从秦衍之手中抽出奏折:“你的侍卫啊。” 秦衍之干笑:“我的侍卫你不是都见过吗?禁卫军统领在魏家的时候就经常跟着我跑进跑出。” 魏溪道:“另外一个。” 秦衍之:“哪个?” 魏溪笑道:“我还未入宫之前,天天蹲我家房顶的那个。” 秦衍之:“……” 天齐元年,九月。 这日的早朝还在继续,内廷麒福殿外长廊上已经人影不绝,热热闹闹,不时可以听到莺莺翠翠地娇语声。 不多时,一行姹紫嫣红地队伍慢慢悠悠地从拐角处走来,站在殿门口的嬷嬷们老僧入定似的眯开一条眼缝,将款步而行的众多秀女悄无声息地打量了遍,挑挑眉,又闭上了。 领着众多秀女的魏嬷嬷没想到殿门口已经立了两尊门神,顿时敛了得色,快步上前,恭恭敬敬地行了半礼赔着笑脸唤人:“两位嬷嬷辛苦,可是皇后娘娘有什么吩咐?” 左边略胖的张嬷嬷根本懒得回答,只问:“人可都来了?” “来了来了。”魏嬷嬷冷不丁地往后瞪了一眼,早已有眼色的秀女垂眉顺目一副恬静的模样,没眼色的也察觉气氛的怪异皆都收回攀比高傲的神色,垂手站立着。魏嬷嬷非常得意自己的威望,转头又堆满了笑:“一共二十八位佳丽,嬷嬷要不要查对下?” “不用了。”张嬷嬷道,稍侧身示意众人进去:“太后还在用早膳,你领着她们在外殿等着,安静些就好,少一惊一乍的说了不该说的话。” 魏嬷嬷疑惑,也不敢多问,只领着众多貌美如花地秀女们陆续进了外殿。 众多秀女中,世家与二品以上的官宦女子早已在新皇还是太子之时选做了嫔妃,是不会与其他秀女同进同出争奇斗艳。故而,余下竞争的二十八位佳丽中有大部分是从未入过皇宫,乍然见到此等金碧辉煌地宫殿都忍不住咋舌,唧唧喳喳一番。 殿内宽阔,分外殿、中殿、后殿。在两边大柱之后,有翡翠珠帘垂着,看不见中殿具体地摆设。殿中上位是黄金三屏大座,腾龙舞凤的靠背,簇新的金线璎珞垫子,旁边各至宽椅两张,高高地矗立在大殿中,威严中带着点闲适。殿最中央四角各自安放有一人之高的青铜香炉,袅袅桂花清香怡人。 众秀女或大胆或谨慎地东张西望,不时发出惊叹声,过了两刻,再多的景色也欣赏完了。百无聊赖中,有人悄声问:“你们说,等会儿我们会不会见到皇上?” 一位穿着鹅黄衣裳的女子嗤笑道:“皇上还在早朝呢,哪里有空来选秀。依我看啊,皇后是肯定能够见着,还有太后。” 发问的女子有些失落,转瞬又问:“听说皇后娘娘是天下第一美人,也不知道性子如何。” 鹅黄女子鄙视她:“皇后娘娘的性子哪里轮到你我评足!让我说啊,靠皇后还不如靠皇上,若是笼络了皇上的心,再多的天下第一美人也是虚名。”她这话大言不惭,引得了其他秀女的侧目。发问的女子索性拉着一旁默不吱声地柳绿衣裳的女子道:“皇上选秀,当然要才貌双全的女子才是最好。不说其他,我们这些人中肯定是容貌最好的小乔先册立为妃,然后才是才学第一的邝小姐。” 鹅黄女子的邝小姐跺脚:“我会不如小乔?安怡,你等着瞧好了,皇上才不是那等肤浅好色之人,第一眼就选中空有美色一无是处之人。” 发问的安怡有股子傻气,瞬时也顶嘴道:“不需要皇上选,我们找个外人就能够比出来。”说罢左看看右望望,正巧在偏角一处窗棂边上看到一名女子。 梳着高髻,画着宫中最时新的飞霞妆,眉目如画,唇如桃蕊,一袭金沙牡丹十二幅长裙拖曳在地,捧着一卷书端坐在靠椅上,懒懒洋洋中透着一股子闲情逸致地贵气。她的旁边只伺立着一名宫女,正将一杯新茶奉到女子的手中。 说也奇怪,这么多的人在一个宫殿中硬是无人注意到她。若不是仔细去寻,谁也没有想到厚重垂帘边上坐着这么一个人。静悄悄地,有着半明半暗地光线穿透窗棂落在她的身上,似妖狐似鬼魅。 安怡毛毛躁躁地跑了过去,小心翼翼地端详了对方一阵,觉得晴天大白日里不可能见了鬼,稳住了脚步之后,这才轻声凑过去问候。 女子似乎很和善,含着三分笑,专注地听了安怡的话后朝着殿中张望了两次,只是沉默。