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书女配生存手札》全集 作者:粟米壳 声明:本书由奇书网(www.xxqishu.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第1章 穿越 仲夏,蝉鸣声声,天闷热得似乎马上就会有一场倾盆大雨,坐落在黎城北角的将军府在这火辣辣的日光里显得更加沉闷和威严。 尤其到了午时后,府邸里连下人走动的身影都甚少,不愿遭了这毒辣日头。将军府一隅,凝香苑在一片花丛掩映中显了幽静,花香萦绕,随着偶尔吹起的轻风透过支起的窗子飘进屋内。 纱幔半挽半垂着,用玉钩子松垮垮勾着。 石榴红金丝云锦薄被盖了身上,像只虾米似的蜷缩睡着,青丝如瀑,遮了大半面孔,单单一只胳膊袖子撩得老高露了外头,骨肉匀称,手指修长白皙,指端涂了艳红丹蔻,添了几分妖冶。 床榻边上摆着的铁盆子里头的冰块化得差不多,余了小小一块静静漂浮,大抵是热了,女子低吟一声,翻身露了正脸,肌肤在明亮光线下白皙莹润,长长的睫毛轻颤,黑色的眼眸缓缓张开带了惺忪睡意,撑着身体从床上坐起来,一手捂着嘴打了个哈欠,另一手下意识地摸向床头却空无一物,表情一顿,慢慢地好像有些清醒了…… 这个时代……没有手机和空调…… 这真是个很悲伤的夏天!恢复清明的谢蓁坐着有点想哭,无意识地低头,看到的并非是小肚腩,而是从未体会过如此澎湃的两坨肉,好像……似乎……是穿越后唯一值得安慰的事情。这般想着,谢蓁觉着新奇地抓了抓,有点担心地心引力肿么破? “小姐?!”正好推门进来的大丫鬟玉翘直直对上这猥琐一幕,端着黑漆木盘呆滞。 谢蓁心底一千头草泥马狂奔而过,亏得穿越前就是个爱装字母的,此时面上半点不显,一派淡然地起身坐在了梳妆台前,招了玉翘过来梳头,企图揭过自个像个变态的那事。 花梨木三屉连橱的梳妆柜,柜上镶嵌着蛋形半人高的菱花镜,台上随意散摆着胭脂油膏及簪子珠钗。比之小姐们的闺房少了些书香雅致,反而多了金光闪闪的俗气之物,可在谢蓁眼里无异于堆满了人民币,在这点上她和原主达成了一致,只差没对着流口水。 玉翘回神,将一碗加了碎冰的西瓜块搁了谢蓁面前,拿了象牙嵌白玉梳替小姐梳头,心底暗暗嘀咕小姐打那天从外头回来中暑后就有些不大正常了,美色惑人,都是那位昭王回京惹的祸。 谢蓁故作没看到玉翘古怪神色,绷着平静神色,舀了一块剔了子儿的西瓜尝,西瓜事先在井里冰镇过,冰窖里取的冰块照着她之前的吩咐弄碎,入口冰凉,消暑解渴。 待头发梳成,玉翘取了台上面膏要替她抹妆,谢蓁眼一闭,心道终究还是来了,认命地搁了碗,由着人扑粉抹膏,将自个捣腾成石榴姐,那血盆大口让谢蓁连铜镜都不敢多看一眼,无法认同原主的审美,也亏得原主底子好,即便是这么糟蹋,皮肤竟还能那么好,谢蓁摸了摸台子上的胭脂油膏,可能是纯天然无添加的缘故? 被化成这模样谢蓁并非没有反抗过,只是反抗的结果太凶残,大夫也就罢了,灌了一肚子清热解毒的汤药,可云游的道长是什么鬼,阮姨娘关心则乱,那一碗飘着香灰的符水她可喝不下去,只得顺着旁人期望模仿起原主来,在蛇精病的道路上撒腿狂奔。 想她好不容易高考结束,窝在家里吹着空调吃了睡睡了吃,在某网站追一篇金榜爽文,为了本命天天撒花投雷爱你么么哒,却架不住作者越写越崩的趋势,在作者终于写死了恶毒脑残女配,却断更两个月后,谢蓁挠心挠肺啊,奋斗在一堆负分评中叭叭叭,管三喊你回来更新辣,作者你挖坑不填是被穿越大神劈了嘛…… 然后……然后她一觉睡醒就发现自个穿了,穿到了正追的那篇爽文中,文中炮灰女配千千万,好死不死穿成位高权重只手遮天的谢家千金,就那种一出场就有留言问什么时候弄死的那个,最后不负众望一路作死弄残女主后被男主削成人棍什么的呵呵呵,哦对了,她还在那章投了深水鱼雷,现在想想特么都是坑啊! 人生为何要这么艰难!停不下脑补的谢蓁连西瓜都不碰了,浑身手脚冰凉,只想还不如痛痛快快先死了算了。 “小姐,那昭王爷俊么?”玉翘按耐不住好奇,试探了问道。 “阎王俊不俊……” “啊?” “要你命的俊个鬼啊!” 话虽如此,谢蓁稍是回忆作者笔下,一身玄色窄袖蟒袍,袖口处镶绣金线祥云,腰间朱红白玉腰带,上挂白玉玲珑腰佩,气质优雅,气度逼人。眉目修长,透着清冷孤傲,漆黑的瞳如琉璃点墨,蕴着无限风华。这是谢蓁在城门口见着昭王的描写,一见钟情,不死不休的深情开端,应当是俊极。 “……”玉翘默,暗忖等会儿还是去请示下阮姨娘,把那道长再找回来罢。 谢蓁瞥见,落了镜子里的滑稽妆容里匿了一丝深意,抄起台子上装呈胭脂的一只瓷罐子掷了玉翘身上,说变脸就变脸,“昭王俊不俊也是你能打听的!” 她好歹是浸淫宅斗小说多年的资深读者,怎能瞧不出猫腻,之前她洗了妆容,在屋子里抽风,若没有人通风报信,阮姨娘怎会来得那么及时。 玉翘扑通一下跪了地上,连连讨饶,“小姐息怒,奴婢知错!” 然而谢蓁这副模样,没惹得半点生疑,落在别人眼中她还是那个喜怒无常,随性妄为的谢氏嫡女。 要说谢蓁也确是有那个任性的资本,谢氏一族是京中名门望族,百年根基极深,到了她爹谢元这就更是鼎盛至极,光是门客就有四五百人。谢元乃是权倾朝野的镇国将军,功勋赫赫,风头无人能掩,颇受器重。而这一年,缠绵病榻的皇帝更是索性将京畿一带的兵马全都交予他一并统领,等于将皇城的咽喉命脉都亲自交给了谢元掌控。 而谢元一生说来也稀奇,年近四十却未娶正妻,妾侍却不少。谢蓁是当年他府外抱回来的小婴儿,道是他的骨肉,疼宠得很,连换尿布都是自个经手。从没人怀疑不是亲生的,可也对谢蓁生母好奇得很,然而都被谢元一句死了打发。就算有人质疑谢蓁生母的出身,都影响不了谢蓁在府中的地位。将军爹没原则的宠,姨娘们别有心思的捧,最终导致了原主的悲剧。 但现下,昭王刚回京,不作不死,她绝对绝对不要被削成人棍!!首先,要远离男女主。想法刚落,目光不偏不倚恰好落了梳妆台前被原主精心搁置的红色请帖,倏地垮了脸。 为昭王接风的宫宴,邀了京中贵女们参加,为的是给大龄剩男昭王挑媳妇,对谢蓁来说跟去送死没什么分别,却被万贵妃点了名,不得不出席,谢蓁觉得四肢接缝处都在隐隐作痛…… 珠帘相撞的声音蓦然响起,来的是老夫人苑里的戚妈妈,手里端着一些瓶瓶罐罐和样式新颖的首饰,一进来就瞧见跪着的玉翘,瞟过一眼,“做什么惹了姑娘生气了,姑娘度量大,还不赶紧磕头认错,也请小姐卖老奴个面子,饶了她罢。” 谢蓁听了,才反应过来刚才一出神没顾上玉翘,人额头都磕红了,轻咳了一声让人起来,“玉翘跟着我的年头不少,当是清楚有些话说得有些说不得,莫要仗着时日久了,忘了规矩。” “是,奴婢谨记!”玉翘红着眼眶连忙应声。 戚妈妈倒也没说什么,直奔来的目的,把东西一块儿搁了梳妆台上,“这是云栖阁新送来的,姑娘明个要去宫里,挑几件罢。” 谢蓁按耐住内心没见过世面的小贫农,装着一副大尾巴狼样,不动声色地挑挑拣拣,照着原主的喜好拿了几样,其中一件她是看中了那装呈的玉罐子,便旋开了瞧,里头是玉脂膏,混着茉莉花恬淡的香气,便听戚妈妈道是御生堂新出的面膏,有美白润肤的功效。 “为何这边浅了一点?”谢蓁却是拿着指了膏面边缘问道。 戚妈妈一看,心底暗惊谢大小姐何时如此敏锐,不敢大意地回道。“许是装呈的时候没装匀罢?” 谢蓁颔首,谢过之后便收下了,随后让玉翘送戚妈妈出去,自个则坐回了梳妆台前摆弄起她喜爱的那只罐子来,没装匀?若是以前那个谢蓁还能糊弄过去,可作为强迫症患者她分明瞧出是有人动过的痕迹。 联系宫宴时原主顶着一脸红疙瘩出糗,怕就是这罐膏子的缘故罢? 谢蓁嘴角轻挑,笑得玩味,已是点燃了宅斗之魂。 ☆、第2章 正中下怀 玉翘送戚妈妈出去后再回来,就看见自家小姐垂着长睫,嘴角浮着笑,这笑中好似透着深意,她陡然心中打颤,不知为何竟有些心慌不安的。 “咳咳……”谢蓁一抬头见到玉翘怯生生的站在那望着自己,立即清了清嗓子咳嗽两声掩饰,漫不经心的指了指妆奁前的才收下的玉脂膏:“这就赏给你了,别叫外头以为我待自己丫头也刻薄。” 玉翘见她非但没再训斥自己还赏了东西,哪敢不去接的,正捧在手里欢喜道谢的时候又听谢蓁道:“就用这盖了额头那块再出去。”玉翘知道这东西金贵,也不敢多取,只抠出了一点再掌心中晕化了再抹了面,果然皮肤细润了不少,偷偷瞥了一眼铜镜,不见之前磕头留下的红肿了。 谢蓁打量她涂脂膏的时候没有半点迟疑,甚至满是欣喜,便知道这丫头不晓得这东西的底细。可这脂膏已经赏了她,现在不抓着闹出点动静,怕是来日也不出翻出这事再提也委实不好说清楚。谢蓁眉眼轻轻一转,漆黑透亮的眼中闪过一丝亮光,心中已经有了计较。“几个姨娘和妹妹现在可还在老夫人那?” 玉翘急忙回道:“应当都在那的,老夫人最爱热闹,一时半会怕是不舍得放人走。小姐可是要过去?小姐若要过去,奴婢这就叫人准备去。” “还准备什么。”谢蓁睨了她一眼站了身,捋了捋挽在臂膀间的翠碧色羽衣,作势就要出去。 玉翘细致,怕外面日头太毒,连忙取了绢伞才跟了上去。一路上竟是将伞挡在谢蓁的身上,没给自己遮半点阴,等到了老太太的枕霞院时,她双颊已经被晒得通红。 谢蓁朝着她扫了一记,不动声色地说道:“你也别在外头候着了,跟我进去伺候。” 老太太的屋中是常备着冰块镇冷的,里头不知比外面凉快了多少,玉翘一路走来身上已经起了汗,这时得了这样吩咐知道是小姐顾惜自己,心下不禁感动连连。 谢蓁从掀开的帘子侧身进去就听见里头一众哄笑声,热闹得很。老夫人没叫她请完安就一把捉了她到身边搂着,对着其余众人笑道:“也就这丫头最招我这老婆子想,偏偏她又是个狠心的,十日里总有七八日不来看我老婆子。” 这一众人被老夫人这话逗趣,各怀心思的跟着笑了起来。谢元没娶妻,纳了四房妾室,刚好凑一桌麻将。 谢蓁扭着身子娇声辩解:“昨儿下午才来陪老祖宗用的晚饭,转头就想这事给忘了,倒让孙女成了不孝之人。要不然这样,孙女叫人收拾了东西,立马就过来跟老祖宗住在一块,日夜陪着老祖宗。” “瞧瞧这话说得多贴心,难怪最叫老太太疼了。”这时能开口第一个接话的也只有阮姨娘了。今日就坐在老夫人右手边头一个位置,身上穿了暗紫色的绸缎褂子,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并不见美艳之态,只叫人觉得面容周正是个规矩识大体的人,也是最早入门的一个。 谢蓁怎么听怎么觉得这话别扭,从她口中说出来的自己就好像空有一张甜嘴?“老祖宗这样疼我,我光嘴上讨老祖宗的欢喜岂不是太没良心。”谢蓁顶着娇憨神情跟老夫人撒娇,不依不饶的继续问道:“老祖宗说说,我是不是这样没良心的?” “什么?娘心?”老夫人拍了拍谢蓁的手背,砸吧着嘴:“你是个可怜的,打小就没个亲娘,哪里懂什么娘心!”说完之后皱着眉头连连叹息,更加心肝宝贝似得将谢蓁搂在了怀中。 众人…… 谢蓁也是…… 谢府的老夫人什么都好,就是耳朵不好,时常耳背,年纪大了更是随了自个心意想听的听,不爱听的也不知她这副模样真假的。偏偏碍着身份高,底下人都不敢揭穿。 还是这些年稍显丰腴的沈姨娘操着一口江南软语应了话,“介个都是过去事情了,老祖宗也伐要去多想了,蓁蓁我们大家都一道疼着的。” 谢蓁以前追连载的时候就最不喜欢这位沈姨娘,明明已经发福,却总当自己还是江南小镇里迎风摇曳的弱柳。穿越之后谢蓁发现自己果然最讨厌的还是她,原因无他,原主这奇葩别致的审美多半是受了这位沈姨娘的影响。明珠暗藏有罪,原主这么高质量容貌反而被折腾得如此惨绝人寰更加有罪,罪魁祸首就是沈姨娘。 老夫人听着这话腻歪,也学着说了两句:“侬晓得啥个,蓁蓁没娘的难处你哪样会懂!侬介管依个囡囡好啦。” 沈姨娘悻悻,被老夫人这样一呛反倒不好再说什么,抿着嘴不出声了。挨着她坐的正是她的女儿谢文香,脸上也跟着青一阵红一阵起来,心里头像是被油煎火燎一样的难受,分明都是亲孙女,可老夫人的心也偏得太厉害了。 坐得稍远的两名妇人一个掩嘴轻笑,一个望着了别处,却也能瞧出是憋了笑的。“就是,看看文香都瘦成什么样了,瞧着都怪让人心疼的。”说话的是林姨娘,比她身旁的董姨娘早入府两年,排行老三,见风使舵的好手,习惯了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人精似的人物,一边说着还想拉了董姨娘做附和,但看着后者只会呵呵的木头模样作了罢。 谢文香坐那偷偷拽扯着衣服,最讨厌别人拿娘来的身材说事,也是怕步了她娘后尘,故此惯是靠饿来保持体重,余光不经意扫见一旁谢蓁带来的丫鬟脸上起了又红又密的疹子,当即指着惊呼了起来,“啊……大姐,你怎么叫个带病的丫鬟伺候,这要是过人的歹病可怎么好!” 谢蓁被老夫人拉着说话,可目光时不时瞥向玉翘,早察觉她脸上出了疹子,原本在思量如何挑起事却没想到被谢文香这样一叫将众人目光都吸引了过去,正中了下怀,不觉心中一乐。 谢文香只觉得终于逮到了谢蓁的一点纰漏,愈发起劲的往老夫人跟前撒娇抱怨了起来:“大姐也太不当心了,这样的人也敢带在身边过。” 这玉翘一个劲在那挠着脸,惊惧之下扑身跪在了地上,急得眼泪直往下掉:“老夫人,各位姨太太、小姐,奴婢……奴婢真的不是得了什么病,大约……大约是来的时候什么虫子蜇了一口!” “胡说!”谢文香立即娇斥了回去,“什么虫子这么厉害能蛰了你全脸都是!” 只见此时的玉翘仍然止不住捧着自己脸抠挖,满是血红的指甲痕迹,模样怪是骇人。 玉翘早露了怯,哭着爬去谢蓁跟前,哀伤求道:“小姐,奴婢随您出来的时候还是好好的,奴婢可真没得什么病!” 谢文香哂笑一声,不等其余有机会开口,自己又抢了话继续道:“哼!哪有好端端的人能将自己的脸抓成这样?我看你不是病了就是疯了!” 谢文香满心以为玉翘是谢蓁心腹丫鬟,想着正能出口恶气。她不过是个小小庶女,生母平日一味巴结讨好谢蓁反倒是对她冷淡至极,现在只觉是得了个好机会,哪里知道正中了谢蓁的下怀。 谢蓁露出惊诧的表情,倒吸了口气,动容的对老夫人道:“祖母……玉翘不可能是发疯,明明出来时候还好好的。可她现在这模样委实吓人,要不然……要不然请祖母喊个大夫来瞧瞧她。” 阮姨娘一向是护着谢蓁的,这时她也顺着谢蓁的这意思劝了两句。不出一会,府中常用那位大夫就背着医箱来了,眯着眼才摸了脉脸色就骤然变了数变,最后站起身脸色凝重的一字字吐道:“小的瞧着——是中毒了。” 中毒!!顿时屋中一片寂静无声。 老太太一拍桌子,震得满杯的茶水溅落了不少出来,“哪里来的毒?查!一定给我查清楚了!我看看是哪个胆子这么大,敢在府里做这样的事!” 谢蓁大喜,心中拍掌称好,这戏往下去不用自己也唱得下去了。可为了不惹人怀疑,也跟着变了神情,焦色的央着老夫人一定要彻查清楚。 那大夫又不疾不徐的开了口:“这位姑娘浑身上下除了面上都无碍,恐怕是跟涂的面膏脂粉有关……” 玉翘之前就惶惶不定,一听这话立即将袖中那盒才得了来的脂膏摊在了地上,眼中噙着泪对谢蓁颤声道:“小姐!是这个……是这个药膏!” 谢蓁料她这时候肯定会拿出这东西来,佯装震惊眉梢一抖娇声问:“才叫你收起来好叫我明天入宫涂的脂膏怎么会到你脸上去了?” “小姐……”玉翘脸色迅速翻转,青白不定。她又转头看了四下的人,脸上都是鄙夷神色,是最看不得下人手脚不干净的,心中顿时明了,要是自己反驳了这句更加没活路,只能生生受了下来,改了一番说辞带着哭腔讨饶起来:“是奴婢……是奴婢鬼迷心窍偷了小姐的脂膏,奴婢有错!奴婢知错了!求小姐看在奴婢歪打正着给小姐试了毒的份上饶了奴婢这回!” 玉翘愈发哭得厉害,头直往地上崩崩作响的磕着,头发也散了不少下来,一副惨淡狼狈的模样。 老夫人还没发话,阮姨娘就已经抢先一步上前盘问了玉翘:“这脂膏是哪送过来的?经了几人的手!” ☆、第3章 疑云 阮姨娘才问完话又深觉不妥当,转了身过去叫人将谢蓁递得上话的丫鬟婆子都招过来。平日府里大小事情她都要照看一些,谢蓁这位嫡小姐那的吃穿用度一应都盯得紧不敢有丝毫放松,这下闹出了中毒的事,她怎么敢有丝毫的懈怠,立即张罗了人来查。 老夫人拉着谢蓁的手,那叫一个心疼,一边拿了桌上的小食给她,“来来来,吃点压压惊。” 谢蓁手里被塞了碗还冒着凉丝儿的鸡蛋羹,瞧着外观光滑如镜,里头还特别加了桃丁和蜂蜜杏仁,瞬间解了炎热暑气,一双漂亮眉眼笑得弯弯,嘴甜道。“祖母真好。”先舀了勺喂向老夫人,作为府里的一把手,必须得抱大腿! 老夫人含笑抿了一口,让她自个吃。 谢蓁又舀一勺入口,因着冰镇过的缘故味道更胜一筹,咽下去更觉心中燥火都被抚平了两分,眉梢弯起的弧度更显,舒心的等着事态变化。 帘子撩动的声响复又响起,来得却是一名十三四岁的娇俏姑娘,见了礼后便朝着谢蓁露了诧异,“噫,大姐以往不是不吃这东西?” 你说咩?谢蓁叼着一口蛋羹哽了喉咙,内心忍不住咆哮,这么好吃为什么不吃! 来的是林姨娘女儿谢文清,随了母亲的鹅蛋脸,小小年纪身材抽条,已经能瞧出些许妩媚风情,走近谢蓁身旁,脸色尤带狐疑,是因平时二人玩得好,瞧着更觉古怪。“姐姐不是嫌有腥气儿么?” 谢蓁在心底呵呵,脸上却依旧绷着那淡定神色,正要说话,就听外头一道清丽女声飘了进来,“新来的厨子是御膳房出来的,做的自然有一手,还不许姐姐吃看看了么。”随着声音迈进来一抹纤细身影,年岁瞧着与谢蓁相仿,生得标致,就连衣着妆容都无所挑剔,落落大方,毫无扭捏之态,叫人看着就舒服的。 自觉顶着一脸油彩的谢蓁打量了几眼,算是附议地轻点了下脑袋,再看她只觉得颇是顺眼。 少女给老夫人请过安后就规规矩矩站到了阮姨娘身旁,这么瞧着,果真瞧出几分相似来,这正是阮姨娘的女儿谢文褚,取的是儿郎的名,却偏生是女儿身。 谢文清的视线投向,低着声音嘀咕了声假清高,恰恰能让谢蓁听到,察觉谢蓁冷淡的目光,稍是收敛,心底下有些纳闷谢蓁怎么好像有点喜欢那假清高,平日不是不屑来的,而谢文褚那句示好,更让她升起了危机感。作为谢蓁的跟班,她平日得了不少好处,并不想这么快就被人替代了。 谢蓁饶有兴致的瞧着一屋子济济的姨娘姐妹,心中一乐,常言道三个女人一台戏,这五六台的有的唱了。里头不乏如阮姨娘这种世官家出身的庶出小姐,也不缺技傍身的清倌伶人等。不少都奔着将军府主母的空缺之位,削尖了脑袋想往上爬,也就自然都捧着谢将军的掌上明珠,嫡小姐谢蓁了。 这种感觉……非唯我独尊不能形容,几乎是在将军府横着走啊,我爹是谢元,谢元知道不,鳌拜认识不,就最后被一群小毛孩咔嚓了的那个……所有良好感觉戛然而止,谢蓁暗抖了下,按照那作者一路开挂撕逼的进度,这一幕其实也不久矣,怪忧伤的。 就在这时,陈管事领着婆子步伐急促地回来了,一同回的还有大夫,想是来回奔得匆忙,额头上满是大汗,禀了老夫人道,“这面膏小的检查过了,没毒,这丫鬟并非是涂抹这罐面膏所致。” 玉翘惊愣当场,“怎么会——”若不是这面膏,她又是如何中毒的? 别说玉翘,连谢蓁都露了惊讶神色,对这结果甚是意外。而陈管事站在大夫身旁,目光冷冽地扫过地上跪着的玉翘,“好个大胆丫头,手脚惯不干净的,老夫人,阮姨娘,你们瞧。”说着就把从她屋子搜出的东西摊在了桌上,那些精致首饰绝非一个丫鬟能有的,从哪儿自然也就清楚。 “不是的,这……奴婢没拿过,没拿过小姐的东西!”玉翘忙是喊冤,瞧着那堆陌生饰物,挣着惊恐之色已被吓坏,若落了实的,怕是命都保不住。 沈姨娘取了一对珍珠耳坠摊在谢蓁面前,“蓁蓁啊,你快看看这是不是你丢的?” 谢蓁早在察觉一众落在自个身上的目光就绷着了脸,神色唬人,不知情的当她是气愤,实际却是懵了,她哪里知道是不是原主的,停滞一瞬,生了急智,“我那儿首饰物件多,少了也觉不出来,日子一长就更记不得了。” “喏喏喏,就是这样才给了这贱蹄子机会!”沈姨娘一张胖圆脸挂了鄙夷神色嗤道。 “这罐胭脂可否借小人瞧看下。”大夫突然插了话,指了桌上一罐显得陈旧了的小瓷瓶道,还是觉得那丫鬟脸上情况是跟面膏脂粉有关。 得了老夫人首肯,打开了盖子,凑近嗅了嗅,随即露了了然笑意,道:“果然,回老夫人,是这面膏搁的时间长变质了的缘故。” “嗬,真是恶报。”谢文清扫了眼一脸苍白惶恐的玉翘,道是活该。“姐姐,这种人押送官府都是轻的。” “小姐,小姐,奴婢是冤枉的,奴婢真没有拿您的东西啊!”玉翘一听官府二字嚎了出声,连连磕头求饶,可那一桌子铁证摆在那,没个信的。 “蓁蓁,她是你的丫鬟,跟了也有不少年头,你说怎么处置罢?”阮姨娘此时开了口,似是尊重她的意见。 谢蓁仍满腹狐疑,质疑那面膏的问题,听了阮姨娘的话后,想也未想道,“那就送官罢。”不跟自己一条心的丫鬟难道还留着过年么? 老夫人点头,甚是赞同谢蓁的决定,转而对阮姨娘交代道,“送去后回头再给蓁蓁苑儿里添两个侍候。” 阮姨娘恭敬应是,道是马上去办。 在场的,似乎都虚惊一场,在玉翘哭着被扭送离开后稍是议论两句就揭了过去。谢蓁让人收了桌上的赃物,告退离开,想拿着两罐面膏再私底下找人验验,她明明亲眼瞧着玉翘抹的,发作时辰短,怎么可能没问题。 “等等我。”一道娇俏呼声紧随其后响起,谢文清追了两步上来,杏眸瞟过谢蓁丫鬟手里拿着的东西,凑近嘀咕了道,“姐姐觉不觉得事情太过凑巧了,那面膏要是玉翘没拿,遭罪的可不就是姐姐了。” 谢蓁瞧着她故作谨慎明了模样,顺着作了气愤表情,“可不是,我如花似玉的脸蛋差点就保不住!”摸着脸饶是自恋。 “……”谢文清直勾勾盯着她的瞳孔一瞬显了空洞。 在成功把人恶心到后,谢蓁作势要离开,颇是忌惮跟原主甚是相熟的谢文清,怕再露了底。 “姐姐,我是来提醒你要当心,这都敢明摆了害你,还不知道有什么后招呢。”谢文清作是担忧看向她,一副很担心她的智商模样。 谢蓁蓦地伸手搭上她的肩膀,语重心长道:“妹妹,做人还是不要那么阴暗,活得光明点,善良点,像我。”一副智商重灾区的模样。 谢文清哽了半晌,终究没忍住,踉跄离开。 谢蓁睨着她微晃背影,弯了嘴角,单单凭她日后出卖原主时那叫一个痛快的态度,她都不可能信她,依着谨慎,当是哪个都不信的好。 同一时刻,将军府一隅,方从老夫人苑子离开的陈管事步履匆匆,到了假山附近,作势小心地瞧看了四周,但见没人,便借着树木掩映转入了假山后,一名丫鬟已然候在里头,取了一包鼓鼓当当的锦袋递了给她。 “果然陈管事是个妥帖人,这事办得漂亮,日后还需管事多多帮衬。” “应当的应当的。”陈管事脸上绷不住的笑意,快速地藏了身上,“有什么吩咐尽管说就是。” ☆、第4章 欺人太甚 日上三竿,日头惯是猛烈,丫鬟玉瓒把两盆玉簪花挪了廊檐下阴凉处,玉簪花儿冰姿雪魄,又有袅袅绿云般的叶丛相衬,花苞似簪,清香宜人。可玉瓒却没什么心情欣赏,只不停地朝着门口张望,显了焦灼神色。 “姐姐呢?”从拱月门走进来的谢文褚着了一身妆缎素雪细叶薄轻纱裙,白玉八宝攒珠杏色宫绦,腕带镂空莲纹羊脂白玉镯,足登一双绣锦履,袅袅婷婷,仿若雨后涓涓细流,雅致清秀。 玉瓒见了人,忙是福身道,“二小姐,小姐,小姐还未起身。” 谢文褚一听便蹙了眉头,“今个什么日子你不知道么,怎不提醒?”一边说着便推了门进去。 玉瓒垂头暗暗松了口气,心想是二小姐自个要进去的,也不算坏了小姐交代,忙是跟了进去,给一块候着的两名新晋丫鬟递了眼神,脸盆梳子备了妥当。 谢蓁其实早醒了,听着外头的声音就知道自个装不下去,今个是入宫的日子,故昨个吩咐玉瓒道是不得扰她睡觉,然而一早就听着外头走来走去的动静,估摸把小丫头给憋狠了,但都记着守她的规矩,倒是不错。 玉瓒是谢蓁唯一记得还算清楚的丫鬟名儿,只因每回原主作死,这丫头都是得力小助手,就连死都赶着为原主死的,是原主无意做的一桩好事,赏了她一只自己看不上的玉镯子,玉瓒当了得钱给她娘亲治好了病,从此上刀山下火海对原主可谓是忠心耿耿,就是……就是太唯命是从了点,谢蓁有点方。 谢文褚进了屋子就敛了盛气,放轻了步子靠近,却瞧见谢蓁抱着被子一脸出神地坐着,低低唤了声姐姐,漾开清浅笑意,柔声细语道:“马车已经在外头候着了,姐姐要是没睡够,可以在路上补一会儿。” “嗯……”谢蓁瞧着眼前这人,觉得她更像是沈姨娘所出,温婉大方,叫人被催得都生不起一点脾气。 谢文褚是得了将军府的面儿作为陪同一块去宫宴,自然要跟着正主去,谢蓁瞄了眼,心底打起了小算盘,这姑娘模样好又聪慧低调,要是能秒杀了女主就好了,噢,女主有光环,女主是小青梅,女主各种棒棒的呵呵呵。 谢蓁垮下肩膀,由着玉瓒她们折腾,顺道往脸上补了三层厚厚粉底,一张脸煞白煞白,快跟脖子两个色儿,随即换上银红遍地金折枝桃花纱裙,红玛瑙镶翠金头面,红宝攒金缠珠耳坠,手上配了一色镯子,全身上下戴了不少首饰,活像是去唱大戏的,谢蓁像是不够的还想往上加,手却被一双白嫩柔荑按住了。 “姐姐够好看了,无需再添,何况戴得多了显沉。” 谢蓁直勾勾盯着谢文褚,暗想妹子真是好人,对着她这样一副尊荣都能说出好看二字,却也作似满意地收了手,毕竟那么多压着脑袋确是挺沉的,随即打量着镜子,绝对能给男主造成一万点视觉伤害,遂高高兴兴地同谢文褚出门了。 一辆华贵马车朝着皇宫驶去,将军府的标识显眼,到了宫门处,香车宝马已经聚集不少,说是昭王的接风宴,但邀了这么多世家贵女,分明是一场相亲宴。昭王今年二十有五,别说正妃,连通房都没,谢蓁一边阴暗地诅咒着某人不举,但是马上就有标着女主名牌的小人儿出来啪啪打脸。 呵呵,爽文里男主怎么可能不举!!一夜七次妥妥的!! 两人先后下了马车,便瞧见边上也有世家小姐撑着海棠花面伞娉婷而立,因着实在打眼,谢蓁不由多瞧了两眼,感叹背影撩人就不知正面—— 打伞的女子旋过身来,恰好正对谢蓁,嘴角边上那颗痣又黑又大,谢蓁一下没忍住视觉冲击,噗嗤笑了声,忙是捂住,可那双细长眼儿笑得弯弯,泄了明晃晃笑意。 黑痣女子登时双眸喷火地瞪向了她,周围似乎因着谢蓁开头传出碎碎笑语,夹杂了媒婆等字样,惹得女子脸上青一阵红一阵,不禁暗暗咬牙,媒婆王可不就是面前那人取出来的! “谢蓁,你……你欺人太甚,给我等着!”王莺莺气愤喊道,转身快步走了。 谢蓁换了一脸懵然,只是笑了一下没那么严重……罢? “那位王姑娘是王皇后的侄女,刁蛮得很,最讨厌别人拿她嘴角的痣说事,上回你见着她就笑了一回,没想到……”这回还是没忍住。谢文褚在旁边解释道。“你忘了么,媒婆那绰号还是你给取的。” “……”原主真是不厚道!谢蓁抽了抽嘴角,没想到是结怨已久,姑娘撂狠话很有气势,不知道厉不厉害的,有点怕怕的。 一边说着话,一边随着引路的小太监入了宫中,宴席设在长禧宫,殿内雕梁画栋,极是奢华,谢蓁慢了步子,学着谢文褚端着姿态,因着这大场面的心底有点发憷。 然这一幕落了在场的姑娘们眼中,落了低低嗤笑,三两交耳,不掩不屑。草包就是草包,顶着这幅尊荣西施效颦,真是丑人多作怪。 谢蓁何尝没觉出这些人隐隐的敌意,偏就昂了头的,扬着我爹是谢元的王八之气横扫,果然那些碎碎低语渐渐匿了声儿,显然是不敢得罪。 还未走到座儿,就有一名宫娥走过来请示,道是贵妃娘娘有请,那位贵妃……谢蓁心底略是一个咯噔,面上不动声色地跟着宫娥走了。 椒房殿,玉石铺地,明珠点缀,珐琅缠枝宽口小瓶养着束鲜折的茉莉,冷香扑鼻。紫红硝金团花美人榻上,半躺着一个鹅蛋脸形,蚕眉凤目的中年妇人,一头金碎琳琅的九凤明月钗,一袭深黄暗绣的乾坤社稷裙,将她美艳的形容衬托得高贵异常。 “贵妃娘娘金安。”谢蓁只瞥了一眼就垂头恭恭敬敬福身行礼道。 “起来罢。”女子从榻上坐起,漾着的笑意在看到她面容的一刹有所凝结,片刻敛去,招了手道,“怎的还与本宫生分了,快近跟前来。” 谢蓁可不想和这蛇蝎美人相处,挑动她爹造反,想做她便宜后妈的可不就是眼前这位,心底略是不情愿地挨近,没到跟前就被一个圆乎乎的身子撞了开去。 定睛一瞧,却是个头戴金冠身着锦服的小萝卜头,腰间佩着一块色泽温润的羊脂玉佩一屁股挤开了自个爬上了万贵妃的美人榻,软软糯糯地唤了声母妃,恰是年纪最小的皇子宋瑞,方是五岁,却是人小鬼大,伸了手似乎想要抱,待得逞后朝着谢蓁方向呲了呲小白牙,紧紧抱住万贵妃想怕被抢走似的。 ……真幼稚。 “瑞儿,字练完了?”万贵妃摸着他的小脑袋,眼底满是宠溺。 小皇子奶声奶气地回答完,目光又回落到谢蓁身上,“这个丑八怪来干什么?” “……”一言不合就上人身攻击真的大丈夫! 万贵妃蹙眉捏了捏他肉嘟嘟的小胳膊,“怎么说话的。”随后露了温和笑意,“蓁儿是来给你小皇叔接风洗尘的,将来做你小婶婶好不好?”话虽然是对着小皇子说的,可目光对了谢蓁,颇是深长。 谢蓁一个机灵,还小婶婶,要了命了,再思及万贵妃对男主的态度,故作一般小女儿家姿态娇嗔道,“娘娘莫要打趣我了。” 万贵妃正要接话却被宋瑞哼声打断,“皇叔才不会要这个丑八怪。” 我稀罕他要噢! 听着万贵妃道是童言无忌,谢蓁附和地呵呵呵,拖小皇子看她不顺眼的福,及早离开。方出了门口,便听得小皇子不知咕哝了什么,惹了万贵妃动怒,急声呵斥过后,只见方才领着她来的宫娥慌张而出。 似乎是说什么像的?隔太远听不清了。 谢蓁压着好奇心离开,还没走远,便瞧着一众嬷嬷宫娥往椒房殿去,稍是停了脚步侧让,只听低低交耳声中似乎像是在猜哪个教了小皇子什么话,惹得贵妃娘娘大动肝火。 大阵仗过后,不远处显出一抹颀长身影来,来人一身紫色直裰朝服,腰间扎条同色金丝蛛纹带,黑发束起以镶碧鎏金冠固定着,修长的身体挺的笔直,神色清冷淡漠,周身萦绕着疏离气息。 漂亮!谢蓁脑中只闪过这二字,若要再加形容那就是真他娘的漂亮!谢蓁词穷的想到,一脸垂涎地盯着看,哈喇子险些淌了一地。 “王爷,皇上就在前头的承乾宫等您。”男子身旁跟着的那名小太监提醒了道。 嗯??王爷!哪个王,三王带俩二的那个?!眼睁睁看着活的男主走过来的谢蓁石化当场,内心跟放炮仗似的彻底凌乱了。 ☆、第5章 失足 谢蓁僵硬地回过头,却差点撞上一个闷头过来的小太监,惊了一跳,气虚不定地抚着自己的胸口。光天化日之下竟然还能被人吓到,谢蓁把这过错都迁就到了才走开没几步远的男主身上。 触霉头! 谢蓁准备扭头远离,余光不经意瞥见自己脚边有一团黑色在扭动,定睛一看,整个人都吓得弹了起来,惊叫着逃离了开来。偏这地方是条鹅卵石的小道,就建在荷花池的旁边,谢蓁惊慌失措之下脚步也虚浮不稳,被一块凸出的石头轻轻一绊整个人就往前跌了过去。 谁知道前面正是男主宋显珩。 谢蓁没错漏自己扑过去时宋显珩眼底的厌恶,以及那稍是错身的闪避,心道这人是瞧着自己硬生生跌倒下去都不肯扶上一把,暗暗骂了一声,下意识的还是伸出手朝着宋显珩的手那去抓了一把。 千钧一发之际,那人却反而推了一把,谢蓁猝不及防,身子更加是不稳朝着背后倾倒了过去,将宋显珩脸上的厌恶看得一清二楚,可她这会哪里能顾虑得上这么多,下意识就抓住了这独一根的救命稻草,直接拽着一起跌进了后面的池子中。 正当七月,可碧池之中的水仍是冰凉激骨,谢蓁入了水被倒灌了几口,又惊措之下呛了气,胸臆间的气全都吐了出来。而胸口又忽然一疼,仿佛是被人重重的踹了一脚。 男主好毒!想要她死啊! 谢蓁越发挣扎了起来,抓着宋显珩的手臂死活不肯放开,心一横想着真要是死也要拉他一道淹死才不算亏! 这般想着谢蓁愈发扒住了宋显珩,大有同归于尽的势头,她不会水,在水里不到片刻便觉得意识混沌起来,耳朵鼻子各处都难受得要死,心道自己该不会真这么短命,转念一想又有男主做垫背也不亏,意识涣散之前,竟还是觉得划算。 哗啦——划开水面的声响蓦地回荡在空无四周,少女狼狈地被推上了岸,宋显珩不得已把人弄上来,却是累虚脱倒地。跟着他一道的小太监吓得脸色雪白,趴在池子边上声音打着颤在那虚虚弱弱的喊道:“来——来人——快、快来人——”显然已经被这突发的状况吓得三魂去了七魄。 宋显珩累得几乎脱离,可头脑还清醒着,往四下看了眼发现这四周还好没有半个人来,好在这小太监没坏事,没在这时候招来更多的人。他立即寒着脸吩咐道:“闭嘴!” 那小太监抹着眼泪刹那停了说话,他这颗脑袋还只在自己脑袋上晃荡着,哪里还敢在这时候不听话,恨不得能立即将自己的嘴巴堵上了。 宋显珩顾不上看他,今日到底是宫宴,朝中官员家眷都来了,人多眼杂,宋显珩不想这时候被人瞧见了编排什么。从头至尾还没看上岸的谢蓁一眼,只对着那小太监警戒了一声,“今日的事情,别叫本王在第四个人嘴里头再听见!” 小太监这才止住哭声,又被吓得失神,将哭未哭的凄惨模样。一旁的地上还昏睡着昏迷的谢蓁,浑身湿漉漉的,这王爷再一撒手不管,他一个做奴才的更加不知道接下去应该怎么办了,只好鼓起勇气问道:“那……那这位姑娘可……可怎么办?” 宋显珩皱着长眉,面上明显带着厌烦,恨不能立即同此人摘清关系,不然这要真被人传了出去不知要纠缠到什么时候。哼,什么姑娘,不过是草包一个。宋显珩斜睨着瞥了一眼,语气寡淡至极,“你送她去万贵妃那,别叫人看见了。” 这事吩咐起来轻便,可真要做起来实在为难。这要是带着一个活人自然好避开人,可这姑娘如今呛了水昏了过去,凭着他一人想要离开已经是难办了,还要避开耳目,那无异于难上加难了。 正当这时,谢蓁咳嗽了两声,从嘴里头吐出了两口积水,幽幽然的睁开了眼,神志还没彻底清醒过来,却隐隐听到万贵妃三字。 然下一瞬就看到宋显珩黑如锅底的面孔,似乎快控制不住体内的鸿蒙煞气。 宋显珩看着面前少女盯着自己下身处,几乎忍不住将人再扔回池子的冲动,他怎么会不认得此人,谢大小姐天下“闻名”,他就算是真没跟她说上过两句话,却总也是知道这人的。更何况,坊间早有人传闻,谢大小姐爱慕……宋显珩微微拧眉,一股嫌恶涌上心头。加之他心中认定了谢蓁这会忽然冒失撞过来就是想引起自己的注意,想要和自己牵扯上关系,才被她靠近袖子就当即反推了一把,却没想到居然被她拉下了水。 他从小在宫中长大,自然知道这池子虽然小,可却是极深,不然池水也不会这样彻骨发寒。宋显珩常听人说起这位谢大小姐,可从来不知道她是疯魔入魇的!不然哪有什么正常人跌进了池子不往上浮,反而一味抓着自己往下沉的! 宋显珩浑身*地站在那,似乎犹能感觉到那人蹭着自己时的感觉,那张浓烈艳俗的脸这会儿倒是干净的很,浓烈的颜色下是一张几乎白如脂玉的脸,姿容绝艳叫人难以挪开眼,分明已经到了夏日,却好像有股春风扑面而来,叫人觉得天地万物在这张脸的衬托下黯淡失色了不少,饶是宋显珩这样的人,除却乍见之下的震撼,心中也起了几分波澜。 可短短一瞬的惊艳,在猛地想到那些东西全留了自个身上后就荡然无存了。 小太监倒是一喜,“醒了醒了!” 宋显珩不再耽搁,唯恐迟了还要再生出旁的事端来,疾步离开,眨眼的功夫就没有了人影。 而那小太监却还跪在谢蓁跟前,有种劫后重生的庆幸,对待这才刚醒来的谢蓁又更多了小心殷勤,唯恐还要被人事牵连。“小姐……?” 谢蓁迟缓的转过脸朝着他看了两眼,脸上神情的显得有些呆滞,可内心却是五味陈杂,再想到宋显珩离开时的表情,回想起自己方才失神凝望的那处……窘得把头一埋,心想宋显珩一定把自己当了变态罢。随即便听到小太监低声询问了起来:“小姐要不要去换身衣裳?前头宫宴就要开始了呢!” 谢蓁打了个激灵,当即坐了起来,犹记得宋显珩方才提到万贵妃。此刻那小太监领着自己去的方向也正是椒房殿,不由沉凝了面色。衣裳湿漉漉的黏腻在身上实在不好过,而这地方离万贵妃的椒房殿不远,过去也实在是最方便的考量,何况这原主在这宫中受万贵妃喜欢的事也早就人尽皆知了,这时候再费脑子去别处那就是折腾。 可……这万一要是万贵妃追问自己如何落水要怎么回答? 失足? 大白天好好的竟能失足,这说辞不是太扯就是说的人智障! 谢蓁心中摇头排除,再想着的时候就被人万贵妃身边的大宫女婉秋撞了个迎面。婉秋立即搁下手中的事亲自带了谢蓁去沐浴换了衣裳,过后才带着重新到了万贵妃的跟前。 此时那小皇子宋瑞也早不在了,万贵妃正站在那叫宫娥伺候穿戴精致奢华的宫装,略微颦着眉头问:“怎么才从本宫这出去没多久就落水了?” 谢蓁早料到她会这样问,也准备妥了说辞,露出委屈神情答道:“也不知怎么脚边上就出现了蛇……”这倒是真事,不过将宋显珩的那一段掐了。 “蛇?”万贵妃挑了眉头笑了一记,可脸上却是说不出的厉色,对着婉秋道:“晚些叫花草司的崔尚宫来一趟。” 万贵妃是后宫争斗的老手,又仔细问了一句:“怎么好端端的有蛇了?” 这话却是提醒了谢蓁,怎么忽然有蛇了?想来想去那个时候唯一可疑的就是那个险些和自己撞到一处的太监。当时那太监一味低着头……谢蓁好像扫见他的手当时正扶着臂弯间食盒的盖子,那盖子……没盖严实! 果然不是冷不丁冒出来的蛇,那太监实在可疑! ☆、第6章 宫宴 谢蓁也想知道是谁这样设计自己,当即将这一处疑虑一字不落的说了出来。 还不等万贵妃开口吩咐,婉秋就已经知道如何行事退了出去。万贵妃垂着长睫,抬手抚了抚自己无名指上的翡翠指环,语气雍容的开口道:“耐心等会,本宫倒是要看看到底哪个本事这样大,敢在宫里头耍这些手段。” 隔了不多时间,万贵妃钗环还未戴妥,那边婉秋已经步履轻盈了走了进来,恭顺行了礼才道:“娘娘……” 万贵妃稍稍侧了眼扫了一记,“说。” 婉秋这才重新开了口:“依着姑娘说的,奴婢去司膳房查了,确是少了个人,那太监不知去向,不过有人道是之前瞧见皇后的侄女与其接触过,神神秘秘的,这件事儿定是她搞的鬼。不知……娘娘接下来要如何处置?” 谢蓁在一侧听见王莺莺这三个字还没反应过来,正绞着脑汁在想这是何方圣神,却又听见万贵妃递了话过来问:“蓁儿,你说该怎么处置?” 谢蓁脑中转了几道想法,总觉得不妥,自己虽然被王莺莺戏弄了一回,可她背后还有个皇后撑腰,这要真是自己冒尖闹开了这事将来不定会不会因为这事被王皇后记住。末了只能迎合着原主的性子,气愤说道:“敢这么害我,当然要她双倍奉还了!” 万贵妃却好像从她这推脱的话中读出了旁的意思来,激赏的望着她,不忘提点:“本宫就喜欢蓁儿这痛快性子,不过最紧要的还是背后指挥做这些事的人。” ……谢蓁心中略囧,她眼前的这位宫斗高手是在暗示她什么?指使小太监的人左不过就是王莺莺,再则王莺莺的靠山是皇后,难道万贵妃是让她身先士卒做先锋军去撩王皇后?! 面上却是顺从地点头,同仇敌忾的同时一点没在意万贵妃的暗示,毕竟原主是真傻,听不懂暗话什么的也十分情有可原呐! 万贵妃缓步移了过来,轻轻握住了谢蓁的手,纤细修长的十指上只带了一只翠绿欲滴的玉石戒指,指甲被豆蔻染得艳红莹润。饶是谢蓁这样身为女儿身,性向明确的也被单单这双手迷得有些神魂颠倒。可这双手下头,也不知道断送了多少人的性命。谢蓁醒过神,抖了两抖。 万贵妃媚气横生的轻笑起,面上看不出丝毫为着先前的事受波澜的神情,有种稳操胜券在手的笃定,曼声道:“走吧,也别叫人以为是椒房殿的在端架子才晚去了。” 一路上谢蓁垂着头跟在后头,缩手缩脚恨不得这万贵妃这会能失忆将忘记了她,心中又在担心待会到了宴席她会怎么举动。 谢蓁也不是蠢,自然只消万贵妃的头号仇敌就是王皇后,日思夜想的只有一件事就是搞垮皇后自己上位。可王皇后为人克制贤淑,待人也宽厚,平日里没有半分差漏。谢蓁在心中默默祈祷待会可千万别将自己推到风口浪尖去。她现在当真是后悔,要早知道是王莺莺算计的自己,傻了才跑去万贵妃那换衣裳。万贵妃正寻不到皇后的查漏,这下可不是被自己歪打正着的送了个好借口过去! 才刚靠近办宫宴的长禧宫,就有太监在殿外高声唱喝:“贵妃娘娘驾到……” 谢蓁迈着沉重的步子进去,殿中贵女们纷纷聚拢在长禧宫长毯两侧,盈盈屈膝行礼,头上珠钗晃动,发出清越之声。万贵妃下巴微抬着从众人面前经过,等落了送才叫众人起身。谢蓁跟在她身后,一路不知道被多少人飞了嫉恨的白眼,哎,瞧不上她又艳羡她的出生,谢蓁暗自啧啧了两声,她们哪里知道自己虽然被万贵妃带着过来,过会却可能要被她当刀子使! 谢蓁原本打算进了这殿中就自己找个悄悄找个地方坐着,可没想到却还是被万贵妃叫婉秋招到了跟前。真是自作孽不可活,她这还没坐呢,怎么就要被人抓着不放了。这回再这位贵妃娘娘的身边,谢蓁明显觉得她身上散着寒气,不似刚才过来时候舒畅。不多时,有小太监在她身边轻声禀告道:“娘娘,皇后娘娘从凤鸾殿出来后不知道怎么的忽然折去了皇上那,现在跟跟皇上的銮驾一道过来呢!” 万贵妃虽然不动声色,可这眼神中已经渗出了冰霜冷意,捏着杯子的手也稍稍用了力气,让杯中清酒晃动了起来。在椒房殿她分明听得力的太监传回消息,说皇后已经过来了,她这才动身出来的,却没想到这皇后也不是省油的灯,竟然事出突然的去了皇上那! “怎么皇上也来了?太医不是刚瞧过病,说上回的风寒还没好透,见不得风的吗?”万贵妃意有所指的问了一句。 那太监继续回道:“听说……是皇后娘娘劝的皇上来散心的,说今日来的都是些青葱年岁的姑娘,最是热闹的年纪,皇上来了也能跟着舒心。” 万贵妃冷冷一笑,皇后这意思难道还指望皇上在这些世家贵女中挑一个在身边哄着自己开心?这次宫宴说到底的目的是为刚回京的昭王选亲,这几乎是人人心知肚明的事情。这皇后这么搞一出,充其量也不过是为了再自己面前彰显她皇后的地位,不过是叫自己明白除却她这皇后再上头还有皇上。 万贵妃正讪笑着想这些的时候,外头通传太监通禀皇上和皇后娘娘过来了,众人又都十分规矩的见了大礼。万贵妃也亲自提着裙下了台阶去搀扶皇上,语气中带了几分娇嗔的怨道:“陛下才说了不来,又跟姐姐一块来了,可见是不想跟臣妾一块过来。” 谢蓁离得近,对万贵妃一大把年纪还能保持少女娇憨的神情语气说话实在敬佩服气得很,而且……而且这皇上年近五十,这几年身子更是江河日下,精气神不足更加显得人暮气沉沉,跟保养得宜的万贵妃站在一块实在不相称。谢蓁又去偷偷瞄了眼王皇后,只见她不同万贵妃的艳光逼人,整个人都散发一种娴静内敛,容貌大气端正,和万贵妃实在大相径庭。 但看外貌,谢蓁自然更喜欢王皇后一些,可……能压住万贵妃这么多年的人,恐怕也不是什么好对付没心思的。她头稍微一侧,竟然看见昭王宋显珩正也跟后头,像是之前同皇上皇后一道过来的。 谢蓁没看到他方还觉得事情可以应对,可不知道为何见到了他心头就慢慢腾起了一股……不妙的念头。而宋显珩半点都没有将目光停留在谢蓁身上,仿佛这地方根本不存在了人,而是一件令他完全没有半点必要花费心思死物。 入了席,谢蓁被万贵妃特意重新安排了座位,就在宋显珩的旁边,等过了一巡酒,万贵妃又对着龙服黄袍的男人道:“皇上,那边就是谢大将军的嫡女谢蓁,臣妾实在喜欢这孩子,她也难得见到皇上一回,不如叫她到跟前来给您磕个头行个礼?” 她一番话言笑晏晏,娇媚婉柔,自然不会有人拒绝的了。 谢蓁心中暗道,看来这万贵妃是时候要借着自己的事发难了。可这会她是砧板上的鱼肉,仍由万贵妃操持,默默哭…… 皇上虚弱的笑了下,神情也和蔼,“起来罢,谢卿家将女儿养得极好,极好。” 万贵妃顺承着道:“这样的孩子将来进了谁家的门都是谁的福气。”说着这话的时候,眼神一转朝着宋显珩的那方向扫了一眼,然而宋显珩如玉雕泥塑一样端正着脊背坐在那,仿佛整个人都游离在外,并未听见这番大有深意的话。万贵妃立即说回目光,笑意更浓了起来,忽而又诧异着向谢蓁问道:“你那发梢怎么都挂着水珠?” 谢蓁一愣,低头看了下去,自己沐浴冲洗洗了头,被万贵妃这么一提才想起那时候倒真是没个宫女将自己头发烘干,一直是带着湿意。可要说挂着水珠……这可真是太夸张了。 可这时候万贵妃偏将话递了过来,谢蓁心中破口大骂。她跟王莺莺的事实在好解决,她这样算计自己,自己也找个半斤八两的法子也算计回她就是了。可这会逼着自己当撩拨王皇后的急先锋,谢蓁是一万个不痛快。可这回不接万贵妃的话,也就相当于得罪了她。 得罪谁都不好! 谢蓁思虑了片刻,只好硬着头皮道:“臣女不小心……落了池子。” 万贵妃惊奇了起来,“你这孩子向来稳重,怎么会落了池子?当时身边可有伺候的宫娥太监?怎么会容得你掉下池子的?” 一连串的问题直逼而来,谢蓁心下惨然,这是非要她说出实情的节奏呀! 而那边,宋显珩显然不知道其中还有旁的缘故,加之之前万贵妃意有所指的话他听在了耳中,这会这两人一问一答,他就理所当然的认定了是做戏,目的显而易见。宋显珩不由皱起了眉头,厌烦之心更是浓烈了起来。 “臣女……”谢蓁深了口气,正做着最后的鼓劲,忽然一人截了话,朗声道:“皇兄,臣弟当时在场!” 谢蓁闻言僵硬地转了脖子睨向宋显珩,神色满是不置信,他怎么忽然站起来抢了话? ☆、第7章 无言以对 “臣弟没看到谢姑娘落水的原因,倒是托姑娘的福,感受了一回邀月池的寒凉。”那声调清清冷冷,并无起伏地在殿内响起。 “到底是怎么回事?”皇帝闻言凝向了宋显珩发问。 “回皇上,谢姑娘在臣弟必经之路不小心失足拽着臣弟一道落水,后被臣弟救起。”宋显珩刻意咬重几字,细长的眸子微微眯起,别有深意地眺了谢蓁所在的方向。 在座的姑娘们顺着昭王的视线瞧向谢蓁的目光不乏敌意鄙夷,在宫里哪个不是规规矩矩走路的,怎会好端端落了水去,分明就是看着昭王俊美想倒贴上去的,竟然阴险卑鄙地用这一招,好不要脸! 险些被这些女子的目光打成筛子的谢蓁暗暗磨牙向男主,已经瞧出某人是她命里克星的事实,然还没等自己开口便听那人又极是风度地补充了一句,“所幸臣弟患有能远怯近症,于近处看不清晰,谢姑娘无需担忧名声。” 谢蓁感觉自己的智商遭到了毫无诚意的侮辱。 “你怎么不说被池子底下水草糊了眼呢!” 宋显珩淡淡瞟了她一眼,道:“宫里有专人护理池子。”言下之意便是哪来水草。 “……”谢蓁哽住,竟是无言以对,觉得有点肝儿疼。 几声不甚清晰的嗤笑入耳,连着皇上身旁的王皇后都掩了嘴笑眯了眼,更别说始作俑者,虽然一开始得知是昭王同她一块掉的还为此嫉妒不已,如今看着这幅画面真是什么不痛快的都没了,隐隐得意。 谢蓁瞟了眼不远处站着的王莺莺,那颗媒婆痣迎风招摇,显了明晃晃的嘲讽,而边上也不乏看好戏对她指指点点议论不休的。谢蓁果然不负众望地炸了,暗暗狡笑了一记才声音清脆的吐道:“皇上,臣女是被一条蛇吓得才失足掉进池子的。” 万贵妃适时插话,作势轻蹙黛眉,“宫里怎么会有蛇,花草司的怎么做事的!”遂怯怯地唤了声皇上,像是怕极地微微依向皇帝,果不其然得了怜惜安抚,便听后者招了花草司的崔尚宫问话,得到的自然是跟之前一模一样的回答,花草司的一日十次巡视,甚至这时节的在一些暗处撒了雄黄,不可能有蛇出没。 “谢姑娘是看岔了还是见着昭王就丢魂了?”王莺莺拿帕子掩着唇嗤嗤笑道,作是玩笑般打趣,却是把众人往后者引了想。 “我又没那什么怯远怯近的病,看得清楚,那是十寸长的一条黑蛇,三指粗。”携着火药味儿的话连宋显珩一块损了进去。 除了宋显珩稍是一噎外,众人都是呵呵呵,没人敢驳她的,却也没人信。 王莺莺不禁更是得意,戏耍似地说道,“这要是换了我遇见,一定吓得闭眼睛,哪还能瞧那么仔细了。”暗指她编谎话。 当下又是一阵低低嘲笑,都听出了她话里的意思。 谢蓁的脸不知是被晒的,还是急得,绯红延至耳根,因为少了妆容作怪,反而添了几分猖狂的冶丽来,宋显珩这一想法冒出当即觉得一定是刚才进水了,然下一瞬,就瞥见谢蓁脸上划过一抹不怀好意,愈发留神起来。 “哼,你当我没查么,这蛇是御膳房用来做食疗药膳的,一共有两条,据说还是一条雌的一条雄的,如今雌的那条不知所踪,雄的那条躁动也不见了,听说动物嗅觉灵敏,但凡接触过的都会有气息留下,估摸是替那条雌的寻仇去了。”谢蓁睨着王莺莺阴渗渗一笑。 王莺莺被那笑骇得挪后了半步,“你……你瞎胡说什么!”遂察觉自个势弱,忙是挺了挺腰身,只是到底是修炼不到家的,皮肉微微的颤抖出卖了她此刻紧张害怕的情绪。 谢蓁扬了扬好看的眉梢,“蛇可最有灵性了,也不知道那条逃走的时候有没有给拔了毒牙的,要是咬着人怕是要命,就一口先是麻麻的,反应慢的都不知道自己被咬就那么稀里糊涂——啊!那黑乎乎是什么!!” 她陡地指着王莺莺脚下一块地一声惊叫,当即把一众姑娘家吓得花容失色,顾不得仪态窜逃,而本就做贼心虚的王莺莺也是哇的一声叫的,只是这叫的有点难看,一张脸因惊吓扭曲到一块,还嚷嚷着别咬我,别咬我,那条雌的没死,被她让人扔到宫外那条河里了,话一落,突然惊觉自己说了什么,再一看谢蓁嘴角勾起的那一抹得逞,忽然觉得坏事。 “王姑娘方才不是说我看错了么,你又让人扔那条蛇做什么?”谢蓁挑着嘴角,好整以暇地睨着她,一副小人得志模样,可偏生这小模样又怪撩人的,说到底可能是颜好的关系。 原先站在王莺莺身旁的那些姑娘是最快回过神来的,当发现脚下根本没什么东西才发现上了谢蓁的当,整了整凌乱的仪容,对谢蓁怪是咬牙暗恨。王莺莺捂着胸口,心有余悸地扫视着地上,见什么都没有后愤怒地抬眸对上谢蓁,正听了她发问,一时哽住。 “我跟你无冤无仇,你竟然拿蛇吓我,莫说有毒没毒咬着我了,今个我跌进池子里不会水,要不是昭王好心搭救,岂不是连命都没!”事关身家性命,谢蓁正怒发难,直喝道。 “不是我,我……我没有!”当着皇上皇后还有昭王面儿她哪里敢认,硬赖谢蓁诬赖她,反正谢蓁臭名昭著在外,多一桩不多,还拉着原先就跟谢蓁有嫌隙的几人,一唱一和,都是说王莺莺无辜。 到最后竟还歪到是谢蓁自个弄了条蛇吓自己,好让昭王英雄救美,直把谢蓁给气笑了。 “是我让司膳房的小太监拎个装了蛇的食盒来吓自个,然后还把那小太监杀人灭口了?”谢蓁反问。 王莺莺心里一个咯噔,怎么还死人了?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那还真可以好好查一查,看到底是我做的,还是有人贼喊捉贼,冤枉好人来的!”谢蓁陡地沉了面儿,饶是涨了几分气势,怪唬人的。转头就冲了皇上嘤嘤,“皇上,您堪比青天,要为臣女做主啊!”一点没忘哪个才是能说话定的了事儿的。 “咳——咳咳,朕,朕一定做主。”就是不知做的哪个的主,正要着人仔细去查查,就听得身旁王皇后柔柔开口道,“皇上明鉴,莺莺年岁小又自幼被宠坏了,然而本性单纯,决然没有害谢姑娘之心,应当只是女孩间的赌气失了分寸。”心里显然是作了定夺的,皇宫里秘事不少,被掩埋的真相也不少,但若是真有心想查的,也并非查不到。 十五岁的小孩,巨婴嘛—— 谢蓁刚在心底吐槽完,就听神助手万贵妃幽幽叹息了一声,附了怜悯,“王家姑娘是姐姐的侄女就得这般疼爱,可怜谢家的这丫头一出生就没了娘,受了委屈都没处评说的。” 王皇后的脸色微变,眸光匿了几许暗色。 皇上听了万贵妃的话,对地里黄的小白菜谢蓁倒是真生了几分怜惜,“行了,这事是莺丫头设计在先,领抄录静心咒千遍的惩罚消一消戾气。谢蓁,你觉得如何?” “皇上英明。”谢蓁期期艾艾叩谢,演了个全套苦情小白菜,得了万贵妃一记赞赏眼光。 而王莺莺这下是真怕了,不停落了眼泪,凄凄求情。 王皇后就这么个侄女,平日里亲得很,一听受那么重的罚便显得脸色有些不大好,皇上侧过去觑了眼,微是皱了眉头,低低予了她道,“还不都是你给惯出来的。” “臣妾知错。”王皇后亦是低低回道。 旁人听不到万贵妃可是听得一清二楚,心里生了几分得意,也就更满意谢蓁这枚棋子。 经了这么一插曲,皇上在随身太监的提醒下开了宴席。 宫里本就是个规矩多的地方,谢蓁守着规矩也罢,偏生对着一桌美食又不能大肆朵颐,简直难忍,最后受不了这压抑的寻了机会离席出去透气。 谢蓁也没敢走远,有宫娥跟着,就坐了附近一处亭子歇歇,然后就叫一声清咳给吓飞了魂,捂着砰砰乱跳的胸口才看到黑漆麻无的廊檐下竟显出一道颀长身影来。 “平生不做亏心事,夜半不怕鬼敲门,谢姑娘亏心事做多了?”宋显珩也没想到会在这个地方碰到这个人,只是嘴巴先于身体一步,开了口。 谢蓁无言地瞪着他,分明是这人故意吓人在先,阴暗觉得此人是在为那媒婆王报仇来的,毕竟都是一挂的。嗬,可她偏生也是吃不得亏的主儿,看这人风清玉朗地站了月下,那股子不食人间烟火的气息愈发浓重,就很想…… “王爷,没想到你竟为了我寻来,这般私会,真是让人家很娇羞啊!”睫毛扑扇,姿态矫揉造作,外加横飞媚眼,却是忘了少了之前妆容加持,无法达到预计效果,果然在看到昭王只是小小退了一步后,谢蓁才恍惚记起这遭,没有了浓厚脂粉的掩饰,脸上的愕然惋惜有点明显。 宋显珩忽然福至心灵地想到她此刻所想,挑了眉梢,“你若是再以那幅尊荣出现在本王面前,本王就把你溺死在随便哪条河里,反正你失足惯了。” “……”说的……好像……失足妇女似的。 宋显珩没理会某人的凌乱,只是觉得堵了一天的郁气在见到那表情后忽然烟消云散了,折身回了宴席。 而后不久,谢蓁也耷拉着脑袋回去,只一进门就再一次收到了注目礼,看得谢蓁毛毛的,余光瞥见宋显珩略是高深的眼神,直觉没什么好事发生。 “谢家丫头回来的正好,昭王举荐了个小游戏热络气氛,你来替着念念规则罢。”皇上一眼就瞄见了方才嘴甜乖巧的谢蓁,召唤了道。 谢蓁只好硬着头皮近前,昭王,小游戏,下意识就觉得不妙,待拿起时微微松了口气,对上宋显珩无波无澜的眸子,扬了那么一丝挑衅。当她是原主那么没文化么…… “涴鼍——”这俩字虽然生僻了些,可好巧不巧谢蓁偏偏是认得的,音同玩脱,却不知拼在一块是个什么意思。谢蓁随即朗声念了出来,可话音刚落,原本热闹的宴席倏然寂静无声. 风卷落叶般萧冷。 ☆、第8章 插刀教 谢蓁穿越前喜欢历史,顺带也研究研究文字什么的,算是肚子里装了点墨的,却刚刚遭遇了学习生涯的滑铁卢,有人指着涴鼍告诉她这俩字儿念酒令,她惊得差点没把字题给吃了! 谢蓁在皇上怜悯的眼神里被示意回了坐席,再看底下一众或鄙夷或嘲讽的眼神,很想把字题甩她们脸上告诉她们这俩字儿在她的世界就是念玩脱好么! 最后——她还是不负众望地玩脱了,面对那一个个明明认得却被念作旁的字儿,谢蓁开始深深的怀疑自己前十八年的人生。在这个朝代她所识得的字,念法不同,意思更是南辕北辙,一下沦为了文盲。 也因着这出,在汇集名门贵女的宫宴上,当着天下至尊的面,谢蓁可算是将面子里子都跌在了泥地中,以至于后来散了宴乘坐谢府的马车回去时耳畔都似乎还能听见悉悉索索的笑声和私语。 刚下了马车,在谢府门口候着的阮姨娘就带着丫鬟婆子迎了上来,周到体贴的问道:“蓁蓁,今儿累不累?宫里头的几位娘娘都可安好?” 谢蓁仍沉浸在打击中,听着这一连串的问话更是头疼,紧抿着唇不吭气,脸色沉沉。 阮姨娘见状才发觉谢蓁这身衣裳和出门之前的不一样了,立即将目光投向了跟在后头一道回来的谢文褚。 谢文褚自觉是庶出身份,去之前又被阮姨娘在耳边唠叨了入了宫几日要谨小慎微,这一日也是提着十二分的小心谨慎。而谢蓁在宫中是个什么作为,又发生了什么事情,她自然知道得一清二楚,立即使了眼色,好叫自己这亲娘别去招惹这位姑奶奶,要不然少不得要受牵连波及。 可阮姨娘这十多年来自诩摸透了谢蓁的性子,未作理会,反而是叫自己女儿谢文褚先回去,她则是亲自送了谢蓁回凝香苑。 只等进了屋子坐定,阮姨娘才重新开口,语气中带了几分怜爱和宠溺,也不去问谢蓁这一日宫中情况如何。阮姨娘是个惯会看人脸色行事的,方才问了一遍谢蓁见她没答就已然记下了这桩,再不可能去问第二遍。所以,这会只是叫身边的小丫鬟去取了厨房温着的血燕盏来。 “这是前儿我让娘家兄弟去明洲一带刚收的新燕盏,熬了喝最是清润养颜,蓁蓁,你日后就早晚各吃一盏,等快用完时再让我送来。” 阮姨娘动作轻柔细致,双目含情的望着谢蓁,弄得谢蓁自己都要以为这阮姨娘就是原主的亲妈了。可她心情不美丽,没有那个心思去应付这些人,索性挂着一张死人脸,理所当然的装起生气来。 到了傍晚,有婆子来通禀,说是今个老爷早回府,让小姐先去书房老爷要亲自的考核功课。 谢蓁吃了那碗燕窝原本就想早些入睡,可谁没想到竟等到这么个话,一时又生气又懊恼。考核功课?谢蓁不禁有些头皮发麻。 左磨右磨了一阵谢蓁才慢吞吞往谢元的书房去,谢元正侧对着门,面前的案几上隔着一盆青花瓷盆,盆底几块各异的鹅软石,三四丛小水草晃晃悠悠,并不见里头有鱼。 “来了?”闻着声儿,连头都未抬,自然也就瞧不清楚神色。 谢蓁苦着一张脸要开口,却叫谢元摆了摆手,示意作罢。后拍了拍手,移步转入了书桌前,“行了行了,过来让爹问问你这阵子学问做得怎么样了?” 谢蓁撒着娇道:“爹,女儿今日刚参加了宫宴,又是磕头又是请安,现在两条腿都站不直,不如……不如等改天您再问罢?” 谢元脸色一沉,朝着她的腿打量了两眼,“胡闹!”这才稍稍拔高了声量训了一句,立即又放缓了语气,“过去那边坐着回话就是。” 谢蓁忐忑地坐下,这才好好瞄了她爹,要说原主样貌能如此出挑可见是基因好,面前男子中年俊朗,不怒自威,携着金戈铁马般的冷肃气息,却在对上谢蓁目光时化为柔和。 谢元从书架上选了几本,毫不犹豫地进入了正题,开始了问答。 “《子说》第十二话说的是什么?” “……” “……那把《青山志》第一卷的开篇背一下。”谢元自认为降低了要求,毕竟这已是入门了。 谢蓁仰着脑袋,随着她爹的问题,已经是一副快哭了的模样。她那好不容易拼凑起来的幼小心灵在她爹的目光下再次碎成了渣渣。 这下换作是谢元无言,将手中的书籍啪嗒一声阖上,无奈着摇头叹了口气。要不是宫里头发生那些事无巨细的都传入了他耳中,他也完全没想到女儿竟无知到这一地步,难怪在宫里闹了笑话。思及那画面谢元觉得脑门的青筋在鼓鼓颤动,看着谢蓁也着实是恨铁不成钢。 “看来真是平日纵得你太过,竟……竟……” 却没想到他还没来得及发作,他那宝贝女儿先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倒也并非以往的大哭大闹,反而是抑制着的小声抽泣,小肩膀一耸一耸,四目相对,一双杏眸烟雾朦胧,可怜极了。 “……”谢元拧眉,实际神色里已有一丝慌乱,暗暗思忖是不是自己方才口气重了,还是神色过于严肃吓着人了,倒是把之前抽查的事儿给搁了一旁,饶是笨手笨脚地递了帕子,板着眉眼,携着几分无措道:“莫哭,莫哭了。” 谢蓁拿着那块素色方帕攥在手里,一下哭得更伤心了,她自己的老爹手汗重,也是身上常带块手帕的,跟这个一模一样,可是自己中二逆反老是让他生气动怒,后头得了病没熬到她高考人就去了。她那老爹身材有些发福,是个和气的胖老头,跟眼前的谢元比起来,完全是两种人,可这二人目光里的慈祥疼爱却是相同,连脸上那无可奈何的表情都如出一辙。谢蓁一时被触动心底,更加戚戚然。 “爹,我错了。”谢蓁哭得发晕,也就没顾一下抱住了谢元的腰身,嘤嘤认错,只是对的是哪个就只有谢蓁自己知道了。 谢元略有些僵硬地把手搁在了谢蓁的脑袋上,最后安抚地揉了揉,彻底软和了语气,“也是难得见你服软的,想必是真知错了,也好,爹给你请了位师傅,往后可得好好学。” 谢蓁闻言猛地一顿,方才狠狠哭了一通,骤然停下来时抽噎声不断,脸上惊愕表情定格,师——傅?想她十二年埋头高考这才解放了一小会,又要念书?开玩笑!还是一对一的师父教课?打死不要! “爹……”谢蓁挽着谢元的手臂试图用撒娇来化解自己这磨人的事。 谢元这回却是打定了主意,不为所动。 谢蓁稍稍脑补了往后被师傅逼着做规矩,没有半点自由,穿越来竟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学习,真是悲从中来,哭出来越发凄厉,直央着父亲改主意。 谢元揉了揉自己被魔音侵袭的耳朵,他是最了解自己女儿性子,她不想的东西总有千千万的法子让你顺着她。可今日宫中的事情也点醒了自己,宠溺过了终究是害她的。 思及此,谢元硬了心肠,饶是谢蓁如何撒泼耍赖他在这事上都不能再有半点退步。最终,寒了寒脸色,“师傅已经为你请回来了,明儿一早就过去。”话音落地竟然稍稍偏转了头,似乎已经摆出了姿态不想再听半点不肯或是不愿的话。 谢蓁耷拉了脑袋,也瞧出事情并无转圜的可能,抽噎着可怜巴拉地盯着谢元看,老实应了声是。暗暗思忖还好古代没有数理化这种妖魔物,她就不信凭她历了高考炼狱还能应付不了这些! 谢元略不习惯地干咳了一声,还是安慰了下他这伤心过度的女儿,“放心罢,新来的师傅好处的很,你们还能玩到一块去。” 谢蓁想了想和白胡子老夫子手拉手愉快玩耍的画面,不禁抖了抖身子,对上对她寄予厚望眼神的谢元,干巴巴地呵呵了两声,飘出了书房。 等回到自个苑子,赶了闲杂人等出去,谢蓁毫无形象地把自己投向了床,泄气地叹了声,随即想起自从遇见宋显珩起,她就没一件顺心事,哦对了,她落这境地还有那人的功劳,忍不住磨了磨后牙槽,在脑海里鞭起了某个小人儿。 “小姐小姐。”玉瓒的唤声将她的注意力拉回,看她捧着一摞书籍,额角无意识地跳了两下。 “小姐上回不是说无聊让奴婢找些话本看么,奴婢买回来了,您看。”玉瓒噙着害羞的小眼神献宝地搁了她眼前,含蓄隐晦道,“字儿少,还有注解。” 谢蓁看着上头儿童读物似的画风,无语凝噎,感受到了来自这个世界深深的恶意,她家丫鬟……属插刀教的罢? ☆、第9章 学堂 初五,教学师傅到的日子,谢元先前就吩咐人把竹语堂收拾了改作学堂,十多张雕花描金书桌错落有致摆放,椅子倒是高高低低似乎是量身定制的,谢蓁到的晚,还悠闲地用了个朝饭,故一进门就收到了一票注目礼。 跨进门的谢蓁险些一哆嗦,好歹没崩了人设,面无表情地寻了后面最有利的位置坐下,扮着不痛快的,那些个弟弟妹妹自然也就没一个不识趣敢上前打扰。 谢家是百年世家,以谢元这支风头最盛,谢老太太育有两子一女,大儿子谢元是镇国将军,威风凛凛,偏生小儿子谢晋却是纨绔,成日游手好闲,但是活得讨巧,不止能哄得老夫人开心,还能让谢元容着他养着他也是本事,故此一直未分家。 将军府谢元那房共有四位姑娘,一位公子,除了排行首的谢蓁是嫡出,余下都是庶出,二姑娘谢文褚和三姑娘谢文清是作旁听当助教的,比谢蓁小两岁的四姑娘谢文香倒是来正经念书的,而另一边坐着的小公子谢宗轩才四岁,纯粹就是来图个热闹的。 而谢晋那房子嗣要单薄许多,谢陈氏系出名门,拢共就纳了一个妾侍,还是她的陪嫁丫鬟,不管谢晋在外头怎么胡闹,在府里却是这位陈夫人说了算的。丈夫不争气,谢陈氏管不住大的,自然抓小的抓得紧,大儿子进了翰林院做内阁学士,庶子谢宗廷与谢宗轩年纪相仿,过来一道熏陶熏陶。嫡出姑娘谢蓉和庶出的谢霏同岁,金钗之年,活泼灵动。 谢蓁坐着扫视了一圈儿,最后落在左手旁舔着绿豆小棒冰的谢宗轩身上,感觉智商被拉到了同一水平,怪内伤的。谢宗轩对上大姐的目光,黝黑的葡萄眼儿眨了眨,从书桌兜里摸出另一支湿哒哒快要化了的棒冰,伸着短胳膊费劲儿递了过去,以为她是看着自己馋的。 这绿豆小棒冰还是谢蓁让厨子做的,煮得软烂的绿豆加了牛奶和冰糖用模型压出长条的形状,在冰窖冻硬了后拿出,底下有个小木棍可以拿着不脏手,一下成了风靡将军府的夏日解暑圣品。原先为了自己过瘾的谢蓁,因着这个在一票小萝卜头里有了那么一丁点好人缘。 “这东西吃多了闹肚子,分给廷哥儿吃。”谢蓁看旁边的小毛头垂涎盯着,再看谢宗轩手里开始往下滴落的棒冰说道。 轩哥儿最怕肚子疼,闻言就顺从地把棒冰分给了廷哥儿,要知道府里除了谢蓁外在,第二受宠的就是眼前这个小萝卜头了,这棒冰也并非谁都能吃上。而轩哥儿的娘亲董姨娘是他爹从山匪手里意外救的,是府里脾气最好也最不争的,手工活儿也是最好的,谢蓁上门请她帮忙拯救下地心引力,拿了设计图纸给她做,带了点笼络人心的糕点补品,因此和小吃货轩哥儿对了眼。 学堂里因着师傅还没来,小孩儿闹腾腾的,谢蓁陡的生出一种我心已老的沧桑感,目光瞥见桌上搁着的书本,似乎是每张桌子都备了的,正要拿起就见谢文清挨近了她,带着点八卦意味道,“姐姐知道新来的师傅是谁吗?” 谢蓁微是停顿,睨着她反问:“你知道?” 谢文清扬了眉毛,压低了声音跟谢蓁分享,“她……”刚要说起就见她目光一凝顿住了,谢蓁顺着瞧去,当即也有些怔。 来的是一名女子,生的纤巧削细,面凝鹅脂,唇若点樱,神若秋水,说不出的柔媚细腻,一身翠绿的裙子,到了檐下便收起了油伞,身后是细雨缥缈,映衬着女子更是格外的夺目鲜润,直如雨打碧荷,雾薄孤山,说不出的空灵轻逸。 谢蓁正看得出神,却听身旁传来类似叹息道,“喏,就是她,好像是陇州一个落魄书香门第出身,只是惊才绝艳,进京没多久就受到追捧,唔,名字叫沈梨妆,还挺好听的,跟我们一般大呢。” 谢蓁突地站起,面前搁着的书本啪嗒掉了地上,摊开的书页上画得乱七八糟的,几乎看不清楚上面内容,而正主却牢牢盯着走到讲桌前的少女,后面谢文清说了什么谢蓁已经听不清了,脑海中只有硕大的沈梨妆三字哐当砸下,一下把人砸懵了,这种感觉她前些日子才感受过,人生真是起伏不断呵呵呵呵呵,女主来得太快就像龙卷风,谢蓁已经错乱…… 而学堂里的一众都因她这出突地静了下来,谢蓁一贯在府里横着,又最讨厌读书,众人的视线在谢蓁和沈梨妆之间转了个来回,不乏有好事者隐了看好戏的神色,以为谢蓁要对这新来的女傅发难,其中一人更是心中窃喜,恨不得谢蓁把女傅气走,不用上课最好了!也是跟谢蓁一样,不爱读书的。 “谢小姐可是有何指教?”沈梨妆被她盯了半晌,算是镇定,开口询道。 “姐姐不想读书也别画本子啊,听说这是女傅特意找人装订的,费了心血呢。”谢文香阴阳怪气的说了一通,意思再明白不过。 谢蓁从沈梨妆那柔和清脆的如珠语调中缓过神来就听到谢文香的话,视线缓慢落下,从地上的本子再移到了谢文香脸上,没错漏她眼底振奋挑事的意味。 “哪个做的,自个站出来。”谢蓁依旧沉着面色,带着三分假意怒火喝道。 这话的意思就是并非这位主子不爱念书泄愤做的,而是有人故意弄她,一时间都面面相觑,却也没哪个真站出来的。而当中更有几人见她并没有借题发挥,吵闹着不念意外之余有些失望。 谢蓁巡视了一圈儿,可疑的不少,而大抵是因着她气势全开的缘故,反而使台上的沈梨妆境地有些尴尬,让女主尴尬,给女主脸色?!谢蓁一个激灵,当即敛去三分,她还没有嫌命长,果断任性地坐了回去,在一票又惊呆了的目光注视下,回吼道:“看什么看,我脸上写字儿了还是画画了,看师傅!” 一众在谢蓁长久以来的淫威下当即端正坐好,才有了开堂的样子。沈梨妆其实也是暗暗吁了口气的,来之前便听说谢大小姐脾气大,喜怒无常,又不喜欢读书,还做好了被刁难的准备,甚至在进来的一刹以为就要面临她摔门离去的可能,谁想到竟这么偃旗息鼓了,便也收拾收拾开始进入正题。 谢文清主动地跟谢蓁并去了一桌,拿了本儿一块看,一边压低声音悄声咬起了舌根,“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的,敢这么恶整姐姐?” 谢蓁含糊应了一声,因女主的出现淡了别个心思。 “姐姐不会打算这么放过那人罢?” 谢蓁稍稍回神,落在谢文清替她打抱不平的脸上,隐了稍许暗色,“要是让我知道那人是谁,一定让她后悔所作所为!” “那姐姐——”怎么不继续往下审? 谢蓁假意揉了揉脑袋,一副我很生气我不想说话的模样,就这样断了话题。心道在这问问不出什么不说,还耽误女主上课,等私底下有的是法子…… 谢文清瞧着她嘴角抿出的一抹笑意,打了个哆嗦,不禁生出一种她正算计着什么的错觉,然也只是一瞬,这人就打了哈欠,眼神放空地盯着女傅那处,不知魂游了哪里。 果然,还是那个草包。 大抵是因为之前谢蓁发了火的缘故,气压犹低,谢家的公子姑娘们都好好认真听起课来。站在台上的沈梨妆趁着空档朝谢蓁投去感激的一瞥,不期然正对谢蓁凝着自个的杏眸,随着走动一直跟随着,竟一眨不眨。沈梨妆纳罕,不知这位谢家掌上明珠是在想什么,而那目光之中也像是隐约透出一抹热切来。 “……” 到了散学,谢蓁领着轩哥儿往董姨娘的苑儿走,顺道去取回东西,一边吩咐玉瓒去查查哪个第一个到学堂的,最有可能做手脚的,却听一旁同行的廷哥儿嘴里含着轩哥儿给的粽子糖含糊道,“窝几道!” ☆、第10章 七夕 沈梨妆因着教学的缘故便在将军府安顿了下来,就住在离竹语堂几步远的浅云居,转一个折角就是谢元的书房。谢元聘人的时候就晓得沈姑娘爱看书,特意允了她进自个书房去挑书的权利。 七月初七眨眼即至,末伏已临近尾声,天气却依旧炎热。沈梨妆在乞巧节的前一天给众人放了假,道是好好过节,而谢蓁却知她是去会情郎了。 要说谢蓁在看到沈梨妆的那刹会那般吃惊也是有缘由的,毕竟在书里沈梨妆可没有入过将军府,沈梨妆幼年与宋显珩青梅竹马,父亲因眉山一案被牵连斩首后二人分别,后京城再聚。一个是如花美眷,一个是月台谪仙,堪称是郎才女貌,璧人一双,一路携手打怪虐配角,而沈梨妆那不同于一般女主矫揉造作的洒脱个性,又聪慧机灵,在追文时谢蓁可是天天表白的,如今见到真人心情更是激荡。 可陡的一想自个身份,谢蓁又蔫了,沈梨妆亲身上阵入将军府为的只怕是她父亲那桩,而她又不能跟父亲明言,着实憋了一肚子纠结。 “小姐,二夫人回来了,还带了陈公子一道,现下在老夫人那,请小姐一道过去用午饭。”玉瓒撩了帘子进来通禀。 谢蓁虽然好奇古人怎么过乞巧节的,可早早听说要斗一天巧,什么投针穿针的,手残星人谢蓁企图低调地窝一天,但显然不可能如愿。至于那个陈公子,再看玉瓒眼神晶亮的模样,大抵猜到来的是哪位陈公子了,新科状元陈孟阳,有才有貌,温润如玉,是京中多少姑娘家的梦中情人,谢陈氏这个时候把人领过来……倒值得玩味。 既然是在老夫人那摆宴的,谢蓁自然不好不去,便起身作势前往,却又被玉瓒拦住,示意了身上穿着的那身,谢蓁低头瞧了瞧,并没见什么不妥的。 “小姐,今个可是乞巧节……” 所以呢……谢蓁打着宋显珩的名号得以重见天日后,渐渐随着自己喜好穿衣打扮,怎么舒服怎么来,刚说了一句不用,就听着玉瓒碎碎叨叨说着今个一早二姑娘如何如何美的,三姑娘如何如何巧的,四姑娘最是夸张,几乎把所有家当都挂了身上,小姐一定不能被比了下去巴拉巴拉…… 四姑娘——谢文香?谢蓁想到轩哥儿说的,挑了挑眉,要说这谢文香跟原主的性子还是有几分像的,可惜却没原主那个受宠命,但敢犯了她头上,真是自己撞到了阎王面前。这么一会儿晃神的功夫,玉瓒就已经手脚麻利的把她拾缀出了样儿。 柔顺黑发绾成风流别致云近香髻,轻拢慢拈的云鬓里插着拔花石榴花荆枝笄,肤如凝脂的手上戴着一个玛瑙手镯,腰系丝绦,上面挂着一个香袋,整个人显得入画般耀如春华。 “走罢。”谢蓁草草扫了一眼,见没太出格的,就随了去。 玉瓒高高兴兴地跟上,还没步出门口,就差点撞上突然停下来的主子,只听谢蓁又回头吩咐道,“把那喜子带上。” 谢蓁说的喜子是乞巧节前一天放进小盒里的蜘蛛,待到天明看蜘蛛结的网,网越密寓意今年巧多,玉瓒应景地给她备了一个,却让她想到了更好的用处。 刚迈入枕霞阁便听着一声声笑语不断,等谢蓁进去,果然瞧见了不少作精心打扮的,视线稍稍在谢文香身上停顿片刻,移向了祖母,被她老人家拉进了跟前坐,只见老夫人右手旁还坐了一名典雅温婉的贵妇人,瞧着是生面孔,便猜是刚回来的谢陈氏。 谢陈氏见了谢蓁也吃惊不小,大抵还是妆容变了的缘故,却是呵呵笑道,“我这才离开几日,这都大变了样儿了。” “好看,我们家蓁蓁怎么样都好看。”老夫人出了名的护短宠溺,张口就接。 “老夫人,我可正要说呢让您给抢了!”谢陈氏嗔道,仔仔细细打量起谢蓁来,原先不觉,现下看着当真是惊心动魄,思及她今个的目的,暗暗觉着这戏能成,浮了笑意在嘴角。 “姑娘家的爱漂亮,又爱听人说,这不,前两天昭王说她这样好看,她就一直这副样子了。”阮姨娘附着笑解释。 谢蓁听着不得不服她的说话艺术,明明是挤兑,还能编排成这样,倒是保了她的面儿,便也傻呵呵笑着。 沈姨娘蠕动了两下唇瓣,到底什么也没说,这会要是再说她弄的妆好看,只怕挨人嫌了。随即瞟过女儿,稍稍称心了些,哪有她女儿好看,谢陈氏娘家哥哥厉害,陈孟阳是独子,又是青年才俊,能入了眼也是不错,遂给了谢文香一记眼神暗示,让她待会可得好好表现。 谢蓁到了没一会儿,就见两道颀长身影结伴而来,俱是风流雅致之流,前面的男子身穿一件鸦青色广陵锦袍,腰间绑着一根玄青色涡纹宽腰带,一双桃花眼风流佻达,向老夫人问安过后,便同谢陈氏作揖唤了姑母,便是陈孟阳了。而后的谢宗骐与他站一道,容貌不输,只是气质更显沉稳,寡言了些。 谢蓁打量陈孟阳的同时发现对方也在打量着自己,倒没有那种被审视的感觉,点到即止,谢蓁扯了扯嘴角,看着那抢眼的二人,不知想到了什么,浮了古怪笑意。 随着人到齐,老夫人领着一众坐下用饭,谢蓁的位置正对另一桌的陈孟阳,而她旁边的不知何时换成了谢文香,她瞟了一眼明显心思已不在吃饭上的谢文香,心底暗笑,这可是你自己送上门来的。 席间谢陈氏有意无意地撮合,拿了点趣事来说,谢蓁左耳朵进右耳朵出,虽然十五在古代是要嫁人的年纪,可她还不想那么稀里糊涂就嫁了,虽说嫁了能给男主省省心,但事关一辈子,谢蓁觉得还是慎重的好,故此留意了两眼,在心底按了个待定便没再关注了。 饭毕,丫鬟们撤了碟子,换上了茶水点心,坐着一道聊会儿天,老夫人有午休的习惯由戚妈妈扶着进去休憩,谢陈氏同几个姨娘说话,一边眼神溜向小的们,给了陈孟阳一个眼神暗示,后者专注喝茶似乎是故作不见。 谢蓁逮了机会,稍稍用力就拧开了盖儿,将装了喜子的盒子偷偷放了谢文香身后,谢文香全副心思都在对面的陈孟阳身上,忙着暗送秋波,谢蓁得手也就更容易,见喜子爬了进去,正要收回手之际,却突兀地对上一双别有深意的桃花眼,不知看了多久。 “……”谢蓁饶是镇定地收回了盒子,望了别处,末了还心虚地摸了摸鼻子,打定主意那人要是多管闲事,她就——打死不认。 陈孟阳进来第一眼看到的便是谢蓁,就像几年前第一次见时,只不过那次是血盆大口,这回却是清新绝俗,甚至……还要好玩了些,思及她被自己发现时那瞠得圆溜溜的眸子,像极了只受惊的兔子,只不过这只兔子与温顺搭不上边,倒是怪凶残的。 这般想着却是没有捅破。 不一会儿,谢文香便觉得身上痒痒的,浑身不由自主地抖了抖。谢蓁等了一会儿见陈孟阳没什么反应,暗暗一咬牙,将盒子‘不小心’掉了地上,原本就没拧紧的盖子滚到了另一边,里头空荡荡的并无一物。 众人随之一惊,瞧着眼熟的,是拿来装喜子的,随即便听到谢蓁一声惊呼。 “咦,我的喜子呢?!” 虽说是寓意喜气的,可也改不了那是个可怕动物的事实,姑娘家的都怕,纷纷视察,看会不会沾了自个身上,而谢文香只觉得身上似乎更痒了,在椅子上克制不住地扭来扭去,这一模样又遭了谢陈氏,阮姨娘等不满,毕竟还有男子在场,着实不文雅。 谢蓁在众人那儿扫了一圈,最后锁定在了谢文香身上,脸上一喜:“别动,玉瓒,快帮我抓住它!” 谢文香闻言如遭雷击般僵硬,吓得眼圈一红哇的哭了起来,一边像得了羊癫疯般抖着,在谢蓁让她镇定的呼声中几乎是夺门而出,临到门口还被门槛绊了一跤,四仰八叉,毫无姑娘家的形象可言,随即又是跌跌撞撞地爬起哭着奔去自个苑子。 望着那道消失无踪的背影,谢蓁眼底狡黠晶亮,又让玉瓒拿了盒子跟上去把她的喜子平安带回来,似乎是真喜欢那只喜子带了身边的。 众人觉得谢蓁凶残之际也没个觉得是故意,当是意外,谢文香倒霉罢了。 谢宗骐与陈孟阳当然不怕那什么喜子的,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前者反而对谢文香离场的方式皱了皱眉,颇是不喜庶妹如此失礼,余光瞥见母亲一直投向这边的目光,眉头皱得愈发深了,目光顺着移向坐在他右手旁的陈孟阳,还记得两人来之前的约定,心下怅叹了一声,酝酿了一阵也只好硬着头皮,视死如归地拿起一颗葡萄剥了皮,作势要喂向陈孟阳。 “夜里有庙会,蓁儿妹妹要随我们一块去吗?” 陈孟阳的话和谢宗骐的动作几乎是同时,随即那颗剥了皮儿的葡萄就被谢宗骐摁在了某人反风流脸上,啪叽一声,好像捏碎的是某人似的。反复无常的小人!“……”谢宗骐当即负气站了起来,甩袖离开。 谢蓁作为被点到名的那个,看了眼陈孟阳,再看大哥离开的方向,蓦然打了个激灵,感觉自己好像明白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第11章 庙会 暮色四合,顺安城灯火通明,大街小巷车水马龙,极是热闹。孩子们围在卖泥人儿撩小鱼儿的摊子前不愿离去,姑娘们三三两两结伴拜过织女后在街上随意逛着,心里念着许在缘分驱使下能成就一段美满姻缘。 府里的几个女孩都眼馋能出来庙会,最后央着老夫人心一软,叫谢宗骐带着几个妹妹一块出去玩,少不得又带了许多仆役婆子跟着。 谢文清从马车上下来就形影不离的跟着谢蓁,满脸新奇的望着周遭,这样热闹的场面若不是沾了她身边这嫡小姐的光自己哪能出来。谢文清并不为此心中黯然难过,反而觉得往后更加要多多亲近谢蓁才对自己最好。她这样心思这样转着,身子挨过去挽着谢蓁的手臂,声音发甜发腻的说道:“真是可惜了,之前席上文香姐姐被吓着了,不然咱们几个一块玩才热闹。” 谢蓁心里头微微冷笑,她又不是不知道谢文清和谢文香两人平时就不对付,拌嘴斗气也是常有的事,此时她说这样的话也不过就是哄自己而已。谢蓁不负她所望的捂着嘴咯咯娇笑了两声,“就是呢,也不知道文香妹妹到底怎么样了,她不能出来,咱们瞧见好玩只管给她也捎上一份,等回去了差人送过去。” 谢文清听了这话猛点头,又向谢蓁讨要了这份差事,好过会再去奚落谢文香一番。 走在前头的谢文褚不由嘴角微微往下弯,走快了几步同前面的谢宗骐商量着道:“大哥,我想去沁芳斋买些纸笔,听说今儿晚上有一款特制……” 谢宗骐不放心她一个人去,看了看身边的陈孟阳,再看了看谢蓁和谢文清,轻轻抿着唇道:“三妹,你跟二姐一块过去吧。”谢宗骐倒是想自己过去,可又不放心陈孟阳和余下的两个妹妹单独处着,可叫文褚一个人去也不妥当,然而他也不好使唤谢府的这位嫡小姐,掂量权衡之下只好叫谢文清去陪着。 谢文清显然跟她这二姐也无甚好感,相比之下更爱粘着谢蓁,僵持了片刻也只好点头同意,最后扭着身子跟谢文褚一块去了。 待人走了后,陈孟阳伸手揉了揉耳朵,心中默念道可算是耳朵清净了。他转眼看到立在那目光挪转打量四周的谢蓁,灯火阑珊,在那白净的面庞渡上一层细腻柔光,明媚的眼润得似能滴出水来,两颊晕开的绯红更是动人…… 谢宗骐回了陈孟阳身旁,微微弯着腰对他努嘴示意,压低了声音问:“这还有个要怎么办?”他是真弄不明白这人了,先前随母亲来的时候百般不愿,但不好明面拂了母亲的意思,硬是拉着他扮断袖,可在老夫人苑儿又把人约了出来,只一想到临走前母亲那回去谈谈的眼神就一阵头疼的,总觉得被眼前人坑了。“你到底怎么想的?!” 陈孟阳噙着玩味笑意,从谢蓁的脸上收回了目光,似是自言自语道,“唔,还挺好玩的。” 谢宗骐不明瞪着他,还没想透是哪个好玩,就听他转向谢蓁问道,“蓁儿妹妹,过会想去哪里玩?” 谢蓁刚出来时还觉得一切新奇,可这街道上人来人往拥挤不堪,走了一段又觉得双腿酸痛,实在没劲。 谢宗骐看她脸上有厌烦神情一闪而过,立即试探着问道:“是不是累了?要不要这就回去?”巴不得把这祖宗早点送回去。 谢蓁朝着他眨了眨眼,傻子也能听出他这话音中是有多期盼自己回去,可谢蓁还未尽兴,不肯就这样被糊弄回去,立即笑着问:“大哥是不是另有旁的安排,才这样早就要打发我回去的?” “……”谢宗骐朝着身边的陈孟阳看了两眼,而后才无奈着笑道:“蓁蓁你想去哪里,大哥陪你去就是了。” 谢蓁早看见了这两人之间眼神交流不正常,方才一句话就是试探了真假,这时候她也不点破,歪着头笑眯眯的回道:“好呀,可我现在也不知去哪里才好,大哥有没有好玩的地方要带着玩去的?” 谢宗骐还在那绞着脑汁冥想的时候,陈孟阳却已经开口抢了话:“倒是有个好去处,就是不知道你这哥哥肯不肯带你去瞧瞧。” 谢宗骐满脸惊愕,愣了片刻才问:“什么地方?” “就是城东的小风楼。”陈孟阳道。 谢蓁没听谢宗骐的应话,只看见他微微张开着嘴,而后面上骤然聚起了些微的怒气,轻轻斥道:“胡闹!那地方怎么能是她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能去的?!” 陈孟阳笑得随意,不同于谢宗骐的紧张,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今晚这小风楼是最风雅不过的地方,今年七夕的诗斗还在那举办,又有什么去不得的?” 谢蓁拍着手雀跃道:“好好好,就去哪里!” 谢宗骐还是觉得不妥当,记恨的瞪了陈孟阳一眼,将人拉到了一边避着谢蓁说话,等回来时面色还有几分不善,对她叮嘱了几句:“你真想去那也可以,不过这事不能告诉伯父。” 谢蓁自然乖觉的点头。街市人多车辆不能行进,三人只好徒步而去。也不知在人群中穿梭了多久,前面带路的两人才停了下来。谢蓁抬头一看,只见面前是一座四角攒尖的三层楼阁,正门上高悬了一块紫光檀的匾额用金漆写了“小风楼”三个大字,笔锋遒劲之中有带了几分飘逸。 楼前檐下挂了一排火红灯笼,再往上,有人在廊道上倚着栏杆言笑晏晏,临风和诗。 谢宗骐转过身朝着谢蓁望了一眼,此时也只好咬咬牙将人带着一道往里头去,到底还是心中愤愤,连着瞪了这个罪魁祸首几眼。 这小风楼第一层正当中就设了高台,用红彩绸装饰四周,当中站了一个聘婷而立的明丽少女,手里持着一张卷轴。那卷轴被打开了一一朝着周遭众人展示,随即又收拢了起来。 而堂中每根朱漆大柱的旁边都摆了长案,上面供着文房四宝和宣纸,时不时有人走过去落笔写什么。 陈孟阳笑着道:“你看吧,今夜的小风楼只为吟诗作对而开。” 谢宗骐眼皮微微一跳,心中默念着表面上如此不假,可实际上……还不知是为了成全那档子事情,心中嗤了一声。他总归是觉得不妥,谢蓁是谢加的掌上明珠,稍有差池都不是他能担待的,更何况是在这么一个地方。谢宗骐想了想,决定在小风楼的这段时间与谢蓁不离片刻。 三人去了二楼要了一间雅室,只用篾竹帘子堪堪挡着外头,而里面的人也能轻巧的瞧见外面的景象。 谢蓁心道这隔着帘子听人在外头比拼诗文又有个什么劲,亏得这陈孟阳之前说得这样神神叨叨,而谢宗骐又是一脸为难的模样惹了好奇。她大失所望之余对着提议来这的陈孟阳鄙夷了两眼。这眼神一扫过去,才发现坐在她右手侧的陈孟阳不知何时起也早将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谢蓁先是一愣,而后抬了抬下巴挺了挺胸,正想再默默吐槽两句的时候,陈孟阳含在口中的水一下子喷溅了出来,一口气喘不匀呛着咳嗽了数声,非但脸颊连着耳廓和后颈都被染红了。 谢宗骐之前一直将注意力放在了外头,被这猛的响动惊回了神,不明所以之下只当是陈孟阳自己不当心,立即拍着他的背给顺气。 谢蓁无辜的低下头,往自己的胸脯上看了一眼——这也不好怪自己的呀!谢蓁脸上也浮起了两分不好意思,抿了口茶镇定自若的说道:“呃……我要出去……” 谢宗骐怔愣的看了片刻才明白意思,一来自己不方便跟着过去,二来这陈孟阳还咳得剧烈没缓过来,只好出去招了个侍女交代了几句让谢蓁跟着去。 谢蓁不过是想着出来透透气,原本是趁着七夕出来好好玩一会的,却没想到竟是比在谢府中管得还要严,早知道如此她还不如在家里头睡觉了。 谢蓁打发了前头引路的侍女,一个人沿着小道闲逛,总归就是在小风楼的后院,即便是园子修得宽阔了些也不见得能走丢了。只是谢蓁发现她谢大小姐的名号太响,时不时就有相熟的人来打招呼,最后实在逼不得已只能用扇子挡了半边面低着头快步走去了,越走越偏,竟然走到了一处墙根边上。 紧贴着一颗大树底下横卧了一块及膝高的大石,谢蓁这一夜走到不少路,鞋子又紧又不舒软。望四周没人大咧咧的坐了下来,提起裙子揉着腿,而后忽然听见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男女声混杂在一起。 谢蓁微囧的,心想着这不会是趁着没人在私会亲近吧?打听了长针耳! “这事不妥!”忽然响起的一道声量略高的男声叫才要起身离开的谢蓁打了个结结实实打了冷颤。 这说话之人不是昭王宋显珩还有哪个。 谢蓁心道还真是冤家路窄,怕什么来什么,怎么在这么个偏僻的小角落也能撞见他?可……这会又是谁会跟昭王在这幽会? ☆、第12章 冤家路窄 “怎么不行?”再说话的女子声音娇柔款款,凝神去听又能品味出几分婉转。谢蓁怎么能不认得这声音,分明就是她的那位女傅——沈梨妆,也就是书中和宋显珩搭一块儿正儿八经的女主。 女主和男主小墙角说悄悄话……谢蓁着实为难,陷入了深深的举棋不定中,她到底应不应该留下来偷听呢?明显之前作者给男女主开了金手指,她这要是这会能听上一时半句说不定也好判断好将来的形式,早点找对方向站好队伍,免的被过早被灭。 经过一番天人交战,谢蓁决定维持原状……的偷听!侧了耳朵,秉着呼吸,全神贯注的投身进入去注意一墙之隔的动静了。 “这样太危险了,梨妆。”宋显珩声音温和,全然没有半分冷漠戾气。 谢蓁听后顿时起了一阵鸡皮疙瘩,实在难以想象这个一贯恨不能用眼尾看人的宋显珩这样平心静气是个什么模样。 “为了父亲……再大的危险我也不在乎,何况现在人人都知道我是谢府的女傅,难道……难道他还真有这样天大的胆子敢……”沈梨妆说这话时候态度稍微激愤了两分,只是最后的话还没说出来就倏然住了口。 而宋显珩半晌没出声:“那你自己小心些,还有……那个谢蓁你小心着些,不是什么好相处的。” 沈梨妆明显又柔顺了许多,“放心吧。” 谢蓁心里卧了个大槽,这宋显珩显然是把自己当成了眼中钉肉中刺呀,都到了这个时候是还不忘对自己踩上一脚。谢蓁气愤之下拿着自己的扇子往自己一旁的草垛上挥了两下,猛然反应了过来自己这是在偷听,紧忙捂住了团扇。 咦?怎么不说了!谢蓁又侧了身过去,恨不能贴着墙壁,忽然听见那边嘤咛了一声,而后是男子粗重的喘息声。难道墙后两人忘情投入? 谢蓁有些站不住,她这个惯看小黄文的老司机也听得的面红耳赤了起来,耳中不禁脑补了一副活色生香的画面。 这欲拒还迎的声音让谢蓁都有些把持不住,没想到啊没想到,白日里这么一本正经的女傅也会有这样的一面。谢蓁暗叹,这果然是女主的完美设定呀,文能进书房,浪能滚被窝。 “李追!咱们……咱们不可以……”伴着阵阵娇喘,女子的声音仿佛荡出清波涟漪来。 啧啧……谢蓁这才起了感慨,忽然脑中一记闷响,不对!怎么喊的是李追?!她再仔细辨认声音的来源,才发现原来在她身后。什么鬼!怎么又来了一对? 谢蓁眯着眼去看那边,漆黑的草丛中似有两人滚在一处,“……”。她维持着这姿势,还未动作分毫,草丛中两人倒忽然发出了惊叫了。 这叫声凄厉饶是谢蓁早就知道那里头有人也被结实吓了一跳,往后退了两步,可谁知正撞到了一人胸膛上。她转头瞥了眼,惊得嘴都合不起来。方才谢蓁只顾着自己被那一道声音吓到,全然忘记了这一墙之隔后头还有这么个阎王站着。 谢蓁欲哭无泪,这下可好,那偷欢的两人早跑了个无影无踪,而自己却……“你放手!”谢蓁挣扎着甩动那只被宋显珩抓着的手腕,却没想到他力气极大,半点不肯放松。 宋显珩长眉微皱:“你什么时候到这的?” 谢蓁读出了他语气中压制了的威胁意味,眨了眨眼睛,一脸懵然:“就刚刚啊——” “刚刚?”宋显珩微微眯着眼。 谢蓁舔了舔唇瓣,有些心虚,手指着之前那对男女逃离的方向又添了一句:“我看那两人鬼鬼祟祟,就跟了过来看看。”她这样说完,逼着自己足了两分底气,反问了一声:“王爷怎么也在这的?” 宋显珩不信她这番说辞,携着冷冷的笑端睨,正欲开口之时,隐约听见一阵呜泱嘈杂之声,他当即神情一变,径自捂了谢蓁的嘴将人拖着转入了墙后。 没人权!谢蓁翻着白眼抗议,可宋显珩视若无睹。那一群人靠近了又离开,应当是查看了一番无甚结果。这时,谢蓁想起了沈梨妆来,可哪里有半个人影,必然就是宋显珩早让她先行一步了。 谢蓁心里愤愤不平,分明他们两个才是鬼祟在一块的,怎么现在这形势,就好像……她和宋显珩躲抓奸一样?谢蓁一时起了邪心,舔了舔那只捂着她嘴的手心。 宋显珩察觉这动作,如遭雷击,后背都僵硬了起来,一双星眸勒得滚圆瞪着谢蓁。渐渐的,那些嫌恶也毫不掩饰的流露了出来,他猛地松开手了,面上懊悔莫及和恶心交杂出现,青白不定。 “谢蓁!”宋显珩咬牙切齿,恨不能让眼前这人即刻消失。 谢蓁口鼻没了阻挡畅快吸了几口气,笑盈盈的对着宋显珩道:“王爷勿要见怪,刚才也是逼不得已。” 好一个逼不得已!宋显珩噎着气,可也不得不再问一句:“你究竟听见了多少?”只是这再开口的语气,比之前又要恶劣上许多。见谢蓁眼神发直的望向自己,宋显珩逼近了一分,伸手捏着她的下巴,“说——” 咳——这样的距离太近了好伐!谢蓁想这姿势……壁咚?她不安的扭动了一下,两人贴得近,高耸柔软的胸脯蹭了一下宋显珩的胸膛。 “……”宋显珩脸色变换,他还是平生头一次见这么无耻下流的女子。 谢蓁心中呐喊着解释——我真是无辜的!光是看宋显珩的脸色,几乎也能猜到他把自己想的猥琐了。“王爷……咱们有话好好说,别、挨得这么近……” 天地良心,这刻真是谢蓁的肺腑之言。可到宋显珩耳中,却成了另外一副光景——她对自己□□什么?不知之前他和梨妆在后头说的话这谢蓁听进了多少,谢府嫡小姐他灭口不行、收买不行,唯一的机会就在…… 宋显珩越发倾身靠近谢蓁。 谢蓁眼皮一跳,默默滴了几滴冷汗,这是在□□自己的吗?可这人想□□,也不摆正了表情,这样一副冰山面瘫脸,半点都不投入!最可恨的是,此时谢蓁要是拒绝了只怕不符原主的作为,她只好逼着自己换上了一副迷妹表情。 宋显珩才稍起疑,这下见谢蓁那痴迷眼神疑问一扫而空,强忍着嫌恶声音款款的问道:“不管你听没听见,今晚的事都不能跟旁人提起,知道了吗?” 离得太近,谢蓁眼前又紧对着宋显珩那一双开阖的薄唇。哼,□□还不来点干货!谢大小姐有这么好打发吗?谢蓁玩心又起,飞快的朝着宋显珩的唇上印了一记,顺带解决自己的困境。 同样的招数被谢蓁使了两回,偏偏自己两回都着了道,宋显珩嘴角抽搐表情也僵硬了起来。 “追哥……要不咱们还是回去吧!”隐约又传来了旁人的声音。 “回去还有什么滋味,你放心他们都已经走了。来……快……” 宋显珩和谢蓁皆是错愕的转向一侧方向,先前那一对玩野合的男女竟然又折返了回来,不出片刻就传来了颇有节奏感的——啪啪啪啪。 “……” 机不可待,谢蓁撒腿就跑,也不管是不是惊动了那忘情动作的一对。出了后院,还未踏如小风楼就撞见了谢宗骐和陈孟阳。谢宗骐带谢蓁出来就担着责任,左等右等等不来谢蓁就再做不安稳,径直下来找人。 “蓁蓁,这是怎么了?” 谢蓁喘息不定,不安的朝着背后看了几眼,神情可怜的说道:“大哥,咱们回府去,我……我头疼不舒服!” 谢宗骐自然听从谢蓁的意思,他这时的心思是恨不能将谢蓁立即平安送回去好松一口气。而陈孟阳却狐疑得很,他今晚见到的谢蓁可真是着实出乎了他的意料,带了几分好奇朝着她来的地方看了去,可看了半天也没瞧出那边到底有什么不同的地方。再一回神,谢蓁已经拉着人往外面去了。 “嗳!等等我!”陈孟阳这一声喊,原本还能低调些不被人注意,这下谁都认出他这位新科状元,纷纷拥了上来交谈,眼见那两人越走越急,竟没有半点停下来等自己的意思。他争取了一会也只好放弃,心中暗骂了那两人不讲信义。 天地良心,若是往常谢蓁这样心肠好三观正的姑娘还是能会折回去帮一把这人。可这回是性命攸关,谢蓁可不想折回去的时候被宋显珩逮个正着,拖着谢宗骐一路几乎是奔了出去。 被拥堵着的陈孟阳一边虚虚应付旁人,目光凝着谢蓁的方向扬了眉梢,匿了一丝惋惜,后面才是他安排的重头戏,这么快走了,他岂不是没戏可看?真可惜…… ☆、第13章 心思 月悬中庭,落下清凌凌银辉,隔着一堵墙,墙外热闹喧哗,墙内却是显了冷清,紧挨着墙的是祁方苑,苑里头传出幽幽哭声,夹杂着女子柔柔安慰的声儿。 屋子里亮堂,谢文香仅着了单薄亵衣坐在桌旁,露出的皮肤可见微红,似乎是搓了很久,都没能搓掉那种虫子在身上爬的恶心感,越哭越是伤心。 “好了,莫哭了,这么哭下去眼睛该坏了,再说那喜子不是没咬着么,算是幸运了。”谢霏谢文香平日里交好,同是庶女,惯是在一块儿玩的,谢文香今个受了那么大惊吓,她自然是要过来安慰一番的,只是这都哭了有一个时辰了…… 谢文香抽搭了两下,想到那个罪魁祸首,咬牙愤愤,“她是故意的,故意让我在大家面前出洋相!” 谢霏抚着她后背的手一顿,一时也不知道接什么好,谢文香画谢蓁本子的时候她也在,当时就觉得这事不会善了,“谢蓁……不好惹,要不还是……”算了俩字还没开口,她就被谢文香狠狠挥开。 “你什么意思啊,之前也在那儿碎碎叨叨,是不是你出卖我,把那事儿告诉谢蓁的!”谢文香当即调转火力,冲着她一顿猛轰。 “不是,不是我!我怎么会去告诉她呢!”谢霏忙是否认,再不敢提。 谢霏只比谢文香小一岁,在二房谢陈氏手下长成了个怯弱胆小的性子,远不及谢文香脾气火爆,被呛了几句也只敢嗫喏着解释,之后更不敢多嘴了。 谢文香打量她两眼,谅她也不敢,只不过是顺着发作罢了,可只要想到自个在那么多人面前出丑,尤其是陈公子面前,那股子气怎么都平复不了了,她摔的那么难看,陈公子一定觉得也跟着大家笑话她来的,一想到这种可能,谢文香更想把谢蓁碎尸万段。 “敢这么作弄我,我一定要让她还回来!”谢文香一顿,说得咬牙切齿。 “什么还回来?”门口突然响起的脚步声伴着女子纳罕的清丽声音,一抹纤细身影走了进来,手里还拿着一支药膏。 “褚姐姐?”屋子里两人一道唤道。 “喏,这个治虫蚁咬伤的最好,抹在咬着的地方隔两天就好。”谢文褚把手里的药膏搁在谢文香面前,温婉说道。 谢文香感动,姐妹中她也最服气谢文褚,遂摇了摇头表示并未被咬,谢了她一番好心,随后看着眼前人,心中忽然一动,存私心试探道,“姐姐不是和他们一道出去了么,这么快回来了?” “我不喜人多的地方,买了点东西就提早回来了,他们……”谢文褚回道,又是一顿,“蓁姐姐喜欢热闹,陈公子和大哥陪着玩,估摸没那么早回来。别说,这七夕庙会一年比一年热闹好看,妹妹应当去看看——” 察觉到谢文香愈发沉黯的面色,谢文褚的话戛然而止,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在她纤瘦的肩头拍了两下,叹息一声语重心长道:“蓁姐姐的性子就这样,还是莫要跟她过不去的好,再过几天爹要抽查,有这个功夫还是多看看书罢。” 说罢,也没收回那药膏,道是给她留着了,施施然离开。 而谢文香再绷不住怒气,直接一把把桌上的东西掀了地上,茶盏碎片落了一地。几乎是发了狠地从齿缝挤出谢蓁二字,一张圆脸上满是嫉恨,让自己在陈公子面前出丑就罢了,还……还不要脸地勾搭,之前还说喜欢昭王,如今看到陈公子又走不动道,朝三暮四水性杨花极不要脸! “四姐姐,你小心点。”谢霏心惊胆战地瞧着,生怕她踩了碎片上头,又想劝人想开点,褚姐姐说的对,谢蓁还是惹不起…… “一个草包,看你们都怕成什么样,这亏不能白白咽了,我非要讨回来不可!”谢文香觑了她一眼,依旧是面色沉沉,烛火摇动,在那脸上摇晃出些许算计来,再看谢霏欲言又止的担忧模样,遂没好气道,“我又不蠢,不会跟她明面杠上的,你且瞧着罢。” 亏了褚姐姐的话,给了她灵感,谢文香嘴角弯起弧度,笑得阴测。 同一时候的谢府外,谢蓁同谢宗骐坐了马车回来,才刚脚尖落地就接连打了个喷嚏。她拧了拧眉头,暗忖指不定是男主在背后骂她来的。 话说回来,在穿越之前谢蓁还是男主的迷妹一枚,对外酷炫狂霸拽,对待小青梅却温柔深情且专一,又俊得不要不要的,几乎满足男盆友所有幻想,可是一穿,即便再多好感也架不住那人最后要把她削成人棍的心理阴影,在一块就觉得四肢缝儿疼的,简直不能愉快起来。 想到偷听到的谈话,即便没有男主警告她也绝不能让沈梨妆在将军府出事的,只能暗暗祈祷谢爹够谨慎,让沈梨妆无功而回。 思及此,不知怎的,谢蓁脑海里又浮现起近乎鼻尖相对的一幕,那好闻的沉水香似乎还萦绕鼻尖,神思一个飘忽险些绊了门槛,这才惊觉自己在想什么,忙是挥散了脑海里的旖旎,她就白吃个豆腐,顺带恶心男主一把,绝没有把自个搭进去的意思,这般默念就听丫鬟玉珍上前通报董姨娘的丫鬟来过两回,谢蓁闻言进门的动作一顿,须臾又折去了董姨娘的苑儿。 “姨娘找我?”谢蓁撩了帘子进去。 “蓁蓁。”应声的是个二十出头的美妇人,乌黑的发丝梳着一个凌云髻,发髻上用圆润剔透的珍珠头钗做点缀,清雅动人。见着她似乎没想到她这么晚还会过来,顿了一顿,吩咐丫鬟上了花茶,略显了踌躇,欲言又止的模样。 “姨娘有什么但说就是。”谢蓁抿了口茶,倒是好整以暇地等着,眸底却是露了隐隐光华。 董姨娘被一催促,也是豁出道,“蓁蓁,姨娘想问问你那图纸是从哪儿来的?” 谢蓁之前为了减轻胸前负担故而画了文胸样子给董姨娘,叫她帮着做几件。可东西谢蓁早两日就拿回去穿在了身上,不知她这会怎么反而问了这个来。谢蓁不紧不慢的搬出原先就想好的一套,“突发奇想的,姨娘也知道我想一出是一出,提了个构想,还多亏姨娘完善,罩罩戴着可舒服了。”因着是手工制作,又是量身定制,谢蓁说这话没一点水分。“姨娘绣得好看,再多给做几个,我要不一样的。” 董姨娘呐呐应好,心底却是清楚,要没有谢蓁在旁一点一点提,自己是绝做不出来的,可做出来后又觉得这物件绝无仅有,甚至带着一点隐秘的欣喜,也是她找谢蓁来的目的。 “蓁蓁,这个罩罩……我们能不能拿出去卖?” “嗯?”谢蓁故作蹙眉。 “赚的蓁蓁你拿大头,姨娘出力气给你张罗这事如何?”既然是绝无仅有,又比当下的贴身内衣好上百倍,自然是有行情有销路,董姨娘想了几个晚上,总觉得单单在府里给谢蓁做,不妨对外也做,绝对是条生财的路子。她是商户女,自小对做生意耳濡目染,既然看见了这里头的生财门道就不肯白白放过这赚银子的机会。而且府里给的月例花起来束手束脚,总觉得有些银子傍身才好,遂才拉着谢蓁商量,毕竟是她想出来的,要做必然也要谢蓁首肯才行。 “姨娘做的,随姨娘罢。”谢蓁作似不在意道,实际心里乐开了花,她抛了点饵提了两句,果然等到了人上钩。可按照原主的性子,这事还不能这样顺畅,谢蓁随即眉心一蹙,装出了几分娇横跋扈道:“不过,我用的是最好的,姨娘只能给我做,余下的,找两个绣娘做,还有,我可不想这东西被下等人糟蹋。” “这是当然。”她的想法同谢蓁一样,这东西先是给官夫人或是世家贵妇用,赚的银子多,也能使东西不落了俗套。 “行罢,找人落实个衣裳铺子,要做咱们就做最好的。”谢蓁依旧是那份随便凑个热闹的口吻,心底却是活泛开了,若董姨娘没提,她就找人做,可总归是有人帮衬的好,她就想做个甩手掌柜。 和董姨娘不同,她是对未来有深深忧虑,在那日子到来之前,没有什么比银子实在。 ☆、第14章 挑事精 翌日一早,谢蓁还迷迷糊糊着就被拉起了床,谢大老爷发了话,她屋中的丫鬟也不敢不遵从。 谢蓁坐在梳妆台前时眼皮子还掀不开,玉瓒问什么都是哼哼唧唧的应对了。 “小姐——”玉瓒最后没法子,只能加重了语气唤了一声,“前儿您才说院里要是添了人手一定要跟您回禀的,叫您看过再分配去处的。” “嗯,嗯?”谢蓁稍微醒了两分神,挑了挑眉梢:“谁送过来的人?” 玉瓒正给谢蓁绾着头发,口中语气回复了平稳,“是阮姨娘,说是前阵子小姐房里少了个大丫鬟,怕您这缺人,就挑了几个老实可靠的来。” 谢蓁嘴角浮起一抹笑来,“那让她们都进来,叫我好好瞧瞧。” 玉瓒打发了小丫头出去唤人,自己则又继续给谢蓁装扮,才拿了一支碧玺石坠流苏簪往谢蓁发髻中插,就被喝住了。 谢蓁皱着眉:“嗳!不是早说了别往我头上带这套首饰的吗?” 玉瓒方才正想着事,这才走了神,小姐早些日子还最喜欢这套沈姨娘送的首饰,她怕那不喜欢只是一时之话就没说起来,没想到刚才稀里糊涂之下竟拿了这支。被谢蓁点了一句后,才改拿了旁的。 谢蓁从菱花镜里打量玉瓒,轻声曼语的问:“你今也是没睡醒吗?” 玉瓒自知是被小姐瞧出了心底事,退后一步欠身道:“小姐息怒,奴婢……方才那几个丫头当中一个给奴婢塞了一只翡翠镯子。”她随即将袖子中东西掏了出来,翠色并不太通透,质地也不温润。这样的东西,搁在寻常丫头眼中也还是好的,可玉瓒已经是谢蓁这位谢府嫡小姐身边的一等管事大丫鬟,未必会看上眼。“小姐对着镯子可还有印象?” 方才出去的小丫鬟进来问:“人都在外头了,小姐可要让她们立即进来?” 谢蓁同玉瓒的话还没说完,立即挥了挥手:“叫她们候着——”说着仍旧将视线转向了玉瓒。玉瓒紧接着道:“这是小姐原先逛庙会的时候跟一个瞎眼算卦的买的,那之后就叫人收起来。奴婢之前瞧见这个也是受了惊,立即去库房看了,原先在那好好的也不见了。” 谢蓁心道这自己的东西却出现在了一个丫鬟手中,好巧不巧的又回了自己这,可真是件稀罕事了。她抿着嘴笑了一记,和声悦气的对玉瓒道:“去把人都招呼进来,是哪个你也指给我看看。” 玉瓒恭声应话,亲自去外头带了人进来。 五个年岁差不多,身量也一般的丫鬟并排站在了一处,朝着谢蓁见了礼之后就收眉敛目了。谢蓁便斜着身一副散漫的看着她们,又一一让抬起头各自介绍了番。 玉瓒点了其中一个同谢蓁道:“小姐,奴婢看……这倒是个伶俐的。” 如此一来,谢蓁当即就明白了,只轻轻扫了一记,“那就这个吧,先跟着玉瓒学学规矩,不急着来我屋中伺候。”说了这话也并不放十二分的心去关注,打发了人出去。 玉瓒将人带了出去再进来,问道:“小姐怎的明知她古怪还将她留下?” 谢蓁抿嘴一笑,“你先看管着就是。”料理完这些,再用过朝饭,谢蓁就慢慢悠悠的去了学堂。 除去她,学舍内一应人都端正的坐在了里头,谢蓁想着昨晚的事眼往讲台上一瞥。“……”怎么换了个师傅? 这个陈孟阳怎么站在上头了? 谢文清立即上前挽着谢蓁的手臂窃窃说道:“我们也是到了才知道的,以后陈……陈师傅和沈师傅一道给咱们教课。” 谢蓁立即朝着陈孟阳扯出了个友好的笑,以示昨晚他为围困小风楼跟自己没有半点关系,而且……她也十分可怜他。 而陈孟阳也好像很吃这套,对着谢蓁回笑了一记,可这翻脸功夫比翻书还快,下一瞬,陈孟阳就板起了面孔,连着语调都刻板冷漠了许多,“谢蓁,你迟到一刻钟,举动毫无半点尊师重道,罚你去外头站一个时辰!” “……”谢蓁一时转不过来,猛吸了口气,瞪向陈孟阳!好得很,好得很,这才刚当上师傅就在自己身上动手了!亏得她之前还态度这样友善,全当丢狗了!时值七月,这要是再外头站一个时辰不得活脱脱的掉一层皮? 奸佞小人!谢蓁气得胸口欺负,立在原地不肯挪动。 谢文香却是满脸的笑意,她原气恼谢蓁昨个和陈孟阳走得亲近,还一块出去逛了庙会,可这会看来陈孟阳是厌极了谢蓁。这也就是了,谢蓁除却了这身份,光是凭着这个性哪里会有人喜欢的。“啊呀,姐姐怎么连师傅的话都不听了?爹之前可说了,在书院里头谁都不能耍性子,一定要认真听师傅的话。” 谢蓁心里大大翻了个白眼,这陈孟阳算什么野路子来的师傅!明明都已经是状元了,还在她家屈就个什么教书师傅?也不知道打的什么主意。谢蓁越想越委屈,沈梨妆是女主她开罪不起,怎么又来了个陈孟阳也来压她一头? “咳咳——”忽然有个男声掩着唇低咳了两声,一身官服的谢元出现在了学舍门口。在场谁能想到这时候本该在上朝的谢大将军忽然杀了个回马枪回来了。 “爹、爹……”饶是谢蓁一贯反应快这时脑子也有些转不过来弯,“您怎么回来了……” 谢元沉着脸,也看不出个喜怒,对着谢蓁招了招手,“来我书房。” 谢蓁望着已经转身离开的谢元,可真有些……迈不开腿。可是她现在要是嚷嚷一句走不动,恐怕谢大将军要转过身打断他腿了。早知谢元会出现,她之前就该乖乖去外头受罚,收不定那个时候眼珠子一掉,谢元就免了她做学问。 真是……悔不当初! 去了书房,谢蓁扒着门框怯怯的喊了一声,“爹——”又可伶又撒娇的语气。 谢元勉强着平心静气,“进来。” 当面顶撞师傅,这在古代算不算大错呀?谢蓁心虚,灰溜溜的走了进去。“爹——” 谢元气得说不出话来,伸手在桌面上狠狠拍了一下,谢蓁被猛的惊了起来,连着肩膀都缩了缩。谢元今日是特地折返回来瞧瞧的,陈孟阳虽中了状元,可离正式上任赴职位总还有一两个月的光景,这才特意请了来任课。谁知这才头一日,谢蓁就被和新师傅对着来了。他还真是该下狠心,好好管教管教这丫头了。 “伯父!”门外陈孟阳追了过来进来,“伯父千万别为了这事怪罪蓁妹。” 谢元双眉紧皱,“这丫头也实在没规矩,怎养成了这样一幅跋扈性子!”他双手握着拳,仿佛又是气愤又是无法。 陈孟阳道:“伯父消消气,这事原也是侄儿不对。侄儿不该叫蓁妹妹这样热的天去外头罚站,蓁妹妹是姑娘家,自然爱惜容貌,这回是侄儿处置的不妥当。” 谢蓁才不屑陈孟阳的开脱,想梗着脖子反驳,可一看谢元那阴沉的脸,哪还有半点那心思,随即“嘤嘤嘤嘤”的附和起来。 “你——”谢元抬着手指向谢蓁,最终无可奈何的叹气。 直至从谢元书房中出来,谢蓁才长舒了口气,谢老爹竟然能从朝堂上忽然杀个回马枪回来,这桩事叫她清楚的认识到自己是谢老爹的重点看管对象,以后怕是不能任性妄为了。 可要说今儿的这场惊吓,还得怪陈孟阳,挑事精!谢蓁愤愤。 可陈孟阳这会就站在谢蓁身边,声音款款有条不紊,甚至带了几分戏谑的笑意,“蓁妹妹,这回我解了你的围,你可得……” “谁是你妹妹?!”陈孟阳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谢蓁恶狠狠的打断了,“可得什么?可得好好谢谢你吗?”谢蓁恶笑,跺着脚道:“做梦!”说了这话就气冲冲的扭头走了。 陈孟阳愣在原地,看着那道离去的背影蓦然失笑。 谢文香以为谢蓁被逮了正着可得好好教训一顿,紧忙拉了谢霏出来看。可谁知道谢蓁没事人一样的出来,谢文香暗愤她爹偏心,又见陈孟阳对着谢蓁离开的方向笑,更是不痛快。她拉着谢霏走去了陈孟阳面对,皱着两道细长的眉毛道:“师傅,谢蓁犯了错怎么不用受罚,在咱们面前,师傅也要包庇谢蓁吗?” 谢霏总觉得这样顶撞师傅不好,一个劲的扯着谢文香的袖子,阻止她说更多不敬的话。 陈孟阳收拢笑意,低着头清了清嗓子,不冷不淡的开口道:“——我自有惩处她的法子,至于是什么法子……你是不是也要问个究竟?” 这一问反倒将谢文香堵个哑口无言,等人走后,心中腾起愈发大的嫉恨。 ☆、第15章 祸水东引 红碧瑶玉堂富贵盆景里粉白的绣球花开得正热闹,屋子里少女叽叽喳喳的声音也不输,直到丫鬟提了一只红底黑面珐琅葵花食盒进来,才消停了。 “喏,是你要吃的,多吃点,跟小猫似的,难怪都没几两肉。”谢老夫人坐在紫檀如意圆桌旁,把盛了福团子的碟子往谢文香面前推了推,说道。 那福团子实际就是豆腐泥裹了蜂蜜和糯米粉揉搓成的团子,再把各式果脯包在里头,沸水滚熟后撒上芝麻,或者椰蓉,放凉了吃,口感软糯,除了果脯也有坚果替代的,咬下去满是惊喜。另有一海碗的冰粉熬煮的汤水,加了块状的龟苓膏和冰块,冰爽嫩滑。 谢文香只吃了小半碗冰粉就搁下了,乖巧贴心地夹了只福团子盛到谢老夫人面前的小碟上,道:“祖母多吃点。” 谢老夫人对这些小女孩喜欢的零嘴兴趣不大,让厨子做也是因着谢文香讨着要吃,可瞧着她才吃了一小半就停了,便觉着浪费。 谢文香难得会看了一回脸色,忙是道:“祖母,我可以把这些带去学堂给姐姐们吃吗?” 谢老夫人这才稍回转了脸色,颔首应允,“这么点哪够,戚妈妈,让厨子多做些。” 戚妈妈领了吩咐出去,不到一炷香的时辰就又拎回来两只食盒,谢文香见状,道是由她带过去就行,贴身丫鬟就从戚妈妈手里接了食盒,随后一块出了枕霞阁。 今个是谢元来旁听检查的日子,谢文香到的时候谢元还没来,遂让丫鬟先分了冰粉,谢蓁的那碗最是满当,龟苓膏也比别个多了几块。丫鬟递给谢蓁的时候,后者就察觉到谢文香有意无意溜过来的视线,多溜几次。谢蓁就留了心眼儿,发现只要自己舀起一勺,谢文香的目光就会逗留得久些,这般两回,心里有了底。 众人各自捧着吃的,谢蓁故作慢里斯条的吊着,没一会就瞥见陈孟阳跟着谢老爹走进来,谢老爹坐了一旁的太师椅,而陈孟阳则要经过自己去台上,眼珠子一转,登时起身截住,“师傅,先喝碗冰粉降降火。”说罢,伸手递了他面前,露了一丝讨好痕迹。 不单是陈孟阳,屋子里都有些怔住,可没见过谢蓁这么待人的,视线纷纷在两人身上打转,暗作猜测。 “想我手下留情?”陈孟阳率先回神,睨着面前那张明艳脸庞弯起了嘴角,声音低得只能他两人听见。从自个角度恰好能瞧见那两排长长的睫毛扑扇,一扇一扇的,像搔在人心上,麻麻痒痒的。 谢蓁听着在耳边轻落下的磁性嗓音,忍住想揉耳朵的冲动,腆着脸呵呵笑,心想你等会就知道了,一副你说啥是啥的表情。 陈孟阳接过,在谢蓁不远的谢文香却是慌了,忙是拿起另一碗上前,“师傅,那碗姐姐的,喝这碗罢。” “无妨。”陈孟阳微是侧身,避过了热情异常的谢文香,轻扬着嘴角,端着谢蓁那碗上了讲桌旁。 “他不喝,我喝好了,正好渴了。”谢蓁从谢文香手里拿过那碗冰粉,舀了一勺尝,夏天喝果然舒坦,冲谢文香咧了嘴角笑道:“多谢妹妹好意。” “……”谢文香默了声儿,慢慢将目光挪向已经吃起来的陈孟阳,不自觉地抽了下嘴角,最后只补了一句道,“我也是去祖母那顺带的。” 谢蓁一边吃着,一边觑向某只替罪羊羔,后者察觉,与她对上,还扬了一记你很上道的笑容,“……”谢蓁礼尚往来,笑了笑,匿了深意,不期然瞥见她爹的目光转为探究,忙是正了神情,老实回到自个的位置上。 陈孟阳用完了冰粉,扫视过一圈,有谢元坐镇,底下出奇的乖顺,便拿起了书本讲课。期间总能感觉到有两道视线始终停留在自己身上,一个是谢文香的,因着先前几面印象并不佳,反而是谢蓁那时不时探过来的目光让他更有些兴趣,逮了两回,却总在自己看过去的一瞬避开,若无其事般看了别处。 两人这般旁若无人地‘眉目传情’,谢文香瞧着快把牙给咬碎了,同样皱起眉头的还有谢元,毕竟女儿已经十五及笄,该是寻个好婆家,可因着自己几分私心,不想这么快就把自己养大的宝贝疙瘩拱手让人,那谢陈氏有透过阮姨娘的口说起陈孟阳,状元之才,风流雅致,有自个在,嫁过去都不会受委屈,可这陈孟阳……俩人先前不是还闹得狠么?怎么现在又……真是稀奇了。 完全不知谢老爹心中所想的谢蓁等了又等,心想怎么还不发作,这一想法刚落,便听陈孟阳点了自个的名字。 “你来说说李白描述庐山瀑布的诗句。” “飞流——飞流直下三千尺,疑似银河落九天?”谢蓁故作费力地回答上,实则这些日子当够了文盲,凭着毅力学了大半大梁朝的文字,免得日后因此受桎梏,当中辛苦唯有陪着熬夜过来的玉瓒最是清楚。 然刚念完就看到陈孟阳的脸色一变,又立即捂住肚子,谢蓁一顿,心想该不会是应景了罢! 陈孟阳脸色霎时聊白,正好对上谢蓁幸灾乐祸的眸子,登时会意过来,指着她神情愤愤地你了半天,最终没忍住仓促离开。 课堂顿时乱了。 “师傅是吃坏肚子了么?”轩哥儿比较有经验,睁着圆滚滚的眼一脸好奇地发问道。 那模样也是明显了,而陈孟阳最后离开时指的是谢蓁,众人瞧看谢蓁的眼神自然也变得有些不一样,那碗冰粉确是谢蓁给的…… 谢蓁听着议论,一脸无辜,她就过个手的功夫,还能大庭广众地害陈孟阳不成,可一对上谢元投过来的深沉目光,陡的一激灵,软着声儿唤了一声爹。 陈孟阳片刻后又回来了,一张俊脸苍白,额角还沁着汗珠,脚步有些虚浮地走了进来,“先上课。” “师傅没事罢?”谢蓁睨着那人,余光瞥见谢文香一脸紧张担忧的神情,心道还好自个儿机灵,不然遭罪的就是自己了。 话刚落下,陈孟阳对着少女纯良眸子,倏地黑了脸,又是捂着肚子快步离开。 “……” “谢蓁!”谢元猛地怒起,“你竟学得这奸猾手段坑害师傅!” 谢蓁被喝骂也是一脸懵然,却是很快回道,“不是我……” “我方就看你古怪,做错事还敢抵赖,真是,真是岂有此理!”谢元看陈孟阳那虚脱模样,心头火更甚,只觉惯坏了孩子累得旁人,便要押着谢蓁跟陈孟阳致歉。 “不是我,爹凭什么要女儿道歉!”谢蓁哪会白白背了这锅,当即驳道。 谢文香看着事情发展,虽是当中错了一环节,可结局也是照着自己期望地走了,这时也插话道,“姐姐,你拿喜子作弄我就算了,怎么连师傅都作弄……”言下之意,把先前那账都翻了出来做佐证。 谢元听着更是认定,陈孟阳沉默不语,一半也是没力气说话,脸色不见好,谢元顾着小辈面儿,被谢蓁那么一顶撞也是下不来台,猛地扬手,谢蓁一惊,却是不躲,只睁着墨黑的眸子与他对视,不多时就聚了蒙蒙雾气。 “混账!”谢元那巴掌便再下不去手,倏地攥成拳头,狠狠砸在了谢蓁的书桌上,砸出一个小坑来,而那咚的一声回荡更把一众小的吓得大气都不敢出。 谢蓁也是受了不小惊吓,再看谢文香眼底那明晃晃的幸灾乐祸,当即一沉脸喝道:“谢文香,谁给你的胆子敢这么害我跟师傅!” ☆、第16章 败露 谢文香受着那指责身形都晃了两晃,只叫人觉得她承受不住这质问,双眸凄楚盈盈的望着谢蓁:“姐姐……怎么……” “怎么?”谢蓁斜着眼看她,冷然一笑。“你是不是要说我冤枉了你?” 谢文香双颊涨红,张了张嘴,好像被谢蓁泼了盆污水可自己又偏偏的无力解释一样。她噙着眼泪看向谢元,可怜兮兮地喊了一声:“爹……”仿佛是在指望着谢元能给她做主一样。 可谢元只是脸色越发阴沉。 谢蓁心里头冷哼,“怎么有胆子做这会却没胆子敢认了?” 谢文香的泪珠子一下子像断了线一样径直滚落了下来,可她纵然这会委屈得落下了眼泪,却不敢大声,依旧是在隐忍似得,更加叫人觉得可怜。“姐姐……冤枉我,我跟师傅无冤无仇,为何……要害师傅?” “谁说害人就一定是要有冤有仇的?”谢蓁看着她这个妹妹哭得伤心凄婉,更加觉得可笑,止不住嘴角都带起了笑意。 谢文香好像无力申辩,可屋子中这会也没人敢应声。“姐姐非要将这事情推到我身上,我也没办法。可……”谢文香神色越来越苍白,纤细的肩头在微微颤动着,她紧咬着下唇,仿佛下一刻就能在人面前晕了过去。 谢霏顶着压力悄悄走去了她身边,压低了声音劝道:“文香,算了……”她自己是庶出,平常也总被自己生母告诫教导遇见什么事情都要忍让。这谢蓁才是府中的掌上明珠,而她们这些不过都是陪衬,这会即便是为谢蓁挡了这事又有什么不可的。就算一味的抗争到底,又能拿这位千娇万宠的嫡小姐怎么样?到最后还不过是不了了之。 “……霏妹妹说的不错。”谢文香没由来的低喃了一句,声量不轻不重,恰到好处的让众人听见了。 而谢霏却是蓦然睁大了双眼,“……”她明明什么话都没有说,谢文香这话是什么意思? 然而还不等谢霏问出心中的疑惑,谢文香就收了眼泪,哽咽着继续道:“今日爹在这边,自有爹给我主持公道。”说着这话,凄楚可怜的目光就含着期盼看向了谢元。 谢元也是眉头越拧越深,方当这时,外头的丫鬟走了过来回禀称大夫已经瞧过了陈公子——的确是被下了药。 谢文香又适时开口道:“姐姐前儿才因着师父的缘故被爹训斥了一顿,这两日对师父也不算恭敬,众姐妹都能作证的——” 谢元心里真是厌极了谢蓁这惹是生非的骄横性子,这时谢文香又让了众人作证,可见自从上一回的事情后,她反而没有半点收敛,更是变本加厉了起来。 “前儿你师父才为了你说好话,你不念着往后要更加恭敬,反而更使了这些手段!今日是欺师,难道明日就要灭祖?”谢元暗暗发恨,直道之前是自己太过于纵容系谢蓁了,早知道会她纵成今日的这个模样,自己就该狠狠心请个宫里的嬷嬷来教习。 谢蓁被人无故冤枉,心中想着要是这回被这盘蚊香得逞了,岂不是日后围绕在自己身边的蚊子更加是要嗡嗡作响个不停了? “爹只听她一人的一面之词,这算什么公正?难道这世间谁哭上一哭,谁说的就是真话了吗?”谢蓁每一个字都说得铮然有力,毫无畏惧的迎着谢元的威视。她带着一抹奇异的笑,脸上神情明媚张扬,只好像现在什么都不能叫她晦暗失光一样! “爹是手握天下兵马、杀敌无数的大将军,可却不知道妹妹怎么没承袭到半点爹的风骨,反倒是个遇事就哭哭啼啼的性子。” 谢文香原以为这事情已经快要尘埃落地,没想到谢蓁这一番诡辩,她心里头恨得要命,可脸上却不敢有半点显露,依然是戚戚模样。“姐姐……” “你的说这些话,可能爹会因为这一时心软而信了,可这天下的人又都会因为你哭就心软了?”谢蓁挑着眉说这些话,末了这视线又不经意的往谢元那递了一眼。 众人这才稍稍回神,仿佛被谢蓁一言点醒了。谢文褚这时候也出来插了一句,“姐姐和四妹各执一词,爹爹确实该再细查才是,莫要冤枉了任何一个。”说的恰到好处。 谢文清最是看不惯她搅混水的行径,此时站了谢蓁身旁,“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蓁姐姐才不屑用这种下三滥手段!” 谢文褚默然,并不接她话茬,反而望向了谢元,似乎等着他的定夺。底下一群弟弟妹妹早就被谢元的气势给骇到,没一个敢多说话的。 谢元此时心中微有讪讪之意,他才被谢蓁高高捧起,可还没片刻就又被打回了地上。这番话的言下之意也就是说自己有失公允了。谢元一想,这么的确难以服众。再看向谢蓁的目光不由深了两分,竟也从来不知道他这女儿何时说话这样条理清晰了。再看看,又觉得她眉目间爽利,果然随了几分自己的性子。“好好好,既然你辩驳自己并没做这事情,那你证明的了自己清白?” 谢蓁自信满满的一笑,“在这之前,我就问爹一句话,可会有人这样蠢,明知道是害人的东西还经由自己的手递出去,这样一来岂不是让人人都知道自己就是那个下黑手的了?” 谢元沉吟不语,并不在这时就表态,眉头轻轻一皱,有些在催促了谢蓁快些自证。 而谢蓁早有了十足的把握,所以一切都有条不紊着:“爹来得迟,并不知道师父吃的冰粉是从哪里来的……” 这话才刚说了一半,谢文香就慌张了起来,急忙抢过了话对这谢元的澄清起来:“这冰粉虽然是女儿拿过来,可东西是老祖宗吩咐人做来的,姐姐这样说,难道是怀疑老祖宗吗?” 谢蓁忍不住噗嗤一笑,目光再谢文香身上转了几道:“四妹也太心急撇清关系了,我几时有说过老祖宗的东西不干净了?可四妹才刚一听这话就急着将人视线都往老夫人那引,是怕大家……怀疑你吗?” “……姐姐!”谢文香骤然拔高了声音,“姐姐为何这样曲解我?” “几时要我来曲解你了?我看你就是个心术不正的!”谢蓁之前虽然生气,却还频频露了笑意,可这时却忽然发起了难来,含威瞪目的逼向谢文香。“当着爹的面你敢再狡辩?东西是老祖宗那拿来的不假,都提着来的可是你谢文香!一样做的东西怎么有好有坏了?可见那一碗是被单独下了料的!若不是我诚心要给师父赔罪,哪里会轮到的师父替我受了这份罪?” 谢蓁一番话下来不待停歇,气势之下叫当场众人都敛气屏神了起来。 “爹也大可问问在场之人,那碗冰粉是不是四妹递给我的!我随即又献给了师父,当着众目睽睽我又哪里有什么机会下料?倒是四妹当时行为怪异得很,非要师父再换一碗冰粉,难道是早就知道了这冰粉有问题?” 谢文香早就慌了神,一时被逼问道愣在了原地,等再回过神来的时候直接落下了滚烫的眼泪。“……你胡说!明明是你当时下的料,明明是你要害师父!”她这样说,可在场却没一人站出来附和她。 “这可真是贼喊捉贼了,我就说四妹妹平时就和姐姐不对付的,这么好心,原来是想栽赃嫁祸啊!”谢文清凉凉讽了一句,听了谢蓁条理分明的对峙,心思更定,打击起谢文香来自是不遗余力。 谢文香暗暗焦灼地咬住了唇角,只能将目光落向谢霏。可谢霏方才后知后觉才明白自己白白给她利用了一回,正是伤心的时候,哪里可为着她再说谎。 谢文香气急了,心中想着这一个两个都在欺负自己,就连着这么个二房庶出都敢不听自己的话!她上前一把揪出了谢霏,将她带着往当中一推,竟是强硬着语气道:“你快说,你是不是看见了谢蓁下料还是师父了?” 谢霏被她拽得手腕生疼,又险些没站稳,一张脸血色全无。 谢蓁知道谢文香这会已经是强弩之末没半点威慑,这会她自己的气急败坏已经向众人表露了自己所做的一切。她从容一笑,“四妹既然不肯认,我这做长姐的也不会叫你受冤枉。只消是做了的事情,不会没有蛛丝马迹。既然冰粉里下了药,这药是什么药,从哪里买的这些都能下手查……” “不必了!”谢元一直没出声,这时才骤然吐了三个字,一双眼射出凌凌寒光直直逼向谢文香,“枉我这样信你!” 谢文香瑟瑟发抖。 “你竟能这样冤枉亲姊妹!” 谢文香满脸都是清泪,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可……“都怪爹爹你太偏心了。” 其实这话何尝不是除了谢蓁外所有大房子女的心声,可却没想到谢文香胆子这样大,一下子说了出来。 谢文褚一直寂寂无言,她早在一开始就清楚,不论这事如何收场,最后结束的必然不会是谢蓁。谢文香却如蛮牛一样非要顶着谢蓁蛮干,下场无非就是这样。谢文褚半点都不可怜她,更没有唏嘘,愚蠢的人实在没有可怜的必要,说不定还一不小心就连累了自己。 谢蓁看谢元表了态,先前的凌人气势瞬间就收得干干净净,眼眶微红的朝着他欠了欠身:“爹,女儿自知是伤了爹的心,女儿这就闭门思过去——”说了这话也不带停顿就出去了。 谢元这时哪还顾得上旁的,立即跟着追了上去,语气也和软了多少:“蓁蓁……蓁蓁!你等等爹啊——哎,别走这么急!你等等爹!” 还沉浸在事情败露打击中的谢文香觑着这幕,愈发狠地咬着唇,快咬出血来,对于那人能那般得宠暗恨得不行,而余下的一众因着谢老爷这番举动或多或少心中都有些波澜…… ☆、第17章 告黑状 谢蓁是气呼呼回的凝香苑,一进门,就吩咐丫鬟要有人找来就说自个气死了,没这个人,随即往床上一躺,尽责地演起尸体来。 谢元追着进门,丫鬟见是老爷哪敢拦的,就放了人进去,谢元顾忌女儿家的在门口询了两声,等到第三声听到里头哼了一声,才撩了帘子进去。 “蓁蓁,爹错了,莫要生爹爹气。”房里的丫鬟都被赶了下去,谢元知道错怪,念着无人放低了姿态说道。 可话落下,愣是得不到半点回应的,耗着耐心的却见那小肩膀一抖一抖,忙是拉起了人看,果然变成了一双兔子眼。 “蓁蓁,怎的还哭上了,乖,莫哭莫哭,是爹爹错,怎么罚都成。”谢元见状霎时显得无措,不知如何下手安慰才好,而方才瞧她一副无谓模样,后又见她偷躲着哭,这反差的让他这个做父亲的更加心疼了。 谢蓁其实也不想哭的,虽说一开始被谢老爹喝斥的时候确实觉着委屈来着,可也是一瞬,后来收拾谢文香后也是故作负气离开,可不知怎的,看着威风八面的谢老爹在她面前这般姿态莫名鼻子一酸,睁着水漉漉的眼儿瞧他。 谢元被她那么一看,什么心思都没了,见过女儿千面百面,就没见过她受了委屈肯忍的,这回还是自个招的,心下愈发内疚,笨手笨脚地拿帕子给她擦眼泪。“好了好了,莫哭了。” “爹,女儿以前是不懂事,可人总有长大的时候,女儿不想惹爹生气所以好好读书,可爹却不分青红皂白冤枉女儿……”谢蓁哽咽着开口,越说到后头声音越轻。 谢元又是一顿认错,态度也更加诚恳真挚了许多,当真是一副懊悔莫及。“是爹识人不清被蒙蔽了。” “女儿小时候没娘,被说是野性子,可姨娘们说像爹,女儿就觉得是好的,直到遭了外人取笑——”谢蓁越往后说越是语气打颤,神色也更凄然悱恻起来,眼中含着两泡泪欲垂未垂,更叫人觉得楚楚可怜。 “哪个敢笑话你!”谢元皱眉携了怒气问道。 谢蓁酝酿的情绪被打断,顿了一顿,险些脑中空白,没再看谢老爹,垂着脑袋更显了可怜道,“明面上她们是不敢,可私底下少不了议论的,就连……就连妹妹们也那么想!” 谢元登时不说话了,想到谢文香之前那态度,沉了眸子,聚着明晃怒意。 “还笑话我是没娘教的。”谢蓁毫不客气地继续抹黑。 谢元沉吟不语,垂着的手倏地攥紧成拳,须臾又是松开,搭在了谢蓁纤细的肩膀上,沉吟半晌,“今儿这事爹会给你个交代,以后也绝没有人敢再说你半个字。” 谢蓁红着眼抬头,嗯了一声,渐渐止了抽泣。 “爹爹方才说错了认罚,可作数?” 谢元一愣,“你说。” “女儿有个小小的要求。”谢蓁仰着脸,眨巴眨巴了眼说道。 “书必须念!”谢元想也不想直接驳回道。 “……”谢蓁瘪了嘴,一双大眼满含指控地看向谢老爹,“爹又误会人!沈师傅和陈师傅教得好,当然要念,我说的是别个。” 谢元一听脸上起了讪讪,示意她提要求。 “我想要谢忱!”谢蓁把自己的打算说了出来。 要——谢——忱?! 谢元却是突地变了脸色,这谢忱是他的心腹手下,亦是暗卫头领,负责护卫他的安全,可没见过两人有交集的,看着女儿生的如花似玉,又是情窦初开的年纪,谢老爹不禁往多了想。 谢蓁看着他表情古怪心知他是想岔了,可面上还是装得不明地补了句:“我想让谢忱帮我组一队人,日后出门可以随时跟着保护我。”这想法由来已久,作为大反派的掌上明珠,谢蓁觉得有必要加强一下自身安全,尤其是小风楼那出,被宋显珩牵制左右实在不爽。“况且,我出门的机会又不多,爹爹就允了罢?” 要这么多人……外头风传她闺女看上了昭王,这难不成要去抢人?谢元想要开口问又憋着不好问,一脸的神色复杂欲言又止,然对上谢蓁央求的眸子,到底没忍心拂了她的意,顺着她应下了。看着女儿雨过天晴的面孔,谢老爹五味陈杂,女儿大了啊……思及她方才说的,微是敛眸,宽慰了几句后匆匆离了凝香苑。 谢老爹走后,谢蓁便从床上下来,打发玉珍去探探,自个则坐到了桌旁,想着她的赚钱大计,董姨娘办事利落,浮曲阁坐落长安街已经开张,因着前头打了交道的缘故,开张头一天就有许多官妇命妇捧场,这铺子有将军府做靠山,倒没有敢犯的,可不保证时日一长没有眼红的模仿,到时候拼的就是新意了。 玉瓒奉上清凉饮子和点心给主子袪火,颜色透明的琉璃盏里装着淡黄色的细冰,装呈到三分之二,往里面加瓜子仁,葡萄干,小山楂块,豆沙,麦仁,浇上不同口味的果汁,然后,舀起一大勺细沙往盏上一扣,抹了一个圆圆的“帽子”出来,配了特制的管子和小勺,清凉透彻。 玉珍回来的晚,进来后就向谢蓁一一禀道,“老爷回去就把四小姐唤去了书房,就听一直哭的,后来还来了人押着四小姐上了马车,听说是被老爷送去西山庵庙静坐思过。” 谢蓁颔首,对这结果并不意外。西山庵庙坐落城郊,半山腰上,清苦修行,世家小姐官妇若是犯了错的也会被送到那处禁闭,对外说是清修,可实际上是大家都心知肚明的一种惩治手段。 “之后,老爷还把几位姨娘都叫了过去,奴婢回来前都还没出来,只隐约听见里头传出了老爷的怒喝。奴婢怕小姐等急,所以先回来禀报了。” 谢蓁微是一愣,却也很快反应过来,猜到谢老爹的心思,心底不无感动。 谢元书房,等人都走了后,谢元从身上摸出了一枚玉簪,小巧精致的梅花,花蕊都异样生动,是那人最爱的花,原想回来后赠她,却没想到等到的是她入宫的消息。 “老爷。”门口一声软糯唤声蓦地拉回了谢元的神思,再看却是去而复返的沈姨娘,扭着腰立在门口目光盈盈。 “还有何事?”谢元倏地收起手中物件,脸色微有不虞。 “文香不懂事惹了老爷生气,妾身特意让厨子做了鹿梨浆给老爷败败火。”沈姨娘自然也瞧见了他那动作,却没瞧清楚是个什么东西,晃着丰腴身子贴近了谢元,作势要端呈给他,也不知是那杯盏盛得太满缘故还是不小心,堪堪撒了谢元身上,后者躲避,那支簪子就滑落了出来。若非谢元眼疾手快,险些就落了地上。 “啪”的一声嘹亮,谢元紧紧捏着那支玉簪,黑着脸反手就给了沈姨娘一个耳光,声音像是结了冰霜,“滚——” 沈姨娘这回倒是看清了,是女人的物件,再看谢老爷那紧张神情,憋了一肚子想问的话却是半个字也不敢问出口。那一巴掌力道极大,沈姨娘入门这么长也是头一回遭这桩,呆在那有些转不回神,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疼,嘴里头一阵猩甜气味。 “老爷……”沈姨娘噙着眼泪颤声嗫喏,这时那些为谢文香求情的话也都没了再开口的机会,在谢元阴冷的气压下只好扶了杯盏狼狈离开。 ☆、第18章 探听虚实 时值夏末,暑气依旧难消,热得人没什么胃口。屋子里角落堆着的冰块化了又换上新的,谢蓁摇着团扇想念空调,见丫鬟端呈上饭菜,道是没胃口让撤下去,结果正听着门口一道女声急急唤着“慢些、慢些——”,等再转眼便看到个子高挑的林姨娘和矮胖的沈姨娘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蓁蓁啊,怎么能不吃饭呢,来来来,你沈姨娘特意让厨子做了你爱吃的,多少吃点。”林姨娘进门自己就带了一股子热乎劲儿,这吃食上她没花功夫,可抢了这话说却叫人觉得已然占了一半的好,而沈姨娘忙是让丫鬟把食盒里的吃食取了出来。 “听下人说你这两天都没好好吃,姨娘请的川系师傅特意做的,尝尝看。”沈姨娘亦是道。 一碟酱汁浓厚的糖醋里脊,酱汁并不甜到让人发腻,切成长条的里脊肉极嫩,炸得酥脆,混着白芝麻的香味。一碟凉拌三丝,还有一碗鸡丝凉面,面条煮得刚好,加了香油,条条根根分明,加点鸡丝,绿豆芽,黄瓜丝儿,看着叫人食欲大开,更别提麻辣酸甜咸香味儿扑鼻。 谢蓁当下没抵住美食的诱惑,坐回了桌边。“沈姨娘对我可真好。”心里却是清楚她来是为哪桩。看着面前那一盘盘儿的大分量,突然想起一事,要不是原主是个吃不胖的体质,没给养成个球已经是奇迹。真真是用心险恶! 沈姨娘被谢蓁那么一说有些难以开口,瞟了一眼林姨娘,后者帮忙开了口,“蓁蓁啊,咱们吃了面就消消气,你那文香妹妹不懂事,干了这糊涂事,你沈姨娘教训过,在那边也关了两天应是晓得错了再不敢犯,要不,你去和老爷说说,把人带回来罢,那西山怪不是人待的地儿。” 谢蓁用面的筷箸一顿,觑向林姨娘,这人向来无利不起早,这回这么帮沈姨娘倒是教人意外的。谢老爹说的是半月,这才两天,谢蓁一点都不想那盘蚊香来烦自个,长个教训也好,故此把碗一推,还就不吃了。 “姨娘原来是为了妹妹来的,我还当真是关心我呢。” “自然是关心你了,文香惹你不痛快,是该罚的,可你也不能跟自个身子过不去,姨娘听到你不吃东西,可急坏了,这不特意张罗的厨子给做的,蓁蓁可莫要抹煞姨娘一片苦心呐。”沈姨娘忙是辩解,心底可叹着这位祖宗莫要再作,更恼怒自个女儿非要撩拨这人,看这事闹得,还得她这个做娘的贴厚脸皮。 谢蓁像是信了似的重新拿起了筷箸,“委实说,其实我也不愿看妹妹遭罪的,可爹爹做出这安排也确是为妹妹好的,那性子在西山庵庙磨一磨,也给姨娘省省心不是。” “……” “……” 两位姨娘心底一致认同最该去磨下性子的分明就是你好么!可没一个敢真说出来的,沈姨娘虚虚应是,脸上笑容快挂不住。 看谢蓁用着,却半点没体会到自个用心,沈姨娘心塞之余,眼珠子一转想到了另一件儿,犹豫半晌后踌躇开了口,“蓁蓁啊,你……爹爹是不是有喜欢的女子要纳进府来?” “……嗯?!” “我昨儿个见他拿着一支玉簪很是宝贝……”沈姨娘故意吞吐吐的,实际也是存了试探。要知道谢蓁能接受的了她们几个姨娘,可不喜欢又有什么人入府来跟她争宠的,若谢元真要纳妾,这人怕是头一个反对。 “梅花造型的,做得极是精致素雅。”沈姨娘又是补充,想说可不适合谢蓁这年纪的小姑娘,自然也就不可能是给她的。 谢蓁闻言,蹙着的眉头舒展,想到了那簪子出处,在那两人以为她会发作时,复又镇定地吃起面来。林姨娘狐疑地瞧着,她也是为了这茬来的,毕竟谢元纳妾直接危害的是她们几个的利益,要真来个小狐狸精怎么办,可瞧着谢蓁这反应的委实奇怪。 被二人那目光盯地略是受不了,谢蓁才开口解释,“那玉簪我小时候就见过,当时还以为是送给哪个姨娘的,原来不是啊……” 早……林姨娘和沈姨娘面面相觑,看谢蓁那副淡然样子依旧蹙眉,暗暗揣测着什么。“看老爷那样子,该是对玉簪的主人用情至深的,蓁蓁,你说会不会是你……” 谢蓁险些被面呛着,咳嗽不停,心心尖儿都颤了几颤暗道你可别吓我,那梅花玉簪分明是他爹年轻时要送给还没入宫前的万贵妃的定情物,最后玉断人亡什么的不要太*,万贵妃……亲娘哟,多可怕啊,光是想想都起了鸡皮疙瘩! 林姨娘赶紧倒了杯茶给她,谢蓁喝下缓了稍许,一双眼儿咳得水汪汪的,“姨娘是说那簪子是我娘亲的?” 林姨娘对着坐上少女迟疑着点头,之前沈姨娘遭了一巴掌就去她去哭哭啼啼,半遮半掩的道出了这事。将军待她们几个一向克制,听着沈姨娘的意思,总觉这簪子主人不同一般,当时还没往蓁蓁亲娘身上想,也跟沈姨娘以为是又要纳妾来的,可沈姨娘既然触了逆鳞,她就这样过去问白跑一趟是小,反倒被将军厌弃才是失大。思来想去,也只能在这位谢大小姐的身上多花花心思。 “除却蓁蓁的亲娘,将军哪还对旁的人这样花心思?” 沈姨娘点头,心里盼着谢蓁去将军那问,那人是死是活都给个明白话,若是那人死了,她们这些一颗心挂在将军身上的还能有个盼头,要还活着…… 谢蓁依着她们期望的那样,神情略是激动起来,而眼眶本就被辣得熏红,这会儿演细腻为妙,“可爹爹说我娘在我出生的时候就死了。” “许是当中有内情,老爷骗你的呢?”林姨娘忙是道,“你瞧瞧这府里也没给设个什么灵位,真要是过世了,将军岂是无情得连个牌位都不设的人?” 谢蓁暗道这林姨娘脑子倒是转的快,从嘴里吐出每个字每个话都挑唆着她去谢元那质问。好在这会谢老爹还在朝堂,陪她们再做做戏又有何妨。谢蓁猛的站了起来,一副失魂模样,脚步虚浮的就要冲出门,却叫沈姨娘给拉了回来。 谢蓁悲愤的握着拳头,“我要去找爹问个究竟!” “等等,老爷还没回来呢,蓁蓁啊,你知道老爷对你娘的事情讳莫如深,姨娘也是意外瞧见的,在老爷面前可莫要提起。”沈姨娘不放心地叮嘱,这要是被老爷知道了是她最后传的话指不定还要怎么冷落自己。 谢蓁呆愣了片刻才点头应了,被按回了椅子上,心道这会傻子才去谢老爹那儿触霉头呢!可这出戏才刚刚停下,就听沈姨娘凄苦着神情提起,“蓁蓁啊,姨娘就文香一个女儿,当娘的都不忍心见女儿受苦,你看在姨娘面上原谅她罢。” 可这话不知怎么就戳了谢蓁的不痛快,突然就疯魔似得把桌上的餐碟扫了,当即红着眼冲着沈姨娘喝道,“出去,你们都给我出去!”说罢,还伸手上来推桌面上的东西,碰碰嗙嗙碎了一地。 林姨娘见状被吓了一跳,捏着胸口的衣裳平复心颤,张了张口正想关切上几句。 可谁知谢蓁的就哽咽着声嚷嚷了起来,“我受了的委屈怎么不见你们来给我求情的!平日里姨娘总说对我好,可这会明明谢文香使坏,怎么又不记要护着我了?可见姨娘还是更爱自己生的,为了自己生的连公允都顾不上了!爹的决定我哪能左右,姨娘觉的不妥就去找爹理论,一味在这逼着我作甚!” 这一番话说都沈姨娘面上讪讪,委实再挤不出半个字,只怕再多说一句会彻底坏了她在这位谢大小姐心中的地位。 林姨娘只好顺着她轻声劝了声:“都怨你沈姨娘一时急昏了头,蓁蓁你……好好歇着……”这时候动了怒的谢蓁饶是林姨娘也不敢招惹,只得拉着沈姨娘退了出去,那门就在她们鼻子前被砰的关上,俩人俱是一脸无奈。 随后林姨娘蹙着眉数落起沈姨娘,明知谢蓁没娘情绪不对劲的还提谢文香那岔,不是刺激人么。沈姨娘呐呐,亦是满脸的惊吓,看着紧闭的门,只好悻悻作罢跟林姨娘一块走了。 殊不知在二人离开后,谢蓁心疼地看着地上的食物,嘤嘤嘤,早知道就挑不爱吃的扫了!为了一场戏浪费了这些,真可耻! ☆、第19章 蛰伏 时近中秋,庭院里栽着的两株桂花树开得正好,空气里都浸润了香甜的气息,前些日子已经让玉瓒带着几个丫鬟采集了不少,谢蓁看着仍旧挂满的枝头,似乎在等什么人来,金黄色的米粒花瓣随风偶有落在肩膀上的,发髻上,阳光剪影穿过树影细碎落下,衬得一袭鹅黄缕白银轻罗长裙的少女人比花娇,玲珑点翠垂珠扣流光熠熠。 “小姐,东西备妥当了,沈姑娘那也送过去了,就是沈姑娘人不在。”玉瓒步履匆匆地提着一只梨花木螺钿食盒近了跟前,又瞧了眼自家主子,“奴婢给您拿伞去。” 谢蓁在现世就活得粗糙,这么点路也就没让玉瓒忙活,带着人往西厢的客房行去。然行到西厢的拱月门前就见着了不在自个苑子待着的沈梨妆,后者瞧着她也是一愣,随即笑笑打了招呼,都没给谢蓁谄媚的机会就走了。 谢蓁望着伞下那婀娜的身影,自是清楚沈梨妆找陈孟阳为的是哪桩,这都一月余了,陈孟阳那挑事精居然提出要考试,谢蓁一气之下又让谢文香在西山多待两天,谁叫她的泻药那么不给力,还能让某人作妖! 可最后的现实是她不得不亲自来找陈孟阳。 陈孟阳是谢陈氏的亲侄子,吃住自然不能委屈了,厢房里四折缠枝牡丹嵌云母屏风斜对一张乌木边花梨心条案,案上画纸一角随着窗口吹入的微风拂起,沙沙作响,随后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拿起一旁的玉雕镇纸仔细地压住了那角,男子一身浅蓝刻丝茧绸直缀,端得是眉目风流,只此刻似乎对画显了怔忡。 “陈师傅?”谢蓁进了门后轻唤了声。 陈孟阳抬眸相对,依旧怔怔,然下一瞬仿若惊醒过来般,忙是拿起桌上另一幅覆在方才的画上,耳根子泛起一抹形迹可疑的绯红来。 谢蓁顺着往那画上瞟了两眼,唔,山水画,她虽不懂,可是看着就很厉害的样子。听说画作都是在画者死了以后值钱的,谢蓁开始思考陈孟阳英年早逝的可能性以及他那画收藏的价值。 “谢姑娘找我何事?”陈孟阳看着进来后走神的某人,神色不自然的的干咳了一声问道。 “你的画值钱罢?” “……” 谢蓁看着陈孟阳,已经是在遐想他过世后画作紧俏的行情了。 “……” 陈孟阳嘴角微微抽搐,“谢姑娘,有事不妨直说。” 谢蓁这才被点醒,立即转回了正题,示意玉瓒把食盒搁了桌上,亲自动手打开了盖子,“师傅辛苦,听说师傅喜欢吃板栗,这是用新鲜桂花做的桂花板栗糕,师傅尝尝。” 一碟子烤得金黄酥脆的板栗糕,因为裹了桂花酱冒着馥郁香气,外皮酥香可口,内里软糯,谢蓁眯着眼看陈孟阳捏起一块,不由自主咽了下口水,着实是来的路上贪吃一块,念着味儿了。 陈孟阳被她看得发毛,捏着那块在手里翻覆,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虽说上回不是谢蓁下的,可也给他造成了略大的心里阴影,尤其是看到某人笑的时候。 谢蓁瞧出他意思,从碟子里拿了一块吃,亲身验证,两口下去突然神色一变,捂住了喉咙,呜咽痛苦。 一旁始终留心她的陈孟阳被吓了一跳,又惊又疑,心道没有那么蠢的把自己毒死的罢? 谢蓁一张脸涨得绯红,抄起桌上的茶杯咕咚灌了几口,终于缓过气儿来,差点没噎死过去。 “……”陈孟阳的目光猛地落在那只杯盏上,随后不自觉落在那玉颜上,唇瓣沾了水色愈发莹润…… “这乌龙茶还蛮好喝的嘛。”谢蓁齿间回味,落了好评。 茶确是好茶,不过之前就紧余下半杯,杯沿还挂着湿润。陈孟阳扭了视线,堪堪避开了对面人的视线,故作镇定的从齿缝中挤出字儿,“你到底来干嘛的?” 她当然是来——抱大腿的!谢蓁把杯盏一搁,彻底没脸没皮起来,“师傅,看在我辛辛苦苦给你做这些点心的份上,这回卷子考什么?” 陈孟阳闻言瞬时和她的反常联系起来,目光在那小脸上扫了两下,稍稍侧靠着扶椅舒适而闲散的斜着身子,恢复了气度风华。他用视线在那碟子糕点上示意了一下,“你做的?” 谢蓁又讨好的点头,一点都不心虚。 陈孟阳嘴角挑了笑意,扬眉示意不远的垫子。 狗腿子谢蓁忙是拿了软垫给他垫了后背,又是端上一杯新茶,“师傅,知道浮曲阁么,我有途径能帮师傅拿到最新的货,送红颜知己心上人,一沓保证不重样,怎么样?” 陈孟阳一口茶险些喷了出来,一时脸色纠结,最终也只带着告诫意味的扫了谢蓁几眼。 谢蓁瞧着他,一副明显不信的样子,文人墨客多风流,看陈孟阳那副肾虚的样子,当她是没见过世面的小姑娘么! 陈孟阳明显意会了她的眼神,胸口堵得更甚,“托姑娘的福,尚未恢复!” 谢蓁眨巴眨巴眼,一脸的无辜,随即想起谢文香那茬,顿时呵呵呵的想糊弄过去。心中却嘟囔着这人可真小气,到现在还要跟自己翻旧账。 陈孟阳没那么肯歇,倚着软垫,环胸好整以暇地觑着她,“你敢说你不知情,嗯?” “天地良心,我真不知道谢文香要害我,连累师傅,我内心是万般歉疚,你瞧,这都好几宿都没睡好。”谢蓁睁着灵动大眼说瞎话。 陈孟阳也懒得跟她计较这个,因着她的凑近稍稍退开了些身子,“想知道答案?” 谢蓁一阵点头。 陈孟阳作势去取书册,却是一顿,回身对上谢蓁满是期待的眼神,扬着的笑意里满是恶劣。“答案就在昨日我说的那些书起来,你好好读,自然不会有答不出的。” 谢蓁险些没拿桂花糕糊他一脸,方才低声下气已经自觉做够,着实再说不出好话来,故憋着一脸气闷愤愤瞧他。统共加起来七八十本的,就算是她能过目不忘、一目十行,也来不及看全了。 陈孟阳彻底好转了心情似的,伸手便要去拿桂花板栗糕,却被谢蓁一把抽走,气呼呼地夺门而走,还能瞧见门扇震颤。 火气真盛啊! 可陈孟阳那双风流眼里盛着的却是满满笑意,待人走后不久,目光垂落在了面前的书案上,揭开了上面的画露出底下一幅。 是少女捧着一碗冰粉狡黠灵动模样,这幅画只有陈孟阳知道自己画了多久,每一笔似乎都酝酿许久,画得自然也就愈发传神,而视线也不自觉地在那人身上停留愈久,越发察觉那人的不同,说她大智若愚,有时候瞧着却是真傻,但你觉得她傻的时候,偏又发现上了她的当。 画像上独独只有那双眼的轮廓,而后……却是迟迟落不了笔。 陈孟阳凝着画良久,脑海里浮起那双灵动毓秀的眸子,果然……画不出来。视线触及右手侧搁着的一帧帖子,神色浮沉,落了深意。 沈梨妆为昭王牵线,啧,真是出人意料,却不否认在听到提议一瞬的心动,谢蓁啊谢蓁,谢家快要四面楚歌了可知。 ☆、第20章 东窗事发 谢蓁从陈孟阳那出来,越想越是生气,到后头竟将这些不痛快都通通归咎在了宋显珩的身上。可不就是宋显珩的缘故,要不是宋显珩最后人彘了自己,自己哪里能对沈梨妆怀着这样颤颤巍巍不敢得罪之心。要不是这样,书院早就拆了,谢蓁自然能耍横不念书,哪里会招来陈孟阳?谢蓁嘴上不肯真嘟囔出来,只能在心里头多啐了几句解恨。 转去自己院子时就看见一玄色劲服的青年走过,谢蓁急忙开口喊停,“谢忱!” 那青年一愣,转而身时眉剑眉蹙似川型,抱拳道:“大小姐。” 谢蓁打量这人,身形精壮,通身寒气灼人,不住满意的点头,嘴角也带了两分和气的笑:“我爹同你说了那事了罢?” 谢忱被这样盯着浑身都不自在,垂着眼睫不卑不亢的回道:“老爷已经吩咐过。” “好。”谢蓁抚掌称好,笑眯眯的问道:“那人挑的怎么样了?” 谢枕朗声回道:“属下已经挑了十人,本想晚些去给大小姐过目的。” 谢蓁寻思着自己这会正有空,还晚什么晚,让谢忱立即领人去她那给瞧瞧。见到那群新挑出护卫时,谢蓁惊得含在嘴里头的一口茶尽数喷了出来,让玉瓒拍着后背顺了好一会才缓不过。她拿着帕子轻轻拭着嘴角,眼眸却是转向了谢忱:“这就是你挑的人?” 谢忱也面色变了两回,迟疑着问:“大小姐是否觉得哪里……不妥?” 谢蓁毫不遮掩的点头,又回头看了一眼那一排个头魁梧的彪形大汉,挥了挥手叫人都先出去了。“这样一群人跟在我后头,岂不是等上个街的时候人人都要躲着我走了?”谢蓁摇头,面上俱是不满意,眼神中更是流露出了些许失望。 谢忱猜不透这位嫡小姐的心思,只好仔细问清楚:“那大小姐想要什么样的?” “颜好肤白腿长!”谢蓁照着理想中的飞快念出。 谢忱茫然……等大小姐解释了一通,他才明白这短短几字的意思。颜好肤白腿长——谢忱还没开始挑,就有些发虚,头一次心中像是打鼓一样。 打发了谢忱离开,谢蓁越发觉得心里头堵着一口气,玉瓒立即递了凉茶上来,“小姐喝了顺顺气。” 谢蓁气呼呼的喝了两碗,捏着扇在面前猛扇,毫无半点仪态可言,这满屋子使唤丫头也没一个敢说不是的。谢蓁眼尾扫过,忽然想起前几日的那桩事,“那丫头怎么样了?” 玉瓒聪慧,当即就明白谢蓁指着的是那日让阮姨娘送来顶玉翘缺的玉栀,这几日都是她带着管教,“人前倒是规矩的很,可这两日也开始偷着懒了,除却这个,倒没觉得有哪里古怪的。” 谢蓁摇着扇子沉吟点头,过了一会才打定了主意一般,“去将人喊进来伺候看看,我正想睡一会,你叫她站我跟前给我打打扇子。”一面说着这话一面已经起身去床上了,谢蓁倒不是觉得困,反而是心中烦躁,索性去闭眼歇一会。她睡得浅,不多时就听见外头有人进来,尽管已经是轻声轻手,可还能传出悉悉索索的声响。 也不知过了多久,谢蓁睁开了眼,而她床前站着丫鬟也猛的提起了神来,拘束又献媚似得问:“小姐醒了?桌上有冰镇的瓜果,小姐要不要吃一片解解暑?” 谢蓁朝着桌上睇了一眼,面上淡淡的起身下床,又倏然停下脚步,斜睨着问:“你就是才来当值的?” 丫鬟只当是这点殷勤起了作用,面露喜色的回道:“奴婢玉栀。” 谢蓁却轻轻拧着眉头,用丝绢慢条丝里的擦了擦脖颈的汗,开口质道:“这就是你当的差?” “奴婢……奴婢……”玉栀平日里虽然总想着偷懒耍滑,可这是她头一次到大小姐屋中来当差,哪里有不谨慎仔细的道理,小姐睡的这段日子就是摇扇子快要把膀子摇折了,她也不敢歇一会。可饶是她这样用心,怎么还被大小姐斥责上了? 谢蓁眉宇之间闪过不痛快,玉瓒在外面听到响动,一进来见到她面容,立即冷了脸对玉栀道:“怎么才这一会就惹了小姐,还不跪下来认错!” 玉栀木讷,听了玉瓒的话才惶然不安的跪了下去。然而她之前也只是个外宅的粗使丫鬟,跟进过哪位小姐的屋中伺候过,自然也不知应当如何认错才好,慌张之下猛磕着头认错。 谢蓁早已经转过去坐了下来,“行了行了,这又哭又磕头的,别过会出去叫人以为我这多难当差,才多少会功夫就将人折磨成这样了。”说着这话,她又转头看向玉瓒,“去把前两年我庙里头求的银镯子拿来,总觉得这阵子成日的不顺,也不知是不是招了什么……” 既然都说了这话,玉瓒也知道大小姐这会就要收拾这丫头了,故也配合着假模假样的去库房找了一圈,回来禀道:“奇了,奴婢明明记得东西是搁在最外头那只箱子里的,也不知……”她话说到一半,蓦然睁大眼看着跪在地上的玉栀,指着她的手腕问:“你手上戴着什么?!” 玉栀也没想到忽然就将话扯到了自己身上,被玉瓒这样一指,下意识的心虚起来,用手扶着镯子磕磕巴巴的回:“这……这是奴婢自己的镯子。”她心中奇道先前她用这镯子贿赂玉瓒,玉瓒也分明是收下了,等后来她运气好被大小姐挑中之后,镯子又让玉瓒还了回来,说以后就是自己姐妹,让她将东西收回去自己带着。可这会……怎么又好像不认识这镯子了一样。 而玉瓒去撸了玉栀的手镯下来,递到谢蓁面前道:“小姐瞧瞧,这是不是小姐求的那镯子?” 收拾个丫鬟总也得把戏做全了,谢蓁点了点头:“不错!呵——想不到屋里才清出去一个手脚不干净的,这又来了一个手脚不干净的!合着都是欺负我心宽,不跟你们计较这些就都爬到我头上去了?!” 这会轮到玉栀傻眼了,当即就慌了主张,一个劲的辩解:“小姐,这是奴婢的镯子,奴婢真的没有偷小姐的东西!” 谢蓁冷笑:“你说是你的镯子,可我却认得这是我东西,难道我还要贪图你一个小丫头的东西?” 玉栀又哭了起来,白着脸否认:“奴婢……真是奴婢自己的……” 玉瓒见机立即问:“你说这东西都是你自己的,可有人证明?” 玉栀这才猛的被提醒了,满脸挂着眼泪直点头:“有!奴婢有人证明,这是外宅的李富贵送给奴婢的,小姐可已经招了他来问!” 谢蓁冷哼了一声,“倒是说得有理有据的。”侧过身对着玉瓒问:“那是什么人你可知道?让人叫来问问清楚。” 玉瓒回:“李富贵是外头陈管事的儿子,奴婢立即就叫他过来。” 玉栀见肯去叫人,心中也舒了口气,想着这分明的确是李富贵送给她的,这样一来应当能证明自己青白了。何况那李富贵的娘是阮姨娘身边得力之人,她这桩事李富贵不能不管,到时候去求了她娘,再用阮姨娘那路子,保不准就能没事了。 ☆、第21章 陷害 李富贵很快被带了过来,来的路上还不忘调戏玉瓒,一口一个好姐姐地唤着,问道是什么事儿,玉瓒受不了这人油嘴滑舌,临了门口迫不及待地把人领了进来,“小姐,人带到了。” 谢蓁打量,来人不比她大得多,虽是恭敬给她行礼,眼珠子却滴溜溜转着打量,连她带屋子丫鬟都瞟了个遍,最后落在跪着的玉栀身上,脸色稍稍一变。 “李富贵你快说这镯子怎么来的!”玉栀急急说道。 谢蓁盯着李富贵的面儿,一下和那位陈管事对上了号,儿子肖母,倒是随了个七八分,她还记得是玉翘那出,故此一眼认了出来。 李富贵一听扯了镯子心里暗道不好,便想装傻充愣糊弄了过去,“什么镯子,小姐姐说话怎么让人听不懂呢?” “你……就你送我的那只!”玉栀闻言忙是指了谢蓁前面搁着的银镯,一张脸因着他抵赖急得绯红,眼里含了泪,慌得快哭出声儿来。 谢蓁将桌上那只镯子拿在手里把玩,目光睨向李富贵却是悠然深意,就这么瞧着生出些许森然气势来。李富贵对了一眼就堪堪挪了开去,明白了那眼神里的意思,对这位外面传是草包可手段残忍的小姐心里头还是怕的,“嗐,看小的记性,是小的忘了,这东西是小的捡的。” “捡的?”谢蓁转了镯子一圈儿,笑盈盈附声,在李富贵陪笑的神情中倏地将镯子往桌上一扣,啪的一声震颤人心,同时唬了脸色。“来人,给我打,打到吐实话为止!” 玉瓒很快唤来了护院,将人往凳子上一捆,便抡了棍杖落下,方挨了一下就听那杀猪似的叫唤,声声讨饶,可再问也依旧说那是捡的,负责杖责的得玉瓒示意,皆是用了十成力道,半点没留情,一时棍杖落声和惨叫齐飞,看得玉栀心惊肉跳,想说点什么却又不敢,这是头一回见着谢蓁发威,果然坐实了传闻中凶狠的名声。 打了一会儿,听李富贵的嗓子都喊哑了,人也蔫实了,谢蓁起身走了他跟前,微微眯起眸子,“你要再学不会好好说话,我叫人拔了你舌头,反正要也没用!” 李富贵只觉得屁股那边火辣辣的快没了知觉,一头大汗淋漓,咽着气儿讨饶,“大小姐饶命,大小姐饶命,小的错了,这东西,这东西是小的……从陈管事的地方拿的。” “嗯?”谢蓁一怔,略是意外,目光停留在李富贵身上落了几许深思。 李富贵是真怕这位主子发起狠来自个没了性命,是怎么都没料到自己昧下的是她的东西,若早知道,便是给他十个胆子也不敢那么做,随后便一五一十地交代了,是玉翘出事那天他帮着他娘拿东西看着那些金银首饰起了邪念,趁着别个不注意时昧了个不起眼的普通银镯子,却没想到会扯出后来这遭,真是悔得肠子都青了。 “也就是说陈管事是拿着那些个物件去的下人院儿?”玉瓒道出了谢蓁心中所想,蹙着眉的,亦是想到那一茬。 李富贵被打狠了,脑子一时转不过来,听着那问题没多想的点了头,瘫在凳子上小声吸着冷气。 “去传陈管事。”谢蓁冷着脸吩咐。 那位陈管事大抵是知晓儿子出事,来得快极,同她一道来的还有阮姨娘和林姨娘,谢蓁看着那俩挑了眉梢。 “蓁蓁出什么事儿了,我跟你阮姨娘正和陈管事商量中秋家宴的事儿,看召得急就一块过来瞧瞧。”其实中秋家宴压根没她什么事,只是喜欢什么都凑一脚,显得自个也出了力似的。这不听说阮姨娘和陈管事置办中秋过节,就又凑了过去,不过这次不巧,俩人还没入了正题就往凝香苑来了。 谢蓁听着她机关枪似的眉心跳了跳,截过了话茬,“找陈管事来是问问当初玉翘那事儿,以及这只镯子。” 陈管事见了那镯子微是一愣,稍是回想便怒目横向了自她出现就宛若见了救星的倒霉儿子,“你……你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李富贵理亏,干涸的嘴唇蠕动了两下没音儿,从长凳上虚软下来,扶着屁股侧边站了角落。 林姨娘扫了个来回约莫知晓后咋舌道,“唉哟,这是怎么挑的,一个两个都是这毛病。” 负责选人的阮姨娘皱了皱眉,“蓁蓁,是姨娘眼拙了。” “唉姐姐,我不是说你的意思,实在是这巧的,叫个什么事嘛。”林姨娘方才那话就是对着阮姨娘去的,等阮姨娘发话又自个圆回来,过过嘴瘾。 “小姐,是老奴教子无方,竟敢做出这等偷鸡摸狗的事情,老奴一定好好管教,该罚罚,绝不轻饶。”陈管事忙是说道。 谢蓁看着她一番表态,不急着下定论,反而提了另一茬,“姨娘来得正好,上回玉翘出事你们也在,那些个金银首饰是由陈管事从玉翘那屋搜出来的是罢?” “……是啊。”林姨娘一贯的捧场。 陈管事却是倏然变了脸色。 “那陈管事可要好好说说,你这儿子说的分明是你拿过去的,这倒奇了。”谢蓁觑向人,好整以暇道。 阮姨娘闻言沉了眉头,“这是怎么回事?”对向陈管事。 后者在一众目光下额上沁出细密冷汗,暗暗溜向角落的小兔崽子,眼神怨怼,都是给连累的。 “陈管事应当也知道我最讨厌弯弯绕绕,糊弄我的,你那儿子已经亲身示范,陈管事一把年纪该不会想受那皮肉之苦的罢。”谢蓁说着这些话的时候偏偏还噙着嘴角,带着似笑非笑。 陈管事脸色一白,“老奴……老奴不敢。”随即目光往林姨娘处一眺,神色踌躇。 谢蓁看着母子俩都是不到黄河心不死的,也是这些时日查找幕后之人没有半点头绪耗尽耐心,便开口招呼护院,就看陈管事扑通一声跪下,凄凄喊道:“林姨娘,这回的事儿你可得帮帮老奴。” 林姨娘跳了一跳,忙抽开了那只被陈管事握着的手,瞪着眼怒喝:“你胡说什么!” “到了这个时候,老奴实在是兜瞒不住,林姨娘……老奴一个人背不起啊……”陈管事跪着膝行去林姨娘跟前,只好像是赖准了她一定。 “你个老刁奴胡说什么!”林姨娘甩不开她,这时又气愤又慌张,恨不能抬起脚在这人身上踢上几下泄愤。 陈管事凄绝的哭喊道:“林姨娘——”仿佛是见此路不通,她又转身去了谢蓁跟前:“大小姐信老奴,老奴哪有这样大的胆子,一切都是听人交待了去做的。” 林姨娘被这婆子讹上,真是气得牙痒,张着嘴刚要反驳,就听阮姨娘开口对着她问:“你且说说,到底什么事,怎么又和那玉翘的事扯上关系了?” 陈管事哭得声泪俱下,“那日大小姐身边的玉翘当着老夫人的面起了一脸的红疹子,后又牵扯是玉翘偷偷抹了大小姐的脂膏,阮姨娘叫老奴去那丫鬟房中仔细查看可还有疏漏的地方,谁知老奴才出门就被……就被林姨娘给喊停了下来,说是要交代老奴去做一桩事。” 林姨娘到了这个时候哪里还能听得下去,当即否认了起来:“你胡说!我几时叫你了?”她隐约是明白自己中了旁人的套,一时自证不了清明。“一派胡言!你一向阮姨娘跟前的人!又及时轮得到我来指使你半差事?” 陈管事装出那心虚又怯弱的样子,目光偷偷扫着林姨娘,小声嘀咕:“老奴当时也奇了怪,可林姨娘你那会显得着急得很,恐怕……是情况紧急,不得已才找的老奴。” 林姨娘抬手指着她,着实被气得发抖,“你个疯婆子!胡说八道什么!” 可这口既然开了就没那再停下来的可能,陈管事立即朝着谢蓁磕了几个头,“大小姐,老奴决不能编造了那些事情出来。那日的确是林姨娘指使老奴拿大小姐的几样东西说成是玉翘手脚不干净的偷!” “你……”林姨娘真真是百口莫辞,看着谢蓁又看向阮姨娘,“我……我同那玉翘无冤无仇,何必招你去陷害她。” 陈管事只将头磕得梆梆作响,好像想以此表明得自己所说一切都是真的。