安怡急得脸红,又嘚嘚地跑了过来,拖着小乔与邝小姐过去,问那女子道:“你若是皇上,你会选谁?” 小乔娇羞地拉着安怡的衣袖:“你,别太放肆了。这里是皇宫,惊扰了贵人不好。” 邝小姐头高高的扬起,居高临下的睥睨着女子道:“你就知道对方是贵人了?看她这装扮,顶多也是一名美人而已。”可不是,这女子身上既无三品以上宫妃才能佩戴的五尾凤凰的头饰,也无五品宫妃们才能用的玉带等物,且身边的宫女只有一名,说不定是六品的宝林也不一定。 今日过后,这宫殿中的大半秀女品级都会比此女子高。 女子轻笑,轮番将三人仔细查看了番,等到安怡急得都要眼眶都红了,这才道:“皇上刚刚登基,最喜爱温柔贤德地妃子。品貌姣好让人赏心悦目,自然能够得到皇上的青睐;才学过人解语花,更是能够让皇上心情愉悦一扫疲累。”小乔不自觉地舒口气,轻声道谢。邝小姐没被落人下乘自然也面色好了起来。那女子品茗了一回,又对着安怡道:“性子明朗如葵花地女子,亦可以常年陪伴皇上左右,引他开怀。” 安怡眼中倏地绽放了喜悦:“姐姐,你真好。我都要紧张死了,听你这么一说,嘻嘻……” 女子莞尔,旁边的宫女轻声附耳:“娘娘,太后就快到了。” 安怡拍掌道:“太后要来了,皇上是不是也会来?” 女子微点头,正想看看外面的天色,冷不丁的从窗外冒出一个身影。女子吓了一跳,瞧清楚了来人,轻声道:“下朝了?” 男子盯着女子大片光洁的锁骨:“在外面好玩?” 女子道:“蛮好玩的,比你我的住所好玩多了。这不,你也来瞧热闹。” 男子薄怒:“我是来办正事。” 女子展颜:“我也是来办正事,天底下也不是就你一人忙得脚不沾地。” 男子隔着窗棂瞅了瞅殿中众多女子,一甩袖子,指着她:“看看你这样子欺负外人,让你心情舒坦还是怎么着?” 女子拉了拉衣襟,瞄了自己的心口道:“我这是与你赌气呢!欺负了你的人,看你气得跳脚谩骂才是最好玩。你继续吼大声点,我听着呢。等会太后来了,你可以跟她老人家告状,大不了再罚个一个月两个月的不准我出宫门就是。难得出来透气一会儿,把你给气成这样也赚足了本。” “你!”男子手指抖了几次,咬牙切齿:“你还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女子嗤笑:“你我半斤八两。还指着,等会儿让人看了笑话又不是丢我的颜面。”她眨了眨眼,“或是你想就这么扇我一耳光?要我把头伸出去么?” 两人你来我往针锋相对,浑然不像苦大仇深的敌人,倒似斤斤计较的小娃们斗嘴耍皮子。安怡等人目瞪口呆的看了半响,只咋舌,暗忖着这皇宫里真正什么样的人都有,刚刚还笑如春花的女子讽刺起人来牙尖嘴利睚眦必报,忒强悍了。 倏地,男子大吼:“你给朕出来!” 女子脸色变换几次,撑着扶手缓缓地站了起来:“本宫出去做什么,应当是您进来。您还选不选美人了?” 旁边众人一愣,这才仔细端详窗外的男子。藏青底的蟠龙服,十八扣青白玉带,剑眉倒竖——正发火,目如铜铃——被气的,身如苍松——在发抖,虽然与幻想中的皇上有点差距,可这装扮、气势和威严,的的确确是当今安定帝顾双弦。 呼啦啦一下,整个宫殿里已经跪拜了一地的人,高呼万岁。 顾双弦大踏步地走了进来,面对着女子咬牙切齿道:“你的袆衣呢?”偏殿急急忙忙行来一名宫女,见得皇帝就噗通着跪了下去,她的手中不正抱着玄青底金凤袆衣么! 女子轻笑,由着两名宫女在众目睽睽之下一展华衣,恭恭敬敬地替她凤袍加身。 暗中金华的衣裳上凤凰抬头,滴血的宝石眼,白玉镶的啄,傲然地身躯盘踞了两片前襟,长达三尺的九尾凤翎衣摆拖曳在地,振翅欲飞。引得众多跪拜的秀女瞠目结舌,似乎被那华贵的衣裳给耀花了眼。 素手轻抬,本在殿外立着的张嬷嬷不知何时站在了一旁,小心翼翼地撑起女子手心,恭顺且忠诚。 明明只是一件袆衣,居然让和顺如春风的女子转眼添加了睥睨天下的傲气,回眸之间,那温润的视线中疏离、冷漠,还有对世事的通透都一点点展露。薄唇浅白,似笑非笑地抿着,让人不由得想起方才此人的伶牙俐齿。隔得近的安怡似乎已经看到对方长出来的两颗虎牙,正磨牙霍霍地想要咬死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们。 此女,真是当今安庆帝顾双弦的正宫皇后——夏令姝。 魏嬷嬷跪在秀女的最前方,磕拜:“皇后娘娘千岁,千千岁。” 宫殿那头再一叠声:“太后驾到。” 三座大山齐聚,压得秀女们心坎上沉甸甸的,安怡等人更是暗暗回想方才可有对皇后娘娘说过大不敬之话。邝小姐早已额冒冷汗,苦不堪言。 新皇第一次选秀女历来是为了充斥后宫之用,故而,三人一待坐定,魏嬷嬷就已经伺立在一旁,但凡太监唱诺一人,她就仔细回禀此女的家世,父亲官职,母亲品性等等。 太后乃后宫最为尊贵的女子,自然关注的是女子的性情如何,往往需要多询问几句;皇上从太后进来后就一直沉默寡言,眼神滴溜溜地在众多女子身上打转,十足的好色之徒模样。皇后倒是悠闲,只等到她上座之时,众女才发现皇后娘娘的肚腹奇大,原来已有九个月的身孕,即将临盆。她甚少说话,大部分的时候不是点头就是摇头,倒是嘴角的那一抹微笑自始至终地挂着,看得下面的秀女直打颤。 顾双弦指着邝小姐道:“此女眉间的傲气倒是像你少时的样子,好像斗志激昂地小母鸡。” 皇后夏令姝浅浅的喝了一口茶:“小母鸡长大后好歹也嫁了真龙天子,说不定此女以后有大福分。” ‘真龙天子’几个字取悦了皇帝,于是,邝小姐被封了四品美人。邝美人心气高地注视了皇后的肚子一眼,规规矩矩地下去了。 皇帝脸色稍霁,又开始到处乱瞄,没一会儿定在安怡的身上:“这个有意思,瞧那眼珠子,跟你姐姐一样,有什么都显在眼底,比你直爽多了。” 夏令姝淡淡地道:“直爽的女子性子也比较野,相信今晚皇上要多操劳了。” 顾双弦嘿嘿地奸笑,将安怡也册封为美人。为此,安怡还大大地惊诧了一番,而后欣喜的给几位磕了好几个头,真是傻得可爱。 太后插话进来,指着最后一名女子,听得魏嬷嬷报上名字,姓乔,闺名佳蔚。太后道:“这相貌放在皇城里也是排得上名号了,就是不知道才学如何。”接连问了几个问题,女子答得妥帖谨慎,一双美眸胆怯的不敢乱看一处,手指绞着锦帕,站在大殿中显得娇弱妩媚惹人怜爱。 顾双弦目不转睛地道:“她有些面熟。” 夏令姝知道对方就是安怡方才说的小乔,容貌自然是顶尖的,才学应当不如方才的邝美人,可小乔的性子更为温顺,遇上隐忍而暴躁的顾双弦,当得是天造地设。 太后地视线在小乔与夏令姝身上兜转两圈,笑道:“此女的容貌倒是与皇后有些相近,温柔婉约。” 顾双弦嘴角抽搐,皇后温柔婉约? 夏令姝笑意盈盈,谢了太后的称赞,作主册封此女为三品婕妤,意比古时有才有德的婕妤,而她皇后就是那蛊惑媚人的赵飞燕了。 啧啧,这皇宫的人眼睛都瞎了。 二十八名女子,除了小乔封为三品婕妤,其他美人有七名,才人十名,剩下的则是宝林和御女各半。 临行出殿之时,夏令姝背对着顾双弦对身边的嬷嬷交代:“让御厨这几个月多预备一些虎-鞭、鹿-鞭汤,每日里换着花样给皇上送去一盅,给他补补。” 顾双弦气得七窍生烟:“皇后贵人多忘事,想来早已忘记朕在床榻之上的威风了?”你以为你肚子里的娃儿是怎么怀上的? 夏令姝与他对视了一会儿,对嬷嬷再补一句:“补汤每日再加一盅。” 顾双弦吼她:“你想让我七窍流血?” “不,”夏令姝淡定地解释,“臣妾觉得皇上越是说行的时候,说明他真的不行了。为了大雁朝皇族的子孙繁荣,皇上,您就勉为其难的多补补吧。” 出了麒福殿,转过十八弯地长廊,就可以看到围绕整个大鸣宫的曲流池。池长数十里,宽百尺,盘踞在深宫内院的亭台楼阁之间,像身长千里的妖蛇,安静地守护着小小的宝山。 夏令姝兴致甚好,在漫天的桂花香中往煌央殿行去。