“怎会无冤无仇,那日玉翘脸上可险些毁了容的,老奴事后想想,指不定和这个有关。” 阮姨娘听了一阵,眉头越皱越深,神色凝重的看向谢蓁:“蓁蓁,你怎么看?” 谢蓁歪着身子侧靠在手枕上,面上也叫人辨不出喜怒,似是斟酌了一下才道:“这人的一面之词,我也是不信的。” 林姨娘闻言,眼中都闪过了激动的泪花,“蓁蓁,你相信姨娘。” 而阮姨娘似乎也点了下头,“再把那日的大夫也招来问问,这要是里头有鬼,只怕也是为了遮掩当日玉翘脸上出的疹子。”说了这话就立即遣人去请了大夫。 屋中几人,阮姨娘过去跟谢蓁坐着,陈管事跪在那不肯起身,而林姨娘心中不安,捏着帕子在屋中不断走动。 可那大夫一来,也没问几句话,便交代了老底,指了林姨娘说是她给自己银子好叫自己随便指个东西有问题,独独不能再提是那瓶脂膏所致。 当日可不就是这大夫改过口,先开始指了是脂膏的缘故,后头又说是玉翘自己那罐时日搁长变质所致,轻飘飘的将中毒事给抹了。当时又被查出玉翘手脚不干净,一时也没个人注意这些。 如今在场两人都坐实了林姨娘指使,林姨娘也更加没了主张,双腿一坐在了地上哭了起来,“这事我要请老爷做主,肯定……有人在陷害我!” 阮姨娘伸出手轻轻拍了拍谢蓁的手背,“毕竟事关重大,我看也是要等老爷回来才好说,这林姨娘……” 谢蓁接过了话,“林姨娘就现在我这坐坐罢,爹总归要下了公才能回的。”想了想,又唤了小厮去军机处候着,别叫谢元应酬去了。 也没多少会,谢文清就得到了消息,进门感看见林姨娘瘫坐在地上便红了眼眶,“姨娘怎么坐地上,地气容易入骨。”她想去将林姨娘拉着做起来,可林姨娘也一把抱住了自己女儿,放声大哭了起来:“文清,有人要害你姨娘!有人要害你姨娘!” ☆、第22章 疑云重重 “姐姐,我姨娘一定不会使法子害你的,平日里好吃好用的头一个都想着姐姐……呜呜……”谢文清来时路上就知道了事情原委,这下听她姨娘这样哭得声嘶力竭,又着急又心疼,忙对着谢蓁哭求了起来。 她在谢蓁身边围着,这会自然也期望谢蓁能看在这些的份上松一松口。这家里头,就算是出了什么天大的事,只消这位嫡小姐肯出力,就都能化解了。 谢蓁被一一老一少两道声音哭声吵得耳朵疼,不由揉了揉而眉心。阮姨娘原本已经打算不理了,见到她这样不忍心,对着下头哭闹不止母女开口劝阻了道:“这会儿……老爷该下公回府了,不妨等老爷到了再说,文清,我看林姨娘平日也是个再懂规矩知分寸不过的人,老爷总归会还她一个清白的。”阮姨娘一面说着,一面用缠着指尖的帕子拭了拭唇角,显得从容淡然。 林姨娘哭了这一通,哭得头昏脑涨,嗓子都有些哑了,这才渐渐想明白了,知道这眼前两个人是一个都指望不上了,唯独只能等老爷回来了。倘若这回哭伤了过去,待到老爷回来还怎么自证清白。 “文清,扶姨娘去那边坐着等老爷回来。”林姨娘自己想通了,抽出袖中的帕子擦干了脸上的泪,伸出一只胳膊让谢文清扶。 谢蓁瞧着,暗暗抽了抽嘴角,心想浸淫后宅的女子没一个吃素的,分去了心神打量。 林姨娘受了方才的惊吓,又耗了些气力,这时有些身子发软的靠在椅子扶手上,微垂着头。她冷静了下来,脑子也渐渐清明了,这事摆明是有人构陷了自己。玉翘的事情早就尘埃落定了,要不是被谢蓁误打误撞见到了那只属于她的银镯子在另一个丫鬟手上戴着,哪里还会将这事翻出来。 按照刚才陈管事那臭婆娘的说法,那就当真是那脂膏有问题了,不过背后指使的人被换成了自己。脂膏……? 林姨娘伏在那努力回想着当日的情景,她记得……当日这脂膏似乎是谢蓁因着隔日进宫特地去荣福堂新定的。可好巧不巧,头一日被连翘那丫头偷偷抹在了脸上。若不然,该是谢蓁第二日起了满脸红疹子才是。起红疹子,林姨娘心中忽然闪了一下,谢蓁若是为了这事没去成皇宫,哪个最获利? 谢文褚! 除了谢文褚,林姨娘这会再想不到什么人还能在这桩事中有好处。当日的宫宴,谢府统共去两位小姐,一个是正经嫡小姐将军的掌上明珠谢蓁,还有一个就是阮姨娘的谢文褚。谢蓁不去了,自然没人能抢了谢文褚的风头。 林姨娘越想越觉得就是这么个事,更加觉得这设计一切的就是阮姨娘和谢文褚两个,而她看向谢蓁身边阮姨娘的目光也变了。 谢蓁正好与阮姨娘说着话有所察觉,顺着往阮姨娘看去,只见她与林姨娘的视线一对,神色坦然,微是皱眉问道,“妹妹是想到什么可疑地方了吗?算算时辰老爷也快要到了,妹妹有受冤的地方直管跟老爷说清楚。蓁蓁不能受了旁人设计陷害,可也绝不能冤枉了清白人。” 这话说得漂漂亮亮,既公正又宽了林姨娘的心。林姨娘一时也吃不准起来,心中想着这世上哪有人能这样做了坏事还一副正义凌然的,也跟着不确定起来。 谢文清在那低声安慰:“娘,等爹回来看哪个敢造谣诬赖您的!” 谢蓁坐在酸枝木雕如意云纹软椅上微蹙着眉头,似乎对于事情的发展略是意外,又有些不耐,底下一瞧知晓这位主子向来直来直往,扯这般复杂的恐怕脑子不够用了。 而被腹诽的正主此刻确是思量的是玉翘那桩,当时她确是一直怀疑,如今误打误撞反而证实,如今最有可疑的……谢蓁凝着林姨娘陷入深思。 不多时,谢元就被仆役引着过来了,因一下了公门府衙就过来了官服还没来得及换。他约莫听了个大概,一进门就沉着脸,“究竟是怎么回事,竟有人在府里头下毒害人?!” 谢蓁心里头接了一句,可不止是害人,害的还是你宝贝女儿呢。为兹事大,谢蓁立即起身嘤嘤嘤的过去扑入了谢元的怀中,仿佛透着后怕一样的告状:“爹!女儿险些见不到你了,呜呜呜呜……” “……”一众旁人噎住,心道某人胡说八道的功力又见长。 谢元这边哄着这个宝贝女儿,那边已经朝着阮姨娘责问起来:“到底什么事,你说清楚了。” 阮姨娘忙叫招呼着将之前几个当事人都押了进来,又叫他们将先前的话又都说了一遍。 谢元听后脸色更沉,目光往林姨娘那一扫。林姨娘一吓,后背都有些僵直,可腿已经软了下来,跪在了地上,怆然道:“老爷,妾身……妾身实在没那个胆子害人,妾身平常恨不能帮侯爷多疼爱蓁蓁,又怎么会……会去害蓁蓁!”お稥冂d说着再也忍不住,凄凄哭了起来。 谢文清也跟着跪了过去,“爹,姨娘不会做这些事,都是这些刁奴被人挑唆了来陷害姨娘的!” 谢元默然,眉头深锁。 林姨娘抖了两下,立即将方才理顺的思路给一股脑倒了过来,“老爷想想,妾身为何要在蓁蓁的脂膏中下毒,就算是蓁蓁因此不能去了宫宴,对妾身又有什么好处。既然没有半点好处,那妾身为何要做这事?” 谢蓁之前见到谢元,努力做了一场哭戏,使的力气太大,歇了一会到现在还没缓过来,时不时的抽噎两声。谢元瞧自己就这样一个心肝宝贝,再一想这府里看着各个面上都对她及其宠爱,可这暗地里也不知是做了多少龌蹉事来算计,看向谢蓁的眼神也更加的怜惜了。 “这儿各个都招认了你,你既说不是你做的,又是谁做的?”谢元睨着底下跪着纤弱身形问。 林姨娘这会怎么找人自证清白,何况这事根本不能找到人给她作证,唯一关健还在那陈管事那。“老爷明查,妾身跟那陈管事素无来往,怎么能忽然交代她办这样紧要的事情?……” “怎么不能!”外头又进来一人,满口的吴侬软语,原来是身姿丰腴的沈姨娘手里头捧着一本册子扭着腰进来了。她朝着地上林姨娘斜了一眼,半点往日姐姐妹妹前的亲昵也没了,只转头对谢元做了礼后立即道:“老爷,这是陈管事的手账,您瞧瞧这一页、这一页、还有这几页……各个都是她和林姨娘的银子往来。” “你……你胡说!”林姨娘横眉一对,听她说话就知这人是来落井下石的,当即驳斥! 沈姨娘冷笑着哼了一声,抖了抖自己手中的册子在林姨娘面前一晃而过,“胡说?这上头可是每一笔都记得清清楚楚的!真当自己做的那些事没人知道了?” 谢蓁挑了挑眉,心想这一波三折的,倒是越来越有意思,看着沈姨娘沾沾自得的模样,清楚这人性子,定是抓着什么切实的才敢在谢老爹面前如此,不由觑向她手里的册子。 “娘?怎么,怎么回事?”谢文清也被弄得稀里糊涂。而林姨娘却明白,这要是自己说不清楚,就又是一件铁证了。心急之下,她立即扑身过去抢了账本来看。可这越翻越是心惊,半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林姨娘,你看看这册子可是真的?倘若有人害你,可能有人在这片刻功夫就造出这账本来?老爷,妾身瞧这账本的纸张和墨迹,用了也有一阵日子了呢。还有上头的记着的事,老爷叫人去查查自可分辨清楚了。” 林姨娘看了这册子可真是半个字都说不出来,还想跟谢元求饶,可一对上那眼,心就慌了起来。虽然册子上捏造了她和陈管事的往来,可上头置办的宅子田地可都是真的。林姨娘入府这些年,明里暗里挪了不少银子入私账,又叫人在自己名下置办了些东西。这要真去查册子,她这些事就能不被一一揪出来的? 林姨娘瘫在地上,无声的落着泪,抬眼看着沈姨娘骤然像发疯了一样冲上前就要往沈姨娘脸上招呼:“是你!是不是你陷害的我!”要不然怎么是她及时来了这显然就早就准备好的东西出来? 沈姨娘没料到她会突然发难,原本就臃肿的身子反应不及,让林姨娘的指甲刮了个正着,只差一点伤在脸上,而非现下的锁骨,蹭的燃了火气,“你自个做的龌龊事倒怪到我头上来了!”手上力道分毫不落,在林姨娘抓她之际还了手,两人很快扭到了一起。 谢蓁看得哑然,瞥一眼谢老爹那乌沉沉的面孔,心道这俩估计是掐昏头了,正这般想着,却见一堵黑影猛地往她这边来了,快得令人反应不及。 “蓁蓁——” ☆、第23章 混乱 方才扭打在一处的两条人影忽然歪斜了身子,径直就朝着谢蓁倒了过来,谢蓁后头就是一排椅子,就是想退也退不得。听着谢元的惊呼声就瞧见沈姨娘庞大的身影压过来,心想要是被压着怕也去了半条命了,不过是一呼吸的功夫,就被沈姨娘的身子狠狠砸住。 谢蓁后脑往着桌面上重重的磕了一下,“嗙”的一声重响,所幸先前缩了下身子卸了大半力道,不至于被压残。林姨娘和沈姨娘看清了身底下压着人,也立即醒了神,再不敢多说话,面色被吓得煞白。 谢元忙唤了几声:“蓁蓁!”将沈姨娘和林姨娘两个从谢蓁身上推了出去,焦急询问:“蓁蓁,快回爹爹一声!”方才亦是出手不及,没料到自己一时未来得及制止就出了这情况。 谢蓁是真的被撞得发蒙,只看见谢元神色紧张对在自己面前,分明嘴唇在那嗫喏,却是半个字都听不出来是在说什么。隔了片刻,谢蓁才伸手去捂着脑后被磕的地方,神情委屈的怨道:“爹,疼——” 望着含着眼泪的谢蓁,谢元的心肝都好像被人揉碎了掰开了,心疼之携了满腔怒火,转脸对着那两个道:“反了天了你们!” 沈姨娘机灵,不等谢元将这话往下头说人已经扑了上去,嚎啕着哭了起来,“老爷明察,妾身方才纵然是没了礼数,总也不会故意去害蓁蓁。”这样一说,脑子也转得更加厉害了起来,“妾身平日从不跟人红脸拌嘴,刚才……刚才就好像是着了魔一样,定是林姨娘!这定然是林姨娘故意拿那话挑了妾身,故意激得妾身跟她扭打!” 沈姨娘是为了脱身才不管青红皂白将事情都往林姨娘的身上推了过去,旁的也就算了,她可不能为了这个林姨娘而白白搭进去了自己的前程。 而林姨娘听了她这样的推诿说辞,更加是气得嘴都要歪了,恨不能再去亲自好好教训这沈胖子一顿。“是你个肥婆娘陷害我,满口胡说八道,老爷您莫要信她啊!” “这都是你自己做的事,哪有什么我陷害你的一说?难道我联合了满府的人来陷害你?” “老爷——”阮姨娘一直静观事变,这会终于开口唤了一声谢元,“您看这……”她叹了口气,凝重了神色再去问被老爷推在地上的人:“林姨娘,你还有什么要辩解的吗?口供都能串,可册子上这些事总不能都是现成编排的,要真不是你做的……” 林姨娘宛如被雷击了几下,心知自己是被算计得死死的了。她抬眼看着阮姨娘和沈姨娘,森然笑了起来,“你们几个合起伙来害我!” “呸!就你一个坏了心肝的在毒蓁蓁,现在败落是老天开眼!”沈姨娘被这样一骂,饶是当着谢元的面也忍不住回呛了。 谢蓁这时后脑疼得厉害,这一群子又哭又吵,实在闹得头疼,遂更是可怜巴巴的往谢元那靠,颤着声音道:“爹,疼……” 谢元身上戾气骤然加深,“当着我的面你们都还这样无法无天,可见平常在府里也各个都厉害得很。” “什么厉害?”外头传来了老夫人的声音,不多时,两个年轻稳重的丫鬟扶了杵着拐杖的老夫人入内,“你们这是做什么,又是跪又是躺着的?” 谢蓁往老夫人身后看了一眼,只看见那谢文清不知道何时去了,想来也是她去请的人来。 老夫人问:“儿子,你这是要问哪个的罪?” 林姨娘一看是谢文清请了老夫人过来,心中燃起了几分期望,跪着去了她跟前,起凄然道:“老夫人,信芳来将军府这么多年,从来没做什么错事,也本本分分的伺候将军和老夫人,更生为将军生了文清。老夫人,求您看在这些的份上,救救信芳罢。” 老夫人的确是谢文清请过来的,还没闹清楚这其中的来龙去脉,骤然看见林姨娘这哭哭啼啼的模样,心肠就软了三分,叫了人先起来再说。 “你敢!”谢元忽然低喝。 那林姨娘才稍露了动作想要站起来,就又听了这样一身,立即将腿给收了回去,规规矩矩的跪在了地上。 来了这么一身,沈姨娘更不敢将事牵连到自己身,越发低着头往旁边缩着身子,一路往后退,偏巧又撞上谢蓁了。 谢蓁眼看老夫人怕是不明真相的时候被请了过来的,此时不趁势追究这事,拖上几日怕还有新的变化。林姨娘之前一味说自己没做过那事,直嚷嚷的要叫人查清楚了还她青白,可怎么一看到沈姨娘的那册子,倒又好像忌讳了一样。 府里头统共就只有四位姨娘,董姨娘的儿女都小,就算是去不成公宴于她也没什么好处。那么,余下的三位姨娘就都在这了。脂膏的事当初是阮姨娘督了人去查的,本当她最有可能能动手脚,可这底下的却都一口咬定了是林姨娘指使做的。最后沈姨娘又拿了账册过来,更加坐实了林姨娘的错处。 谢蓁现在也瞧不出这三个当中到底哪个才是最会演戏的,这会也顾不上其他,只能使劲将这池水搅合得更浑,好探一探深浅。 沈姨娘也偏是撞到了枪口上,才不过是蹭到了谢蓁一点,谢蓁就好似被她压到了一样,哼哼唧唧的抽着冷气喊起了疼来。 老夫人宝贝孙女,一时又将林姨娘抛在了脑后,“蓁蓁你这是怎么了?” 谢元道:“这还不都是那俩兴的风作的浪!” 谢蓁面上哼哼唧唧,可心中却忍不住暗笑,原来他这铁面无私的老爹也会告状!“祖母……”谢蓁凄凄的开口唤了一声,一切委屈将吐未吐的模样。 老夫人首先将矛头对向了沈姨娘,拿着拐杖往她身上戳了戳,示意她将身子往旁边挪一挪,“平日大家不好意思直说了,你现在这可压着蓁蓁了,还不知自觉的。” 沈姨娘脸上又白又红,又将身子往角落缩了一缩。 谢元趁着这档口将事情一一捋顺了说给老夫人听,老夫人年事已高又有耳背的毛病,府里的大小事由阮姨娘和谢陈氏各分摊了一半,又有谢元这个主心骨,极少劳烦她老人家,有一部分是怕话没说清楚就歪了事情,故此瞧见老夫人来,谢元先是微微皱了下眉头,便到她身旁仔细说了事儿,暗忖这事关系着他的宝贝女儿,绝不能善了,之前只是出疹子的药,倘若下回是要害人性命的□□那可怎么是好。 老夫人听了之后也不再那含含糊糊,将那拐杖直往地上头戳,恨声问:“面上瞧着你们都是好的,可没想到心思这么腌臜,竟都算计到小辈身上来了!”她回过神,指着谢文清怨愤:“你也是这没心肝的,不帮着你亲姊妹抓出下毒的凶手,竟然编排话来匡我老婆子!你姨娘重要,我蓁蓁儿的性命难道不重要?!” 谢文清之前还指望老夫人能给她娘求情,这会真是希望落空了,当即苦着道:“老祖宗,孙女……” 谢元心中也并不关心这些,对着平日还算稳重的阮姨娘道:“这样的人,府里是留不得了,你看着办罢。”” 林姨娘身子弱,一听这话当即晕了过去。 而谢文清也晓得谢元是已将话说绝了,跪着过去抱着他哀求着哭道:“爹,你饶了娘这回……”眼见这边说不上话,转而将心思动在了谢蓁身上,“姐姐,你帮我求求爹饶了娘罢。” 谢蓁被谢文清紧紧抓着手,听她在耳边碎碎道是有误会,林姨娘是无辜的,说到激动出还被拽着晃了两下,“……”谢蓁张口正要说些什么,眼前突地一黑,倒下去前只想说你没事晃我干什么!看,晕了罢!! ☆、第24章 昏迷 谢文清惊得嘴巴都合不上,只见满屋子人都被涌向了晕过去的谢蓁,而她自己则恍若坠入了冰窖,醒过神来的时候浑身发凉,簌簌抖着。 阮姨娘皱着眉头看这母女俩,终于是下了决心:“来人,将抬出去林姨娘关起来先!” 谢文清不肯,哭着扑过身去抱着晕过去的林姨娘的身子不肯放,婆子们不好下手。阮姨娘不由把语调也加重了两分:“文清,你别叫我为难……” 这时谢元正抱着昏迷了的谢蓁往外头走,恍若听见这话猝然停下了脚步,背对寒声道:“亏得家里头还请了这么多的师父,你却半点是非都没学来。既然这么放不下林氏,免得你往后也记恨,你就跟她一块去罢。” 谢文清也陡的瞪大眼,涌了害怕,当即失神一般的瘫坐在地上,可谢元担心谢蓁安危,撂下这话就健步如飞的走了出去。老夫人行动慢,走前也在这母女前头重重的跺着拐杖叹气,跟着就去追前面的谢蓁去了。 不消半刻,给宫里头当值的太医就来了,诊治之后让众人都不必担心,“大小姐磕了头,又加上暑热争吵才一时晕了过去,应当不时就醒了。” 话饶是这样,可这左等右等也不见醒。谢元急得满屋子踱步,几个姨娘皆不敢招惹。老夫人挨着床坐,将谢蓁的手合拢在自己双掌之中捂着,伤心得垂了泪,口中时不时的念叨两句蓁蓁。 而太医也不敢走,就坐在不远处坐镇。 一屋子的人,满是严肃。 “宋显珩——” 忽然,异常寂静的屋中忽然响起了这个名字。谢元转过头去,只见是昏迷着的谢蓁嗫喏着双唇喃了这么一句。他忙冲了过去,可谢蓁仍是双眼紧闭,面上一副痛苦的神情。 “宋显珩!”又是一声,比先前还更凄然了许多。 谢元脸上神情变换莫测,转身去看已经来查看的太医,太医摸出脉象起伏不稳,只好如实回了。谢元心急,催着人将熬好的汤药端来。 谢蓁醒来的时正被谢元用汤勺惯着汤药,猛的睁开眼就对着谢元铁青的寒脸,惊愕之下就岔了气,嘴里头的药也都咳了出去。老夫人推开谢元,猛的抱住了谢蓁,“蓁蓁!你刚才可吓死祖母了。” 众人默契一致,都没提方才她睡梦中喊昭王名讳的事,所以谢蓁只看围着自己的一圈人面色复杂,却不知原委。 阮姨娘捏着帕子上前替谢蓁擦拭嘴角,脸上不掩欣喜,“人没事就好,这一遭的可把大家都吓坏了。” 谢蓁此时脑袋还有些晕沉,对上阮姨娘和蔼笑意亦是扯了嘴角回应,随后便道想歇息,谢老夫人当下扶着她躺下,嘱咐玉瓒好生照看,随后领着众人离开。 出了门,阮姨娘见谢元犹是不放心的眼神,温柔开口,“蓁蓁这妾身会多照看着,老爷放心。” 谢元觑向她微是颔首,这人入府时间最久,蓁蓁跟着她的日子也久,有她照料他自是能安心,遂沉吟道。“辛苦你了。” 阮姨娘噙着得体笑意:“这是妾身应当做的,蓁蓁也是妾身一手带大,瞧着受罪也心疼的。” “嗯。”谢元难得委了几分柔情,能做到将蓁蓁视如己出的确是难得,语气中也附了几分亲近,“别太宠着她,会惯坏她的。” 阮姨娘凝着谢老爷,眼里噙着调笑,像是在说惯坏人的罪魁祸首分明另有其人。 谢元干咳一声,道是还有事情便离开了,阮姨娘送了人一程后便回到了自个苑子,一边吩咐婆子去厨房炖些安气宁神的汤水,等谢蓁醒了送过去。 谢文褚自方才一路跟着,此时瞧着母亲脸上的容光,知晓她是因为父亲的话高兴,不禁往深了想去,若是没有谢蓁,没有谢蓁那个娘亲,自己母亲怎会只是个姨娘,自己又怎会是庶出……这般一想,不由紧紧捏着袖子口,眼底的不甘再不掩饰。 阮姨娘将下人遣退,回头就瞧见女儿这番神色当即沉了脸色,惯是温柔的脸庞浮了怒意:“你还觉着委屈上了?!” 谢文褚极少见到母亲发火,此刻被一喝,有些懵然地瞧着,然瞧清楚了后心底那股子酸涩愈是发酵,眼底聚了蒙蒙雾气。 “方才那事要不是陈管事正好在我这,我提早察觉,只怕你现下就跟着那林姨娘一样被老爷赶出去了,还能好生站在这!” “娘……”谢文褚嗫喏唤了一声,亦是后怕。当时御生堂送东西来时她以为谢蓁不会发现,便偷偷做了手脚,没想到后来竟发生那么多事…… “娘承认这些年确是因为蓁蓁的缘故有些疏忽你,可娘一直觉得你懂事乖巧,能让我省心,为此还很欣慰,可……可你怎么也做这种糊涂事,娘平日教导你们姐妹相亲,你都当了耳旁风了,还因着你牵连别个姨娘,你……你真是……太让娘失望了!”阮姨娘气急,她对文褚的期望有多高对于她犯错这事就有多气,可到底还是没忍心把孩子推出去,而后头沈姨娘拿了林姨娘的把柄出来也是出乎她的意料,事情发展到这地步……她心底也是又惊又怕,愈发生气。 “娘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娘您别动气。”谢文褚看着母亲气得发抖的模样很是愧疚,极是诚恳地连连认错。 阮姨娘凝着她良久,想这些年自己里里外外待人处事皆是求个公正公允,却最终为了保护自己这个女儿,无辜牵累了旁人……最终携了些许无奈叹了声气,出言郑重警告道。“若再有下次,我定亲自把你送去你爹那。” …… 再说谢蓁因着这一晕,倒真是得了几日的清闲,老夫人哪里肯她再受累,直接免了她上学。林姨娘被如何处置了她没去细打听,总之人已经不在府里了,而谢文清则被下令关在屋中两月。 谢蓁总觉得这事还有古怪,若不是当日自己忽然晕了过去还想劝着谢老爹往深了查一查。账本的事林姨娘像是默认了似得,可对脂膏那事……她还是心存疑虑,便吩咐玉瓒找人留意阮姨娘那房的动静,不论什么风吹草动的只管来报。 借着养伤,谢蓁赖在床上几日,谢元终于看不下去了,太医再三保证当日昏迷看着骇人,可半点都没伤了身体底子,怎么人还一日日的萎在屋中不肯下床?谢元问过陈孟阳才知道,原来他这女儿在躲学堂里的考试。 这哪使得?! 谢元有时候铁面无私,饶是谢蓁死缠都转圜不了他的心意,当即亲自提了人去学堂。 真正到了考试那日,谢蓁顶着一对熊猫眼走路飘忽地进了竹语堂,谢文褚怕她脚下绊着还挪了挪椅子,等她坐下后问纳闷问,“姐姐昨晚用功至很晚?” 谢蓁抬手掩唇打了个哈欠,敛眸匿了些许暗光。沈姨娘说她是瞧见林姨娘鬼祟私底下查了才得到的账本,后者借陈管事职务之便两人勾搭一起,至于那罐下了药的脂膏就更好解释——林姨娘想让谢蓁去不了宫宴,谢文清便能补了空档。可沈姨娘得到那账本的时机太过巧合,若说林姨娘有这动机,沈姨娘和阮姨娘也未必是清白,只私下让人留意了两人。 别说阮姨娘,就是眼前这人也有可能。 谢蓁眯瞪着眼显得毫无心机,含糊说道:“是杏林记的画本好看,一时入迷,就熬着夜看完了,困死我。” “……”谢文褚无语的同时心中确是不无意外,还以为这人转性…… 没过多久,沈梨妆领着贴身丫鬟施施然走进来,经过谢蓁时目光对上那一双熊猫眼,稍是停留,大抵是因着谢蓁隔三差五就送些吃的用的过去,受了照顾,两人有了些交情,此时宽慰道。“只是寻常的考试,谢姑娘无需这般紧张。” “唔。”谢蓁厚脸皮地应声。刷女主的好感也是很重要的。 一旁听到她与谢文褚对话的都觉某人无耻。 等到卷子到了手里,谢蓁唰的变了变脸,凶狠地盯着卷子,想她这几天通宵奋斗,以为那人会刁难真真是恨不得把书都塞了脑袋里,结果——竟是这么简单! 一声轻微的调侃之笑自谢蓁旁的响起,谢蓁抬首便看到了陈孟阳倚在门边,似乎是被她的表情所愉悦,整个人都洋溢着一股欠揍的气息。 谢蓁忍住灭师的冲动,奋笔疾书,很快答完了卷子,正想去找某人算账却发现人又不见了踪影,交了卷子后的谢蓁杀气腾腾地出去,却被告知那人出府去了,随即拐了个弯去了谢老夫人那。 只是刚近了枕霞阁门前就听着里头似乎提到了自个名字,谢蓁的脚步顿了顿。 ☆、第25章 说亲 “老祖宗,谢蓁的年岁不小了,合该找个家世样貌都过得去又能对她好的如意郎君了,您疼她留她要留成愁的呀!”谢陈氏的声音传了出来。 “牙?我牙好着呢!不用专程找人看,前些天临海送来的螃蟹我都吃得了,那螃蟹钳子硬得咧。”谢老夫人乐呵呵道。 “祖母,那东西性寒,您得少吃点儿,我说怎么没的那么快,原来都叫您给贪吃了!”谢蓁适时走进来插了话道,又转向因着她出现多少有些尴尬神色的谢陈氏,“婶婶,你说是不是?” 谢陈氏暗暗打量了谢蓁的神色,见她似乎没听到方才对话,便存了心思试探,又将话题绕了回去道,“蓁蓁觉得陈孟阳陈公子如何?” “陈师傅教学用心,是个好师傅。”谢蓁故意曲解。 谢陈氏掩嘴一阵笑的,看着谢蓁的模样愈发慈爱,“婶婶哪是这个意思,婶婶是问你孟阳那个人如何,你可中意?” 谢蓁像是才反应过来似的脸一红,微垂着面儿,嗔了一声婶婶,作势犹豫着要不要开口。 对着谢陈氏期盼她说点什么的眼神,谢蓁眸底飞速掠过一抹狡黠,最终像是忍不住似的启了红唇,“婶婶,陈师傅挺好的,可坏就坏在是男儿身,婶婶你……” 谢陈氏听得一头雾水,孟阳男儿身有什么不对? 谢蓁犹豫一刻,终究是和盘托出,“陈师傅和大哥一直玩得好,我以为是俩人之间是兄弟情谊,直到上回七夕庙会,我看到……我看到他们俩……”说到这似乎难以启齿般又咽了回去,转而一脸真诚地对谢陈氏道,“婶婶,我看陈师傅和大哥是真心喜欢对方的,婶婶莫要生大哥生气。”大梁民风开放,喜好男风者若两情相悦也并非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反而出双入对,恩爱情笃受人祝福。 谢陈氏一双眼儿睁得圆溜,快凸出来似的吓人,想喝斥胡说八道却又想起当时她也存了这样疑虑,故找了谢宗骐问,难不成是阿骐怕她阻拦欺瞒她?这么一想脸色变来变去,最终化作惨白,连笑意都维持不住,急忙借口有事与老夫人告退,大抵是去求证。 谢蓁目送谢陈氏离开,心道那俩个都不在府里,何况这事越描越黑,想到某人回府后即将面临的不由咧了嘴笑。 “又使坏主意。”谢老夫人拿指肚轻推了谢蓁的脑袋,亦是乐呵呵的。 “祖母。”谢蓁腻着她身旁,耍赖地唤了一声,“祖母可要帮我保密,谁叫那个陈孟阳老是欺负我来着。” 谢蓁拿了一片冰镇过的西瓜,籽儿被剃得干净,一口就十分满足。 “蓁蓁不喜欢那个陈孟阳,那……昭王呢?”谢老夫人笑眯眯问,旁她还没把握,可那日她这宝贝孙女昏睡了过去后,这嘴里头可是口口声声的唤着昭王的名讳,纵然是昏了过去也是眉头深拧,一副相思入骨成疾的模样。 “咳咳咳——”谢蓁被老祖宗杀了个措手不及,被抚着后背一脸受惊不小。“祖母……” “祖母知道姑娘家留不得,可就是舍不得,总想着再留阵儿,看来是不行咯。昭王瞧着确是不错,我已经派人给昭王府送了帖子,下月过寿把人请了家里,行与不行祖母总得给我这心肝宝儿说一说。”谢老夫人抚着她的后背,看着姑娘一点点长大,哪舍得她就那么嫁去别人家,谢陈氏的话她并非真听不进去,不过是揣着明白装糊涂罢了。 谢蓁心思百转,觉得似乎从自己磕了脑袋之后,祖母和父亲的态度有些奇怪,随即想到自己昏迷那出。当时正做噩梦,梦见原主对沈梨妆虐心虐身还虐残废了,然后她这个替了壳子的就被宋显珩抓着削成棍儿,简直不能更倒霉!难道是那时候说了什么…… 可不管怎么样,昭王是招不得。谢蓁正想劝老夫人歇了那心思,就瞧见她黯然的神色,伸手抓了老人家的手,“祖母舍不得我,我也舍不得祖母,家里不多我一个吃饭的,您就留着我罢。” 谢老夫人被她小可怜的模样一下逗笑,“竟说胡话。”当她是讨自个开心。 “祖母,我说的可是真心话,那个昭王,人家不定喜欢我的,您这么直白去问,孙女的颜面何存,您就让我自个处罢。”谢蓁央着正经事,心想这回绝不作死,目前正在努力成为女主的手帕交,将来得个保命符,怎么能和女主去抢男人! 谢老夫人被她摇着,都快摇散架了,也知道女儿家的脸皮子薄,只道是依了她,在谢蓁要求下保证不插手后才让孙女消停下来,“说起来,小时候你进宫,熹妃娘娘就很喜欢你来着,要是还在,兴许就真讨了你做媳妇了。” 熹妃——貌似是昭王的母妃? 谢老夫人像是记起似的,着了戚妈妈去拿她的镜奁来,随后从里头取出一红布包着的物件,仔细打开,是半块玉质温润的鸳鸯玉佩,瞧着不凡,极是精致。 “当时熹妃娘娘得了这块鸳鸯佩,戴在身上,抱着你的时候你总要去拽,熹妃娘娘就把这个解下来给你玩,昭王那时候年纪尚幼,大概瞧着是母亲喜欢的东西不肯给你,俩人争着谁都不肯放,最后还是熹妃娘娘将东西一分为二,俩个一人一半才好。” 谢蓁一脸懵然地瞧着那玉佩,随即在心底默默把原主拖出来鞭尸,让你手贱让你手贱让你手贱! 等从枕霞阁离开,谢蓁却是陷入了深深的忧虑,她已经十五,要不了几月就蹉跎成老姑娘,三个字划过脑海,谢蓁僵立当场,欲哭无泪。愤恼之下,谢蓁决意去街上散散火气,这还没到将军府的大门,就听到不远传来喧哗,“走走走,半个瞎子来凑什么热闹!” “您这招管事,我原先也是,干活是绝没问题的。”一名衣着质朴收拾得十分干净的妇人与门口招工的小管事道,眉心一颗美人痣,风韵犹存,只是一只眼无神乌蒙成了败笔。 可招工的却是不耐烦地挥手让人走,妇人只得作罢,就要携着包袱离开。便听一道清丽女声唤了慢着,一回头瞧见少女亮着眸子正对着自己,莫名觉得透出一股热切来。 “等等——你留下。”谢蓁指着那妇人对管事仆役吩咐:“教了府里的规矩就送去我那。” ☆、第26章 幺蛾子 陈孟阳是中秋前走的,听说是被家里人急着接走的,谢蓁没瞧着那画面,却能猜到一二缘由,心下暗爽。到了中秋那日,阖家用过团圆饭后,谢元招谢宗骐入书房谈了许久,谢蓁原是不在意的,可随后意外发现谢忱携着行囊低调从后门离开就惊了,要知道这人是贴身近卫向来不离谢老爹的,除非是被老爹指派了什么机密任务。 谢蓁顾忌着身份,忍住没贴了去门板上,而是等在书房不远打瞌睡,等谢宗骐出来刹时来了精神,三两步上前打探:“大哥,爹爹找你什么事?” 谢宗骐见着人敛了意外,眸子微垂,嘴角弧度甚微的一抽,想到连日来遭受母亲的摧残都是败这人所赐,不禁有些恨得牙痒痒,后者却像是完全忘了这茬般笑容纯良可掬,“……” 谢蓁眨巴眼盯,脑瓜子却是飞快转着,如果这人不肯老实配合,要不要私下找个机会套麻袋逼问? 丝毫不知道谢蓁凶残想法的谢宗骐此刻亦是打量着眼前少女,他是家里长子,又年长谢蓁她们许多,故并不怎么在一块处,除了自个的亲妹妹谢蓉能让他上上心,余下的自然没什么多的往来,甚至下意识地保持了距离,是怕麻烦,其中首当其冲的就是眼前这位,可这些时日偏又有交集,虽说还是一样难处的性子,却不知为何觉得比以前顺眼多? ……错觉罢? 谢宗骐盯着某人莫名闪亮的眸子,顿了片刻,凝着她道:“大伯是问我和孟阳的事。”声线无甚起伏却让人听出咬牙切齿的意味来。 谢蓁瞠了下眸子,一下变得滚圆,像是才想起来似的退后一步,顶着一张“大哥你和陈师傅怎么了吗”的纯良表情,转瞬又恍然道:“啊,我想起来玉瓒还在等我回去吃点心,大哥再见啊。”闪人的同时心底凶残地敲定还是找个机会套麻袋! 谢宗骐快着飞速离开生怕他找麻烦的某人背影,那种奇异的感觉又浮上心头,有些体会到陈孟阳说好玩时的心态,唔…… 谢蓁回到凝香苑,玉瓒恰好端着一方盘进来,念着晚膳时候小姐吃得少,她特意去伙房弄了些小姐最爱吃的点心。 椰香白玉糕,四四方方的小块儿冒着浓郁的奶香气儿,外层滚了椰蓉,软糯香甜,却又让人觉得不那么腻。一碟红豆酥,内里是熬得软烂的红豆沙沙绵绵,外层酥皮刷了一层蛋黄液的缘故色泽金黄诱人,混着零碎的黑芝麻,层次分明,酥的掉渣。 谢蓁舀着面前的冰糖雪梨银耳羹,吃得满足,方才席上她只是垫了个肚子,毕竟左边右边那几个吃的跟猫食似的,吃了没多少还都停了筷子,谢蓁想起那一桌就觉得有些肉疼,狠狠咬了一口红豆酥,暗骂暴殄天物!浪费粮食! 所以谢蓁一般都是在自个的苑子里用饭,苑子里的丫鬟婆子有她收拾玉翘玉栀在前,都格外老实,没一个敢往外嚼舌根,得了稍许喘息空间。 正打算洗洗睡了的当儿,却突然想起一事来,问了玉瓒,“素娘如何了?” “跟着谢管家学,看样子适应得挺好。”玉瓒回道,谢管家是府里的老管家,脾气最好,也最稳当,对小姐暗里照顾新来的妇人纵然不解,可也没多嘴来问。 谢蓁点了头,随后交代道:“我记得管事能单独一屋,晚些把白日里晒过的褥子枕头送去,顺道看看她还有什么需要的,机灵些。” 玉瓒不清楚她用意,却都一一记下去照办。 谢蓁自人走后,舒心地泡起澡来,一边想着素娘,照她说的,她原来当差的那户人家在冀州算是小有名望,可不知是得罪谁了,前年起就事事不顺灾祸不绝,渐渐没落,她陪着那家的小姐进京投靠,小姐有了倚仗却把她赶了出来,原因没提。谢蓁猜还是出在这差强人意的容貌上,亦或者像先前招工时那小厮,是觉得妇人不详。 妇人随了主人家的何姓,单名一个素字,然却不是她的本名。谢蓁掬了一把水漫不经心地撩在胳膊上,神思却已远去。她不记得书里有提妇人来将军府这出,想是有的,只不过照着那日的发展定是把人赶走了,如今她留下了人,谢蓁眸子里浮起灿烂星光,感觉自己又抓了一张保命牌呢!想想真是有点小激动! 等察觉冷意,谢蓁才发现水已经凉透,起身拭干后仅着了中衣出来,便瞧见玉瓒进来通报道沈姑娘来了。 谢蓁罩了外衫转到厅里,便看到沈梨妆娉婷立着,瞧见她扬起温柔笑意。 “打扰谢姑娘了。” 谢蓁摇头,请了人坐,“沈师傅找我?” “姑娘学得不差,我快担不起这声师傅,何况我明日便要走了,跟姑娘来道个别。”当然这学得不差只是场面话,沈梨妆亲眼瞧过那日谢蓁的卷子,并不难。实则似乎陈孟阳故意作弄人,出的和府中年岁最小的轩哥儿做的一样,只后面多了一道而已。可这位将军府千娇万宠的嫡出大小姐却答非所问,连轩哥儿的水平都及不上,所幸因平日看着用功,谢将军没有责难,反而对于谢蓁肯努力感到欣慰。 此时思及谢元,沈梨妆不禁黯了黯眸子。 谢蓁闻言亦是先前就知晓沈梨妆不可能久待,许是什么都没发现放弃了!!谢蓁按耐着心底狂喜,面上作势不舍,“师傅这么快就要离开么,还没跟师傅好好学呢!” “唔,那我再多留两日?”沈梨妆抬眸觑向谢蓁,语笑晏晏。 谢蓁如遭雷击,不,我是客气的,你别当真。 沈梨妆瞧着她那表情掩着唇轻笑起来,“玩笑话,姑娘莫当真,我还有事在身,不能再逗留了。” “……”谢蓁因女主崩坏面部反应不及就瘫着一张脸看她。 沈梨妆心想在府里这些时日这人也不像外界传的那般,尤其这模样实在招人侧目,故此才有了方才一幕。 “谢姑娘,我想请你看看这个。”沈梨妆敛眸,提及正事。 谢蓁一愣,“你问。” 沈梨妆随后从锦袋里取了一样物件,是张卷成小卷的纸,沈梨妆打开铺在了她面前,“姑娘看这上头的日子?” 谢蓁一瞧,像填字游戏似的,下意识地点着那字念,顺带把空格里的也念了出来,能不熟悉么,当时恶补过原主的出生年月日,填上正好补了完整。随即呐呐问道,“这……沈姑娘是哪来的?” 沈梨妆听她念完,笑了笑,“是在卷子里夹着的,可能是意外夹进去的,揉成这个样子怕……”话不过说了半段,可眼神里却延伸出隐隐担忧。 谢蓁一下明白了过来,顿时凶狠地盯住,这是哪个看不惯自个的,拿着自己生辰八字诅咒自己?! “时候不早,不打扰姑娘歇息了。”沈梨妆敛眸,盈盈一笑起身,提了离开。 谢蓁起身相送。待人走后,她下意识地拿着字条瞟了两眼,随即一怔。这折痕瞧着有些新,再细细思量沈梨妆方才……心陡地一沉,完了,沈梨妆到底是要出幺蛾子了! ☆、第27章 谢十三 夜色渐浓,偌大的将军府邸笼在一片安静宁和的氛围中,都已经歇下。偶有微风拂过,吹动树影摇晃,影影绰绰,掩盖了某处角落的低语,叫人甚难发现。 “小姐,这都等了快一个时辰了,该不会来了。”玉瓒皱着眉看向与她并行蹲着的小姐,没忘记这人的吩咐,刻意压低了声音劝她回去。沈姑娘提到小姐的生辰八字兴许真像她所说的是巧合发现,不定会来这琼苑。 谢蓁蹲得久了两腿发麻,半起了身子捶腿,心里苦闷得不行,当她愿意放着软床不睡来这儿窝着,可里头内情又不能同她道,只得自个闷着往苑子口探瞧了眼,还是没瞧着沈梨妆的影儿,暗暗嘀咕莫不是自个估错了? 又不放心地回头瞄了一眼自个身后的暗影处,人影与树影融成一体,极难被察觉。那人是她特意让谢忱找来的江湖人——谢十三,毕竟谢老爹密营挑出来的人多是一板一眼,受训极深,有些事托不得。让谢忱找的原意就是找能信得过的,编在护卫队里给了那人极大自由,但要绝对的忠诚,这是头一回使还有些忐忑。 玉瓒伸手替她捶着,刚想再劝两句就被主子捂住嘴又蹲了回去。谢蓁蹲下一瞬就瞧见了沈梨妆,再一细看她身后原来还跟了个黑衣人,一袭黑色劲装几乎融于夜色,而那人恰好往这处望了过来。谢蓁心头猛颤了两下,只得硬着头皮学了声猫叫,随后果然瞧见那人移开了视线。暗吁了一口气的同时她就瞧见那人弄晕了苑子里当值的丫鬟,而沈梨妆快速地闪进了那屋子,那人守在门外。 谢蓁捏了捏手里让谢十三弄来的东西,不免紧张。这苑儿是将军府的禁地,是谢元除去书房待得最多的地方,谢蓁当初了解时来过,对她并不设禁,听说在原主小时候谢元倒是常带她来,一坐便能坐一天的,可小孩子好动,待不住不说还不让碰这碰那的,原主就不爱去,谢蓁凭着后来一份手卷知晓这是谢元照着万贵妃当初设想所布置,可惜,这苑子再等不来它的主人。 沈梨妆前一阵频繁出入书房直至几日前突然没了动静,谢蓁便猜她是没找着想要的东西,原盼着这人能平平安安离开将军府,愣是没想到她在最后整了个大的,吓得她一颗小心脏普通普通的。幸好她猜对了地方,等着了人,万一……谢蓁不敢往后想,忙给树上的谢十三打了暗号,不过一瞬,一抹墨黑身影从树上翩然跃下,直袭向门口守着的黑衣人。 “什么人敢擅闯将军府!”谢十三的嗓音低沉,逼到了那人跟前喝道,阻断了那人通风报信的动作。 黑衣人反应极快,但见他身后无人,便有意识地想引他离开后再来救人,此举亦称了谢蓁那方的心思,在两人缠斗远去,谢蓁忙是捏着小管儿摸了过去,门本就敞了一丝缝隙,在瞧见里头没人后亦入了内。 屋子里摆设依旧,独独折枝杏花绣杭娟屏风似乎移动了位置,谢蓁屏息挨近便瞧见屏风后头的墙裂了缝隙,试着轻轻推动,推开少许后果然瞧见了沈梨妆的身影,此刻正从博古架前抽出一本册子。 谢蓁瞅准空档使了管子,对准沈梨妆的方向吹了出去,自己则侧身贴在了墙上,不多时听到里头扑通倒地的声响眯了眼笑。 玉瓒在旁看得瞠目结舌,暗暗觉得是那个新来的护卫带坏了小姐,随后在自家主子笑眯眯的眼神注视下咽回了话,老实过去把人扶起来沦为同流。 谢蓁满意瞧着,俯身拾起地上落下的那本册子,仔细一翻却是变了脸色,名册上的名字谢蓁识得几个,那几个俱是谢元安插的眼线棋子,谢蓁未看完便阖上册子放回原处,心想女主有光环所以误打误撞发现,若这册子到了宋显珩手上,不禁捏了一把冷汗,如今被自己搅和真是万幸…… 出了暗室,谢蓁研究了下墙壁上镶着的机关口,做工确是精妙,像密码锁似的,谢蓁推了几个格子,对应自己的生辰便听吱呀一声石门闭合,恢复原状。 “小姐……”玉瓒唤了一声,瞥了眼自个架着的昏迷女子不知作何处置。 “送沈姑娘回自己苑子,放——”话还未落,谢蓁却听见外头响起谢老爹的声音,似乎隔了些距离。 “小姐!”玉瓒压低嗓子焦灼地又唤一声,急得不知怎么办才好。 谢蓁也是心脏一紧,揪住了沈梨妆的衣服,恨不得立刻把人弄没了,下一瞬却听到谢十三的声音,当即缓过一口气来,难怪谢老爹会停下来问话,大抵知道谢十三在拖延。谢蓁扫了一圈屋子,反应极快地推了身旁那扇窗子,见是后院,二话不说让玉瓒踩着凳子把人弄出去,心脏不可自制的扑通狂跳,待听倒到脚步声近到门口时反而诡异地平稳了下来,眼尖瞄见椅子上的脚印,一屁股坐下,正对着门口摆好了姿态,动作一气呵成。 “……蓁蓁?”谢元推门而入见到坐着的人脸上神色一顿,转过味来,明白谢十三为何在外头了。 “爹?”谢蓁转过头亦是意外,余光瞥见一片墨黑衣角划过,心思大定,转而花了全副心力应对谢老爹,“爹爹也睡不着么?” 谢元方从外头应酬回来,身上携了淡淡酒气,晓得女儿不喜,寻了个不远的位置坐下,看着谢蓁的目光陷入怔忡,张了张口,像是要唤什么人似的,却是猛地醒过神咽了回去,抬手掩着干咳了一声,“怎的想起来这儿?” 谢蓁略有准备,一双漆黑鹿眼凝着谢元,“爹,我娘长什么样儿?”随后却不等他答的,自顾往下说道:“这里是按着娘喜好的布置,可是我却从没见过她,连一幅画儿都没有,反而小时候因着调皮受爹爹责骂。”眉梢微蹙,似是陷入回忆。 谢元瞧着那相似眉眼,不禁神色悠远。 “她若活着,为何要抛下我们,还是已经……”谢蓁神色凄凄,实则存心试探问道。 谢元果真脸色一变,喝断了她的话,“莫要胡说,你娘……是有苦衷。”大抵是酒意上脑,谢元外泄了稍许情绪,对于谢蓁推断的说法十分在意。 谢蓁却是趁势到了他身旁,一把挽住他的胳膊,“什么苦衷能让她对您,对亲生女儿不闻不问十五载,她分明是不想要我们!”谢蓁作是气话一边打量着谢元神色,挑着他的底线,准备见好就收。 谢元听着女儿指控般的话难得没了话,沉吟半晌,才道:“蓁蓁,你娘……会回来的,迟早一日我们一家会团聚的。” 谢蓁叫那语气中的坚韧执着所惊,却不敢流于面上,心中隐隐有了不好猜测,但看谢元脸色不佳,显然是不打算继续,便没纠缠下去讨嫌。 谢元看着女儿难得安静听话的模样,连日来的疲惫显了脸上,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脑袋,低沉着声音轻喟:“相信爹,这一日要不了多久——” “……”爹,你别吓我!谢蓁一哽,半晌依向了谢老爹虽是撒娇却语调郑重,“我只要爹爹就好,不用这般忙碌劳累,平平安安的。” “蓁蓁长大了。”谢元撤去了周身严肃气息,经了岁月沉淀的眸子满是明晃晃的笑意,只当她是晓得心疼爹,并未将那话放了心上。 谢蓁怔怔瞧着,只觉得愈发相像,更是不愿看着这人落了书里的结局,暗暗攥紧拳头下了决心。 谢元眯着笑眼打量女儿,十五芳华,如花儿般,他捧在手心那么多年,不忍她受点委屈的,却为别的男人掉眼泪,思及此,不禁黯下了眸子,眼底聚起不明情绪。 谢蓁感受到他爹身上气息陡变,似乎是不大高兴,便也老实地待着。 “蓁蓁……心仪那昭王?”谢元拧着眉头,当面问这话时也有些犹豫。 “……”谢蓁瞠圆了眸子,不置信地看他,什么时候的事,她怎么不知道! 谢元眼底的复杂因着谢蓁这表情驱散许多,忍不住又伸手摸了一把,道:“你那日晕着的时候可不止一遍唤了他的名字。” 谢蓁暗暗抽了下嘴角,心道这会说不喜欢怕也不信的,何况外头传的更是夸张,垂眸思量片刻,便有了法子,作了落寞姿态,“爹,女儿知道感情的事情勉强不得。” 谢元一听便知女儿果真是情根深种,偏对方是昭王,他不能绑了硬凑,脸色一时落了难看。 “昭王……时日久了也就忘了,在那之前女儿不想考虑终身大事。”言下之意便是借着情伤为她的婚事再拖一拖。 谢元拧眉,最终在谢蓁湿漉漉的眼眸注视下点了头,谢蓁压下心底振奋,依旧苦情,像是提到了伤心事请了离开,谢元果然未拦,也未再问别的,命随从去厨房做些宁神的汤水送去。 谢蓁一离琼苑,直到足够远的距离才陡的垮了身子,落了放松神情,却不知在她离开后谢元倏然沉下去的面色,以及眼底一闪而逝的杀意。 ☆、第28章 意外频频 这厢谢蓁作是我受了情伤但我坚强不哭的姿态示人,惹了一众或真或假的心疼,谢陈氏也再没提陈孟阳的事,谢蓁只觉得短期内耳根子会清静不少,殊不知因着她那番话谢元会动杀心,给某人带去杀身之祸,不过就算知道,某人也只会觉得——大快人心? 这日,董姨娘来找谢蓁,道是浮曲阁分盈利的日子。本该她自己去瞅一眼的,可是临了约了人,便请谢蓁过去一趟,又提起浮曲阁新制的秋装有一半是出自她的手稿,让瞧瞧成品去,谢蓁哪会瞧不出这人是故意让她散心去的,只不过确是对她后面所说感兴趣,便遂了董姨娘的意搭乘马车出府逛逛。 谢蓁点了谢七和谢十三明面带着,原因无他,只因这两人的长相实在太对谢蓁胃口。二十多人的护卫,谢蓁一个个名字记不周全,随口给编了号方便自己记。若非怕太招摇过市,谢蓁简直想把她家帅破天际的护卫团牵出来溜溜,不过单是那俩上街还是引了轰动,谢七坐在马上,一身墨色的紧身长衫,眉宇之间充斥着的英气与眼底那冷似寒冰的精芒,令人不敢轻易靠近。而另外一个则…… 马车平缓驶着,谢蓁失语地盯着车厢一侧的美艳女子。 “你你你你——”玉瓒所受到的冲击更大,这人穿着的同她一样,却一个天上一个地上,生生比出差距来,自己成了不能入眼之流还不算,偏生这人身份—— “呐,我这可是应阿忱的要求贴身保护,护得周到。”说话的人生得唇红齿白,眉眼带情的阴柔长相雌雄莫辩,对上谢蓁的目光还不安分,频频送着秋波,与那日晚上伸手矫健的少年高手全然不是一人。 玉瓒一把护在自家主子面前,涨红着脸,道是非礼勿视。谢蓁拨过玉瓒,依旧瞄着谢十三——某处高耸,心道怪逼真的。 谢十三懒洋洋地往软垫靠了靠,余光瞥见马车外头谢七顶着大太阳前行,嘴角笑意更甚,一边还不忘跟谢蓁说,“属下牺牲这般大的,工钱可得翻倍。” “……!”谢蓁瞥了两眼努嘴,谁知道你什么心思。还死要钱!一点都没有江湖客的风骨,特别庸俗!! 谢十三一脸坦然无辜,稍稍坐直身子。马车突地一个颠簸伴着马儿凄厉嘶鸣,谢蓁不知怎的就到了他怀里被抱着飞出马车外,落在不远。转眼,她就见马儿发狂般在人流里横冲,所幸被谢七极快制住。 “你看。”谢十三忽然开口。 “……”谢蓁看了过去,刹那陷入了沉默。她看见自己设计的罩罩被人穿着,还塞了俩梨子。 谢十三作势娇羞地遮了遮胸前,“我让你看马蹄子上的!” 谢蓁依旧一脸懵然地移向了他指的那处,果然瞧见马蹄上多了一枚菱形银片,恐怕就是因为突然吃痛才发狂,毫无疑问是冲着谢蓁来的。 被同时一手拎出的玉瓒觉得再这样下去她可能要失宠,再看自家主子完全忘了被人抱着的事儿,忙是从人高马大的“丫鬟”手里划拉了过来,紧张询问:“小姐,你没事罢?” 谢蓁摇了摇头,随后就瞥见谢十三身形一动,瞬时没了踪影,怕是追下手的人去了。谢蓁下来的时候没来得及戴帽帷,此刻被人群围观,幸得谢七解围,随后被带入了前头不远的浮曲阁,暗卫分出了一部分跟着谢十三去了,留下了守了浮曲阁。 方才的小风波浮曲阁里头的自然也瞧见了,出来迎接的是管事,熟悉谢蓁,忙是招呼人上了二楼,并让人去弄点安神茶来压压惊,“小姐没事真是万幸,世风日下胆敢当街行凶真是猖狂!都该抓起来丢大牢去!” “这里安全罢?”这话也不知是在问谢七还是问管事,谢蓁端起茶抿了一口,事情发生太快,又有谢十三在,她倒是没受多少惊吓,只是现下回想起来有点后怕,暗道幸好自己有先见之明组了护卫队,真是防不胜防。 “谢小姐放一百个心,一般贼子没那个胆子上浮曲阁惹事,要是有,还有小姐那些个侍卫在,绝对讨不了好的。”管事的忙是说道。 谢蓁颔首,这才有功夫打量起所在的雅舍,二楼拢共有七间,应着谢蓁当初的提议,每一间房辟出来一地儿搁了一整面铜镜,能照出身量,供达官显贵的家眷们试衣裳用。谢蓁坐着缓了一会,管事的就拿了这月的账本给她瞧,她瞧了个大概晓得没大差错便嗯了一声,不再看了,管事的忙吩咐下面伙计取来新出的衣裳给这位主儿挑。 伙计拿着十来件衣裳依次铺开,谢蓁一一打量过,觉得甚合心意,便打发人去外头守着,只留了玉瓒,自己则拿了一件转到后头去试。 古人穿衣服繁琐,谢蓁让人制的只是稍微改动下,为了她自个穿脱方便,衣衫委地的刹那,嘭的一声巨响自身后处响起,惊得谢蓁当即胡乱抓了衣裳遮挡就要喊人,却被人从后头挟持,冰凉的触感与温热的肌肤碰到,两人俱是一颤,谢蓁便觉得脖子上被一冰凉物件抵住,而恰好循声进来的玉瓒亦是睁着惶恐大眼仿若被什么击中,向后倒去,直把谢蓁吓得簌簌发抖。 “你别叫,我不会伤害你。”身后男子气息不稳的声音如是说道,空气中夹杂着淡淡血腥气。 谢蓁察觉到抵在脖子上的冰凉寒意,不禁抖了抖身子,惊恐之余依稀觉得那声音极是耳熟,只照着那人吩咐微小弧度的点了点头,随后便对上了一张长眉微皱的俊脸,“……”那一刻谢蓁忍住了爆粗口的*,却十分后悔没有带点什么防身工具直接把人捅了,好同归于尽! 宋显珩见到女子正面瞳孔骤的一缩,只是一瞬,原本就苍白的脸配着周身阴冷寒气,昭示着此刻不虞心情……孽缘!他这次离京是去苗疆请个人回来替圣上治病,此事机密,仅有几人知情,却不知怎的泄露在路上遭了伏击。他和手下兵分两路,由他负责引开谢忱那只疯狗,几名手下护送苗医进宫,可没想到谢忱竟是不让他活命…… 从没如此狼狈过的宋显珩直到隐入京城才得了喘息机会,然一路追击不断,身上伤势有加重趋势。方才在路上瞧见将军府的马车,猜测这人在马车上便想劫持一用,孰料竟有高手反而惹了麻烦,不得已避入浮曲阁又…… 宋显珩此时凝着谢蓁,只觉血气上涌,阴冷至极。 谢蓁简直想拿手里的衣服把这人捂死算了,她这个苦主都被看光了还没说什么他居然敢摆这种嫌弃脸!可到底忌惮着他手里的匕首,生怕一言不合就被灭,只得忍着。然而,淫威之下气节还是要有的!本着弄不死你恶心死也是一种法子的原则,谢蓁扬了明媚笑脸,刻意妩媚三分,娇滴滴的开口问:“王爷,你追着小女子来这里,还挑这种时候,是想对我做什么……” 宋显珩便看到一双腻脂牙玉般的小手伸向他,下意识地反应便是握住那只图谋不轨的柔荑,嘴边噙着一抹阴冷的笑,饶是用力。 谢蓁被攥得生疼,自然挣扎想抽出来,宋显珩察觉其意图扣得愈发紧,只是身上力气渐失,有些力不从心,谢蓁一个挣动间,脱手而去的刹那,原来抓着用来遮挡胸前的衣衫落地,“……!” 屋子里陡的悄然无声…… ☆、第29章 谢蓁极快撩起重新遮挡,一股热气直冲脑门,烧得所有名为理智的弦噼里啪啦断了干净,尤其敏锐的察觉到某人掠过某处稍是停顿的目光,以及在那人背过身时蔓延至脖颈的绯红,“……”谢蓁瞪着某人背影,随即凶残寻找利器却无所获,理智回笼的一瞬,将手上衣裳利落一套,当即顾不上其他,想趁着这功夫便要往外冲。 “你大可以试试是你喊人快,还是我的匕首快。”宋显珩虽是虚弱却冷彻的声音自她身后淡淡响起。快速收回的指尖还带着温热的触感,思及方才触及的肌肤细腻光滑……宋显珩有些出神。 谢蓁喉咙里即将出口的“来人啊”就这么硬生生卡住了,气愤之极也才小声嘀咕了一句:“伪君子!” 这话不偏不倚落在了宋显珩的耳中,嘴角微微一抽,有些讪然。转瞬又有些万幸,还好这回没第三人知道这事,要不然……这侥幸的念头才刚起了,宋显珩就立刻掐了,可不知道为何在这位谢大小姐的面前,自己总没办法君子起来,势必要加个“伪”字。这样说来,谢蓁刚才嘀咕的话,倒也没错了。然而,自己固然不是真君子,那谢氏一家也确实是实打实的小人! 宋显珩心中庆幸自己临时作了变更,将苗医另行安置,估摸着时辰这会该到了宫中。那谢元如此处心积虑的追杀他,只会坐实做贼心虚——皇兄身子变差定与他脱不了干系! 谢蓁回身正好对上转过身子的宋显珩,不知为何明明是她被看光也该是她恼怒,但这人似乎比她还生气来着。大抵因着受伤的缘故,原本凌厉的气息维持不住,反而看上去柔弱可欺的模样,好像失了清白的是他似的。 这么一想,谢蓁愈发咬牙切齿,露在外头的白嫩脚趾头纠结蜷着。 宋显珩陡的想起方才一幕,偏偏那目光不受控制的挪下去……倏然又移了上来,深吸了一口气,好巧不好巧的对上了谢蓁的愤愤目光,“……” “……”谢蓁觉得后槽牙有些痒,必须咬着宋显珩的骨肉才舒服。 宋显珩尴尬地转过眼,原本苍白的脸上飞快的掠过一抹绯红。忽的听到外头动静,伴着问答声近在门外,脸色倏然一变,他猛地捂住了谢蓁的嘴。 又来! 谢蓁恨恨的瞪着眼暗啐了一声。可宋显珩显然也忽然之间意识到了什么,倏的松开了手,用另一只手擒着谢蓁的后颈。也怪不得宋显珩心有余悸,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他可算是见识过这位谢大小姐没脸没皮,再不想被戏弄第三回。 外头凌乱急促的脚步声近了,而后又远了。 宋显珩侧耳朝着外头,隐约听见又响动,外头忽然有人开口问,大抵是见许久没了动静:“大小姐,您没事罢?” 谢蓁朝着宋显珩看了看,而后者早比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告诫。谢蓁亦是无声的动着唇比划——求我呀! 宋显珩眉头一皱,掐着谢蓁后颈的手加重了两分力气。 “咳——没……事!”谢蓁一字一字的往外头挤。可外头候着的那几个都没听出半点其中的意思来,之后也没出声再问。 “真听话——”宋显珩眯着眼打量眼前这人,实则心思也不知又在算计什么了。 谢蓁忍不住磨牙,这被掐着自己的后脖子,哪敢不听话的?心底呕得不行的谢蓁暗戳戳地捏住了宋显珩一片衣角当是某人凶狠撕扯。 宋显珩余光瞥见那表情,露了意外神色,再眼花也都能分清楚谢蓁此刻脸上满满的嫌恶而非爱慕,不禁想起方才她摸向自己时捕捉到的狡黠,不由沉了眸子,莫不是这人故意耍着他玩的? 丝毫不知小动作被某人尽收眼底的某蓁发泄一通,转而谄媚对上宋显珩,“王爷,手酸么,我给你揉揉?”言下之意便是你快点给老娘把蹄子挪开! 宋显珩存了心思观察,自然也就瞧见了她眼底隐着的邪光,松手的片刻因着那滑腻触感无意识地抚了一下,察觉到底下蓦然僵住的身子,“……” 谢蓁自己都不知道脖子后面竟是敏感点,一张脸涨得绯红的瞪着宋显珩,瞪了一会眼,又酸又疼,眼眶通红氤氲着湿气,像是受了羞辱气愤委屈至极一般。 宋显珩无从解释自己都出乎意料的动作,便也沉默。 谢蓁恶从胆边生,知道这人极不喜欢旁人触碰,打定主意要恶心死人,一边娇羞的嘤嘤嘤,一边向宋显珩伸出了爪子,一副欲拒还迎还……迫不及待的样子。 宋显珩方才有些失神,猛然发现自己面前的少女撅着绯红的唇凑向自己,一双漆黑滚圆的眼中携着几分恶劣,心思一动,并未闪躲——回回都是她这样,这回自己反而坦然……看她怎么收场! 谢蓁没想到宋显珩会像吃错药了似的不躲,只得硬着头皮往下亲,只在快到嘴唇的时候侧了侧,沾了侧脸,一双眸子来不及反应的瞠得滚圆,像极了猎场上受惊了的傻狍子。 宋显珩这般想着,不知为何竟有些想笑,只在唇角牵动的一瞬绷住了,而后便是证实了自己的猜想,这人分明是扮猪吃老虎,故意作弄自己来的。宋显珩向来脑子转得快,一下想的深意,认定有其父必有其女,生出嫌恶的同时察觉到心底因为那柔嫩唇瓣一触即离而涌起的悸动,只是很快抛到了阴暗角落,当是生理的冲动。 谢蓁回过神,看着宋显珩又走神,忍着抹嘴巴的冲动,暗暗想着把这人放倒再踩着他的伤口碾啊碾的血流而亡这种死法的可能性,后来再看宋显珩颀长俊挺的身躯,默默放弃,再想宋显珩这一反常举动,眼珠子提溜转着,想到了一种可能,瞬间更加嫌弃,这么没有节操的男主她也是头一回见! 宋显珩估摸人差不离都应该离开了……本就是强弩之末的身子陡的一垮扶着椅子扶手倒下,再看某人多变的表情,最后连装都懒得,不禁默然片刻复又威胁道:“想活命就老实点。” 谢蓁暗暗翻了个白眼,心说这话送你自己还差不多。瞧着眼前人一身苍蓝云锦长衫近乎被血色浸透,只怕不止伤了一处。谢蓁向来能屈能伸,只觉得眼下弄不死他,倒不如坐下来谈谈如何于自己有利。 “外头追杀你的是什么人?我帮你躲过一劫,算是你的救命恩人了罢。” 宋显珩低哼了一声,神色玩味,“谢大小姐以为方才两方为何没交上手,反而这般太平?” 谢蓁听出他的言下之意当即惊了,思忖片刻,一下反应过来,谢忱被老爹派走就是为了眼前这人?再对上宋显珩波澜不惊洞悉一切的眼眸,原想装傻白甜胡搅蛮缠糊弄过去的心思顿时歇了。 半晌只嗓子发干地回了一句,“许是当中有什么误会……”比如是别人冒充的! 宋显珩眼皮子都懒得抬,哼了一声不置可否,也不知方才为何会对她坦白。 谢蓁觉得两人之间的气氛有点古怪,最后还是归咎于某人受伤比较柔弱,从原先穿着的衣裳里摸出一只瓷瓶,转回宋显珩面前替他上药,一边还不忘说,“呐,连命都救了,算两个恩情,方才一个抵掉,这个留着日后咱们再算。” 失了力气任由谢蓁摆弄的宋显珩却像是没听到她说什么似的,目光停留了一处,待谢蓁察觉望去,又挪了回来,“你想跟本王提什么要求?” 谢蓁听他这么好说话,登时兴奋地眯了眯眼,故作踌躇道,“……还没想到,反正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王爷将来莫要恩将仇报就好!” 宋显珩凝着面前替他仔细缠上布条包扎的少女,几绺发丝俏皮滑落,垂在脸颊痒痒的,似有什么被撩动,然也只是一瞬,苍白面颊快速掠过一丝恼羞成怒,至于羞恼的是什么就耐人寻味了,最终绷着冷静自持的模样应了声。有意思,谢老贼的女儿竟问自己要了两个承诺。 谈判成功,谢蓁笑得眉眼弯弯,高高兴兴地给某人扎了个硕大的蝴蝶结结束,要知道苦逼穿成爽文里的恶毒女配,某蓁的心愿还是世界和平啊! 大概是谢蓁在里头的时间太久,外头的护卫又一次询问,这次连带叩门,搅了一室和谐气氛,谢蓁一时不知该作何应答,须臾间外头就突然传了破门声,谢蓁忙是瞟向宋显珩坐的位置却是一怔,发现不见了人影,而她垂挂在屏风上的衣服不知怎的掉了地上,还有几个血脚印子,大概是被人救走了? 冲进来的谢七看着谢蓁身上沾着血迹,神色一变,扑通跪下,“属下失职!” *** 谢蓁从浮曲阁回了将军府后后知后觉自己少算了一笔账,就算不让昭王负责,也该谋点好处啊……心情再次抑郁,阮姨娘等见状更是忧心,却都被谢蓁关了门外,道是自个静静。 而跟着她回来的护卫都被她威胁封口,发了毒誓,事关她的清白,若今个的事泄露出去半个字,她定然不活,护卫都知晓这人是谢元的掌上明珠,担不起这个责,也就连着谢元一块瞒下了。 谢忱是最后回来的,径直去了谢元那请罪自领惩罚,错过了询问的时机。 玉瓒提着食盒进了屋子,一边禀报谢忱回来的消息,一边取出了食物。 谢蓁憋闷了会儿,见着吃食才好转了心情,玉瓒不愧是她的心腹,弄的都是她爱吃的。一碗螃蟹饺子,用梭子蟹煮熟后挑取蟹黄,压取整足嫩肉,制作成的蟹馅鲜香油嫩,肉味独特。 碧绿的清汤中浮着数十颗殷红的樱桃,又飘着七八片粉红色的花瓣,底下衬着嫩笋丁子,红白绿三色辉映,鲜艳夺目,汤中泛出荷叶的清香,解了酱香肘子的腻味,令人食欲大开。 谢蓁一边吃着,一边回想起之前宋显珩说的,谢老爹派人追杀……谢忱……总不至于是因为她那晚说的话罢?这么一想,谢蓁莫名有些发虚,按理说她爹如今权势滔天说一不二不该怕的,然而爽文里谢元作为一个被主角刷经验的反派角色,金手指全开在了主角那边,最后下场不要太惨。故此她一直很忌惮,宋显珩作为男主后期强大到逆天,看的时候很爽,但亲身经历就不太愉快了。 好比先前的沈梨妆,若她在府中出事,宋显珩定会拿将军府开刀,而当时追文作者又没细写,她完全不知道宋显珩会如何对付,也不能直接跟谢老爹去说你别作死,只能夹缝中求生存,尽快让老爹打消不可能实现的荒唐念头。 思及此,谢蓁只好多吃两个饺子压压惊。 玉瓒看小姐胃口好,就晓得她没大事,拿了衣物要去送洗。谢蓁瞥见恰好是今个穿的那套,有谢十三在,她还是装了不少好东西在身上的,可惜因为换衣服的缘故没能用得上,现下刚好让玉瓒收在一个小匣子里呈了过来。 谢蓁瞄了一眼,随即觉得似乎确了点什么,再仔细一瞧,“我那玉佩呢?” …… 昭王府,因着宋显珩带伤回来乱成一团,宋显珩明显皱了下眉头,并不打算让这事宣扬出去,便吩咐管家尤其不能让…… 然话还未落,闻讯赶来的沈梨妆步子都乱了,一脸担忧地凝着他伤处,颤颤唤了声王爷,拧着帕子忧心至极。 “梨妆。”宋显珩叹了口气,声音带了安抚的力量,“我没事,只是些皮外伤。” 沈梨妆蹙眉不语,跟着一块入了房里,大夫很快被找了过来,虽然没有宋显珩说的那般事小,但好在伤口及时得了处理,未有大碍。 “那位替王爷包扎的那人估摸是学过跌打行医,这手法老夫没见过,不过确是有效,不知王爷可否替老夫引荐一二?”大夫凝着昭王胸前硕大的形似蝴蝶的打结手法,硬是忍住笑道。 “……”宋显珩瞧着胸前令人发笑的打结,不知怎的又浮现起少女俯身亲手系上时嘴角微微翘着,再仔细看也看不出是不是在笑。 沈梨妆在宋显珩上药的时候避过,这回进来听到大夫说的话悬起的心稍稍回落,目光亦是落在宋显珩胸前那处,这绝不可能出自宋显珩手下之手,反而瞧着布条像是女子的……有外人在,沈梨妆自然不可能贸贸然问,直到大夫走后,屋子里余下她和宋显珩的心腹手下,才开口道:“珩哥可是有什么妙遇?” 宋显珩一怔,扯了嘴角:“不过是个想拿救命之恩跟本王做要挟的无耻小人罢了。”对于沈梨妆他向来是有问必答,只这回下意识地隐瞒的那人身份,匆匆掠过不愿多说。 沈梨妆闻言蹙了蹙眉头,从他伤处亦是能猜到当时凶险,“也多亏了那人,小人好打发,珩哥好好养伤要紧。” “嗯。”宋显珩应声,私心里却不觉得谢蓁是个好打发的。视线一挑,将目光放在了沈梨妆身上,方才听宋赟禀报得知她竟敢闯将军府禁地,此时拧着眉头神色不虞,沉声问起:“你还记得当初你要去将军府答应过我什么?” 沈梨妆闻言便知道宋赟肯定是把那事跟他说了,目光暗暗溜向不苟言笑那人,偷摸瞪了一眼,回头对上宋显珩隐怒神色,惯着平日里相处讨饶道,“梨妆知错了,珩哥你看我现下不好好站在你面前,答应你平安回来也是做到了。” 宋显珩摆着一副沉冷神色,“一次侥幸不代表次次侥幸,若下回没那么幸运,岂不是……” 沈梨妆显然也猜到宋显珩未完的话,也知他为何会如此生气,父亲是当今圣上和他的恩师,当年沈家遭陷害父亲预先将自己托付给他时这人也不过只比自己大了六七岁,像兄长又像父亲般照顾,对外她是落魄书香世家的小姐,实则八年前被这人从冀州带回,以表小姐的身份待在王府,感情不可谓不深厚。 “不会有下回。”她是趁着这回的机会难得才去探那虎穴,既然一无所获便歇了心思,留在这人身边等着看谢元遭报应那天。 宋显珩见她肯受教倒也没再多说,让宋赟去邢世堂领罚。 沈梨妆知晓是因为自己的缘故忙是求情,“要不是宋赟我恐怕就出不来了,珩哥莫要怪罪。” “是属下技不如人,若非表小姐及时离开,属下万死难辞其咎。”宋赟面无表情的回。 “不是你把我送回去的吗?”沈梨妆心头咯噔,诧异问道。 宋赟摇头。“属下见丫鬟扶您进去后离开的。” “这就怪了,我当时似乎中了机关昏过去了,还以为你……”沈梨妆一直以为是宋赟所救,可这会才知并非,颇是纳闷了。“那是谁送我回去的?” 宋显珩从对话听出一二,不由皱了眉头。 “那晚听说谢元和谢蓁也去了……”沈梨妆自言自语,对于自己能侥幸逃过这一劫也是想不通,“不会是谢……不对,若是她发现,早该惊动了府里人……许是珩哥安插在将军府里的人做的。” 宋显珩眯着眼思量,最后嗯了一声,不置可否。宋赟瞧出主子神色疲惫,请辞去领罚,沈梨妆自然也跟着出去。 屋子里一下恢复冷清,宋显珩疲惫地后仰靠在了椅背上,他这遭回京料准了前途凶险,可抹不开皇后的面,虽与母妃希望他远离京城是非的心愿背驰,却不得不偿还皇后当年的恩情,思及此,送显珩神色一顿,从怀里摸出鸳鸯玉佩。 此物是母妃留给他的遗物,他十分珍视,故在谢蓁身上瞧见时震惊万分,一想就认定是谢蓁买通自己身边人偷了这个,可她那态度……宋显珩越来越想不通,然抬眸的瞬间,却从不远垂挂衣服上瞧见了另外一块玉佩。 “……” *** 谢蓁的那块玉佩让玉瓒找了两日都没找到,思来想去只可能是那日出门的时候在外头丢了。 可玉瓒已经叫前两回丫鬟的事弄得有些心有余悸,想了个法子提议道:“小姐,依奴婢看……咱们院里合该再提个能主事的仆妇镇着才好。”玉瓒如今自己就是谢蓁院里头独一个一等大丫鬟,可平日里跟在谢蓁身边伺候,也实在腾不出太多功夫去一一管着。若不是接连闹出玉翘和玉栀的事,玉瓒也实在没想院里头有这么多手脚不干净的。如今借着玉佩丢了的这事,更将这事提了出来。 秋初天气渐凉,各房都添置了秋衣,谢蓁看着玉瓒收拾,舀着荔枝膏水喝,听她提起作了思量。前头那次林姨娘的事已让她看清了府中形势复杂,也早就有了要好好清清院里头人的打算。转念一想,这不可就正有一个背景干净人选! 谢蓁立即丢了手中的扇子起身,对着玉瓒道:“还等什么,咱们现在就去挑人。” “嗯——啊?”玉瓒愣了一下,可没想到谢蓁非但应了还立即打算去办这事,等再回神的时候自家大小姐已经出去了。玉瓒忙是搁了手里的活儿出去追人,“小姐,咱们这是去哪儿挑人?” 谢蓁心底打着算盘,若不是玉瓒说起险些把那人给忘了,不禁有些讪讪,“前些时候我在门口见到的那妇人……”她思索着停顿了片刻,“等等,这会儿人该在哪?” 玉瓒只好忙拦住了前头,“小姐!我听说好像调去了一道门崔婆子那呢,要往北边走。”其实这不过是个小事情,只消小姐吩咐一声叫崔婆子领着人去即可,哪用得着来回折腾? 谢蓁听到转去崔婆子那微微蹙了眉头,她还记得自个吩咐过要送她苑子来的,怎的又生出崔婆子的事情? 这崔婆子是专门管□□新招的仆妇丫鬟的,照例总有七八个为一批这样教着,等规矩学得七七八八再让府里又处来挑,挑剩下的再继续留下□□。 可这阵子也不知怎么了,招来的都不是什么机灵的,蠢笨不说,偏还有几个心思不安分不服管。崔婆子搬了张凳子自己个儿坐在院中大树的阴凉里,面前不远处四个年岁不一的则是头顶着木盆站在太阳底下。 崔婆子手里头还握着藤鞭,抬起一只脚曲着踩在凳子上,又端着旁边海碗茶猛灌了几口,喝痛快才开口:“别说我亏待你们,要真是不想你们留在府里就不会让你们头上顶了个盆了。要知道将军府可不是寻常地,可不是以为是个人的都能进来做活。”她说了这话的时候目光有意无意的瞥了一眼最边上那个中年妇人,鼻中微不可闻的哼了一声,继续了道:“要不是你们不守规矩,哪里还能连累着我在这受这罪?” 在那受罚的几人立即哈腰点头的附和,偏偏还是最边上那个没动静。 崔婆子平日就被这些人捧惯了,正是享受得意的时候,冷不见瞥见那人活像个死人一样面目淡淡,也不知是不是故意顶撞自己。她立即站了起来,捏了手中的藤编发狠的问道:“怎么?你到这个时候都不觉得自己个儿有错?”这人是谢管家回老家一趟暂时交托给她的,招个眼睛有疾的也不知怎么想的。 素娘轻轻皱着眉头,嘴唇也稍微抿着,仿佛到现在还是一个字都不肯说。 崔婆子也是个暴脾气,见她有事当着其余人的面不服自己的管也来了火气,抽着藤编就往素娘身上招呼。 而她们头上顶着的水盆中都盛满了水,那里是崔婆子方才说得那样是为了给她们遮太阳的,不过说了漂亮话而已。满满当当的一盆子水叫太阳烤得发烫。素娘被抽打着难免站不稳,头上顶着的谁就晃了出来,溅了崔婆子满身。 崔婆子哪里提防还有这招,受惊之下连连怪叫着往后面退,站定了一看,从头到脚哪还有一块没湿的地方。崔婆子出了这样大的一个丑,面上挂不住,立即尖叫着嚷起,一副恨不能冲上去跟素娘扭打架势,“我看你是不想在将军府待下去了!” 可她总归还是一个小管事婆子,平日再怎么□□这些新来的都不会有人说一个不字,可……可这会自己真跟她打在了一处,到后头吃亏的不还是自己。 崔婆子红了眼,不忘边上还站了三个,立即挥着手道:“这人不服管的,你们都来给我擒住她!” 这三个平日就总爱欺负素娘,要不是早前就起了争执这会也不会受罚了。她们原本对素娘心中就怀着恨意,这么一来,纷纷搁下了木盆扑过去扭打素娘。这三个已经是数回都没被挑上而留在崔婆子这边的“老人”了,偏又听说这独眼瞎子一来就叫府上的大小姐发了善心收下了她,哪里能心中不记恨的。 她们几人早在外头的时候就已经听说了,谢家的大小姐是被谢老爷千娇万宠捧在心中,那谢小姐那伺候的差事也铁定是满府最好的去处。凭什么她们三个去不成,这个独眼的却能去?如今得了崔婆子的话,正好新仇旧恨一并清算了。 三人都是体型魁梧壮硕之人,素娘一个哪能抵得上三人,眨眼的功夫就被压在了最底下,叫他们三个一齐“伺候”着。这些都是市井人,这样扭打在一处也早就将之前学的规矩都忘得一清二净了,抓头发掐侧腰的事样样都做了出来。 素娘也是个再要强不过的性子,饶是被这三人打着,也没有半点服软求饶的意思。倒是崔婆子,在旁边看着觉得稍稍解气了些,可仍时不时的喊上两句:“给我狠狠的收拾了她!” 谢蓁带着玉瓒到院外的时候就瞧见院中间有人在闹事,正稀里糊涂闹不明白的时候不经意瞧见了最底下压着的人面目瞧着熟稔…… 素娘?! 谢蓁骤然反应了过来,扬声呵斥:“都给我住手。” 崔婆子先是愣了一下,再回头瞧见是谢家的那大小姐,立即双腿一软跪了下去磕头,“大、大小姐……您怎么来了?” 谢蓁没功夫理会她,径自从她身边跃了过去,指着素娘身上还压着的三名仆妇道:“还不给我都下来。” 这些人又哪里见过什么大小姐,听得崔婆子这样喊了一声,也立即明白了过来,吓得连滚带爬的从素娘身上下来。三人俱是跪在了地上,结结巴巴的求饶:“大、大小姐饶命……” 谢蓁早就使了个颜色叫玉瓒去扶人,素娘虽然嘴角还挂着几丝的血,落落起身瞧着并没什么大碍。刚一起来,她就朝着谢蓁规矩的行了个礼,“咳咳咳……素娘谢过大小姐。” 谢蓁淡淡唔了一声,实则想给人找个大夫,只因记得这人后来恢复身份后受头疾困扰,该是小毛病,所幸原女主发现及时,又记了一笔恩情,便趁着这一机会让人带去给大夫瞧看。 这才问地上的领头婆子,冷着腔调道:“怎么,崔管事就是这么□□人的?” 崔婆子平日被人叫上一声管事当真是欢喜,可这会听谢蓁这样一喊,心底里已经毛得发慌了。她之前倒是听人专门有人提了一句说是这妇人是大小姐看中的人。可崔婆子却以为这是不过是大小姐一时见到这妇人模样可怜起怜悯之心罢了,日后哪能真放在跟前日日夜夜对着。所以到了这会,崔婆子鬼使神差的问了一句:“大小姐……是为了素娘来的?” 谢蓁恼恨这婆子险些坏了自己的大事,这素娘日后会给她大机缘,可这机缘也要基于谢蓁跟她关系好的情况下。 “我要了的人,自然要来亲自看看如何了。呵——”谢蓁咬着道:“谁知道你竟是这样教人的!” “……”素娘还没走出多远便听到这话,先前一直冷淡强硬,又听这位谢大小姐为了自己而来,又再次救了自己一回,可不就当即生出了万分的感激,目光动容的看向谢蓁。 而崔婆子早已经被吓得魂飞魄散了,一味的在那狡辩,“小姐,老婆子可不敢顾意折磨新招来的,只是……这些人早就有人私怨在里头,老婆子也不知道……也不知道他们下手这样狠……” 可事到了这一步,谢蓁哪还听的去她狡辩,只心中有些后怕,若不自己心血来潮走了这么一趟还不知素娘要被什么对待,说不定往后就要跟自己结仇了! ☆、第30章 崔婆子也是没料到会这么撞了谢蓁手里,悔得肠子都青了,一劲儿求饶,也有些倚老卖老的哭诉不容易,当中有误会自己也没料到会这样什么的,听得谢蓁耳朵嗡嗡嗡,说得好像要了她老命一样,到最后反给气笑了,淡淡瞟过一眼什么也没说回了自个苑子。 没过一会儿,玉珍端来午膳的档儿说起这事,道是崔婆子的事儿传到阮姨娘那不说,连沈姨娘都赶去凑了个热闹,一通挤兑就说要把人赶出府,那几个动了手的更惨,遭了沈姨娘身边婆子一顿修理,当然得罪大小姐在先,不消沈姨娘说的,阮姨娘自然也会将人赶出去。 而沈姨娘这上蹦下蹿为哪桩的旁人都心知肚明,这回却聪明的没直接到谢蓁面前来讨,只偷偷塞了玉珍一只玉镯子,让她帮着说说话趁高兴了提一提谢文香回来的事儿,凝香苑里除了新来的都得过谢蓁□□,尤其是近身侍候的,犯不着为了点蝇头小利放弃主子给的优待,自然老老实实都给交代了。 谢蓁颔首,要说也是谢文香自个作死,明明快熬到能回来的日子了,又给寄过来一封恐吓信给自己,谢蓁也就那么不经意抖了老爹面前。到头来,谢文香又得到了和静安师太钻研佛法的机会。 玉珍揭开食盒盖子,里面是一碗火腿鲜笋汤,又是一碗酒酿清蒸鸭子,一碟银芽鸡丝,还有一碗用白丝玛瑙碟子盛的桂花糖蒸栗粉糕,并一大碗热腾腾碧荧荧蒸的绿畦香稻粳米饭。 谢蓁对吃的一向热衷,接过玉珍盛好的米饭正吃着,便瞧见玉瓒领了一名妇人进来,却是素娘。 后者自进门就瞧见这位镇国公府的掌上明珠在用午饭,筷著落下的频率不低,吃的时候也特别认真乖巧,粉颊上腮帮子微微鼓出,像极了自己以前主子小姐以前养过的松鼠,让人想要摸一摸脑袋。 谢蓁地上妇人柔软目光,微微一顿,随即蹙起了眉头,问道:“大夫怎么说?” “托大小姐的福,素娘并无大碍,只是原先的一点小毛病,不用特意费心。”素娘忙是答道,她是特意过来感谢大小姐的,照她说连药方子都不用开的。 玉瓒见主子的目光落在自个身上,点头附和,“大夫也说无碍,开的药方子奴婢让人去抓了药,总要吃好了才好。” “不用的不用的。”素娘瞧着面前少女,若非是她自个恐怕都谋不到这个活计,本就存了感激之心的,哪还敢再占将军府的便宜。 谢蓁闻言睁着一双漆黑乌眸直勾勾瞧向她,迅速浮了蒙蒙雾气,素娘瞧见顿时慌了,一双手都不知该怎么放的无措,“小姐,素娘是不是做错什么了?”看着那样儿就觉着不忍心的。 “素娘长得好像我奶娘。”谢蓁的声音闷闷道,垂下脑袋似是因为回想起往事陷入了低落情绪,“奶娘在我小时候就去了,当时也觉得是小病小痛忍着,结果……” 素娘没想到还有这一出,当下反应过来,传闻这位谢大小姐生母不详,有乳母在,跟乳母感情深厚也在情理,心中也是恍然,自己能入这位主子的眼是因为长相的缘故,不知为何一直惶惑的心落了回去,对上谢蓁也就更多出几分真心,“小姐莫要伤心。”随后在谢蓁略带伤心的注视下又补了一句,“素娘会注意自个身子的。” 谢蓁得了她的保证才稍稍展颜,至于奶娘的事是谢蓁从祖母那捞了点有用的自个拼凑编的,这么一来也好解释,看着素娘一双眼儿水汪汪的,演的入骨三分。 果然,素娘看着她那模样心中更是柔软,心道外头的传闻真是胡说八道,小姐明明那么善良可爱…… 不知素娘心理活动的谢蓁眨了眨眼,再接再厉,扮了可怜道,“素娘能陪我一道用饭么?” “这……”不妥还未出口,素娘便败在了谢蓁的可怜又期盼的目光中,犹豫良久,在玉瓒添过碗筷后轻推一把才顺势坐下。 谢蓁见状高兴,只道让她无需拘束,这个苑子里的规矩是她说了算的,也符合大小姐任性妄为的性子。 素娘颇是无奈依从,用饭的仪态甚是优雅。谢蓁瞧着微微眯了下眼,随即便装作漫不经心地问道,“素娘家里有几口人?家在什么地方?” 听到问话,素娘下意识地搁了碗筷,脸上划过一抹异样神色,最后规矩回答,“实不相瞒,素娘几年前生过一场大病,以前的事都记不清了。”那场高烧差点夺了她的性命,多亏好心人将她送了医馆,事后她记不得自己是谁,也不知何去何从,只有身上多了几道可怖伤口。也是因为这样她几乎封闭了自己,一开始她也想过找寻家人,可随着时日渐久仍是一无所获后就再不报希望了。 谢蓁并不意外得到这个答案,是因为记得一开始原女主身边出现的确实是个仆妇,可后来的去向却没有交代,只隐隐提到妇人身份尊贵被接回了家。而原女主也因为于妇人有恩,几次涉险都化险为夷,甚至从孤女身份到县主,都是那妇人家里出的力,能做到这些的也就世家贵胄,这样的家世背景自然容不得女子孤身流落在外的名声。谢蓁即便想找也不能大张旗鼓地找,只私底下打听,锁定了几家到现在尚未有线索。 “素娘想找家人吗?” 素娘一顿,沉默片刻后点了点头,复又摇了摇头,“我什么都不记得,从何找起,而他们要找,也不会到现在都没消息,算了罢。” “不试试怎么知道呢。”谢蓁瞧着她眼底的失落阴霾,忽而义气说道:“我帮素娘找。” “大小姐……” 谢蓁笑眯眯瞧着,实话说,素娘给她的感觉十分舒服,那种舒服不是阮姨娘那种流于表面的温柔相处,而是这个人骨子里的东西,比如她用饭时的仪态,举手抬足,许是因容貌的不自信掩了光华,不光是为了自己的私心,为素娘她都要帮一帮的。 素娘想了想,从怀里摸出一块玉珏交到了谢蓁手上,“这块玉是我一直随身带着的,不知是否有帮助。”这些年来她一人过得到底凄苦,怎么能不想着有家人相伴依靠,见谢大小姐言语诚恳,已然动心了。 玉珏因为藏在身上带了残余温度,更显温润。谢蓁拿着玉珏仔细瞧看,可上头愣是什么都没有,玉是好玉,却太过古朴素雅,认不出来。待抬眸对上素娘紧张的目光,笑了笑,“有信物就更好找了,素娘放心。” 素娘闻言亦是扯动了嘴角,忍不住溢出一抹高兴笑意来,又是一番真诚道谢,不管如何,这份心意自个都无以为报,暗下决心好好服侍新主子。 而此时正值午时末,阳光正好,谢蓁用过饭后着人搬了躺椅在庭院里晒太阳的功夫,宫里养心殿却是一片愁云惨雾。 “你再说一遍!”宋显珩清冷的声音此刻携着浓重寒意于大殿里响起,令人胆寒。 一苗族打扮的中年男子扑通一下跪在了龙床前,“皇上先前服用的九龙散虽然能短时间内令精力充沛,可时间久了极是损害身子,小人没有一定把握能……” “皇上……”妆容精致的万贵妃一听当即红了眼眶,伏在龙床上,忧心切切地唤了一声,杏眸沾染水汽,委实一副叫人动容的伤心模样。 床上的皇上瞧着美人儿落泪,可惜没力气起身,可对着他对喜爱的女子脸上却是显了明晃晃心疼的。 一旁身穿凤服的女子雍容华贵,在那一瞬脸色差极,瞥向床榻上的女子眼中隐了深深的怨恨,皇上为何会服用九龙散,还不是这妖女勾引的,可再怨恨都得端着风度,“妹妹,苗医的话还没说完,兴许皇上洪福齐天,真能解了也保不准。” 万贵妃伏在床畔,抓着皇上的手,垂首的瞬间眸中隐过戾色,抬首时又含了眼泪,“皇上是天之骄子,定然能平安的。” 宋显珩则敛眸深沉凝向苗医,再察觉到皇后落在自个身上的目光,沉吟开口,“皇兄现下需要静养,皇后娘娘,贵妃娘娘也需要给苗医施展医术的空间……” 万贵妃捏着帕子抹了抹眼泪,“王爷说的极是。”