长廊的另一头,顾双弦也正前往北阳殿,两人再一次在岔口上碰头。 顾双弦还在恼火她方才的调侃,乍然再见忍不住又想扳回一城,问她:“你又要去耍谁?” 夏令姝挑眉,仔细想了想才道:“耍你儿子。” 咦,儿子?不错,这会子顾双弦的两个儿子一个女儿都在煌央殿读书,夏令姝每日里都要亲自去查看皇子公主们的功课。 顾双弦看了看她白得透明地肌肤,才两个月不见,她比以前更加苍白了些。还有大得如灯笼的肚腹,因为身子不稳,她一手还撑在腰后,另一边由嬷嬷搀扶着,越发显得人的精力不足。随时都要临盆了还不忘去查看皇子们的课业,她是真的关心皇儿们还是想要去敲打他们?看着越来越大的肚子,那些小崽子们才有一点危险意识,觉得嫡亲的弟弟随时会从那肚皮里面钻出来,夺取他们的轻松欢乐地启蒙生涯? 夏令姝为人处事素来有根有据,不能小视。 “朕同你一起去。” 夏令姝眯眯眼:“皇上,您不是还要看奏折?大臣们还在北阳殿等着您商讨国家大事,而您刚下朝就忙着选美人,选完了美人又去逗皇子们,让臣子们知晓了,会寒了心。” 新皇刚刚登基才一个多月,皇上就只顾着后宫和乐,啧啧,明儿御史肯定会参上一本,让皇上别儿女情长因小失大了。什么,没有御史敢出这个头?哦,还有汪云锋哥哥呢,只要三言两语,她就可以说服那蠢蛋来收拾皇帝。反正,汪大人是铮铮铁骨,大臣们轮番上阵打都打不死的小强,皇帝打是打不了他,骂也骂不过,用他来消遣皇帝,正好。 顾双弦经过她这么提醒,才想起今日尽做些傻事了。大雁朝立国的根本,一是皇帝的勤政,二是臣子们的忠诚,他这新上任的皇帝的确不能如做太子时那般,耍着小性子胡作非为了。 顾双弦沉吟一会儿,警告她:“不准吓唬、恐吓、威胁、辱骂他们,也不准无缘无故地让他们挨板子。” 夏令姝捂嘴轻笑:“皇上,感情我是那母老虎,从来不善待自己的皇儿。” 顾双弦咬牙:“你比那母老虎还要无情。” 夏令姝一愣,直觉地心口有什么抽抽地痛起来,捏紧了张嬷嬷的手背站稳了,低垂着头,半响才道:“臣妾知了。” 她那一闪而过的脆弱没有逃脱顾双弦的厉眼,如往常一般,他暗暗地定住自己的双脚不让自己靠前一步,拧直了双臂不让它去拥抱,梗住脖子,一甩长袖,气势汹汹地远去了。 “娘娘!” “本宫没事。”夏令姝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再一次前行。 多少次,两人总是相遇、相爱、相恨,之后再分离,她已经习惯了。夏令姝不会轻易地倒下,也不会轻易地放弃,她会无数次跌倒了再爬起来。 顾双弦在迎娶太子妃夏令姝之前,内院就有两位侧妃,三位小妾。弱冠之后,侧妃和小妾各自生了两个儿子和一个女儿。等到他登基,生了儿子的侧妃被封为德妃,小妾被封为昭仪,女儿的娘亲被册封为充媛。当年的五美,死了一个,最后一个被勉勉强强封了美人。 大雁朝的规矩是皇子公主们长到三岁就要开蒙,五岁之时随着官宦世家的子弟一起入读白鹭书院,十岁皇子们就开始领些零碎的小差事做做,公主们则回宫接受正统的皇族教导。为了在入读书院之前,皇子公主们不至于丢皇族的脸面,负责启蒙的国子监大臣们每一年都卯足了力气,势要教出一两位才子才女来,课业那是相当的繁重。 夏令姝爱去煌央殿的原因其实很简单,她只是爱那里读书的氛围,让她心里宁静。当然,她绝对不喜欢看大臣们拔苗助长,逼着皇子们读书的情景。不过,看小娃娃们憋泪背不出书的时候,她那一整日的心情都会很不错。 皇上其实猜对了。大雁朝的新皇后,的确有些小小地坏心思,可也没到人神共愤的地步。 煌央殿不大,长宽各百尺,皇子们在其内读书的时候,四周的窗棂都会打开。窗外种植着各季花树,张眼望去,姹紫嫣红一片艳丽,风景独好。夏令姝来看过一次之后,又在周围的园子里添了些珍奇异兽。比如,孔雀! 她才踏入殿门,就听得一声哀号,显然有皇子挨打了。哎呀,可不是她的错。 “是孔雀的错!”大皇子顾兴隽大叫,“谁让那臭孔雀在本皇子读书的时候开屏,它在勾引我。”‘啪’地又一声,大皇子叫得更加凄惨了。 “大皇兄,是你读书不专心。”小公主的童音软绵绵,惹人怜爱。 “小娃儿一边去,本皇子今日就要收拾了这只骚包孔雀,炖汤喝。”‘啪啪啪’连续几下,大皇子一边叫一边跑,冲到门口,立住了:“母……母后。” 夏令姝笑眯眯,十足地狐狸眼:“大皇子要炖了哪一只孔雀,告诉母后,本宫命人即可抓来,今晚就给你加菜。” 大皇子脸颊噗噗地冒出一股火焰:“我,嗯,儿臣只是说笑。其实,儿臣是想去将它给赶开些,别惊扰了我们的上课而已。” 夏令姝疑惑:“你不想吃它?” “想,不……当然不想。” “可惜了,”夏令姝叹气,“我原本就是来这里抓孔雀炖补汤的,你不想吃那我就分给二皇子和公主好了。” “啊!”大皇子成了苦瓜脸。公主顾兴珉已经跑了过来,霸主夏令姝的小腿:“母后,九皇叔来给我们上课,你送给九皇叔喝吧。”然后,他们也就可以喝九皇叔的份了。 “定唐王?”夏令姝抬头望去。 明媚光辉中,只能看到一抹淡到月白的青绿身影影影绰绰。待走近了,才发现此人面如美玉,眸如碧珠,穿着白底浅青五爪蟒袍,系着墨玉扣腰带,站在人前只觉清风拂面,不觉心旷神怡。 定唐王一手持书,一手持着板尺,疏朗淡笑,作揖道:“皇后娘娘,数月不见,身子可还好?” 夏令姝无法久站,等到嬷嬷搀扶着她在老位置上坐下了这才答话道:“托九王爷鸿福。”随手看向他手中的书本,确是《孝经》,笑容顿了顿,转向大皇子顾兴隽问道:“方才在外面就听到你挨板子,可是嫌弃九皇叔的课说得不好?” 呃,大皇子刚刚笑逐颜开的脸色又苦了下去,嚅喏道:“不是,就是跟平日里太傅们教的不同,听起来有些惊世骇俗罢了。” 夏令姝点了点他的鼻尖:“一种米养百样人,一种学问自然也有百种说法。你既然认为师傅教得不对,可你又怎么认定你的才是对的?你能否指出哪里不对,为何不对?说出来,大家探讨的道理才是真理。单单就因为学问不同就直接否决了师傅的教导,可不是一位学子该有的行为。” 定唐王早年在外游历,见多识广,养成了凡事从民众角度考虑的习惯,很多想法都能够让皇家中人耳目一新,是新皇一辈中顶尖的人物。以往每年他大半的时间都是在大雁朝周边各国走动,直到去年知道先皇病重这才长居皇宫,一直到协助太子即位。对于这位皇嫂的流言蜚语他听过不少,最多的评论无非是八面玲珑,心思细密,行事大胆的一位世家小姐。六月定康王逼宫之前,他因为选妃之事见过这位嫂子,隔得远,也没说上几句话,可从选定的妃子身上瞧来,是个知人善用的后宫之主。 现在再看,倒觉得对方十分有主见,不像寻常小姐们人云亦云。多了一份注目,他索性挑明了说:“其实,大皇子说得没错,本王的言论的确有些有违伦常。就拿《孝经》中丧亲章来说,‘丧不过三年,示民有终也’这一句。先皇病逝,皇上不出三月即登基为帝,这是其一;先皇病重之时,皇上作为嫡子没有日日奉汤药于榻前,可见孝心不足为其二;其三,故皇后被战乱波及仙逝,皇上不但没有‘哭不偯,礼无容,言不文,服美不安,闻乐不乐’,连三日之后才用膳食都做不到,可见皇上是一位不孝之人。臣以家国天下为重反驳,最后认为皇上既然是天下之主,自然不能以常理而论。” 夏令姝听得对方侃侃而谈,只垂目轻笑,一派恬静的模样。 大皇子耐不过她的沉默,不禁忐忑道:“皇儿错了,母后切勿将这番话告诉父皇。” 定唐王摸摸大皇子的发顶,笑道:“皇后娘娘乃白鹭书院第一才女,自然明白这些话并无大逆不道之处。我们只是讨论,不是争论。”若是闹到了皇上面前,那只能是皇后心胸狭隘不容于小小的大皇子性命了。他停了一会儿,等不到夏令姝的问话,索性接着说了下去:“俗话说长兄若父,长姐如母。