当即明白了这话中的意思,利落应和后倒是跟着皇后一块出去了,没有半点为难。 宋显珩瞧着那道离去的身影,不禁沉暗了眸子。 —— 永成十年十月,朝堂表面一派平静如常,可暗地里早已激流暗涌。皇上连着几日没有早朝,群臣议论之余也都瞧见皇上每况愈下的情形,对于让谢将军暂代朝政一事忧心有之,蠢蠢欲动亦有之。 谢元一系的朋党则力张要趁热打铁。如今太子体弱多病难当大任,而小皇子宋瑞在将军的教导下小小年纪便是出众,有着师徒情谊更是比寻常君臣关系来得亲厚。倘若……届时再由将军辅政,定能教大梁国富民安。 然这话一出口就被谢元喝斥大逆不道,道是自古长幼有序,由不得他们胡言,一番严词喝斥敲打送客离开。 未过多久,从大将军府出去的马车低调驶向朱雀门,马车里的谢元神思凝重。 初秋晨雾浓重,笼着红墙琉璃瓦如蒙上一层阴影,看不真切。谢元在朱雀门下了马车步行入宫,领路的小太监被他身上的气势所慑,垂着头恭恭敬敬带路,并未看到后面走着的谢元目光眺了一处,脸上划过一抹想念神色。 “谢将军,您来了,容老奴进去通禀一声。”养心殿外,挽着拂尘正好出来的海公公见着谢元恭敬行了礼,身后跟着撤了空盘子出来的几名小太监,俱是纷纷让道行礼。 谢元点了下头,面上无甚表情的在外头候着。 海公公带着满面笑意很快又出现在谢元面前,“将军里面请。” “皇上的身子可还好?”跟着海公公迈进去的当儿,谢元开口问道。 “回将军,时好时坏,今个胃口好,御膳房做了皇上爱吃的松子百合酥和鱼面,皇上用了两大碗。”海公公笑眯眯说道,他是宫里侍候皇上的老人,服侍过已故太上皇,是宫中的内务总管,一点不受谢元的气势影响,相反,还能说得来。 “这季的黄鱼鲜,皇上爱吃用清炖的最有原味儿。”谢元不经心地提了句。 海公公嘴角弯起的弧度加深,“论吃的还是将军在行,连王御厨都挖了。既然将军的一番心意,老奴一定叫人去做了。” 待到了内门槛儿,海公公收敛稍许笑意,领着人进去规矩立在了一旁侍候。 “臣参见皇上。”谢元抬手作揖,恭敬行礼道。 “谢爱卿快免礼。”身着明黄龙袍的中年男子坐在黑檀金边圈椅上,瞧着人来浮了笑意。说起来还不到五十的年岁,可因着病情折磨仿佛抽去了十年的光阴,垂垂老矣。“谢爱卿可有什么急事找朕?” 谢元瞥过一眼便收了视线,规矩站着,“朝中并无大事,请皇上安心颐养,皇上龙体康健才是万民之福。” “……哦?可朕怎么听说陇州一地有流匪作乱,扰得百姓民不聊生?”皇上端起了桌上的茶盏,垂眸撇了撇茶盖子,略有深意说道,他虽将大权交给谢元暂代,可不代表他耳目封闭,也绝容不得臣子糊弄。 谢元不卑不亢道,“此次陇州匪患蹊跷,陇州一地向来太平,反而是离陇州不远的冀州经年受流匪骚扰,臣已经派虎啸营前往。” 皇上听了虎啸营时一顿,谢元手下神兵,自是没什么好担心的。 “怕只怕不是一般的流匪作乱……如今刘大学士正在陇州参与研制天火,许是试验时引了有心人注意,借流匪一事虚晃,臣想亲自去一趟。”谢元又继续道。 “谢爱卿所言不无道理,可若是误会……”皇上迟疑,毕竟前面有虎啸营前往后有谢元,动静过大反而暴露。 “臣夜里出发,不会暴露行踪。臣也但愿只是虚惊一场。”谢元诚恳说道。 皇上颔首,把茶盏搁回了桌上,龙心甚悦,打量着谢元目光里不掩满意,有此虎将,乃是大梁之福,遥想少年时两人一个精心治国,一个平定疆土,这一晃都已经几十年过去,谢元这人反倒和记忆里一样都没老过,许是因为年少时就长得老成。 回想起往事的皇上笑得愈发开怀,“凡事有谢爱卿在,朕甚为放心呐。” “为皇上分忧是臣分内之事。”谢元又是恭敬作揖,他虽暂代朝政,也只是将那些不重要的折子剔除,而重要的需要皇上过目的仍旧整理后呈入宫中。 谢元的做事风格如同他这个人一样,雷厉风行,有担当,皇上眯着眼瞧他,想起太上皇在世时所说这样的人用好了就是一把利刃,所向无敌。如今这把利刃在他手中收放自如,心底不掩得意。 皇上忽然就想起了一事,“谢爱卿的女儿今年有十五了罢?” 谢元一怔,点头称是。 “可有配人家了?”皇上想起前些日子公宴谢蓁也来了,当时还闹出了不小的动静。再想到这人对女儿如珠如宝的样子,不由沉思着问道。 “因臣私心,尚未。”谢元低敛着眉头轻轻一皱,旋即又松了开来。 皇上噙着几分深思摇了下头,“满朝的青年才俊,何愁挑不出一个品貌双全的跟你一道疼蓁蓁?” “皇上,小女刁蛮任性,臣……”言下之意是不放心放出去祸害,谢元也是没想到皇上会心血来潮弄这么一出。 “谢卿家无需担心,有朕保媒还有谁能亏待蓁蓁的?”皇上挥了挥手,显然有了盘算模样。 谢元奈何不得,只得道谢领命,见皇上露了疲倦未再作打扰离开。 待谢元离开养心殿,皇上依旧笑眯着眼,海公公在一旁见状,给他续了杯茶,“皇上可要歇息会?” “嗯,你下去罢。”皇上回神,吩咐道。 海公公一愣,一贯是他侍候的,怎么让自己出去?可……又见没留别个,瞧了一眼皇上,最后也只好压了一肚子的疑问躬身退了出去照着吩咐关上了门。 而此时,养心殿内一道颀长身影自屏风后步出,年轻亲王脸色郁郁盯着自个兄长,“皇兄……” “谢卿家那般疼爱女儿,若你娶了,岂不有了筹码在身旁。” “……”宋显珩皱眉不语,显是不肯。 “行了,朕同你玩笑的,真要娶也不会让你娶。”皇上脸上的笑意稍是一敛,接着道,“若你所说属实,将来省得牵扯,朕会帮她安排一门‘好亲事’的。” 宋显珩听着这话,眉头不由皱的更深。 “可照今日看,谢元并不像是对你下杀手的人,而海公公……他服侍过先帝又一直跟着朕,怎会是谢元的人?”皇上面上流露出的还是不相信。 宋显珩闻言一顿,神情正然,“臣弟也只是推测,若宫中没有那人眼线,臣弟如何会受伤。” 皇上霎时默然,对宋显珩提及之事亦是忌惮,这般思忖,两鬓几缕白发显了苍老之态。 良久,落了话音。“阿珩,朕赌不起——” 谢元已经扶植成一株参天大树,根深叶茂,若贸然牵扯,不会是社稷之福,反而…… 宋显珩闻言心内震动,目光复杂的看着那个明黄衣裳的兄长,半晌缄默。 ☆、第31章 过了申时,小太监迈着小布步伐急促的往椒房殿去。殿内沉香缭绕,寂静无声,小太监一路低着头,才刚迈入了里殿就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娘娘,陛下前头已经跟昭王爷说完话了,正在批阅折子……怕、怕这阵子挤压的急事太多,陛下晚上不能到娘娘这才用晚膳了。” 万贵妃正坐在梳妆台前,手中横卧着炭笔在那细细的勾着眉,她不经意的转过脸,妆容精致的面上浮起丝丝笑意,“像个小鹌鹑一样。” 那声音又软又魅,丝毫叫人觉察不出距离感,可小太监的腿却打起了颤来。 “皇上病了这些日子,心里头却一直记挂着天下事,本宫其实那等不明事理之人?”万贵妃的轻吟着说,转眼瞥了一下还在跪着的小太监,又笑了一声,“下去吧,叫人瞧见了还以为本宫是个多苛待厉害的人。” 小太监倏然松了一口气,跪着退了出去。 婉秋等人退了出去才低声道:“娘娘——”她顿了一顿,才继续道:“昭王回京后……愈发勤快的在皇上跟前走动了。” 万贵妃神色丝毫不动,她眉心天生一颗菱心痣,嫣红欲滴带着妩媚。“他跟陛下是亲兄弟,时常走动也是应当的。”万贵妃不甚在意的随口附了一句,转而问起:“黄鱼豆腐汤炖好了么?” “奴婢来时候叫人用文火细细熬着,娘娘这会要奴婢这就让人去大火催一催,立即就能好。”婉秋恭眉顺目的回道。 万贵妃漫不经心的“嗯”了一声,又道:“装在食盒中,本宫要去养心殿。” 婉秋也就明白了万贵妃意思,随即退出去准备车辇。 车辇才刚在养心殿外停驻,大太监海公公已经迎了上来,亲自掀了车帘扶里头的宫装丽人出来。 “听说娘娘要来,皇上特意命奴才在外面候着呢。”海公公笑着道。 万贵妃眉眼一转,“难为公公了。” 海公公乐呵呵地应着,也不敢有丝毫的怠慢。等进了养心殿便对着龙位上的皇帝恭声道:“皇上,贵妃娘娘来了。” 皇帝正在批阅奏折,才搁下笔,一直皱着的长眉也骤然松了下来,嘴角浮着笑意,对着万贵妃招手道:“爱妃,这边来。” 万贵妃一只手稍稍提握着迤逦在地的长裙,眼中含情的走了过去,叫皇帝拉着跟自己同坐在龙位上。“这些奏折挤压了多日,今晚上本该……” “陛下——”万贵妃忽然伸出手捂住了皇帝的唇,婉转笑道:“皇上为天苍生的烦劳,难道臣妾是这样不明事理的人?何况……陛下不能过的臣妾那,还不容许臣妾来了?” 美人在怀辗转浅笑,皇帝的笑意更加浓了起来,更何况这美人是自己最心爱的。 万贵妃招手,让立在一旁的婉秋将食盒拿过来,取出了黄鱼豆腐汤,黄鱼烹入黄酒去腥,放入油中煎一下,再向锅中加入沸水,才能熬出乳白色的鱼汤。“臣妾听说陛下今日吃了黄鱼面,就巴巴的叫人炖了黄鱼豆腐汤来。” 皇帝道:“朕不过多吃了两口,反倒让你们都记在心上了……好,让朕来尝尝爱妃的心意。” 这两人旁若无人的又调笑了一番,年轻的太监硬着头皮来打断:“皇上,黄神医在外头了。” 这苗医一日三回掐着点给皇帝瞧病,眼下又到了时辰。 万贵妃娇懒从男人怀中起身,“皇上的身子要紧——”她转过眼去吩咐的小太监,“还不将人请进来。” 皇帝在旁望着万贵妃,越发觉得心中满意,想到能得这样艳绝天下的美人倾心是人生再得意不过的事了。他的手覆在女子的手背上握了握,只觉得肌肤幼滑,恍若无骨。 不一会,苗医进了里头,贵妃站在一旁看他诊治,一直神情关切的模样。隔了会,苗医才道:“皇上的身子已经复原了七八分,只需……” 然而这话还没有说完,这苗医就骤然不出声了,转而是将视线转到了桌案上的食盒上,似有所思。隔了片刻才出声问:“皇上刚才用了什么?” 皇帝警觉,想着他既然是名医自然就不会无缘无故的问这话,“黄鱼豆腐汤。”说着一抬手,示意海公公去将已经合盖好的东西给打了开来,那鱼汤已经用过大半…… 苗医看了半眼就立即收回了目光,恭声道:“皇上宽心,这汤没问题。只是……”他低垂着眼中滑过一丝犹豫,“只是往后皇上的饮食都要谨慎,这段日子还是清淡一些为好。” 听这样一说,皇帝的心也就放了下去,转眼朝着万贵妃也睇去了一个宽慰的眼神,好叫她宽心。万贵妃虚虚的应付着皇帝,可那目光一转,早将视线露在了苗医的身上,心中暗道这昭王请回来的人果真是有几分能耐,这才短短多少日的功夫,竟将皇帝医治得七八不离了。苗人的手段古怪,这真要长留下去,难保皇帝的的身子不会一日一日的康健下去。一想到此,她眼中流露出分毫阴戾。 “吓死臣妾了。”万贵妃顺势往皇帝怀中倒去。 这东西是从她宫里拿过来,方才又被苗医打开盖瞧了一眼,哪有不紧张的。皇帝也好理解她的心慌,这娇怯软软的一声更是让皇帝心疼不已,连带着对苗医也不待见了两分。本事再能耐也不过就是个大夫,如何跟他心尖上的爱妃相提并论?皇帝有些不耐烦的挥手,叫人退了出去。 万贵妃在养心殿又呆了一会,等回了自己寝殿才骤然寒了脸。“婉秋——” 婉秋立即应声。 万贵妃不疾不徐,转身过去躺在了软榻上,身前矮几上隔着香炉,袅袅青烟一脉而上良久不散。 “那苗医……”她漆黑的缎发垂落在胸前,手指轻轻缠绕,纵然一幅优雅闲适的模样,可从嫣红薄唇中逸出的话却是再冷漠不过:“此人留不得。” 不同于之前每回的顺从,婉秋迟疑了一下,稍稍抬起的脸上带着不安,挣扎了片刻才鼓足了勇气道:“娘娘,此人为皇上瞧病正有起色……” 万贵妃嘴角透着邪笑,再张狂不过,“他要是个无用人,本宫留着也没关系。”可在这深宫里头,她最厌恶厌恨就是有能耐又不听命自己的人,这种人……万贵妃轻声道:“本宫怕他已经瞧出不对劲了,婉秋——最迟明晚……” 婉秋应了下来。 *** 这日,谢蓁一早起来就听说谢元去外地公干,还是连夜走的,不禁蹙了眉头,后来玉瓒见她担心,又补了道,老爷留话说会尽快赶回,最晚也定会在老夫人寿宴前,谢蓁颔首,压下了心底那一丝不安,书上也确实有提谢元回来主持宴席,该是自己杞人忧天了。 寿宴是府里谢陈氏等在张罗的,这几日忙得几乎是脚不沾地,诸多事顾不上的就分配给了大房的几个姨娘一道出力。 谢蓁起了后就去阮姨娘那瞧名单,见没有宋显珩的名字略是松了口气,生怕祖母心血来潮给整出尴尬的。然看着那写的满当当的名单时蓦地瞧见几个熟悉的名字,眯了眯眼。然而,还没待一会儿就听宫里来人传话,召她入宫。 宫里的马车就候在府门口,谢蓁叫玉瓒先使了银子将小太监那知道的一五一十套问了出来。得知是万贵妃传召后,她又咬了咬牙,在脸上扑了几层□□后硬着头皮去了。 椒房殿内熏香冉冉,万贵妃倚着软榻闭目小憩,等婉秋领着谢蓁到了她跟前才睁开了眼,蓦然扬起笑,一瞬芳华难掩。 “臣女参见贵妃娘娘,贵妃娘娘金安。” “免礼。”万贵妃噙着和煦笑意,把人招到了自个面前,“怎的脸色这般差的?本宫听说你这阵子茶饭不思?”说着还一边亲昵的伸手捏向谢蓁的脸颊,却在沾了一手的粉后倏地陷入静寂。 “……” 谢蓁也没想到万贵妃会直接上手,心说自个一日三餐带夜宵的,哪里有为伊消得人憔悴的模样?然心底还是因她的话起了惊涛骇浪,暗忖这位贵妃消息真是灵通,虽说得隐晦,可这女儿家茶饭不思还不就是那档子事么! 万贵妃捏了捏那块软乎乎的脸颊肉,觉得传言不尽事实。这么捏下还有点上瘾了。 谢蓁:“……” 不知为何,她看着面前女子笑的模样,总是联想到她让人把自己拖下去一丈红,就跟小时候上着课总是担心天花板上的风扇掉下来一样惶恐。 万贵妃似是有所察觉,“蓁蓁怎么像是怕本宫一样?”一双细长妩媚眉眼弯弯,带着愉悦的弧度。 再怎么说这位在后宫摸爬滚打数年,段数绝非能比,谢蓁晓得不好糊弄,若不说出个所以然的还怕惹了怀疑,干脆出了险招。谢蓁瞄了她的容颜一眼,又是一眼,像是想启唇问些什么却又怕唐突的样子,最终目光定定地落在了那张艳丽逼人的脸上,眼神复杂。 先前抹着浓妆时尚不觉得,可这会光滑瓷砖上倒映出的人儿和软榻上坐着的这般相对,若说没点疑惑也说不过,而恰是怀着那样的心思才好解释自己这番小心的态度。 万贵妃凝着这张隐隐有她影子的面孔,不禁沉黯下了眸子,收回手用帕子拭了拭指尖,不经心地转了话题,“这粉儿用着伤面,本宫这儿有玉面膏,你拿去用。” “……多谢贵妃。”谢蓁平白得了赏赐,小心收了那只白瓷绘缠枝青莲罐子。 正是这时候,婉秋从外头进来,见着谢蓁给她行过礼后,朝万贵妃禀报道,“事情弄清楚了,是给冷宫送食的宫女勾引那苗医,结果夜里俩人在假山那私会时被人撞见,惊慌之下,苗医慌不择路落水,磕着池子边缘才导致昏迷不醒,苗医脸上的口脂和挂在衣裳上的耳坠已经证实是安怡的。” 万贵妃眉梢轻蹙,语气蕴怒,“真是胆大包天!竟在这当口的做这等事,不是耽误……” 后面的话万贵妃没说,谢蓁却是知晓,因为探子的缘故她晓得苗医是宋显珩找回来的人,也是因为护送这人进京他才遭的伏击。宋显珩千难万险的把人平安送进皇宫,殊不知宫里比外头安全不了多少。此时,谢蓁目光偷偷溜向万贵妃,绝不相信这事和她没关系。 婉秋在一旁规矩站着,饶是秋天,额上还是可见细密汗珠。可宫里规矩足,哪能随意动作,只好将头埋得更低了些。 万贵妃见谢蓁懵然坐着,抿了口茶敛了怒意,不再提这桩宫中丑事,岔了话去,“蓁蓁,这是本宫特意叫御厨做的点心,尝尝看,莫要拘束。” 谢蓁看着面前的藕粉桂花糖糕,糖腌的玫瑰卤子,还有奶油炸的各色小面果,玲珑剔透……几乎堆了一桌。 “瞧着你上回公宴上倒是动了不少甜食,本宫就叫人仍旧按照那日制了些送来。”万贵妃款款笑道,待人也再温柔周到不过。 谢蓁对上万贵妃温柔如水的目光心肝儿不由一颤,这怎么看着那么像补偿母爱呢?可被那期待眼神瞧着,谢蓁不得不拿了一块捧在手里吃,吃的时候故意垂眸,不与她对视。 万贵妃盯着她那发旋,小模样显了乖巧,脸色划过一丝异样,却是很快掩了去,“一阵儿不见,蓁蓁的性子温顺许多,难不成真是有了意中人的缘故?” 谢蓁听万贵妃又提起那岔,一急之下被糕点卡住了喉咙,“咳咳咳……咳咳……”折腾了好一阵才喘匀了气,可双眼已经泛红,蒙了一层水汽。 “皇上前头还在说要给蓁蓁留意门亲事,只不过男人呐,总不如女人心细,本宫还是想问问你的意思,看有没有中意的,莫要乱点了鸳鸯谱才好。”万贵妃笑吟吟说道。 谢蓁觉得年纪这槛儿她是过不去了,心底木然,面上还得做出小女儿家的娇羞,“这事……要随缘的。” “说的也是。”万贵妃颔首应和,“不过也要蓁蓁给机会才是,听说明个琼华楼有赏画会,本宫的侄子元稹亦受邀在列,蓁蓁要去看看么?” 我能说不去么……谢蓁眨了眨眼,可实际上还是乖顺点头。 万贵妃很是满意谢蓁这柔顺态度,又是闲聊会儿直到日暮西陲才放了谢蓁离开,而后者出来的时候觉得整个人都快虚脱,可到底不敢放肆,跟着领路的宫娥离开。 临到宫门口,谢蓁瞧见玉瓒候在将军府的马车旁等着,不由快了两步,趁着没人注意一下垮着扑在了她身上。 “吁——”一声低喝伴着马蹄踢踏声蓦然响起,近在耳畔。蹄声盘旋不断,似乎是就此停住了。 谢蓁抬头远远望了一眼,背着霞光也看不真切马背上的男子是何模样,兴致缺缺的扭回了头。可心说我又没挡路,走你的啊。 马背上的宋显珩居高而下端倪着软趴趴倒在婢女身上的谢蓁,见她眼里泛着水光地瞧着自己倏然又回转过头,似乎真如小道传闻所言茶饭不思为伊憔悴。只是他怎么都不信这人为的是自己,反而让他担了狠心名声,暗忖可能是这人存心设计,然瞧着她蔫了的模样,心底腾了一抹异样。这人是谢老贼的女儿,宋显珩意识到自己不该管,可偏偏勒了马停在了她身边…… 身后的马一直在不安打着喷嚏,谢蓁稀奇这人怎么还不走,转过头又看了一眼,这下才看清居然是宋显珩!有古怪! 谢蓁仰着脖子跟他对视了一阵,久了有点酸,眼睛也酸。可是等了半天都没等到他发话,就这么盯着自个脸看,不由怀疑之前吃点心的时候蹭到,联系那人洁癖的毛病,定是看不惯了,故拿了帕子抹脸,一边抹,那粉儿扑簌簌往下掉。 “……”宋显珩觉得刚才自己真是有病,当即下马头也不回地入宫了。 谢蓁瞥了一眼那隐着怒意的背影,回头对上玉瓒不明问道:“……抹干净了吗?” ☆、第32章 回府后,谢蓁叫人打了两盆水洗了脸,在马车里已经缓过了精神来,可因为万贵妃提到的那茬心头压着窒闷,闷声随口问道,“素娘呢?” 玉瓒给她递了巾帕,回道:“素娘这几日领着玉珍在清点咱们院里头的东西。原来老夫人老爷还各位姨娘给小姐的东西,小姐要么随手赏了人,要么就叫人收入了库房,没个专门的核算也是闹不清了。” 谢蓁瞧那素娘是个牢靠的,也相信她的办事能力,只是眼下自己另外想到了一桩事需她出去办。 人是玉瓒出去唤的,进来之后立即躬身行礼。 谢蓁让她往后随意些就好,又问了她院里这阵子的情况,等这一通话说完才提了方才自己想起的打算。老太太寿辰将近,谢蓁为了寿礼的事也挖空心思想了几日。就刚才脑中一个念忽闪而过——施粥。 “听说今年南边不少城州都遭了慌,城郊也聚了不少难民,这差事办好了自然是大功德。我身边的都是些年轻丫头,真要是叫她们去做这事我也不放心。思来想去,也唯一个人可行的。”谢蓁将打算说得清楚明白,末了又道:“这事我打算这几日就办起来,赶在老祖宗的寿辰前,也算是给老祖宗积福。” 其实她想做这事也不光是给谢老夫人,更是给谢元积福。谢蓁记得原来书中谢元这次出门后狼子野心就更加显露无疑了,眼看着日后朝廷权势之争风波要起,吓得她也想给谢元好好积福。谢元福报多了,保不齐日后下场就不会那么惨。只要谢元能好好,她或许也能不落得个人彘的下场,所以明着说是给老夫人积福,可谢家一脉相连,哪有不跟着好的? 素娘之前的东家在没败落前她也经手过一些事,既然大小姐看中自己,她是一万个肯去尽心做的。 谢蓁点头满意,“如今我还只知道城郊有批难民这么一说,究竟有多少人……也不清楚。素娘你明日挑几个得力之人,过去瞧瞧。既然是咱们做善事,断然没道理做得小气寒酸的。” 素娘一一应了下来,她先前还觉得大小姐行事稳重,可这最后的话又好像带了几分孩子气,娇娇的。素娘对着谢蓁漆黑发亮的眼眸,不觉笑着保证:“小姐放心的,这事奴婢一定办得体体面面。” 谢蓁点头,设粥棚的银子她是没打算走公账的,董姨娘颇有经商头脑,她的罩罩生意蒸蒸日上,盈利的钱她又让谢十三弄了两间当铺和钱庄,用她那个时代的理念管理经营,生钱更快,匀些钱出来做善事也不过九牛一毛。转瞬,谢蓁又想到旁的事情上去了。 素娘接了谢蓁给的一沓银票,暗叹小姐菩萨心肠,自己跟着这么个主子也是福气,暗暗发誓要将粥棚一事办得体面。 这事刚结束,阮姨娘手中拿了一只锦盒进来。 谢蓁打发了素娘出去,转头问:“姨娘怎么过来了?” 阮姨娘这两日从旁协助谢陈氏办老夫人的寿辰也是忙得团团转,往日里她往谢蓁这来得勤快,这却还是几日来头一回。 “宾客的单子都已经拟出来了,想叫你替姨娘瞧瞧可还有什么疏漏的地方。”阮姨娘笑着问,将拟好的册本递到了沈栖的面前,“你之前入宫走得急,姨娘怕你后头还没看全。” 谢蓁唯一担心的是请没请那个活阎王宋显珩,其余请谁她都能接受,大致扫了几眼很是满意。“姨娘做事就是爹都放心得很。” 阮姨娘听了这话哪有不开心的,“对了,刚才万府递了帖子过来。” 万贵妃在宫中不过跟她提了一句赏画会,谢蓁还想着躲了这事,却没想到这会帖子都已送了过来。帖子就放在阮姨娘刚才捧着锦盒中,黄梨酸枝木的盒身上用白玉石镶刻蔷薇花,真是好大的手笔。 “文褚呢?姨娘让文褚明儿跟我一快去。”谢蓁对这实在提不上兴趣,想多个姊妹能解解闷。 可谁知阮姨娘面上闪过一道黯然,而后才道:“入了秋她身子就不大好,明儿蓁蓁你一个人去。” 谢蓁瞧她那神情,心思一转,故真挚诚恳的说道:“家里头几个姐妹,关着的关着去了庵子的去了庵子,原想着我跟文褚更加亲近亲近,可她又病了。” 阮姨娘一贯是个说话圆滑活络的人,可这会有些不同以往,先是顿了一顿,才带了笑应对。其实谢文褚哪里来的什么病,可阮姨娘为了前头那桩事恼了她,发了狠心要好好收一收她那胆大包天,所以这一应交际的事都给她推了,关她在屋中也算是受了禁足的罚。 要说谢蓁也不是瞧不出阮姨娘的异常,只是略略敲打了一下也就继续下去,毕竟府里头才接二连三的出事,老夫人的寿宴又在眼前,这段时日府里风波还是小些为好。 “唔,那等文褚养好了身子再说。” —— 到了第二日,谢蓁带着帖子赴会,来之前让玉瓒打听了下,原来这赏花会并非一般的赏花,而是将花画在纸上,所以说来说去赏的却是画。 赏花会也并非一般聚会,虽然在京中,可世家权阀里的少爷贵女之流去参与的乏乏,多的还是名流逸士、风雅之辈。像谢蓁这种胸无点墨的人寻常是决计进不去的,可这万贵妃开了口,今年这次做会主的又是其妹妹万蕙,所以这才获了帖子。 而所设的地点琼华楼更不是一般的地方,在长安城最繁华之地占百里,专为吟诗作对品茗交流而设,可谓是用黄金堆出来的风花雪月,贵在奢华,自然也就设了高门槛,即使平日里也并非一般人能随便入的。 谢蓁临下马车前仔细戴了帏帽,方要步入琼华楼,便教门前的仆从拦了下来,问她要帖子。 跟在谢蓁身后正要从背包里取出帖子的玉瓒突地一个咯噔,再摸愣是什么都没摸到,乍对上主子移过来的目光自己个儿心里头发慌急得都快哭出来了。 “莫慌,可能是掉哪儿了。”谢蓁倒是丝毫不乱,其实想若是真找不见了,仆从又拦着不让进的话,那她就可以回去了呀! 玉瓒一听便折回去马车那找,可愣是也没找见,哭丧着脸回了谢蓁身旁,摇了摇头。 “没事,估摸是落在府里了。”谢蓁安慰,实则还挺高兴的。 “……没有帖子进不去可怎么办?”玉瓒自责得不行,当下就要回府找去,被谢蓁拦下,后者只得敷衍有法子进得去。 玉瓒闻言眨巴眼瞧着自个主子,对于主子是绝对信服的,最后忍不住善意提醒:“小姐待会去里头赏画评不出来就站远些……” 谢蓁立即回瞟了她一眼,装了一副高深的模样清了清嗓子才道:“咳咳——这有什么难的,左不过挑些好听的说总不会错的。”至于作画就更不担心了,为了浮曲阁制衣的事儿她可把童子功都给捡起来了,何况这次的名头的是赏花画花,殊不知前阵子她都快画吐了。 周遭间或有人出入,谢蓁虽然压低了声音,可正巧从旁边过去一个同样戴着帏帽的少女,脚步稍滞。隔着白纱,她瞥了一眼站在近旁的谢蓁,当即不掩鄙夷地开口,“能出入琼华楼的人,哪是只一味能听得见阿谀奉承话的俗人?姑娘刚才那话未免可笑。” 陈孟阳恰是这当口出来的,他在门口听到熟悉话音,再一瞧果然是小姑姑家的掌上明珠。然只一眼目光又瞥向了一旁娉婷而立的高挑少女,身穿藕荷色镂花交领窄袖襦裙,堆云砌黑的乌发绾成发髻,云鬓里插着填珠荷花青玉步摇,腰系如意流苏腰封,上面挂着一个扣合如意堆绣荷包,踩着莲花软缎鞋,虽帏帽遮面却仍是能瞧出瑰姿艳逸琼姿花貌。 “孟阳哥哥,你怎么知道我这时候到?”少女见着陈孟阳连着声音都变了,宛若不谙世事的纯真小女孩。但见他目光在谢蓁身上逗留久,划过一丝不虞,不过也只当是陈孟阳是在瞧着个新鲜,微抬着下巴示威。“一个俗人而已,孟阳哥哥瞧她做什么!” 谢蓁见这少女骄横,又跟陈孟阳熟稔想必身份地位不低,可接二连三叫人鄙夷轻贱就不那么愉快了。她方才听这少女喊陈孟阳哥哥,遂面向他问,“你认识?”语调里的不快亦是不做遮掩,不乏牵连意味。 陈孟阳自然听出,摸了摸鼻子,“敏岚不得无礼。”遂同门口的仆从打了招呼便要把谢蓁领进门去。 贺敏岚没想到陈孟阳会亲自领着人进去,看样子还似乎就是来等她的,当下瞪着谢蓁背影快冒出火来,不过是个稍稍有些姿容的就想勾引她孟阳哥哥!贺敏岚手里的帕子当成是某人都快给搅烂了都不解气,隐着怨愤跟了上去。 谢蓁进了里头就叫这布置惊了眼儿,大抵是本着随心所欲行云流水的风格,琼华楼里少了俗物,地面铺成的云砖夹杂着的碎片在光线阴暗时光华流转,仿若璀璨星光。 “这是夜明珠,敲碎了镶上去的。”陈孟阳见她盯着便小声解释了道。 谢蓁瞧着这一大片,心说都敲多少个啊,这东西如今不是有市无价,要不要这么铺张浪费! 一直跟在二人身后不远的贺敏岚见谢蓁那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当即低嗤了一声,随即便得到陈孟阳一记警告的眼神,心中不满彻底发酵冒酸的厉害。 陈孟阳确是听说谢蓁来才出去的,刚好在门口就碰着了,他这次作为评审获邀列席,知晓这次参加的都是厉害人物,并非说这些人的家世有多厉害,而是这些人的笔杆子,各个都有各自的拥护随从者,若成了他们笔下的题材只怕是名声都要臭了,故此陈孟阳才亲自去接,提早与谢蓁打了招呼,免得到时出错。 谢蓁听得头大,原还以为只是走个过场,现下想来更后悔来了。可这会已经跟着陈孟阳行到百花苑,苑内如题字所示,繁花似锦,争奇斗艳,中间空地则摆了数十张桌子,拼成太极的形状,颇有意境。 “子墨兄,这边坐。”大抵是陈孟阳熟识之人远远打了招呼,邀他入座。 谢蓁虽说想用陈孟阳这块挡箭牌,可眼下分出男女席的自然不能再跟着一道,冲陈孟阳点头后去了女眷席,而身后快要将她灼穿的视线始终未离。 正是坐下的当口,谢蓁察觉到身后稍微加快的步子声,登时有所警觉地侧了身子。紧随着转头就看那叫敏岚的似乎扭着了脚,想伸着手却没搭着自个,一下倒栽葱栽进了花坛里。脸朝下的略是凶残。 “……” “……” 原还热闹的席面有一瞬寂静,随即伴着低低压抑的笑又恢复了气氛,贺敏岚的丫鬟忙是将人扶出来,那模样……委实不得宜。脸上被小细刺儿刮的不说,发髻更被勾扯后凌乱,沾着好几片花叶,脸上青一阵红一阵瞪着谢蓁的方向掩不住凶光,更像是个疯婆子。 “你——” ☆、第33章 谢蓁被她指着,慢慢除下帏帽,顶着一副茫然无辜的眼神瞧,当下惊艳了一旁看热闹的,甚至大半的注意都转移到了谢蓁的容貌上。要知道谢蓁不再用以前那副疯癫模样示人后,能认出她来的也在少数几个,而在座的显然除了陈孟阳没有认得她的。 贺敏岚被周边若有似无的讥讽眼神弄得无地自容,再看陈孟阳微沉的面色,几乎快要哭出来,所幸还是万蕙身边主事操办的认得贺敏岚,晓得平日里娇惯的,未怠慢的带着去换了身衣裳。 谢蓁看向正对着坐着的陈孟阳,挑了挑眉,红唇轻启无声道:“风流债——”不无幸灾乐祸的意味。 “……”陈孟阳瞧着少女乌眸狡黠隐着浅浅笑意的灵动模样,心头掠过一丝惊颤,随即陷入沉默。 照着赏花会历年的规矩,会前赴会的宾客人人都要的作一幅花画。一来是留念,二来也是会上的比试的一环。 谢蓁面前铺着宣纸,笔墨纸砚一应俱全,而她来得晚,瞥见旁边有作好的,女子与她目光一对,像是怕她瞧去似的拿东西稍稍遮了侧面,“……” “作画的时辰有限,从姑娘执笔开始,沙漏便开始计时了。”坐在谢蓁另一侧的姑娘好心提醒谢蓁瞧她面前的沙漏,已经过去不少。 谢蓁感谢地笑笑,忙是抓了笔开始,巧的是前阵子出限量百花系列的罩罩,花样都是她一人绘的,所以这会画起来得心应手,不一会儿就完成了,正要搁笔便瞧见一名年轻男子在几人的簇拥下走了进来。 谢蓁打量着,来人生了一副好皮相,清清朗朗,眉眼带笑,唇角弯着稍许弧度,偏瘦身形带着文人墨客的风骨,瞧着文弱。似乎是察觉到谢蓁的目光,回以一笑,温润如玉。 而吸引谢蓁目光注意是因为此人一出现,就有人热情的同他寒暄招呼,唤出的名字是——万稹。那不就是——万贵妃的侄子! 贺敏岚换了衣裳出来,还因为换掉的是浮曲阁新出的限量衣裳而不高兴,就瞧见二人眉来眼去的样子,再看陈孟阳若有所思的模样,那股子怒气又是飙升,这人也太不要脸至极,竟敢当着孟阳哥哥的面儿勾搭旁人,还不是因着万稹的身份,定是个贪慕虚荣的!不过是仗着自己有几分姿容罢了! 贺敏岚眼神一溜就瞧见了她面前的画,思及方才在门口听到的,再看连谨熙姐姐都与她说话,似乎是在讨论画作,不禁心中嗤笑,“一个连帖子都没有混进来的懂什么画的好坏,不过是拣着好听的阿谀奉承罢了!” 在座的都是有名帖的,也知琼华楼的规矩,听贺敏岚开口不禁都诧异望去。陈孟阳眉头紧蹙,心头隐约闪过一丝不妙。 “我的名帖丢了。”谢蓁饶是淡定地对上一众打量狐疑目光,字字清晰分明。 “明知要赴会还会把名帖弄丢?”女眷席中不乏有和贺敏岚交好的,亦是看不惯谢蓁一出现就抢了所有风头,此时讥诮出声。 “人么难免有疏忽,敏岚许是误会了。”开口的是谢蓁右手旁的女子也是方才聊天的那个,温温柔柔,替谢蓁说话。 “谨熙姐姐你莫要被她骗了,方才我就见着她在门口演戏来着,还说左不过挑些好听的说总不会错,琼华楼哪容得这样的人!”贺敏岚故意扭了谢蓁的口味学道,不掩气愤。“莫说作画了都是糟蹋纸来的。” 而这话落,听着这边动静的一众神色露了古怪,大多都是觉得不妥,没想到女子会是这样心机,也有一部分看脸的表示并无所谓,坐在万稹旁边的陈孟阳因贺敏岚越发离谱的话而拧了眉头,实则也是担心,毕竟谢蓁草包的名声在外…… “贺姑娘这话差矣,琼华楼自是欢迎一切有才之士,怎能连瞧都没瞧就判定。”万稹和气地插了话道。 贺敏岚闻言弯起嘴角,心想正合心意,“我看谨熙姐姐的画好了,一块拿出来比比呗。” 话一出便引得周边女子的窃笑附和。 而原先叫陈孟阳子墨兄的少年皱了皱眉头,“谨熙姑娘是描花圣手,这么比不公平罢?” 赵谨熙也觉得有些不妥,像欺负人似的。 谢蓁作为争议主角反而像个旁观者似的瞧着,旁人如何她没在意,反而万稹的反应惹了她怀疑,按理说自己是他请来的,这情况帮忙是应该,那话听着是没错,可怎么像是故意引导往更坏的方向去似的,甚至默了声只当不认得自己…… “既然说了是赏画会,当然一起赏了,万公子能等等吗?”谢蓁眯了眯眼,转而问道。 万稹噙着笑意颔首,一副很好商量的模样。 贺敏岚敢来自然也是有几分底气的,暗忖她是自找羞辱,卯了全副心力开始作画。待沙漏再次漏尽,其余几副一道被呈上垂挂起来,犹如一道独特风景。 画都是未署名的,再由众人品评投票,说来也巧,恰是中间那三幅最是引人,左边的惟妙惟肖,画上蝴蝶振翅欲飞;中间的画工上稍逊,但出奇在画上,阳光下纤尘毕现,那些花儿仿佛会随风摇曳似的,极是美艳;另一幅工工整整,胜在了题字上;三幅各有千秋,获了一票好评,什么优美好听的词儿直教谢蓁听的感叹不如。 名次决出,那摇摆的花儿摘得头魁,左边和右边的依次,随着结果落定,各人取回了自己的画,谢蓁在贺敏岚经过时咧了小白牙,毫不留情地开口道:“看来贺姑娘也不过尔尔嘛,这是瞧多了谨熙姑娘的画仿的罢,可惜有形无神,收劲不足,看上去更像是个残次品。” “你说什么!”贺敏岚脸上火烧一阵,简直想撕了那张嘴。 “说事实啊。”谢蓁扬着笑脸,故意道,“姑娘的画让我都说不出阿谀奉承的话来,太违心了。”啪啪打脸好不愉快。 贺敏岚咬牙愤愤,最后见她手上空落,当即找回几分气势,“你连自己的画都不敢拿出手,怕是难以见人罢!” “我这不是等你们取完么。”谢蓁说着,懒洋洋起身,在一众看着余下那幅又看看她的惊疑目光下摘下了夺得头魁的那一幅画。 “……”贺敏岚睁着圆圆大眼险些脱框,当即不置信道,“你冒拿旁个的画!”一边又转向女眷席,“你们还有谁没拿的?”不光是她,也有几个不信的面面相觑交头接耳等着出来个人羞辱。 “方才我瞧见过,确是这位姑娘所画,刚才平铺着看还不觉,没想到垂挂起来竟是这般,谨熙输的心服口服。”赵谨熙收拢了自个的画,冲着谢蓁一笑,淡然道。 贺敏岚呆滞当场,一时不知以何表情应对,反观谢蓁噙着得意笑容觑着她,仿佛嘲笑般,心里头羞愤不已。 “谨熙姐姐弄错了罢……”贺敏岚尤不死心。 “敏岚!错了就是错了,还不跟人认错!”陈孟阳也没想到谢蓁还有这一手,惊艳之余便想起贺敏岚方才的话,出声道。 贺敏岚原本就不服气,再听陈孟阳这么说更是不愿,但仔细瞧了谢蓁手里那画,登时放亮了眼眸,“你说我仿谨熙姐姐的,你自己还不是抄的!” 谢蓁眨了眨眼,思忖片刻,就想到了缘由,略是期待地看向她,刚才见着时就瞧见她穿的是浮曲阁新定的衣裳,奸商本性的某人特意只推了几套,一下成为京中炙手可热,价格水涨船高,而她穿着其中一套,故此谢蓁一开始看她跟看会动的银子的似的。 “浮曲阁新出的衣裳便是这样式,不知你用什么不光彩法子得的,赢这比赛一点都不光彩!”贺敏岚犹如抓着她的龌龊事沾沾自喜,邀了一众讨伐。 要知道抄袭可是文人界最痛恨的事情,再怎么好的作品冠上抄袭的名声必定千夫所指,故此待贺敏岚这话一出所有人看向谢蓁的眼神都变了,不乏鄙夷与愤慨,更有好事者将贺敏岚早前的言论翻出来,认定谢蓁就是个欺世盗名的,唾沫星子喷的四处都是。 谢蓁好整以暇的瞧着,陈孟阳似乎是想帮她解释的,可还没说两句就让旁人拦开,像是故意不让他说完似的。而他旁边不远的万稹拧着眉看向谢蓁的目光不乏意外与些许失望。 “……”谢蓁噎住,那个……你失望个什么劲啊!信不信我放谢十三咬你!!即便这人装得再好,但谢蓁是谁,装蛇精病成精的人,一眼就瞧出这人对自己的不喜,转瞬便做出猜测,莫不是这人也是不情愿……可这么做不厚道罢? 可贺敏岚实在叫嚣得厉害,都上纲上线到她这样的人该拖出去鞭打示众,不禁回了心神,对上了贺敏岚得意洋洋的眸子,“要是我没抄怎么办?” 贺敏岚见她一直不出声早就当了是默认,这会不过是垂死挣扎,噙着狞笑看她,“这都不是抄,我要是你早就掘地三尺把自己埋了,省得丢人。” 谢蓁想了想,觉得这画面不错,点了点头,“那行,若证实我清白,贺姑娘就自个掘地三尺埋罢,毕竟这么不遗余力地往人身上泼脏水有失风度,怪丢人的。” “你……诡辩!”贺敏岚一点都不担心。 谢蓁莞尔,“那就请浮曲阁掌柜的来问问话罢。” 万稹轻轻皱了下眉,倒没有反对,反而作了上心状遣了人去请,不一会儿那掌柜的就被带了跟前,瞧着谢蓁原本是想行礼的被谢蓁用眼神制止了,趁着不注意还比了个嘘的手势,后者点了点头,等弄清了叫他来的缘故顿时怒了,尤其看他们家小姐还那么乖巧可怜的站在那,更是怒不可遏。 “谢咳咳……姑娘是浮曲阁的画师——”孙掌柜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人打断。 “画师……?呵呵,我说么,看着也不像什么大家。”士农工商,商是末等,她们这些自然看不上这种粗鄙的活计,因此对上谢蓁口气愈发不阴不阳。 “接这种下贱商活儿上不得台面,琼华楼怎么能让这种沾满铜臭的人进来!”果然很快有人附和,本就是和贺敏岚坑瀣一气,说起话来不乏尖酸刻薄。 “……” 琼华楼二楼,正对赏花会的雅间,一名眉目清冷的俊美男子执着茶盏若有所思的瞧着下面这一幕,谢老贼的女儿去给一小小衣服铺子当画师,究竟是在搞什么鬼? 孙掌柜在女子们嗡嗡嗡的议论声中一张脸涨得通红,极是强硬的一声否认截断了话茬,“姑娘本来作画就好,当初在下代表浮曲阁去邀的时候姑娘就不肯答应,后来还是我们夫人三顾茅庐,姑娘最后被磨的没办法才答应了画了但不收钱,把她所得的用来安置城中小乞儿,给吃给住还造学堂,善心可表!居然沦为你们口中的抄袭之徒,若在下不来,岂不还要受了冤枉不成!还是你们这些就都见不得人好的!” 那位掌柜气呼呼说得一众原先怀疑的面红耳赤了,连是宋显珩都是一怔,随即挑了眉梢,神色之中多是不信,停顿片刻,招了宋赟,“去查查,看他说的是否属实。” “是。” 谢蓁眯着眼笑,对老孙的战斗力表示十分满意。而后再瞧向因为老孙的话而彻底怔住变了神色的贺敏岚,饶有兴味,后者对了眼神,踉跄退了一步,眼神惶恐。 当然谢蓁也没想活埋人,只不过看角落有人作沙画的材料,刚好足够埋个人的,便道用这个埋贺敏岚,留个脑袋出来。贺敏岚当然不肯,被如此羞辱,愤然离席。 谢蓁瞟着那飞快离开的背影意犹未尽地回头,不偏不倚落在陈孟阳身上,那眼神□□裸地表达着你找的什么玩意儿。 “……”陈孟阳默着,神色纠结。 待赏花会结束,原本说要送谢蓁回去的万稹突然有事,谢蓁便道可以自个回去,只是到了门口却没看到谢十三等人有些意外,跟玉瓒一道上了马车回府。 马车行至半道,车夫忽然吁了一声停了下来。玉瓒忙是撩了马车帘子瞧看,谢蓁顺着撩起的角落便瞧见已经离开的贺敏岚重新杀了回来。 “……” 贺敏岚的人制住了车夫,还有两个粗壮婆子要上马车拉人,谢蓁看着绝对吃亏,便自己下来,临下马车在玉瓒耳边吩咐去搬救兵。玉瓒担忧地看了她一眼,晓得留下也是拖后腿,二话不说咬牙狂奔而去。 贺敏岚见状一愣,就听谢蓁满面阴郁地啐了一句,“忘恩负义的东西,跑得到快。” “哈哈哈,什么人养什么样的奴才,怪不得旁人。”贺敏岚走到谢蓁跟前,瞧着她孤身寡人的模样只想耻笑,也就没看到身后丫鬟看向玉瓒逃走的方向欲言又止,反而仗着人多势众趾高气昂,“今个我就好好教教你规矩!” 贺敏岚有些等不急,然她扬手的瞬间却是叫谢蓁一把攥住,反转折到了身后。谢蓁冷冷一笑,“都别过来,否则我就把你家小姐的胳膊给掰折了。” “……”贺敏岚的随从都不敢轻易乱动。 谢蓁在心底庆幸贺敏岚的智商感人,又或者是气疯头了,给了她下手的机会,局面一下子倒转。 贺敏岚被谢蓁擒着,只觉得那人手劲大得吓人,这般扭着已经像是快折断了似的,一边嘤嘤嘤地让底下人别动,一边冲着谢蓁呲牙道:“你知道我姨父是谁么,你敢这么对我!我姨父荣亲王一定不会放过你的!” 随着话落贺敏岚就察觉到谢蓁手劲微松,以为她是怕了,不由重新寻回了底气,正要讥讽怒骂却又被人钳制着往下压了压,整个手臂都翻过来了似的,便听得少女清凌凌的声音附在耳畔道,“可我今个要是受了半点委屈,我爹是会杀人的。” “你爹是什么东西!”贺敏岚疼得咬牙切齿。 “哦,我爹是谢元。” 作者有话要说:  谢蓁:冷漠脸.jpg 属性不明的作者:那啥,小宋,你一口一个谢老贼,以后叫丈人的时候冲口而出肿么破? 小宋:…… 吼吼吼,画面太美! 万稹:我叫万稹小名万宝龙【哈哈哈哈哈哈,要被玩坏了】 ☆、第 34 章 谢十三比玉瓒搬来的救兵来的还快,等赶到瞧见的就是这么一幅景,心中略有翻腾,犹豫片刻还是决定先不近前,抱臂远远的在那看着。 而贺敏岚听到那名字彻底懵了,谢元,哪个不知道,而面前这人叫谢元爹,那她不就是京中霸王——“你是谢蓁?!” 谢蓁在谢十三到场后就松开了贺敏岚,点头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变脸,最后变成鹌鹑,不禁想原主到底做了什么,怎么名字那么好使? 贺敏岚扶着几乎扭折了臂膀,可硬生生的压下了怒气,脸色尽黑地带着人走了。谢蓁很是欣赏她这种识时务者为俊杰的气节,折身回到马车旁一把夺了谢十三手里的碟子,没好气问道,“你方才去哪了?谢七呢?” “他腿有点软,晚点回来。” “……!”谢蓁腹诽,所以你们离开之后是干了什么丧心病狂的事情啊! 谢十三看着少女仰起的小脸上满是震惊的神色,以及那双圆溜乌眸折射出明显的人渣二字,忍不住敛了敛神色,“想什么……那些人把我们引开,去的是空桥那,阿七恐高。”他察觉不对就赶紧赶了回来。 谢蓁嗤笑一声,随即就看到了玉瓒搬来的救兵,可那救兵文文弱弱还拖慢了脚步,不是万稹还会是谁。 “小姐,你没事罢?”玉瓒一边焦急催促万稹快些,一见着主子平安站在马车旁忙是飞奔了过去,抱着察看。 谢蓁示意自己无碍,目光转向其后跟来的万稹,“有劳万公子跑一趟了。” “谢姑娘没事就好,若是出了半点差池,万某可担当不起。”万稹语气带了几分庆幸,温和笑道。 “有十三他们护送我回府,万公子您忙您的。”谢蓁面上笑着,心说等他来救自己指不定被贺敏岚打残了都有可能。这么一想不排除这人也有这份用心的可能,不禁多瞧了两眼。 万稹命随从送上这次头魁的奖励,随后道是告辞。谢蓁接了一瞧,只见卷轴上写了几个漆墨大字——《观音猿鹤图》,牧溪法师的名作,果然出手阔气,心思一转正觉得合适给家里头老夫人当贺礼,总算还不虚此行。 事情已了,谢蓁重新回到马车里打道回府,不多时到了门口,刚下了马车就意外瞧见孙掌柜候在府门口。见着她,那人立即匆匆迎上了前。 “孙掌柜找我何事?” “小姐,小人有急事要禀告。那个……万公子不是个好人!他给了小人五十两银子,让小人……小人咬定小姐是抄了咱们铺子的花样。”说着还把兜里的一包银子拿出来给谢蓁看,作势要给。 “给了你的就拿着罢。”谢蓁没收,听了孙掌柜的话倒是落实了心底的古怪感。怕是万稹之前也不知道自己就是浮曲阁的老板,不然也不会做这样的事。可这么一来,也误打误撞让自己知道了万稹表面谦谦公子,对自己也客气,可实际却是巴不得自己出丑的奸邪小人。 孙掌柜感恩戴德,方才一直觉得烫手的银子也终于重新纳入了怀中,连连道谢后离开。 “小姐,那个万公子怎么这样!”玉瓒气愤不已,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真是伪君子! 谢蓁也是磨牙霍霍,要说不喜欢直说就是了,玩这些阴招虚招,若是原主只怕就着了道儿了。 “那个万稹……”谢十三蓦然插话,从口袋里摸出一封信,“我从他房里拿的,你看看,挺有意思的。” 谢蓁打开,却是一封情意绵绵的情书,最后落款是万稹不奇怪,但最前头的名字却叫谢蓁大大惊着,沈梨妆唉,男主家的女主的唉,对头家的男配最苦情了哟。然谢蓁没幸灾乐祸片刻,就想起自己这个炮灰女配已经那么惨,居然还要被男配踩一脚,登时就不爽了! 随即与谢十三一番合计,捞上尚有些腿软回来的谢七拐去了十八胡同,万稹回府的必经之路等候。 待人一出现,谢十三利落套了麻袋,万稹挣扎扭动着叫嚷,“你们是谁,要干什么?” 傻子才告诉你是谁!谢蓁从暗处走了出来,嘴角带着邪笑,瞧着被麻袋套得严实的人,示意谢十三他们按住,自己冲上前就是一阵拳打脚踢,揍到心情舒适了就让谢十三接着上。 谢七略是无语地看着两人,对自己的活计越来越不明了。 直到差不多,谢蓁摆了摆手示意停了,谢十三捞着人用轻功撤离,于是等万稹挣开麻袋,附近已经没有人了,寒着一张俊脸眼底阴鸷不散,想到方才自己如何质问都没人回应,显然是认准自己打,开始思忖最近与何人结仇。 谢蓁发泄过后心情愉悦地哼着小曲儿,看了眼人生茫然的谢七,交代道,“派人盯着他。” “是。”谢七不明。 “等他养好伤出来告诉我,接着打。”谢蓁笑眯眯地瞧着他,说出的话却是不符语调的凶残。谢蓁打定主意,出来一次打一次直到万贵妃消了那念头为止。 “……” 再次回到将军府,谢蓁睡了个午觉的功夫,凝香苑就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蓁姐姐没事罢?”从西山回来的谢文香瞧着比之前更瘦了点,整个人皮包骨似的,衬得眼睛铜铃一般大,乍一瞧还怪渗人的。 “我……能有什么事?”谢蓁不明地看向她拙劣的关心神色,只觉得她眼底的幸灾乐祸稍微收敛些更好。 谢文香是今个刚回来的,一回来就听了不少府中八卦,尤其是关于谢蓁的,为了昭王如何如何,总算今个和万家公子出游,希望走出情伤什么的,当下就忍不住过来分享一则让谢蓁痛上加痛的消息。 她眉梢轻拢,“姐姐,那万公子如何?” 谢蓁眨了眨眼,因着刚刚睡醒还带了几分朦胧水光,一时还转不过来。“他……?” 谢文香憋了一口气,故意压低了声音,“他被人打了。” 谢蓁默然,嗯,就是她揍的,这么快消息就传遍了? “姐姐一定不知道罢,那万公子也喜欢咱们的沈师傅,可沈师傅是昭王的红颜知己,万公子几次三番示爱终于惹怒了昭王才招来这么一顿打的。” “……”谢蓁的嘴巴张成圆形,剧情发展太快,根本猜不到好么,但是莫名很爽怎么办! 随即对上谢文香略期待她爆发的眼神,谢蓁绷住了一张面瘫脸,恍若受打击过度似的懵然,最后化作了难以言喻的伤心。 谢文香几次被谢蓁坑害,瞧着她那模样只觉得终于扳回一城,眼底落了痛快之色。嘴上却还不忘安慰,“姐姐也莫要太伤心了。” “不,我心已死,再不以身试情,倒不如在府里过一辈子。”谢蓁为配合回了一句。 “……嗯?”谢文香有点反应不及,总觉得后面还有什么话没说完。 “不过……”谢蓁话音一转,甚感安慰般感叹道,“有你们陪着也好。”在这朝代讲究的礼法,其中一项就是家中若姐姐还未出嫁,妹妹亦不能。 “……!” *** 素娘办事利落,只花了两三日就采买妥当,甚至在城郊已经搭好了篷布。既是为老夫人过寿贺礼,谢蓁自然需亲力亲为才是心诚,便让人备了马车前往,又因着顾虑素娘身子缘故,留了府中诊治休养,有谢十三等出不了差错。 等要出府的时候见阮姨娘领着谢文褚也跟了出来,道是积福的善事多个人多份力,让把谢文褚捎上,话里话外都透着只帮忙不抢功的意思,硬是把人塞上了马车。 “……”谢蓁对着温柔贤淑的谢文褚狠不下心将人踹下去,略惆怅。 谢文褚好像知道她心中所想似的,脸上浮了淡淡笑意,挤了挤眼道,“这是姐姐送给祖母的礼,我一定会保密的。” 谢蓁亦是笑了笑,“多个人多份心意,祖母会跟高兴。” 马车飞快驶向城门,不多时便到了郊外,因为这两日难民暴增的问题,守城的士兵也翻了一番,在对策尚未出来前他们要做的就是防止难民涌入城里。 谢蓁的马车后随了十几辆装载物资的车马,幸亏有谢府的家兵护卫,将一下涌过来的难民隔了开来。 谢十三与谢七等俱是严阵以待,扶两位小姐下了马车,便听谢蓁扬声保证每个都有,但务必遵守秩序,她能保证在这事解决之前的食物供给。不知道是她的保证起了作用,还是谢十三一掌拍断马车横杠的实力太过慑人,原本嘈杂上涌的人潮渐渐恢复秩序。虽然依旧是闹哄哄的,可都没有再往前凑。 谢蓁松了一口气之余看着自己的座驾歪了一边,再对上谢十三无辜的眼,一点都不买账道:“扣工钱!” “……” 七八口大锅同时架起,把整只羊剁成大块和剥了皮的整个土豆一起丢进锅里,浓郁的香气随着蒸汽飘散开来。里头还掺了几味补气中药,可见谢蓁用心。 除了食物,那几车的帐篷棉被等能让难民暂时安置,谢蓁舀着粥分发,这一执勺就是半日,重复动作到胳膊都提不起来。 玉瓒几次都想让她歇歇,想帮她的一块揽了,被谢蓁拒了,一张脂粉未施的小脸被热气熏得绯红,汗珠晶莹,却不见半点不耐。 人潮遮挡的一处,锦衣公子凝着谢蓁的方向眯起了细长眉眼,说不出的风流肆意,跟在其后的青衣随侍因为骤然停下而轻声询问了一声王爷。 宋显珩今个是来查看难民情况的,却没想到会碰到谢蓁,还是那么……不一样的谢蓁。目光所向,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儿提着一块不算干净的帕子跑向她,踮着脚尖,费力地举着小爪子,谢蓁瞧见便蹲了身子与她齐平。最后,在小女孩儿母亲的惊呼下,谢蓁的额头被抹了一道,可反而留下一条黑印子。 “小彤你怎么拿脏帕子给小姐擦!”妇人急忙上前攥住女儿,看着谢蓁极是局促不安。 谢蓁反而摆手道是没事,又让玉瓒从马车里取了备着的点心,让小女孩拿着和别的小孩儿分着吃。 宋显珩立在远处,少女脸上的笑容不掩真心,仿佛周遭景色都褪了颜色,唯独她如此鲜明,若没有让宋赟求证,许会以为这又是一场做戏。可那掌柜说的是真,而谢蓁的身份也不可能是画师,顺着往下查竟查到许多,不单是浮曲阁,城南的钱庄,城东和长安街上的当铺还有零零碎碎的,竟是不少生钱的行当,很缺钱……却又散钱……这人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玉瓒刚收拾完架子,就瞧见自家主子印堂乌黑的,忙是拿了帕子替她擦拭,一边道:“幸亏素娘多备了些,最后一点刚好够。” “嗯,不够的回城可以再备些,你去瞧瞧十三他们搭好了帐篷没有。”谢蓁颔首,发话喊了另一名丫鬟去看。方才谢十三围着她无所事事地转了半天,后被她打发去帮谢七,这会远远看着初具模样,大锅里煮了绿豆汤,解解乏。 “小姐,那……那人是不是……”玉瓒忽然指着一处惊诧出声。 谢蓁顺着转身瞧去,亦是怔在当下,看着走过来的宋显珩下意识地护住了面前的——锅,昭示主权。 宋显珩瞧见她那意味明显的动作,唇角微小幅度地抽了抽。 坐在不远处几个难民衣衫褴褛,可若细看眼中却是闪烁精光,忽而几人互相对视一眼,捞着手里的碗起身往谢蓁的方向走去。 玉瓒正要伸手去接他们手里的碗,不料来人突然扔了碗发难,幸得宋赟手快将人拉了回来,与之缠斗上,场面一下陷入混乱。真正的难民不停后退,想要避让到安全的地方,随之围绕谢蓁不远空了地儿出来,刀光剑影来往不绝。 埋伏在难民堆里的杀手数量不少,谢十三等几乎同时赶到加入战局,然那些人似乎只奔谢蓁而去并不恋战,且身法刁钻,有备而来,一时交缠难分。 谢蓁不知何时被宋显珩捞在怀里,脑子还有些发蒙,“他们……冲我来还是冲你来的?” 形势混乱,对方又是招招直取命门的杀招。宋显珩下意识的一步上前,将谢蓁护在身后,抽出软剑同样应付起直袭而来的刺客,这会听到问话不由分神问,“这问题重要么!” 谢蓁被一瞪摸了摸鼻子,心想重要的,要是冲你来的我就把你推出去——然在宋显珩似乎察觉的深意眼眸中又默默深了爪子抓住了玉腰带,争取不给某人拖后腿。 然就是这么一分神的功夫,一抹银光晃眼,谢蓁猛地攥住宋显珩的腰带,心提到了嗓子眼,“小心!” ☆、第 35 章 宋显珩往后倾身避开,又以手中软剑巧劲挑开刺来的杀机,剑身随即一转犹如游蛇的一般绞缠着对方的剑,力道一震叫那人虎口发麻脱了剑。 谢蓁看得目瞪口呆,心中大赞了一声,还没转过神就被宋显珩抓着手腕转头急奔。“走!”宋显珩短促低喝,谢蓁还没转过神就被丢在了马背上。 而先前那人又卷土而来,趁着宋显珩分神的时候已经直刺了过来。宋显珩丝毫不乱,先是斩断了拴马的缰绳,而后软剑剑身在马儿身上重重一拍,借着这一力道再挥剑接了对方那一剑。 马儿吃痛自然不顾一切的飞奔了起来,谢蓁忍不住惊呼了一声,俯下身抱着马脖子,到处都是刀光剑影,恨不得能闭上眼。她头一回骑马,正心里头慌张不知如何才好的时候,宋显珩忽然从后头追了上来,一把握了谢蓁手里头的缰绳翻身跃马而上。 谢蓁这才稍稍沉下了心,下意识侧头往后头瞥了一眼,“啊——” 而宋显珩显然一直知道后头有人策马追来,声音低沉的念了一句,“别往后面看。” 刀子就在后头,谢蓁忍不住频频回首,每一回那人即将追上的时候,又被宋显珩给甩开了来。实在太惊心动魄,谢蓁忍不住惊呼。 宋显珩实在无法,腾出一只手蒙住了谢蓁的眼,轻喟了一声:“别看。” 谢蓁眼前瞬间黑了起来,可一旦失了光,反而陷入了更深的恐惧中。谢蓁双手扒着那只蒙着自己的手,扣扒扣扒想要弄条缝隙。宋显珩边策马边要留意后头,无奈身前的少女又不安分,在这关系生死的时候,竟好像生出了几分别样生趣。“再动就丢你下去。” 谢蓁听着这话悚然一惊,死死的抓着宋显珩的手不敢在扣,整个人后背都僵硬了起来。好汉不吃眼前亏!谢蓁是真怕这位活阎王这半程丢下自己,与其过会真被丢下去要跟杀手讨命,还不如在这活阎王跟前曲意听话。 耳边劲风不断,一前一后的两道马蹄声回荡不断,谢蓁只觉蒙在自己脸上的那只手滚烫发热,也不知过了多久,才听见宋显珩近得几乎在她耳边道:“别动!” 谢蓁忍不住在心中暗骂了几声,自己从刚才被他威胁起就没再动过,现在居然让自己别动!难道真要自己成一尊泥塑的人不成? 正越想越恼的时候,谢蓁仿佛被人凌空提了起来,她又瞧不见也不知道什么情况,将要发出惊呼却被人一把按住后脑,正脸结结实实的撞上了什么。 蒙在谢蓁眼上的手松了开来,缓了片刻她才看清眼前这情势,惊得半个字都吐不出来。当然……也是因为她被宋显珩压着脑袋埋入胸膛,堵住了出声。 只见入眼是斜峭的陡壁,底下深谷不见底,谢蓁被宋显珩抱着藏身在一块凸出的石头下,紧靠着宋显珩握着的几株藤蔓稳住了身子。 谢蓁视线被挡,所见有限,自然也不知道自己脚底下是个什么情况,稍稍挪了足尖,却发现较低发滑,根本不能得力。她目光朝着旁边斜了斜,硬生生的打了个寒颤。宋显珩正屏息凝神侧耳留心四周的动静,谢蓁也不敢出声,可也禁不住双腿发软。也不知怎么的,她无处安放的腿就开始去盘着宋显珩……最后,整个人都好似挂在了宋显珩身上一样。 待那一直紧追不放的几人不在附近了,宋显珩才黑着一张脸去看谢蓁,对她这种行径实在是……他深吸了一口气,压着声音道:“放下来。” 谢蓁嘴被堵着发不出声音,用鼻音“呜呜”了两声拒绝。 宋显珩眸色暗沉了两分,语调也是强硬了两分,松开了按着她脑袋的手,“你下来!” “不——要——”谢蓁扮柔弱,一双因为惊恐沾染水汽的眸子此刻睁得大大的,透着几分卖好的意味。 宋显珩心里头一阵五味陈杂的翻搅,分明之前在施粥的时候还是举止得宜的大家闺秀,怎么这会……倒像是无赖泼皮了?“你要再不下来,我就把你丢下去!” 哼!就会威胁人的!谢蓁瘪瘪嘴不服气,颤颤巍巍的挪下一只脚在地上慢慢蹭着,想要踩在一块扎实的石块上,那另一只脚却仍然死死的盘着宋显珩,几乎都快要蹭着宋显珩的后腰了。 宋显珩黑着脸,万幸这地方是荒郊野外,这要是被人瞧见了成是什么体统!偏偏谢蓁还有意无意的蹭着自己……“好了没有?”宋显珩的语气比之前多了些许急促。少女脖颈细长,领口微张,露出雪白的肌肤,近在鼻端的幽香叫他蓦然想起了那日在曲浮阁内…… 谢蓁那会知道这短短一瞬的功夫,这位昭王殿下的脑中已经翻腾了这么多的念头,她那脚落在底下踩了一下没踩到扎实地,再够了一下还事没找到稳妥的落脚点。偏偏宋显珩还在那态度不善的催促,谢蓁自己都快急哭了。 若是以往,她还能在宋显珩跟前耍耍横,可这荒郊野岭的,他忽然对自己起了杀机,一把将自己丢下这山谷杀人灭口了可怎么办?!毕竟自己就是个女配,主角的光环正顶在宋显珩的头上呢!男主对女主开外的一切女配都是无情、无情、无情,冷漠、冷漠、冷漠,哪里还会记得自己上一回就她的那点恩情。 谢蓁自己越想越慌,抱着宋显珩的手臂用了更大的力气,那条腿……嗯,必须更加缠紧了他。 宋显珩:“……” 光天化日之下,他之前还安慰自己总归是在荒郊野外没人看见,可……可现在纵然是没人看见,自己也不能忍了! 宋显珩咬了咬牙,发声警告:“谢大小姐,你站直了!” 谢蓁一脸无辜,她也想站直……可是腿软,根本站不住。 宋显珩整个人都箍在了她怀中,无计可施之下只好软了语气,“我托着你的腰,放心。” 谢蓁忍不住在心中朝他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要是自己这会是贴着山壁站着的也不会这样心惊胆战的了。这人倒是将话说得轻巧,她这会是背对着悬在外头的,焉有不怕的道理。何况,现在也不是她松不开,而是手脚都不听使唤了。谢蓁戚戚然开口,“不成,我身子都僵了,动不了。” 宋显珩原想着在这呆到天黑,灯上头那些杀手都走干净了再出去,眼下……他朝着底下山谷看了一眼,一把蒙住了谢蓁的嘴,纵身往下跃。只是他身形灵巧,纵然怀里头多抱了个谢蓁也能稳健如飞。 谢蓁哪里经过这样的事,一颗心悬在了嗓子口几乎一瞬间就要昏死过去。也得亏宋显珩堵住了她的嘴,要不然可不就要撕心裂肺的叫唤出来。 等落到谷底,谢蓁还晕晕乎乎的,双腿发软跌坐在了地上。 宋显珩望着她一张小脸血色全无,知道她是被吓得不轻。转念想到谢老贼驰骋沙场不知多少刀下亡魂,手里头也不知是沾染多少鲜血,可生出的女儿却是这样一幅柔弱不经事的模样。他又抬头瞧了瞧之前二人所藏的山峭,其实坡度并不大,不然的话自己也决然没有那本事能带着人飞腾腾挪下到谷底。“这会沾到实地安心了么?” 要不是为了谢蓁,宋显珩带着她顶多在那呆上一两个时辰就能翻上去,可这会下来了,饶是他一人想上去也有些难度,更何况是带了谢蓁一块上去。只能两人沿着山谷循出路往外走。算起来,这实在是给自己找了麻烦。旁的不说,就这两日不能回去,也不知他那要乱成什么样子,宋显珩头疼,捏了捏眉心,有些懊恼自己怎么会上前曲护她,她身边有这么多谢老贼手下最厉害的护卫保护,哪里非得自己出手了。 谢蓁好容易才缓了过来,伸手抓着胸口的衣襟,脸上还带着心有余悸的苍白。“怎么……下来了……?” 宋显珩心道还不是因为你!可对着她楚楚可怜的模样,语气还是稍微软了两分,“下头隐蔽些。” 谷底植被茂密,抬眼看上空也几乎是被茂密的树冠给折得严严实实。谢蓁不疑有他,事实上到现在她还有些迟钝,听宋显珩这样说,就真当那些有折回来继续搜寻他们的可能。 “那就好、那就好……”谢蓁抚着胸口长叹了一口气,“让我好好缓一缓。” 宋显珩瞧她现在的模样又好气又好笑,到底忍住了没在面上显露出来,转过身去打量了情势,隔了一会道:“过会我们就沿着山涧往下走,总能找到人家的。” 谢蓁对此毫无疑义,点头乖顺的应了下来。要说也是谢蓁深谙识时务者为俊杰的道理,人生在世哪有不弯腰哈头的时候呢,虽然她爹是谢元,她能在京都横着走,可这碰到了男主总也要收敛一点不是? 谢蓁很配合,抱着男主大粗腿这回也肯定能逢凶化吉,可这前提要是男主肯带着你玩……谢蓁为了展现自己的殷勤,在跟宋显珩沿着溪涧往下游走的时候,柔声开口问:“王爷,您上回的伤势如何了?” 谢蓁在心里头已经将这两句话颠来覆去的默念了十几遍,用了一种自认为最真挚诚恳的语气。 殊不知比她快走一步在前头的宋显珩忍不住打了个颤,这声音过分甜腻,叫他陡然又想到了之前坊间传闻她对自己的痴心不已。 “王爷……?” 宋显珩回神,无奈开口:“还好。” “哦……”谢蓁为了体现自己的能力,为了让宋显珩知道自己还是有一些用处的的,迫不及待的又添了一句,“王爷,要是您需要换药,我的包扎技术还是能胜任的。” 宋显珩默然,心中暗道他就算是自己这会要换药也是无药可换。这谢大小姐又是在打的什么主意?“天色已晚,看来咱们今晚是要在着宿夜了。” 一路上谢蓁跟在后头双腿早已经又酸又麻了,她还要挖空了心思去讨好这个活阎王,身体受到伤害的同时心灵也被活活摧残了。才刚想着能喘息休息的时候,谢蓁忽然听见了宋显珩的声音:“既然你这么想出力,想想咱们今晚完全如何果腹才是。” 谢蓁心想这有什么难的,眼前不就正有一条溪涧嘛!照以前的性子直接能在水里撒欢了,摸鱼掏蟹,根本不在话下! 眼下天色全黑了下来,唯一妙的是当空挂了一轮皓月。华光生辉,投在林间水面更加显得波光闪烁,正巧能看清水底的一切。 谢蓁也正饿了许久,立即挽起了袖子褪了鞋袜,将裙子也略往膝盖处提了提再打了个结,边往溪涧里头的走还边对后头人道:“王爷只管将火升起来等着就是。” 宋显珩刚才在周遭捡了些许干柴,听了这话才猛的转身去瞧谢蓁,却见她已然下了水。那溪涧浅得很,只及谢蓁小腿肚那样深,月光银辉之下,宋显珩只觉得那露出的几乎莹白似雪,勾着人多看几眼。他心思一邪,既然低下头,按说他跟谢蓁相处的几回经历实在算不得好,分明传闻她慕恋自己,可从她不经意的眼神中流露出来的却是厌恶,可真要说她没有半点心思,她又时不时的在自己面前极力奉承。宋显珩出生皇室,见过形形□□的人,可至今还从未见过这样一个人,古怪得让自己这个百思不得其解、这样挠心。 “啊!抓住了!”不远处传来一阵银铃般的清越笑声,可笑道一般又仿佛惊觉了什么倏然停住了。谢蓁刻意压低声音,举着手中鱼朝着岸边上的人挥舞示意,“王爷,快看!咱们晚上有鱼吃了!” 华光落在她的身上,整个人都仿佛镀了一层银辉。林野中万籁俱寂,可她的声音却是犹如婉转低吟的雀鸟一样,轻灵空越,直击人心。 宋显珩眯着眼看过去,眸色幽深如渊,心里头蓦然出现了几个字——巧笑倩兮,不娇不作。 ☆、第 36 章 那鱼又大又滑,谢蓁两只手抓不住几乎被它挣脱,当即顾不上其他,快步迈着大步就上了岸,神情雀跃得很。宋显珩目光却转淡了许多,只觉得方才的那点旖旎被她这大咧咧的动作消得一干二净。 谢蓁问:“王爷身上有匕首吗?” 宋显珩缓缓开口,“没有。” 谢蓁不由撇了撇嘴,心中暗道真小气,目光在宋显珩软靴处扫了两下,随后拔下了自己头上的簪子。她满头的也就只有这么一根银簪子看得扎实些。其实谢蓁每回出门都爱让玉瓒给自己带这个,玉瓒当是自家小姐转了性这阵子偏好这根簪子了。实则不然,谢蓁是在这根簪子是自己画了图样,让曲浮阁的孙掌柜特地寻了能工巧匠制的。平日往头上一带就只是一根寻常的簪子,可若是取下来扭动后头的东珠,则簪子一侧会缓缓露出锋利的刃,若是一把小匕首。 谢蓁指着这个防身,轻易也不拿下来用,可这回实在也找不到锋利些的器件,只好用了这个,还特意背过了身,怕给宋显珩瞧了去。 宋显珩在一旁看着,不由起了几分可疑,可更出乎意料的是——大权臣谢元的掌上明珠谢蓁居然会庖丁。 谢蓁只在早上的时候吃了两个荞麦卷,忙了那么久早就饿坏,一心就想着过会如何才能早些将这条鱼送入肚子里,她这簪子虽然便携,可却也正是因为过于狭长,要杀鱼握在手中实在是得不上力。她费着功夫在较劲,心中吐槽活阎王小气不肯借匕首给她。哼,过会给他烤得焦些! 正当谢蓁腹诽不已的时候,忽然一把闪着寒光的匕首扔到了自己面前,骤然出现让谢蓁吓了一跳。等她抬起头看向宋显珩的时候,那厮居然面上平淡的说道:“弄干净了。” 谢蓁咬着牙,脸上却硬生生的挤出了一个近乎谄媚的笑容:“王爷,要不您先将火生起来……” 宋显珩直接转开眼不理她。 谢蓁:……真是够了! 过了不多久,谢蓁从溪涧边上洗了弄好的鱼回来,宋显珩不知何时已经生好了火,只是坐得稍稍远了些。他朝着谢蓁伸出手,谢蓁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原来是向自己要匕首。为了以示自己绝无侵占凶器的意思,谢蓁立即递还了回去。 可那宋显珩立即低下头去,拿着匕首在削一只手指粗细的竹枝,谢蓁这才明白原来他要回去是为了做这个,自己方才倒是冤枉他了。谢蓁有些悻悻然,提着那条已经被开膛破肚的鱼蹲在宋显珩面前,极尽讨好之态,“王爷,您说一条鱼够不够吃?要不然我再去抓一条如何?” 宋显珩姿态摆的太高,谢蓁问了许久他都不回话,蹲在那有些腿脚发麻也没个动静。还好现下没有旁的人,丢了的面子还能自己若无其事的捡起来。正当谢蓁琢磨着如何才能不带丝毫尴尬起身的时候,宋显珩忽然将削好的木枝递给了她,语气之中仿佛透了几分不容转圜:“不必,你过去烤。” 谢蓁目瞪口呆,这人使唤自己怎么能使唤得这样得心应手?可再怎么心不甘情不愿,她也只得乖乖的去照着他的话做。手边上也没什么可调味的,这么烤出来的恐怕顶多就一个原汁原味,谢蓁的这身子也是身娇肉贵,才举着叉鱼的木枝翻烤了一会两条胳膊就重得抬不起了。 她幽幽怨怨的朝着宋显珩看了一眼,可宋显珩这位活阎王却一反常态的低着头。在谢蓁记忆中,每回见到他,他总是一副居高而下的睥睨姿态,何时身上露出过这样颓然晦暗的气息。 火堆熏烤得那条鱼发出兹拉兹拉的响声,谢蓁被那香气勾得味蕾大开,舔着唇偷偷咽了几次口水,看向烤鱼的眼色几乎能发光。她转过头再去看宋显珩,却见他不知何时已经将视线转到了自己身上。谢蓁脸上猛然羞红,暗道不会自己刚才那模样被他瞧见了吧……谢蓁毕恭毕敬的举着烤好的鱼过去,“王爷……” 宋显珩那把匕首自己早就去河边上洗过了,正好拿出来不疾不徐的削着烤鱼,他动作优雅,直到现在这地步让人看了都觉得他是在做一件再闲适不过的事情。 谢蓁在旁边举着烤鱼不算,更要眼巴巴的忍着鱼香,忍了片刻终于禁不住低下了头,心下一片凄然。小白菜啊地里黄,她怎么说都是大奸臣的的宝贝疙瘩,这时候却硬生生被男主逼成了厨娘! 过了一阵,宋显珩终于大发慈悲,搁下手中的匕首。 谢蓁明白这终于是轮到自己了,心中正凄然想着用了这么长时间也不知是不是只剩下一段鱼骨头给自己了。可等她一抬头,又惊又喜又是意外,宋显珩根本没用多少。谢蓁神色颇是复杂的看了一眼宋显珩,心中大约也是在埋怨他分明用得这样少还花了这么长时间,害得自己以为今晚上要饿肚子了。 而宋显珩根本不接她的目光,径直站起了身往河边去。 谢蓁正捧着那烤鱼准备下口,才张开的嘴最后却发出了一声惨叫,顾不上手里头的烤鱼,连连往后退了两步。“啊——蛇、蛇——”那蛇漆黑,瞪着黄黑的眼吐着猩红的信子直朝谢蓁过来。お稥冂d 这时候宋显珩隔开稍远,谢蓁忽然想到自己身后头就有一堆火,也不知哪里生出了勇气,飞快的转过身去从里头抽出了一根烧得通红的木棍回身想要朝着黑蛇所在的地方狠狠挥过去。可等她回过身的时候,宋显珩早已经掠身飞了过来,利刃反手狠狠斩落了那黑蛇的头,蛇身还在挣扎扭动着。 谢蓁手中的木火上燃得正旺,之前加了不少力气在其中,根本没料到宋显珩能这么快过来,完全不能止住势头,眼见就要朝着宋显珩的手臂砸过去。而宋显珩一个翻身抬脚将谢蓁的手持之物踢了出去。 力道之大,震得谢蓁整个手掌都在颤疼,她吃了疼,自然免不了抽着冷气喊疼,泪眼婆娑的看向宋显珩的时候,他却是脸上泛着冷白,也是一副受惊模样。 “……”这是怎么回事,谢蓁有些搞不清,自己好歹是真的受了疼才这样,怎么宋显珩比自己还要严重上两分一样?她又在旁边站了一阵,发现宋显珩依旧维持着先前的模样,忽然却目光锐利透着凶狠的瞪着自己。谢蓁一吓,很没有骨气的屈服在了男主光环之下,抽抽噎噎的把眼泪收了回去。 宋显珩未发一语,当谢蓁垂头的片刻人就转身离开了。谢蓁只觉周遭的气氛骤然轻松了不少,不再像之前那样凝滞了。不过转瞬,她肚子咕咕叫了两声,她这才想起自己的烤鱼!急忙再去找,只瞧见那根叉鱼的木枝还有半截露在火堆外头,而空气中是一股子烤焦的味道。 “……”谢蓁欲哭无泪,她还饿着呢,抓鱼杀鱼洗鱼烤鱼,巴巴的留口水,可到头来自己一口都没吃上!她实在闹不清到底是自己运气太背了,还是根本不该和宋显珩呆在一处。 谢蓁坐在火堆前,就着篝火托腮发呆,山谷中的秋夜已经十分寒冷,冷风从领口倒灌,她不经去拢了拢衣裳。 “自己烤。”宋显珩忽然折返了回来,递给了谢蓁一截叉着粉红的木枝。 谢蓁定睛细看,有些余惊未定,这根本就是方才被他砍杀的那一条蛇。之前宋显珩一直在溪涧边上,谢蓁以为他是恼了自己,所以才离得这样远远的,却没想到……他竟然给自己剥了条蛇。 一条被砍了头、剥了皮、开了肚膛的蛇串在木枝上直晃晃的对着自己,谢蓁还有些接受不了,心里头畏惧得很。可这怎么说都是活阎王的拳拳心意,谢蓁颤巍巍的去伸手接过了过来,被吓得血色全无的脸上好不容易才挤出了一个僵硬的笑容,“多谢王爷。” 宋显珩送了这东西,照旧离得远远的。谢蓁献殷勤,“王爷,夜里头凉,火堆正好能驱寒。”实则还有些心有余悸,生怕再蹿出一条来寻亲! 宋显珩早就抱着手臂倚靠着树干入眠了,听闻这话也只是懒洋洋的掀开了眼皮朝她扫了一眼,可那神情却是没有半点要挪动的意思。 那蛇肉被谢蓁烤得更加香气诱人,饿极了之下她也顾不上怕不怕闭着眼咬了两口,入口倒是嫩滑,草草垫了肚子。可到底是受了之前的惊吓,谢蓁胡思乱想得根本不能睡着,目光一直往宋显珩那方向瞟。 瞟了一眼又一眼,最后对蛇的恐惧战胜了宋显珩的可怖程度,谢蓁咬牙慢吞吞地挪向了他。还不敢挨得太近,在恰好的距离抱着膝盖一边警惕地往旁边看了看,睡意渐渐上涌。 到了后半夜,忽然听见有人在呢喃,却是含糊不清。 声音又细又碎,闷绝得像是从深埋的心底深处不经意泛出的,仔细听隐隐夹杂着不要二字。 谢蓁迷迷糊糊醒来,此时这地方只有自己和宋显珩两人,谢蓁自然而言将目光挪到了宋显珩的身上。映过去的火光已然显得有些暗淡,将宋显珩的里脸色衬得更加晦暗,即便是在睡梦里头,他都是紧蹙的着眉头。而那些细碎而闷沉压抑的声音,全都是从他半嗫着的薄唇中滑出。 这反复出的都是这几句话,也难怪谢蓁会将心思旁那些方面邪,试问宋显珩容貌出众,又神情痛苦的喃不要,那总归是要被人想岔了的。“咳咳……”谢蓁有些尴尬,不知应该如何才好,他这样难受,要不要叫醒他? 可这真要是叫醒了,他要是觉得自己窥探了他的秘密了怎么好? 谢蓁举棋不定,正犹豫不决的时候宋显珩已然停止了出声。不用为难了,她长舒了一口气。再看宋显珩的脸,狭长眉眼被汗意浸染,却丝毫不影响他的俊美,甚至眼尾不经意流露的一丝脆弱令人紧了心弦。 然看了两眼,谢蓁便移开了目光,比起凶残的宋显珩,这样的他更令她害怕,谢蓁捂着自己的胸口,安抚着那颗不安分跳动的心脏。 风声在谷中回荡,谢蓁觉得有些冷,又看了一眼眉头紧皱的宋显珩,近乎汗湿,咬了咬牙把身上的外衫脱下来横着盖在了他的小腹上,另外扯了一小半搭了自己身上,蜷成一团再度睡去。 而宋显珩此刻正被魇在梦中,根本不知谢蓁在做什么,梦里头他又回到孩童时期,父皇母妃都还在,他是宫中被千娇万宠的小皇子。可宋显珩还未来得及细细再体味一次当时的情景,场面却忽然一遍,在他面前的是一场熊熊烈火,火势牵连烧了三四座宫殿。火光中一宫装华丽的女子费力地将一小孩儿推了出来,被烟熏得满身狼狈的小孩儿立马回身想要把女子一块拉出来,小小的眉眼与成年后的宋显珩如出一辙,可还没等他来得及把人揪出,横梁就被大火烧断嘭的落下—— 最后是女子被火势吞灭的画面,小孩儿撕心裂肺地喊着不要,想要冲进火海里却被另一人抱住,女孩比他大不了几岁,死死拦着他不要让送命,周遭打水灭火的声音嘈杂,待一具烧得焦黑的尸体被搬出,所有声音悉数褪去,余下一片静默,投向他的几乎全是怜悯的目光。小显珩狠狠挣开拦着他的女子,“母妃——” 尚还年轻的王皇后踉跄退了两步,被宫娥扶住。 小显珩注视着再没有生气的女子,泪珠子不停,方才……方才他要是再快点就好了,为什么……为什么那么没用…… 在太监的惊呼声中,狼狈兮兮的小显珩伸手抓住了母妃的手,几乎哭昏了过去,可那只手突然有了温热的触感,那么温暖,他抹了抹眼泪,透过薄薄水雾却见母妃完好无损地坐了起来,依旧温柔地注视着他仿佛在问他为什么哭似的。 小显珩怔默片刻,几乎是喜极而泣,猛地扎入她的怀里,“母妃你没事真的太好了!” 山谷之中,浩瀚星空斗转,照在熟睡的人儿身上。谢蓁梦里梦见在山谷底下发现了偌大的宝藏,满心欢喜地打滚之,掬起之,而旁边那人深拢的眉头已经舒展,嘴角亦是噙着同样欢喜。 而此时城里因为谢蓁与宋显珩俩人一同失踪,两方人马急急出城寻找,一时顾不上成见,几次碰头却都是一无所获。 蛰伏暗处的杀手头子派人留守查看,率几人先行回了城内,乌黑劲衣划过夜色掩映下的屋檐,几个纵跃间,消失在小风楼。 “主子,属下办事不利,当中出来宋显珩搅局未能将谢蓁抓回来。”头领跪在地上,声线微带一丝颤抖。 一双祥云纹金丝锦靴踱步到了头领跟前,“宋显珩?他不是和谢老头不和么?” “属下也是奇怪,两人如今下落不明,将军府和王府的人都在找。属下——属下就先回来禀报。”头领把头垂得更低,生怕这人陡然发难拧了脖子。 站在杀手面前的锦衣公子甚是年轻,眉眼修长柔和,长身富贵,偏生在烛火的映衬下染了森森寒气,唇角一勾,轻拈着一枚莲花纹的玉扳指,笑得灿烂,“宋显珩和谢蓁……倒是个难得的好机会,不做点什么似乎说不过去。” “主子的意思是?”头领察觉主子心情愉悦,似乎并不打算追究,抬了头看。 锦衣公子唇角笑意一寒,“这回的差事再办砸了,你说我还养着你们这些废物做什么?” 那尾音清润带笑,在头领心思一松的瞬间,旁边一道跪着的黑衣人陡然被拧断了脖子如破絮木偶般倒下,歪着的脑袋正对着他,仿佛都没想到自己会这么死般看得人发寒。 “属下绝不会再让主子失望!” ☆、第 37 章 晨曦微露,天空刚露出一抹鱼肚白,谢蓁就被热醒了,似醒非醒间地往稍凉的源头蹭了蹭,随即睁了眼便瞧见了被蹭对象那张俊美不凡的面孔,陡的僵住,反应极快地手脚并用地爬离了某人怀抱。 要命,在男主怀里什么的会被误会吃豆腐,然后荒郊野岭被弃尸什么的……谢蓁想想就很可怕啊! 宋显珩其实在谢蓁动的一刹就醒了,只是不知为何在看到那条搭在自个身上的外衫时没有把人弄下去,反而给了某人先一步的机会,莫名有点心塞,所幸装了还在熟睡。 直到谢蓁退到自以为安全的距离,再抬眼才发现自己吵醒了宋显珩,她眨巴眼正对上宋显珩幽深的目光,一哽,没出息地浮了讨好笑意,清晨的雾气沾湿那纤长睫毛显了莹润,扑扇着表达着无辜。 宋显珩被那笑晃了下心神却很快敛了心头那抹怪异,目光轻飘飘地瞟了她扶着□□树根的手,问。“疼么?” 谢蓁含泪点头,刚才没觉得,这么一问,手火辣辣的。 宋显珩看着那一双圆溜乌眸漾着小鹿般可怜神色,嘴角几不可见地一挑:“呵——” “……”这是幸灾乐祸?谢蓁觉得男主可能是没睡醒的缘故,决定不跟他计较。 白日看山谷里树荫遮天,鸟儿扑簌簌飞起,鸣声悠远,清晨的山谷愈发显得空灵。谢蓁在某人的要求下去了溪涧边漱口抹脸,才得到说话的机会,跟在宋显珩身后指着这人能带自己出去。 宋显珩在山谷转了一圈似乎找到了出口,谢蓁晃了晃有些混沌的脑袋,努力跟着他的脚步。 虽然前面的人冷冰冰的,可是一想到回家就能吃上热乎乎的饭菜,然后泡个澡,然后再不用看宋显珩那张阎王脸,某人就不由乐颠颠的,脚步都有点飘忽。 不知走了多久,忽然一阵急促踢踏的脚步声突兀响起,谢蓁懵然地看向声音源头,就被宋显珩拽去了三人环抱那么粗壮的大树后,完全遮了二人身形,被示意莫要出声。 谢蓁觉得刚才被拽动得太快,有点想吐,一低头,便觉得一阵天旋地转,伸手扒拉下宋显珩的衣袖想要拽着稳住却是没拽到就滑了下去。宋显珩神色一凝,亦是未有所料,伸手捞人却被带着一块倒向了柔软草地…… 男上女下的姿势,饶是暧昧。宋显珩听着那边过来的动静,忍不住生出把这人丢下的冲动,可在触碰到谢蓁那烫极的额头时一顿,伸手探去,手心烫得惊人,沉黯了眸子,这人不知是从何时烧的。 谢蓁已经昏了过去,紧阖着眸子并不安稳,胸前的衣襟不知何时被扯开了些,露出的莹白肌肤映衬着霞光,微微起伏的弧度令人呼吸一窒。 宋显珩想起这人昨个受了惊吓又下水抓鱼,后来又……目光不禁落在了她身上穿着的那件外衫上——沾着草屑尘土,昨晚却是盖在他自己的身上。宋显珩在被人发现前,脱了外袍盖在她身上连人打横抱起。 几乎是同时,带人入谷的谢十三出现在宋显珩面前,看他抱着谢蓁,挑了下眉梢,眸子里的意味无需言说甚是明了。 而同时,宋显珩怀里抱着的人似乎贪凉的往自己身上蹭了蹭,一脸满足。 “……”宋显珩。 “……”宋显珩的手下。 谢家的家兵等俱是小姐终于攻略了昭王的喜悦! 宋显珩再次,“……” “……”宋显珩的手下亦然。 谢十三眯着眼笑,待看到谢蓁脸上浮起两团不正常的潮红时顿了顿,随即过去一触被热度烫到,脸上嬉笑神色悉数敛去,拧眉看了一眼宋显珩,将人从他手中夺过,快步离开。 “王爷,属下来迟。”宋赟方才也被那一幕惊着,可随即想到不定是误会,但现下看着王爷脸上的神色又有些不确定了。 “……” 两方人马,本就有嫌隙,寻到了人很快又分道扬镳。 卯时过半,马车在将军府侧门的垂花门前急停,谢十三抱人而出,半道让谢七去请大夫,便进了凝香苑,中途未惊动一人。 在凝香苑等着的玉瓒,心急了主子一宿,此刻见状不由蓄了眼泪,自家小姐哪吃过这个苦,待一块把谢蓁安置在床,摸到那热度,忙是打了盆冷水,浸湿了帕子交替着替谢蓁降温。 随着大夫赶到,道是惊吓受凉所致,并无大碍,才安了一众的心。待送大夫去开方子拿药,屋子里余下的人便听谢十三沉吟开口,“小姐遇袭的事,我已交代下去不许外漏一字,事关小姐名声,你们该知道如何。” 玉瓒当即点头,其他几个也纷纷表态恪守秘密。 约莫半个时辰后,玉珍端着煎好的药同沈姨娘先后进了屋子,后者直奔谢蓁而去,“啊呀呀,这是怎么弄成那样子的,你们这些个下人是怎么照顾主子的!”上来就是一通发难。 玉瓒等忙是认错。 “昨个不是施粥去了么,怎么好端端就高烧,莫不是染了什么——”瘟病,可到底对着的谢府嫡大小姐,不能这样口无遮掩。沈姨娘自说自话抹了最后半句,扭着臃肿的身子退了点儿,以为不明显却叫众人都看在眼里。 玉瓒忍着心中气愤,耐着语调道,“方才大夫看过道是受凉风寒,沈姨娘莫担心,就是大夫说需要静养。” 沈姨娘闻言讪讪,扭头瞪了她一眼,声音自觉小了些,看着谢蓁那是满满的心疼,不过后者正是昏迷完全感受不到罢了。过了一会,见人还没醒,沈姨娘有些坐不住地起了身,交代底下的照顾好蓁蓁,等醒了唤她。 玉瓒规矩应声,送了人出去,回来玉珍就小声说是在伙房被沈姨娘的丫鬟撞见,才跟着来的。 想也瞒不住,故此两人一敲定,捋顺了说辞。随后给主子灌完药的功夫,恰好见阮姨娘来,身后跟着的除了提着食盒的贴身丫鬟碧儿,还有谢文褚。 “蓁蓁怎么样了?” “小姐刚喝了药,睡着。”玉瓒回道。 阮姨娘颔首,同样到了谢蓁床畔,探了探她额头蹙了眉头,“蓁蓁的身子弱,你们定是让她累着了,虽说是为老夫人准备寿礼做善事,可也得顾着身子。” 玉瓒等被说得更是自责,又是一番认错。 “听说昨个遇着刺客了?”阮姨娘绞了帕子重新敷在了谢蓁额头,后来又听有人来报信说小姐回不来宿在城外山寺,倒是文褚先被人送回来,受了极大惊吓模样,问了后察觉事情非同小可也就给瞒下,只通知了谢元的心腹大将。 玉瓒心神一凛,知道有谢文褚在瞒不了遂道:“是,所幸带够了人手护着,后来错过了关城门的时辰,延误在城郊山寺将就一夜,大抵是在那受凉的。”心里暗道绝不能扯出昭王的事情来。 谢文褚闻言抬眸看向她,随即又无波无澜地垂了下去,落在谢蓁略显苍白的脸上,神色不明。 阮姨娘听完亦是露了庆幸神色,“幸好没事,若是出了半点差错,我都不知道如何同老爷交代。” 谢文褚身子不由一僵,是了,若谢蓁出事,她却好好的,一定会被爹迁怒罢。就像在城郊,当时所有人都只顾着谢蓁仿若忘了她一般,若不是她牢牢抓住了谢七,回想起挥刀向她的那个刺客狰狞面孔,依旧心有余悸。随即看向谢蓁的目光也就越发不同了。 至于那城郊山寺,想也是骗人的,她最后明明看到了昭王——谢蓁,凭什么那么好的运气!谢文褚的眸色浮浮沉沉,最终落了一片暗色。 …… 谢蓁醒来的时候日近傍晚,躺在馨香绵软的大床上昏沉不减,生不出半点力气,唤了玉瓒扶她。 “小姐可要用点吃的?”玉瓒惦记着她一直没吃东西,问道。 听到吃谢蓁点了点头,很快玉珍从伙房那取了吃食过来。一碗江米粥,加了百合、沙参、玉竹等润燥养肺的食材入粥,一碗火肉白菜汤,上面浮着剥了壳儿的虾米儿,再配一碟清炒莴笋丝,看着清淡却撩人胃口。 谢蓁坐下,舀着江米粥吃,一边听玉瓒说了她回来的情况,联系到自己昏过去前听到的脚步声,肯定也有宋显珩的人,那人……现在也应该回到王府了。本来以为刺客冲着宋显珩去的,后来才发现好像他们的目标是自己,宋显珩才是被连累的那个,莫名心虚。 “小姐下回莫要这么吓奴婢了,奴婢这一天一夜魂都没了。”玉瓒染了些许哭腔道,这种提心吊胆的感觉太不好受。 谢蓁恢复稍许力气,呸了一声,“没下回了,才没那么倒霉。” 正用饭的当儿,谢十三从外头回来,神色略有些不佳。谢蓁见状搁下碗询问,“出什么事了?” “城里有人传小姐遇袭的事情,还和昭王在野外共度一宿。” 谢蓁蹙眉,知道在古代女子名声的重要,便听谢十三继续道,“不过这种传闻没持续多久,因为有人说天色尚早的时候看到昭王从南烟斋出来,破了传闻。” 南烟斋是沈梨妆经营的风雅楼,想必宋显珩是一回来就去了沈梨妆那。虽说保住了自个清白名声,可心底略有些不舒服的。 谢蓁很快瞪了谢十三一眼,说话大喘气做什么!可眼神一对,发现他依旧沉凝着目光,欲言又止。 “还有什么事直说。” 谢十三眉心一凛,禀了自个得到的消息道:“回小姐,老爷在陇州失踪,已经三日。” ☆、第 38 章 谢蓁那个威风八面在朝中几乎能横着走的爹——谢元居然失踪了!谢蓁倒吸了几口冷气,又谨慎的问了一遍,“怎么会失踪的?爹身边不是一直有暗卫保护的吗?” 谢十三摇头,传来的消息就是如此。 谢蓁还想再问,忽然又想到一事,“老夫人那……”她这话还没说完,就见一名婆子喘着粗气跑过来喊着,“大小姐,不好了!不好了!” 谢蓁心头旋即一紧,果真听见那婆子慌了神颤声道:“大……大小姐,老夫人……老夫人她晕过去了!” 谢蓁心道这看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慌什么!”眼下府里谢元和老夫人接连出事,她担心底下人更是慌了手脚,立即高喝了一声。“还不快请原先给老夫人诊病的大夫来!另外,几位姨娘那都知会了吗?没的告知的一一叫人去告知了,尽数到老夫人那去。” 婆子听了差遣倒也是稳住了心神,将谢蓁吩咐的事情一五一十记了下来,紧忙交代人去做了。 这偌大的将军府,除了谢元也只有这位老夫人是一心对自己好的,谢蓁心里头也害怕老夫人为着这个刺激太盛真损了身子,紧着就过去了。 不一会,大房的几位姨娘,二房的谢陈氏也纷纷带着焦色过来了。大夫来诊治之后只说是急火攻心,开了药叫丫鬟去熬,转身开始施针。在所有人期盼下,老夫人终于幽幽转醒了,可这醒过来的头一句还是喊着大儿子谢元的名字。 谢晋也早得了消息,在老夫人面前苦劝良久,又立了誓一定不惜代价的叫人去寻回谢元,老夫人这才稍稍止了眼泪,一伸手直唤:“蓁蓁儿,蓁蓁儿——” 谢蓁这会哪里敢惹老夫人伤心,面上不敢有丝毫的泪痕,还扯出了一抹笑来,“祖母,爹爹驰骋沙场都能平安归来,这世间还有什么样能困住他的?说不定,就只是被是什么事给绊住脚了。” 显如今不管什么话,老夫人听了都只往最好的方面去想,而这谢蓁的话又比旁的许多人加起来的还要叫她听得舒心安心。 老夫人收了收哀容,“蓁蓁说的对,你爹多少大风大浪都经历过了,一次小小的江南之行又有什么可担心的?”这么自我宽慰地说道,可眉宇之间的愁色并未散去,只捏紧了手里的佛珠一遍遍默念着菩萨保佑,老大能平安无事。 谢蓁连忙附和。 这一通将老夫人料理好了,除却谢陈氏和阮姨娘要留下来伺候,其余人都被赶了回去。谢蓁走到了外头,才觉得脚底下软绵绵的,像是踩在了棉絮中。而她的脑袋也是沉得厉害。谢蓁挪着步子往前走了两步,顿时觉得眼前发黑。玉瓒早就得知了消息过来候着自家小姐,这时见谢蓁脸色苍白,连忙上前扶了起来,“小姐,您怎么了!” 谢蓁猛的甩了两下头,“没事——我没事。”可说着这话的时候眼前又有些发黑。谢蓁也不是个出了事也一味硬去扛的人,知道眼下自己有些支持不住,便吩咐了玉瓒叫之前的大夫去自己那屋给瞧一瞧。 诊治之后才知道,谢蓁原来才刚好些的烧又起来了,比之前那还更厉害些。玉瓒心中一急,就忍不住落下了眼来,苦劝着道:“小姐,您快去床上躺着吧,这样烧得厉害可怎么好。” 谢蓁脸色有些难看的摇头,“你叫人将刚才多开的几剂药熬了给我吃也就差不多了。”才说着这话,外头沈姨娘和董姨娘一道进来了。 沈姨娘只听说了半句,当即一惊,脸色紧张的追问起来:“蓁蓁,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是不是还没退烧?” 谢蓁连连摆手,也没细说这事情,只是岔开了话题问:“两位姨娘怎么来了?” 家里头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人人都坐不住,这两人都是特地撇开儿女过来的,没想到在谢蓁院子外头碰见了便一到进来了。董姨娘脸上愁容惨淡,张了张口似乎犹豫了许久才出口:“蓁蓁,你爹那事……到底是怎么了?” 凭着谢元的本事,董姨娘是死都不信他会失踪的,这想来想去也只能想到是朝政上的事情,许是……有人下了黑手。只是这话总不会当着大家的面明说,董姨娘在老夫人苑儿里听谢蓁那么说以为她知道些内情,她担心谢元完全没了个主意,所以这才想到谢蓁这边来问个清楚,也好稍微宽下心。 可谢蓁却摇了头。 沈姨娘不愿意信,愣了片刻后眼中已经涌出了泪花,哽着声音道:“蓁蓁,你真的不知老爷干什么去的。” 谢蓁脸色也算不上好,带了几丝惨白的点了点头。“我相信爹爹会平安回来的。” 这话一说,那两人也不好再多问。可沈姨娘再回头来问谢蓁是不是身子不舒服,想要趁机多关切一把也都被软软的挡了回去。坐了没多久,两人就出去了。 玉瓒那边紧催着人熬药,不待凉了就立即端了进来给谢蓁,“小姐,刚下罐的汤药才不会散了热气。” 眼下情况紧急,谢蓁不会娇气,也没那个必要要玉瓒说好话哄着喝药。等这碗药喝下去没多时,药性发挥作用便昏沉沉地睡了过去,一夜噩梦纠缠,一会儿是谢元,一会儿是宋显珩,最后是被放在缸子里的自己手脚齐断的画面。 翌日醒来,未见半点转好,反而脸色极是憔悴。 勉强用了几口稀粥,谢蓁混混沌沌的脑子稍稍恢复了几许清明,灵光一现:“谢宗骐呢?”语气一转,又急促了几分:“快将他找来。” 玉瓒也不明原委,可既然谢蓁说了她自然也紧着招了小丫鬟过去二房请大少爷,末了又添了一句要快些。 谢宗骐进屋的时候就闻见了淡淡的药味,不觉心下微沉,等转入了里屋,就看见谢蓁支着头坐在那,神情委实说不上好。 “蓁蓁。” 谢蓁抬起头,瞧见谢宗骐表情端肃,是平日不常见的,那长眉也是皱了又皱,薄唇紧抿,仿佛被什么郁郁压抑着。她请人过来也是为了问问这到底是怎么了,谢宗骐消息总归要比自己灵通一些才对。 谢宗骐经不住谢蓁的逼问,惊诧于她身上的气势,又或许真正事关谢元,再不是那个一味骄纵跋扈的少女,只好沉着眉眼道:“恐怕是……有人想要动谢家。” “……”谢蓁吸了一口气,雪白的脸上笼着愁容。她虽然早就知道了谢家最后结局惨落不到一个好,可决计不是这么一个时间。想了想,又觉得这事委实蹊跷可疑。可再想想,自己施粥也能被人追杀,而后又是谢元失踪……这些事联起来可不就是对付谢府的?“你可知道是谁?” 谢宗骐眉眼之中闪过几丝不确定,“眼下朝中局势不稳,到底是哪一方出手,也不可知。” 谢蓁目光发一直都落在谢宗骐的脸上,如何能瞧不出他的欲言又止,当即紧蹙了眉头道:“到了这个是时候,大哥还想瞒我?” 最后,谢宗骐磨不过谢蓁,只好丢了个人出来,“如今最有可能的便是昭王。” 谢蓁听着这几个字不由抓紧了胸口的衣襟,狠狠地抽了一口气,“他?” 谢宗骐有些意外谢蓁的吃惊,可转念一想,倒也是能理解,传闻他这妹妹早已经心仪了昭王,就是家中他那母亲也提过老夫人有意成全她的心思。可这先前的心仪之人忽然对付起了自己家里头人,也怪不得她这样吃惊了。 谢蓁着实没想到会是宋显珩出手,仍对着谢宗骐确认一般的问了几遍:“哪里看出是他所为?”在谢蓁看来,宋显珩就不是这样会轻易动作的人,他这刚回京都,手上也定然没有多少能调遣的人马,怎么就忽然朝着自己老爹动手了?他难道不顾这事万一失败的下场了? 又或者是有什么机缘令他可以不顾,自己穿越影响了格局么?不,谢老爹只是失踪,许是被关押在他手上,目的……目的是搅乱这京中局势,换血清洗?谢蓁做着各种大胆推测,却是越来越心惊肉跳。 宋显珩并不是个莽撞的,若他行事定有周密计划,难道真是因为蝴蝶效应?那是不是意味着,她的死期也提前了—— 谢宗骐正在那逐一分析,就瞧见谢蓁激动站了起身,不明看去,才看到谢蓁正微微发颤,眼底的惊恐一览无余。 “蓁蓁?” 在谢宗骐担忧的唤声中谢蓁堪堪稳住了心神,扯了一抹示意无碍的笑却是难看,“我没事,家里……外头的事还请大哥多费心了。” 她没事,只是特别不想死罢了。 ☆、第 39 章 陇州匪患肆虐在虎啸营出动后近乎悉数被灭,余下一股小势力垂死挣扎,谢元亲自出马追击想问出些有用线索,孰料恰是这么一队落魄草寇突然扭身一变成了铁甲人,漆黑重甲,尾部喷气灵活而动,铁碗扣滑出的风刃轻易取人首级,虎啸营受了重创,与谢元经此一役均是不知所踪。 谢十三能得到的消息仅是如此,谢蓁将那些记载着陇州消息的信纸堆了一起反复查看,已知那些流匪并不一般,极有可能是羌族的探子,也有可能是有心人故意策划,引谢元上钩。而私心里,谢蓁并不希望是宋显珩所为,可心中却是惶惑,毕竟施粥那日宋显珩的出现太过巧合,而后又是带着自己离开,造成失踪之像传到谢元那里,成为要挟筹码也未尝不可能。 一连两日,心急等着谢元消息的谢蓁病情反复,旁人看得着急,玉瓒和素娘都劝她多休息,她确是也休息着,只一颗心记挂着,在看到谢老爹平安回来之前恐怕都安不了心。 府里的气氛低迷,阮姨娘和谢陈氏倒是在枕霞阁稳着老夫人,抱了乐观想法。可谢蓁见了谢宗骐几回,知道局势是真不见好,谢家一家独大的日子太久,盘根错节,都是以谢元马首是瞻,但也不乏有拖后腿的寄生,暗中觊觎的人趁着机会落井下石,便是从那些人下手,一连爆出几桩贪污的案子,且件件证据确凿,指向谢氏一系。 以往有谢元坐镇,那些人自然不敢如此叫嚣。不过是趁着京中流言谢元被羌族俘获做了人质,甚至不乏有谢元做了叛徒的传闻流出,否则为何虎啸营和谢元一并失踪,连个人都未见。将军府一时处在风口浪尖,举步维艰。 “小姐,今个中午要去老夫人那陪着用膳么?”临近午时,玉瓒询了谢蓁道。 谢蓁颔首,每到饭点的例行公事,谢老爹出事,老人家难免想东想西,有她在还好些,故此这几日即便没什么胃口也都陪着用点。 主仆俩刚走到枕霞阁就听见谢陈氏一阵惊呼的,谢蓁以为老夫人出事快了两步进门,瞧见的却是谢陈氏神色紧张地扶着谢晋手腕,“……” “这、这、这是哪个夭寿的可你打的,还有没有王法了!”谢陈氏掰着人仔细查看,一边愤愤道。 谢老夫人也是揪着胸口看着二儿子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话让谢陈氏抢了先,堵着一口气面色差极。 “二叔这是怎么了?”谢蓁看着他脸上明显被打的痕迹,亦是蹙眉问道。 谢晋刚才就说了磕的,只是谢陈氏一点都不给面儿的戳穿,非是咋呼,他脸色亦是难看,含糊说是小伤磕着不碍事。 谢老夫人拄着龙头拐杖在地上重重一敲,“你真当我老婆子年纪大了老眼昏花好糊弄了不是,我谢家的子孙被人欺负上头了还得忍着不成!”说罢,身子因为用力过猛晃了晃。 “母亲,您别动气。”谢晋被喝,却是紧张谢老夫人,忙是扶住,最后在老夫人的逼视下才道出了实情。谢晋是被谢老夫人和谢元宠着长大的,虽说纨绔,可到底还没到失了分寸的地步,所以谢元也纵容着他在自个圈子里折腾,无非就是些吃喝玩乐,闹不到哪去。 然今个偏偏就为了吃饭的事儿闹得打了起来,谢晋因为谢元失踪的事情心情不好,也没出去瞎混,还是听谢宗骐提了有人要动谢家后才起了心思招呼了一众人吃饭。他本也是想为了谢府出力,想借此打听打听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敢那么做,孰知刚到就发现被人占了地方,那几个王家的小兔崽子傲慢不说,居然还出言不逊,于是乎一言不合就打起来。 谢蓁看着谢晋尤是义愤填膺的模样,微微敛了眸子,如祖母说的,这是被人欺上头了,“二叔说王家的,是鼎正公王家?” 谢晋点头,随后觉得在小辈面前有些丢面儿,责怪地看了一眼谢陈氏,后者拿着剥了壳儿的鸡蛋在他脸上滚着,见状把鸡蛋径直塞了他手里不管了。 “……”谢晋自个拿着揉脸,转头对谢蓁道,“别这么看,今个二叔是着了人家道儿,回头就给寻回来,饶不了那帮孙子的。” 谢蓁不知该作何反应,虚笑着应了,随即就看二叔被祖母抽了拐棍,让他这阵子也安分点,别出去惹事,要出去也得多带些人,说到底还是怕被人给欺负了。 陪祖母用过午膳,谢蓁从谢二叔的话里得了灵感,询了谢十三后知道京中有一处专门收集消息的地儿就让带着去了,想着动用江湖人的路子说不定能有收获。 谢十三把人约在了云开酒楼,马车驶到酒楼门前,谢蓁由玉瓒扶着下了马车,很快寻去二楼,过道途中与人擦肩,并未来得及看到那人在她入门后恍然的神色以及匆匆离开的脚步。 谢蓁等的那人是准时到的,一身儒雅青衫看着倒更像个读书人,坐下后开门见山直接谈起了价钱。他们收集情报的,有自己独特的方式,只要雇主出的起银子,什么都好说。 “只要能打听到谢元的下落,银子不是问题。”谢蓁心中起了希望,遂道。 那人点头,收了定金,道是七日内若打探不到谢元的下落后续银钱一文不收。 谢蓁稍是有了寄托,几日来一直悬着的心稍稍回落,抿了口茶眺着窗子外人来人往的长安街,想的是她二叔被打的事情,也不知二叔会怎么还击,只是怕两方这时候再起冲突不利,但这笔账却不能不算。 正思忖着,雅间的门却被打开了,一名身形娇小眉眼跋扈的少女出现在谢蓁面前,噙着得意笑意寒暄,“听说谢大小姐在这用饭,我特意过来打声招呼,上回的事真是过意不去。” 谢蓁觑着贺敏岚,感觉到了来者不善,索性并未作打理。 贺敏岚却觉得是她示弱的表现,也是,要是谢元的罪名落实,谢家可就完了,哪还能让面前这人嚣张跋扈?之前怎么说来着——她爹是谢元!呵,以后若再说一句,她就能扇回去一巴掌,想想就痛快的。 “没想到出了这么大的事情,谢小姐还有闲心思在这儿吃饭,心可真够大的。”贺敏岚见不得那人故作清高模样,故意踩着她的痛脚道。 “吵——”谢蓁倒是发话了,只是拧了下眉头冲谢十三挤了一个极为金贵的字。 谢十三身形一动,眨眼就到了贺敏岚跟前,后者吓了一跳。眼看跟着来的随从挡在了她身前,却被谢十三很快撂倒,贺敏岚这才有些慌了什么。“你要干什么,光天化日一个小小侍卫还敢对本小姐动手不成!” 谢十三虚抠了下耳朵,像是受不了那聒噪般,略是嫌弃地提着她的衣领子往外头一丢砰地关上了门。回头对谢蓁道:“京里骄纵跋扈得不那么让人讨厌的,好像就小姐一个了。” 饶是满腹心事的谢蓁闻言也忍不住抽了下嘴角,“就算你这么说,我也不会给你涨工钱的。” “哦。”谢十三当即闭了嘴,语气淡漠了许多。 “……”谢蓁默。 被扔到外面的贺敏岚简直被这对主仆气炸了,被丫鬟扶起后,感受到路人围观看好戏的目光一张俏脸黑红黑红。她让随从把二楼的人都清了出去,自己则径直让人踹了门,冲着谢蓁喊道:“谢蓁,你给我等着,你那好日子已经过到头了,你爹通敌叛国,到时候跟着一块被问斩罢!” 谢蓁脸色一变,站起身子一步步走到她跟前,脸色阴沉出水。“谁给你的胆子编排这种莫须有的。” 贺敏岚在那道凌厉视线下不禁缩了缩脖子,随后察觉被压制了士气不甘地回视,“哼,昭王已经递了折子上去,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谢元多行不义必自毙,活该!” 话落的刹那,谢蓁陡的动手掐住了那柔嫩脖子,眼神宛若要吃人,“贺敏岚,你一定忘了我疯起来连我自己都害怕罢。” 一旁贺敏岚的随从想要救主子都被谢十三等牵制,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家小姐像小鸡崽一样被人捏在手里,心都不禁提到嗓子眼,生怕真叫那位给拧了小细脖子,焦灼劝阻。 ☆、第 40 章 “……”贺敏岚被掐得喘不过气来,她既骇然于谢蓁这会的凶狠,又为了脸面的当着众人的面不肯服软。众目睽睽之下,她还真不信谢蓁能掐死自己! 贺敏岚在暗暗较劲,谢蓁何尝不是被她招惹得失去了理智,想她无怨无故的穿成了书中女配,一直以来都是提心吊胆,却没想到自己已经在了生死的深渊边上。倘若谢元这回死了,谢蓁恐怕也不能活。她既然都不能活了,自然要卸一卸现在心中被这贺敏岚撩起的怒火。 谢蓁笑得邪气森森,真要比起狠来自己也决不会手软。 贺敏岚只坚持了一阵就渐渐支撑不住了,对掐着她脖子的人也越越加害怕起来。她跟谢蓁离得近,似乎就能瞧见她眼中的疯狂和凶狠,有那么一瞬间,贺敏岚觉得……自己真会被她杀了。“咳咳——你松、松开!” 谢蓁芙蓉娇面上刹那布满了戾气,仿佛是才从修罗地狱中出来的蛇蝎美人,杀人只是随她心意罢了。“松开?”她牵扯起嘴角,笑得叫人如沐春风,可从最里头出来的话却仿佛是带着恶意:“可我这手偏不听使唤。” 贺敏岚愈发难受起来,一张脸被憋得涨红不说,也因着害怕眼角滚落了泪珠,“你——你快松开!” “谢蓁——呜……你快放手!” 谢蓁看着这张因害怕而变得怯弱可怜的脸,刹那就觉得索然无趣,贺敏岚也不过是个纸老虎罢了……她不吭一声就松开了手,转过身走了两步回了自己的位置。 而那贺敏岚当即跌坐在了地上,双手紧紧扒着自己的脖子咳嗽。再抬起头来时眼中含着泪花神色复杂的剜了一眼谢蓁,到底是结了仇心里头记恨着。可她这会也见识到了谢蓁的厉害,果真是个疯子!也不敢多留,当即转了身带着人速速撤离了。 谢蓁正当着方才喝了一半的茶盏,听着响动稍稍侧头,默然出神。贺敏岚害怕死,她何尝不是,只是方才决定贺敏岚生死的是自己那双掐着她的手,可左右着自己性命的却是——一本书。谢蓁觉得到可笑至极,可又笑不出来。 谢十三原先只当大小姐是撒气整治贺敏岚,可分明人都走了,谢蓁脸上神色却委实不对劲。正当他凑上前打算问一问原委的时候,谢蓁却也忽然转过了脸,一脸正色的瞧着自己。 谢蓁也是方才一瞬才想透了,左右自己性命的绝不是书,而是宋显珩!若贺敏岚所言非虚,那宋显珩这递上去折子才会是最厉害的催命符。谢元现在失踪不明,要是这档口被冠上了叛国通敌的罪,可真开脱不清。谢蓁思来想去,现在唯一的机会就是从宋显珩这边下手。 谢蓁对谢十三道:“宋显珩你能……”下头的话谢蓁没说,只是一本正经的朝他比划了个抹脖子的姿势。 谢十三默了片刻,端肃着神情道:“小姐,你知道他几日没回府了吗?” 谢蓁还真不知道,心中暗疑谢十三难道知道? “宋显珩已经有两日没回府了。”谢十三沉吟着道,怕谢蓁回不过神又自作主张的添了一句:“山谷那事第二日从南烟斋出来后,他就直接去了皇宫。” 谢蓁微张着嘴愣了片刻,而后平静了脸色,“哦。” 谢十三听她这语气失望之极,抱臂斟酌了一会才道:“小姐真要杀了此人……我也能试着潜入皇宫。” “……”皇宫又不是谢家后花园真是能随意出入的,谢蓁瞄了他一眼,没那个打算让他去送死。但又不得不想个法子治宋显珩,目光凝落房间里悬挂着的一副装饰的字画,脑瓜子快速转起,片刻亮起了眸子,“何必要你潜了进去,我自然有办法让他乖乖到我面前来。” 口气饶是笃定。心中已有盘算的谢蓁淡然站起身,捋了捋腰间垂落着的流苏绦带这才施施然的往外头去。 “……”谢十三一人落在原地吃惊,瞧着谢蓁远去的背影心道这人怎么现如今变脸这么快了? 谢蓁上了马车就叫人直接往南烟斋去,细细算起来她倒真是有好一阵没见过她的那位教学师傅沈梨妆了。 南烟斋并不在京中富庶繁华的东城,而是建在了较为幽静的北城梧桐巷里。可沈梨妆才女的名声在外,特地前来捧场的人络绎不绝。谢蓁去的时候巷子已经停了不少马车,丝毫不掩主人家的身份地位。 南烟斋外头看着寻常,大门洞开一幅任人进入的样子,可入到一道门若非不是熟客就要递名帖前去了。四五个彪形虬髯的大汉往那一站,绝不会有人生出强闯的心思。 谢蓁来得匆忙,更没仔细问过这南烟斋的规矩,临到这时身上也没带帖子,只好叫里头给沈梨妆带话,说是昔日的弟子来拜访师父了。 倒也不是谢蓁非得搬出这说辞,真是心中料定像沈梨妆这种自诩读书文人之流最看重的就是尊师重道。不一会,里头果然出来了一名身量纤细的丫鬟,将谢蓁往里头引。 沈梨妆正在八角亭中作画,见了沈栖旋即展了笑颜:“谢姑娘今日怎么得空来了?” 谢蓁也犯不着此时将怒气转嫁到她身上,更何况自己现在所做的一切都还得这位正经女主的配合。“什么得空不得空的,师傅故意取笑我,还是怪我一直没来瞧师傅?” “不过这么一句话也被你能掰出这多意思来。”沈梨妆又气又笑。 谢蓁探身看了看她正画着的画,画的是几只败了的荷花,现如今已经是秋日,京都又地处偏北,自然早早就败了。谢蓁扭头看了一眼,瞧见沈梨妆画的可不就是前头缸子里的一盆。 谢蓁饶有兴致的问:“师傅怎么画起荷花来了?” 沈梨妆便跟她一五一十如实道:“再往下去,可是连这残花都寻不见了,我倒是喜欢这花的,可再京城中着实不容易养。” “师傅将这花养在水缸中,换做我是花也不快活。师傅既然喜欢花,我倒知道有一处宅子里特地辟了块地做池子,还引了一脉活温泉水,满池子的荷花一年四季都如同夏日最盛的日子……”谢蓁说起这话时眼中透着光亮,仿佛将自己见到这景象时候的惊讶之色全都显了出来。 “……”沈梨妆起先还能自持,到最后也忍不住向往起来:“真有这样的地方?” 谢蓁老实点头,就在城郊齐鸢楼。 沈梨妆几乎就要开口让她带自己过去,可话到嘴边上又囫囵咽了回去,朝着谢蓁看的眼中也透了微微戒备。 谢蓁哪里看不出来,仍然当是不知情,娇娇笑着道:“原先我也不知道,可我听人说这宅子原先是什么人特意修的。这样大的手笔,又这样花心思……” 沈梨妆闻言心中起伏,微垂的长睫也骤然抖动了一下,而她垂在桌子底下的手不由抓紧了衣角,像是再逼着自己克制。起先她还以为是谢蓁诓骗自己的,可后来所说的这些话勾起了那些不该再被想起的往事。当初她父亲沈慎酷爱莲花,门下最得意的弟子当初正是为师父寿诞准备了这一份大礼。然而,这礼还未送出父亲就…… “那宅子,真能去?”沈梨妆抬起头,神色还有些微晃,带着恍如隔世的不确定。 谢蓁点头,语调轻快着道:“师傅想去自然能去,我叫人套马车去……” “不用!”沈梨妆忽然制止,但见谢蓁一脸愕然,又垂眸笑了笑挽救似的说道:“既然在南烟斋,你还怕我备不出马车?”说了这话也不等谢蓁言语,她就立即吩咐人去办了。 谢蓁面上浑然不在意,可心中已然知道这沈梨妆面上跟她师徒相称,可实际还是抱着戒备之心,要不然也绝不可能拦着不让自己备马车。不过……谢蓁心内邪邪一笑,这会既然人跟了自己出去,用不用自己的马车又有什么重要的,总归是逃不出她的手掌心了。 谢蓁对沈梨妆这人做足了功课,提那活泉莲花池也绝不是偶然随口一提。沈梨妆一心为了沈慎报仇,越是心系此事越是受沈慎那些旧事旧物的影响。谢蓁凑过完亲热的挽着沈梨妆的手臂,“那我就乐的躲懒,一切都指望师傅了。” ☆、第 41 章 一线莲香,取开正艳的莲花数朵,混着水气氤氲晒干保存与玫瑰瓣、冰片等十余气味芬香的中药研成细末后,用榆面、火硝等调和制成香块,香气清新淡雅,能使人宁神静气。 养心殿内绿釉狻猊香炉飘起袅袅轻烟,用的恰是这种香,宋显珩用沈梨妆的构想命太医院所制,替皇上疗养身子。 身着明黄亵衣的中年皇帝面容凹陷,病怏怏地躺在床上,自打苗医死了之后,那些药虽然由太医院继续调制,与苗医所制无差,可渐渐失了效用,原先慢慢恢复的情况不复,甚至隐隐有日渐衰落的趋势。 床榻边,宋显珩一身月白缂金蟒袍,神情肃然地站定。 “是要来告诉朕什么坏消息的?说罢,也不差这一桩了。”伴着低低的咳嗽一抹略是虚弱的声音响起,皇帝费力想要坐起,一边侍候的小太监机灵上前扶了一把,在他身后塞了与床褥同色的软垫,能靠着与昭王说话。 宋显珩薄唇轻抿,道:“刘大学士没救回来。”谢元失踪那日,陇州蓟县发生爆炸,爆炸的地方恰是刘大学士做研究的地方,引燃的也是方研究出的天火,照情形看应该是研究成功了的。可地方塌陷不说,那些手稿与图纸都不翼而飞,现场尸横遍野,而刘大学士因为恰好在后宅休憩距离稍远,只是受了重伤,连夜送至京城急救,却在今晨不治身亡。 至此关于天火一事再无人知,宋显珩怀疑这是一场有预谋的行动,铁甲人引开谢元等实则是为了抢夺天火。 “咳咳——谢元呢,还是没有消息?”皇帝脸色愈显苍白,闭了闭眼,心悸地捂住了胸口,又喃喃道:“若天火真到了他们手上——那将是大梁之祸!” 大梁折损一员猛将,而敌人手里若掌握了利刃……前景着人让人心忧。 “没有消息这时候反而是好消息。”宋显珩敛眸一顿,似是斟酌说道:“依谢将军的实力未必会被铁甲人所擒。”随即想到近日听到传言不禁皱了皱眉梢,他那里还堆着几封如出一辙说是谢元通敌叛国的折子,这些人通过这种手段向自己示好却不知眼下情况,君心仍然向着谢元,这档口此些种种若真呈送上去,反而误事。 “臣弟已经派人密切监视阿努克那边的动向,定不让天火落入羌族手中。”宋显珩稍敛心神,言语之中已经表了决心,若谢元不能归来,届时将由他亲自征讨。 皇帝看向年轻的弟弟,当初他不过十一岁,参加完自己的登基大典便离开去了封地,而今自己……把人召回来未尝没有疑心他养兵自拥,然看着他这两日奔波,心中最后一丝疑虑打消,点了点头。 “阿珩觉得治儿如何?”皇帝忽然沉吟着念了一句,随后目光沉沉的落在了面前这人身上。 宋显珩闻言一怔,再看皇兄投向自己的认真目光,稍是一敛,“太子殿下勤奋好学——” 话至一半,从殿门口青衫小太监挪着小碎步走了过来,俯身跪地禀报道,“皇上,万贵妃娘娘领着小皇子求见。” 皇帝瞥了一眼收住话头的宋显珩,想了想,便道了宣。 一袭明媚宫装的万贵妃牵着宋瑞走到了皇帝面前,盈盈一福身,给皇上道了万岁,随即就被皇帝招到身边。 万贵妃适时松开宋瑞,后者登时迈开小短腿飞快地扑到龙床前,脑袋刚好比龙床高了一点儿,使劲掂着脚够着,一张小脸儿明晃晃地担心,“父皇,您身体好点了么?” 皇帝看着自己最喜欢的孩子,一下弯了眉眼,“好多了。”一边伸出手,摸了摸他圆滚滚的脑袋。 “瑞儿,不是有东西要给你父皇?”万贵妃瞧见这幕,亦是流露些许笑意,出声提醒道。 小宋瑞像是才想起,脸上浮起激动,忙从衣裳的小兜里取出一个三角纸包似的明黄物件,“这是儿臣给父皇求的平安符。还有、还有……昨个净安法师来净安殿讲禅,母妃还抄了一晚上的《药师经》祈求父皇身体安康。”因当今太后崇尚佛法的缘故,宫内设有讲堂净安殿,三不五时就请护国寺的得道大师过来讲禅。 “瑞儿——”万贵妃疾呼了一声,似乎没想到这么快让孩子给抖搂出来,美艳脸庞浮了一丝红晕,卸下了两分矜持稳重。 皇帝闻言睨向万贵妃,神情不无动容,“爱妃——” 万贵妃被皇帝抓着手,大抵是顾忌宋显珩在,愈发显了娇羞,忙是转移了道:“皇上,这平安符里头的字儿是瑞儿亲自写的,都盼着您能快些好起来。” “父皇快点好起来,您还答应了儿臣要带儿臣猎小鹿去!”宋瑞闻言天真附和。“儿臣还给太子哥哥求了一个,让病痛都离得远远的,可以和我们一块去!” 皇帝一怔,随即大掌覆在小宋瑞脑袋上,面色复杂地摸了摸。太子因不足月的缘故患有心力衰竭症象,自己方才所想到底是欠考虑了。 “嗯,一起去。” 一旁一直未作声的宋显珩扫过刻意轻描了淡妆显了愁容的万贵妃,神色并无浮动,完全地置身事外。 而万贵妃看父子俩互动的间隙,目光暗暗溜向宋显珩,想到这人在皇帝面前受重视的程度,及如今所掌的权利……这样的人若不能为自己所用,真是太可惜了。 “臣妾……是不是打扰到皇上您了?”万贵妃收回目光,轻蹙了黛眉。 皇帝自然怜得美人儿,摇了摇头,对宋显珩道:“没什么事,阿珩累了两天,回去歇息罢。” 万贵妃却在宋显珩提出告退时悠悠提起一桩,含着打趣口吻对皇帝道:“一晃昭王留在京中时日也不短了,前一阵还想着给寻个贴心的枕边人,没成想是臣妾闹了误会,昭王身边已经有个知冷热的。” 宋显珩倏地凝向万贵妃,寒光一闪而逝。 “哦?爱妃是如何知道的?”皇帝饶是意外地瞧向她。 万贵妃被问得似乎有一丝尴尬,却是很快掩过,带着几分调侃之意说道。“臣妾的侄子接连几次遭人伏击,外头都传是因为和昭王喜欢上同一位姑娘的缘故。臣妾自然知道昭王不会那般行事,查的时候顺道查了查那位姑娘,发现确实与昭王往来密切,虽是落魄门第之女,可知书达理,貌美贤淑,难怪京中再无人可入昭王眼。” “阿珩,这事可真?”皇帝应和了一句。孑然一身的人总归难拿捏,只有那些有短处软肋的才好任用。“若真是喜欢,无须在意门第,纳了身边就是,宫中也甚久没有喜事了。” “贵妃娘娘误会了,沈姑娘才华过人,引为知己,无关男女之情。”宋显珩说话的语气有一丝生硬,手掌于袖下暗握成拳,因她贸然提起梨妆心底涌了几分不安。 万贵妃被这般下台面地拒绝,脸上饶是有些挂不住,作势局促地抓了抓皇帝还握着的手,便听后者出来打了圆场,“看来是空欢喜一场,不过阿珩你自己的终身大事也该上上心,朕和万贵妃想的都是你身边有个人能照顾。” “……臣弟明白。”宋显珩依然是那番淡漠神色,好像除了他关心的,没什么能让他上心似的,随后请辞告退。 万贵妃又柔柔唤了声皇上,“臣妾是不是方才言语有失?” 皇帝眺着宋显珩离开的方向,一声低叹,宽慰身边的女子道,“阿珩惯是那性子,你莫要多想。” “嗯。”万贵妃应声,眼底溜过一抹暗芒。 而离开养心殿的宋显珩方行到宫道就瞧见宋赟并未守在宫门外,便似意识到什么,快了两步,见人神色沉肃地递上一封信禀道,“王爷,沈姑娘出事了。” 宋显珩要过信纸,匆匆览过,当即攥成一团,手背青筋暴起。思及万贵妃最后所言,眸底寒彻,暗自发狠。 谢蓁——! *** 这厢谢蓁带着沈梨妆两人去了城郊的宅子,她只身一人也没人跟着,同沈梨妆笑喟着道:“师父在,做徒弟哪里还敢让人伺候着。今日师父想要什么,都只管跟徒弟说,再不然叫我爹知道了又要说是不尊师重道了。” 沈梨妆听见谢蓁提起了谢元,心中咯噔一声。谢元失踪的事虽然还未公开,可是私底下京中不少大员都已经知道了,她也是昨儿晚上在宋显珩那边听说的。她之前瞧见谢蓁忽然过来就以为她是为了这事情,却没想到这一路她只字未提。 起初心系那宅子,上了马车她就回过神来,沈梨妆经历了那几乎灭门的惨案,即便只是对着谢蓁这样不谙世事的大家闺秀,总也难免多了几分谨慎,故而之前只肯坐自己准备的马车,又带了有身手底子的丫鬟随伺。而这位谢大小姐一反常态的没叫人跟着,也是叫她意外。沈梨妆再看谢蓁的脸色神情,倒真像是什么都不知道的。 若这人不是装的,难不成是给瞒着不知情?“谢将军他……回来了?” 谢蓁摇头,匿了眸底暗光,故作俏皮说道:“说是会赶在老祖宗过寿前回来,唔,上回施粥出了点意外老祖宗就不让我出门了,这回还是偷摸出来的,可闷死我了。” 沈梨妆之前早听说了这位谢大小姐的在外的名声,可前一阵接触下来却觉得她实非那传闻中的跋扈嚣张,但这任性作风倒是可能,心思稍定。 谢蓁只当不知道沈梨妆的心思,犹带几分病娇的脸庞侧了过来,语带兴奋道。“到了!” “嗯……?”沈梨妆有些走神,再回过神只虚虚的应付了一笑,她回转过头,随着谢蓁的指引往水榭那边去,等转出长廊便看见十多亩的水面竟是接连不断的荷叶。这场面太过壮阔,即便是她从前在江南也从未见过这样多的荷花,无穷无尽的碧叶遮盖了水面,袅袅娜娜的粉嫩莲花随风轻晃。沈梨妆为眼前这画面所震颤,不觉依然忘记了行走,直直的立在原地,深吸了一口。 谢蓁走远了几步才意识,立即转过身来挽着沈梨妆的手臂,“我就说师傅定然会喜欢的。” 沈梨妆心思晃动,一时不能自持,眼眶泛起了红色。再想起自己身负的血海之后,垂在袖中的手紧紧握起了拳头。 “师傅……?” 谢蓁连着唤了几遍沈梨妆才反应过来,带着几回羞赫笑了道:“我从未见过这样多的荷花,所以……” “师傅要真是喜欢留在这般多住几日也是无妨的。”谢蓁颇为体贴的提议。 沈梨妆虽说是来了这地方,可究其原因还是念起旧事心中克制不住,这真要被留下来,她倒真要怀疑谢蓁的用意了。“总归是旁人的园子,能叫我进来看上一眼已经是难得了。” 谢蓁真仿佛是那个胸大无脑容易被套话的,一股脑将自己知道的那些都抖落给了沈梨妆,“这宅子……我来过两回,也没见到主人家。”之后她又是话锋一转,“等我爹回来了,我再仔细了这宅子到底是什么人的,师父喜欢那我便买下来,这样师父可就再不能见外了,我还想跟师傅学好多东西呢。”那目光看着沈梨妆显了几分女孩儿家的心思,娇憨俏皮。 沈梨妆初听这处荷花池时心思微晃,现在听谢蓁伶俐话语不禁起了旁的心思,怎的要留她住下?莫不是……沈梨妆往身后跟着自己的侍女看了眼,见她仍旧在这才放心,心中暗叹自己竟也这样反复多疑了。 两人在水榭中坐了一会,这宅子的管家婆子十分殷勤,又说池子的另外一面还有更稀奇荷花品类,都是当年宅子前主人悉心培育的。谢蓁犯懒不想动弹,可沈梨妆却被挑起了心思,带着自己的丫鬟过去了。 谢蓁如何看不出她这丫鬟是有武功路子的,要不是自己只身一人恐怕她也不能跟自己出来。正这时,外头有仆役引了一名身着月白缂金蟒袍的男子过来,身量颀长,气势惊人,隔着水榭白纱都能感觉到那人的蕴怒。 人被逼到了绝境便会生出恶胆,谢蓁这时瞧见带了雷霆之怒的宋显珩也只有心中一乐,暗忖这沈梨妆于宋显珩而言可真算是紧要,她这消息才送出去多少会人就巴巴的过来了。 谢蓁瞧着这人,抑着身子不适,强作镇定地灌了口茶,口中苦涩更甚,却是醒神,好整以暇地与人对上。 宋显珩三两步走了进来,一把扯开飞舞的白纱,气势逼人对着坐在谢蓁寒声道:“你竟敢——” 这话没继续说下去,因着谢蓁脸上现出的笑,宋显珩更是心中一堵,神情变换不定。谢元、谢蓁,他还从未将这两人合在一处对待,可现在想想倒真是自己可笑了。同是一脉血,谢元那般心狠手辣,谢蓁又岂会是什么良善之辈!想到自己曾起过的涟漪,只觉得上当受骗般愈发怒不可遏。 宋显珩懊悔之中更是夹杂着盛怒,双手握着拳头几乎是咬着牙逼问谢蓁:“你把梨妆弄去哪里了!” 谢蓁眨了眨眼,嘴角的笑容渐渐也转成了讽刺,“那王爷把我爹弄去了哪里?” 宋显珩脸色明显一变,眉头皱得更深,“你以为……谢元的事是我所为?” 谢蓁也先是被他的语气所怔,动摇起疑了起来,可转瞬就衔恶笑了起来,“王爷这么说就能将自己从这里头摘得干净了?”她知现下举动无异于自寻死路,可忍不住心中戾气,脑中轰鸣更加剧了这种不适,连带对宋显珩也愈发生厌。 她本就不是什么良善之人,移开了眼,再不受那人眼神影响,不愿纠缠地直道了目的:“既然都拿捏着对方最重要的人,不如以人换人,王爷觉得如何?” 宋显珩居高临下地睨着她,满心被莫名而起的愤怒左右,并未察觉出那话的深意,寒彻着一张俊脸,“还从未有人敢这般要挟本王,谢蓁,你真当所谓救命之恩能保得住你命?” 谢蓁闻言脸色一白,被戳得正痛,可脸上的笑意愈发讥嘲,争锋相对,“那就端看沈姑娘在王爷心中的分量有多重了,只要王爷肯交出我爹,我自然将沈姑娘平安送还。” “若敢伤她一根毫毛,我定要你陪葬。”宋显珩不掩周身怒气,逐字威吓。 谢蓁脑海中不由浮起前不久刚梦见过的画面,捏紧了杯沿携着细微颤意,气势却不肯弱了半分地强作笑容,“王爷可要快些做决定,毕竟我手下脾气不好,万一沈姑娘吃苦头……” 宋显珩骤然出手,一把卡住了谢蓁的脖子,指上稍稍用力,“梨妆在哪?!” 谢蓁心想还真是天理循环,她之前才再酒楼掐着贺敏岚的脖颈跟她较劲,这才多少会功夫,就被宋显珩以同样的方式威胁性命了。“咳咳——” 不知为何,宋显珩听着她因喘息不顺而咳嗽、白皙的脸颊涨得通红,心中忽然一悸,不觉用在手上力道松了两分。 谢蓁斜着眼看他,早已做好死磕的打算,不信宋显珩这会真会掐死自己,一双眸子无意染了几分水汽,却是毫不退让地瞪视。 “人不在本王这,本王也不会在这时候动他,至于谢……谢将军的下落,你须得另外旁人!”宋显珩只觉得这谢蓁骨头太硬,即便这样被自己威胁也不服软的,棘手得很。威胁不成总不能真掐死她,他也只好松手。 谢蓁撑着在那大口喘息,期间稍稍抬起眼直视着对面男子,像是考量他话的真实。紧咬着的下唇褪去血色,咬合用力的叫宋显珩看着一顿。 气氛有一瞬凝滞。 而宋显珩当下冷静了片刻,理智也渐渐清晰了起来,看着谢蓁的脸色隐隐察觉一丝不对劲。只是细想起来又……觉得仍旧差了一丝串联。 谢蓁睁着莹润漆黑的大眼与他对视良久,眼酸乏力,不知该如何继续的时候。忽而一名小厮跑了过来,附在她耳畔耳语了几句,少女神色几变,再看宋显珩时的目光更是闪烁不定。 宋显珩不明对峙,皱了眉头。 谢蓁也没想到在这当口谢忱能带着谢老爹回府,俩人皆是身受重伤昏迷,也就表明此事并非眼前这人所为,自己兵行险招的这出是闹了乌龙,额上沁出细汗,因着氛围依旧紧张而不敢放松。 在宋显珩迫人的注视下,谢蓁提气,正要开口却是眼前一黑,昏迷之前看到宋显珩错愕神情想的是这回大概是最及时的。 几乎是同时,在宋显珩接住谢蓁的一刹,同样闻讯赶来的谢十三翩然出现揽过了人,冲破宋显珩侍卫的阻拦离开。而后者在瞧见随后轻快走来的一抹窈窕身影时扬手令手下作罢,因指尖方才触到的灼热温度有些晃神。 “珩哥?”沈梨妆见着他身后的大阵仗,一下反应了过来,“我……没事。” 宋显珩抿唇,神色稍是不虞,沉喝道:“我说过少跟她来往。” “……这处宅子是子青准备送给我爹的寿礼,我想替我爹看一眼。”沈梨妆说着噙了落寞神色。 宋显珩沉默,因骤然提及恩师神色亦是黯然。 “而且谢蓁她……并非险恶之人。”沈梨妆不无复杂地再次开口,至少她未在她身上察觉到恶意。 宋显珩缄默不语,平静无澜的表情下唯有自己清楚心绪起伏。 ☆、第42章 半梦半醒间,谢蓁觉得身边有人,额头上的巾帕一直替换,便猜是玉瓒,挣扎着醒来要水喝。刚被扶着坐起喂了一口,顺着那只宽厚大掌瞧清楚扶着她的人时陡的愣住,眼眶渐渐泛红,颤颤喊了声:“爹——” 屋子里烛火明亮,将谢元脸上的倦容和沉重。他手掌虎口都缠了厚厚的绷带,血腥气逼人,显然身上还有大伤。然这人却毫无感觉般目光凝视着自己,摸了摸她额头,慈父一般的谆谆道:“烧总算是退了,还有哪儿不舒服的,算了,谢誉去宫里请谭御医过来一趟。” 谢元身后不愿站着的随从应声离开。 谢蓁缓了好一会儿才消化谢老爹真的回来了的事实,手里舀着杯盏一口一口啜着,眼睛却是一眼不错地盯着谢老爹瞧,仿佛怕一眨眼人就不见。 这模样直把谢元看笑,再瞧着女儿清减许多模样,眼中染了心疼。他先去的枕霞阁,知晓她这些日子稳着老人家,可像今个这样不见人影也是常事。至于沈姨娘……满口为蓁蓁好担心蓁蓁身子,实为告暗状的行径并未让谢元完全相信。不过,他这才刚回来就瞧人抱着昏迷的谢蓁回府。“你不好好在家休养身子跑哪儿去了?” 谢蓁眨了眨眼,再眨了眨,想到自己之前做的……呵呵,她绑架了男主的小情儿,还去男主面前作死呛了一回,简直可怕!只避重就轻了道:“我让十三找外头的江湖人买爹你下落的消息。” 谢元一怔,沧桑眼眸泛过湿润水光,凝视着自己搁在心尖儿疼的女儿,揉了一把她的发顶,又是一把,溢了一声低叹,“爹回来了,没事了。” 这句话像是一颗定心丸,谢蓁点了下头,一直惶惑不安的心安定了下来,被谢老爹扶着重新躺好陷入好睡。 床畔,谢元若有所思地凝着女儿熟睡后的姣好面庞,透过那容颜仿佛看着另一人般陷入沉思。 不同于将军府对于谢元回来的满心欢喜,京中世家与朝中各有不同反应。但一致的是所有关于谢家不利的流言一夕之间全部湮灭,便有那不长眼地再提起谢元如何平安回来一事,也教谢元在第二日寅时初入宫觐见禀报皇帝给化解了。 谢将军投敌的流言不攻自破,任一个瞧见过谢元身上伤的都说不出什么风凉话,那是九死一生落下的凭证。 “臣遭遇铁甲兵围困,幸得虎啸营拼死相救,落入附近悬崖保了一命,又因为身上携带天火密图不敢泄露行踪——”谢元站在养心殿内,模样要比昨个夜里谢蓁所见严重许多。 “你说天火密图在你身上?!”由人扶着坐到龙椅上的皇帝微扬了声调,看向谢元的眼神都变得不一样。 谢元颔首,从身上取了密件,由小太监呈了上去。 待打开,皇帝捏住其中烧灼过痕迹的一张,随后又翻了翻,却都是如此,不禁沉凝下了面色,重掷回了桌上,“这是怎么回事?”这些密图都被烧得七七八八,几乎没有一张完整的。 “臣当时赶到已经是爆炸后,图纸是从刘大学士的房间里搜出,不敢有所遗漏,但图纸如此已经无力挽回……”谢元垂首,敛过不明暗芒,声音低沉道。 皇帝靠向椅背,揉了揉额头穴位,摆了摆手,没落在阿努克手里已经是不幸中的大幸,“谢卿家护图有功,朕要好好想想这赏赐……你先回去好好养伤罢。” “臣,遵旨。” 谢元离宫之际正遇着奉诏入宫的昭王,两人碰面,谢元作揖行礼唤过王爷。 宋显珩是在谢蓁之后得的消息,此时见了谢元表现得不浓不淡,“将军平安归来,叫不少人都安心了。” 谢元不置可否的“哦?”了一声,面上也带着寒暄的笑,“不知道王爷是否也安心了?”显然还不知道谢蓁闹得那出。 宋显珩心中暗骂了一句老贼,可还是照旧不动声色:“将军是朝廷是的主心骨,本王自然也安心了。” 谢元笑了几记,两人就此别过。 宋显珩过了片刻却转过了身,望着谢元远去的身影……忽然心中想起一桩事。前几日出了不少弹劾谢元的折子,外头坊间的传闻又都是自己策划的,这岂不是有人故意在背后挑拨了自己和谢元? 谢元前脚回了将军府,后脚就有宫里的人送来了封赏,秦公公被好生招待了喝茶歇息,并未发现随行而来的一名宫娥入了将军府后宅——琼苑。 “将军,您失踪的这段时日娘娘寝食难安盼着您平安归来,又恐您受伤,一早就让谭御医制了不少伤药,用的都是宫里最好的药材,比寻常大夫用的总是好些。”宫娥取了几样小白瓷瓶搁了梨花木的书桌上,这么一摆倒是不少。 “让娘娘挂心了,还请回复道是本将军无碍,稍是休养一阵便能恢复。”谢元的目光落在那些瓶瓶罐罐上显了柔和。 “奴婢一定将话带到。”宫娥亦是噙着些许笑意恭敬回道。“娘娘还说先前京中因为将军失踪而流言纷纷,矛头直指昭王,其实并非不然,恐是有心人故意挑拨所致。” 谢元也是想到,他回来那些流言不攻自破,尤其道宋显珩幕后谋划更是无稽之谈了。“我明白,此事我会追查。” 宫娥轻轻颔首,脸上露了轻松笑意,“将军回来真是太好了。”随即一顿,“这也是娘娘一直念叨的。” 谢大将军惯是肃然的面孔一瞬柔和,让管家送人悄然回去,自己则对着桌上的白瓷瓶儿走了神,片刻之后,伸出手取了其中一只,白瓷质地细腻,蕴着淡淡兰香,一如许多年前那人依在自己身边时的味道…… 思绪转过,遣退余下侍候的,打开了身后密室,手里搂着的那些瓶瓶罐罐小心搁置在了博古架中间的位置,随即目光瞥见左侧一格新添置的金漆海棠木匣子上,动作饶是轻巧地取过打开了盖子,觑着里头一叠的图纸,绘着由简到繁的线条及各式推算,嘴角笑意更甚。 皇帝手里的图纸是他在找人誊抄后烧掉一半留下的原稿,几乎等同于废纸,而自己才真正掌握了天火,思及目睹到的天火威力,眸子里权力欲望的火光大盛。 外头蓦地传来嘈杂,夹杂着谢蓁的声音,谢元心神一凛,极快地阖上盖子,几乎在谢蓁推门的一刹退离出密室,故作若无其事地凝向人,“蓁蓁?” 谢蓁亲自端了一盅炖燕窝,敛眸,实则已经瞧见石门方阖上最后一丝缝隙,心底漾开波澜,可仍然神色如何的娇娇唤了一声:“爹——” *** 立秋之后,一场秋雨一场寒,细雨绵绵垂挂檐下,不多时就聚了起来,脚踩过飞起水花溅湿衣摆。 玉瓒把窗子撑小了些,回头又从红木镶云石大圆柜里取了件鹅黄掐金纹鸾华披风,趁着大夫收针的功夫给人穿上,既能让谢蓁瞧了外头的景儿,又不会冷着。 “我家小姐如何了?” “谢小姐先前是心思郁结导致的寒热不退,想必是忧心谢将军所致,如今谢将军回来,小姐又肯配合老夫施针,自然药到病除。”老大夫笑眯眯地背上医囊,说道。 谢蓁让玉瓒给了打赏,吩咐送大夫离开,自己则坐到了桌前用饭,病好了,胃口也就回来了。 新鲜的带皮五花肉切方块,辅以作料,少水,慢火熬炖,汤汁收尽,肉质软糯,出锅前再浇一勺杏酪调味,再美味不过。一份未过油的鱼香茄条,一碗什锦鸡蛋羹添了虾仁粒儿,蘑菇丁,胡萝卜丁等,最后撒了一把细葱段在上头,颜色喜人,勾人食欲。 最后还有一碟滴酥鲍螺,从牛奶中分离出奶油,搀上蜂蜜蔗糖,凝结以后,挤到盘子上,底下圆,上头尖,螺纹一圈又一圈,名字便由此而来,是谢蓁最喜欢的点心之一。 谢蓁退烧后被强制喝了两天稀粥调理,这会儿看着肉眼中冒了星光,筷箸如飞却偏生食得优雅,令侍候的玉珍看着称奇。 谢宗骐找来时瞧了眼那几只空盘子,再看身量抽条的谢蓁,终是忍不住在某人捧着点心吃的时候扯了扯那微微鼓出的腮帮子,手感一如所料。 “……!”谢蓁咕叽咽下那口,捂着脸受惊不小地看他,感觉大哥像被什么不好的东西附身了。 “王家那几个小子是你收拾的罢?”前阵子谢元失踪,不少人急着跳出来踩谢家,那几个没眼力的就朝着他爹出了手。谢宗骐问罢,还巡视了遍,并未瞧见一直跟着她的谢十三。 谢蓁瞥了一眼谢宗骐,她这堂兄是谢元花了心力培养的,谢元出事这遭,谢蓁瞧着他可靠一面,遂也不隐瞒,“你怎么知道?”她让谢十三用的是春风醉,听名字就很风流,那几人平日就好寻花问柳染上那种毛病并不让人意外,不过就是很折磨人罢了。 谢宗骐听她承认眯了眯眼,对这个妹妹愈发另眼相看,毕竟他只是凭着当初在枕霞阁时这人不怀好意的眼神作是推测,没成想还真给猜中了。 “大伯回来,你安生些。”谢宗骐最后善意道,毕竟那些事儿不该一个姑娘家去解决。 谢蓁点头,一副乖巧模样。 谢宗骐瞧着只觉得心肝儿都快化了,完全想不到谢蓁以前是多糟心的,他心中有所感念,不觉脱口说了出来:“蓁蓁跟以前倒是有些大不相同了。” 谢蓁心头咯噔一声,想着难道是这阵子太不收敛被谢宗骐瞧出了端倪,她也不敢实心去应这话,含含糊糊的回了句:“这阵子出了这么多事,总该长大了。” 这谢宗骐并没有在这事上一味纠缠,好似从未怀疑过谢蓁,听了这解释反而点了点头,带了几分宽慰的夸赞。“蓁蓁真是长大了。” 谢蓁满脸黑线,可当着谢宗骐也不能翻白眼,透着几分娇蛮的瞪了谢宗骐一眼。 待谢宗骐离开后,谢蓁经这么一打岔忽然想起另一事来。那天她瞧见谢元从琼苑密室出来,察觉到他不想让自己探究的情绪,便顺势转开,可绕回来心中一直存了疑。可最近谢老爹几乎都住在琼苑,她没法去探个虚实…… 书中,谢元的结局无疑是惨,可要知道谢元也是一代枭雄,按说部署博弈该是谢元占了优势,昭王迟迟按兵不动也是羽翼未丰的缘故,可后来反转着实叫人意外,不知该说是男主光环太强大,还是作者任性妄为,毕竟这之后连交代都没就停更更是任性。想到对于关键事情的一无所知,谢蓁抓了抓头发,一腔郁闷无处发泄。 过了几日,老夫人的寿宴愈发近了,而谢元不但平安回来,反而隆恩更盛,之前还岌岌可危的谢府一下子又成了京城里人人巴结不上的高门。谢陈氏心里头痛快,盘算着总要借着老夫人的寿宴多热闹热闹,看看哪有那个眼瞎的敢在撞上来。 老夫人之前也是着急才一口气没缓过来,这时候谢元回来哪还有不好的,听谢陈氏在那拐弯抹角的说了一大堆也没说出个痛快话,最后还是她一拍床案说了句痛快话:“行行行,要怎么热闹这事还是交给你办。” 前儿才几日,谢府就被人轻贱成了那样,谢老夫人也心疼底下子孙,总归也是借着自己的寿宴热闹,她这年纪辈分在那,真要有人拿这事做花样也不怕没理由反驳。 老夫人转着视线往下头看,目光刚触及沈姨娘低着头在拿果盘中的蜜饯果腹,心头顿时掠过不快,“家里头大大小小多少事,你倒是好,不论好坏都能安心吃着你的东西。” 沈姨娘惊闻这话吓得将手中才捏着的蜜饯忙不得的丢了回去,她心里头真是委屈得很,怎么……怎么自己在旁边没开口说话都成了有错了呢?“老夫人——” 老夫人重重的哼了一声,为着前两日的事情府里人人清不少,偏偏……她越看越觉得这沈姨娘又圆润了不少。 这转念的功夫,老夫人又忽然想到了一桩事,转头又对谢陈氏道:“几个哥儿姐儿这阵子也担惊了,不如给他们单独开个宴,也叫京中同龄的都一块来玩。” 谢陈氏一一应了下来,虽说老夫人这说话隐晦,可她哪能不悟出里面的深意。府里哥儿姐儿已经有几个适龄的了,也该忙着相看人家了。 这边说着话,一直认真倾听的阮姨娘忽然开了口,“老夫人,难得寿宴在即,那文清……” 阮姨娘提这话也没有十足的把握,可这已经说了半句还没个反应,她只好再加了把劲,“倒时候好事者不知会不会拿这事情去编排。”可不等老妇人继续,她又旋即将袖中的一叠纸拿了出来,逐一展开了来:“这些都是文清那孩子在老夫人病着抄的经文……” 老夫人眯着眼端倪,这一叠纸不算薄的,更难得的是上头用的都是簪花小楷,字迹清秀不说,从头至尾都没有敷衍潦草的地反,的确是花了大功夫在里头的。 沈姨娘刚才被埋汰了一句,现在更加不可轻易搭话,可……这阮姨娘怎么跟老夫人给谢文清讨起情来了?要知道这一不当心就是要受牵连的。 可那阮姨娘却是一脸祈盼,最后老夫人总于开了口,“她要真知道错了就解了禁足。” 到底也是谢元的亲闺女自己的亲孙女儿。 阮姨娘欢喜起来,立即替谢文清道谢。而谢蓁这才姗姗迟迟,一来便听见阮姨娘的声音,实在谢老夫人解了谢文清的禁足。 闻言,谢蓁心头一紧。 作者有话要说:  同二更只是短小了点TUT那些还让朕加更的,朕姑且认为你们是在调戏朕!憋闹,朕腰不好TUT 谢老爹:有必要快点造反夺了那狗皇帝的天下了,然后把昭王绑起来给女儿玩! 谢宗骐:哥哥那是喜欢你。扯——【手感真好】 谢蓁:滚—— 沈姨娘:我感觉胖纸受到了歧视!! ☆、第43章 老夫人正觉得乏力想打发人出去,可这一瞧见谢蓁过来,精神又转好了些,忙招呼了人坐在自己跟前。谢蓁只当没听清楚之前的话,娇软软的问了起来:“刚才祖母在跟阮姨娘说什么呢,怎么阮姨娘一见到我进来就将什么收拢了起来” 老夫人最是疼爱谢蓁,招手叫阮姨娘将方才的一叠纸拿出来给她看,“哪里是什么不肯让你瞧见的东西,是清丫头前一阵抄写的经文。” 阮姨娘也果然拿过来给谢蓁看了一眼,她是特意趁着谢蓁不在的时候替谢文清说情的,怕的也是谢蓁不肯。却没想到怕什么来什么,这事才刚说完,谢蓁就进来了,偏又问了起来。阮姨娘也只好附和着道:“文清禁足这些日子也知错了。” 谢蓁从那纸头上挪开眼,愈发往老夫人的怀里头腻着,“这么一来,倒要将蓁蓁在老祖宗心里头的地位比下去了。” 谢老夫人对谢蓁的偏宠有个眼睛的都能瞧出来,谢蓁是她的心肝宝贝娇娇儿,哪里是一个谢文清能比得上的。阮姨娘听着谢蓁在那撒娇心真是悬到了嗓子口,想着这下去可不是要叫老夫人反口? 老夫人笑着轻轻打了两下谢蓁的后背:“再没有人能比得过蓁蓁儿在祖母心里头的地位,蓁蓁前些日子为了我这老婆子施粥积福,光是这一份心意也不是旁个随随便便能比得上的。” 这话一出口,在场的阮姨娘、沈姨娘和谢陈氏面上都闪过了一丝尴尬,皆是暗道这老夫人的心真是偏得没谱了。感情在老夫人的心中,只有谢蓁才是亲孙女还是真对她用心的,她们这些个再做什么都是白费心思的了。 谢蓁余光扫见底下几人脸色变化,可老夫人既然宠她,她也要教人清楚自己是不能轻易被招惹算计的。阮姨娘想替谢文清求情,可这还得看她肯不肯。 老夫人哪里不知谢文清那生母林姨娘算计了谢蓁,原本罚谢文清也算是替她这宝贝孙女出气。这下谢蓁又围着这些话在问,她也就约摸清楚了谢蓁的意思,“岂是只要蓁蓁儿陪着祖母,这寿宴办得体面不体面又有什么紧要的,人多也是烦心。” 谢陈氏微微变了脸色,笑容也凝结在了面上,这……自己才废了这些口舌让老夫人答应,还指望着借着这次寿宴好好在京中贵妇圈中露露脸好出了前阵子的气,怎么这谢蓁一来就要变卦了?! 而阮姨娘也是心中暗暗发急,老夫人的意思再明白不过,只要不大办,那谢文清自然也就没那个提前禁足的由头,还得继续禁足。 这两人心思几转,可沈姨娘还为着老夫人先前怒斥她的那话忧虑着,有些心思不在。 谢蓁摇头,“这是老祖宗的大寿,理当大办,何况前儿府里出了这多事,都指望能沾一沾祖母的福气呢。” 老夫人笑开了花,连连夸谢蓁嘴甜。 谢蓁又道:“只是三妹妹……”她说的时候故意欲言又止,停顿了一会又继续道:“林姨娘才被逐出了府,那日宴会要是哪个嘴上不当心问了起来,不是又要惹她伤心了?” 老夫人见她小脸上满是忧愁,很是一幅为谢文清担忧的模样,非但没觉得可疑,更加是觉得谢蓁长大了有了嫡长女的气度,也懂得为旁人着想了。老夫人沉吟着点头,“之前倒是没想到这一出,那日喜庆别招了她难受。”到了最后话音一转,痛恨着道:“还不是那个林姨娘做派不端!” 阮姨娘之前一直想要再为谢文清求求情,想着这会恐怕还是谢蓁不肯消气,大不了过几日自己再去说和说和,谢蓁虽然有事情骄纵了些,总还是能听进去自己的话的,可这老夫人猛的提起林姨娘……阮姨娘心内一颤,到底闭紧了嘴,没敢再多啰嗦。 谢蓁皱着眉头道:“三妹妹在她院子待一阵也是好的,出去走动也是怕她割舍不下……做了什么想不开的事。”她将话说得一本正经,心疼着道:“我这阵子也不大敢去瞧三妹妹,也不知她会不会生我的气。” 老夫人便说她傻气,都是亲姊妹哪里有什么怨不怨的。 谢蓁如此折腾一番也不是真想叫谢文清被一直关下去,她深知这要是日后传到谢文清的耳中,指不定还要为着这事情跟自己结仇生怨。林姨娘的那事情她事后又想过几次,总觉得还有可疑的地方,关键还在阮、沈两位姨娘的身上。此番谢蓁这样折腾,自有自己的小打算,好叫那些心思繁复对她还有算计的人都看清楚了,她谢蓁上有老夫人疼着,下有谢元护着,再在自己身上打主意,可真不是能这么简单了事的了。嗯,谢蓁这是在耀武扬威。 等这心思耍够了,谢蓁总还是软一软姿态,扮一扮心肠柔善的好人。“祖母,蓁蓁也怕三妹妹一个人总待着也闷,不如允准咱们府里的过去陪陪她开解开解她?” 谢蓁的提议老夫人哪有不同意的,又夸了几句心善有长姐风仪了。阮姨娘没说话,纵然有些什么这时候也只当自己是锯嘴的葫芦了。 而谢陈氏却是吃惊,目光中带着诧异的望向谢蓁。她从前只当谢蓁是被宠得没边了,十足十一个胸无点墨的骄横世家小姐,可……可这才经了几桩事,谢大小姐仿佛也有了自己的心思一样。她是看得清清楚楚,听得清清楚楚了,谢蓁才几句话就决定了谢文清的事,之前阮姨娘明明是给谢文清求到了老夫人松口解了禁足。可这谢蓁一番话明着是为了谢文清好,可暗地里谢文清却还哪里去不了,更不要提在老夫人的寿宴上露面了。真是……好厉害的手段。 谢陈氏再看谢蓁,可见到她仍然能是腻在老夫人怀中撒娇吃吃的玩笑,眉眼之间竟是灵俏逼人,寻不见半丝阴翳,不由心中也迟疑了起来,也不知道这位谢府大小姐的深浅了。 —— 再说过了两日,谢陈氏重新拟好了要请之人的名册,仍旧交给阮姨娘核点校对。阮姨娘到底还只是个姨娘,之前能出入的宴会并不算多,谨慎起见一用过午饭就来找谢蓁帮忙瞧一瞧。 谢蓁这阵子已经认识了不少人,可这回扫了一样就觉得许多都瞧着眼生,推说要仔细了看就让阮姨娘先将册子留了下来,说是过后核对好了再送回去。 谢蓁搞不定这些,可玉瓒却是得力的帮手,帮着谢蓁看了大半晌。这一份册子上的人名比早前拟定的多了两倍还有余。玉瓒看好了道:“应当请的人都请了,没差漏的地方,可……” “可什么?难道还有什么是不应当请的人?”谢蓁正在那悠悠哉哉的喝着茶,忽然道了一句。 玉瓒道:“沈梨妆沈姑娘也在里头呢,恐怕是二夫人念着她是教过小姐您几日的师傅才特意添的。”她是知道谢蓁两日挟持沈梨妆那事的,所以才点了这人的名,紧接着又道:“那日小姐在酒楼碰见的贺敏岚也在其中。” 谢蓁心道这贺敏岚也就算了,谅她就是到了谢府也不能对着自己撒泼,更何况谢蓁的那一口气还没出干净,这贺敏岚要来了不避开自己再要被自己撞上,她的这口余气还要出一出。可至于沈梨妆…… 谢蓁皱了皱眉:“帖子都写了吗?” 玉瓒摇头。 “沈梨妆的帖子我亲自写。”谢蓁思虑了一番才开口。 玉瓒原先以为这谢蓁听了沈梨妆三个字忌讳之前那事肯定不会请她,却没想她竟然还要……亲自写请帖。“小姐要请她来?” 谢蓁理所当然的点了点头,“她也是教过我几日的师父,为何不请?何况我之前能见到宋显珩也多亏了她,怎么能这么忘恩负义。” 玉瓒惊得说不出话来,但见谢蓁已经叫人去阮姨娘那要了张请帖,亲自研了墨开始写了。 “小姐,药熬好了。”外间的小丫鬟端了热腾腾的汤药来,玉瓒在这事上一向态度强硬不肯让谢蓁糊弄过去,亲自端了药去跟前,“小姐,这帖子可以慢慢写,可这药却不能搁凉了。” 连着催了两遍谢蓁都没反应,玉瓒无奈之下只好威胁着道:“小姐,开方子的御医说了,这要若是搁凉了可得两碗的量才抵得上一碗的药效。” 谢蓁实在拿她没办法,玉瓒哪儿都好唯独这喝药的事上不容自己半点耍赖的,谢蓁总觉得自己是大好了,哪里用得再继续吃,前儿就偷偷倒掉了一回。可玉瓒发现了之后立即寒了脸,半点主仆情谊都不念,到了晚上谢元刚回府就来了自己这,为着吃药的事对谢蓁好一顿教训。 汤药又苦又涩,玉瓒一双眼直溜溜的盯着,谢蓁磨了好一阵才喝完,喝完之后又立即握了笔继续之前的事。谢蓁心思一转,料想到了什么,速速落笔,写完了之后又合起再给了玉瓒,叮嘱道:“你再去挑几件上好的首饰,找个稳妥的人连着这帖子一并送去昭王府。若是门房那边问,一定要说是谢府谢蓁给沈梨妆沈姑娘的。” 玉瓒不明里头的用意,却还是逐一应了下来。 —— 昭王府。 宋显珩才从宫中回府还未坐定,府中大管事就仿佛有事一样的进了来。宋显珩朝着他身后跟随着的小厮看了眼,见那人手中还抱着几样锦盒,锦盒上头搁了一份帖子。联想最近的事,他皱了下眉,“谢府送来的?” 谢元这次险中求生,圣眷更隆,借着老夫人寿宴肯定要大半一次,不难猜到这其中也是有威慑的意思。 那大管事敛着眉弯腰恭敬道:“帖子正是谢家大小姐送来的,还点名了要送给沈姑娘。” 宋显珩斜过眼,沉默了片刻道:“拿过来我看看。”他打开帖子看了看,只见字体娟秀……不可能,横不平竖不直歪歪斜斜,就是刚启蒙的童子都恐怕要比这位谢大小姐写得好,委实配不上她的这张脸。宋显珩被这字体分散了注意力,愣了片刻才回神,越往下看越觉是皱起了没眉头。他深吸了一口气抬头看向底下站着的管事,似乎有几分怀疑,“这东西真说了是要给沈姑娘的?” 管事的讶然,而后确定无疑的点头。昭王府中当差哪里有含混的,他先前就得了王爷的吩咐,等闲不要让谢府的东西进府,更是提了往后凡是给沈梨妆的东西一应要自己先过了目。管事的记住了这话,今日收到了这东西自然不敢大意,只等昭王回来决策。 宋显珩握着那帖子的手稍稍用了两分力气,哼,什么给沈梨妆的帖子,谢蓁分明是料到了自己会截下东西来先看,她倒不是蠢的。而这其中字字句句都是提及当日的事情,明着是跟致歉,可这背地里的意思也硬气,似乎隐约是分析了利害关系之后不配合就要一拍两散的样子。 “谢蓁——”宋显珩咬牙喃了一声,旋即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眉头一皱,将手中握着的帖子往自己鼻端凑了些,复又对着管事道:“去请个大夫来验一验这上头是什么。” “有毒?!”管事大惊失色。 宋显珩只闻见上头有一股淡淡的药味,有没有毒却不能肯定。 不一会,那大夫就来了,反复查验了之后也是稀奇,“王爷,这上头……不是□□。”他又仔细辨认了一下,已经是确定无误了:“是天东石斛散的配方,最是滋阴强生——气味是沾染上去的,怕是写此帖子的人身子不大好长期在服药。” 宋显珩闻言面色复杂的看着此物,面上隐过一丝讪讪……忽然想起之前谢蓁在水榭晕过去的那回,不由眉宇轻轻皱拢了起来。他对谢蓁到底防备之心甚重,不然也不会疑心她在这上面施毒耍心机,再想之前跟她接触——也不过就是寻常少女而已,竟是自己一味将她妖魔化了。 宋显珩轻轻摩挲着手上的帖子,阵阵轻微的药香钻入鼻尖,犹似……什么人也不经意入了心。 作者有话要说:  辣个说作者腰不好是做坏事的,分明就是被泥萌这些小妖精给榨干的!!!!(╯‵□′)╯︵┻━┻双更好伤身的,动力不足中…… 小宋,你要掉坑了你造么┑( ̄Д  ̄)┍喜闻乐见啊 ☆、第44章 这日终于到了十月廿三,是谢府老太君的寿辰之日,京城四品往上的官员和家眷几乎多被请了个遍,络绎不绝的车轿几乎要将谢府外的巷子给堵了。时不时还有太监宫娥捧着宫中贵人赐下的赏赐过去。一时间,长安巷的谢府成了最招人艳羡眼红的地儿,能拿着帖子进府几乎成了这时下值得荣宠的事儿。 谢蓁带着那日赏花宴拿到头筹奖励去给老夫人请安,去到那的时候阮姨娘和沈姨娘带着各自的女儿,还有董姨娘和她的儿子轩哥儿都已经在那了。谢蓁是在床上稍稍赖了会床,瞧见满屋子的人心中悻悻然,也知道今儿的日子自己不应当晚来的。她正想着要如何才能说些好听的哄老夫人欢心,却不料老夫人根本不在意她最末一个来,相反还更加可怜她,一把搂在了怀中又是贴心问了许多话。 谢老夫人如何能不多疼疼谢蓁些,不仅因着她是嫡亲孙女,也是唯一一个自幼就没有生母在身边的,这些个姨娘平常瞧着倒是嘴里心上的提着谢蓁,可今日老夫人瞧着她们各个是携着自己个儿的儿女来,没一个想着要去带谢蓁的,反而将她这个宝贝疙瘩孤零零的一个扔在了后头。 谢老夫人意思再明确不过,她就是要让所有人都知道,在这谢府中光是讨好自己没用,谁真正对她这个宝贝孙女好还是顶重要的事。 谢蓁云里雾里,原先还当自己来晚了要惹老夫人不高兴,可这老夫人却对自己疼爱得很,一幅恨不得训斥在场众人的样子。她也不想为了这么点小事就惹了众人的不快,叫玉瓒将抱着的锦盒拿了上来,在众人面前张开了那副XXXXX图。而她自己又规规矩矩的走回了下头,给谢老夫人认真行了大礼,声音清越道:“蓁蓁祝祖母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往后身子康康健健,长命百岁下去。” 谢老夫人忙叫她起来,看着谢蓁越发觉得自己这个心肝宝贝长大了懂事了,越发得自己的喜欢了,脸上掩不住喜色。她转头一看又瞧见了玉瓒手中展开举着的那一幅观音猿鹤图,图上中轴白衣观音趺坐于深山崖谷间,面相丰腴,神态静穆,细细一闻,竟然还有若有似无的檀香气味。 她自己是信佛礼佛的,只一眼就看出了这东西是出自佛门,加之上头檀香若有似无,倒不像是上头用的材料,而像是经年累月熏染上去的,闻着就令人觉得心怡。一问之下才知道这原来是牧溪法师的手笔,听说还是谢蓁赏花宴拔头筹得来的东西,谢老夫人哪有不高兴,一时当中众人的面,完全停不下对谢蓁的夸赞。 谢陈氏之前听说过这桩事,还以为是谢蓁特地出去给老夫人赢的这幅画,所以也一直没敢声张,到这时候终于得了开口的机会,见势就插起了话:“可不就是这么说,蓁蓁厉害着呢,我听说那日在赏花宴上可有不少自诩画手大家的,可到头来还不都给咱们蓁蓁给打败了。” 满屋子的人都在围着谢蓁夸赞,此时站在阮姨娘身边的谢文褚默默垂首,神色黯然了不少。之前谢蓁一门心思在吃喝玩乐上头,说白了就是草包来的,而她才是府里头读书最用功的那个,在父亲那也时常因为功课做得好而被夸赞,可现如今…… 谢文褚才刚起了两分嫉妒,她垂在下头的手就被人轻轻拽了一下。谢文褚转过头,看到原来是她娘阮姨娘带着威胁的目光瞪着了她一眼,眼神中还带了几分威慑,好像又怕她再心思歪斜做了之前那事一样。谢文褚皱了皱眉,对着老夫人道:“老祖宗,孙女想要去瞧瞧外头李家思娘来了没有。” 这时候来得早都已经陆续进府了,老夫人这自然会络绎不断的有人进来拜寿,也自有一堆老姐妹要趁着这时候一道叙旧的。“你们几个姊妹一块出去吧。”末了老夫人还特意嘱咐了谢蓁一句,“你也别净是顾着玩,出去跟着你婶娘学学如何接洽客人去。” 谢陈氏听了这话自然提了提精神,对老夫人笑着保证一定好好教谢蓁。 出了上房没多久,谢文褚便稍稍缓了步子,跟谢陈氏和谢蓁道:“二夫人,大姐,我……我想去瞧瞧文清。”谢文褚原本就生得纤瘦,身上带着一股子墨香书卷味儿,这样稍稍一颦眉就更加多了两分羸弱,显得双目真挚又诚恳。“我怕府里头这样热闹,只她一个人在院子中,她想多了会难受。” 谢陈氏也为所谓她去不去,只消自己看住了老夫人的金疙瘩谢蓁就好了,随即允准了。 再说那谢文香也跟在后头一块出来的,她从来都跟谢蓁走不到一处,经过上次那回之后就对谢蓁又多了些害怕和忌惮。眼见着谢文褚走远了,在后头磨磨蹭蹭的谢文香也亟不可待的喊了一句:“二夫人,我也要跟二姐一块去。”她一边提着裙子等谢陈氏同意,一边频频看向还没走远的谢文褚,唯恐自己过会追不上。 谢陈氏失笑,“去去去,快去追文褚去。”眼见这两人都走远了,谢陈氏才对着身边的谢蓁笑了道:“你可是老夫人交代了跟二婶一道去前头迎接宾客的,可不能半路跑了。”她跟谢蓁说话的语气和方才两个庶出又不同,仿佛带了许多亲近子里头,她们才是能正经称呼的婶侄。 谢蓁最头疼,京中这么多人这次谢府宴请了估摸有百十桌的人,这就是每个说上一句话都不知要花费多杀口舌。然而既然谢陈氏出了这话,谢蓁也不好刚开头就退缩,对着她甜甜的笑了起来,“蓁蓁不能辜负了祖母和二婶的一番心思。” 谢陈氏听后深觉满意,忍不住又对谢蓁道了一句,“你多认识些人对你将来总归是好的,那两个即便是嫁人也未必用得上这些,所以这才心思不在这上头。蓁蓁,好好学着些。” 谢府门第高,也自有自己的一番规矩,大门口摆着桌子扣着红绸布,有老管家在那清点寿礼,合算之后再送去二道门唱和一遍。即便是那些持着帖子入了大门的也未必各个都能去二道门,许多都被丫鬟们带着去府中各个设局的地方喝茶去了。 谢陈氏就只带着谢蓁在二道门的垂花门的应酬,能来这边的自然都是贵中之贵的人物了。谢府风光得宜,谢陈氏自然也跟着风光得意,听着那些个好话心里头再痛快不过,是不是真心又有谁去计较,面上能教人奉承就是好的。 过了一阵,谢蓁累得乏力,恨不能找一处地方歇歇脚喝口茶,可那谢陈氏却仿佛乐在其中,带着她四处游走穿梭,这会跟尚书夫人玩笑,过会跟首府夫人打趣,好不快活。 “谢小姐——”谢蓁听见后头有人喊自己,心中厌烦可面上却还要挤出一丝笑来,再一回味,怎么这声音竟然有些耳熟? 万稹正站在谢蓁身后,见到谢蓁转过身,又是笑了一记,“一别数日,谢小姐别来无恙?”他一身蓝白色的直裰,腰间是藏青的腰带,打扮得清雅温和,手中还握着一把并未打开的折扇,更增加了几分风流。 谢蓁瞧他脸上看不出半点伤痕,竟好似全好了一样,忍不住也脱口道了一句:“万公子也别来无恙。” 这语调的转承起伏太过古怪,教人听了这话便觉得古怪得很。万稹不经意的皱了两下眉头,“……谢大小姐是否知道什么?” 谢蓁忙摇头否认,一脸无辜又懵然的反问:“难道我应该知道什么” 万稹哑然一笑,赔笑了道:“哪里的话,在下也是随口一问。”只是说完这话仍然有些尴尬,万稹只好岔开了话题道:“我方才瞧见贺敏岚在这……” 谢蓁闻言没有半点意外,亦是点了点头,“我知道她要来。”见万稹面上惊讶,她也总不好将自己心中的小九九告诉给他听,扯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道:“那事不过是个误会,我哪里会计较这些?” 万稹含笑点头,眉眼稍一敛,心中已经是在想着旁的去了。谢蓁如何他也不多大在意,只是……也不知今日她会不会来。这档口万稹几乎想脱口问一句,可到底还是忍住了没开口,转念道她既然能贺敏岚都请,总不能不请自己的师父吧。 谢蓁也不知这人是不是在神游,分明依旧寒暄了一通连个话都没得说了,为何还杵在自己前头不走的。 忽然二道门的仆役扬声喊了一句:“昭王殿下到——” 谢蓁心中翻腾起巨浪,为——什——么——他——会——来?!随即便忆起祖母的意思,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宋上线,谢蓁技能缓冲中┑( ̄Д  ̄)┍ 女排打得太让人激动了,嗷嗷嗷,腿长颜好平均一八八什么的仰望啊! ☆、第45章 宋显珩一身玄色窄袖蟒袍,袖口处镶绣金线祥云,腰间配着朱红白玉腰带,上挂白玉玲珑腰佩,气度逼人。其后不远的女子一张芙蓉秀脸,眉目间隐然有一股书卷的清气,恰是沈梨妆,俩人似乎是一道来的,男俊女俏,好一双璧人。 谢蓁还在惊诧于宋显珩的出现,一双乌黑眸子不掩,冒了几分傻气。宋显珩瞥见,福至心灵地体察了她的意思,嘴角清浅一勾,与旁人交谈也显了两分好心情。 随后便有碎碎闲言传入谢蓁耳里,扒了个透彻。沈梨妆原来就是昭王的表妹,沈才华过人,又不想凭借昭王的名头,这才在外头设了南烟斋,如今凭着自个的实力名满京城,这层身份自然不用再遮着。一时人群中议论纷纷,再说起红颜知己撇去了香艳部分,溢满赞美之词。 谢蓁听着,瞧着他们的方向是往老夫人那去,忽然就心定了,巴不得俩人传得越热烈越好,依着老夫人疼自个的架势,定不会再把自己跟昭王扯了一道。这般想着,谢蓁反而镇定地眯了眯眼,划过一抹窃喜。 被人拥着朝前走的宋显珩留意到那人多变的神情,双眸灵动,他也没错漏那抹不怀好意,遂投去了直然不讳的打量目光。而谢蓁也当即察觉,顿时想起呛声那茬略是心虚地避开,不偏不倚恰好落在了她身侧的儒雅男子身上。 宋显珩的目光一顿,偏巧和谢蓁脑中冒出了同样念头,心道那日还病病殃殃的昏迷,现在却是复原挺快,见到自己还一味往她身边男子靠过去。待瞧清楚那人是万稹后,思及近日传言,眸色不由沉黯两分。 “珩哥?”伴着身侧的沈梨妆察觉他的走神,顺着视线瞧去,也瞧见谢蓁与万稹站了一道,“……俩人这么看,其实也挺般配。”她也是知晓万家有意和将军府结亲的意图,随口这么评了一句。 宋显珩强制从那张明媚容颜上收回目光,顿了顿,不置可否。随着前头引路的往谢老夫人那处去了。 谢蓁看着万稹魂儿都跟着人走的样子,深深觉得万稹是万家的一个异类,遂说道:“别看了,再看你们也是不可能的。” 万稹闻言拧着眉头,这才将目光投注到谢蓁身上,那双眸子依旧是深情,只多了几分冷意。“沈姑娘只是昭王的表妹。” “表哥表妹才更容易……”谢蓁的后半句话在万稹倏然幽深的目光下咽了回去,转而道,“机会不等人,万公子喜欢沈姑娘不妨抓紧点儿先把咱们俩的事情清了,省得沈姑娘闹了误会。” 万稹眸色更沉,语气中也多了两分无奈,“能用的法子都用了,连……”倏然察觉什么顿时收了声,然而在谢蓁直直的注视下,只好叹声道,“若是眉姑姑还在,还能劝得了我爹。” 能用的法子里还有坑自己那出么,谢蓁磨了磨后牙槽,很快被那话转移的焦点,挑眉看他。 万稹凝着谢蓁的目光微微变了变,“外人说你像万贵妃,不如说你更像眉姑姑。”万贵妃和眉姑姑是双生姊妹,幼年时的万稹和眉姑姑最亲,自然瞧得出分别。至于谢蓁……似乎涉及万家的秘密,而他又对那些无意,自然不会过多探究,只觉得后者性子差得太远,更看不上眼。 谢蓁只听他提到万贵妃更是头疼,照谢老爹对万贵妃言听计从的程度,俩人的婚事极有可能就这么拍板—— “不过我是不会放弃的,沈姑娘才是万某心中挚爱,万某只好辜负谢姑娘了。”万稹忽而郑重开口道。 谢蓁张了张口,却是半个字儿也吐不出,虽说是遂了自个心意,可怎么就叫人那么憋屈呢! 身后一声轻笑引得她回头,就瞧见陈孟阳不知什么时候站在那,此刻风流眉眼噙着促狭精光。 谢蓁心头更是一堵,不等他说话就憋着闷气去老夫人那。 同一时刻,蕴竹苑里却仿若两个天地,静得冷清。谢文清面前搁着的吃食一样未动。关了两月的她面容消瘦,使得一双眼儿瞧上去有些凹了进去,被一动不动地看着怪是渗人。 “妹妹,今个祖母大寿,你备了什么礼晚些我替你送过去,祖母一高兴保不准寿宴过后就给你解禁了。”谢文褚好似寻常的说道,不多分关心,也不多怜悯。 谢文清闻言看向谢文褚的目光不无复杂,姐妹俩人本来就没什么过节,还是因为谢蓁看她不惯的缘故,自己才同她闹得不快。可如今自己遭谢蓁这么坑害,来看她的却是谢文褚,真是讽刺。 一直侍候谢文清的丫鬟倒是机灵取来了一幅小件的绣屏,屏上绣着《妙法莲华经》,仿的是赵孟頫的精致小楷,极是用心。“有劳二小姐,小姐熬到昨个晚上才完工,望老夫人能看在三小姐一片心诚的份上饶了小姐。” 谢文香在一旁瞧着,只觉得这礼送的比自个重,有些不大痛快,“唉说起来,原来趁着祖母过寿,三姐姐也能出来和大家伙一块热闹热闹的,结果蓁姐姐那么一说……”她跟谢文清之前也不大对付,可都是一道犯过错被罚的,自然多了一分相投。 “文香!”谢文褚急急唤了一声。 谢文清抬起的眸光淡淡然,唯有紧绷不自然的语调泄了几分真实情绪。“她说什么了?” “她说怕你触景伤情,坏了祖母寿宴。”谢文香才不管谢文褚,尽管说道,当然话里头还有一丝幸灾乐祸没来得及隐去。 谢文清倏地攥紧了膝盖上搭着的手,底下衣衫被捏地皱极,目光深深凝着谢文香,后者由不自知地聒噪着,添油加醋地把她回来后的谢蓁所为阴阳怪气地一说,尽煽风点火之能,巴不得这个人也能闹一闹,届时自己就有好戏看。 “四妹妹,前头寿宴要开始了罢?莫要去晚了。”谢文清适时开口,嗓音略是沙哑,看似好心提醒,实则眼中满是强忍压抑。“听说今个祖母让小辈们在芳菲苑设宴,打的是让府里姊妹与世家公子接触的主意,好从中挑选如意郎君,蓁姐姐已经有万公子,不知妹妹是不是也有打算了?” 谢文香经她一提醒,因着惦念某人的缘故,顿时收敛,同谢文清话别匆匆往寿宴的地儿赶去。 谢文褚倒是不急,留下又是宽慰几句,“今个该是热闹的,可惜妹妹不能参与。” 谢文清心中本就甚怨,听着这话更是抑不住,谢蓁害她娘亲不说,还想让自己再出不了头,真是恶毒! “只要有谢蓁那贱……那人在,哪里轮的上别个去出风头,去了也不过是跳梁小丑。”谢文清及时更正了话,眼神阴郁。而她方才故意那么说,就是想瞧瞧谢文香还能做出什么蠢事来。 凭她对谢蓁的了解,既心中有昭王怎会老实嫁给万稹,可偏偏那些世家公子都得绕着她转,谢文清眸中划过一抹嫉妒。 单单一会儿,谢文褚已经察觉到谢文清对谢蓁的怨念,也是,生母被驱逐出府没了依靠不说,以后日子定然被谢蓁强压在底下,怎能做到心无怨恨——而她要的就是她这份怨恨。