大皇子认为定康王与定永王、定寿王早已圈禁,可到底是天家子弟,既然皇兄无法为已故的父皇母后一尽孝道,不如就让其三王代替皇兄守灵三十年。” 夏令姝偏头望着他手中的板尺,细细数着上面的刻度。 定唐王将整本《孝经》摊平在她的面前:“微臣认为,赵王与皇兄历来亲厚,除了皇兄之外,赵王也算得上剩下的兄弟中顶当当的第一人。让已经被圈禁的皇子去给父皇母后守灵,不如让赵王在封地守孝三年,兄弟同心同德,相信赵王也会首肯,对不对?” 让赵王守孝三年,还是去自己的封地!真正的好打算,他们一家人能否平平安安到封地还不一定呢,别逼宫的定康王等人还没有老死,赵王就被江湖流寇给击杀。到时候,皇上在流下两滴热泪发表一下慰问之情,然后安抚一下夏家,再过两个月,就可以端了她这明媒正娶的皇后,一吐恶气。 好打算,好冠冕堂皇的理由。 ☆、第122章 正文完 秦衍之捂着脑袋:“我头疼!” 魏溪笑眯眯的压着他的肩膀:“解释完了,头自然就不疼了。” 秦衍之不捂着脑袋改成捂着脸了,半响才从指缝里面露出一双眼睛:“你怎么知道的?” 魏溪抬头扫视了一遍雕刻精美的宫殿,慢悠悠的道:“人嘛,隐藏得再好也是个活物。只要人活着就得吃喝拉撒,有时候是不小心掉下来的馒头屑,有时候是盛夏的一滴汗,有时候是挪动时的一粒灰尘,只要仔细些,很容易就发现他们的行迹。” 秦衍之咳嗽了一声:“看样子他们的本领还不够出神入化,我会让老甲严加调·教。” 魏溪:“老甲?” 秦衍之:“暗卫统领。” 魏溪点了点头,又抛出一个震动他心神的问题:“他们从什么时候就开始监视魏家了?” 秦衍之眼神都要发飘了。 说实话,会不会被她用银针扎成猪头?不说实话,今晚连床都没法上了吧! 魏溪揪了揪他的耳垂,秦衍之一副甘愿受罚的小模样:“你醒来后没多久。” 魏溪抓重点:“多久?” 秦衍之脑门都磕在桌沿上了:“几个月吧。” 魏溪:“到底几个月?” 秦衍之眼神一暗,探手握住了她的指尖一点点在自己的五指中摩擦。魏溪生下孩子后身子一直不大好,哪怕太医们各种药补食补,她的体温一直都比旁人低一些。如今两人十指相扣,秦衍之就像一团火包着一块低温的冰,怎么揉怎么捏都起不了太大的作用。 也许是秦衍之突如其来的低沉,魏溪到底没有再逼问了。 当夜,秦衍之发疯似的将她压在床上无穷的索取,仿佛要印证什么,闹到半夜好不容易歇下,他就如同八爪鱼似的将她整个人裹在了怀里。 魏溪清晨醒来的时候发现他正目光沉沉的盯着自己。 “你一夜未曾歇息吗?” 他眼下青黑一片,搂着她的姿势与她睡着之前没有丝毫的变化,只是眉头似乎比昨夜更加深了。 魏溪静静的对视了一会儿就起身去了偏殿,再回来时,手中已经抱着哭泣的大女儿。 母女两个站在床榻边,问:“今日不上朝?” 秦衍之摇头。 魏溪点头:“很好。”一把将女儿放在了他的怀里,“那今日虞安、虞齐和烦烦都归你了。” 秦衍之一手抱着女儿,一手紧张的扣住她的腰肢:“你去哪里?” 魏溪在他额头印下一个吻,再亲了亲女儿的小脸蛋:“太医院。中宫太闷了,我出去散散心。” 秦衍之手足无措:“我一个人没法带三个孩子!” 魏溪一边穿上衣裳,一边翻看孩子们的起居注,确定没有问题后才丢到秦衍之的怀里:“我平日里也是一个人照顾他们,我这做娘亲的都行,你这当爹的为什么就不行?再说,你也不用时时刻刻看顾着他们,还有奶嬷嬷和宫人们呢。” 秦衍之急切的道:“我还有奏折没看呢?” 魏溪让宫女给她梳头:“带着孩子们一起看。” 秦衍之顽固抵抗:“我还要接见大臣!眼看着就要过年了,各地藩王们都要面圣,还有来述职的边关将领。” 魏溪洗漱:“帝王教育要从娃娃抓起,带烦烦一起去。虞安虞齐也可以去开开眼界,看看她们父皇的帝王英姿,日后他们会以你为骄傲的!” “可是,”秦衍之趿着鞋,抱着女儿做着最后的挣扎,“我一宿未睡,现在很累很累了。” 