谢文褚拍了拍她肩膀,留到寿宴开始前才施施然离去。 屋子里,谢文清陡然掀了桌布,一应茶具脆然落地,碎声一片,寿包等都滚落地上,一片狼藉。 “三小姐!”丫鬟惊呼。 谢文清站在狼藉中,神色阴狠怨毒,咬牙切齿地从齿缝中迸了谢蓁二字,仿佛咬碎般,心中腾起让人永远消失的决绝念头…… *** 谢蓁是跟沈梨妆一块去的芳菲苑,心里头打着小九九,既有师徒的情分在,也为着迷惑一众,谢元的女儿同昭王的表妹交好意味着什么,难保不让人多想。 行至半道,谢蓁趁着四下无人经过同沈梨妆致歉,那日是她莽撞,却也是情非得已。沈梨妆看着那双诚恳眸子,本来就没生什么怪罪之心,道是揭过这茬,也更因此肯定谢蓁并非外人所见的那般愚笨简单,应付起来自然多了几分心力。 “珩哥也不是那么小肚鸡肠的人,谢姑娘放心罢。”沈梨妆又是补充道。 听着那声珩哥,谢蓁小身子板儿抖了抖,干巴巴道:“没想到沈师傅是昭王爷的表妹,看王爷这般呵护,保不准京里又要多一桩喜事。” “好啊,这就敢编排起师傅来了,说好的尊师重道呢!”沈梨妆俏脸上飞起一抹绯红,故意板起面儿,手上不留情地掐上谢蓁的腰身去。 “不敢不敢,师傅饶了我罢!”谢蓁忙是闪躲。 两人说说笑笑,却都各自怀着心思,两个愿意演的,旁人辨不出真假,只觉得二人感情好。 待两人坐下不久,宴席便开,丫鬟端着精致佳肴鱼贯而入。为了助兴,还有谢蓁先前酿的桂花酒,清香扑鼻。 谢蓁本就有意与沈梨妆打好交道,听她道酒量不佳,便替她挡了大半。芳菲苑是专门辟出来的地儿让年轻人热闹的,本来就少了拘束,谢蓁这一杯接一杯的也不知被灌了多少。 “谢姑娘,莫要喝了,小心醉了。”一旁的沈梨妆看着她双颊晕染,不由出声提醒。 “不会的,自个酿的不至于醉。”谢蓁颇是喜欢桂花酿甜甜的口感,却也听从地接了她塞过来的点心,正好垫了肚子。 不远处,留心谢蓁的陈孟阳瞧着那人捧着点心专注吃着,嘴角还咧着一抹傻笑,心莫名就生了一丝柔软。待她摇晃起身往外走时,竟也跟了上去。 谢文香和贺敏岚俩人打小就不对付,里头多少有些陈孟阳的原因在,正掐得不亦乐乎,等发现时人已经不在,私底下更是不顾刀枪剑往起来。 谢蓁走到外头,脑中的轰轰声才消退了些,这才觉得自己方才可能是大话了,原想去方便,又因着酒意上头不稳地扶着廊下长椅稍坐。 “蓁蓁?”清朗的男声响起。 谢蓁循声抬眸,瞥见陈孟阳站在了自个跟前,挑了下眉梢,“陈师傅?”这是又要生什么幺蛾子。 陈孟阳叫那懒懒一瞥惹得心思顿停,听那声音似乎是因为被打扰而不虞,不冷不淡地问是有何贵干。 “好歹唤一声师傅,也该有点尊师重道的样子罢。”陈孟阳不禁流露一丝苦笑,不知何时起俩人相处就成了这样,话虽如此却没有半点较真的意思,反而颇是享受谢蓁在他面前真性情的模样。 谢蓁又是瞟了他一眼,眸中意思明了,哪儿凉快待哪儿去。 午后阳光倾洒庭院,少女神色慵懒迷离,在他眼中构成旖旎风光,竟是比过了世间万物。陈孟阳思及寻来的目的,眸色一沉,溜过一抹暗芒:“万稹既然心有所属,绝不是良配,何况他还计划险些伤你……” 谢蓁觑向他,等着下文。 “你若不想嫁,我有法子。” 谢蓁闻言稍稍起了几分兴致,一双圆溜乌黑眼儿定定落在他身上,“什么法子?” 陈孟阳被那么瞧着,声音不自觉染上一丝干紧,借着一丝风流掩饰说道:“你我都未婚配,不如凑做一对?” 一对个……那脏字谢蓁忍着没骂出口,什么破主意,指不定是因为记着上回自己坑他断袖的事儿整自己,“别闹,没心情。” “……”陈孟阳怔愣,随即从她脸上读出意思,倏地哑然。恰好有人寻他而来,揽着他肩膀就往回带,后头解释的话哽在喉咙未来得及出口就被带了回去。 谢蓁拄着下巴又是认真地想了下,陈孟阳其实也不错,依附将军府生存的世家至少自个吃不了亏的,但思来想去,还是那人逗自己的可能比较大,于是作罢。趁着没人正要瘫开身子眼中陡的映入一抹颀长身影,吓得差点从长椅上掉下来。 “宋宋宋——” 宋显珩也不知为何自己会走来这里的,最后在心底作了借口是来看看梨妆,可偏生在瞧见这人时又停驻脚步,自然也就将方才的对话听了个一清二楚。看着谢蓁迟钝样子,在陈孟阳被人拽走之际心情莫名愉悦,只是未显了脸上。 谢蓁顺势起身,瞧着那人一动不动,又没声响,便怀疑是自己喝醉生的错觉,否则应该在花厅的宋显珩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宋显珩听不清她嘀咕了什么,就看到人摇晃着朝自己走来,几乎撞到自己胸前,他看着那人小鸭子走路似的有趣竟也未躲开。 谢蓁看人未动更肯定这是幻觉,借酒生胆,站在了宋显珩面前眯着眼打量,午后暖阳倾泻,覆上一层绒绒光纤,似乎一贯冷峻的线条都有柔和了下来,美好的让她忍不住想要舔一舔。 “秀色可餐呐……”谢蓁眯瞪着眼睛,嘴角噙上一丝坏笑,忍不住伸手想要挑宋显珩的下巴。 美色醉人,暖风轻送,恰好将她一语呢喃送到宋显珩的耳边。那样的坏笑让他的心陡的漏了一记,忽而忆起山谷中的晚上,竟有些心神不稳。不必俯身都能嗅到她身上的淡淡酒香,靥上红粉,星眸生辉,独独映着自个的倒影…… “啊,抓住了!”愣怔的瞬间,她的手已擒住了他的下巴,他愣怔片刻,忽而回神,双手握住她的手。 真实略带冰凉的触感——这是真的!陡的划过脑海的灵光叫谢蓁吓得瞪圆了眼,踉跄退了一步,惊悚万分地瞪着宋显珩,她她她她刚才是调调调戏宋显珩了?! ——被那么一吓,想要如厕的念头迫切地冒了出来,谢蓁瞬间绷直了身子板,折身飞快地扭着去了。 “……” 作者有话要说:   窝粗长么,嘚瑟脸 谢蓁:卧槽,真的吓尿了!!!! 小宋:…… ☆、第46章 等前头人都走了一抹瘦弱身影才树丛后头出来,紧咬着的嘴唇发白。之前的一幕她看得一清二楚,谢蓁和陈孟阳,谢蓁和宋显珩……都是谢蓁,这些人通通都围着谢蓁转! 谢文香心里头又嫉又恨,凭什么什么好处都让谢蓁占了去,什么人都喜欢谢蓁!同样是她爹的女儿,怎么她和谢蓁却有这样天差地别的不同? 陈孟阳……谢文香嘴里头轻轻嚼着这三个字,愈发觉得心中酸涩难惹。她方才站在局外,怎么看不出陈孟阳眼底里对谢蓁的爱慕,他那一句戏言恐怕并不是真的戏言,而是……借着戏谑流露的真心话。 “谢蓁——”谢文香咬着牙浑浑噩噩的往前头,她头一回喜欢人,却没想到那人喜欢谢蓁,一腔少女怀春都被付之东流了去。那人明明已经有了昭王,却为何总是跟自己过不去?谢文香心里头悲愤难当,一个人避开了人群走着,也不知走了多久猛的一抬起头,瞧见已经到了蕴竹苑外。她刚从这边瞧了谢文清过去,怎么又转回来了? 谢文香停驻了脚步,茫茫然的抬头看着前头掩映在碧树茐丛的小院落,心中更是被这一点墨绿给镇凉了一般。她猛然醒悟了过来,是了,这家里头只有第一的嫡出大小姐谢蓁,并没有她们这些个庶出的。在老夫人那她们算不上什么,在谢元那她们更算不上什么。 想想她之前也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竟然敢处处针对谢蓁,居然敢跟她较劲。谢蓁心思反复,不讲半点姊妹情谊,再看看这院子里头的谢文清,往日里跟在谢蓁身后围着转的巴结,也没半点用场,到头来还不是谢蓁的缘故才被禁足了? 谢蓁、谢蓁—— 谢文香现在满脑子中想到的念到的都只是谢蓁这两个名字,所有的不如意和黯然都在一分分的淹没吞噬着自己。她眼角有些湿润,可用指腹抹了抹之后,只剩下眼光中流露出的阴晦。 “小姐,您在这,叫奴婢好找。”由远而近了一名丫鬟的声音,之前还形色匆忙,可目光的触及到谢文香的时候倏然放松了起来。 谢文香听出这是自己姨娘沈氏身边的使唤丫头,随即将眼中的异样掩了过去,“……?” 丫鬟口齿伶俐的回道:“姨娘说前儿来了不少人,叫小姐快跟着大小姐多见识见识。” 谢文香听见那人嘴角当即要露出几分讥笑,可转念一想又迅速收敛了去。这回在庵堂她也是吃了不少苦,更是知道沈氏前前后后为了自己不知开了多少回口,求了多少回人。谢文香是答应过她母亲这趟回来再不要去招惹谢蓁的。她平静了下心神,缓声微微一笑,“好,这就去。” 沈姨娘在那边久等了自己女儿,一见谢文香过来就的紧忙将人拉到了身边,低声问了起来:“你这会子去了哪儿?这么多宾客冷着反而自己不见了。” 谢文香心中黯然,忍不住嘟囔了一句:“这些人来贺寿又不是指望自己去招待的。” 沈姨娘见她话中带着气,狠狠的剜了她一样,“胡说什么!还不跟着你大姐去认认人。” 谢文香拗不过自己姨娘,也实则不想在这些上头顶撞她,表面上柔顺的点了点头,在人群中找了一眼谢蓁便过去了。 “大姐——” 谢蓁先前受了不小惊吓,方便回来就遁到花厅,结果却被谢陈氏带着交际。此时听到有人唤自己,回头一看是谢文香先是莞尔一笑,而后察觉她脸上神情有异,便立即问:“怎么了?” 谢文香赶紧摇了摇头,嘴里头扯了一个无甚关系的借口:“方才喝了些酒有些头晕。姨娘叫我过来看看,有没有帮得上忙的地方。” 谢蓁听是沈姨娘要谢文香来的也不意外,自从谢文香从庵子里被接出来后脾气就收敛了许多,在她面前更是恭顺了不少,再没有针锋相对的事出现。谢蓁这边还未开口,谢文褚却已经的抢先一步道:“四妹,我带你认认王侍郎家的几位小姐。” 谢蓁原本就不知道有什么可让谢文香帮忙的,这样一来倒也是松了口气,再说谢文香从前跟她就不大对付,如今多半也是听了她娘的话才过来的,往自己身边一站谢蓁就觉得低气压得很。 谢蓁刚才出去散过一回酒,可酒劲十足现在还有些犯晕,她斜斜坐在董姨娘身边朝着她倚了下,口中笑喟道:“姨娘身上可真香。”她那声音又娇又甜,仿佛还带了慵懒的气息。 董姨娘也忍不住脸颊绯红,瞪了她一眼佯装生气的低斥了她一句:“不许胡闹。” 谢蓁带着酒劲在那吃吃娇笑,转眼看见两名贵女朝着她走来,正是李侍郎家的二小姐和三小姐,“蓁蓁,你快跟我们来。” 这两人跟谢蓁也算有交情,两人的父亲又是谢元手底下的官员,可现在风风火火的又是为了什么? 李思如拉着谢蓁一路紧走,可等到了一处地又叫她矮身藏了起来,噤声指了指前头的亭子。谢蓁顺着她所指的方向看了过去,只见亭中或站或立了几名少女,说说笑笑好不热闹。里头便有一人问了起来:“敏岚,你今儿怎么会来这的?我可是听说……听说你跟那位谢大小姐可不对付。” 谢蓁细看,这里头果真有贺敏岚,之前还是坐着的,等听了这话立即站了起来,转身对着众人呛了一句:“什么不对付的,我跟她平日也没什么事能凑在一处的,哪能不对付。” “嗳——?”原先挑了话的少女明显的不信,“可我怎么听说前儿你爹都有份递折子参谢将军的呢?” 贺敏岚更是气急了起来,“你们胡说什么,这些朝堂上的事儿也是你们应当议论的吗?”说了这话尤觉得不解气,再细细一回味,她更是觉得之前被这几人狠狠嘲笑了似得的。贺敏岚最怕跌面子,更何况是在这群她素来交好的贵女面前,这回要是不驳回去,往后指不定都拿这个看不起她来了。 “再说了!就算你们都是出身官家,可这里头的深浅你们又知道多少?” 其余几人也都不是小门小户,哪里肯被贺敏岚这样三言两语的糊弄,各个都讪笑了起来,竟是丝毫未将她的那番话当正经话来听。 贺敏岚被这样一嘲笑面上更是挂不住,咬了咬牙负气道:“你们都知道些什么,不过是一群只知道和姊妹一道争宠的女儿家,真要论起朝堂上的事情,哪里有我知道得多?” 其中就有一人讪笑着开口,“哦,那你说说的……这朝堂上到底是个什么局势?” 这些原本并不该她们谈论,可这几人素来熟识,只要不被人听去就只是姊妹间的玩笑话。贺敏岚碍着这边到底是镇国将军府,朝着四周飞快的打量了数眼,确定了周围没有旁的人才清了清嗓子。“前儿那事闹得这样大,你们还真当皇上心里头不疑心谢……谢将军的?” “哼,只消是位极人臣的,哪有君王不忌惮的。” “这——”这几人自然也读过些史书,知道历史上从来不缺这样的例子。可谢大将军和皇上的关系向来是非同一般的,这世上人人都知道,当初皇上还不是皇上的时候,谢大将军就已经是几回救了皇上。光是这几回的救命之恩,恐怕就能保住谢元几世的平安无忧了。 才有人将这话道了出来,那贺敏岚立即冷哼着反驳了起来:“难道救过皇上的命就能以此来要挟皇恩了?”她不以为意的朝着方才开口说话的人翻了个白眼,“你也不想想,这普天之下还有什么不是皇上的,即便是谢将军当初为了救驾而死了那也是再应当不过的事情。” 众人被她这样一说,也都噤言不说话了起来,隔了片刻,里头又有人问:“当真如何……那谢将军怎么这回回来更受皇上敬重了?光是今日宫中可就连番下来了多少赏赐了。” 贺敏岚撇了撇嘴,只当这些贵女都个脑子不灵光的,这皇上的心思哪里是旁人能猜得中的。她一时又觉得兴趣索然,自己为何要跟这些个蠢货的说这话?故而即便是其余几人再什么问,她都一概不开口了,只是嘴角还带着丝丝的笑意。 其中有人受不住她这样嚣张的模样,立即开口回呛了起来:“贺敏岚,你别以为那日在茶楼的事没人知道,你可是被谢蓁掐了脖子的。刚才那些话,指不定就是胡编了来诓骗我们的。”也难怪那几人不肯信贺敏岚的话,一来他们也都知道贺敏岚本身爹官位不高,可她自己却是个极其要面子的人,所以在人前总是趾高气昂的显摆。二来也是贺敏岚几回都栽在了谢蓁的手上。 “你!——”贺敏岚就犹如被人从头上淋了一盆冷水,心中又冰又凉,半个字都吐不出来的,那一双眼亦是瞪得滚圆。“我哪里是怕她,我不过就是让着她罢了!” 可她这会纵然再是多说什么,那几人都已经不大相信她了,贺敏岚气得跺脚。 叫谢蓁过来看戏的那两人道:“蓁蓁,你瞧见了没,我就知道她们几个聚在一处肯定要编排你的坏话。刚才那些话,真是……太……” 谢蓁心中暗叹息这贺敏岚还真是胆子大嘴也大,这个时候在谢家还敢说出这种话还真是不怕死的。可转念再一想,这人虽然无甚脑子,可方才从嘴里头说出的这一番话不像没道理的。 “蓁蓁,你快去给她点颜色瞧瞧,她还敢在人前说是让着你呢。这种话也亏得她能说出来,还真是的不要脸的!” 李思如的妹妹李思琦一脸兴奋的怂恿着谢蓁前去。 要说虽然穿越之后对谢蓁没怎么接触过这两人,可她原先再追连载的时候却记得她这俩人的,原因无她——这身子的原主出外作死的时候总不忘带上这两人一道前往。 谢蓁揉了揉耳朵,一脸的神情厌倦,跟身边那对姐妹慢腾腾的开口,“她?一个贺敏岚还值得我过去的?”说着意味不明的笑了一下,眼神中充满了不屑。 姐妹二人面面相觑,不知道为何已经觉得眼前的这个谢蓁跟她们以前认识的那个完全不同了。“蓁蓁——你从前不是最……” 谢蓁斜着眼看了她一眼,“最什么?”而她心中暗暗吐槽了一句,最爱当冤大头吗?今时今日依照谢元的势力,谢蓁想要收拾贺敏岚哪还要自己亲自上前去掐脖子。只是她现在顾忌这会是在老祖宗的的寿宴上,先不管什么要是闹起来,怕是触了霉头。谢蓁感念谢老夫人对她的疼爱,自然不肯在这个时候闹事,遂兴平气顺的说道:“不过是个只会讨嘴上便宜的,我跟她计较什么。” 说着,谢蓁就从猫身躲着的地方站了起来,不怕神一样的队友,她此时就只想摆脱这两个猪一样的队友。 “蓁蓁,你快看那边!”李思琦忽然一脸惊讶的指着前方,“怎么贺敏岚推了一个仆妇?” 谢蓁原本已经收回了目光,这下将信将疑的重新看了过去,只见何敏岚身前的地上正跌坐了一人,旁边还洒落着一只金丝楠木的食盒,食盒中的东西滚落了一地。 素娘? 谢蓁皱起了眉头,稍稍犹豫片刻,那贺敏岚已经娇气着叫唤了起来:“你知道我这身衣裳要多少钱,被你臭东西撒上头我还怎么穿?” 谢蓁跟那边之间隔了一段距离,要不是凝神去听也听不见她们所说的这些的。贺敏岚不依不饶,也不让素娘起身,反而抱着臂居高而下冷冷看着底下人,用脚尖将那半倒的瓷盅踢了更远了。 谢蓁原先还想着贺敏岚只是嘴上占占便宜,便也不急着过去收拾,可素娘是她后头的保命符,贺敏岚简直是自找死路! 作者有话要说:  肥肥的窝又肥来了~喜欢窝不~ 贺敏岚不作不死…… 某蓁:老娘neng死你(╯‵□′)╯︵┻━┻ ☆、第47章 贺敏岚先前就见过这妇人跟谢蓁站在一处说话,又见她身上穿戴较之寻常下人要好得多,便猜测这人定是谢蓁的心腹。她此时不能真的去宴席上找谢蓁的事儿,可却总能在这下人的身上逞逞威风,心中想着打了谢蓁心腹可不就相当于打了谢蓁的脸。 而素娘也看出了这人是在故意刁难自己,随即皱起了眉头,打算先从地上起身了再说。饶是如此,贺敏岚也不允许,又寒着声音道:“谁叫你起来的?!堂堂谢大将军府竟然连一个下人的规矩都没有做好吗?” 素娘不卑不亢的望了一眼贺敏岚,缓声道:“这位小姐既然要说规矩,也自然让奴婢先起来再教训奴婢规矩。叫奴婢就这样仰面跌在地上,旁的不知情的人还以为奴婢是被小姐打了一顿。” 贺敏岚闻言挑眉,心道好一张伶牙俐齿,“规矩拎不清可这张嘴却是个能说会道的。”她言语了片刻,忽而神情一变,更多了几分厉色,“竟能颠倒黑白!怎么着,你自己犯了事还想无赖本小姐欺负你?” 素娘不知道如何得罪了这人,只将眉头拧得更深了起来。 贺敏岚正在兴头上,心中越发得意,凭着她的身份即便是无赖了这人,难道她还真敢这会让谢蓁过来给她出头不成?贺敏岚想着之前被谢蓁羞辱的两回,心里窝着的怒火一下子都涌了上来,往前稍稍倾了身子,扬手就要上去对着素娘一巴掌。 在她身边围着的几个少女见她竟然还要动手,就有些犹豫,其中一人便想开口劝阻了道:“敏岚,算了吧,今个儿好歹还在将军府呢?” 可都已经到了这个时候,贺敏岚哪里还肯这样轻易的把手,只觉得自己做了她们万万都想不到的事情。对!她们不敢做,忌惮着谢蓁、谢府,可她并不害怕!贺敏岚就是要让她们都知道,自己并不怕谢蓁,就是要将自己丢下的面子都一一找回来。 贺敏岚越想越是痛快,仿佛只要自己这一巴掌落了下去,身上的一口邪气也都能尽数散了。她复又扬起了手,准备恶狠狠的朝着下头挥下去。可是才往下落了一半,就教人从后面一把握住了手腕。贺敏岚脸上一沉,还以为是自己的那几个同伴,正带着厌恶的回头呵责,谁知道这一回头看见的竟然是谢蓁。 谢蓁——!贺敏岚几乎是迟钝了片刻才回过神,双目骤然睁得滚圆,接下去的话都忘了。 而谢蓁嘴角亦是带着恶意的笑味,由着目光在贺敏岚的身上转了两道才冷着声开口:“怎么?上回还没叫你长记性?” 周围站着的几个贵女纷纷往后退开了几步,仿佛在这个时候恨不能跟贺敏岚之间划开道天堑才好。要说这几人刚才还能被贺敏岚的一通话也诓骗得不知深浅,可这会谢蓁一出现,哪里还有稀里糊涂的,当即明白了贺敏岚先前的那些都是鬼话。 谢蓁眯了眯眼,嘴角冷冷的笑意不减:“今日还敢在我镇国公府撒野!” 贺敏岚瞧着她这模样,心中骤然抖了两下,她原先还想要再装装横,可无论怎么都拿不出那勇气来,露出了几分怯意的嗫喏着嘴。 谢蓁骤然将握着的她那手往后一送,连带着将他那人都往外推了许多。“你动我的人,就说跟我谢蓁过不去,别以为今儿你是宾客我就不敢拿你怎么样!” 贺敏岚只觉得谢蓁话透着重重的威胁,好像自己这会若是强硬下去,那她就真的会叫自己再出一回丑似得。贺敏岚心中颤了几颤,一张脸又红又白,最后终于忍不住道:“我……不过是不小心撞到了一处我想去扶她起来,没有、没有谢大小姐说的撒野那事。” 谢蓁点了下头,似乎也是听了她的解释才恍然大悟了起来,跟着轻轻的呢喃道:“哦——原来是要扶人起来,倒是我冤枉了你。那好吧,贺姑娘想行善事,我也不拦着,就请扶起我这位管事吧。” 贺敏岚这不过是推脱之词,却没想到真被谢蓁抓了这话来作文章,当着其余几个好友的面前,她也不得不底下头去,将地上的妇人给扶了起来。她下意识的往谢蓁看了一眼,心中想着这总可以了吧,却没想谢蓁仍是抱着臂在那笑,笑得纯良无害。 可跟着谢蓁来的那两贵女却巴不得她不放过这个贺敏岚,尤是不嫌事大的掺和了起来:“蓁蓁,你这回可别让她糊弄了,指不定下回她在背后还要编排你的坏话。” 贺敏岚一听这话就急了起来,“你——!” 谢蓁哪里不知自己身后那两人就是个煽风点火的主,她刚想要再说些什么,看见素娘在朝着她暗暗使着眼色,像是在示意自己别冲动。谢蓁原本此番现身就是为了素娘,现在看她也是个拎得清的人,心中也就有了主张。往后自然多的是机会收拾此人,谢蓁实在没有必要为着她在这个时候闹了老夫人的寿宴。“贺姑娘年纪不大眼神却不好,下回走路可得小心着些,别再往人身上撞去了,可不是回回的能撞到我这官事这样好说话的人。” 贺敏岚被气得微微发抖,可面上却不敢显露分毫。她怎么会听不出谢蓁话中的嘲讽意味,她要自己扶起这下人自己也照做了,可还要拿这些话来讥讽自己,怎么说自己也是堂堂的官小姐,三品户部侍郎之女,荣亲王的亲侄女,何时要轮到一个下人跟自己相提并论的?谢蓁分明是在轻贱自己! 贺敏岚有怒难处,只能怄在心中的烧着自己心肝脾肺,没一处好受的。 “大小姐——”及远处来了两个丫鬟,寻了一圈才寻到谢蓁,忙不迭地开口道:“宫里头下了圣旨,谢府上下要一块接旨的,皇上身边的魏公公还在等着您呢。” 谢蓁正好借着这事抽身离开,只是今日从宫中已经赐了不少东西下来,也不知道这回来的又是什么圣旨,谢蓁发问了一句,而那两丫鬟皆是不知,只道魏公公脸色不错,应当是喜事。 “你去库房支个五百两银子给贺姑娘。”谢蓁吩咐好身边过来的丫鬟,又转身睨了一眼贺敏岚,连带着在场跟她站在一处的几名贵女,“衣裳银子都是小事,弄脏了再做一身就是了。”她也不将话全然说尽,可偏偏是这样愈发教听者心中震颤。 待到谢蓁跟丫鬟带着素娘和李家姐妹一道离开了之后,贺敏岚才回过神,一时面上羞愤难当。谢蓁当她是什么人了,竟然给她赏银子做衣裳!难道她连一身衣裳都做不起么?!再则,谢蓁她得罪不起,现在叫人看见自己因着教训下人又被谢蓁讥嘲了一顿,将来流传了出去岂不是要教人以为自己连谢蓁手底下的一个下人婆子都不如? 贺敏岚越想心中越是不甘,双手死死扯着自己的衣角,下唇被反复碾咬半点血色都没有。 在旁跟她一道的几个也都是有些心慌,听谢蓁最后那话,显然又是听见了整个事情的。其中一人宽慰着道:“谢小姐这会没细追究,这事应当也过去了。” 贺敏岚恨道,同样是官家小姐,难道自己还要看谢蓁的脸色过活?“哼,别高兴的太早!也不知到底来的是什么圣旨,说不定就是家破人亡的催命符!” 其余几人皆是一惊,有些悚然于她,都不敢过分亲近了。忽然有人斟酌了道:“我看那仆妇也未必是普通人,我总觉得她面目有些熟悉,好像在哪儿见过,且……颇是有身份。” “你疯了!这种巴结谢蓁的话你也说得出来!凭她身边一个下人如何是会有身份的!”贺敏岚怪声怪气的叫了一通。 几人也就不再说话,一道往宴席走,才走了一半的路,就听过往有人在谈说是刚下皇上新下的圣旨是册了谢老夫人一品镇国夫人,还册了谢大小姐县主的身份。 贺敏岚听了这话几乎晕了过去,脸色煞白,她没盼到谢府的催命圣旨也就算了,怎么谢蓁还能……还能当上县主?“凭什么!”她心中不服,忍不住叫了一声。周遭走路的宾客倒也有人应她的这话,“谢大小姐善心,再城郊设了一个多月的粥棚赈济难民,这一份心性可不是各个世家贵女都能有的。” “呵呵,我倒是什么大功德,不过是粥棚罢了,京中这么多大户每回办寿祈福还有缺设粥棚的?”贺敏岚不服反呛,只觉得谢蓁是个再虚伪不过的人,竟用这个来假模假样的装善心。 方才应话的那人又讪讪一笑,“谢大小姐可不止设了粥棚,更是给那些难民安生之处,给他们生财之道,这位姑娘要是不信大可去城郊看一看是昔日遍地饿殍的场面今日是不是都焕然一新了!” 贺敏岚实在听不下去,只觉得一切都是对她干的,一恼之下径自出来府。 —— 再说谢蓁应酬了一日,待到晚上才回房才稍稍歇了口气,得空问了素娘伤势知她无碍之后就倒头睡去了。她今日得了个县主也委实高兴,睡得比往常还香甜些,一直到早上玉瓒摇醒了自己才惺忪睁开了眼。 除却那一阵在府中上学,玉瓒都不在早上起身这事上苛待谢蓁,今日这般定是有事。 玉瓒道:“小姐,贺府出事了。” 谢蓁一时没想起来是哪个贺府,顺口问了一句:“出了什么事?” 玉瓒虽然沉着脸,可嘴角还是忍不住透着笑意:“都是昨儿半夜的事了,是贺府老爷贺青山为了克扣银两在军需上做了手脚,前方将士上阵杀敌才发觉铠甲盾矛的异常,听说白白送了不少将士的性命。皇上知道了这事后震怒不已,不肯寒了将士们的心,连夜抄了贺府,一应人都投入了大牢。” “贺府?”谢蓁瞧玉瓒脸上分明一幅幸灾乐祸,这才慢慢回过神来,“贺敏岚?!” 玉瓒点头,“可不就是她,谁叫她平日这么猖狂!昨儿在谢府还敢这样口无遮拦的闹事!” 玉瓒这样一说,谢蓁倒觉得其中不不简单了。旁的不说,哪有定一个朝廷官员的罪有这样快的……她思绪一转,心头颤了两下,这事不会是她爹谢元在背后操纵的吧?谢大将军身为大奸臣却爱女如命,这种事……说不定真做得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某蓁:你给我等着!【暗戳戳磨小刀】 谢老爹霸气外露:欺负劳资女儿,劳资neng死你!【某爹颠倒是非地直接开撕】 贺敏岚彻底作死了┑( ̄Д  ̄)┍ ☆、第48章 谢蓁再睡不着,思付着该再找谢十三正经去探探这其中的内情。可她才刚起身洗漱口,还未来得及吩咐了这人传这话,老夫人那边遣了伺候的大丫鬟来,说是老夫人让她一道过去用朝饭。 谢蓁这位祖母惯是最疼她的,不仅没拘着她每日去请晨安,更是发下了话谁都不能拿这事编排了话私底下流传。今儿竟然这么早叫人请她过去……谢蓁立即想到了贺府被抄这事,难道老夫人为了这个要问她话? 老夫人的上房早摆满了一桌子的点心小菜,都是拣了谢蓁爱吃的去做的。戚妈妈见了谢蓁进来,忙是笑呵呵的道:“大小姐可算是来了,老夫人巴巴等了不少时候。” 老夫人便笑啐了她一声:“浑说!”转而叫谢蓁去她身边的位置上坐着,丫鬟立即机灵的将碗筷一应都移到了谢蓁的面前。 戚妈妈只好又道:“都是大小姐素来爱吃的,老夫人一睁眼就叫厨子准备了。可怜那几个厨子都还没睡醒就被催着做了这些。”最后一句当然是玩笑话,说过之后气氛也更热闹了。 谢蓁见机卖乖,倚靠在老夫人身上,娇娇道:“祖母疼蓁蓁,蓁蓁都知道的。” 老夫人固然是疼爱谢蓁,可也觉得谢蓁实在担得上她的疼,要论从古往今被皇帝册封为县主的外姓又有几个?可她这嫡亲孙女却正得了这遭。老夫人越想心里头越是高兴,昨儿在席上喝了酒这才能睡得着,不然怕是一整夜都要翻来覆去了。 “也是你给祖母争气。”老夫人说这话的时候不无自豪,也难怪她这样惊喜,原先只当谢蓁是为了她的寿辰才去施粥,却万万没想到她这孙女当真是菩萨心肠,能耐气度都不是寻常人可比拟的,到后头竟又发现这些花销银子都不是从府中公账走的,就更是又惊又奇。 谢蓁原本还以为老夫人是为了贺府的事一大早来问自己的,却没想到还是因着这个。要说昨儿接了圣旨在宴席上,她的这位祖母就不肯放下自己的手了,逢人便是一通夸赞,经过昨天一日,谢蓁只感觉脸皮都厚了不少。 一老一少用过饭,谢老夫人仍是觉得不尽兴,“今年南边那灾严重的很,眼下才初初显露,等到秋末总还是再厉害些。既然蓁蓁这样善心,祖母也不能落后了,祖母从私库里拿银子跟蓁蓁一块设粥棚,咱们将粥棚设在难民最多的州郡府,也叫天下人都知道咱们蓁蓁的这县主可不是被白封的!” 谢蓁面上浮起了红晕,暗道得了这县主,老夫人竟然还要比她这个正主还要高兴,相较而言丝毫不把她自己的一品封号放在眼中了。 祖孙说着话的功夫,谢陈氏已经过来请安了,瞧见老夫人神情便知道要先夸几句谢蓁才好,遂立即道:“我记得本朝以来,蓁蓁还是头一个被册封县主的呢,一下老夫人可不用挑花了眼了,非皇家贵胄哪能轻易配得上咱们家蓁蓁!” 老夫人年纪大,可却再精明不过,不应这话。谢陈氏也知趣,随即又换了一个话题闲聊:“听说贺府被连夜抄了呢,昨儿贺府那个闺女还来了咱们府上贺寿……” 谢陈氏话还没说完就叫老夫人眼色一虎,冷冷的给打断了。“大早上没的说这些触霉头!” 谢陈氏立即悻悻然的闭了嘴,昨日贺敏岚那出事外人或许不清楚,可两个瞧见的丫鬟早不忍谢府大小姐被欺负说了出来。谢陈氏拿这事出来说也是为了叫谢蓁痛快痛快,哪里知又被老夫人一冲。她心中也是说不出的委屈,要说现在老夫人除了谢蓁这个宝贝女儿哪还正眼看人的。谢陈氏越想越是难受,到底还是没生个如谢蓁一样心思活络的女儿,转念一想她那个儿子谢宗骐……更是心口绞痛。 老夫人如何不知昨儿的事,深知谢蓁肯定是顾念着她的寿宴才能声张,更是觉得她处事老道了不少。不过老夫人还是要叫自己这宝贝孙女知道,旁的什么都不及她受委屈忍着紧要的了。“那样个眼皮浅又嘴上没把风的活该这下场,要我说也是你们没办好差事,竟也敢将这种人往府上请。” 谢蓁往再次躺枪的谢陈氏那看了眼,见她低眉顺眼,不见丝毫不服的。而她自己心中更是为了老夫人这话哭笑不得,原来她这祖母也早知道了这事,没跟她说罢了。 可到底贺府为何一夕巨变,谢蓁事后让谢十三却查也没查出什么来。一切都仿佛是正当而来的,并没有人在其中做手脚。 只是谢蓁细想,她那老爹原本就是行伍的将军,又戍过几年边关,饶是这一点里头就大有猫腻可做,叫几个亲信部下串词也非难事。何况,越查不出可疑的事才越发觉得极有可能出自谢老爹之手。 她原想私下寻个机会好好教训贺敏岚的,孰料竟满门覆灭,可谓是祸从口出。只是这事也让她心底添了一丝惴惴,谢老爹疼她,又极孝顺祖母,若没有万贵妃定不会去行那谋逆之事,牵连家人。可谢老爹偏偏就中了万贵妃的毒,而谢蓁又不知谢府是如何灭的,怎叫人不抓耳挠腮。 为今之计,也只有先用亲情加深羁绊,等她弄明白那些事再决定……这么一想贺府的事反倒不纠结了,左右谢十三查不出旁人也查不出,至于坊间那些传闻……嗯,没有证据也就只是不羁传闻罢了。 日子转眼到了秋末,浮曲阁那边的伙计送来换季的衣裳,抖着新鲜款式的先往凝香苑送了,玉瓒领着人进来的时候谢蓁刚好洗漱完,衣裳铺在黄花梨木的桌上,给主子甄选。 谢蓁是府里最不缺衣裳的,随便挑了几套大气合眼缘的留下,余下的就让送别的地儿去。 玉瓒仔细收拢谢蓁选定的那几套衣裳,正收拾着却不小心碰落了个小物件,玲玲朗朗滚了一地,恰好停在了谢蓁脚边。 谢蓁顺势拾起,是一枚鎏金玲珑球,晕着淡淡馨香。“我不过提了一提,董姨娘办事也太利落了。”这小东西的里头是香球,既能熏衣服用,也能佩在身上,造型别样精致,各有不同。 “这季新出的衣裳因着玲珑球的缘故订单番了两番。”那名伙计不掩兴奋地说道。 谢蓁颔首,不单是浮曲阁,如今她手底下盘着不少店铺,坐着都能日进斗金。要没有那些糟心的,她真是做梦都能笑醒。 那伙计临了告退突然想起一事,从身上摸出一封信件,“这个是掌柜的托小的带过来的,道是请小姐定夺。” 谢蓁拿过信,一眼就瞧出了那熟悉字迹,字如其人,透着一贯的清冷俊逸,打开信封却是邀自己听风楼一叙。“……”能这么直接找上门的,莫名有一种被捣了大本营的憋屈感,而且前儿个她还手贱撩了人…… 难道是宋显珩欲罢不能了? ——怎么可能呵呵!! 谢蓁心思复杂地收下了信,对那伙计道:“你回去罢,这事我会处理。” 伙计闻言退了出去,谢蓁思忖半晌,终究没胆子不赴这个约。稍是收拾了下,顺手蒋那枚玲珑球佩在身上。京中不知多少人窥视着她这位新晋的县主,这东西轻便小巧,谢蓁挂上也只当自己是个活招牌了。 临近约定时辰,谢蓁坐着马车来到听风楼,就由伙计引着往二楼去。这个点儿喝茶的本来就少,一楼坐着麻雀三两只,到了二楼更是连走动的人都没了,倒是显了清静。 谢蓁在伙计推门的时候就瞧见坐在窗边看出神的宋显珩,一身黑色锦袍,容貌俊美,但因为他脸上神色淡漠,给他的俊美平添了三分拒人千里的冷硬。虽然不失美感,但也令人难以亲近。大抵是听着声音回头,他眼神不冷不淡地瞟了过来,谢蓁一个机灵迈前了一步,就听见门在后头吱呀一声阖上。 “……”谢蓁绯红的唇微微半张,腹诽了道她这还有人在外头没跟进来呢! 宋显珩像是知道她所想,亦是打量着她防备若受惊兔子一般的神色,微抿的唇角又是不自觉地翘了一下,“只是喝个茶,清静些好。” 谢蓁这才发现宋显珩带的人似乎也留在了外面,整个雅间里只有他二人,她乌黑圆溜的眸子滴溜溜转了个来回,染了几分惊惶,似乎很忌惮这样的独处。 “咱们之间还少这样的独处吗?”宋显珩见她神色慌张忍不住将心中所想脱口而出。“还是害怕我会对你做什么?” 话落,凝视她的眼神里却是对那话的不屑否然。 谢蓁忍不住用骄傲的小胸脯反击了回去,结果这动作一出,空气里有什么东西凝结了,寂静一瞬。 “……” “咳——”谢蓁稍稍咳了两声缓解的尴尬,复又寻了话道,“王爷找小女何事?” 宋显珩略不自在地从某处移开目光,与谢蓁扑闪的灵动眼眸对上,道了极简一字。“坐。” 伙计适时进来摆上了茶具,小茶炉上烧着水,待咕嘟烧开后奉上茶,给宋显珩的是银针,细长叶子在沸水里漂浮,氤氲开清香。而谢蓁的则是茉莉花茶,像是知晓她不好苦茶似的,谢蓁捧着茶盏瞄了面无表情的某人一眼,觉得自己又想多了。 黄杨木绘兽描金红漆大圆桌上,伙计又一次进来摆满了小茶点,殷勤地道是慢用后退了出去。 琳琅满目的点心铺呈,谢蓁瞄了一眼,又看了一眼宋显珩,舀了一块藕粉桂花糖糕吃。宋显珩就这么看着她吃,因着这一打断仿佛又断片儿了似的。 谢蓁早上没用朝饭,这会儿正饿着,吃了两块,在宋显珩那迫人的目光下默默收回了手,把自己不爱吃的那碟往他面前一推,然后将一碟颜色各异的奶饽饽扒拉到自个面前,依旧愉快进食。 “……”宋显珩看着面前的五仁饼沉默了。 秋寒,窗子开的大了些,卷进来几分凉意,谢蓁往炉子那凑了凑,又看了看宋显珩一眼,摸不准他请自个来的用意,但总不至于明目张胆绑人。心里念着自个的老底,不知这人探到多少。 宋显珩当然也察觉到对面时不时瞟过来的目光,淡然地搁了茶盏,一丝甜腻馨香萦绕,目光不由自主又落回了少女轻轻咬动的红唇上,方沾过茶水,泛着莹润的珠光。 只一瞬察觉到某些危险的宋显珩及时止住,忙是转回正事。“请谢姑娘来是有一事想请姑娘帮忙。” 谢蓁饶是意外地凝着他,“什么……事?”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阿凌喵的地雷(*  ̄3)(ε ̄ *) 老夫人抓着阿蓁小手,嘚瑟脸,我孙女儿炒鸡棒哒,我孙女儿炒鸡萌哒,我孙女儿…… 某蓁:?(? ???ω??? ?)? 谢文香是神助攻┑( ̄Д  ̄)┍ 五仁饼:你一个分分钟被要求换角的男猪脚有什么脸嫌弃本饼! 作者:我想静静开个车,嗯,开车!【瞬间鸡血脸!】泥萌等着看我打脸小宋吧哈哈哈哈哈 ☆、第49章 “南地多灾荒,民不聊生,需要姑娘慷慨解囊。”宋显珩微眯着眼觑她,实则也是探底。 谢蓁如被哽住了一般:“……”堂堂一个王爷竟无半点人脉……反倒找自己筹措银子?!谁信这鬼话的。 宋显珩轻易读懂了那双乌黑眸子里的意思,牵起唇角,眼中明晃晃的回应——你说呢。 “国库呢?”谢蓁尤不死心地问道。 “空虚。” 谢蓁小脸一垮,抽了抽鼻子,她的小金库也很空虚啊,但看宋显珩的意思是不会这么轻易放过自己,被男主伤心又伤身的女配还要伤钱,简直欺人太甚! “……要多少?”谢蓁没骨气地抖着声音问道。 “十万两。” “!”你怎么不去抢!饶是他好声好气,谢蓁也是费了好大力气才忍下没拿桌上方木盘摔他一脸的冲动。 “行善积德的好事,何况这对于谢姑娘来说不过九牛一毛罢。”宋显珩看着少女泛红的鼻尖,作势不经意地起身走到了窗子边阖上了一扇。 谢蓁听着响动抖了下身子,再看向他,因为热气熏腾眼前聚了蒙蒙雾气,好端端的关窗子作甚!杀人灭口后掩人耳目什么的! 宋显珩被瞧着身体蓦地起了一丝异样,不着痕迹地拉开了些距离,可属于少女独特的甜香依旧铺天盖地,摇曳心旌。心境一旦不稳,就好像是涟漪荡漾开来,半点都不由自己能止住。 大抵是屋子里太过安静,又或是他耳力太好,少女的呼吸声清晰撩在耳畔。一缕发丝俏皮滑落,随着轻风拂过莹白面庞,仿若慢了动作般,惹得他呼吸莫名一促,心中却犹如被点了火燎原而起—— 谢蓁只觉得屋子里有些热,尤其在宋显珩关了窗子后,瞥了一眼有些古怪的某人一眼,磨蹭到他身旁将窗子重新打开,回首笑得略带讨好。 宋显珩瞳孔一缩,人和心都被震慑。少女微仰着头,灿若星河的眼眸里浸润着一种暧昧,就像在山谷里被夕阳渲染的那一抹夺人心魄情绪。 “室内还是要通通风比较——” 好字未出口,便教被一抹凉薄的唇瓣强势封住。谢蓁猛地睁大眼眸,对上的是一潭幽深如墨的深渊,随后眼前被宽厚大掌覆住,不能视物使得其他感官愈发灵敏,粗重的呼吸掠过耳畔,伴着侵略意味十足的热吻,将谢蓁的意识烧成一团浆糊。 宋显珩的理智崩断,掠夺着意想不到的甜美,如上瘾般,却又不满足。这种感觉,只要一沾上她,就如中毒一般。一双阴沉黑暗的眸子不出片刻便被氤氲迷离如火的欲望覆盖。一再深入这个吻,似乎无论如何都品尝不够。 谢蓁的身体被按在墙上,手腕被牢牢地捉住,而她的身体,也被对方的身体完全压制着,丝毫动弹不得。被动的承受,鼻息间和口中全是宋显珩如玉兰一般的味道,无论是男子的气息还是他困住她的力气,都是如此的强大,让她根本就忽视不了,再次感受那种无力。 直到她以为要断气的时候终于被人放开,大口地喘着气,就见宋显珩一脸阴郁地站在面前,神情略是凶狠。 微微张着的红唇因为他刚才的□□显出浓丽的绯色,细细的小白牙正轻轻咬着嫣红的下唇,如小鹿般的眸子噙着几分无辜茫然,令人陡然生起暴虐心思,念头起的一瞬,宋显珩几乎毫无抵抗地屈从了心底的欲望,再次覆上,狠狠地在她柔软的唇瓣揉虐了起来,交换的气息渐渐灼热。 “唔……”谢蓁抱着他的手臂一颤,难受的轻吟了一声,连自己也想象不到的娇弱虚软。 只这一声让宋显珩整个人瞬间热的如一个大火炉,烧到最后只剩下一个念头——占有她。 谢蓁在那只手不规矩地从她锁骨流连往下时终于意识到一丝不对劲,猛地咬上,只落在了他的肩膀,便听耳畔落了一声黯哑低笑。谢蓁扭身想躲,却因为挣动使得那人眸色更沉,下一瞬膝盖被顶开,身体扣着身体,清晰地察觉到底下紧密贴合处的变化。 “……” 谢蓁脑海中一片空白,几乎整个人都傻了。 *** “什么,你说谢蓁出去了!”谢文香站在凝香苑外听玉珍说完,小小惊呼了声,随即掩去,故作若无其事地离开。 待行至假山旁,四下无人,谢文香掩不住脸上兴奋神色。原先她在玲珑球动了手脚是想让谢蓁跟她身边形影不离的那个侍从作那档子事,毁了谢蓁,没成想那人竟还上了街。 “谢蓁啊谢蓁,就不知待会药效发作骚起来是个什么样儿,便宜哪个野男人了呵呵呵……”谢文香飞扬的语调里满是恶毒,仿若亲眼瞧见了那画面似的,满心都是得意。 假山上晒太阳的黑衣男子倏地坐起身子,看向底下面容扭曲的少女,眸底掠过一抹深寒,纵身跃下。 作者有话要说:  开车果然伤神,直接告诉朕,喜欢不!!! ☆、第50章 茶炉上的小铜炉水烧开后扑哧扑哧的响,空气里弥漫着的茶香混着一股香甜气息,热气袅袅,旖旎氤氲而开。 宋显珩幽深的眸子里泛着一缕诡异猩红,动作饶是粗暴将谢蓁囚于身下,一只大手隔着衣衫揉弄着胸前,但似乎受了阻隔般目光顺势向下,便瞧见了犹抱琵琶半遮面的一双白兔,里头的小件布料单薄,花纹却是绣得精致,颜色相衬,更显得袒露的肌肤细腻白洁。 谢蓁几乎在那目光注视下羞死过去,可身体却诚实地想要贴合上那具强健身躯,这般反应更教她明白是着了道儿了。身上腰带早早被除,鎏金的小球儿滚在脚边,香气早不复先前淡雅,反而是一种浓烈的甜香。 ——该是这东西的缘故。 谢蓁趁着清明分析过后,弯身便把那球扔出窗子外,身子转瞬落入一双大掌之中,眨眼的功夫,伴着罩罩被暴力去除带起的清凉,谢蓁脑海里名为理智的弦嘎嘣一下断了。那人俯身含住白兔,发出啵的一声浅啜声,使得谢蓁脑子里轰的一声炸开,一张俏脸涨得通红,想也未想抄起桌上的方木盘奋力朝宋显珩后脑勺猛拍下。 咚的一声嘹亮回响,伴着震颤,宋显珩在那一刹理智回笼,便看清楚了谢蓁衣衫凌乱的羞愤模样,分不清心底到底是惋惜还是庆幸地昏了过去。 几乎是同时门被猛地撞开,谢蓁忙是拢住衣裳,一双眼儿挣得通红,不愿自己这副模样落了外人眼中,然撞开门头个进来的却是谢十三,一件漆黑外袍罩到自个身上。 颀长身影地挡在了她身前,周身寒意逼人。 “王爷!”宋显珩的手下等也随后进了来急忙去查看昭王情况,看主子昏迷转向谢蓁的目光颇是不善。“你到底对王爷做了什么!” “……”谢蓁亦是瞟向了被侍卫扶起的宋显珩,心头涌上万般复杂情绪,到最后化成一丝苦笑,那药是冲自己来的,宋显珩还是受连累的那个,理都说不过,可偏生又憋屈死人。 毕竟方才险些沦陷的,还有自己……思及此,谢蓁脸色一白,揪着衣裳的手用力到青筋暴起,在身体难受的情况下几乎难以站稳。 谢十三从身上取了瓷瓶,倒出一颗摊在手心递向了谢蓁。后者意会忙是服下,清凉游走,身上的燥热渐渐减退。 宋赟瞧见,再看谢蓁的情形推测出两分,心底暗暗震惊王爷会失控这一事实的同时出声,“不知解药可否给在下一份。” 谢十三把玩着瓷瓶,神色不羁,“你说给就给,万一毒死了算谁的?” “大胆!”宋赟身后立即有人喝道。“将军府好大的心思,竟敢毒害王爷!” 谢蓁在谢十三身后悉悉索索穿好了衣裳,瞟了一眼那叫嚣的,哑着声音道,“给他。” 谢十三依从,将解药摆在了桌上,便要带谢蓁离开。宋赟舀过给主子服下,身后那几名手下进来时都没来得及瞧清楚屋子里情形,愈发不饶,拦在门口要追究王爷受伤之责。 谢蓁耳鸣轰轰,神色并不见好,地上的茶盘上隐约见血,可见那一记有多用力,当下只觉得解气,现下却有些后怕起来。 “就凭你们还想拦住我。”谢十三嘴角勾起嘲讽的弧度,抱起谢蓁几乎直冲那人命门而去,在那人慌张抵挡之际越人而出,潇洒离开。 “侍卫长!”那人着了道只觉得受到戏弄,高呼了一声,想要带人去追。 “算了!若他刚才出手,你就是一具尸体了。”宋赟从谢十三消失处收回了目光,闪过精光,声音冷淡道,“还不扶王爷回府。” *** 听风楼外,玉瓒先前被人阻了外头,不知道怎么个情况,如今看谢十三抱着小姐出来立即迎上去,焦急问道。“小姐这是怎么了?” 谢蓁被抱上马车,只道了回去二字,便窝进了车厢里头休憩。玉瓒便知问不出答案了,在一旁担忧看着。 等回了凝香苑,谢十三和谢七等离开自领惩罚。玉瓒听小姐吩咐烧水沐浴,当下僵在原地,噙了一双泪眼看,“小姐……奴婢,奴婢该死,没保护好您!” “……”谢蓁被抱了个满怀,听着那话一头黑线,拍了拍自家小忠仆的脑袋,“没你想的事儿。”等水放好,便除了衣裳进了桶里。 玉瓒跟着侍候,一眼就瞧见了小姐脖子那处显眼的红印子,惊得手里的瓢都差点没抓稳,光天化日,昭王也太……!忍不住一抹眼泪,“小姐,奴婢这就去告诉老爷!就算是王爷也不能这么白白欺负人的!” “站住!”谢蓁忙得喝住,告诉谢老爹岂不是要嫁,到时宋显珩以为是自己设计,指不定怎么想弄死自己。“不许告诉老爷,这事儿给我憋肚子里烂了都不许抖搂一字,否则我一定把你赶出去!” 玉瓒憋着一汪眼泪,不明白小姐为何不让她说,小姐喜欢昭王,若老爷知道这事定能成全了小姐的心意。可在谢蓁认真威吓的目光下,还是点了点头,默默捡起巾帕替她擦拭起身子来。 待沐浴过后,谢蓁总算缓了过来,可腿依旧发软,一闭眼似乎都是铺天盖地的灼热气息围困,心神一晃,几乎在那双如墨渊的瞳孔中溺毙。心跳又一次不受控制的鼓噪,谢蓁按着胸口,仿佛这样能使它安分下来般,却是徒劳。 “小姐,这个是你掉的罢?”玉瓒拾了一样物件递到谢蓁跟前,熟悉香气萦绕,教谢蓁陡的变了脸色。 “你从哪得来的!”她不是扔了么! “是马房的车夫在马车后挂捡到送过来的。”玉瓒老实答道,不知小姐神色为何那般,下意识地拿那东西离远了些。 “把这东西拿给谢十三,看里头到底添了什么东西。”谢蓁恢复心神交代,眸色瞬间沉凝。敢这么害自己,定要那人付出更惨烈代价! 玉珍适时奉上安神汤和点心,“白日里四小姐来找过,不过听说小姐不在,没说什么事儿就离开了。” 谢蓁倏地攥紧了调羹,几乎不用想的就肯定了那设计陷害自己的,谢文香——“玉瓒。”忙是出声唤住了人。 “找谢十三要比你手里那东西猛烈十倍的药。”谢蓁眸色沉沉地吩咐,心中暴怒疯长。 夜深,寂寥如墨泼洒,谢蓁捂着被子辗转反侧,殊不知数里外的城南昭王府,亦是有人不成眠。 昭王府书房,烛火通明,长长的书案上放着精致的茶盏,男子依然是一身素黑的锦袍,下摆用金线纹出栩栩如生的蟒,巨头长颚,张牙舞爪,祥云的图案掺织,更显得气势恢宏。 书案上堆着一摞折子,宋显珩手里那本已经良久未翻过页去,神色恍惚,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眉微微蹙起,黑色的眼眸阴沉而深冷。 饶是一再静心,只消一阖眼,浮现的总是那人睫毛轻颤,一双乌眸被雾气晕染,快被欺负哭了的脸,细腻柔滑的触感依稀停留指尖,轻轻一颤,仿若贪恋。雨稀稀疏疏落下,打在庭前芭蕉,砰砰声音惊醒了走神的人。 须臾,凉风吹入,撩动低垂的纱幔,一室烛火摇晃,明明灭灭间男子修长十指掩面,似是溢出一声纠结喟叹。女子最后羞愤蕴着水光的眸子挥散不去。 他对□□淡薄,却非不通,只是不愿花在无关紧要的人身上罢。可当时明明已经察觉不妥,为何还会……好像只要一沾上谢蓁,一切都乱套了。宋显珩不觉冷着面上皱眉,还能感受到后脑勺伤处的阵疼。他目光幽暗地坐直了身子,面上神色掠过一丝异样,暗暗咬牙暗道——手真黑。 目光一移,落在了黄昏时送来的匣子上,满当当的银票,却是只字未留。宋显珩几乎能猜到那人咬牙切齿的模样,不知为何,心思竟是微动。 “珩哥,还不休息么?”一道轻柔女声突兀响起,宋显珩绷直了身子,尽数心思敛起,一派温和无澜。 一碗枸杞参汤搁在了书案上,“伤在脑袋上不是闹着玩的,大夫都说了要好好休养,这些折子明个再看罢。”沈梨妆说罢就伸手从他手里夺了折子归到一处,又挪了挪。 宋显珩手里被塞了羹勺,面露无奈,“这世上再没比你更爱操心的了。” 沈梨妆一噎,脸颊染上红晕,气鼓鼓地看向了人,“还不是让你给磨出来的,问你你也不肯说怎么伤的。”随即眼眸一转,促狭心起,“堂堂王爷让人给打了,还不许往外说的,莫不是什么风月事罢?” “……”宋显珩舀汤的手一顿,径自扯开了话题,“看来是时候该给你找个婆家,京城里头的世家公子你见过不少,可有中意的?” 沈梨妆惯是机灵,怎么会瞧不出有古怪,忙是追问,“哪家的姑娘,是被姑娘打的,还是被那姑娘的追求者打的?”言辞之间颇有种不在场好遗憾的口吻。 “万稹还守在南烟斋?”宋显珩不理会。 沈梨妆摇头,终究还是被宋显珩转移了注意,“南烟斋我不常去,倒是每日有书信留下。” “不用理会。”宋显珩拧眉道。万家的人,即便再是不同,也莫要动了感情的好。 沈梨妆瞧着他凝重神色,忽而轻笑道,“珩哥还记不记得小时候我不小心划伤了脸,你说以后要嫁不出就……?” 宋显珩忽而抬头睨着她,少女脸庞白皙如玉,丝毫不见痕迹,可他心中越是微有异样:“戏言罢了。” “我何尝不是戏言。”沈梨妆皱了皱鼻子,丝毫不为此话动容的模样,转瞬又忍不住好奇纠缠:“到底是哪家的姑娘?” 宋显珩淡漠地瞥了她一眼,“别乱猜,反而坏了人家名声。”言下之意便是不愿多说,可等他转念一想竟不知道自己怎么也担心起谢蓁的名声来了。她还有名声可言? 沈梨妆哪里肯歇,偏偏后者安静用完了参汤便要离开,她只好作罢,末了忍不住嘟囔道:“哼,珩哥已经在偏袒那姑娘了。” 宋显珩微翘了嘴角。 沈梨妆待人走后,怏怏离开,这些年与宋显珩相依惯了,从未见他对什么人动心,可今日这番态度分明有鬼,一想想日后会有女子入府与宋显珩举案齐眉,沈梨妆心底浮起一抹怅然。 作者有话要说:  ☆、第51章 夜里下了雨,蜿蜒向枕霞阁的青石小路上落了不少细碎红色小花,一人高的芭蕉叶上水珠凝成一颗滚落地上发出啪嗒脆响,溅湿少女碧色重绢荷叶绣履,沾染一点灰蒙。 谢文香蹙眉停下,身后随行的丫鬟立刻俯身替她擦去,可是不知怎的,那块灰迹反而晕染开去。丫鬟瞧着那一片当即急得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吓得连连认错。 “算了,起来罢。”谢文香瞥了一眼,一反常态地没有追究。 丫鬟极是意外地起身,便听身后不远一道轻灵女声道出她心中所想,“四妹妹今个似乎心情很好呐,有什么高兴事儿?” 谢文香听着声音回头,便看到谢文清施施然走过来,咧了嘴角,亦是印证她话似的笑得灿烂,“我天天都这么高兴的。” 谢蓁昨个是被扶回来的,还要了水沐浴,想也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消一想到她被玷污了清白身子,谢文香就高兴得不行。最好还能怀上个孽种,到时候真真是臭了,看她还如何做人的。 谢文香笑得眉眼弯弯,满是算计后的恶毒,在谢文清瞧过来的一刻掩了去,捂着自个乐呵。 谢文清倒不在意她说的,也不追问。 反而是谢文香看着谢文清,想到这人昨个才被放出来,早没了以前的气焰,当真是怕了的,不禁心底嗤笑,嘴上也忍不住讨起便宜,“看来三姐姐这些日子磨了性子了,气质都温润不少,不过也确实,林姨娘已经不在,三姐姐莫要再跟蓁姐姐过不去了,跟从前一样前后跟着蓁姐姐才好日子过得舒坦些。”她之前就看不顺眼谢文清巴结谢蓁那股劲,现如今又有什么好下场,可不得让自己好好讥嘲讥嘲出出以前的恶气。 谢文清按着心底疯长的阴郁,作势几分黯然,然觑着谢文香的眸中匿了几分深意。她昨个才被解了禁,戚妈妈又交代一番,话里话外都是林姨娘咎由自取,让自个莫要生怨,安分过日子。 她嘴上自是应了的,心底怎能肯歇,只是连谢文香都明白不能硬碰的道理她又如何不知,扮着老实罢了。害自个娘亲的,谢蓁算一个,面前这人的娘亲更是一个,心中尤是存疑,装作不经心道,“妹妹说的对,说到底是我娘做错事在先,如今再纠结这个已经没了意义,以往是我不对……识人不清,咱们才是理应一气的。” 谢文香瞧着她这软和态度,心中不掩幸灾乐祸,这人没了倚仗这会想到自个来了,难得没有落井下石,毕竟都是被谢蓁坑害过的,结成同盟未尝不可。“姐姐这么想就对了。” “对了,说起来,我还是好奇沈姨娘那账本是从何来的,连我都没见过。” 谢文香刚从谢文清身上得了说教的快感,一时漏嘴道,“是夹在送洗回来的衣裳里的,许是搞错了。” 谢文清轻轻颔首,心底却是不信,这么重要的东西她娘怎么可能不仔细,倒更像是什么人故意为之。 只是在谢文香面前不能流露过多,随便扯了另的话题,两人说着结伴往枕霞阁去。 “这是什么小甜点,怪好吃的。”谢老夫人倚着祥云暗纹团垫,面前的小炕桌上摆了几样几乎没见过的点心,手里的那块被咬了一口,一手兜着掉下来的酥屑,中间裹杂的馅儿还有一股浓浓的蛋奶香。 谢蓁也拿了一块,点心约莫半指高,中间凹陷带了些许焦香,酥皮的脆和馅儿的嫩滑搭配,让人吃得异常满足。也是她嘴馋,发现府里材料齐当才找大厨给做的,孰料大厨一试就上了瘾,一并做出了好几个新样式的,她就多了口福了。 “颜色浅点的是少糖的,专程给祖母做的,祖母喜欢可以适当吃点儿。”谢蓁顾忌着老人家的身子说道。 谢老夫人点头,最是喜欢这孩子贴心懂事劲儿。一旁沈姨娘本来就喜好甜食,一吃就停不下来,一边还说道:“这宫里来的厨子就是不一样,瞧瞧这花样,都没见过的。” “当然是没见过,这是蓁蓁跟大厨讲的,连做也是在一旁瞧的,失败了几回才烤制成功的,你再两口就给吃没了。”阮姨娘噙着笑指出道,捏着一块圆胖的酥皮点心,不急着动口。 谢陈氏一枚点心入了肚子,大加赞赏之余瞥了老夫人一眼,抖了机灵道,“蓁蓁从书中瞧来的罢?你宗骐哥哥说让他帮忙找了不少书回来看,瞧瞧,真是不一样了。” 谢蓁呵呵笑了两声,算是附和了她说的把这茬圆过去。 “啥看?我们蓁蓁当然好看。好看。”谢老夫人笑眯眯地发话。这么漂亮伶俐的全京城都找不出第二个,自豪脸。 “……”众人默然一瞬,皆是知道老夫人耳背又听岔了,也没敢反驳指正的,随后又都笑呵呵地附和了去。 刚好进门的谢文香听见暗暗撇了下嘴,呵,装得像模像样,跟个没事人一样,真当没个人知道她的那些丑事么。她转了转心思,十分想把事情捅出来,叫谢蓁再不能那样笑着,可到底还没糊涂到那份上,忍下冲动慢慢计划。 一边走着,不经意对了谢蓁目光,后者眸中轻蔑不掩,直把谢文香看得暗火丛生,只有靠臆想中谢蓁凄惨画面才压下了火气,反而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相对。 谢蓁睨着她,将她神情分毫不错地收入眼中,更加肯定。 谢文香的那一抹讥笑在到老夫人跟前时收起,乖巧地给老夫人、谢陈氏等请了安。谢文清随后一道,目光与谢蓁对上时一顿,掩去眼底晦涩唤了一声:“蓁姐姐。” 谢蓁应声,故意对其掩饰的敌意视而不见,照是往常那样叫了人在自个身边的空位置坐,转而问起了谢文清:“听说三妹妹抄了不少佛经,果然比以往心静了不少。” 谢文清笑笑,眉眼沉静许多。 正说着,就见谢蓁的丫鬟玉珍从外头走了进来,同谢蓁通报道是陈公子来了。 “孟阳?”谢陈氏诧异发声,谢文香闻言心神一动,亦是瞧向谢蓁。 “有些书画上的问题请教,就把人请了府里头了。”谢蓁笑言。 谢文香胸口却像是被猛地揪成一团,就谢蓁那性子还请教书画,分明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的,联想到昨个发生的,谢蓁已是残花败柳,保不准打的是让陈孟阳娶她的主意! 一动这个念头,谢文香心头便火烧火燎似的,陈孟阳对谢蓁的心思她是知道,万一成了—— 谢蓁像是没察觉到谢文香投在自己身上的强烈视线,施施然起身同众人告退,道是不让陈孟阳久等。 待迈出门槛不久,谢文香便再坐不住,扭了两下身子,在沈姨娘不满的注视下亦是起身借口告退。 谢文清看两人一前一后离开,两道身形叠加竟像是相伴而去一样更是气得牙痒。谢文香对陈孟阳的心思路人皆知,可谢蓁喜欢的不是昭王么,怎么又在勾引陈孟阳——堂堂嫡出大小姐又怎么样,还不是水性杨花! “府里的姑娘们都到了年纪,尤其蓁蓁,月份大的,过了年就满十六,这亲事可得赶紧订。” 走了两位小姐,老夫人这该热闹的还是要热闹,谢陈氏又一次提起,眼神溜过安静的谢文褚,越过了谢文清,同老夫人道。 谢老夫人吃完了点心,轻轻啜着茶,听到这话捧住了茶碗,神色变得郑重,似乎是认真思考,众人也不由屏息听她发话。 须臾之后,“蓁蓁是咱们家独一个的嫡女,模样出众性子也和软,如今又得了县主身份。要找个配得上的也怪难的,先瞧着罢。” “……”阮姨娘等受了老夫人会心一击,难接话茬,显了一瞬寂静。 一直安静坐着的谢文褚并不意外,祖母惯是疼谢蓁,只要谢蓁在府里头一天就没有她们姐妹什么事儿的。终身大事,谢文褚与谢蓁差了约莫半年,有谢府这座大靠山在,总不至于嫁了差的,可心中仍有一丝隐秘希冀,希冀未来的夫婿能是心意相通之人,故此谢蓁不急,她也不急。 离开枕霞阁的谢文香径直去了凝香苑,果然瞧见陈孟阳,而谢蓁大概是进屋子里头拿画了并没跟他站在一块。趁着机会,谢文香赶忙道了来意,亦是要他帮忙看画,撂下这话不给任何拒绝机会她就又直直跑了。 陈孟阳微微拧眉,并不喜欢这位谢府的四小姐,几次见面印象并不佳。 房门口,谢蓁恰好瞧见这幕,附在玉瓒耳边悄声吩咐了几句后让人离开,自个抱了一幅画卷走了出来。 陈孟阳瞧见谢蓁的一刹,眉梢舒展,随即视线落在她怀里抱着的东西上,神情一顿,不禁面上闪过几缕失望:“你找我来……真是看画的?” 作者有话要说:   ☆、第52章 京城里,陈孟阳的画和万稹的字并称一绝,连当今圣上都下了书圣和画圣的封号,要让陈孟阳看画,必然得找个能看得过去的,谢文香自个拿不出手,跑了谢文褚那借了一幅,兴匆匆地抱着回了自个苑子。 跨进屋子后搁了画儿,她就见一名丫鬟拿银钩子拨了拨青铜猊兽香炉里的块儿,见快没了,又重新添上一块。 谢文香扫了一眼房里侍候的三个丫鬟,一边暗暗盘算着小心思,便觉着碍事了,“你们一会儿出去,不用跟着侍候,这茶是碧螺春么?” “照小姐吩咐特意备的碧螺春。”六儿忙是回道。 谢文香点头就让她们出去了,自个则喜滋滋地等着陈孟阳过来,等的档儿瞧了眼桌上的画,慢慢摊开,在心底暗暗嗤讽,谢文褚画得也不怎么样嘛。 等了一会儿,见外头还没什么动静,又转到了门口,怕陈孟阳脸皮子薄,只留了六儿一个,“一会儿来人了,让直接进来就成。” “是。” 重新坐回椅子的谢文香又是不安稳,心里猜测着这会儿陈孟阳和谢蓁处了一块,越想心思越是纠结,最后愤愤起身,瞧了瞧身上略显小家碧玉的衣裳,再想想谢蓁那风情,咬了咬牙,进了里屋翻箱倒柜起来。 等谢文香好不容易找着一件她认为最好看的要换,才嗅出屋子中点的是栀子香,微微蹙了眉头,她记得明明交代的是茉莉香。然听着外头响起的说话声,忙是匆匆把衣裳整理妥当,来不及去顾那香。 门吱呀一声开了又阖上,听着那脚步声,谢文香只觉得心头一阵悸动,更因为心中那旖旎臆想心情万分激荡,挪出去一步,又摸了摸肩膀,将衣裳领子稍稍下扯了些。 “孟阳哥哥。”谢文香甜腻腻的唤了一声,便恍惚瞧见自己心仪爱慕之人长身玉立在厅中,因分外留心便听到了那急促了的呼吸声,心中不掩雀跃,只道是衣裳换得值得。 “四小姐……”那人垂着头,似有避讳,声音里透着诧异。 谢文香也不知怎么了,得了这独处的机会便觉得如坠云中,眼前一切都显得不真切起来。可此时不是她心心念念的陈孟阳还能是哪个?她抬着双眼,瞧着陈孟阳芝兰玉树的模样,越是靠近,还能嗅到这人身上淡淡的书墨香,忍不住心生摇曳,燥热难忍,几乎想要软在这人身上,从口中逸出的声音也更加娇柔了起来:“不必唤得这么生疏,孟阳哥哥又不是外人,唤我文香就好。” 举手投足,携了几分故意撩拨的风情。 画展开摊在桌上,谢文香扫过一眼,拉着他去瞧,“孟阳哥哥看看我作的画,比蓁姐姐的如何?”一边说着还一边故意挨近。 ‘陈孟阳’的身体几乎僵硬,哑着嗓子只干干道了声好。 谢文香丝毫没察觉半分不对,痴痴缠缠的问:“好在哪里?” “四……四小姐什么都好。”那人给逼急了脱口道。 谢文香掩着唇一阵银铃笑,“孟阳哥哥怎么还是改不了口。”趁着那人看画的档儿,恰好依近,几乎贴合在他耳畔,吐气如兰,“哥哥唤我文香可好。” “……文……文香。”几乎是被诱惑出口的重复,男子的手就被一双绵软小手握住,如被烫着一般又缩了回去。 “小,小的要去房里……” “孟阳哥哥这般急的。”谢文香轻轻痴笑,可身体却是顺从地又牵起他的手往内房去。陈孟阳是陈家独子,又是状元之才,若是把人定了定让京城里那些女子们眼红嫉妒不可,使出一些手段又何妨。 男子进了内房里,又瞧了瞧四周没个侍候的,目光回转落到谢文香身上,掩了几分急色。“如花美眷,自然让人急不可耐。” 谢文香没想到他会如此调戏,脸颊绯红的同时轻轻捶了他的胸膛,“你坏……” 那粉拳顿时就教那人握住,抓起放在唇边落了一吻,越发胆大起来,噙着坏笑低沉说道:“文香妹妹不喜欢?” 谢文香哪经得起他这般撩拨,心猿意马,眼神迷离地看着人,只觉得浑身骨头都酥软了,嗫喏着唇轻声驳道,“谁喜欢了。” “口是心非。”男子话落,就吻上了那看着都饥渴的唇瓣,后者几乎只是轻轻推了一把,便化作一滩春水依附在了男子身上。 后者动作饶是停顿一瞬,可听着怀中女子微喘的嘤咛,以及自小腹涌起的难耐火热到底是不顾了起来。 衣衫委地,被翻红浪,空气中一股甜香充斥着欢爱的气息,愈发浓烈。 “好哥哥,不来了。”谢文香不知是第几次求饶,又是甜蜜又是害怕,初经云雨,却如上瘾一般,可再怎么贪恋也架不住身后那人无穷无尽的索求。 那人从身后抱着她,闻言将人扭成极是羞耻的动作,又是一番挺动,最后几乎是伏在少女柔软的身躯上,“没想到小姐这般……啧,真是做鬼也值了。” 谢文香也是趴着喘息,听着那话只觉得有哪里不对劲来的,可身体那股奇异的灼热劲儿过了之后便是一阵一阵的犯懒,连指头都懒得动的。两人似乎是呼吸交缠,回味余韵。 “大小姐,小姐她——身子不舒服,不让人打扰。”外头六儿的声音急急说道。 在谢文香身上的男子饶是一动,就被一双细白柔荑按住,谢文香半睡半醒略带不虞的声音响起,“哥哥莫不是怕她罢?” 男子费力想要甩开穿衣服,可那手劲儿却大得惊人,弄了半天愣是没给推开去,便光着身子呈了可笑姿势,急着吼了放开。 谢文香没想到这人会这样翻脸,顿时坐起,身子底下异物淌出混着血迹沾染在褥子上,而她反是不管的只扯了被子遮了自个,故意露出那一点点斑驳猩红。 “四妹妹怎么就一会儿就身子不舒服了,找大夫看了么?”谢蓁焦急的声音穿透帘子,人就站在了内房里,顿时捂住了口鼻,就站在门口不远的地方停住脚步,极是惊诧地看着慌张捡了衣裳却穿得七零八落的男子身上,“你是什么东西?!” “大……大小姐!”男子扑通一下就跪下了,连连磕头讨饶。 谢文香木了一瞬,再揉了揉眼看,那哪是陈孟阳,分明是个贼眉鼠眼,穿着下等长工衣裳的下人,此刻正衣衫不整,极是下流。顿时惊得起身,指着连道了几个你,“你怎么会出现在我房里,大胆东西!还不整理好你的衣裳,污了眼的!” 方才……孟阳哥哥呢? 谢蓁却是眼尖瞧见了床榻上的那一滩,只一眼就恶心地移开了眼,声音惊呼,却是很快叫玉瓒去唤沈姨娘和阮姨娘她们过来。 “大小姐饶命,小的,小的糊涂,这……这,小的也不知怎么会变成这样!”那长工被谢文香喝斥手忙脚乱地穿了衣服,只是因为着急反而露出一截底衫布料,乍听到大小姐说的,来不及撤回就是猛地一阵叩头求饶,此刻真是懊悔万分。自个原先是看四小姐神志不清的样子想讨点便宜的,又想着姑娘家的顾忌定不会跟外人说,甚至还会以为是她口中的那个孟阳哥哥,可谁想到后来就没忍住—— 谢蓁瞧着,心底明镜儿似的,这人本来就是个好色的,一有点钱就上青楼,她让玉瓒找这人来给谢文香修床,就料到了事情会如此发展,只是这发展的速度简直赶不上她来的,不禁捂着鼻子嫌恶得退了门口。 “发生何事?”跟着来的陈孟阳在外头询了一声。 脑子一片混沌的谢文香听到熟悉声音,像是突然受了刺激般裹着被子就冲了出去,陈孟阳乍看了一眼当即背过身去,声音极是沉冷:“姑娘自重。” “……自重,你不是在里面怎么在外面了,明明,明明我们……”谢文香语无伦次得激动说着。 陈孟阳隐约猜到,当即不虞道:“在下是同蓁蓁一块过来的。” 谢文香如遭雷击般僵住,身子不住发颤,一瞬竟是忍不住的大叫一声,这时才是真正瞧清楚了,正是因为看清楚才更加崩溃,自己竟和一个下人……裹着被子又是冲回了内房。 一直贴身侍候她的六儿从见了里面的景象就惊恐万分,忙是拿了衣裳给小姐穿上,慌乱不已。 谢文香余光瞥见那长工,只想将这人千刀万剐了,然视线一移,恰好捕捉到谢蓁嘴角弯起的一丝弧度,难得聪明的想透了缘故,一瞬所有愤怒都有了发泄口,神情疯狂地冲向谢蓁,奔着掐死人的架势直直而去。 “谢蓁,你设计害我!” 作者有话要说:   ☆、第53章 到了这时候,谢文香反倒是什么都顾不得了,谢蓁竟然这样设计她就是要她死了,既然她没脸活了,那她也要拉着谢蓁一块去死! 谢蓁吓了一跳,下意识往后旁边侧了身,腰肢又被人揽了一把。可就算是这样,她仍然是觉得肩头骤然巨疼。等谢蓁回过神朝着旁边看了眼,才发现自己肩膀处被谢文香撕烂了,□□的皮肤上赫然出现了几道血红的印记。 谢文香作势去扑谢蓁却没得逞,反而看见陈孟阳将她搂在了怀中,心中更是嫉恨难消。谢蓁!谢蓁!谢文香早就失去了理智,陈孟阳既然早就是你的裙下之臣,何必也要这样设计我!叫我平白被……谢文香心中更是难言的怨恨,再次扑向谢蓁。 而陈孟阳早就有了防备,拦在谢蓁面前将扑过来的谢文香往旁侧退去,而谢文香站不稳,连连往后踉跄退了许多步,正好撞到刚入屋的一人。 被撞那人看了眼前场景也仿佛是受了大惊,尖细着声音叫了起来问:“文香! 你这是在做什么?!” 来人是沈姨娘,一张脸早已经雪白,看着自己女儿衣衫不整还疯了一样扑向谢蓁,纵然不知缘由也当即明白了不是小事。只是这府里谁这样对付谢蓁谁都没好果子,沈姨娘不问情缘当先就训斥了起来:“你也太没礼数了!怎么能这样……这样这样对你蓁姐姐!” 谢文香缓缓回过头,听见她娘这样说更是满脸是泪,“礼数?”她近乎疯狂的笑了起来,笑声中不知夹杂多了悲愤和怒怨!“娘要我敬她!可知道她几时拿我当妹妹一般的爱护了?!” 沈姨娘哑然,之前只有小丫鬟神色的慌张的来通知人并不清楚到底是什么了,这样只能茫然的看向额谢蓁。而谢蓁却是紧皱着眉,望了望谢文香欲言又止,转而对沈姨娘道:“沈姨娘,文香妹妹的事我做不得主,但妹妹真要诬赖在我身上,那我只好请爹爹来查明清楚了。” 谢文香听见谢蓁提谢元,神情陡然一变,“你——!”才刚掩下的阴鸷戾气骤然腾了起来,尖锐的叫嚣了起来,“谢蓁!你想要我的命,咱们谁都不要活了!”作势又要去掐谢蓁! 沈姨娘见她真如发了疯一样要去掐谢蓁脖子,吓得下意识朝着谢文香扇了一巴掌。其实下手也不重,只是清脆响亮。谢文香被这一打,更觉得心灰意冷,她已经被逼到绝境,自己娘非但不袒护自己还要为了谢蓁打她…… 沈姨娘也早看出了谢文香不大对劲,这下看她女儿神情更加凄然,心中也是懊悔不已,“文香、姨娘是……”沈姨娘眼尾忽然扫见房内,忽的说不出话来。只见房中还跪了一个下人,一样是衣裳凌乱。她心中当即有种不妙的念头,再转眼看那床上……像被被翻搅过一样,若是仔细去闻还能闻见男女欢好的气味。 沈姨娘再看屋中其余两人的脸色,哪里还能再不明白其中的原委,当即变了脸色,冲过去在谢文香的手臂上狠狠扭了一把。“你作死!你说你……你是不是……你是不是……!”她自己一是羞耻说着这些,二也是实在不相信自己这黄花大闺女才小小年纪竟然……竟然跟一个下人会做这样的事。 谢文香看着沈姨娘眼中的失望和震惊,凄然怪叫了一声:“娘!这都是谢蓁害我!” 沈姨娘浑身都震了两震,反手打了谢文香一个巴掌,而到了这个时候她反而拎的清楚,双腿一软跪在了谢蓁的面前,刹那声泪俱下的求道:“蓁蓁,姨娘就文香这么一个孩子,你看在姨娘平日待你不赖的份上,你替姨娘替你文香妹妹将这事瞒下来好不好?” 谢蓁手臂上被谢文香狠狠抓了几道,几乎沁出了血珠子,她有些吃疼之前也没仔细听那母女二人说话。可这沈姨娘为了谢文香求情却是再赤忱不过,谢蓁张了张口,正要开口说些什么,外头来人忽然抢了话:“这……这……” 谢蓁循着声音看过去,说话的正是阮姨娘,而阮姨娘的身后跟着的竟然是谢元。 原来谢元今日是休沐日,用过饭就去看了看阮姨娘,方才有小丫鬟去传话说这边出了事,阮姨娘急着过来的时候谢元也跟了过来。 而沈姨娘听见阮姨娘的声音本就觉得事情不大妙,再一转头看见谢元黑着的那一张脸,整个人都如同是坠入到了冰窖中去了,一时跪在谢蓁面前也忘记了动弹。 要说谢蓁,也哪里真敢担待沈姨娘的这么一跪,不动声色的稍稍挪动了步子,避开了这不孝不敬的名头。 阮姨娘却是最紧张谢蓁不过的,这一转眼当先就看见了谢蓁手臂上的伤,当即“啊呀”着低呼了一声就过去查看。她转过脸,一脸心疼的对着谢元道:“老爷,蓁蓁手上教人抓伤了,伤的厉害得很。” 谢元眉头紧皱,面上犹如霜降一样,刹那寒着脸色问沈姨娘:“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沈姨娘哪里能然将自己女儿供出来,只怕这一开口就完结了自己女儿的运程,只得在那掩着面哭。 可谢文香这时候却忽然开了口,讥笑着道:“是我抓的!”她从来看见谢元都是唯唯诺诺不敢抬头的,可谢文香不知为何,现在并不觉得害怕,心中因着怨恨莫名生出了一股……从未有过的勇气来。“是谢蓁她陷害我!她害女儿清白,难道爹是觉得女儿的清白还是小事?” 谢元这才留心这周围的情势,目光的一转看到了的陈孟阳也在当场,立即问了原委。陈孟阳自然没有为谢文香兜瞒的意思,将方才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谢元听了过后,脸色铁青,他先是将目光挪看了地上那个瑟瑟发抖的下人,细眼削腮看着是个心思不正的。“别再叫我看见此人!”从他口中低低的吐出了几个字,声音虽然不甚响亮,可却像是闷雷一样在每个人的头顶上翻滚着。 谢蓁听谢元这话,便知道这人是活不成了,可这样的人能落到这地步也委实是心思不正,毕竟谢十三给的那药与她中的那种相差无几,只不过加了幻药的成分,她能忍的,谢文香忍不得,而那长工……更是让人生不起半丝同情。 陈孟阳正在旁边,出声道:“我先带你出去包扎。”说着接过不知何时让侍女去取来的外衣披在了谢蓁心上。 事已至此,谢蓁也没有留下来的必要,遂朝着他点了点头,准备出去先让大夫瞧瞧伤。 在场所有人都期望谢蓁平安无事,唯独谢文香不这样想,她恨不得谢蓁死。方才谢元那话她听得清清楚楚,再联想到自己,又会有什么好下场。面上她虽然也是谢府的小姐,可她的这位父亲又哪里有拿她当亲生女儿来看,连着府中的阿猫阿狗都不如。谢文香隐约觉得若是自己这一次不抓住谢蓁泄了心头大恨,恐怕这辈子都不能再有这个机会。 谢文香不动声色的垂眸想着,忽然就再次向着谢蓁扑了过去。然而她也是气疯了才没将事情想清楚,方才谢元不在的时候打她都没得手,更何况是谢元在。 谢元也是怒极,抬脚往扑向谢文香的腰上踢了一脚,而谢文香哪能经受得住这样的力气,整个人的身子都被飞了起来,往桌子上重重磕了一下的,当即倒在地上蜷成了一个团动弹不起来。 沈姨娘心疼自己的女儿,哭着爬了过去,哭着搂住了谢文香朝着谢元哭求道:“老爷,文香再有什么错,您也瞧在她是妾身唯一孩子的份上饶恕了她,她也是年纪小才受了那恶人迷惑引诱,不然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 而阮姨娘也是一脸的痛心,论起来谢文香比自己的女儿谢文褚还小些,可怜小小年纪竟然……“文香,你也太叫你爹和你姨娘失望了,咱们是有脸面的人家,这桩事要真是传了出去,不光是你自己,更让你爹在朝堂上怎么……哎!” 谢文香缓缓的抬起头,面上早已经是雪白一片,叫人看不出半点血色,而那目光也犹如停滞转动了似得。“丢脸……?”她茫茫然的抬起头,看向了四周众人,软软的问了一句:“你……你们都觉得我丢人?” “文香!”沈姨娘看着缓缓站起身来的谢文香,掩着嘴惊呼。 可谢文香现在被像是被抽干了精气神,茫然站起身往外头走,一等出了门就飞快的跑了起来。 沈姨娘吓了一跳,也回过了神来,急忙爬起身追了出去,“文香!文香你去哪!” 而片刻的功夫,外头就有丫鬟婆子惊呼,“四小姐,这上头危险,您快下去来!” “四小姐!您快下来!” 屋中几人连忙出去一看,只见谢文香已经登上了隔壁五层的楼阁,正悬空着腿坐在栏杆上,只消稍稍往外一斜,整个人就会往下坠。 作者有话要说:  嗯,文(蚊)香点完了。【什么梗,好冷!】 放个无责任小剧场:可以不看 阿蓁无意之中发现一话本,仔细读了之后发现浓浓基情,之后又觉得人设十分眼熟,莫名代入大哥和陈孟阳是肿么回事啊,但是意外好看啊,要说唯一的缺点……就是太清水了,无肉不基啊! 直到有一日。 阿蓁:这话本不错,给你看【好姐妹的交流日常】 某X:…… 阿蓁:就是清水了点,不过虐恋情深神马的看着还是带感的! 某X:什么……清水…… 阿蓁:呐,就比如说这段啊,目光低垂,长长的睫毛在少年清冷的脸上投下一片阴影,什么鬼,都在床上了,怎么能没有生命的大和谐!吻他,占有他,征服他!这个朝代又没有脖子以下不能描写的规定!真是替作者担心销量啊【抠鼻】 某X:……窝就是作者…… 阿蓁:…… 某X:阿蓁,你好懂哦! 阿蓁:……【感觉又被插了一刀】 那个目光低垂来自微博【论各国BL小说风格 日本轻小说:呐,XX君,我还是想永远待在你身边呢。 中国晋江:目光低垂,长长的睫毛在少年清冷的脸上投下一片阴影。 欧美FF:噢上帝啊,他真是该死的火辣!】被最后一个戳中笑点 ☆、第54章 “文香,文香你莫要吓姨娘啊,快下来!”沈姨娘几乎是以她身子不可能有的速度追上去的,一近到跟前就见谢文香激动地晃了晃身子,忙是止步在一丈外,生怕刺激得她做出傻事来,声音一度哽咽,“有什么咱们好好说,来,回来姨娘这儿。” 走在半道上的谢蓁听着动静,抬起头恰好在檐下与谢文香的目光对了个正着,脚步一顿,停下来蹙眉看着。 “你的伤……”陈孟阳也紧随着出了来,并不在意其他,凝着谢蓁手绢覆着的地方亦是皱起眉。 “不碍。”谢蓁看着上头那一出大戏,哪还管自己那点小伤,因此也就没发现陈孟阳在那一瞬凝住的面色。 谢文香在上头看着谢蓁与陈孟阳并立一道,这画面更是刺激得她那纤薄神经,“谢蓁,你是自己被人害了失了清白才如此报复我!嗬,你清高什么的,还不是和我一样——” 方步出祁方苑的谢元恰好听了这句,脸色黑沉得能滴出水来。阮姨娘随在身侧,不由庆幸赶到的时候就清了人离开,好在这会儿只有几人这桩丑事还能捂得住,但……架不住谢文香自个不愿活。 “一样?文香妹妹觉得咱们哪里一样了”谢蓁仰着脸,虽是处于下风,周身气势却是强大得让人肃然,“我原想不通到底是谁要害我,妹妹这一说,想必是知道我中药的内情了。” “什么中药,内情?”谢元听着俩人对话气息肃冷的同时也是一头雾水。可依稀记起上回林姨娘那桩,也是下药,本以为已经警告,却没想到还是有人不知收敛,再看自个的宝贝女儿,“中什么药了,怎么没听你说?” 阮姨娘也是急急附和,到谢蓁身边察看,对上谢元暗怪的眼神一哽,心中也有一丝不知情的委屈。 “爹,药已经解了。当时女儿累了,在茶楼解乏,那药发作……”谢蓁似乎有些难以启齿,瞥了一眼谢文香才低低道,“同四妹妹差不离,当时幸好谢十三及时赶到,否则……”谢蓁紧紧咬着下唇,似是想起当时画面,眸中积蓄蒙蒙水汽,带几分隐忍,关乎女儿家的清誉,似乎谢元不问,这事便要烂在肚子里。 谢十三亦是出来佐证,撇掉了宋显珩那部分如实交代。而谢蓁也适时不经意露了手腕处一圈乌青,证明她之前那遭实在忍得辛苦,可小臂上的朱砂嫣红仍然。谢元几乎是心疼的不行。 谢文香虽然站在高处,可完全讲底下那事看得一清二楚,她浑身一震,摇摇欲坠,只仿佛一个恍惚就会摔个粉身碎骨。 这一幕叫旁人看得心惊万分,但谢蓁却眼尖地发现她退了半步,便知晓这人是不想死,只不过用这作要挟。 “谢蓁!你这般害我,我死了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谢文香蓦然对上谢元冷彻的目光,陡的打了个哆嗦,紧紧攥住了栏杆,指尖用力到泛了青白,这时才回过魂来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后背一阵冷汗。她当时在假山后被谢蓁身边瞧个正着,被要去了解药,还以为死定,没想到那人竟跟自己要封口钱,如今看来那人算是守信,没抖出自个来。 因着这,谢文香心思稍定,凝着冷心冷面的谢蓁心中又蹿起怨毒之火,自己这一切都是拜她所赐,这会装无辜只怕是给父亲还有陈孟阳看,谢文香心中又是一痛,嘴上便忍不住恶毒刻薄起来,一旦起了头,谢文香就半点不能控制,恶言恶语如同雷霆一般呼啸扑向谢蓁,只想撕烂她的虚伪面目,让她心中重视的二人看个清楚。 “哼,什么及时,爹你莫要被她骗了,今个我受辱就是她设计的!”谢文香坐在上头叫嚣,福至心灵地记起之前嗅到的熏香,她脑中打了个激灵,“那香!那香料有问题,爹,你不信找人查,女儿真的是被她害的!” 谢元听她说的振振有词,敛眸让人进去里头查探,不多时就有人捧着香料盒子及香炉回来禀报,并无问题。 “怎么可能没问题!”谢文香大喊,一双通红眼瞪得铜铃大,几乎破音,因着激动脚下一滑整个人投出了栏杆外。 “文香!”沈姨娘惊恐忙是上前扑拽,拽住了腰带将人拉住。 谢文香亦是受惊不小,手紧紧抓着栏杆不住颤抖。抖着唇,半天说不出话。 底下一众见是虚惊,都松了口气。独独谢元眸色更深,怎瞧不出她用意,是想叫大家以为蓁蓁咄咄逼人,真是好心计! “没想到妹妹对我成见居然这么深,中药之事我让苑儿里的人都封了口,就是不想……”谢蓁似乎因为被谢文香抖出那事,显了窘迫,但事关自身,复又抬眸认真看向,“妹妹口口声声说我误会你所为才使计陷害,敢问妹妹是如何得知我中药的!” “我——”谢文香被质问语滞。 便是这一停顿,叫谢元更是肯定谢蓁所言,对着失仪失德的女儿,眸中汇聚森冷寒意,声音宛若陈冰破开,冷彻骨髓。“让她跳,死了干净。” 阮姨娘张了张口,想劝的话也咽了回去,身后不远站着的谢文清看了眼坐在栏杆上的谢文香,若细看了便能瞧出一抹嗤讽冷意。 沈姨娘急忙唤了声老爷,心中巨颤不已,下意识地就寻向谢蓁求帮忙说情,只道是文香糊涂,将过错都推了那胆大包天的下人身上,企图挽救。 谢文香听不得她如此低声下气求谢蓁,红着眼喝道。“不要求她!” 谢蓁瞧着上面眼泪鼻涕糊脸的沈姨娘,觉得她可怜,摊上这么个不省心的,余光瞥见底下已经照着她方才吩咐铺了几床厚厚褥子,但看谢文香叫嚣半天却没动的,就知道她不会往下跳,便待了一旁闲适看着。 谢元说了不管谢文香死活后甩袖离开,谢文香依然恶毒诅咒着谢蓁,仿若要把一肚子的怨恨统统发泄,昭告世人般。沈姨娘瞅准了空档,扑上去把人拽了回来,被扭着打到了身上,却是不顾疼的紧紧抱着,哭成一团。 谢蓁看人被救下,这才动身离开,陈孟阳沉默跟着。 事情落到这地步,余下的都知道谢文香是废了,唏嘘有之,暗喜的亦有之,阮姨娘扫了一眼被人扶着下来的沈氏母女,想了想,还是自个亲自去了老夫人那。 谢文褚是最后一个走的,问管家要了那香料研究了会儿,其中拆封的一盒浓郁的茉莉香里夹杂着一缕淡淡栀子香,若不是鼻子灵的,怕是嗅不出,随后掩了掩眸子归还了回去。 今个这遭瞧着是谢文香自找死的,可若背后真是谢蓁……谢文褚不禁想起谢蓁这些时日以来的改变,以及次次化险为夷,心中愈发倾向于谢文香口中的事实,可若是如此,那谢蓁就太可怕了…… “二小姐小心。”一道低沉男音在耳畔拂过,腰间被轻轻一托,一触即离,谢文褚稳住了身子,才发现自己走神险些被石子绊倒,差点跌进湖里,而出手救了自个的…… 谢文褚看着男子嘴角噙着佻达笑意,眉宇清俊,配上那身墨衣,不知的只会以为是出入江湖的侠客,怎会想到会是侍从身份。略一颔首,便与其擦肩而过离开,掩着不正常的心跳,可面色却端得如常。 谢十三与其背对,垂下眼睑,敛了些许深沉情绪。 这厢,谢蓁让大夫瞧过,在房里让玉瓒抹上了药膏,换了一身衣裳出来,便看到陈孟阳还在,略是诧异。 “蓁蓁,我有话要问你。”陈孟阳眉宇间笼着几抹不确定,低低开口。 谢蓁拧了下眉,这当口说的……随即眼眸一敛,让玉瓒等去了外头候着。玉瓒三步一回头,主要是陈公子的脸色着实不好,怕出什么事儿的。 偌大厅里,只剩下谢蓁与陈孟阳二人,谢蓁淡然坐下给自己斟了杯茶,静等他下文。 “你给谢文香下了药,让她以为房里那个是我。” 谢蓁抬眸觑他,不意外他会猜到,遂点了点头。 “所以……邀我来看画只是为了算计她?”陈孟阳声音迟缓,袖子底下的拳头攥紧,语气略有不稳。 谢蓁轻啜了一口茶,并不否认。只是看着他那态度,心底生了不爽,这是替谢文香不值来了,觉得她恶毒了?难道自己就该一味承受了她的算计,为了姊妹间的和气装作没发生? 可陈孟阳这会只觉得自己进府时的忐忑惊喜在这人面前全都是笑话,他还以为、还以为……陈孟阳双唇嗫喏,终究挤不出字来,“你——” ——原来是他一厢情愿,不过是颗利用的棋子。这让向来心高气傲的陈孟阳无法接受,甚至恼羞成怒,猛地摔门离去。 谢蓁看着那扇摇晃的门板,自嘲道:发现自己不是想象的好人,恼羞成怒?可是……她素来秉承的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睚眦必报。 作者有话要说:  心疼小陈三秒,男主快上线了,不要捉急!! 还有十三是窝的,圈住不给摸! 所以……真没有看昨天的小剧场么,要出新人物了喂~ ☆、第55章 按说谢文香的事稍稍不留神传出去就要丢了谢府脸面,老夫人知晓后就下了严令要是有一丝流言蜚语定叫泄露了的人没好下场。可这话也就禁得住下人,禁不住府里头的主子。 谢宗骐是到了薄暮时分才从外头回来,听了了大概就去找了自己娘谢陈氏问了究竟。自己母子两人关起门来又有什么是不能说的,谢陈氏便将今日发生的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末了脸上也带着奚落道:“你是没瞧见谢文香当时那模样,啧啧,哪里还是世家出身的小姐,就说是坊间的娼妇也没人不信的。” 谢陈氏目光一转,扫见自己儿子脸上稍稍露出不悦,再一想,她刚才那话的确有失,忙讪讪笑了一下算是掩饰了过去。可这心中却忍不住暗道的,自己这儿子被谢元待在身边,到真是染上了几分谢元的脾气,全然跟他那爹不一样。如今还未及冠,她心里头到对着他有了几分发憷了。谢陈氏胡思乱想了一阵摆了摆手,坐直了身子对着叹了口气道:“这谢文香才从庵堂被结回府中几日就出了这样的事情,依照我看……也是沈姨娘平日里没教导好,她自己个就是妖妖娆娆的,如今一把大年纪了还只当自己是从南边来的十七八的小姑娘。”谢陈氏也是一时感慨多了,这既然开了话匣子就有些止不住的趋势。 谢宗骐紧皱着眉头,忽然问道:“蓁蓁呢?” “总归是手臂上被谢文香抓了几道,万幸没伤在脸上……”谢陈氏这话还没说完就看见谢宗骐站起了身子往外去,她急忙出声问了起来:“哎——?你这是要去哪里?” 谢宗骐道:“我去看看蓁蓁。” 谢陈氏自然晓得他是将谢蓁当嫡亲妹妹一样在疼爱,也不好拦着他不去,反而是喊停了他自己又转身入了屋子取来一小瓷瓶。“喏,这可是娘私藏的好东西,你去看蓁蓁也不好空手而去。” 谢宗骐这才脸上微微露出了几分温和的暖意,跟谢陈氏告了别往谢蓁那去。 谢蓁正躺在躺椅上,身前的搁了木架子,上头蹲着只白头鹦鹉。“路见不平一声吼哇,该出手时就出手哇,风风火火闯九州哇……咳咳咳……”因为调子压得太低唱咳嗽了。 谢宗骐只当她为着之前的事铁定在生气,可却没想到她兴致极好,竟还有这样的闲心逸直致去逗弄鹦鹉,这都什么曲儿,只是看着怪滑稽,嘴角不由挽起了笑意,“你倒是心宽……” 谢蓁摇头道:“不心宽又能怎么样,与其花心思去烦心较劲那些事,我还不如好好逗逗这畜生。” 谢宗骐微微一噎,心中暗道到底还是那个说话犀利的谢府带大小姐。“怎么下午孟阳也在这的?我刚才回府的时候他正骑着马出去,面色铁青也不知是怎么了。” “噗——”谢蓁忽然笑了一声,眉眼之中竟是灵动俏皮,转着漆黑的大眼问谢宗骐:“大哥不去问陈孟阳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问我我怎么会知道?” 虽然谢蓁这样否认了,可谢宗骐总觉到陈孟阳能如此动怒归根究底一定是为了她。谢宗骐还想再开口说些什么,忽然发现谢蓁敏目光直然的盯着自己,甚至……还带了几分骄横在其中,软声问了起来:“大哥这回来,不会就是想要为了陈孟阳朝我问罪来了吧?” 谢蓁的神情再娇软不过,以至于谢宗骐起先没有反应过来后头的意思,义正言辞的回道:“不论什么事,我都是站在蓁蓁这一边的。”再一想,又觉得谢蓁的话大不对劲,他立即想到了这一阵关于自己和陈孟阳那档事的传闻……他这个妹妹最是古灵精怪,方才那岔自己却是让他打过去了。 到了最后,谢宗骐还是答应了谢蓁等明日就带她出去散心玩。等人走了之后,谢蓁招了玉瓒过来问事。 “后来那事怎么处理的?” 玉瓒早就为她留心着这事,趁着刚才就已经将事情打探得一五一十了,“这事阮姨娘没敢做主,那沈姨娘见老爷已经是这么个意思了更加指望去求老夫人,最后还是老夫人拿的主意。” 谢蓁倒不意外是闹去了老夫人那边,忙问了玉瓒后来怎么样了。 玉瓒也没故意卖关子,一五一十的回到:“小姐不知道,文香小姐人已经跟痴傻了一样,老夫人心疼,到底没将人送去外头庵堂,就遣去了咱们府上一处小庵里头。 谢蓁心中微微一笑,老夫人是不是善心她不清楚,可谢文香做出了这档子事,真要送出去了反而不妙。届时这位谢府四小姐真要疯起来在外头将这事宣扬开来,丢脸的还是谢府。与其让她在外头提心吊胆,远不如搁在自己身边看不见的地方好。谢蓁沉吟着道:“阮姨娘后来又说什么了没有?” 玉瓒知道这府中就阮姨娘平时最管事,立即回道:“阮姨娘也为了这事吓得的不轻,奴婢听人说她这一回去就过问起了文褚小姐的功课,后来又将伺候文褚小姐身边的丫鬟婆子一应都叫到自己屋中训了话。”她不急不缓的说着这些话,末了又意味深长的说到:“小姐放心,这事总归是过去了。” 谢蓁低头喝着茶,一只手稍稍得力,叫她手臂上的伤口被动牵扯得有些疼。谢文香要对付自己是真的,就是刚才想要杀了自己也是真的。若不是她先用心险恶的对付自己,谢蓁哪里会反击,怪也就怪她心思不正反而害了自己,落到这个下场。 等到第二日,谢蓁用完朝饭歇了会就跟着谢宗骐出门去了。谢蓁昨日被陈孟阳冲得心中不快,眼下将这不痛快尽数加在了谢宗骐的身上,想着要为将郁结的不快都折成吃的用的让他花银子叫自己痛快了。 一圈下来,玉瓒的手上已经抱了不少东西,而谢蓁兴致没有丝毫减退,抬眼看了前头那家古色古香的铺子心思一动当心就走了进去。谢宗骐跟在后头只能宠溺的笑,今儿他注定了是谢蓁的钱袋子了,不让她尽兴恐怕是没得回府了。然他跟着进了店铺,才忍不住奇道:“蓁蓁,这是书局——” 谢蓁刚进来手中刚拾起一本书,一听这话骤然板起了脸,回过头对着谢宗骐道:“怎么这地方我来不得?” 分明这话说得又娇又横,可谢宗骐却觉得甚是可爱,随即败下阵来:“好好好,只要是蓁蓁喜欢,今日大哥一应都买回府!” 谢蓁鼓着腮气哼哼了两声,故意道:“放心,我会给大哥留下老婆本儿——”她转过身对着身边的玉瓒道:“上头你给我的那几册话本故事倒是有趣得很,快帮我看看后头出新的了没?” 吩咐了玉瓒去找,谢蓁自己也漫不经心扫着店中旁的书,要说这书局宽敞的,足有四五家店面连在了一处。再京中这样大的铺子足以开一家客栈酒楼,可偏偏这样一家甚大的书局中而里头的人却不是很多。 谢蓁做那生意全靠蒋姨娘这个商道老手在其中打算,可饶是她这样一个外行人总也能看出这书经营得并不好。长此以往怕是亏损占绝大的可能。 正这般想着,就见一名少女自二楼缓步而下,与厅里的谢蓁对视正着。后者余光瞥见离谢蓁不远站着的高大男子,眸子蓦然瞠圆,随即忙是垂首抱着手里画卷快了步子想离开似的。 却不料越急越出错,脚步匆忙间绊了一下,堪堪撞向谢蓁,下一瞬就叫人揽住,手中的画卷啪嗒落地,人就落入一厚实胸膛里,谢宗骐低沉的嗓音响起:“小心。”怕她撞着谢蓁的伤处。 少女脸颊漫开绯红,细弱蚊声地道了声歉,急忙捧住丫鬟拾起来的画卷,看都不敢再看谢宗骐一眼,轻轻咬了唇角匿了一丝心虚离开。 谢宗骐扶正了方才被撞歪的书籍,这才发现谢蓁好像没了反应,“蓁蓁?” 谢蓁回神,蓦地抓住他的衣袖急忙问道,“大哥认得那姑娘?” 谢宗骐不由眺向门口,少女被扶上马车,正往这边回望,然一对上视线,人倏地钻了里头,只余下帘子微微晃动。“……”好像每次都是这样,他有那么可怕么? “唔,荣亲王府的若兰郡主,怎么?” 谢蓁喃喃念着荣亲王府,方才瞥过那画像一眼,上头画的……竟有些眼熟。她凝神细想了会忽然打了个激灵,画像上的女子身着盛装,笑容恬静端庄,那样貌……像极了素娘! 素娘!?谢蓁呆愣了片刻,揪着自己胸口的衣襟想借此平静砰砰急跳的心。难道……素娘的身份和荣亲王府有关? 作者有话要说:   ☆、第56章 京城里又一则关于宋显珩的消息火热流传——昭王未雨绸缪,早在收了粮米囤积,那南边几个州府才秋收不利显露灾荒之象就立即有了赈灾粮运了过去,英明之举人人称颂。而谢蓁也终于明白自己的十万两去了哪里,既是预设款,自然不会从朝廷预先支出,难怪这笔钱要从她身上拔毛了。 想到某人不费一毛就得了好名声,谢蓁捣着面前的桂圆银耳羹,几乎捣成了糊糊。玉瓒在一旁拿了首饰衣裳过来,其中一件正是谢蓁不离身的秘密武器。 玉瓒执着一头,检查了下机关,还是蛮灵活的,一脸纳闷问道:“小姐这个没坏,昭王欺负你的时候怎么没用上?” 有个很会插刀的丫鬟是个什么体验……身中数刀的谢蓁默默舀着调羹吃朝饭,总不能说因为……她当时还蛮享受的……思及此,谢蓁的脸几乎埋进碗里。 幸好玉瓒很快被今个入宫要给主子搭配什么衣裳给转移了注意,毕竟是太子的及冠礼,谢老爷带小姐参加,定不能短了面儿,小姐不爱浓妆艳抹后愈发随性,都可以用暴殄天物来形容,本着自个的小私心,玉瓒把谢蓁是往谪仙的方向使劲倒腾—— 然看着一人高的立地铜镜里,杏白底妆花繁花华裙勾勒出女子玲珑有致的身段,浅色撒花缎面束腰,上面挂着一个百蝶穿花锦缎荷包,腕间水波纹的翡翠镯子镯子衬得肌肤莹莹玉润,整个人姿形秀丽灿如春华。 玉瓒不禁盯着最显眼一处,看直了眼。本该是皎如秋月,因为主子胸前澎湃,硬是添了诱人风情。 谢蓁顺着她的视线往下,干咳了两声,玉瓒忙是回过神继续打点,嘴角却是忍不住弯起,主子一胸顶十! 丝毫不知被冠上荣誉称号的谢蓁任她折腾完,便瞧见谢元等在外头,快了两步到他跟前,“爹爹怎么来了都不叫人进去催女儿一声。” 谢元看着如花似玉的女儿难得露出笑意,等得心甘情愿,“慢慢来,不着急。” 事关太子的及冠礼怎么容得慢慢来,看着谢老爹宠女儿得没原则乐呵呵模样,谢蓁也只好娇嗔一笑,挽着他的胳膊出了府。 太子及冠设在文华殿,仪式等非是谢蓁她们能瞧的,便被安置在西侧东华殿内,与谢元分开。只隐隐听到教坊司作乐,奏的是《喜千春之曲》。直至乐止礼毕,皇太子宋勉出现在东华殿内,谢元和宋显珩随侍左右,独独不见老皇帝踪影。 谢蓁瞧着不由想起谢十三从谢老爹书房听到的对话,说到皇帝身体已是强弩之末,未必能撑得过明年。太子及冠……再看着太子略显苍白面色,极虚弱的模样,不知是好事还是…… 龙椅空置,皇后与万贵妃分坐两侧,太子入席后,陈皇后便宣了内侍叫开席。谢蓁坐的位置离万贵妃隔了不远,恰好瞥见她睨向太子时眸中的暗光,复又眉目低垂,默默进食。 若非太子久卧病榻,只怕万贵妃容不得他活那么久罢。一个短命鬼……谢蓁忍不住又看向太子,孰料却与太子身旁的宋显珩对了个正着,过于专注,谢蓁忍不住摸了摸自个嘴角,果然摸到一粒米饭,想也没想的塞了嘴里,随即就发现宋显珩的目光一顿似是错愕,谢蓁心中哼哼,直接无视他。 “谢姑娘,你用的是我的茶盏。”旁边一道细弱女声响起。 谢蓁:“……” “没事,我没喝过的。”那姑娘被她一瞧,立马局促补充道,少女穿着杏黄色绣缠枝蔷薇湖绸褙子,配了羊脂玉柳叶耳坠,模样生得乖巧动人,让人心生好感。 而谢蓁刻意坐在她身旁,半天只听她道了这么一句,心中暗忖果真如大哥所说,这位若兰郡主有些内向,大概是由于自小身体虚弱,又是荣亲王府唯一的小姐,因此被家人当眼珠子一般疼爱的缘故。唔,养得很好。 她本来就是跟人来套交情的,登时转了注意力到小白兔身上,扫过她面前独独空了的那盘,顺势推了自己面前的翠玉豆糕过去,“那这个算作赔礼。” 林瑾瑜眼睛亮了亮,略是羞涩一笑,对待谢蓁少了两分疏离,毕竟也知道身边坐着的是京城里的风云人物,早就偷偷打量过几回,暗暗觉得传闻不实,明明就很好相处来着。 谢蓁察觉到她不时投来的视线,投其所好的聊起美食来,将军府里有位宫廷御厨,她吃的点心不少,加上故意勾搭人的,说的林瑾瑜暗暗咽起口水,不多时就被拐了,约定下回去将军府玩。 两人年龄本就相仿,虽说林瑾瑜十句话回不上一句,但谢蓁能说,氛围不算冷清。寻着空档,谢蓁故作不经意问道,“怎么不见荣王妃……” 林瑾瑜垂眸,“母亲失踪后父亲未再续弦,我跟父亲来的。” “失踪?可传闻不是……”被荣亲王的仇家掳走杀害了,虽然素娘与那画像上女子容貌相似,她也不敢贸然,婉转求证。 林瑾瑜摇了摇头,只道:“传言当时是被恶意放出扰乱来的。”语气夹了落寞。 “荣王妃失踪也有……十一年了罢?”谢蓁试探。 林瑾瑜点头。“父亲辗转得知母亲侥幸逃出,这些年来从未放弃找寻。” 倒是跟素娘失忆的时间一致。后见林瑾瑜情绪低落,忙是安慰道:“总有一日能找到的。好过我,我都没见过我娘的模样。” 林瑾瑜闻言一双杏仁眼雾气蒙蒙地看她,显了怜悯。 被这么一瞧,谢蓁也觉着自个可怜来着,后来一想不对,自个穿越来的,有什么好可怜的,只能说这人的眼睛太有感染力,遂装作收敛地道了一句不提这个了。 林瑾瑜眨了眨眼,又是眨了眨,低声突然问道:“谢姑娘……心仪昭王吗?” “……嗯?”怎么突然这么问? “那天我瞧见你们在听风楼……”林瑾瑜支支吾吾开口,脸颊飞起一抹红晕,叫人展开联想。 谢蓁顿时反应过来那茬,内心崩坏面上却是一本正经,“听风楼是什么地方,我都没听过呢呵呵呵……” 林瑾瑜瞧了眼她发髻上的簪子,饶是肯定道:“我认得这支簪子,我看京城里没有重样的。”她记性一向很好,出不了错的。 “……”姑娘,你知道的太多了! 谢蓁暗暗磨了后牙槽,便听到她又小声道,“而且昭王殿下一直看着你。” “嗯——?!”谢蓁猛地抬眸,却被一宫娥挡住了视线,错过了求证的机会。 “谢姑娘,贵妃娘娘有请。”宫娥是来传话的。 谢蓁心里一个咯噔,这才发现万贵妃不知什么时候离席了,而太子似乎也因为身体不适的缘故由人扶着离开。 “谢姑娘?”那宫娥又是唤了一声。 谢蓁收回目光,应了一声,起身随她离开。 太子空座旁,宋显珩目光不由自主地追逐谢蓁离开,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杯沿,下一瞬便察觉有人近身,恰是一名着了青衣太监服饰的公公,附到他耳边一阵低语,后者面色沉凝一瞬,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席上虽然走了万贵妃和太子,但这位昭王还在,前头还赈灾有力,才能卓绝,这会儿自然成了众人吹捧的对象,席间氛围热络依旧。不管是谢元还是宋显珩,都是能做表面功夫的,俩人敬酒你来我往,亦不相让。 相距不远的凤鸾殿内熏香冉冉,万贵妃恬坐,换了一身茜红齐胸软罗绡纱宫装 ,外罩红色底刺绣镶边祥云纹蝉翼纱花软缎,云髻上垂落的红瑛流苏沙沙地打着鬓边,斜斜倚着酸枝木雕如意云纹软椅,一手支着脸侧,似是小憩。 “谢蓁给贵妃娘娘请安,娘娘万福金安。”谢蓁被领进去后向万贵妃福了福身子。 空气中氤氲着淡淡酒气,万贵妃睁眼的一瞬,嘴角弯起,眸中媚意横生,“蓁蓁来啦,快起罢。” 谢蓁屏着呼吸起身,微微绷直了身子,一是在万贵妃面前不敢掉以轻心,二是眼前这人气场实在强大。 “良辰美景,酒不醉人人自自醉呐。”万贵妃是对着一室明晃晃的烛火说的,夜明珠投影光泽,给人渡上一层柔软光泽。她眯着眼笑吟吟地看着谢蓁,女子容貌出众,该是像极了她的,却偏偏…… 谢蓁在一瞬察觉到寒意,疑心是殿内吹进来的风所致,只是更大的注意力是放在了万贵妃打量的目光中,略是压迫,规矩站着,垂首静候吩咐。 万贵妃鸽血红镂刻桐花寒玉护甲轻轻搭在椅子扶手,轻轻一笑,眸中寒意一瞬撤去,轻启娇唇:“原还想让稹儿带着你去玩的,没想到蓁蓁深藏不露,竟能拿得魁首,是本宫小瞧了。” 谢蓁听她提起万稹,心道仍是这道坎儿过不去,扮出原主该有的姿态,高兴姿态中叫人一眼看穿蕴着的得意,“贵妃娘娘褒奖了。” “那蓁蓁觉得万稹如何?”万贵妃看着她单纯好糊弄的样子笑意不减,紧着问道。 “万公子惊才绝艳,温文尔雅,对我颇有照顾,十分体贴,只是……”谢蓁索性主动出击,欲言又止。 “只是什么?” “只是……万公子已经有了心上人,是……是昭王府的宋姑娘,我的师傅。”谢蓁如实答道。 万贵妃亦是有所耳闻,笑意一顿,复道:“那不过是坊间不实传闻罢了,稹儿方才还在本宫跟前夸你,否则本宫是如何知道夺魁之事的。” “……”呵呵,你大你有理。谢蓁在心底翻了个白眼,这话鬼信。 “稹儿是本宫看着长大的,性子单纯,而你也是,你们俩若能结成秦晋之好,是本宫与你父亲都乐意见的好事儿。”万贵妃徐徐说道,眉眼温柔,仿佛能戳了人心里的软儿。 谢蓁心道她难缠,却也不是没主意,噙着骄傲神色,照着原主脾气与万贵妃拧了起来,“我原先也是不信的,可亲眼瞧见过一回,万公子受伤也是因为宋姑娘……”说着顿了顿,复又鼓足勇气道,“蓁蓁没什么生平大愿,只想要一个心里只装着我的人,就像父亲那般疼爱我的,而非万公子昭王之流。” 大抵是那句关于父亲的戳中万贵妃的软肋,殿内一瞬陷入沉默,谢蓁的尾音悠扬回荡,不掩决心。 万贵妃揉了揉眉心,一名宫娥恰好上前,手里舀着件儿东西,出声询问,“娘娘您看这只耳坠子是不是娘娘掉落的,一直被床脚压着,都没发现。” 宫娥手心里的赫然是一枚碧玉水滴翡翠耳坠,水滴上隐隐有了裂纹。万贵妃瞥了一眼眉心稍蹙,婉秋却只是知内情的,这东西看样子是……那人的。可她当即上前,嘴里头却还是道:“这样贵重的东西不是娘娘的还能是哪个的,还不去收起来。” 那名宫娥嗫喏,拿着东西退了下去。 谢蓁在旁看着,自然没错漏万贵妃那一瞬僵硬的面孔,似乎对那只耳坠避若蛇蝎,不过一只耳环,为何万贵妃会是这副神情…… 随后万贵妃真像是喝酒喝多乏了似的,道是休息,谢蓁识趣告退。 待走出凤鸾殿,便有一名宫娥提着宫灯在前头引路。谢蓁犹在想着万贵妃的事儿等到抬眸时发现似乎走的不是原来的路,而那宫娥快了两步一下不见了踪影。 “……” 谢蓁犹疑起来,四下一看,偌大的宫殿半个人影都没有,正待她察觉不妙要转身离开的时候…… 火光轰然而起,以燎原之势侵袭面前的华丽宫殿,月光与火光交映着折射在谢蓁的瞳孔中,仿佛一池晚霞,巨大热浪扑面而来。 “不好了,走水了,来人啊,东宫走水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57章 谢蓁心头陡然一惊,顾不得细想就立即往回走,可哪知出去的那扇门仿佛被人特意从外头堵死了,她再怎么推都推不动。而这火势起得非常,才短短片刻的功夫,谢蓁周围都已经起来火花。 “来人!——” “救命——救命——” 谢蓁顾惜性命,这会也丢了礼仪扯开嗓子大喊了起来,她现在是能断然自己着了人设下的圈套,这分明是要自己的性命啊!烈火炙烤,渐渐的连着空气都炙热了起来,呼吸进入的热浪一路灼着气腔。 正当谢蓁焦急万分的时候,外面忽然有人应声似得反推了两下她身前的门。 “救命!救命!……”谢蓁呼救,紧随着又听见外头噌的一声拔剑声,“哐当”又是两下。 门从外头被踢了开来,谢蓁也没料到外头这人能这么快的将门撞开,自己整个身子都往后震飞了出去, 火舌肆意在周遭,谢蓁心头猛的冒出了不妙两个字。可这转瞬的功夫就好像有人忽然飞身前来揽住了她的腰肢,将她往后倒的身子也掰正了回去。 谢蓁入了那人的怀中,稍喘了两口气抬眼去看,只见宋显珩面目冷峻,而他身后是熊熊烈火,仿佛将他的脸都镀上了一层金光,像是天上的神邸。谢蓁一时有些失神,直至宋显珩再她腰上的手稍稍用了两分力气,才反应了过来。 而宋显珩也不跟她说话,仿佛也为了省事一样,索性就不将抱着的这人搁在地上,径自揽着腰提气掠地急走。等出了宫殿,他也没扔下谢蓁,直接穿过几道宫门而去…… 谢蓁方才从鬼门关前头走了一遭,还没回过神,等再要对宋显珩这行径提出质疑的时候,他却忽然将她扔了下地。谢蓁刚才被一吓,又是被宋显珩带颠了一路,正是七荤八素的时候,一时怔然也说不出什么话来。 宋显珩目光看向别处,开口道:“带她出宫——” 谢蓁闻言一愣,立即转过身去朝着宋显珩说话那人的方向看了一眼,还未看得清楚,就被人拎着投入了马车中。她不提防,这下是被狠狠摔了个结实。谢蓁捂着被磕疼的脑袋怒气腾腾的掀开车帘子往外看,见刚才对自己下狠手的是个太监打扮的年轻人。可这只是一眼,谢蓁心中锃亮如镜——这人的喉结那样大,怎么可能宫里头的太监,多半是宋显珩的手下。 谢蓁忍着疼心中愤愤然,宋显珩仗着身份欺负自己也就算了,怎么他手下人也这样毫不客气的对待自己。正想着,她这边还未做什么,那“太监”却仿佛是察觉了她的目光,恶狠狠的瞪了两下,目光之中直透着凶狠。 谢蓁:“……” 那“太监”飞快的问道:“王爷,这人要怎么处置?” 宋显珩原本有正事要办,要不是临时撞见了这人,只恐怕他今日办成的那事几乎能令整个朝堂都随着重新梳理。偏这人到现在还是一幅摸不清状况的样子!宋显珩嘴角忽然携起了一抹恶意的笑,咬着牙缓缓道:“送出宫卖去青楼!” “太监”愕然,转念便立即将脸上的惊诧也掩饰了过去,皱着眉头沉声回道:“属下得令!” 谢蓁先前还只当宋显珩这话是吓唬自己的,可目光再在“太监”的身上加回来转了两道,哪里有半点的的玩笑的意思?再看宋显珩,也是目光沉沉,半点端倪的都看不出来,不由心头冷颤了一下。 谢蓁可没忘记了自己是反派女配,是宋显珩这个大男主头号对头的女儿。想着这些谢蓁不由缓缓屏住了呼吸,难道……宋显珩要先朝着自己下手了? 而“太监”并不清楚谢蓁的身份,只当她是昭王殿下抓来的纵火之人。今日东宫走水其实早就传出了消息出来,他会乔装在这驾着马车等候也是因为早就跟昭王殿下事先约好了的。他哪里知道这两人之前是经历了那样一遭的事情,对谢蓁自然也就没有半点好脸色。 “太监”一本正经的上了马车,而谢蓁却也因此着急了起来。她之前一直平静乖顺所以倒也并未让人起了疑心,这会也不多想,直接从马车上往外面扑了过去。她明明是来宫中赴宴的,为何要任由着宋显珩塞送出宫去,虽说那话是真是假还有待商榷,可这会真要是稀里糊涂就被送了出去,往后的事情就难说了。 马车上“太监”也没想到这人会扑出去,不偏不倚正是朝着宋显珩去。他想着这人是纵火之人,说不定是要行什么歹毒之事,立即手脚灵敏的将要把谢蓁往车下踢去。可……让他半点没想到的是,昭王再下头非但没有避开,还主动张开了双手去迎此人。 “太监”这发觉不对劲,连连想要收拢自己出去的劲力,可哪里还来得及,最终还是在谢蓁的腰上头不轻不重的踩了一脚。 这一脚直接导致谢蓁朝着对面的宋显珩猛扑了过去,她原本以为宋显珩肯定会稍稍闪身避开自己,却没想到的是入了他的怀。好巧不巧,自己的嘴唇……也印上了宋显珩稍显冰凉的薄唇。 四目相对,寂静无声。 刚才在一边的“太监”怒瞪口呆。 谢蓁心思一转,想着这人竟然这样为难自己!反正一不做二不休自己能揩点男主的油也算是出气了。她并不急于挪开,反而是轻轻碾动了绯红的唇,加之方才谢蓁跳下马车是被宋显珩给接入了怀中,两人正互抱在一处,动作暧昧得很。 “太监”半个字都说不出来了,心中不断的再回问自己,为什么……殿下会和这个纵火的凶手纠缠再一处。这……这真要是不小心碰上的,也总应该松开了吧? 谢蓁目光一斜,正好能看见那人变换不定的惊骇,顿时心中起了玩心邪念,有意撩拨宋显珩。 而宋显珩却依旧冷淡,似乎并不为谢蓁的小把戏所扰,等谢蓁自己都怀疑成效离开的时候,宋显珩才眯着眼看了她,声音清冷的问:“闹够了?” 谢蓁抬起袖子抹了抹嘴,骄横的瞪着他。 可转眼的功夫,宋显珩就变了脸,非但是迅速将谢蓁飞快提着丢入了车中,就连着自己都钻了进去。 年轻的太监在外头愣片刻,神情恍若是受了惊讶一样迟迟合不拢嘴,迟缓着坐上了马车带着车上两人驶离了原地。 车厢内,谢蓁对着宋显珩忽然变脸懊悔不已,心中默念着道——果然是先撩者贱!她后背紧紧贴着后面没的车厢,一颗心也仿佛随着马车的颠簸而上下起伏。“你……你想要干嘛?” 宋显珩天生桃花眼,嘴角只消稍稍带上两分笑意仿佛已经让人觉得眉眼生情了。可谢蓁这会从他的眼中只能看见不可熄灭的欲念。而宋显珩也果然是自己念了一句,“干什么?”仿佛是觉得这的话问得十分可笑,“自然是办你刚才接下去没办完的事情——” 谢蓁对着宋显珩的面再心虚不过,也不敢直接对上他那一双褐色的眼。“办完了办完了!”谢蓁忙不迭的讨好,“昭王殿下事物繁忙,不必亲自送臣女回府的,额……臣女自己能……”她后头的话还没细细谈开来看,就被宋显珩的目光狠狠凶了一下,余下的话又被噎了回去“……” 宋显珩欺身靠近,伸手捏着谢蓁的下巴逼迫了她看向自己,嘴角的似笑非笑中好像藏了一抹邪恶。方才在外面他还有所克制,可到了现在……宋显珩忽然吻上了谢蓁,如狂风暴雨一般肆意碾磨。 ☆、第58章 他薄凉的唇倾覆上来的时候,谢蓁只觉得脑袋嗡的一声作响,便被那长驱直入的唇舌纠缠的竟有些喘不过来,勉强从他怀里抽出手推了下。 宋显珩不悦的蹙起眉头,睁开眼却看到怀中的小人儿似乎憋红了脸蛋,呼吸不畅的小鹿模样,然而丝毫没有要放开她的意思,只是微微挪了唇到小人儿圆润的耳垂上轻啄了一下。 马车飞驰在宫道上,谢蓁全部注意力都被集中了过去,耳后落下的气息仿佛要被灼伤般,而自己竟浑身绵软无法将人从身上挪开。 “唔——” 根本不及多想任何,只稍稍吸上一口气,便又被身上的人狠狠堵住了唇,他再次冲入她的口中,混着一股清凉更加肆意撩拨着,掠夺着她本就稀薄的空气,胸口起伏间,谢蓁竟生出一种陌生的沉迷,忍不住就要双臂盘缠上去,却是瞬间被一声马鞭抽动的声音惊醒。 谢蓁悚然,发觉事情远超出了她的想象!那什么……咳,为什么有抵着她的趋势?谢蓁的嘴被他堵着,半个字都发不出来,破碎的呼救声却破碎成了娇喘的□□,似乎再鼓动在身上肆虐的那人更进一步。 宋显珩探入谢蓁胸口,隔着薄薄的衣料摸着波涛起伏……忽然一顿,手掌揉捏游走,竟稍微往上就直接碰触到了柔软温热的肌肤。 谢蓁被撩得酥软无力,脑子里却不合时宜的冒出一回生两回熟的念头,但看那动作越来越热烈,不禁后背沁出了冷汗,怎么挣扎都挣脱不开宋显珩的挟制,难道真要被“就地□□”了? 宋显珩等见到她的眉眼间流出了几分怯意才略微停止了手中的动作,松开了和谢蓁纠缠在一处的唇,声音低醇的问:“知道错了吗?” 谢蓁睁着楚楚可怜的眼望着他点头,唯恐态度有丝毫的不诚恳,又哀声道:“知道错了。” 宋显珩带着抹教人看不透的笑容:“哪里错了?” “……”谢蓁迟疑,心中却是在叫苦不迭,她自己哪里知道是什么地方得罪了这位活阎王,可转念一想才想起刚才在车外是自己……嗯,果然是先撩着贱。可即便是自己知道了错处,这又让谢蓁如何开口答? 宋显珩脸色渐变冷,冷笑了一声,“看来你是不觉得有错了!” “错!错!错!”谢蓁忙承认,态度十分端正,一幅快要哭了的模样,“都是我的错!我哪儿都错了……” “王爷,您就饶了我罢。”本来就被欺负红的眼儿泛着蒙蒙雾气,加上这人刻意为之,反倒让人……更想继续。 宋显珩不置可否,眼眸却是沉黯了几分。 谢蓁越发琢磨不透此人的心思,要说她刚才对她也只是亲个嘴罢了,他们又不是没有亲到一起过。何况还是先有意外了她才顺势而为的,又不是一开始就有那个图谋的!谢蓁越想越委屈,越发觉得清白无辜,不过是一时起了歪心思,可宋显珩……是成心报复。 谢蓁咬着下唇不肯说话,宋显珩幽深的眼眸一闪,也缓缓从她的身上翻了下来。方才那一幕……虽然过去并没有多少会,可宋显珩再回想起来却好像不真切。唯一清楚的便是在东宫瞧见她身影那一刹几乎魂飞的震颤,想也未想地将人带离,而非怀疑她,那一瞬的反应教他自己都觉得心惊,何时…… 宋显珩目光下意识的去看躺到车厢中的谢蓁,此时见她仍然垂着眼帘脸被吓得惨白,惊魂未定的模样,而胸口仍然袒露着大片雪白的肌肤。他忽然心头窜出火苗……只一眼就匆匆挪开了视线,低声朝着外面问了一句:“到哪了?” 外面驾车的“太监”道:“回王爷,出了皇宫了。” 宋显珩闻言挑开了帘子,略迟疑了一会后利落的已经出去了。隔着帘子只听见宋显珩道了一句——送去将军府。 谢蓁这才坐起了身,扣着自己胸前的扣子理了理发髻——哼,她就不信宋显珩硬的不吃软的也不吃!怕是真的怕,可她也不信宋显珩真能下作到在车上办了她!露个怯弱也就打发了这活阎王,谢蓁虎口逃生,登及觉得自己是大智若愚,庆幸之余多了两分得意。 谢元也是得知了东宫走水的消息,立即教人去探了谢蓁的消息,竟发现在宫中寻不到她。到最后却是昭王那边传了话说谢蓁平安回府了。谢元搁下手头的事,也顾不上理会宫中火情就立即策马回了府,一落地就径自去了谢蓁那,直至看见她平安无事才松了口气。然而旋即又问,“你怎么会让昭王送回来的?” 谢蓁斟酌了片刻,将之前发生的一应事抹去了马车上的那一节都原原本本都说了出来,末了扑入谢元的怀中受惊未定一样的撒娇卖可怜。这事肯定是有人摆了自己一道,既然那人想要取自己性命,谢蓁自然也不能就此算了了事。 谢元也没想到当真有人要动自己这宝贝女儿,神情凌然:“蓁蓁还记得当时传话宫女的模样吗?” 让自己险些丧命的人,就是化成了灰谢蓁也能认出来,点了点头,可她也没法子能惟妙惟肖的画出来,有些暗恼。可这事谢元早有打算,叫人去请了门客中的最擅工笔画的来给沈栖描摹,只等拿了做好的画像就匆匆出去了。 谢蓁心想不论是谁胆子这样大要害她,总归还牵扯到火烧东宫,这事决然不小,查起来也必然难。不过谢蓁倒是不担心这事会不声不响的过去,毕竟以谢老爹的实力……嗯,除了造反这事上没成功,基本上也是个开了挂的。寻找幕后之后也不过是多花费些功夫而已。 —— 天光初霁,驱散雨后薄雾,空气中都弥漫着水汽混杂着草木清香,清新雅致的闺房支起窗子,少女坐于临窗的书案前,一侧书架被塞得满满当当,细细研磨,氤氲淡淡墨香。 面前空白宣纸上方,是一幅大气字画,纤纤玉手执笔而落,却是照着那幅字一点不差,镂空的雕花窗桕中射入斑斑点点细碎的阳光,少女白皙的面庞纤毫毕现,神情极是认真。 直到最后写到名字,也未差分毫,怀着几分羞涩。 “高山仰止,景行行止。虽不能至,心向往之。”这便是那人的心声么,宋瑾瑜以笔拄着下巴,不由想起之前在书楼一遇,被那人抱了……一下…… “阿姐想什么脸那么红!”门外忽然闯进一名少年,恰好瞧见这幕,咋呼出声。 宋瑾瑜几乎是一瞬慌张地拿桌上的书册盖住了字画,磕绊回道:“热……热的。” 少年长着一张和宋瑾瑜几乎一样的脸,大抵是年少,多了一抹勃勃生机,从进来后就像只猴子似地没停过动作,一会儿翻了翻书架,一会儿又拿了点心吃,一边吃一边道,“阿姐你就别遮了,你那点小心思瞒得过大哥二哥他们,瞒不过我,还不就是谢宗骐的字嘛,阿姐,你这样也五六年了罢,都没跟人家说上过一句话,咱能争气点儿么?” 宋瑾瑜被戳穿,揪着笔杆子神色窘迫,“我……我有说。” “说什么了?”宋煦之略是意外看她,问道。 “……抱歉。”宋瑾瑜想得极其认真,忽而神情一转又加了句,“还有让让。” 宋煦之一手覆面,真心觉得惨不忍睹,“阿姐不是和谢家大小姐成了朋友么,她还邀你去玩,这不就是好机会。” “我……我不敢去。”说到最后宋瑾瑜自己都觉得太软弱没用了,眼里头蕴着水汽不继续说话了。 宋煦之一瞧她那模样再不敢刺激,转了转灵活脑子,猛地拍了桌子,却把宋瑾瑜给吓到,睁着一双白兔眼儿可怜兮兮地看着双胞胎弟弟。 “我有法子让你不怕。”说罢,宋煦之扬了扬眉,笑得极是奸猾。 日近午时,谢蓁这阵子窝在府中嫌闷,就抓着谢宗骐陪她下五子棋,在开头赢了两局后面全输的情况下,收到荣亲王府送来的拜帖可谓是十分高兴。 “今个就下到这儿了,不玩了。”谢蓁说罢就拿了信瞧,信上约了齐鸢楼,就是她带宋梨妆去的那睡莲园子,能有机会勾搭上,谢蓁自然没有不去的道理,不过听她说带了弟弟一道,措辞之中似乎隐匿深意,她瞟过谢宗骐发了邀请。 “若兰郡主请你?”谢宗骐饶是意外,什么时候这俩人混到了一起。 “我们一见如故,恨不能对彼此以身相许。”谢蓁眨了眨眼,不要脸说道。 谢宗骐一下看穿,应了邀请,“别带坏人家。” 谢蓁噙着一抹促狭笑意,挑了下眉,“大哥这话说的有失偏颇啊。” 谢宗骐却是不搭她那茬,收拾了棋子,让人准备了马车出府。秋寒深露,谢蓁坐在马车里撩起帘子往外瞧一会儿就抽了抽鼻子,觉着凉得很,不由想起那地方里的温泉,到时候定要舒舒服服泡个澡的。 兄妹俩到的时候,荣亲王府的马车已经在外头了,待守园子的仆从将人引入,不多时就在睡莲池畔的亭子里瞧见了长相酷似的宋瑾瑜兄妹。 谢蓁看着俩人着实惊呆,姐弟俩都生得好,唇红齿白,尤其是那少年郎若是长开不知是怎么个祸害样儿,这般想着就不由多看了两眼。 “谢姑娘喝什么茶?”旁边,“宋瑾瑜”粗哑着声音开口。 “宋姑娘的嗓子……”谢蓁凝着人瞧,觉得那破锣嗓子实在怪异,而且坐在那的身姿也僵硬的古怪。 “昨儿个发过烧,嗓子烧干哑了。” 谢宗骐的目光也不由放在了“宋瑾瑜”身上,反而对仆从吩咐上了罗汉果茶。宋瑾瑜面上惊愕定格一瞬很快恢复,嘴角弯弯,眉眼笑得促狭,暗暗朝“宋煦之”使了眼色。 “宋煦之”却如条件反射般站起,惊得在座几人,连着“宋瑾瑜”在内,傻眼地瞪着。只见后者满面绯红地站着,最后声音刻意低沉道:“喝……喝什么茶啊,良辰美景,没有酒怎么行!” “宋公子的声音……” “传染的!”旁边坐着的宋瑾瑜忙是开口。 作答之快惹了谢蓁怀疑,再看向姐弟二人多了几分探究,而一旁的谢宗骐则是头一回来这园子,一时被吸引并未察觉桌上诡异。 “宋煦之”在仆从拿上酒后就沉默了,随后壮胆似的给自己斟满了一杯,之后便一发不可收拾。夜昌国的葡萄美酒,酒色绛紫清澈,入口微甜,回味绵绵,然后劲十足。 “小兄弟酒量不错。”谢宗骐看得称奇,不由也来了兴致,与这位俊俏的小少年“宋煦之”碰杯喝起。后者漾着绯红面庞,不知是被酒醉的还是别个,亦是奔了豪爽架势。 谢蓁不经意瞥见更是目瞪口呆,这时仔细瞧出“宋煦之”耳垂上的孔眼,登时反应过来诧异看向“宋瑾瑜”。后者眨了眨眼,对上谢蓁洞悉一切的眸子,浮现了讨好笑容,忙是凑了她耳边坦白道:“我只说借酒壮胆,她那是壮大发了!” “……”嗯,她看得很清楚。 “走,泡温泉去。”谢宗骐欣赏宋煦之的酒品,对这少年意外顺眼,喝至兴头便揽住人要往温泉去。 “等等——”“宋瑾瑜”骤然出声,声音未来得及掩饰。所幸谢宗骐这会儿也喝得差不多,晃悠悠回身,眸色迷糊。 谢蓁再看笑得傻兮兮的宋煦之,不,是宋瑾瑜,在假宋瑾瑜求救的目光下,忙是上前从大哥手里拽了人,“我有话想跟宋公子说,耽误一会儿。” 谢宗骐一把拽住宋煦之的右手,“你们有什么话说。” “呵呵呵……”已经喝醉的“宋瑾瑜”。 “……”谢蓁索性不管,拉了人跑。好嘛,她还想怎么勾搭人,没想到人先来勾搭大哥了,回头看一眼后者傻呵呵的模样,觉得这馊主意多半是那位正主出的,一边急吼吼地找了没人角落。 “你是要我帮你脱,还是自个脱。” 抄手游廊下正约了人商量买园子一事的宋显珩倏然顿住脚步,看到花丛成荫,藤蔓缠绕的架子下,昨个还在自己怀里娇喘的少女此刻正凶狠地圈住一名柔弱少年如此说道。“……” 作者有话要说:   ☆、第59章 谢蓁哪知道这一幕被人瞧见了,顾自目光轻佻的打量眼前之人,嘴角露着一抹邪佞的笑来:“怎么,要我亲自动手?” “宋煦之”早醉得迷迷糊糊了,反应迟钝了得很,大着舌头问:“脱……脱什么衣服?” 谢蓁目光在“他”胸前打量了两眼,意思再明白不过。可这么一看,下意识又往自己的胸前扫了一眼,咳,假扮男装也是要有自身条件基础的。谢蓁倒不是自傲她的胸围,反而有些艳羡自己面前之人的恰到好处。 “宋煦之”抱臂捂住了胸口,脸色绯红欲滴,又愣了许久才嘟囔着疑问:“你、你、你都知道了?” 谢蓁笑着眨了眨眼,正待说话却见“宋煦之”的目光紧紧盯着自己身后,神色转过迷茫之后呈了惊色。谢蓁心道她身后能有什么,不疑有他的转过了身去,这才模棱看了一眼,她面上神情就僵硬了起来。 …… 谢蓁深吸了一口气。 宋显珩就站在身后不远,面色不虞地看着自己。自从之前马车上那事后,谢蓁对此人就很是忌讳,平日就算是身边玉瓒提了半个字都要让她叱责上一两句。没想到她千躲万躲,她这唯一的出趟门就……谢蓁撞上那人目光,僵着脖子转了回去,心中默念了邪灵退散。 宋显珩将侧过脸来的谢蓁的神情看得一清二楚,飞快皱了下眉,再开口,声音显得清冷异常:“谢小姐好有闲情雅致。”这么快就忘了宫里那遭,出来跟……宋显珩瞥了一眼谢蓁身旁那人,锦衣玉冠,该是哪家的小公子,就这小身子板,扫去一眼后眉眼不自觉染了几分肃冷。 周遭空气因为宋显珩显得有些凝滞,尤其是谢蓁身旁的“宋煦之”,顶着那道目光觉得后背冷飕飕的,垂着头更不敢说话。 谢蓁听那声音自背后响起,就知道躲不过,当做才看到似地唤了声昭王殿下,真是好巧呵呵呵呵。宋显珩却能听出她后牙槽磨动的声音,那双灵动眼眸燃着一簇火苗,显然对于那日之事并不像表面那般平静。 呵——记得就好。 身旁的“宋煦之”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还没见礼,她跟宋显珩同是皇族,怎么会不认得,按照辈分,自己还要叫一声“王兄”。她刚刚才要开口,猛的意识到自己现在还是一身男装,这要是之后被爹知道了可…“宋煦之”心中陡然一悚,忙压低了声音唤了人。 宋显珩原先只将注意力都凝在了谢蓁的身上,被这么一唤才将视线转了过去,皱眉想了下才想起这是荣亲王家的世子。荣亲王是他的叔父,早年在边塞戍边关,而他自己又是十岁开外的年纪就去了藩地,跟他这位叔父实在不甚亲近。而他们家中的这几个兄弟宋显珩就更是没什么交集了,只隐约记得自己刚回京的时候照过一会面。 最后目光落在谢蓁还抓着那人的手上。 谢蓁觉得那只手快要冻掉了,嗖得松开,神色讪讪,片刻后才反应过来自己心虚个什么劲,弄得像是出轨被逮个正着似的。察觉到受宋显珩影响太深,谢蓁再次把关注点挪到了“宋煦之”身上。 宋显珩在旁冷眼看,心中郁气横冲,这人竟这样光明正大的将心思打到了他堂弟身上,两人同岁,自然能玩到一起去,脑海里不由浮起两人相携的画面,眸色骤沉,凝聚深色。 “煦之,过来。” “宋煦之”听着叫唤不敢不从,鹌鹑似的走到了宋显珩身旁。谢蓁瞧着更担心了,不知宋显珩要做什么。 刚把俩人隔开的宋显珩抬眸就瞧见谢蓁那目光,胸口堵得更甚,冷冷一笑,“怎么,还担心本王把堂弟吃了不成。” 谢蓁胆战心惊瞧着,看他那神色觉得不无可能,可又不能不管弱鸡似的“宋煦之”,只好弱弱道,“她胆儿小,你别吓到她。” “……”宋显珩真真是要被她气死了,向来清冷无波的眸子里暗涛汹涌。“你不适合他,别白费那心思。” “啊?” “蓁蓁?” 谢蓁尚未反应过来就看到谢宗骐寻了过来,被一打岔竟是没深想,只觉得宋显珩脾气越来越古怪,要不是顶着男主光环,太想让人套麻袋打一顿了。 谢宗骐看见昭王亦是意外,酒也醒了两分,行过礼。 片刻之后,水榭内,风吹檐角的铃铛叮咚作响,衬得几人之间的氛围愈显寂静。 谢蓁抬眼瞄了眼坐在大哥谢宗骐旁边的宋显珩,低头默默喝酒,暗忖大哥方才客气邀请却被人不客气应承之后的心情如何,复又瞥了一眼面无表情的谢宗骐,唔,应该是不好的。 这厢“宋煦之”耐不住醉意睡了过去,不偏不倚正好脑袋倚在了谢蓁的小肩膀上。 “……”宋显珩的杯子骤然碎裂。 几人瞬时瞧去。宋显珩拿帕子拭干净手,淡定道:“……手滑。” “宋瑾瑜”一直瞧着,胆儿颤了两颤,忙是把人从谢蓁那儿接了过来,“她她她喝多了呵呵呵呵。”什么情况,昭王那表情怎么跟睡了他小媳妇儿似的。等等,小媳妇!“宋瑾瑜”倏地瞪大眼睛,原先还存了几分与京城第一大美人儿风花雪月的念头被兜头浇了冷水,目光在宋显珩和谢蓁之间转了个来回,小火苗扑哧扑哧还没挣扎两下就灭了。 气氛再次沉滞,还是“宋瑾瑜”忍不了提了行酒令的玩法,兴致勃勃地让人取了骰子来。谢蓁抬眸,正对上宋显珩幽沉目光,倏地记起两人头一回在宫里见面的场景,膝盖一痛,“大哥,天色不早,我们该回去了。” 谢宗骐自然明白谢蓁的意思,看了看天色也甚有此意,顺道:“上回家妹的事多谢王爷出手相救。”谢宗骐虽然知是昭王在火场中救的谢蓁,一直没亲口道谢,可这会忽然提了起来,最大的缘故还是因为察觉了现在气氛有些……不对劲。 宋显珩面上神情不动,缓缓开口道:“谢小姐是皇兄亲封的县主,善事做了自然有福报。” 谢蓁闻言心中嗤笑,才不信宋显珩心中所想会跟他现在嘴里头说的一样好听。不过也不去深究宋显珩的目的,反正是猜不透,瞥见“宋煦之”茫然坐起,掠了惊喜笑意,忙是道:“咱们下回再约,下回我给你送帖子。” “……”无名火烧得燎原的宋显珩。 “……”发现妹妹当着前流言对象移情别恋而一脸尴尬的谢宗骐。 谢蓁也是一时忘了,等回过神再看宋显珩那神色,索性将错就错,付了深情。一旁的“宋瑾瑜”恰好瞥见宋显珩的视线扫过,如坠冰窖,“不早了不早了,有缘千里来相会,相会哈。” 宋显珩此刻只觉得那俩人碍眼至极,早走的好。紧接着就看到谢蓁要跟着谢宗骐离开,似乎是要跟那俩姐弟一道走。“……”在人背过身的刹那手先一步抓住了她的手。 谢蓁被拽住,惊得回头。 “我有话要说。”宋显珩看着那双眼眸中倒映出的影儿,心中终于稍稍舒服了些。 若失控那回是中药的缘故,东宫失火那遭自个却是清醒得很,火光映着那人犹带泪痕的面庞,眼底蕴着从未见她示人的脆弱,几乎是同时依从心底将人揽入怀中的冲动,将人带离。从意识自己的心意到想要那人挣扎不过一瞬,丢兵卸甲得异常干脆利落。 不想——将她拱手让人,除了自己不能再肖想其他人。那念头牢牢占据,疯长蔓延。 “宋瑾瑜”最是识趣,立即扶着又昏沉醉死的“宋煦之”离开,走至半道,还未离开众人视线,大抵是觉得这姿势太累,停了一停,将人一把打横抱起,急匆匆地出了门,跌破一众眼眶。 谢蓁一手掩面,宋瑾瑜摊上这么个弟弟也是糟心。 突然意识到什么的宋显珩仍紧紧抓着谢蓁的手,猛地对上她疑惑眸子,蓦地嗓子一阵干哑,愣是吐不出一个字儿来。 谢蓁只觉得手被抓得烫极,对着宋显珩幽沉的目光,连带耳根子也有点烧,忙是抽回了手飞快离开。 等上了马车,才喘匀了那口气,抚着胸口平息那股子躁动,就听着身边男子声音略是低沉问道,“那昭王是怎么回事?” 谢蓁一噎,半晌才闷声老实答道:“不知道。” 谢宗骐皱着眉头,对于昭王今个的反常看在眼里,怎么都和自个这妹妹脱不了关系,“你跟他……” “我们什么也没有!”谢蓁想也没想地回道,霎时对上谢宗骐因为她回答太快而饶是怀疑的目光。 谢蓁想到那人,亦是不得不生出那种想法,可怎么想都觉得不可能,宋显珩怎么可能……遂利落划归到了错觉。转而问起谢宗骐,“大哥觉得荣亲王府的若兰郡主如何?” 谢宗骐不由想到那人最后将人抱起的举动,“……挺……有力气。” 谢蓁一个没忍住笑了出来,不知道宋瑾瑜知道今个大哥的印象会不会又该哭了。只不过这乌龙她觉得俩人自个解才有意思,遂没有说破,继续问道,“那荣亲王的小公子呢?” 谢宗骐听她问起,再思及席间两人过于热络的态度,以及昭王……稍稍拧起眉头,“蓁蓁你……” “嗯?”谢蓁等着他的后话。 谢宗骐看出她眼眸中的期待,愈是肯定心中所想,蓁蓁这是终于走出情伤了,而且深觉昭王不是良配,喜欢上别个也是好事。“宋家小公子挺招人喜欢的。” 谢蓁佯装不依不饶,其实心里头已经耍起了奸猾:“唔,那大哥说说荣亲王的小公子怎么招人喜欢了!要是连大哥都不喜欢,我也就绝了那念头。” 谢宗骐骑虎难下了……末了,他只好硬着头皮道:“他好得很,哪里都讨我喜欢。”之前坊间就流传了不少他跟陈孟阳的龙阳传闻,谢宗骐只觉得今日这话要是再传出去,自己是指摘不干净了。可为了哄这宝贝妹妹,他也只好牺牲自己了。 谢蓁心情颇好,下了马车别了神色郁结的谢宗骐就径自回自己的院子,才走到一半的路上就碰见了董姨娘。董姨娘身边还并肩而行了一人,低垂着头一直在用帕子拭着眼泪。等迎面近了,谢蓁才瞧出那人原来是沈姨娘,她之前丰腴的身段依旧消瘦了不少,身上衣裳也穿得清简,钗环首饰一应用的都是再素净不过的银制的,往昔日穿金戴银打扮富贵的沈姨娘实在不像是同一人。 谢蓁唤了人,那董姨娘便有些为难开口,等瞧了瞧还在默默垂泪的沈姨娘只好道:“蓁蓁,我先送沈姨娘回去。”她是路上瞧见人的,差点昏过去就搭了把手,眼下只好先送回去再说。 沈姨娘从头至尾都没跟谢蓁说上一句话,态度跟之前天差地别,疏远了不少。等谢蓁回自己屋中坐了不多会,董姨娘果然送了人就来了,吃着茶忍不住叹了一句:“你沈姨娘她态度冷淡,是因为方才去看过文香的缘故。这人给单独关着,就是想看一眼也得去老夫人那求个三五回,有女儿倒比没女儿更叫人揪心的。” 谢蓁闻言不悲不喜,平常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董姨娘这才醒悟了过来,这话的确是对了。要说她之前也是瞧着这母女两人委实可怜才动了恻隐之心,其实想想何尝不是那谢文香咎由自取才落得那下场。何况当初都将心思打在了谢蓁的身上!董姨娘被这一点醒也就当即闭紧了唇,不再提那事,转了话题提了店铺的事情来。 谢蓁想了想,自己这阵子也是接二连三的出事,倒是好一阵子没仔细画新花样了。这做生意就是怕一成不变,更何况是做成衣生意。这一旦时间长了样式被旁的竞争对手模仿了,自然就没什么优势了。谢蓁皱眉在那想着,忽然喃喃了一句:“方才我瞧沈姨娘手里头拿着的帕子上的纹案倒是新奇……” 董姨娘被她一提,倒真是凝神想了起来,点着头道:“我只大略扫了眼,的确别致,不过……到底整个是什么花样却没瞧仔细。”她知道谢蓁就算是想拿那帕子也不方便亲自问沈姨娘要,自己请了缨说去讨要。 等吃过了午饭,董姨娘心中记挂此事紧着就去了沈姨娘那,可到谢蓁这来的时候却是空手而来,惋惜道:“沈姨娘说帕子是先前文香做的,她就指着这个想念女儿,所以……” 谢蓁点了点头,“没借到就没借到,咱们新想花样就是了。”话虽是这样说着,可她却是对那方帕子愈发起疑了。她似乎看见……帕子上是绣了诗句。 作者有话要说:   ☆、第60章 日子已是十一月中旬,空气里有了点冰渣子的味道,尤其是这两日降温尤是厉害,谢蓁发懒地赖在床上直到日上三竿才起。 洗漱过后,用着虾米香菇瘦肉粥,配了一碟子酱牛肉,牛肉咸香而不重口,滋味调和得恰到好处,筋肉相连之处,口感更是软嫩丰腴,带点韧劲儿却不干涩,嚼着不费劲儿,十分过瘾! 没一会儿,玉珍就捧着东西进来请示,道是董姨娘那差人送来的。谢蓁拿过一瞧,是两副雪貂绒的暖手袄子。谢蓁畏寒,十一月的光景,早早就用上了暖炉,董姨娘手工活儿巧,赶制了两副早早给她送了过来。 “雪貂绒好滑溜。”玉瓒仔细收着,“董姨娘厉害,总能弄到这些个京里不常见的东西,有好东西也都记着小姐。”玉瓒说的真心实意,要说几位姨娘里,最好的就是这位董姨娘了。 谢蓁也挺喜欢这位董姨娘,聪慧有主见,俩人关系亦师亦友,尤其还有个可爱的谢小胖子,总让谢蓁忍不住想去逗弄,自然走得也近些。 “董姨娘是托了小姐的福,知恩是应该的,前些时候老夫人发善心她也随了不少,不像之前那位,苛着府里的银子落自个口袋,幸好早拔了蛀虫。”玉珍亦是附和。 门帘轻晃,正走到门口的少女停驻脚步,脸色微凝。死死按着腿侧的裙子,才抑制住心绪浮动。嗬,一个小小的使唤丫鬟都敢如此编排姨娘,先前害了她娘的那账本若说不是谢蓁故意弄的谁信! 谢文清几乎是怨毒地凝向坐在屋内桌前的谢蓁,心中的恨意反复翻搅,拜这人所赐,自己的日子愈发落魄。 谢蓁有所察觉地抬首,便瞧见谢文清撩了帘子进来,声音轻轻的唤了声:“姐姐——” 谢蓁抿着嘴朝她笑了一记,使了个眼色叫玉珍出去,她心中也不由起了两分不悦,暗道这丫头嘴也太碎了,那些话也拿出来嘟囔。谢蓁朝着谢文清看了两眼,也不知她到底有没有听见这些。“文清妹妹怎么过来了?” 谢蓁闻见她身上带了一股淡淡的檀香味,约莫能猜到她刚才去了老夫人那。 果不其然,谢文清坐正了才开口道:“刚才我才从老夫人那念完经过来,老夫人想着再下去天就更寒了,再想去外头庙里上香就越发烦难了,所以决定今儿一道去庙中上个香,我过来问问姐姐要不要一块去的。” 谢蓁是知道谢府的规矩,去庙里上香这种事只要是老夫人签的人一般都是阖府山上下一道去的。她想了下,自己这阵子运道的确不好,就是过去多拜拜菩萨也是应当的,随即点头应了下来。而后又笑着到:“其实这事情叫丫鬟通知一声就是了,何必要文清妹妹亲自跑一趟的。” 谢文清规规矩矩的坐在那,神情恭顺看不出半点异常,只好像林姨娘的事对她打击颇大,叫她也骤然认清了谢府的行事,再不跟着谢蓁作对了。她缓缓抬起头,面上带着腼腆的笑容,仔细看又像是之前来得急被寒风吹红了脸。“我也想着有些日子没来姐姐这边坐着了,交给丫鬟的事倒不如我亲自过来问了。” 谢蓁让丫鬟奉上了茶,她端着自己的那杯并不引用,仿佛捧在手中只是为了当暖壶用的一样。 谢文清瞧见了心中更是起伏不定,她垂着长睫,目光直然的落在了自己的那杯查账中,滁州银毫,难得一见的好茶。就是当初她姨娘还在府中的时候,谢文清也得求好久才能得到几两,每回都是细心泡了去仔细品尝发体验,却……没想到这样珍贵的东西到了谢蓁这仿佛却是再寻常不过的俗物,只配给她的暖手用了。谢文香觉得谢蓁是的作践好定西,自己囫囵饮了一口,也没吃出个好坏滋味来,只是觉得心中酸胀异常。 自小到大都是这样,她求不来的东西都是谢蓁轻而易举能拥有的。现在会是这样,将来也会是这样,永远都会是这样,再不可能有半点改变。 谢文清咬了咬牙,再不能将思绪扩散开去,随即敛着眉头不吭声了。 谢蓁感念她那话,叹息了一声,“是啊,咱们姐妹真是好久每跟以前一样聚在一处了。” 谢文清手稍微抖了一抖,手腕间套着的一只翡翠镯子不经意撞到了茶杯上,发出“哐”的一声清越脆响。她为着这疏失脸色稍微一变,下意识揪住了自己的带着那镯子。 谢蓁既然开了头,就也打算借着这机会好好敲打敲打谢文清,谢文香就是前车之鉴,她也望着谢文清也被别在郁结从前那些事中拔不出来,反而是将自己更加拖了进去。“从前文香妹妹是最爱往人堆中去玩的。” “……”谢文清忽然抬起头,“姐姐去看过去文香妹妹吗?” 谢蓁自然没去看过。 谢文清打量着谢蓁脸上的神情不由心中冷冷笑了起来,心中对她更加不耻了的起来。哼,口口声声念着姊妹间昔日的情分,可她眼前的这位长姐才真是那个冷漠无情的。分明她一出生就注定了比他们这些庶出的拥有了更多的东西,为何……为何她还要处处容不下自己和几个庶出姐妹。 谢文清前两日偷偷摸摸去看过谢文香,那地方虽说是庵堂,可早就荒废了,久不修葺的破房子怎么跟她门平日的高床软枕相比。她看见谢文香早就瘦的没有了人形,活脱脱是干瘪了一层,哪里还要少女的鲜活朝气。谢文清心中冷笑不止,自己往后再谨小慎微又有什么用处。可如今林姨娘不在,就再也没有人回来护着她了。谢文清搁在膝盖上的手轻轻揪住了自己的裙子,咬着下唇道:“是我不对……是她对不起姐姐在先,姐姐不肯原谅她也是应该的。”她的声音越□□缈了起来,教人觉得只要轻轻一揉搓就会碎成粉末。 谢蓁忽然觉得稀奇,一则是谢文清忽然到访,二则就是她现在说话兜着圈子,竟好像是在有意试探自己的态度一样。谢蓁斟酌了片刻,嘴上才携着笑道:“做错了事总归是要自己承担后果的,要不然……哪还来的什么规矩?不过,与其事后再做什么补救,倒不如最开始的时候就别动那些歪斜心思,文清妹妹你说是不是?” “呃……”谢文清面色不怎么好,在谢蓁的追问下才白着脸点了点头,像是斟酌了一会,她起身到谢蓁面前凄凄楚楚的低声道:“姐姐——前儿我的那些……我都知道错了。” 谢蓁稀奇,心想这人应该为了林姨娘那事记恨自己要死,而且关了佛堂后虽然收敛了不少锋芒,也实在是不像会这样主动跟自己地低三下四道歉的人,仔细一看,竟还有几分求和的意思。 “……文清妹妹?”谢蓁毫不掩饰的将心中的诧异全都表露在了自己脸上。 这话音才下来,谢文清的眼泪就滚落了下来,“姐姐——” 方这时候,老夫人身边的得力嬷嬷来传话,见到这场面也有尴尬,只好打着圆场道:“老夫人那还等回话好安排出行事宜,怎么两位小姐就话起姐妹情深来了。” 谢蓁心道这会就算不是姐妹情深当着老夫人心腹的面也得是姐妹情深了,总不能是她谢蓁背着人在这故意刁难这位庶妹吧。“文清妹妹想起了伤心事,我正是不知道怎么哄呢。”谢蓁跟这老嬷嬷也是熟得很,挨去她身边摇着她的手臂娇缠着道:“嬷嬷快帮我哄哄。” 谢文清这才拿出帕子来拭去眼泪,勉强露出了一个笑来:“姐姐不生我的气了,我便不伤心了——” 谢蓁面上不显露,可对谢文清起了疑。 马车早就备在了门口,约莫五六辆的样子,去的是京郊有名的妙法寺。等到了上门,一应人都下车改为步行上山。谢蓁扶着老夫人,却没想到老人家身体的健硕,一路上去也没叫停顿的,反而是她自己喘气如牛。 谢陈氏就打趣着道:“往后老祖宗要出来上香也得带上蓁蓁一起,再不能叫她在家里头躲着了。” 老夫人也点了点头,像是附和了一样笑道:“合该是这样,女儿家为着自己将来也得将身子养好。”她朝着谢文清看了眼,露了几分赞许,“这次还是多亏了文清,不然也请你出来在咱们家这位大小姐。” 谢蓁躲在老夫人怀中撒娇,目光不经意的瞥见了一人。 ……怎么会是他?! 作者有话要说:   ☆、第61章 圆通宝殿右侧,飞檐翘角下,一名年逾四十的中年男子锦衣常服很快闪过,却被谢蓁意外捕捉个正着,谢老爹这时候不是在城北大营么?谢蓁看着那道背影消失在后殿,意外之余,没有错看,身后的正是谢老爹手下同样身着常服的手下,如此低调行事,再加上谢老爹不信神佛的性子,出现在这就值得深想了。 “蓁姐姐你在看什么?”谢文清不知何时来到她身旁,顺着她目光落处瞧去,只瞧见僧人走过,闪过狐疑神色。她明明亲眼瞧见了谢蓁面上的异常,非要凑过去问一声探探究竟。 谢蓁闻言收回目光,定定落在有些恢复热情的谢文清身上,“看佛,听禅音。” “……”谢文清哽住,只当她是为了哄祖母开心的虚伪话,心中嗤讽。可面上仍然不动声色的回道:“还是姐姐有慧根。” 前头老夫人正好听见对话,回转过身子,给予一抹赞赏笑意,佛门清静地,懂得体会便是收获。 将人引到圆通宝殿里头的小沙弥拿着香果鲜花摆在了供桌上,双手合十,“释明法师已经在后舍等候。” 谢老夫人来是为了听释明法师讲禅释道的,闻言微微颔首,道了即刻就过去后便拉着谢蓁的手儿悄声说了几句。只见后者面颊染上绯红,娇嗔唤了声祖母,一幅小女儿的娇态。 “呵呵呵。”谢老夫人笑眯眯地瞧着,她听说妙法寺西隅的姻缘树最是灵验,就同蓁蓁提了提,姑娘家的脸皮子薄,羞着了。遂让几个小的都留着,自个带了谢陈氏阮姨娘等去后舍。 谢文褚心思似乎存了事儿,还没待上片刻,便说替阮姨娘寻一味檀香去了。有她开头,几个妹妹便也纷纷露了活动的意思,不一会儿就剩了谢蓁和谢文清二人。 谢蓁心里装着谢元那桩,见谢文清还杵着,不由挑了下眉梢,“妹妹不去么?” “今个十五,寺庙里人多杂闹,想给姐姐做个伴儿。”谢文清似乎透了亲近之意。 她往前就是谢蓁的小跟班,这次跌了大跟头该是记恨上的,却似半点都没有,要么是心胸真是宽广认命,要么…… 谢蓁不由多看了她两眼,而谢文清在那注视下似乎有些闪烁正心中不定的时候,便听正主开口道,“不用了,霏妹妹好像在等你,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谢文清闻言脸上的笑意有些挂不住,瞥了一眼小心往这边张望的谢霏,掩了下眸子,只好同她话别往谢霏走去。待转过身去的刹那,嘴角勾起一抹得逞弧度。 这厢谢蓁得了独处的机会,便想带着玉瓒去寻看,才走出一步就让谢七拦住了,“小姐,今个人多,还是莫要乱走的好。”要说他也是怕了,上回若不是谢十三出现及时,他们真是有九条命都不够担的,可偏偏每回都能出岔子,叫人不得不防。 谢蓁也发现谢十三不在,算着日子,似乎每个月总有这么几天那人神出鬼没,之前没放在心上,这会被一板一眼的谢七拦着,反而有些想念起他来,随即蹙眉道:“我不乱走,你护着就行。” 谢七觉得压力有点大,若叫他想就恨不得这谢家大小姐能规规矩矩的待在原地哪儿都不去才最好。 谢蓁正说着就瞥见一抹熟悉身影正端着什么往后殿去,眼中倏地燃起亮光,忙是跟了上去。 后殿分为三座,其中一座是不对外开放的,通常是王公贵族来的时候由方丈引入,谢蓁才来到门口不远,就瞧见殿门前守着先前瞧见过的将军护卫,严阵以待的阵仗。 婉秋与门口的人说了两句就被放了进去,不难猜到里头还会有谁在…… “阿元,蓁蓁没事罢?”一道柔弱女声携着浓浓的担心在屋子里响起。 “没事,只是受了点惊吓,没两天就好了。”站在华服女子前面的谢元神情脉脉,周身铿锵之气皆是化作柔情。“你瘦了——”听到这人连着两日担心蓁蓁的吃不下饭的消息,心中甚是疼惜,差了人去买了她喜欢吃的来,让婉秋搁下后打发了出去。 “蓁蓁是从我那出去后遭的,没看到她没事我怎么能安心。”略施淡妆的万贵妃扫过摆在桌上的吃食,狭长凤眸中积蓄水雾,像是震动又像是感慨叹了一句道:“你还记得……” “与你有关的,怎会忘记。”谢元的眼灼灼地凝着坐着的美艳女子,嗓音有一瞬干涸,携了一丝丝苦涩。 万贵妃的睫毛轻颤,最终轻轻唤了声“阿元”,“我怕是再不能忍下去了,宫里头处处都是算计,也不知……什么时候才是头。” 谢元看着女子空茫的表情,心中再难抑制疼惜,将人揽入怀中,低声许诺,“快了,他撑不到明年,再忍忍。” 女子依在谢元怀里,伸手环住他的腰身,鼻音浓重地应了一声,满是眷恋意味。“只是反反复复拖着……哎——”然隐在竹窗外的谢蓁却是猛然瞧见万贵妃嘴角的诡异弧度,神情与动作不符的冷静自持,陡然一颤蹲下身去。 “东宫大火那事,现如今人人都疑心我下手害太子……” “那人挑在太子及冠时行这事,分明就是要将你推到风口浪尖,得益之人显而易见……”谢元话至一半略是停顿,复叹息不舍道,“往后,我总会让你不再被她算计。” “嗯……那个害蓁蓁的宫女找着了吗?”万贵妃声音紧张问道,似是惊恐于身边被安插奸细的缘故。 谢蓁支起耳朵屏息,便听到谢元陡然低沉几分的声音,“还没有,可能是易了容的,我定会将那人揪出来。” 在一瞬的停滞过后便有嘤咛响起,谢蓁离了墙角没敢在听下去,一脑袋乱糟糟地走着,理着理着愈发心惊。照她看,万贵妃对她爹以前或许有情,可如今只怕是利用居多,那幅神情分明是对至高无上权利的贪念。 利用美色与感情,让谢老爹背黑锅,甚至冒天下之大不韪……尤其是那名宫女,如今想来愈发可疑,心慌意乱间不知走到了哪儿,只瞧见远远聚了许多人,围着一棵参天大树往树上抛着东西,红色布条几乎挂满整棵树。 “妙法寺东边有棵姻缘树灵验得很,蓁蓁去转转……”祖母的话回绕耳畔,谢蓁眺着那株姻缘树,不经意间却瞥见一道熟悉的纤细身影。 离女子不远处,男子身形颀长,着靛蓝色的长袍领口袖口都镶绣着银丝边流云纹的滚边,腰间束着一条青色祥云宽边锦带,乌黑的头发束起来戴着顶嵌玉小银冠,端得是俊美如铸,引来痴迷无数。 谢蓁定定看着仿若鹤立鸡群的宋显珩,在阳光下是那样显眼夺目,灼人眼球。不难想到在他身边的沈梨妆该多让人艳羡,那俩人……是书里的男女主,好像不该有她什么事,可偏偏又交集了那么多,蓦然察觉心思异动的谢蓁猛地背过身去,向来带笑的眼眸里蒙上一层灰雾,嘴角垮了弧度,说好不动心的,可好像……管不住。 一抹淡淡的沉水香窜入鼻息,谢蓁低落的小肩膀被人扣住抵在了拐角的墙上,耳畔低醇声音道:“看我这么久要负责。” 谢蓁饶是反应不过来的看着突然出现的宋显珩,睁圆了小鹿眼往墙上又缩了两下,却是退无可退,抖着声音扬着声调嗯了一声,“负……负什么责?”看看又不会怀孕! “唔,这么看,我会忍不住。” “啊?” 后知后觉的一声惊呼被一点不留地封住,舌头叩开她的齿列,滑进她的口中。宋显珩伸手揽住她的腰一把就抵在背后的墙上,脸上仍没有什么表情,望着她的跟睛却深沉似水,流淌出柔软的意味来,吻得优雅沉静,力量却像是飓风,她试着挣扎,双手却被他牢牢握住不容反抗。 似乎是想通过这一吻传递所有澎湃而不得宣泄的心绪,谢蓁睁眼仔仔细细看着这人,从最初喜欢到穿越之后的惧怕,明知是深渊,却阻挡不住一次一次往后退的步子,直至彻底沉沦。 饶是如此,却是不甘的。 这股不甘变成熊心豹子胆,谢蓁空出的双手主动缠上他的脖子,粲然一笑之余猛地咬上宋显珩的薄唇,霎时血腥气混着沉水香充斥。 宋显珩吃痛分离,尝到铁锈味儿,轻抿了下再看向少女,便瞧见那人轻舔唇角的动作,不由眼眸更深,扶住腰身,再次凶狠掠夺。谢蓁不再挣扎,迎合而上,有钟声敲响,同心跳一起振聋发聩。 作者有话要说:   辣个荣亲王家的两只改成宋姓,宋瑾瑜和宋煦之,作者蠢,不要计较TUT 不远处,还在努力扔姻缘卦的沈梨妆一回头就发现人不见了,“……”所以已经急不可耐地要把自己抛下,好歹等她把姻缘卦扔上啊! ☆、第62章 宋显珩因为她略是凶狠的回吻而气息不稳,一双黑眸浓墨不化,仿佛能将一切吞噬干净。谢蓁在好不容易被放开喘息之余,瞪着水漉漉的眼看人,心思几转,半晌低了声音开口,“昭王殿下可否给个解释。” 问出口的刹那,呼吸屏住,两人四目相对,仿佛是一场博弈厮杀。 最终是宋显珩败下阵来,薄唇轻抿,勾着细小的眷恋弧度,又似无奈,“心驰意动——” 谢蓁的心跳蓦地漏了一拍,怔怔看了半晌后,猛地挪了视线意外瞧见了被宋显珩手下捂嘴拦着的玉瓒,一副既期待又看纠结的模样,一眼就能让人看穿此刻正想什么,“……” 目光回正,看着似乎在等她开口的宋显珩,谢蓁眯了眯眼,陡的面上带起了几分恶气。这人现如今的表情实在自负自傲得很……叫谢蓁生厌,何至于会让他这样笃定自己听了他这话就要欢喜起来?“昭王殿下一句心驰意动就能……就能随心所欲不论旁人愿与不愿了?”她故意厌弃地一抹唇,嫌弃地相当明显。 宋显珩:“……”一双漆黑的眼眸中神色翻转不定。 谢蓁不给他再说话的机会,便要去拉玉瓒走,见宋赟并不放人,直接拽过了人安置在了身后,回身对上宋显珩,扯了唇角冷冷一笑,眼里嘲讽意思分明。“管好你的手下,再乱动我的人休怪我不客气。”不止是玉瓒,连谢七都不见,定是这人搞得的鬼。 玉瓒被小姐护着,只觉得小姐说这话的时候形象特别高大不凡,就是怎么觉得小姐方才扑上去的时候怎么没想起她来,当然这话她是决计不会说出口的。 宋赟朝主子看了一眼,心说他只抓了玉瓒一个,她的那些护卫不见与王爷可没关系。 “你……”宋显珩眼中酝酿风暴,而那人却不等他说完便翩然离去,不置一顾,自己成了落在下风那个。他一口气堵着不上不下,更是为谢蓁忽然起的厌恶而游移不定。 在宋赟身后的一干侍从,尤其是经历过听风楼那遭的,都觉得有点脸疼,再看了看自家主子,嗯,可能更疼。 被谢蓁拉着走出好远的玉瓒不住往后头瞧了瞧,见昭王还望着这方向,有种变成活靶子的感觉。 “小姐……” 谢蓁在偏僻一角的垂花前停了下来,注视着玉瓒,耳根子微红。“什么?” 玉瓒凝着谢蓁,并未错漏她眼底一晃而逝的狡黠,蕴着星星点点,甚是古灵精怪,心中已是确定昭王摊上事儿了。 然还未等开口,便听见旁边不远有人轻唤了一声谢姑娘,沈梨妆一身白底绣秋海棠湖绸襦裙,淡然一笑,“还真是你,真巧。” 谢蓁眼中明晃的笑意流于暗淡,轻扬嘴角,“沈师傅。”差点忘了宋显珩是陪她来的,他…… 沈梨妆笑笑,道了还有人等,便要离开。廊檐下,一名小沙弥急急呼着沈施主匆匆跑上前去,却将东西递给了谢蓁,“沈施主,你要的经书。”脸盲的压根没分出二人区别。 “我不……”谢蓁方开了口,便教直袭向自己的几名劲装男子打断,小沙弥慌慌张张大喊了一声救命就被一剑刺穿了胸口,颓然倒地。 在场的几人都被这一幕吓呆,谢蓁忙是捂住了玉瓒的嘴,又是拽过呆若木鸡的沈梨妆一道向后退去,地上小和尚溅开的鲜血触目惊心,而那些人直奔自己而来,个个都是凶神恶煞,谢蓁心中一片冰冷,惊叫堵在嗓子里不敢叫出声来,怕重蹈那小和尚的结局。 最前面的那人脸上刀疤横亘,却没有匪气,瞧着不像是寻常贼匪,目光却是紧紧盯着自个,显然是冲自己来的。 谢蓁一边退着,往后瞧了一眼,已经到了池子边缘。这处是后池,引流往前就是放生池,入冬后,此处几乎不见人影。面前明晃晃的刀光挨近,谢蓁尚来不及想出对策,便瞧见门前又冒出一伙人来,那伙人见着刺客似乎甚是意外,随后领头的啐了一声,叨了一声抢饭吃的,呼喝了身后的手下蜂拥而上,与先前的刺客打了起来。 一片混乱中,谢蓁几人离池子远了点,跟着沈梨妆的丫鬟慌慌张张地伺机逃跑,却被刺客飞出的一柄长刀钉在了墙上,死不瞑目地睁着大眼,淌下一地鲜血,也刺激的谢蓁三人不敢再乱动。 “小、小姐……”玉瓒几乎吓得肝颤,因着方才她也冒了要去搬救兵的念头,孰料慢了一步,就瞧见这幕,差点没有腿软晕过去。 谢蓁看那些刺客几乎是一面倒地屠杀,越看越是心凉,只待解决了最后两个,下一个便是她们了。噗嗤,刀剑没入肉体的闷钝声响起,地上横七竖八地铺就十数具尸体,黑色锦靴踩着鲜血在地上烙下血脚印,往自己而来,谢蓁心跳如鼓,一步一步被逼后退,直到临到池子边缘。 抓着沈梨妆的手在微微颤抖,分不清楚是自己的还是她的,谢蓁看了她一眼,不管有她没她,这人都是陪宋显珩相守到老的那个,生死关头,想到那人孤冷独行的模样,一刹松开手,将玉瓒同沈梨妆一道推下了池子,而自己来不及跳就被人擒住。 “大哥,那俩个怎么办?”其中一名刺客看着落下水花后再没动静的两个,皱眉问道。 “无妨,反正少主只要沈梨妆。”为首那个面无表情地一个手刀劈在挣动的谢蓁后颈,后者昏过去前,一句脏话哽在喉咙憋得脸色涨红。 那些人来得无声,去的更快。殊不知这一幕悉数落在蹲守不远处的谢文清眼里,那双眸中闪过惊慌,恐惧,直到刺客离开才喘出了那口气,再看里头地上的尸体微僵着身子上前了两步,又是顿住。 只是……谢文清虽面上神情没有丝毫变化,可眼眸之内全是触及一片的冰凉刺骨。 “三妹妹?”谢文褚的声音不期然响起,手里捧着只锦盒,看不远处转过身来的谢文清脸色苍白,便要往她张望的那处瞧看,“发生什么事了?” 谢文清瞬时将人拦住,故作自然地挡在跟前,“姐姐找到檀香了?先前抄经书的时候我也闻到过,能不能分我一点儿?” “当然可以。”谢文褚温和笑笑,思及前些时候谢文清与她一道看书时说起岚国时的异样,掩去眸中暗芒,由着她挽着自己离开。 谢文清心中一腔复杂,渐渐化为平静。岚国是个极其富庶的小国,男人居多,女人不到一半,便造成了高价买卖的生意,人贩子铤而走险,从大梁运送美人,但美人的结局都不大好……谢蓁没让那些人绑走卖去岚国,落到那伙穷凶极恶的人手里只怕更难逃一死,眼中精光大盛,连老天爷都在帮忙。 日近西山,钟声又一次敲响,妙法寺山门前几辆华贵马车停驻,其中一辆将军府的马车旁谢元与谢老夫人一并立着,前者离开后殿就遇着了老夫人,便随了一道。 “可找着大小姐了?”谢元拧眉问道。 谢七一脸凝重,心中叫苦,“尚未,属下失职该死。” 同样等在外头的宋显珩离得不远,恰好听见,亦是拧起眉头,忽的瞥见裹着宋赟外衫的沈梨妆被前者扶着走来,二人脸色俱是难看。 到了跟前,沈梨妆发髻散乱,浑身湿漉狼狈,见着宋显珩噙了哭腔,“珩哥,快去救谢姑娘!”刺客离开前那句她亦听到,想到谢蓁是替自己挡了灾,到底没过自己心底那关。 “你说什么——”一旁谢元此不经意听见,大步走到沈梨妆面前,虎目一瞪。“你说蓁蓁怎么了?” 沈梨妆面对这个害了她全家的中年男子,心中涌起强烈怨恨,垂首抿唇竭力控制,还是宋赟发现异常将人护住,“谢将军,谢小姐的丫鬟与沈小姐落水得救,谢小姐不知所踪,应是被贼人抓走——” 宋显珩不置一语,尚来不及关心沈梨妆情况,紧闭着唇立即飞身上马,奔沿着着道方向策马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谢蓁:艹你大爷!(╯‵□′)╯︵┻━┻绑架能不能认真点!! ☆、第63章 偌大的宫殿,大理石柱之间的石阶上垂着妖红的纱幔,随着涌入的冷风摇曳晃动,轻薄质地映出虎皮搭着明黄椅子上坐着的那人容貌阴柔,指节不经意地叩着椅子扶手,一下一下,敲在前来复命的人心头,恍若催命符。 “少主,属下来迟甘愿领罚。”刀疤脸的男子神情僵硬跪地,将掳来少女过程不易咽了回去,毕竟少主从不是听解释的人。 男子起身,黑色莲纹锦靴踩在颜色纯青的玉砖上,砖面光洁,映出颀长人影,走到了手下面前。 少女仍旧昏着背对,刀疤脸被男子目光冷冷一扫,立刻推了一把,将人正面朝着少主。 一张姿容绝艳的脸撞入男子眼中,他眼瞳骤然一缩,嗖然转身几乎是同时出手扼住了刀疤脸的脖子,眉眼之间蕴着浓雾般的阴鸷神色,“这就是我让你抓的人?” 刀疤脸被那股力道钳制,却是连反抗都不敢,生生涨红一张脸,咳着称是。实则是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得罪了主子,惶恐不安。这桩事做来本来就为栽赃谢元,没成想谢元本人居然也在妙法寺,这番天时地利正好坐实了,却不明白少主为何是这副神情。 年轻男子骤然戾气暴涨,毫不留情地扼断了他最后一口生息,松了手,尸体软软倒地,正对着谢蓁。后者听着耳畔模糊对话悠悠转醒,恰好对上一双铜铃大的眼,尤是死不瞑目的样子,登时骇得惊叫一声,手脚并用地往后爬去,惊恐至极。 不到半刻,谢蓁就将被绑来前后的事儿串到一起,得出了绑错人的结论,颤悠悠地瞥过一眼地上的尸体以及更悄无声息的那群贼匪,突然意识到事情并不简单。而面前背对着的那人就是他们口中的少主,为什么要绑沈梨妆,威胁昭王? 脑子正飞速运转着,却见原先背对的人有转过的趋势,明显是个大头目来的。瞥见大头目会不会被杀人灭口?谢蓁心中一怯,忙是捂住了眼,“那个绑错人没事,回头重新来就是了,要不……先把我放回去呵呵?” 话落,大殿里又是一阵静得可怕,谢蓁心里头擂着小鼓,生怕那位一言不合又拧脖子,可也不敢挪开手看,万一瞧见了真面目那必然逃不过灭口了,可这么蒙着听不见响动,心里更没底了。 良久,一声低沉笑音近在耳畔响起,低哑得很:“我怎知你会不会去告密。” 谢蓁觉得后颈被温热触感拂过,顿时浑身寒毛炸开,连手都不捂了,猛地对上半蹲在她面前的人,入目是一张银色面具,面具之上一条飞舞腾飞的银龙盘旋,漆黑的眸子凝着她出奇的深邃。 “……”谢蓁盯着那面具心情饶是复杂。 “何况,抓都抓了,不妨物尽其用。”那人低低笑说,起身离开。 用——?谢蓁倏地睁大了眸子,瞪着那人离开的方向,怎么用,有本事说清楚再走啊! 是夜,将军府内灯火通明,谢元裹着一身寒霜从外头步履匆匆而入,临到游廊,脚步一顿拐去了枕霞阁。 “老夫人宽心,蓁蓁做了那么多行善积德的好事儿,老天爷定不会让好人遭难的。”谢陈氏站在床畔柔声宽慰,心里也是怪没底的,谢宗骐到这会儿都没回来,只怕情形是不乐观。 董姨娘端了一碗小米粥走了进来,带着一贯的低声细语,“老夫人您回来就没吃东西,蓁蓁要是知道定会心疼的。” 谢陈氏附和了一声,直接从她手里舀过了碗,作势要喂过去,给避开了。 谢老夫人头上贴着祛热的巾帕,靠着床头愣是不语,眼里的着急意思是个人都看得出来。 谢元踏进来刚好遇见在门口等着的阮姨娘与沈姨娘,也就只看了一眼,没作停顿地拢了袍子入内。 谢老夫人瞧见忙是坐起,“蓁蓁呢,找着了吗?” “有点眉目,那些人错抓,若知道她身份定不会让她吃苦的。”谢元回道。 谢老夫人闻言点了点头,“那你还杵这儿作甚,我这儿用不着你管,还不出去快点把我的宝贝孙女带回来。” 谢元也是挂心才回来瞧瞧,至于有眉目的说词也是哄老夫人宽心的,听着老夫人语气恢复顺着意思退出去。直到这会都没收到绑匪的要求,谢元的心慌未表现在脸上,可背过身时脸色已然黑沉出水。 董姨娘一直留心着谢元的神色,一并跟了出去,直到走出外头,才低着声音问道,“老爷,蓁蓁她——” “蓁蓁到底让哪个抓走的,怎么还会抓错人呢,我这心都吊了一天了,老爷……”沈姨娘扭着丰腴的身子挤开董姨娘站到谢元身旁,手捏着帕子捂胸口,一副担心模样。 谢蓁被劫这么大的事儿外头虽然有谢元压着,可府里没有不知晓的,再加上老夫人这一昏,谢文褚和谢文清也都在跟前侍候,没敢在这时候置身事外,俩人看着沈姨娘做作姿态,都有些受不了地蹙了蹙眉。 谢元此刻压根没有心思,拂开了她搭上来的那只手,“你们侍候好老夫人就行。” 沈姨娘讪讪收回,眼底黯然一片。 正这当口,谢忱寻了过来,冲几位姨娘颔首过后,径直禀道,“从妙法寺带回来的那人救回来了,大夫说最快明个能醒来,将军要如何处置?” 谢文清听着一怔,随即被巨大惊恐攫住,救回来……哪个? “送去囚室,我明个亲审。”谢元近乎咬牙切齿道,未再逗留带着谢忱离开。 谢元一走,沈姨娘没了留着的必要,看谢陈氏出来,听到她说老夫人好不容易歇下,正好称了心意扭回了自个苑子。这一折腾就是半宿的,还让不让人睡觉了,她方才被谢元冷待心中正不是滋味,走着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突然又快了步子,瞧背影怪是急着回去似的。 谢陈氏最看不上那人,吃吃睡睡难怪肥成那个样,随即瞥过余下的两个,没什么好说也走了。 阮姨娘心细,转眼瞧见谢文清脸色苍白,“文清,哪儿不舒服吗?” 谢文清被一问,忙是回神,也怕留在这多做多错叫人看出端倪差漏,忙是寻了个借口作势捧住了肚子,“我肚子突然有点疼,不碍的,我先回去了。”说罢,匆匆走了。 “这孩子怎么古古怪怪的?”阮姨娘凝着谢文清的背影,蹙着眉头道。 谢文褚悠悠收回目光,仿佛并不经过心,转而道:“姨娘今个也累一天了,回去休息罢。”至于谢文清……听到谢忱那消息只怕今晚都睡不着觉了罢。而最惹人讨厌的那个再不出现,这才是叫人愉快的大事,谢文香是个蠢的,谢文清也逃不过那命,手不刃血就能解决了谢蓁,叫她心情怎能不好。 一直惯作隐形人的董姨娘默默站在稍远两步的地方瞧着,不单是谢文清古怪,谢文褚最后那记笑容也是渗人。要说蓁蓁被绑走的关头,她怎么还能笑得出来呢!心思一定,便留在了枕霞阁伺候,一是为了谢元的吩咐,二也是知道消息最快能传到这,等着谢元来将这事说道说道。 秋夜愈发浓重,相隔数里外的城郊树林,灯火穿梭,亮如白昼。一身云墨锦衣的宋显珩几乎融入夜色,周身寒意渗人。寻到这片树林是傍晚,眼下已经过去几个时辰依旧一无所获,宋显珩的耐心逐渐告罄,如同被夜色吞没的周遭,心下一片沉雾。 