魏溪吃着早点的动作一顿,捏了捏皇帝那常年养尊处优下显得格外细滑的肌肤,疑惑问道:“陛下是感叹自己已经老了,精力不如以往了吗?我记得前些年你处理了三日的政务还不肯睡觉,跑出宫找我游皇城,去行宫猎场狩猎呢。如今才一夜未睡就起了鱼尾纹,果然老了吧?要不要补补?牛鞭怎么样?虎鞭应该不错,鹿鞭也应该有新鲜的了,我正好去太医院替你选一根最大最长最新鲜的来,今晚就开始补吧。” 秦衍之:“……………………!” 大楚皇帝风中凌乱了好一会儿,趁着自己媳妇出门的那一瞬间,扒拉在凤仪宫门口吼了一句:“你什么时候回来?” 得到的回答是魏溪早已远去的背影。 朝安殿内,小吴子捧着奏折不急不缓的念着,眼睛时不时瞥向地上摇摇晃晃蠕动的二个小祖宗。 御案上,文房四宝早就被隔得远远的,奏折更是堆放在边角摇摇欲坠。正中的龙椅上,皇帝老子抱着他的小太子秦烦烦,一百零一次的哄骗:“烦烦,张嘴!” “烦烦,吃糊糊!烦烦,烦死啦的烦烦,儿砸,祖宗噎,快张嘴,不吃的话,就给姐姐们吃了啊!” 覆在御案上拿着毛笔在玉玺上涂鸦的小太子终于偏了偏头:“啊——” 皇帝老子立即眼疾手快的将盛满了米糊的银勺塞进了儿子的嘴巴,然后:“张嘴,儿子,别咬勺子,松开啊!” 小吴子摸了摸头上不知道是谁的汗,适时的给皇帝送上了一杯温茶。 好不容易哄骗着小太子吃了米糊,刑部尚书求见。 刑部大牢最近关进来一批私铸武器的工匠。武器是朝廷管制,百姓没有容许不许铸造弓箭刀枪等物,这一批罪犯被兵部的人盯了许久,后来还是魏江深入虎穴设法破的案子。按照道理说,这些空有手艺的匠人是没有胆子私制武器的,铸造武器也得有铁矿和铜矿,既然能够被兵部订上,说明武器的量非常大。 刑部的目的是要审出他们幕后的主人,故而,手段颇为狠辣。 刑部尚书前些年还在兵部当差,是个十分高壮的武人,一双鹰眼很是摄人,正声如洪钟的汇报审问的结果呢,就感觉衣摆被人拉扯了一下,低头一看,虞齐公主抱着他的小腿,正努力要往上爬。 刑部尚书看了看上位无动于衷的皇帝,嘴里的话也没有停,任由脚边的小人从抱他小腿,到摸他小腿,最后啊呜一口咬在了小腿肚上。 殿中所有人:“……” 三个孩子中,小太子还没有一颗牙,吃米糊的时候只要爹爹和娘,旁人怎么哄都不行。虞齐公主最为健壮,爬的速度也是最快,牙口……已经有了四颗门牙。 这么一口下去,刑部尚书的双腿都绷直了。 刑部尚书保持着平缓的语调回答皇帝的提问,一边对皇帝老子发射求救视线。 皇帝目不斜视,永远的眼高于顶。眼底下有什么人,他一概没看见,嗯,没看见。 刑部尚书差点瘸着腿出了皇宫。 午膳在朝安殿吃的,好在,三个孩子大部分时候还是吃奶。三个孩子被奶嬷嬷抱去喂奶的时候,皇帝三口并作一口,快速解决了自己的午饭,然后接过第一个伸手要抱的小太子,呼气,吸气,告诉自己要保持平常心,要微笑。 小太子抱着玉玺,一个不小心,直接滚落在了自家皇帝老子的脚背上。 众人:好疼! 秦衍之含着痛呼,摸着儿子的脑袋,笑得咬牙切齿:“没事,父皇不疼,烦烦不哭啊!” 小太子瞅了瞅老爹的神色,鼻子一皱,众人以为终于要迎来魔音贯耳的时候,小太子双手挥舞着小手,抓住御桌上的毛笔,猛地朝地上一掷。再看一眼老爹,无事,伸长了白藕似的小胳膊,再从桌上摸了茶盖,当着他爹的面,再一次朝地上砸了下去。 茶盖在皇帝老子的脚面上滚了一圈,留下几滴水渍。 秦衍之呲牙:“朕不疼,朕不气,朕不恼!” 小吴子抚着皇帝的背脊:“皇上,吸气,呼气;再吸气,呼气……” 午时过了大半,小太子终于累得睡在了龙椅上,虞齐公主也吃饱了,被小吴子抱去了耳房安睡。 秦衍之跌坐在御案的台阶上,看着大女儿虞安在朝安殿爬行了三个圈,然后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老爹的身影,大发慈悲的抱了抱他。 皇帝老子:“你还不要睡吗?” 虞安公主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 皇帝老子:“快睡吧,父皇让嬷嬷抱你去午歇好不好?” 虞安公主歪着小脑袋。 皇帝老子将她举在半空,奶嬷嬷还没接过孩子,虞安:“啊啊啊啊!” 奶嬷嬷立即收回了手。 皇帝瞪着对方:“接着。” 奶嬷嬷脸色惨白:“皇皇上,公主不让老奴抱呢。” 皇帝:“让你抱走就抱走。抱去偏殿,哄哄就睡了。” 奶嬷嬷为难:“平日里长公主都是皇后娘娘亲自哄睡的。” 皇帝抬了抬手,露出自己平坦的胸膛:“你看朕像皇后吗?” 奶嬷嬷哭丧着脸接过虞安公主,还没抱在怀里,这位第一公主就张开了嘴巴叫得声嘶力竭,震得所有人双耳发蒙。 皇帝吓得一把抢了过来。 虞安公主闭嘴,拍了拍自家父皇的脸蛋。 皇帝再伸手递给奶嬷嬷,虞安公主尖叫,手打脚踹。 皇帝心惊胆战的抱过女儿。 虞安公主闭嘴,抓了自家老爹的鼻子一把。 皇帝最后尝试着伸长了手臂,奶嬷嬷也缓慢的举起了双手,虞安公主一点点张大了粉嘟嘟的嘴巴…… 小吴子要哭了:“公主她又要嚎了。” 皇帝颓废的将长女抱在了膝盖上,自己都要流出鳄鱼眼泪了:“你到底要如何啊?” 虞安公主手往殿门口一指。 “午后皇上抱着长公主骑了一个时辰的马。长公主似乎对马情有独钟,也不需要皇上陪同,独自一人趴在马背上稳稳当当不惧不怕,皇上称赞长公主有巾帼之风,当场就赏赐了一匹汗血宝马马驹。” “因为长公主哭闹,皇上不好回太子与小公主所在的朝安殿。正巧路过在练武场,皇上带着长公主看禁卫军比武,看了大半个时辰。长公主好像颇有武学天分,看得众人比斗也兴致高昂,皇上以长公主的名义赏赐了在场武艺最为高强的两名侍卫一人一把削铁如泥的匕首。” “午后贤王觐见,还与皇上对弈了几局。事后听吴公公说,贤王见得小公主伶俐,想替贤王世子求娶小公主下嫁,皇上拒绝了。” “晚膳,皇上用了三碗饭,菜只用了一盘鹿三鲜,余下的都被太子殿下玩闹时不慎砸了。” “回凤仪宫的路上并没有坐銮架,皇上脖子上骑着长公主,两手分别抱着小公主和小太子走回来的。” 魏溪拨开秦衍之额头上的碎发:“皇上什么时辰歇下的?” “回来后皇上分别给三位皇嗣沐浴后,才歇下了,前后过了一个时辰。” 魏溪笑着叹口气:“终于累得睡了。” 芍药见魏溪并没有多余的神色,也难得轻松道:“皇上日理万机,难得有闲情陪伴太子和公主殿下们,想来也是十分珍惜这份相处时光。” 秦衍之朦朦胧胧中感觉身边拢来了个熟悉的气息,他下意识的抱住对方的腰肢,熟门熟路的寻到了唇瓣吸·吮,含糊的道:“回来了?” “嗯。”魏溪半边身子压在他的胸膛上,问:“烦烦烦不烦啊?” 秦衍之皱着眉头,眼睛都没睁开:“烦死了!” 魏溪又问:“虞安捣蛋不捣蛋啊?” 秦衍之鼻子都皱得老高:“简直成精了!” 魏溪笑着问:“虞齐乖吧?” 这下秦衍之才舒坦起来:“可乖了,就是吃得太多,三人当中她最重。” 魏溪整个人趴在他的身上,咬着他的耳垂:“那我呢?” 秦衍之紧紧的扣着她,仔细感受两人近得可闻的心跳,鼻端都是她那独特的药香,这么的熟悉,这么的温暖,仿佛,记忆中的黑暗从未出现过。 不,出现了! 只是,她又回来了。 失而复得,珍而重之。 “魏溪。” “嗯?” “魏溪。” “嗯!” “魏溪。” “在呢。” 真好。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完结啦,撒花,余下就是四篇番外,交代一下其他人的最终结果 感谢大家这几个月的支持和鼓励, 开一下新文预收,古言会在这个月六号开,现言待定 更多精彩,更多好书,尽在新奇书网—http://www.xxqish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