谢蓁——宋显珩心中念着这名字不觉紧咬了牙,竟是从未有过的恐慌,恐慌她就这样消失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 一名猎户打扮的中年男子战战兢兢地走在前面,不时回头看一眼能冻着人的昭王,腿抖得不行。 跟在其后还有十数名侍从,宋赟拧眉,“这处荒郊,不像是有人出没的样子。”尤其是方才走来的道儿,跟之前走过的似乎一样,夜深后这片林子也充斥着诡异气息,风声夹杂着古怪响动,让人不得不提起十二分精神防备。 猎户闻言就差跪在这些官差大爷面前了,不住地说道,“小民真在这个地方见过那个脸上有刀疤的人,给小民十个胆儿,也不敢糊弄昭王殿下啊。” 宋显珩亦是发现异常,那株树上还留着他先前刻下的记号,显然是兜兜转转又回了原地,而他们是一直往前走的,树林昏鸦呱呱,透露着一丝不寻常的气息。 宋赟举着火把走近一步,想劝人回去,方是一动,就瞧见宋显珩的身影蓦地消失,几乎是在眨眼之间,目睹了这一幕的几人皆是一怔,那猎户更是直接吓得往后跌了两步,爬起来喊着有鬼跑掉了。 “王爷——”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男主找的到女主,而谢老爹找不到——那是因为男主有光环啊23333333 来来来大家重温一下喜欢鸭脖子啊划掉,喜欢拧脖子的少主,是个熟人哟~熟人作案神马鬼,昨晚连干了三根鸭脖子,配雪碧什么的不要太爽┗|`O′|┛ 嗷~~ ☆、第64章 谢蓁醒过来后就被丢进了一座空旷宫殿内,殿内陈设极简,单单几个摆的一眼就能瞧出华贵,而宫殿内似乎是被人刻意打扫过,还放了暖炉金琳琅熏香,走在里面仿佛春意盎然,极是舒服,谢蓁是最爱这般的安逸的感觉,若不是绑架大概能立刻躺在地板上打滚睡上一觉,然而谢蓁此时却觉得这待遇竟有几分秋后问斩时被大鱼大肉伺候的后怕感,不由的缩了缩脖子。 “少主吩咐,姑娘住这个屋,有什么差遣尽管吩咐奴婢就是。”一名身穿碧罗裙的女子垂首恭声道。 谢蓁一瞧侍女的态度倒是微微松了一口气,觉得那人应该是知道自己身份的,否则恐怕也没这么好的待遇,竟还叫个丫鬟来伺候着。 也是,她家谢老爹哪里是那般好惹的人物,隐隐有种拼爹的优良感觉,愈发没了初醒时的惊恐,可为什么不放自己走呢,留着过年吗?谢蓁心中狂吐槽不已,面上却是浮着笑意道好,完全体现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含义。 碧落见她安分,清冷面庞未有一丝浮动,眸底却是蕴了冷意——少主的寝殿,还从没有谁能这般登堂入室过。 正沉默相对着,谢蓁肚子忽然发出的咕噜声响回荡,她不知道现在时辰,但是从穿越以来一直被善待的胃告诉她应该是两顿没吃的点了,对上碧落讪讪笑道,“能给吃的么?” 碧落面无表情地颔首,便要转身离开。 “我想要吃云记酒楼的馄饨面,嗯……还有榛子酥。”谢蓁眼睛灵动一转,又是急忙补充道。 碧落还未回身应下,蓦然发现不知何时伫立在门口的人,眼底迅速掠过一抹欣喜,立即前往几步欠身,“少主。” 男子微微颔首,目光却是放在了谢蓁身上,声音饶是玩味道:“榛子酥?” 谢蓁一阵干笑,强作镇定,“云记酒楼的菜都很好吃,随便什么都行,我……真的好饿。”这话也是不假,这胃养娇贵了,方才还饿得抽搐了下,这会儿捂着缓过劲儿才好点。 男子沉默地睨着她良久,半晌才似妥协般开口:“我下面给你吃。” “啊……?” 谢蓁还沉浸在黄暴震颤中,就被人带着去了偏殿,那儿搭了个小小的伙房,锅碗瓢盆倒是一应俱全,想到方才想岔了的,谢蓁视线飘忽地不敢与人对视,只是太饿了,肚子又不甘寂寞的咕噜叫起来,叫的声音之大,简直比刚才想歪了还让人窘迫。 碧落追了进来,这地方是有一回少主回来特意让人搭建的,这次回来反而待在这处的时间多,却没想到要给这人下厨,“少主,还是让奴婢来罢。” “不用了,你出去罢。”男子声音淡淡,却是不容置喙。 碧落不甘地咬了咬唇,却知道少主说一不二的性子,只狠狠瞪了谢蓁一眼退了出去。 略小的空间内,只余下谢蓁与面具男子二人。 谢蓁摸了凳子坐在桌子旁,看那人动作利落地切着葱花,至此才觉得一切都古怪的不真实。呵呵,她被绑架了,然后绑架她的头头在切葱花,哦,她该庆幸切得不是自己罢。 “吃辣吗?”那人背对着问。 谢蓁嗅着空气中渐渐浓郁的食物香气,吸了吸鼻子,“吃!” 一碗热气腾腾的牛肉面上桌,谢蓁被笼罩在绕萦的热气中。一大份细细滑滑黄亮的面条,上面漂着几片白如碧玉的萝卜片和切得薄薄的棕色牛肉片,绿油油的香菜和青蒜苗浮在上面,勾得人食欲大动。 谢蓁本来就饿狠了,得了他递过来的筷子开动, 男子双手环胸,居高临下地瞧着,看她吃得鼓起腮帮子的模样,一如印象中,眉眼掠过丝丝笑意,忽而促狭心起,“你就不怕我在里头下药?” 谢蓁咽下嘴里那口,抬眸眨巴眼看他,“我命还蛮值钱的,做亏本生意多不值当。”显然心里门儿清的。 男子挑了下眉梢,身子故意俯低了两分,说得饶是暧昧:“我可没说是要命的药……” 谢蓁猛地噎住,霎时被辣得呛出了眼泪,睁着滚圆带泪的眸子瞪人,却因为实在呛得厉害,完全没半点凶狠在里头,反而让人瞧着十分可怜。 男子心头一动,倒了杯水过去,掩了眸子道:“骗你的。” 谢蓁连着灌了两杯水下去,拍着胸脯顺气,看着那人面具上泛着的冷光,隐忍着怒意,一副敢怒不敢言的小媳妇模样。 男子似乎被这模样取悦到,声音勾着两三分愉悦地问道,“好吃吗?” 谢蓁老实点头,这大概是她吃过最好吃的牛肉面了。若不是场景不对,她简直想挖了当厨子好么! 男子注视着少女晶亮眸子,不难想到她此刻心中又在腹诽什么,弯了下嘴角,“面里的一味酱料是我娘自己调的,她只会做这一碗面,而有人也只愿意吃这一碗,所以小时候经常看她做。” 谢蓁听他开口,猜测那位愿意吃的估计是他爹?这是什么状况,劫匪头领在跟自己倾诉悲惨身世? “后来……看多了就学会了。”带着面具的男子手中动作骤然一停,往昔种种重新浮现在了眼前,犹记得当年逃亡,身无分文之下的他有一回对着半碗被人故意倒掉的面条垂涎。 谢蓁只觉得那人气息骤变凌厉,连面汤都喝了赶紧,随口问道:“那你爹娘呢?” 男子嘴角倏然抚平,声音寒彻:“死了。” “……”谢蓁搁下碗凝向人,所以性格才变成这么扭曲么! 她正不知该如何接话茬,碧落又一次叩门而进,道是有人闯入地宫。地宫?这里难道是在地下?谁会在地下造一座宫殿,这人到底什么来头?谢蓁脑瓜子转得飞快,掩不住欣喜,谢老爹来救她了! “想走?”男子倏地钳制住她的手腕,拉近了跟前,一双黑沉眸子酝酿风波,“你当这是什么地方,任谁来了都有去无回。” 谢蓁心陡的一颤,莫名生起不好预感。还未来得及反应就被人拎着扔到了殿内那张大床上。 “……” 男子随即欺身上前。 “!”谢蓁惊恐脸。 “不回点本有点说不过去。”男子轻笑出声,却带了几分嗜血的味道。 谢蓁总有种你吃饱了该我吃了的错觉,紧紧攥着衣领子,逼着自己狠狠的回瞪过去,一副誓死捍卫清白的模样。 男子的呼吸落在耳畔,隐匿一丝暗芒,只一扬手就捏住了谢蓁的双颊硬逼着喂了颗药丸。 “咳咳咳——你给我吃了什么!”药丸咕噜滚入了喉咙,谢蓁双手捂着自己脖颈,连咳了数声都咳不出来 “□□。” 谢蓁细细的吸了口气:“……” 在谢蓁失神感伤自己命运多舛,男子叫碧落进来给她换衣裳,自己则走了出去。谢蓁被迫换上与碧落一样的服饰,脸上不知被抹了什么,也没个铜镜看就又被推了出去。 依旧是她醒来时所见的大殿,纱幔轻摇,颜色殷红地刺目,忽而涌入的血腥味刺激鼻腔,谢蓁被碧落抵着匕首立于明黄椅子旁,只依稀瞧见一抹玄黑身影直身而立,剑尖淌血,周身数十名青衣劲装刺客围剿。 待看清楚那人面目,谢蓁的惊呼堵在了喉咙里,这时才察觉异样——她这会竟是连个字都说不出。谢蓁倏然想到男子喂的药丸,心道只怕同那有关系。她心中暗自着急,自己被乔装打扮了一番,又不能开口明言,也不知道来人能不能认出自己!忽而身后匕首抵近了两分,尖刃穿过衣裳直抵着谢蓁的后腰。谢蓁心中一紧,只敢端着一万分的紧张如木头一般不动分毫的杵在殿中央那处,连着呼吸都有些收敛。 为何来的会是宋显珩?谢蓁百思不得其解,这时候也凝不了神去细想,满眼皆是那身皑如远山白雪、向来不染纤尘的袍子,映着斑斑血迹。 印象中,她从未见过如此狼狈的宋显珩。那人,总是锦衣华服,满身清贵之气,避开这世间所有的尘埃。而此刻却浑身透着杀伐煞气,双眸猩红发狠地凝着她所在的方向。 “放了谢蓁!” 谢蓁心头猛然一颤,只如被重重击中了,紧随着酥酥麻麻之感传遍全身,心中五味陈杂之下竟还带了丝丝甜意。 作者有话要说:  ☆、第65章 大殿之中骤然想起了几道拍掌声,经过激荡的回音更是显得空灵怪异。 从纱帐之后转出了一个带着面具的黑衣男子,一双指骨分明的手在玄黑长袍的映衬下显得渗人的白。仍觉不尽兴似得,那人在出来后又轻轻抚掌,面具下沙哑的声音带着怪异的笑道:“好一出英雄救美,原来一向自持冷静的昭王殿下也有冲冠一怒为红颜的时候。嗯……孤身涉险,好极、好极!” 宋显珩稍稍拧眉,冷声质问:“躲在地宫藏头藏脸,你到底是什么人!” 面具男子并不应他这话,负手而立来回踱了两步,像是将底下死伤的手下扫了一眼,“不知昭王一人还能支撑多久——”他一举起手,数道黑影在帷帐后忽隐忽现,然而他却没有再进一步的动作,仿佛只是显露一番罢了。 宋显珩何尝不是摸不准此人的心思,可如今唯知道一件事,那就是——擒贼先擒王。他自是知道自己体力有限,真要有源源不断的人补上来他不能无休止的招架下去。 “连我这地宫形势都还没摸清楚,昭王就敢只身前来,不畏生死,这其中……真真是耐人询味得很。”因罩着面具,也没人能看清黑衣男子说这话的时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神情,不过他沙哑低沉的话音中却一直带着戏谑玩味的笑意。男子转过身,一挥衣袍附着气势坐在了殿中石座上,两侧分列的侍女正好映衬。 宋显珩皱眉,薄唇紧抿着。 面具男子却仍然道:“怎么……昭王殿下还真想要叫人以为是孤身救美来的?”继而那声音中渐渐融入了鄙薄和质疑:“世人都知昭王和谢将军一向不睦,如今却为了谢大小姐只身犯险,不知道昭王……对其是真用心,还是怀了旁的目的。” 谢蓁听着这话怎么那么奇怪,凝神思付了片刻才深觉这面具男子用心险恶。难怪他要喂了自己哑药冒险带自己在这大殿了,原来是故意要在自己面前说这番话。可……也不知怎么,她心中隐约也有些祈盼,竟也希望亲耳听见宋显珩回答了这话。 事实证明,谢蓁想多了。殿中宋显珩只是显然十分冷漠的回了一句:“与你何干。” 面具男子默了片刻,再开口的时候语气比起之后也淡了许多,只是仔细去听仍然带着怪异的笑容。“那真是可惜了,昭王不肯在我面说,那恐怕只能下去对着阎王说了!”最后话音陡然拔高,带了凌然之气,他手掌重重拍打在了扶手上,那些隐没在幔帐之后的黑衣人纷纷现身,提着泛着寒光的剑直往殿中宋显珩那边去。 而宋显珩也早已经开了杀戒,此时手中握着的那一把剑的剑身全是鲜红血迹,正顺着剑尖一颗颗的往地上滴着,面对七八人齐数往上,他只是眉头一皱,继而一个旋身挽起剑花护住周身,将刺来的剑纷纷挑挡开去。然而一波好挡,接连下去只会叫他露出破绽,宋显珩再明白不过缠斗不是长久之计,何况不知这地宫还有多少人,为今只能寻求突破去擒住殿上坐着的那人。 谢蓁在看得提心吊胆,有几回都要惊叫出声,她身子稍稍动弹,抵着她的那把匕首更是刺入两分,如今已经刺破了肌肤,鲜血透过衣裳映了出来。可谢蓁浑然不觉,似乎已经将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宋显珩那边。 渐渐的,宋显珩也露了疲态,虽然已经斩杀了三人在剑下,可仍有五人与之缠斗。他侧身一闪,手持着软剑如飞叶一样轻巧划过,又划开了一人的脖颈。也是同时,他胳膊被人结结实实的刺了一剑。 “……”谢蓁一颗心扑通跳个不停,连呼吸都屏了起来。 面具男子的目光似是不经意瞥过了一下,而后朗声说道:“我倒是要看看昭王殿下还能坚持几时,倘若这会反悔了,大可从这殿中平安退出去。” 宋显珩冷然笑起,忽然一个转身掠地飞身从紧余四人稠密的刀光剑影中脱身,手腕一转软剑游蛇似得直刺面具男子的眉心。 那速度惊人的快,似乎只是在一眨眼的功夫,可面具男子又岂是泛泛之辈,立即从那石座上避开,叫宋显珩的软剑落了空。 谢蓁心中好不失望。 可正当这时候,宋显珩却丝毫没停下动作,而是骤然转了势头,软剑轻巧的取了一名侍女的性命。 谢蓁暗道不妙!他不会是杀面具男子不成,转而是要杀这群侍女泄愤吧!怎么办!谢蓁口不能言,这电光火石间双腿已经有些发软了。她看着软剑直刺而来,她又被人挟持着避也不能避,心中只盘旋着几个字——好冤。 她要是这么死了,真的好冤。 然而下一刻倒下的却不是谢蓁,而她却是被抱入了一个滚烫的怀中。谢蓁讶然,抬着眼一转不转的凝视着近在眼前的宋显珩,脑子一时有些迟钝得转不过来。 她——没被误杀,而是……就这么被宋显珩救入了怀中! 谢蓁胸口起伏,显然还没能接受这短短一瞬的剧变。她仰着头,只见宋显珩面目肃然,薄唇紧抿,浑身上下都透着杀伐戾气。 他竟然……认出了自己?! 谢蓁一时五味陈杂,竟也全然忘了自己还身处险境,只觉心中被又酸又涨的滋味包围了起来,之前的惶惶不安都消失殆尽,只剩下安心。 若非带着面具,男子面容下的愠怒早教人看了一清二楚,言语清冷道:“昭王好眼力,这样竟还能一眼认出谢大小姐。” 宋显珩这时才露了一个稍显轻松的笑来,“原本也是没想到,只不过……你方才那话问的古怪,叫人生疑。”既然这人问了那话,就从旁佐证了谢蓁一定也在殿中。唯一能让宋显珩怀疑的就是那两排侍女了。之前宋显珩就留意了殿中情况,侍女是后来才进来的。明知此方有杀戮却还要叫一排侍女在此立着,实在可疑。何况……宋显珩心思一敛,问:“你究竟是什么人?!” 面具男子不应声,只是古怪的笑着。忽然,从后头来了一人近在他耳旁低语了几句,隔了片刻,面具男子才道:“我是什么人不紧要,紧要的是昭王日后可要好好守住人了,我可不是回回都能这么好的兴致能留着人等你来救的。” 宋显珩若是只身一人这时候必然不会让此人轻易离开,然而此时他怀中带着谢蓁,只怕这一上前再不能分神护她周全。可心中却也有几分奇怪,这面具人到了这时候分明再拖延之下已是能将他们二人尽数抓住,却为何……宋显珩忽然冒出一个念头,带着谢蓁连忙朝着面具人离开的地方追了过去,只见才刚转入密道,就瞧见一具被扎成刺猬的黑衣尸体,密道箭从密集,嵌进墙壁,而尸体脚踩着的地方赫然凸起,应该是误踩机关致死。 谢蓁看到尸体脸上覆着的面具,“……”从没见过反派死在自己机关下这么清新脱俗的。 宋显珩深吸了一口气,果然不出他所料。 谢蓁骇然,尤觉不可思议,心中惊叹——死了? 宋显珩朝着深深的密道看了一眼,哪里还有半个人影,“他不过是个替身。” 替身……?谢蓁神色复杂,愈发不明白了,心中不住嘀咕——怎么会是替身?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个面具人是替身?她实在想不明白,为何这时要弄了个替身出来糊弄他们。 宋显珩缄默不语,心中越发觉得此事疑点重重。他揽在谢蓁腰上的力道稍稍重了两分,沉声道:“我们先出去再说。” 作者有话要说:  撒点狗血,但后面一定是清新脱俗的,会有惊喜……阿不可能是惊吓┑( ̄Д  ̄)┍ ☆、第66章 地宫设计弯弯绕绕,一路走来几乎都有尸首,谢蓁被宋显珩带着,可以想见这人是如何一路杀进来的,才使身上的血腥气如此浓郁,谢蓁抱着宋显珩的胳膊竭力稳住心神,不再去看。 出去花了不到半刻,谢蓁抬眼望着头顶的浩瀚星辰吐出一口郁结之气,总算是出来了。 隐隐约约还能听见有人说话,可却瞧不见影儿,又是深山老林,这情景登时吓得谢蓁往宋显珩身边挨近了几分,后者顺势将人拢在怀里,“这里似乎有阵法,外头的应该是我的人。” 谢蓁听得懵然,不过知道不是鬼怪后松了口气,想退出宋显珩的怀抱却被人拥得更禁,“阵法古怪,稍有差池恐伤性命。” 仿佛印证他的话似的,一只出来觅食的野兔尚没蹦跳两下就被不知从何处射出的箭矢射中,短腿儿抽搐两下没了生息。 “……你懂阵法?”这话音说完,她纳罕宋显珩怎么盯着自己看时才猛的意识到她竟然能说话了,只不过那声音黯哑得很。不过好歹是没被彻底毒哑了,为此谢蓁心中还是长舒了一口气。 不过那只兔子的结局教谢蓁看得遍体生寒,也不敢再乱动,安安分分地窝在了宋显珩怀里。 宋显珩收回目光,走过去拎起野兔,“不懂。”转眼对上谢蓁蓦然瞠圆的乌眸,神色一派淡然。 “那你是怎么进来的?”谢蓁干着嗓子问道。 “……运气。” “……”谢蓁不由看了看他头顶,星光熠熠下,男子长身玉立,俊美如谪仙,男主光环什么的果然不能比。 宋显珩看少女一瞬闷了表情,未再久留,带着人离开。说是运气,其中多半还是凭借过人的记忆,只是入夜后走得更加谨慎罢,而怀中温热恰叫他这日来所有惊吓褪去,涌上失而复得的惊喜,星辰当空,心中却是鼓鼓满满的。 直到走出林子,谢蓁被裹挟着,稍稍挣动就脱离了那人怀抱,陡然的失力叫她有些怔愣,毕竟方才这人几乎要把自己嵌进骨肉似的。 “你……”忽到光线处,谢蓁一眼瞧见宋显珩煞白面色,秋露深重的夜里,身上似乎是被汗湿,那模样叫她紧张地碰到胸膛,瞬时沾染血色,几近一半的袍子都被浸染,只不过着了深色难以看出罢。 察觉少女一瞬紧绷,宋显珩握住了她抬着的手,却是轻描淡写的两字:“歇歇。” 谢蓁咬唇,平时就是一副死人脸的,万一真成了死人……想法一冒,登时在心底呸呸了两声,环顾四周根本不清楚他们在什么地方,除了他俩的声音再听不到旁的,唯有不远处一条小溪流流水涓涓。 让宋显珩背靠了大树,谢蓁跑去小溪浸湿了帕子,重新折回,“你自己脱还是我来?” 宋显珩的唇角突然一弯,眼眸异常深邃地凝着人。 谢蓁话一出口才觉得非常耳熟,似乎前不久才说过,等想到不禁有些窘然,而后者已然摆出一副任由鱼肉的姿态,让谢蓁不得不略去那股诡异错觉,仔细替他清理伤口。 “这回别绑那种了。”宋显珩在谢蓁划开裙角,撕成布条替他包扎时开口。 谢蓁愣了愣,随即也想到那回的滑稽样,一直凝神紧张的眼底亦是划过几分笑意。不知何时起,他们之间的谈话也有这么多回忆谈了。正要将布条收口,手却被宽厚大掌握住,抬眸就对上了宋显珩略是无奈的深邃眸子。 手心传递滚烫温度,那人微微往前倾了身子,落下低低无奈声道,“会被外人笑的。” 谢蓁因着那人刻意示软三分的亲昵僵住了动作,整个耳廓都烧了起来,飞快地给打了死结退了两步保持冷静。 “……”伤口略疼的宋显珩看着上面的死结,陷入沉默。 谢蓁作势去清洗帕子借以掩饰崩乱了的心跳,手忙脚乱间错拿了宋显珩脱下的外衫直接浸了水,“……”自身后响起的一声低笑更是叫她窘得抬不起头来,勉力崩住了平静无澜的表情,手上凶狠地搓着衣服,好像搓揉的是其主人一般。 夜里甚冷,宋显珩凝着还跟衣服过不去的谢蓁倏然出声,“不用洗,衣服脏了就扔了。” 谢蓁闻声回眸,听到这话瞧了瞧冻得通红的手指头,默默捧着湿衣服回来,挂在了树干上。 看宋显珩身上单薄,却眼神灼灼地注视着自己,谢蓁最后干巴巴道:“我去拾柴生火。” 方一动手,就被一股力道擒住,整个人朝着宋显珩的方向跌了过去,在要挣扎之际谢蓁想起方才包扎的密集伤处而有所顾忌,这才稍一分神却就被人圈住。宋显珩声音低醇入耳,“不用生火,这样就好。” “……”又被吃了豆腐的谢蓁红着耳根,咬牙切齿地叫他放开。 宋显珩却是想起了山谷里的那夜,彼时此时,斗转星移,却发现原来自己早早就已动心。 “不放。” “也别生火。” 谢蓁听着身后带着鼻音的低哑声音似乎还夹着古怪,心中莫名生起这人是在跟自己撒娇的念头,僵硬着身子不敢转头,也不知如何是好。 “母妃是被人刻意纵火烧死的。”宋显珩低沉的声音复又响起,说的内容叫谢蓁始料未及。“当时我尚且年幼救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她……” 谢蓁默然,那声音抵着自己后背发出,一贯清冷的调子却不难听出当时的无奈绝望。 宋显珩垂眸,那种无能为力的感觉他今生都不想再体验,自此过了一段无悲无喜的时日,直到太傅……他立誓护梨妆一世安稳周全。 “梨妆是沈太傅的女儿,幼时就与我们一道上学,因为年龄最小,最受偏爱,是我和皇兄都疼宠的妹妹,可惜后来……”宋显珩话说至此顿了顿,谢蓁也就立刻明白过来后来发生了什么,心中却因为他告诉自己沈梨妆的身份震颤,渐渐的也泛起了丝丝涟漪。 “你就不怕我同父亲说?”谢蓁回头看他,不知为何问出了这个。 宋显珩淡淡瞟了她一眼,“当年案件尚存疑点,的确——若非谢将军,恐怕未必那么快成了定局。” 谢蓁不由哑然,被他看着莫名有些心虚,心里知道宋显珩会说必然是有护沈梨妆的法子,所以才不怕被她知道罢。思及此,心思又不由复杂了起来。 “我答应师傅要好好照顾梨妆。” 呵呵,顺便照顾一辈子呗。谢蓁几乎一刻都难忍在他怀里,憋着郁气再不管他伤不伤口的就要起身离开,却被人紧紧扣在怀里,方才包好的地方渗出大片血迹来。“……” “我庆幸他们绑错了人。”宋显珩毫无放开她的意思,说完这话声音一顿,“我负责不了她的一生,但我想对你负责。” 谢蓁磨着两颗小尖牙正要对着他的手腕咬下就被掰正了身子,正对上宋显珩极其认真的神色。她面上尽是惊愕之色,眨了眨眼,发出迟缓的一声“啊?”,一副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的样子。 宋显珩略有些无奈地瞧着某些时候聪明、某些时候又不知是不是装愚笨的谢蓁,正要再开口——蓦然,他脸上神色一变,抱着人起身,神色紧绷了起来。 漆黑夜色中,一双冒着猩红血光的眼睛出现在阴影中,随后而出的是一个庞然大物,獠牙映着清冷星光晃晃森然。 谢蓁也是被惊骇到,没见过发育得这么好的野猪,紧紧扒着宋显珩的衣袖,“它它它……给给给它兔子……” 宋显珩倒是知道谢蓁意思,可那野猪分明是冲着人来,看也没看近在它脚旁的野兔,看那样子像是误食了什么发狂的,遂护着谢蓁不着痕迹地后退,极是防备。 野猪发着呼哧声响,凶狠地瞪着二人,不,应该是凶狠地瞪着谢蓁。谢蓁顺势看了下自个穿着的,不过是红了点儿,你又不是牛,犯不着这么大火罢!然没等心里吐槽完,野猪就突然发狂奔来。 “啊啊啊啊啊——”谢蓁想也没想地脱下外衫,因为是背对着宋显珩,而那人拔剑急着跑来护她,一个弧度抛出,竟然偏巧不巧的直接扔在了宋显珩身上,谢蓁却后知后觉的仍在逃命般的拔足狂奔。 宋显珩一个愣怔,瞧着那抛来的血衣沉了几分眸子,但还是立即敛住心神。 被成功转移注意的野猪直冲宋显珩而去,却被他闪过直直撞在了不远的树上,树枝震颤,簌簌落下叶片,而野猪脑门上撞出的血顺着眼睛往下流,更是刺激了兽性,哼哧的声音回荡在寂静夜里,仿佛要将人生吞似地又一次扑向宋显珩。后者本来就伤重,而野猪完全的蛮力几乎叫他招架不住,几番冲撞再添伤痕,却是咬牙硬撑,不愿让这畜生伤及后面那人。 几乎在耗尽力气的那刹,伴着大树倒下的轰然巨响,快要奔到宋显珩面前的野猪被狠狠砸下,宋显珩眼疾手快从左侧横刺了过去,捅了个对穿,鲜血狂涌,野猪痛苦嚎叫不多时就止了动弹,宋显珩几乎也是累极垮坐在了地上,身上缠着的布条被鲜血浸润,几乎无用。 谢蓁后来才发现自己随手抛的衣服竟在宋显珩手上,却不知那人为什么不扔开,而接下来的一幕发生太快那声小心惊呼都来不及出口,就见野猪死在了宋显珩的剑下。本就紧张往前挪了的步子更是加快走到宋显珩身旁,便对上那人抬起来凝向自己的目光。 “在御花园的池子里,你是不是也想要了我的命?”如同他冷峻森冷的脸庞一般,宋显珩的嗓音异常的冷,低沉的,沙哑的,充满失望和寂落。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其实小宋很可怜的【抠鼻】 ☆、第67章 作者有话要说:  【无责任脑抽剧场】丈人难搞系列 谢老爹(王母娘娘脸):你们不可以在一起! 小宋:……理由。 谢蓁蹦出来甩手绢抹泪:王爷,其实我们是失散多年的兄妹啊! 小宋深沉觑了抽风的某只一眼:呵,敢扯本王的后腿…… 谢蓁:你你你你……好好说话憋动手!【被拽走】 谢元:……当我死了么! 不知道算不算虐,意思总是不能让小宋这么容易就得逞了,窝女儿好不容易等来算账的机会┑( ̄Д  ̄)┍ 谢蓁:你确定是我去算账,而不是被算!! 谢蓁没由来的心头猛跳,有些招架不住宋显珩递送来的怒容。 她方才只顾逃命根本没看到他伸手来救,也不知那衣服怎么就好死不死落在他手上,招致灾祸,再瞧了一眼占地大片的野猪尸体上断成两截的粗壮树干,要不是突然来这么一下,野猪也没那么容易就挂。心中不由有些庆幸,得亏是换了宋显珩,要是她这种炮灰,万一落个被野猪顶死的下场,她想了想,搞不好还是被削成棍更体面点。 谢蓁脑海里两个画面切换,最后幻化成了一张面瘫脸,不管是哪种都很让人暴躁啊!正想着,人被逼着往后退了一步,后背正好抵在了树干上,退无可退,只能直面。 她又不是故意,可倏地想起宋显珩方才那句问话,问的似乎是之前御花园那茬。凝着自己的目光犹如深邃漩涡,带着沉重压抑,叫谢蓁看着倍感压力,毕竟,当时自己想的确实是同归于尽来的,可当时也是他见死不救在先啊! 但看着宋显珩差极的面色,那句昭王殿下福泽深厚绝对死不了的话哽在喉咙,怎么都觉得不合适。 殊不知宋显珩却因为这番沉默误会了,他挺直的身影可见一丝僵硬,胸口微微起伏着,映衬着血迹的脸色越加苍白,眸中也渐失了星点光芒。方才还如熊熊火焰一般的内心,经了这茬,却像是被当头的淋浇了一盆冷水,整个都冰凉刺骨了起来。 “嗤……”蓦然响了一下,宋显珩也不知道笑还是怒,然而他问了谢蓁,也给了她机会同自己解释,然而……这人却是一副无话可说的样子,教他如何不心口发堵。他逼着自己冷静默然的对待谢蓁,却发现自己那一颗心早不知何时起喜怒已经由不得自己控制了。 “蓁蓁——”在这胶着尴尬的时候,一声熟悉的疾呼打断了谢蓁要出口的解释,后者看着跃下马飞奔而来的谢宗骐几乎是意外,可等在瞧见谢老爹的身影霎时涌起狂喜。 也不知是巧合还是故意,总之谢元人马赶到的同时,宋显珩身旁也有手下迟来请罪,两人被各自围绕,同时侧头相望时隔远了距离,而宋显珩先移开了目光,倏然转过身去,比起之前不知多了多少干脆利落。 谢宗骐瞥见落在宋显珩脚边不远的红色外衫,皱了皱眉,解下鸦青毛缎披风覆在谢蓁身上。“幸亏谢七在你身上放了沈家密香,要不然也能一路追踪至此。”谢宗骐随即又低低附在她耳边道,“若再找不着,大伯都快要为你大开杀戒了。”首当其冲第一波要被问责的就是她的那些护卫。 谢蓁闻言凝向谢老爹,自一开始紧张检查过她身无大碍后就板着脸睨向宋显珩方向,神色怪是不善。 “爹,这次多亏了昭王殿下相救——” “哼,他救你是应该的,你是替人受过。”谢老爹的目光回落在谢蓁身上,化去了眸中寒意,看着女儿如花似玉小脸上的脏污,满满都是心疼,“怎么两日功夫,人却好像是瘦了一圈,吃苦了罢?” 谢蓁的嘴角微小弧度的抽了一下,略有些心虚地颔首,毕竟除了头一回那头头下了碗面给她吃外,其他顿顿都是变着花样来的。青碧大概是怕那位少主再给她下厨,所以每次都做了好多吃的塞她,谢蓁不由摸了摸脸,好像还多长了二两肉。 在谢蓁被谢老爹□□的空档,就瞥见一抹近黑的身影走了过来,叫谢蓁登时收敛,大抵还记着之前那茬,因此而有些闪躲。 “这次连累谢姑娘委屈受罪,本王定会好好补偿。”不知为何,谢蓁总觉得某人咬重的最后几个字有点让人预感不详。 “不用了不用了,反正都没……”谢蓁忙是说道。 宋显珩却眉头皱拢起,干脆利落的截了她的话:“谢姑娘不受,是想要本王日后被人用这件事来指摘行事有失公允?” 谢蓁这时候嘴笨舌呆,根本回呛不起来。 谢元冷冷瞥去一眼,他是混迹官场的老狐狸,什么话不是信手拈来。何况他眼神又尖又毒,早就看出了宋显珩的意思,索性不跟他拐弯抹角,直接挑明了话道:“昭王殿下该知古来圣人训诫就是男女大防、不可随意的?” 谢蓁站着,因为寒风吹着的缘故,又抽了抽鼻子,瞧着倒还真有几分可怜。实则也是想起来自己在这人手里吃过多少亏,难不成他说要负责,勾一勾手指头自己就得乖乖迎合上去? 谢元怕女儿受寒,当即吩咐,“来人,送小姐上马车。” 谢蓁被谢七等护送上马车,一路回头看,谢元与宋显珩双双立着,弥漫着一股剑拔弩张的意味。 马车里熏着暖炉,谢蓁上去后便捧着,后又忍不住撩了一丝缝隙偷瞧,两人不知道说着什么,谢蓁凝着依然挺直的身影,最是清楚他身上受的伤的,最终还是用带着鼻音的声音催促谢老爹离开。 等自己宝贝女儿上了车,谢元脸上神情早卸下了最后半点温度,看向宋显珩的目光宛若两把冰棱,戾气呼啸而出,仿佛他眼前对着的不是什么王爷,而只是一个能任由他肆意杀虐的贼子。 宋显珩坦然不迫,对着谢元身上倾轧过来的重重威压显得波澜不惊,他忽然想起了一桩事,“谢大将是否有些后悔——当日没能伏击杀了本王?” 这话说出来委实不得宜,若是没说开无论如何都会隔着一张纸,可若说开了,那就再无需周全脸面了。 谢元亦不是个能被挑衅的,目光沉沉,仰头笑了数声,显得豪迈逼人,“但愿王爷往后也时时刻刻能有这样的好运气,每回都逢凶化吉。” 宋显珩忽然也随之一笑,“好运气未必能说,可上回生死一线,还是多亏了谢大小姐出手相助,否者……本王未必能平安到今日。”这事本只有宋显珩和谢蓁两人知晓,何况当日那情形委实……两人刻意隐瞒之下谁给没说。可不知为何,宋显珩这当口却只想将这事拿出来说。好叫谢元明白……明白……宋显珩眼眸稍稍黯淡了下来,说不清道不明他到底想叫谢元明白什么,可他知道,心中那人早就在那,只是自己先前从未察觉,而到了今时今刻,愈发清晰了起来。 谢元心中亦然一震,也不问这事的真假,甩了袖子转身离开。 回到将军府已是深夜,加之谢元有意为之,一行人回府甚是低调。谢蓁路上听说祖母挂心病着,一回去便径直去了枕霞阁,刚一迈入就看到董姨娘端着汤药过来,见着她甚是惊喜。 谢蓁接过药碗,“姨娘瞧着脸色不好,回去歇息罢,我拿进去给祖母。” 董姨娘顺势给了她,不过摇了摇头并不走,而是跟着她一道进去。随后而来的谢元瞧见这幕,女子温柔贤淑,似乎与记忆中一人重叠,然一想起就被现在宫中的一抹浓艳色彩盖了过去,慢下脚步折去了书房。 谢老夫人正倚着床榻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听着动静连头都没抬,“我这毛病我自己清楚,喝药没用,不喝不喝。” “可是我这个药不一样,是灵丹妙药,祖母要不要?”谢蓁笑着扬声道。 “蓁蓁?!”谢老夫人几乎是激动地要下床,看着平安回来的孙女儿满是不置信,仿佛要摸着才能确认似的。 谢蓁忙是快了两步上前扶住,抓着她伸出的手,“让祖母担心了,孙女儿没事。” 谢老夫人拉着好一顿查看,后者饶是配合,直到亲眼确认了,才是安下心来,热着眼眶道:“回来了就好,这两日可把祖母给吓坏了,菩萨保佑,真是菩萨保佑!” “蓁蓁回来,老夫人也该好好用饭了,这儿有热粥,我再去叫厨子做些宵夜来。”董姨娘饶是高兴说道,平常温婉的眉目都能瞧见喜悦之色。 “这里的就够了。”谢蓁忙是唤住,”这么晚别忙活了。姨娘,今个我想陪祖母睡,你回去歇了罢。” 谢老夫人听到谢蓁留着陪她自然高兴,忙是叫戚妈妈准备被褥。董姨娘瞧着正要应了退下,又突然想起一事来,只是依着性子不爱在老夫人面前搬弄,为难地欲言又止。 谢蓁瞧见,提了要跟董姨娘说话,两人转到了外头,“姨娘可是有什么要跟我说的?” 出了屋子,董姨娘显得自在了些,与蓁蓁又是相熟,便不拐弯地将自己那日所见一五一十地说给谢蓁听,最后说道,“这话我在老夫人面前不好说,可我始终觉得两位小姐有古怪。”她之前一直藏着话,也实在是没个证据,一下子将矛头指向府中两位小姐真要所什么总不是她能担待得住的,万幸谢蓁没事,一切都过去了。可董姨娘也不想真当这是没发生,想了想还是同谢蓁提了起来。 ”姨娘说那人被爹扣着,可知道扣在哪儿了?“谢蓁轻扬了下眉梢,转过几许深色问道。 “我带你去。” ☆、第68章 再说那人所关的地方就在离开谢元书房不多远的地方,看守的那些人也是谢元贴身的护卫,一般人不能轻易靠近,可见重视至极。 谢蓁知道自己这样平安回来,那些算计了她的人必然要急得跳脚了,为防事情有变,还是想着立即就过来将事情查问清楚才好。 护卫皆是认得谢蓁,一听是谢大小姐要亲自审问这人,哪里有不从的,当即开了门。 屋中昏昏沉沉,还是有人吹了火折子点了蜡烛进去才光亮了一些。 护卫怕那人死到临头更生歹念,将谢蓁团团为着护住了送进去,可谢蓁往里面一看,那人蜷缩在角落,像是已经受了折磨似的,孱弱得像一只病猫,何谈什么威胁。 谢蓁挥了挥手,让几个护卫重新退到了门口,对着这人缓声道:“抬起头看着我。” 那人仿佛动作都迟缓了,抬起头来时目光无神,可骤然瞧着谢蓁又骇了一大跳。 谢蓁也是瞧了个清楚,依稀有些眼熟的,的确是那日后来冒出的那伙人里头的其中一个,听谢七说,独独这人同他一道的都成了刀下亡魂,就这个还是谢老爹用灵芝好药续命吊着救回来的。 地宫里的人是要绑沈梨妆,而这个明显认得自己的恐怕是冲自己来的。谢蓁坐在桌子前,一只手搁在桌面上,显得随意而闲适,更叫人有一种琢磨不透的的意思在其中。她看这人估计先前就被她谢老爹折腾一番,现在一幅吓破了胆的样子,倒是不宜使强硬手段,而是徐徐诱了道:“索性今儿我能平安回来,旁的事我也不会跟你多计较。只有一点,你要是交代清楚了,放你条生路也是可以的。” 匪徒掀起眼皮,目光直然不讳的看着谢蓁,目光游移不定,可偏偏嘴巴却是紧抿着。 谢蓁也不急,并一味逼着此人要立刻开口,此番她最是有耐心,便斯条慢理的将指尖有一下没一下的击打着桌面。 董姨娘坐在旁边却有些心急起来,不知此人何时开口,她心中想着蓁蓁才回来,可别真要在这耗下去耽误了休息,思来想去倒是有些懊恼不该多这个嘴,其实等了明日再说也是来得及的。 她正为了这事情后悔,一抬头就瞧见谢元站在门口不远处,立即起身,抚着衣裳上的褶皱柔声唤道:“老爷。” 谢蓁也听见董姨娘出声才意识到谢元来了,也跟着侧过了脸,讶然:“爹——你怎么来了?” 谢元先是对着董姨娘点了点头,再是对谢蓁道:“怎么一回来就问起这事来了,交给爹就是了。” 谢蓁娇娇笑了下,“怪不得这人不肯开口,原来是爹站在女儿身后,爹一来,叫女儿还怎么好审这人。” 谢元听自己女儿语气中竟然还有几分抱怨自己的,又好气又好笑,末了在谢蓁的坚持下只能离开,不放心之余又让门口的几个护卫都不好懈怠,看紧了才好。 再说有过了谢元这一桩,匪徒眼中已然透出了动摇。他之前被谢元审问过,几乎去了大半条性命,自然也就知道了此人的做派。可……可他方才对自己的面前的这位谢大小姐……匪徒的目光不禁闪烁,压低了声音问:“你说的话,当真算数?” 谢蓁嫣然一笑,还以为他之前为了顾忌什么,原来是这个,当即郑重点头了道:“自然算数。” 那人咬了咬牙,似乎心中已经打定了主意。 要说谢蓁回来,阮姨娘沈姨娘都是后头知道消息的,那时候时辰已经晚了,只好次日一大早的就往凝香苑来,俩人都知道谢蓁爱吃,在外头不定受了什么罪,都让丫鬟提了食盒来,挑的也是谢蓁爱吃的做的。 也是难得,该是爱睡懒觉的谢蓁破天荒地起了,梳洗过清清爽爽地出来,瞧着桌上摆着的吃食略是弯了弯嘴角。 而后跟着一道来的谢文清在谢蓁出现时骤然缩了瞳孔,原还存了几分侥幸的,可真见着人完好无损地站着,几乎让她稳不住心神,堪堪掐住了腿侧的肉才能笑着说道,“蓁姐姐能平安回来太好了。” 谢蓁瞧了过去,又依次扫过几人,亦是笑笑道,“是啊,我差点都以为回不来了。” “蓁姐姐吉人自有天相,何况好事做多了总有回报。”谢文褚将一番话说得四平八稳,不疾不徐。 “还是不得不信,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天道公平,总有公断的。”谢蓁是笑着说的,仿佛说的是自己,又似指向了在场的几人。 沈姨娘是信鬼神的,不知怎的心里打了个突,忙是道,“来来来,趁着热先吃,莫要光顾着聊天了。” “姨娘,妹妹也一道罢。”谢蓁邀了道。 说是朝饭,也是夸张了,汤汁熬得浓稠色白的羊肉煲都上了,谢蓁便拣了银丝花卷配着一块吃,花卷发得正好,松松软软,还有一股牛奶的香甜,而在座的只怕独独她有这个闲心好好用饭的。 “话说回来,那个被老爷关起来的,也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我听说他们这伙人专门买卖女子往岚国,这岚国是什么地方,都是一群杀人不眨眼的蛮人,送去那儿的女子可没一个有好下场的。”沈姨娘捏着勺子,突然开口道。 阮姨娘觑了她一眼,“吃饭还堵不上你嘴,蓁蓁好不容易回来,你就给提这茬。”大抵是怕谢蓁心里还有阴影,影响了心情。 沈姨娘哼哼,“我提这茬还不是为了给蓁蓁提个醒,别看这一个个都嘘寒问暖的,指不定哪个心里就存了别个心思的,不然那些个人贩子怎么会把主意打到蓁蓁身上,又那么凑巧。” 谢蓁听着头一回对沈姨娘另眼相看,居然透过现象看到了本质,说得不偏不倚恰是时机。只是却还装着受惊未定的模样,反应不过来似地问道,“姨娘说的什么意思,什么凑巧?” “蓁蓁不知道罢,老爷那么费心救一个该给千刀万剐了的人贩子,这事里头有猫腻着呢。”沈姨娘故意说的悬念十足,引着人往下问的。 “沈姨娘怎么清楚的?”谢文清抿着唇角,勉力维持着面上笑意问道。 “咳——”沈姨娘没想到被谢文清这么不按常理出牌的一问,有些哽住,哪能告诉她自己消息的来源,憋着一张圆脸,赌气道:“还不兴老爷告诉我的。” 这话落下,更是没几个信的了,就沈姨娘那副模样不走样前兴许还能得到老爷垂怜,可就如今说出来都成了笑话了。 “不管如何,要真有什么人要害我,爹定能揪出来的。”谢蓁最后说得一派天真,只管自己吃饱了后道:“不过估摸着也得在冬至前了。” 众人听她这么说甚是奇怪,阮姨娘问:“怎么冬至前?还有什么日子说法不成?” “爹要去趟荆州公干,我待会儿还得过去看看收拾去。” 阮姨娘心里一动,这事儿她是不知情的,打谢蓁回来她也没见上谢元一面,不过依着谢蓁受宠的程度,知道也并不奇怪。用至差不多也搁了碗筷,提出离开,余下几个自然也都识趣,一道走了。 谢蓁目送着几人离开,心里头却是活泛,那个被关押的知道得并不多,说白就是个跑腿的,只知道头头接了一单生意的,送上门的没有不做的道理,这才铤而走险,他并不知道买主是哪个,只依稀听头头透露过是个女的,还说这些世家里头脏得很,什么相残之类的,应该是同谢蓁有亲密关系之人。 只是哪个,未能确定,方才一试,谢文褚与谢文清二人都有嫌疑。 正这时候玉瓒捧着只匣子走了进来,呈在桌上,“昭王府送来的东西,小姐可要瞧瞧?” 谢蓁一怔,随即打开了盖子,里头几只白瓷小罐,还有一罐香盒,附了一封书信,字体遒劲,写的也只是用法,昭王府……一看就知道出自何人之手。 她将信纸翻来倒去两遍都没瞧着别个信息,再看了看匣子里的东西,大多都是宁神静气,补血功效,虽说是给她送的,可仿佛又是在提醒她真正伤残了的是哪个。 何况……还都是为她伤的。 玉瓒见她起身往房里去,跟着进去,便瞧见她拿了不少珍藏的膏药,诧异地唤了一声。“小姐?”这些可是小姐搜罗来的好东西珍藏的,全都……给了这么大方? 这些收来的膏药价格不菲,为的是以备不时之需的,若搁以往谢蓁定是心疼银子心疼得不行,可这会儿却庆幸自己备着,装呈了一处,便要让玉瓒回给还候在外头的人。 “那个……” “吞吞吐吐做什么?” “那东西是昭王殿下亲自送来的。” “……” 作者有话要说:  小宋杀上门来了,巴特谢老爹绝对不会让他好过哒~王母娘娘脸→下章高能预警!!!! ☆、第69章 谢蓁一时没听清楚,停了手中的动作侧过头脸又仔细问了一声:“什么?” 玉瓒面露迟疑,几番欲言又止之后只得将原先那话又道了一遍:“昭王殿下亲自送来的。” “他来做什么?”谢蓁神情复杂的嘟囔了一句,思虑片刻又立即道:“那现在人还在外面?” 玉瓒点头。 谢蓁听得心里一个咯噔,暂时还没想好该如何应对,那人先前那番话是在告白罢?可是后头那走向又让人觉得诡异了,谢蓁认自己的心意认得坦坦荡荡,却吃不准那人,用自己的内涵打败了原女主什么的不要太玄幻。 此番听说他就在外头还特地送了这些东西来,心里头更是犯愁了起来。她拿不定的主意,手中绞着绦带为难了一阵才负气似的问:“几个姨奶这时刻有出府的吗?” 玉瓒摇头,也不知道谢蓁为何问起这个,忽然眼珠子一转,当即明白了过来,“姑娘,昭王殿下在马车中——车子停在巷子里,并未正对着谢府。” 谢蓁这才稍微宽了心,扭头看了一眼桌上的东西,不知为何生出了一种做贼心虚的感觉来,忙催促了玉瓒赶紧收拾了一道出去。 然而等到出了正门,谢蓁往左右巷子中一瞧,却没见到有什么马车,心中顿时长舒了一口气。她神情也跟着愉悦了起来,拍了拍手扭转了身子,对还愣在原地的玉瓒瞪了一样,“愣着做什么,既然人都走了咱们就回去了。” 可玉瓒目光却越过了她看向了别处,谢蓁心想自己分明已经看得清楚了她这什么还这幅模样,正心中纳罕不止的时候,她听后身后有人语气沉沉的唤了自己一声:“谢蓁——” 谢蓁也说不清这话中的语气意味,只是这声音她实在是熟稔得很。怎么……他还没走?谢蓁缓缓地转过身,站在不远巷道中的宋显珩长身玉立,撑着一把乌青伞,雨雾沾湿麾衣上的绒毛,不知站了多久,除了脸色显得白了点儿,几乎瞧不出先前死伤一线。 细雨无声,遥遥相望,竟让人生出一种她不来这人便会一直等下去的错觉来。 谢蓁原还有一丝僵硬的身子倏地放软,隔着雨帘与他对视,心中涌起别样情愫。 “王爷——” 谢蓁慢吞吞的开了口,猛然意识到这是谢府的门口,要是被人瞧见了,又不知道之后还要再生出多少流言蜚语来。宋显珩倒也罢了,左右传的都是被肖想的天鹅肉,可她谢蓁的名声不能一直败下去了。 那人启了步子,似乎要往自己这处来,谢蓁动作先于一步,冒雨飞快地跑去宋显珩那边,拉着他的手腕朝着他身边的巷子窜了进去,头上稳稳落着一片阴影,而宋显珩身后的宋赟却是变了脸色,紧张地凝着宋显珩。 等进去了,谢蓁才想起他的伤来,只是这人表现硬气,并不知到底如何了,谢蓁那一瞬的内疚在瞧见停在这一小岔道中的马车时打了个岔,这才猛的意识是自己多此一举了!——人家堂堂昭王可比她要爱惜自己名声得多。 这样想着,谢蓁心中就有些不痛快,从微垂的眼帘中抬起头来看宋显珩,脸上带着不满的神色。 殊不知,宋显珩也是心头微有不悦。他这身上还带着伤就巴巴的过来找她,不见她有半点感动,却好像是自己见不得人一样、还对自己有怨怼。宋显珩嘴角稍稍一挑,再开口语气也透着不善,“怎么……谢大小姐是做了什么事情见不得光?” 谢蓁如何会听不出这话中的不悦,她眉头也皱拢了起来,按说她还正不高兴着呢!“咳——”她轻咳了一声,仿佛底气也足了许多,“我看未必见不得的事情,而不是人——” 宋显珩只觉得从她口中逸出的声音轻轻的、低低的,仔细去听还带了一股不能言明的撩人意味。纵然他心中再有什么不悦的念头,仿佛都能被谢蓁这声音也抹平了去,竟越看越觉得此人的谢蓁娇蛮可爱,并不令人生厌恶。 宋显珩不觉嘴角带起了丝丝毫毫的笑意,反口问道:“哦?你是觉得……本王见不得人?” 谢蓁不敢跟他对峙,稍低着眼哼哼了两声,可等转念,又觉得……哎!怎么他这说话的语气这样古怪?等她骤然回过神再要抬起头。只见宋显珩已经不知何时起站在了她的眼前。 谢蓁受惊,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 可偏偏宋显珩不收敛不避让,顺势揽着谢蓁的腰肢将人逼着退到了墙壁上。他稍稍倾压了身子,几乎能碰到谢蓁的面孔,嘴角的笑意非但不减,就连着眼中都带着和悦的神情,“你说说,到底见不得人的是我,还是……我们?” 谢蓁的心扑通扑通的跳着,胸口起伏不定了起来。她眼中就能瞧见近在跟前的宋显珩,见到近在身前的他的漆黑幽深的眼眸中只有自己一人。谢蓁任他伸手捋着自己在腮鬓边拂动的碎发,任由他微曲着的手指……在自己面颊蹭过。她不敢畅快的呼吸,一切都小心翼翼了起来。 可宋显珩压低了声音问:“说——” 谢蓁嗫喏着双唇:“……”只觉得浑身又热又烫,当着宋显珩的面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忽然“嘚、嘚、嘚”的一阵马蹄声从原而近,这巷子只有谢府这么一处大宅子占着,除了是去谢府的还能是什么。何况在谢府门前还能策马来去统共也只有几个。 谢蓁担心之余就自然而然将自己的手抵在了宋显赫的胸膛上,而目光也顺势侧转了过去看着何人会从前头那处巷子中过去。 宋显珩仿佛也早料到了谢蓁的担忧,一手将自己身上披着的鹤毛大氅也挥了起来,将谢蓁整个都罩在了里面。虽然眼前骤然一黑,可从缝隙中谢蓁还是瞧见了那策马过去的……谢宗骐。而马蹄声一路未有停滞,谢蓁也怅叹了口气,然而等她抬起头,“……”嗯,好似更加尴尬了。 宋显珩现在的姿势比之前更近了,也更暧昧了。他一低头,几乎能看见谢蓁微微张开的领口露出的大片雪白肌肤,馨香勾人。宋显珩瞧着她脸上一点点变得绯红,听着她呼吸急促,仿佛自己一贯平静自持的心也跟着……悸动了起来,他一只手捏着的谢蓁的下巴,逼着她朝着自己看,戏谑着问:“说……见不得人的到底是什么?” 谢蓁不想他现在还在纠结在这事情上不可松口的,一张脸愈加要滴血了一样,她深吸了口气:“你见不得……”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让宋显珩一下子用唇封堵住了自己余下的话。 谢蓁也不知如何谈论那滋味,只觉得既霸道又温柔,不一会就将自己挑得浑身都酥软无力了。她心中就只有一个念头——嗯,技术真好。 可这渐渐的,谢蓁就觉得有些不大对劲了起来,总觉得……自己被人盯住了一样。这异样的感觉才刚刚起了,谢蓁就又被宋显珩搅乱了神志。 也不知过去了多久,两人分了开来,那种莫名的被注视的感觉又一分分涌了起来。谢蓁巴拉开宋显珩挡住自己的大氅朝着外面那条巷子一看—— “……”她深吸了一口气。 再深吸了一口气。 谢蓁仍然觉得自己没有法子面对这现状。 只见巷子口,谢元和谢宗骐正站在那,雨水渐湿靴面,近湿大半,显然……已经站了一会,也就是……将他们发生的事情尽收眼底看得一清二楚……了! 谢蓁缓缓松开手,仍旧将自己藏回到了宋显珩的大氅下。为今她只有一个愿望,就是她老爹和大哥千万没瞧见她。谢蓁忽然想起之前宋显珩的问话——嗯,现在是她谢蓁见不得人了。 自作孽,不可活。 作者有话要说:   准备好承接老爹的怒火吧,古娜拉黑暗之神,把那个占劳资女儿便宜的轰成渣渣(╯‵□′)╯︵┻━┻ ☆、第70章 “蓁蓁——”一道清冷的声音携着一丝难以言喻的黯哑在谢蓁头顶上方响起。 谢蓁心中正是最焦躁不安的时候,恨不能挖个坑埋了自己,却没想到这人居然还开口唤自己。还有没有眼力劲了!她心中气恼,磨着牙恶狠狠的瞪了宋显珩一眼!又飞快的低下了头藏得更深,当鸵鸟去了。 正惶然不定,谢蓁躲在大氅里头,可越是不知外头情状越是不安心,目光四处游走,下意识往地下瞧——便看见一双缠枝纹的黑色锦靴,分明是穿在谢元脚上的那双。她一颗心提到了嗓子口,还未等想好下一瞬人就被拽到了一堵宽厚胸膛,声音低沉如寒冰,震得耳膜鼓动。“看来昭王殿下没把本将军的话放在心上,一再欺人,未必有前次的好运气!” “爹——”谢蓁听着火药味十足的话生怕挑起什么危险话题,忙是站直了身子,想缓和下气氛。 “不是说帮爹收拾东西?”谢元凝着她,方才威严未撤,非一般人可以承受。 这话明显是要支开自己,谢蓁小心肝儿颤了颤,又看了看宋显珩,提溜转了心思将后面的话咕咚咽了,“我这就去!”说完便躲进了玉瓒撑着的伞下,逃也似地进了府里。如今她是自顾不暇,只好先逃为上了。 待谢蓁走后,谢元一步往前逼近宋显珩,身上暴戾之气骤生,重重按在他肩头,暗中发力。而宋显珩身后宋赟拔剑却被主子推了回去,就听谢元低低威吓道:“我不管你打的什么主意,有什么冲着我来,离我女儿远点,否则,休怪我不客气!” 话落,利落决然转身,沉着面回府。 谢宗骐站在不远,看着被宋赟扶住的宋显珩,依稀看见渗出来的殷红,可一想到之前谢蓁为这人伤神的种种加之朝中立场有别,不由沉了沉眸子,最终亦是落下一句你们不适合折身入府。 “王爷——”宋赟哪见过主子受这份闲气,谢家俩父女手上都没个轻重,偏偏主子又非要自个来,分明是上心了。可那谢家那个态度……宋赟的担忧又不由加深了几分。 反观宋显珩却像是贪恋手里的余温似的,攥了攥手,似乎是想到在承接谢元怒火质问时被紧紧握住的感觉,眸中划过异样流光,嗬,谁说不适合了。 正在谢元屋子看丫鬟收拾的谢蓁觉得后背有些凉飕飕的,折着手里的衣裳心思却已经飘远,应该……不会打起来罢? 谢元一进门看见的就是女儿抱着自己的衣服一副愣神模样,“……咳!” “爹!”谢蓁有些意外他这么快回来,又瞧见后面的谢宗骐,心里挂着宋显珩的伤,不禁用眼神逼问,后者憋闷了半晌才抵不住的摇了摇头,她这才放下心中大石,瞥了一眼谢老爹,略是纠结二人的敌对。 谢元何尝没瞧见兄妹俩的小动作,眸子里掩过无奈,出声让谢宗骐先回去,又让侍候的丫鬟等退下,独独留了谢蓁说话。 谢蓁把手里的衣服折起放下,心里头直打着鼓。 “上回你说要放下,可是他又纠缠你?”谢元拧着眉头,屋中因为下雨的缘故光线稍暗,映着脸色暗沉。 谢蓁闻言亦是想起早先那出,心底暗叹孽缘,然对上谢元审视目光,不由又生出别的心思来,沉吟良久,“爹,女儿还是放不下昭王。”谢蓁说得动情,实则也是真心,情不知所起,已然入骨……放不下。 谢元没想到会听到女儿如此直白话,原先只以为是单相思,真断了倒也是一桩好事,可如今昭王突然转变态度,不得不令他多想,“京城好儿郎多的是,爹给你物色个更好的。” “可若是女儿只认准了那一个呢?”谢蓁也是灵光一现想到的法子,若谢老爹能因为自己放弃与昭王争锋相对,不,应该是缓和二人间的关系,那也是有利的。 “他不行。”谢元想也未想地回绝。随即对上谢蓁倏然暗下的目光,口气稍微缓和了稍许,“昭王心思过深,不适合你,日后爹会为你挑选一门好亲事。” 语落,半点不容置喙的余地。 谢蓁还想再开口,就被谢元摆手打断,“行了,不说这个,莫耽误了出发的时辰。” “……哦。”谢蓁只好依言拿过他递过来的公文,一块收拾进行囊里,东西不多,先前丫鬟也收拾得差不多,谢蓁不过是检查了一遍,意外瞥见里头夹了一枚耳坠,仔细一看原来是里头夹着的一只小锦囊松了口子滑出来的缘故。 碧玉水滴翡翠耳坠,玉色通透,宛若有碧波缓缓流动。 谢蓁看着却是异常眼熟来着,舀起这枚耳坠仔细回想,灵光闪现,与椒房殿那只对了起来,以及当时万贵妃那古怪神色。 “这难道是娘留给爹的信物?”谢蓁掩着心绪,怕问得太清楚谢元不肯说,故意拐着弯儿问道。 谢元取了行囊里留下的锦囊,点了点头,“这副耳坠是你娘最喜欢的一对,后来遗失了一只,我便留下了这只。” 若是喜欢的东西失而复得绝不会是那样的神情,谢蓁的目光不经意瞥过谢元手上的锦囊,海棠花灼灼,蓝色眉纹的画眉鸟站在树梢梳理羽毛,惟妙惟肖。 谢蓁心思一动,“这只锦囊真好看,也是娘亲的?” 谢元顺着她的目光凝向,似是想到什么,嘴角勾起笑意,低低应了一声。 谢蓁得了肯定答案,心中却是掀起巨浪,单单就为那锦囊上的画眉鸟,只因她在万慎身上也瞧见过……种种联系起来,难道她那娘真是万家人?难道真是与那万贵妃脱不开关系?。 饶是心绪波动,谢蓁也不敢表露过多,还没等谢蓁缓过劲来,那只锦囊就被谢元收了起来,随着谢忱进来禀报马车准备妥当,便一块走了出去。 谢元要外出公干,府里的一干姨娘等眼巴巴地跟出来相送,谢文褚和谢文清也在其列,外头下着雨,谢元自然把女儿护得紧,这一幕落了众人眼里,艳羡有之,嫉妒亦是不乏。 “听说荆州那儿早早下了雪,老爷多带些衣裳过去。”阮姨娘撑着伞声音婉柔道。 谢元点了点头,将伞塞到了谢蓁手上,仿佛在意的也只有一个,“行了,不用送,外头冷,快回去。” “爹路上也要小心。”谢蓁乖巧应答,却还是站在原地。 谢元摸了摸她脑袋,女儿越发乖巧顺心,怎么都不能便宜了那混蛋,想到方才目睹的一幕,谢元的眼神透露一丝凶狠,又是很快掠去。 “老爷早些回来。”隔着不远,阮姨娘身侧的沈姨娘软软出声,倒是破天荒地没挤去跟前,大抵是因为谢蓁在的缘故,已经讨了几回没趣,难得学了乖。然目光凝向谢元的方向却是含情脉脉。 谢文褚与谢文清一道跟谢元道别,俩人同时话落,就见一名仆从从府里匆匆赶了出来,“老爷,老爷,那个人,那个人醒了。” 在场的一下没转过弯,都不清楚他说的哪个。还是谢文褚反应最快,“是那个害蓁姐姐的醒了?!”先前只听说人救回来了,可关得严实,什么情况的一概不知,只是看谢元为了谢蓁被绑的事情忙,就想着定是还没功夫审,府里自然也就没什么动静,如今听仆从禀报的,倒是印证了那想法。 “老爷,这种贼子死不足惜,不过要万一背后真有什么人捣鬼也说不准,不然蓁蓁哪会那么容易就被人给抓了,请老爷明察啊!”沈姨娘立马在旁不嫌事儿大地扇风,言语措辞里不乏怀疑其他几人的意图。 这话一出,阮姨娘不由多看了她一眼,这人向来都是说风是雨的性子,敢这么提怕是真知道些什么,又看向站在身侧不远的两个小的,瞧不出异常,可心底总是莫名惶惶的。 谢元亦是凝重面色,觑着那仆从沉吟半晌,落了决断,“那人好好看着,等我回来再审。” 谢文清一直有些心不在焉,也没插话。 “文清妹妹!” 直至被人高声唤了一记,谢文清才猛的回神,目光一转发觉在场众人竟然都盯着自己看。刚才唤她的谢文褚正凑在她跟前,关切的问了起来:“文清妹妹在想什么?” 谢文清勉强笑了笑,解释着道:“只是想起那日蓁姐姐的事被吓到了,文褚姐姐,你想不想那人早些说出真相?” “……”谢文褚心中陡然对此人起了厌恶,心道她这话实在问得心机得很,怎么问得就好像自己不希望查出凶手一样?“怎么不想,蓁姐姐险些……我自然是希望抓住幕后指使之人的!” 谢蓁亦是点头,转念揪着帕子也是愁苦着脸道:“我何尝不想尽快审问此人,不过这种大事真怕自己办砸了,也只好等爹回来查问了。” “蓁蓁放心,爹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对你有歹念的人!”谢元亦是心疼,发了狠话。 作者有话要说:  所以说啊,小宋追妻路漫漫啊┑( ̄Д  ̄)┍不知为毛有种幸灾乐祸感呢~ ☆、第71章 丑时,更夫敲着梆子裹紧了衣服哆嗦走过,将军府里一处透出光亮来。不多时,灌木丛掩映的小径上出现一道黑漆漆的身影,唯独到了月光照射处才能瞧清楚是个戴着暗色斗篷的人,低着头走得飞快。 那人一路都是挑得少人行至的小道而行,月华清辉映得谢文清的脸更加泛起了冷白。 将军府西隅囚房外,灯火亮堂,房门处只站了两个人,一人抱着剑抵靠在墙上,另一人却是坐在地上昏昏欲睡。 “将军外出抽了不少人,虽则就剩了我们两个吃力了些,可里头关着的此人紧要,你这未必太懒散了。”其中一人踢了踢地上快睡着的那个,啐了口道。 倒在地上那人便道:“左右里头人都被捆着,又能出什么事儿?我倒是觉得只我们一人守着就成了,还能错开了合眼打个盹儿。”可再无奈,也只好起身站了起来。 抱剑那人道:“你先守着,我去……片刻即回。”整日整夜的守着这总有个须得轮替的时候。 走了一人,仅余下的那个也忍不住打了个呵欠,骂了一声懒人屎尿多的,迷瞪着眼守着。 躲在暗处看到这一幕的谢文清紧张地攥着手心,猜那人不过片刻功夫就要回头,心中越发急切了起来,想着如何才能迅速进去里头。只是她心中忍不住紧张,绞尽脑汁之际那守门之人竟懒散的横在那边睡着了。 谢文清望着那扇不远处的门,听着那人接连不断的呼噜声,下定了决心。几番试探之后发觉那人当真睡熟了之后才蹑手蹑脚的推门进了里头。 屋中漆黑,等适应了片刻谢文清才就着窗外的清辉看清了屋中的情况,屋中墙角处还倚坐着一人,被五花大绑着似乎是睡着了。她入屋动作轻缓,那人竟没有半分察觉。 越是到了此时,越是犹如在满弦上的剑,逼着谢文清不得不去做。她深吸了口气,今儿不是这人死,就是她自己死了。谢文清再没半点犹豫,反而是眼眸之间带了决绝厉色,她缓缓从袖中摸出了一只纸包,里头是致命的□□,只要一点点就能让人永远都开不了口,遂一步步朝着熟睡那人的走了过去,屏着呼吸心跳得几乎要出嗓子眼,蓦地就听外头响起当啷一声,仿佛利器掉在地上的声音,谢文清心中陡然一惊,慌张藏起纸包躲到了门后。 “什么人?”守卫急急弯腰捡起地上掉的剑,旁边还滚落着一颗小石子,一下没了瞌睡,神色戒备地巡视。 谢文清心知已经错失机会,一瞬生出急智,趁着那人查探前头时闪身出来,偏不巧的撞上原先离开的那人。帽檐滑下,露出谢文清惊恐神情。 “三小姐?”那人惊诧唤道,但也属冲撞了,“属下未看到,失礼了,不过三更半夜,三小姐来这儿是……” 谢文清在那一瞬还以为自己的心跳停了,半晌才恢复过来,张口才发觉喉咙干紧得很,清了清嗓子,故意含糊说道,“夜里睡不着,出来走走,不知怎的就走到这儿了。” 那守卫似信非信地凝着她。 “真是刚好么,我起个夜的功夫就瞧见一抹鬼鬼祟祟的影儿,要不是瞧着身形纤细的,我都以为府里进贼了,好奇过来瞧瞧没想到居然是妹妹。”裹着兔绒白披风的谢文褚抬手打了个呵欠,眯着眼睨向神色瞬时僵硬的谢文清。她原本就疑心谢文清,今儿白日在谢元面前说了那模棱两可叫众人疑心自己的话候她就打定了主意要抓谢文清个现行。 “你胡说什么?!”谢文清没想到这人会尾随自己而来,几乎控制不住地拔高了音量。 谢文褚一副我就是说了事实,你这般激动做什么的神情玩味看着。这人曾是谢蓁跟班,狗仗人势,与她过节,也在娘亲训诫下忍了,可今时不同……谢文褚看着从后头涌出的守卫里头不乏父亲身旁的熟面孔,心中更是肯定,这是一出瓮中捉鳖,只怕自己与几位姨娘都有嫌疑,故此她才会在谢文褚进去后拿石子打了守卫的剑,为的就是暴露谢文清,撇清关系。 “你自个鬼祟莫要赖在我身上,说那么好听做什么,许是你心里有鬼,故意到这儿来的!”谢文清这时也看到了突然涌出来的守卫,心中亦是觉得不对劲,然这动静已然惊动旁人。 守卫原本就是等着抓人的,就没想到一抓抓了俩,噢,不,到底是哪个他们也弄不明白,又都碍着主子的身份没敢下手,只将二人都围了起来。 不出片刻,谢蓁走近前来,身后三四个丫鬟跟着,手中皆是持着灯笼而来,将当中之人照得光艳动人。她这一来,竟好像将深夜中的寒意都驱散了几分。谢蓁的目光在谢文褚和谢文清之间转了个来回,“嗬,二位妹妹好雅兴。” 那些守卫见了纷纷行礼,为首之人上前请示定夺,单这一下就让谢文清明白过来今晚是中计,心下生出几分庆幸自己动作快,若在里头被抓着那真是死定了。 谢蓁也是打量二人,“里头关着的是害我的贼人,你们二人出现在这,莫不是要……杀人灭口?” 刻意咬重的几字叫二人都微变了脸色。 谢文清看着谢蓁那副神情,早在谢文香出事时也见过,心中阵阵发冷,捏紧了藏在袖下的纸包,要是今朝被坐实,只怕她后半辈子就完了——不,绝对不能。 寒夜中灯笼红光摇曳,一道道的犹如地狱焰火,谢文清瞧得可怕,余光瞥见谢文褚要开口,脑中陡然炸开光亮,忙是抢了话道,“不是姐姐叫我们来的吗?” 谢蓁没想到谢文清能瞎胡说出这个来,愣了愣神,仔细瞧向,“我叫的?” 谢文清睁着无辜眼眸,“我还以为姐姐是想审审里头那人,拉人作伴,这急急赶来没想到……” 这话说得高明,一下抹掉了谢文褚与她的嫌疑,也引得众人往谢蓁那瞧。 阮姨娘与沈姨娘赶到恰巧听见,几乎也是同时,便看到原该出发去荆州的谢元出现,纷纷惊呼出声,“老爷?!” 谢文清险些站不住脚,对谢元有一股天生的惧怕,却是生死关头,强撑住心神没躲过去,“爹,真的是姐姐叫我们来的,姐姐她……女儿以前素来都是跟着姐姐玩的,自打入夏后就有些不对劲,这次……更是厉害了!” 亮堂灯火映得谢蓁瞳孔骤然一缩,心中冷然的同时倒是佩服她竟能挑起这事说,目光停留,自然多了几分深意。 谢文清似乎很是惧怕,往谢文褚的身后躲了躲,眼底溜过满满恶意,越发演得想象,巴不得所有人认为谢蓁魔障了才好,这样她的话就没人信,她自然就能平安了。 而谢文褚的闷不吭声默认的态度也叫人玩味,众人越发摸不准了。 沈姨娘听着想到了自个女儿的下场,又是信佛的,听了谢文清那半真的话,心里发抖,依向了谢元,小声说道:“老爷,这事弄不好真有古怪,要不找个茅山道士给瞧瞧?” 谢元横了冷眼过去,沈姨娘倏然闭嘴退开了两步,可禁得住沈姨娘的嘴,禁不住众人多想,毕竟谢蓁的变化在那,尤其再叫谢文清举例了种种,好像越说越像是那么一回事儿似的,不由看向谢蓁,见人脸色发冷,看着还真有些心慌慌的。 “看来你们还是真巴不得我永远不识人心,被你们耍的团团转才好呐。” 作者有话要说:   ☆、第72章 谢蓁面上也不显露半分怒容,嘴角含笑,可偏偏叫人觉得说出来的话……带着切肤据骨的锐利。 谢文清柔柔弱弱,被这样一喝泪珠子像是断了线一样的急得往下滚落。一双眼无辜而可怜的看向在场众人,想要辩解却没半点法子。隔了片刻,她才带着惊颤辩解:“姐姐——要不是姐姐,我怎么会无端端的来这地方?何况、何况,我素来胆小,哪里敢这么晚出来。” 这份番一说,又将众人的视线怀疑到谢蓁身上去了。也是难怪众人生疑,这谢府大小姐往昔什么做派,这数月来却好像转了性子一样。沈姨娘心中更是哀戚了起来,听了这话是信了多半的,随即同那谢元哀声道:“老爷,指不定文清说的是实话,您想想这几月出了多少事,闹得府中不安生,这回……”话音就此打住,之后的话就没继续往下去了,可意思再明确不过。 “这回?这回什么?”谢蓁冷然笑着,“难道沈姨娘觉得这回是我在故意构陷文清妹妹?” 这话呛得沈姨娘脸色一白,忙摇头解释。 可谢蓁却不肯去听,转而视线在众人脸上转了一圈,最终落在谢元身上,目光澄明坚定,从口中吐出的每一个字也愈发清晰了起来,“爹,您是否也觉得女儿入了邪?” 谢元看着谢蓁,眼中只有赞许,点了头道:“你是爹的乖女儿,倒是那些扯了神鬼之说来忽悠人的,不知是出于什么目的!” 沈姨娘浑身都被这凌厉的话也震颤了一下。更别说直接被谢元扫过来的凌厉目光骇怕了的谢文清。 “不管哪个,什么身份的,若在这事上再敢胡诌一字,决不轻饶。”谢元一一扫视过众人,被看的众人纷纷垂首,这句警告如重石敲在心上,谁也不会真的去触及当家人的威严,尤其谢元在谢蓁的事情上向来都是举事皆重的架势。 闲言碎语顿止,寒风拂过,显出渗人的寂寥来。 谢文清紧紧咬着嘴唇,几乎没有再开口的胆量,再看被谢元牢牢护着的谢蓁,那一瞬的嫉恨犹如实质,决不轻饶——只怕要威胁了谢蓁,父亲未必将她们的命放在心上。 谢蓁原还不受那些影响,可听了谢老爹那话,心中骤然温暖不少。再怎么如何装,她都与原主不可能一样,能做的也不过是减少痕迹,行得谨慎,对谢文清也甚是防备,到如今被捅出,反而有一种轻松的感觉,而谢老爹的反应简直是惊喜了。 有了谢老爹的这话撑腰,谢蓁心中而就笃定了不少,再看向谢文清的时候挑了眉:“我既要审问人,何必三更半夜叫你们两个姑娘跟我一道来。文清妹妹……你也仔细想好了再回话,到底为何来的?”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谢文清心知自己若再不给个妥善回答,定是不能脱身的了。她死死的揪住胸口的衣襟,“我……”余光里瞥见还有个独善其身的,登时掠过暗芒,迟疑着开口:“其实,其实不是蓁姐姐亲自开口让我来的……不定,是旁的人……” 谢蓁一直看着她,见她意有所指地将矛头对准了谢文褚,并不意外,说实话,原主对谢文褚喜欢不起来恐怕不是没有道理的,依着心底直觉,她也喜欢不起来,不,应该说那人绝没有表面看着那般清白。遂环着胸,倒要看看俩个还能咬出个什么来。 董姨娘是最早到的谢蓁身旁,也是心疼谢蓁现下的处境,像是给她依靠似的站在她身旁,看向谢家另两个小姐眸光里俱是不满与失望。 谢文褚原是想看着谢文清如何把谢蓁拉下水,在察觉到谢文清眼底精光时怎想不到这人诬陷谢蓁不成必然要再找个替死鬼,恐怕这歹毒心思动来动去,就要落在自己身上了。 “怎么,妹妹又要再说什么人邀你过来的?难道污蔑不成蓁姐姐还要污蔑旁的人?还真是黑话白话都叫你说尽了。” 谢文褚拧着眉头看着谢文清,那副淡定闲适之态当即就显出高低来,“爹,妹妹的说辞一会一个变弄得我都晕乎了,不过,女儿是瞧着文清妹妹举止鬼祟才跟着过来的。”随后向着谢元规矩解释道。 阮姨娘方才瞧见谢文褚也一直是提着心,这会等她出了声终于是放心了不少。而谢元真是冷冷哼了一声,将视线转去了谢文清那。 谢文清仍然是做了一番好戏,消瘦单薄的肩头颤了两下,“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她喃喃了两句,将目光挪向了谢文褚,“文褚姐姐,你当真这么巧起夜?还是故意设了局引我过来的?偏这么巧我才到这地方,你也在这?” 要说谢文清也是脑袋灵光,打蛇直接打了七寸。 谢文褚平日再稳重不过,可这时候隐约可见急得有些慌神,面色罩了寒霜:“谢文清,你休要血口喷人!”要是那桩事真落在了自己身上,只怕……她这后半辈子都毁了。谢文清——!她紧握着拳头咬牙,恨不能将她碎尸万段了! “我血口喷人?”谢文清用袖子抹了两把脸上的眼泪,愤愤然道:“咱们在场就是有人在满口胡言,不过不是我!” 谢蓁转向谢文褚,饶是兴致的看着她如何解释。这谢文褚又岂是没防备之心的,经方才片刻的震惊,心思已经沉稳了下来,朝着谢元道:“女儿夜里头睡不着才出来透气的,身边带了丫鬟,叫她上来一问自然就清楚了。”お稥冂d 而谢文清已经落下了眼泪来,她前一阵因着她姨娘的事受罚,人已经消瘦了好大一圈,到现在还没恢复,乍一眼瞧着就羸弱怯懦,现在一哭,更是添了两分……楚楚可怜。她也没想到谢文褚会带着人来,实则心中在翻转应对的法子。紧接着,谢文清语调幽幽道:“丫鬟是你的丫鬟,自然是向着你说话,即便是喊了来又有什么可信的?” “你说这种话,可是心虚?我那丫鬟又不在这里,定不知发生了什么,就算我想嘱咐串词也是的有时间才行,若我那丫鬟来了与我说的不符,再质疑也是不迟。”她说的铿锵有力,道似真的受了冤枉的态度。 谢元叫人传了丫鬟入内,那丫鬟一五一十将事情都说了出来,竟和谢文褚所言如出一辙。 谢文清听后暗道不妙,心中更是笃定了她是故意等着抓自己的。她抬起头,怯弱绝望的朝着谢元道:“爹……女儿不当真是遭人陷害的。那人好毒的心思,分明是她设计的计谋,却叫女儿以为是蓁姐姐!爹……你给女儿做主!”这档口,谢文清也顾不上什么礼仪,膝行着过去谢元面前,扯着他的袖子。 “爹——”一直没开口谢蓁忽然出声,等谢元将注意转了过来,她才不疾不徐的开口:“爹可否将事交给女儿问?” 谢元思虑片刻,点头。 谢文清愣了一下,转而泪眼盈盈的望向谢蓁,莫名觉得自己再不会有好下场了。她正当她心灰意冷之时,忽然一守卫开了口:“大小姐,属下有话要说。” 谢蓁神情闲适,点着头让他直言不讳。 那守卫垂首道:“方才属下……小解,回来时却被这丫鬟缠住了——”他视线所对的方向,就是方才谢文褚的丫鬟。 谢文清听出了猫腻,立即抓了这事来分辨:“蓁姐姐你瞧,若不是文褚姐姐设计,为何要叫自己的丫鬟去拦着守卫拖延时间?我只身一人前来,根本没法子入这屋子。” 谢蓁心道,竟还有这样一出,转而看向了谢文褚。她在这人贩子身上能获知的线索少之又少,这才想了一出瓮中捉鳖,可却没想到一揭盖头这翁中藏了两条鳖,还正互相撕咬着…… 谢文褚骇然,忙不可置信的看向自己的丫鬟,“你——!?” 那丫鬟当即跪了下来,骇于这场面吓得立即恍了神,“奴婢……奴婢……” “文褚!这是怎么回事?”阮姨娘也惊得变了脸色,这守卫的话可真是已经证实了谢文清的话。 谢元皱了皱眉,而沈姨娘缩在一旁不敢随意出声。 谢文褚也顾不得旁的,一步上前指着丫鬟问,面上依旧不显半分心虚之态:“谁叫你过去的!”她仿佛也是被这横生的事给气得发抖不能自持,大约有种没有管教好丫鬟的羞辱感。 “奴婢……奴婢是心中喜欢这人,方才瞧见他单独走开了才跟了上去。老爷、各位姨娘,奴婢真的没受人指使,奴婢是自作主张去的……” 谢文褚脸白了白,“平日在苑里对你们的告诫都落了耳旁风?真是出来丢人现眼的够了”。随即她赶紧向爹爹和谢蓁道:“我回去一定严惩不贷。” “呵呵……”谢文清朝着嘲弄冷笑了起来,“姐姐推个丫鬟出来顶罪就能洗脱嫌疑了么?”她骤然站了起来,一把擒握住了谢文褚的手腕,厉色道:“是你陷害我!是你设计陷害我!” 谢文清心中冒出一条毒计,故意一松,被谢文褚挣扎抽回了手,就听地上就啪嗒落下一物,看着像是从谢文褚手上掉下的,众人纷纷瞧去,谢文清马上从地上拾起,“这是什么?” 谢蓁亦是看向,立马有人拿了道是拿去给大夫验验,验过来禀说是致命毒物。 阮姨娘越看这情势越是不对,一贯从容不迫的脸上也生了焦急之色,她看向几人,忍不住想跟谢元开口。可这一瞧见谢元的脸色,又倏然闭紧了嘴,逼迫着自己暂且忍住。 谢文褚心中衔怒,愈发冷静了起来,“蓁姐姐,这既然有了行凶之物也就更好查了。什么毒,哪儿有得买,怎么入府的,一桩一桩都能查下去,不信查不出幕后之人!” 谢文清为她的气势所吓,哪能容人当着查问下去,凄厉道:“褚姐姐——!你竟是这样害我!竟将这些都布置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73章 谢元沉着脸说彻查,底下的奔走不敢丝毫怠慢。 而谢文清这声高呼显了精明,眼中也确确精光。谢蓁在旁瞧得清楚,大抵没有切实的证据没个人肯认,这样争执下去反是耽误人睡觉的。掩掩目光,作势不经意地提醒了道:“爹,到底是哪个——只消审了里头那个不都清楚了么?” 众人原先被争执吸引,经谢蓁这么一说,才想起里头还关着个关键人呢!谢元身旁站着的管家忙是眼神支使了跟着的儿子谢逊,后者忙是将人从牢房里提了出来,屋子里头黑,乍一对上外头亮堂堂的光线,人贩子一下抬了胳膊遮了下眼,好一会儿才缓过来,一双鼠目贼溜溜地转过在场的人,在看到谢元方向时微微瑟缩。 谢蓁恰好站在谢元身旁,见着脸上横亘着新伤口的人贩子往老爹身后躲了躲,似乎还对当日之事留有阴影。 谢元动了动身子,将谢蓁整个罩着,自然也将人贩子隔离了开来,眉眼冷峻,身上气势骇人。 “……”人贩子本来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又被折磨得奄奄一息,再加上谢蓁那次夜探,他对谢家父女留下了难以磨灭的恐怖印象,而那人偏生还一副受害者的模样,简直让他整个人不能再好。 而他这副虚弱样子落了众人视线中,倒是落实了刚刚救醒一说。而谢元的去而复返,更是加深了这次事情的悬疑,倒像是要揪出什么人似的。谢文清从谢蓁说起人贩子时手就攥紧了裙摆,捏的手背上青筋暴突,竭力隐忍。 董姨娘也是拽了拽谢蓁的手,看着人贩子凶神恶煞的模样,一阵后怕。阮姨娘等自然也瞧向,事情关系到了谢文褚,她不得不提了心的。 谢元横眉冷对,“我该清楚我留你一条命是为何,识相的就把你知道的一切说出来,否则,我有的是让你痛不欲生的法子,定让你后悔来世上这遭。” 话语里的森冷杀气叫在场的众人都不由缩了缩脖子,只叹那人贩子狗胆包天,竟敢动谢将军的心头肉,活该落此下场。 “咳——”人贩子捂着胸口咳了一声,亦是有些承受不住地避过了视线,垂着头之际又往谢蓁那望了一眼,而后才装死道:“干这行的哪有怕死的,我运气不好,落了你手上,没……咳咳没什么话好说的。” 这话一落,谢文清紧绷着的心弦陡然一松,略是不置信地看向了那人贩子,再看那人一副认杀认剐的模样,心中陡然涌起希冀,希冀这人真什么都不知情触怒谢元被杀了才好,这般想着,眼眸中迸出的精光灼灼。 “倒是硬气。”谢元绷着一张怒容,“本将军倒要看看你能硬气到何时,来人,上刑。” 谢逊等很快又提了刑具上来,后头就是牢房,拿来的都是最厉害的,不信有撬不开的嘴儿。等刑具上来,灯火映衬着刑具幽幽冷光,直看得人头皮发麻。 谢蓁仿佛也因此得了勇气,从谢元身后走了出来,扫过摆放好的刑具,忽而对着人贩子悠悠开了口,“既然是不怕死的,想必也扛得住这些皮肉苦,我倒是听过一个,先在腿肚上剜下一块肉,再放一只蓂虫进去,蓂虫个头极小,啃食肉的速度也慢,若是吃饱了还会歇一歇,而蓂虫又自带毒素,会使身上痒极,即便忍住不搔,不日皮肤也会溃烂,不过若只放一只在你身上,溃烂的速度恐怕慢得很,这样反反复复起码需要花上两三月的光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在场的人几乎被谢蓁口中那画面刺激得浑身泛起鸡皮疙瘩,而正主却是高高昂着头,脸上没有一丝玩笑的意思。 “你……你个女人怎生如此恶毒!”人贩子几乎破口喝道,抬着的手直指谢蓁,露出一抹血红。 这话也堪堪代表了一众的心声,看着那样的谢蓁,又都觉得之前信了谢文清入邪的话才可笑,这分明还是原来那个,当初她苑子里的丫鬟犯事寒冬腊月让人浸泡在池子里如出一辙的狠辣。 “恶毒?”谢蓁嗤嗤一笑,眸色陡得一厉,“那你们对那些手无寸铁的弱女子就不恶毒了?!”她猛地攥住人贩子的手腕抬起,布料之下赫然露出一枚血红的莲花标记,也是凭着这枚印记才知道是血莲门的人,专门贩卖貌美女子,“这血莲纹上又染了多少女子鲜血!” 一听血莲纹,阮姨娘等都是惊诧地睁大了眼眸,但凡是大梁人,不管身份高低,出阁未出阁的,尤其是长得好看的,都对这一组织胆战心惊,生怕哪天就成了他们的目标,故此这组织的名字也是如雷贯耳,更遭世人唾弃。 底下的婆子丫鬟原还觉得大小姐狠毒,这一听的纷纷对那人贩子投去愤怒目光,这伙人为了钱什么都做得出,死都是便宜他们了! 那人贩子想抽回手,却因为气弱被谢蓁牢牢制着,一张苍白的脸憋得通红,目光也更凶狠。 “爹觉得我那法子可好?”谢蓁回头问道。 谢元自是一副女儿你高兴就好的模样,已经抬手招人去寻那蓂虫。人贩子的脸色这时才露了慌怯,一同变色的还有谢文清,而察觉到人贩子投向这边的目光时更是心下大乱,真怕去时被这人瞧见过面目,又是暗恼自己寻的人不靠谱。 人贩子变了几番脸色,最后一脸颓丧:“我……我说,确实是有人买通了让我们绑架谢大小姐的,还给我们方便。”似乎被逼到份上,顾不上血莲门的规矩,那人只好说道。 董姨娘倏地抓紧了谢蓁,难得强硬地惊喝道:“到底是哪个有这狠毒的心思?!” 谢蓁看着不乏感动,又调转了目光凝向她俩个妹妹所站的位置,看着二人神色,心中已然有数。 人贩子亦是凝向谢文清谢文褚的方向,像是在辨别似的。 谢文清抢了一句:“睁大你的狗眼好好瞧清楚,莫认错人了!” 谢文褚亦是蹙了蹙眉,心中暗道若这人贩子知道谁是幕后之人,根本就不会有这出,怕只怕这人根本不知情,瞎猜一个,思及此,不由也是微微变色。 “我没见过雇主。”那人贩子直直说道。 谢文清这心又一次回落,反反复复才是最折磨人的,还没松上一口气就听得那人又道,“不过我听大哥说来的女子身上有一股香味,好闻得很,大哥原想找来那种香味的胭脂送小情儿,可是找遍了京城都没有,后来打听了才知这是出自宫里,寻常人当然买不到。” “只要辨出谁身上有那种香味岂不就证实买通贼匪绑架蓁蓁的人?”沈姨娘多话了一句,皱了皱鼻子,似是辨别。 谢文清几乎是想夺门而逃的,心弦崩断,再承受不住事态变化,一张小脸煞白煞白,垂着眼睑,才能使那满腔的怨毒不露于人前。 一名个子娇小的丫鬟站在不远紧张凝视着这一幕,惴惴不安着,可倏地对上自己主子的目光,陡得一怔,再看那目光里幽冷的杀意,就这般直勾勾地凝着她腰间那只锦袋,一下反应了过来,小肩膀颤得更是厉害。 小姐是想—— 谢文清瞪着那磨蹭的丫鬟,眼看着人贩子往自己这边走来,而她身上恰好抹着谢蓁早时候送的那罐香膏,到时候真的是死无葬身之地!正满目惊慌又携着愤怒之际,那丫鬟突然动了。 人贩子已然近在谢家两位小姐跟前,正张口,“好像是——”话还未完就瞥见有人直直冲着自己而来,手里还拿着什么,他被大绑着避无可避,眼睁睁就要看那小丫鬟往他嘴里塞,幸被一斗篷兜头罩下,又是一声骨折似的咔嚓响儿。 后怕地扯下了斗篷,才看到那丫鬟被人制着,纸包到了一直站在谢将军身旁的冷面侍卫手里。“老爷,和先前那包一样。”谢忱冷声禀道。 那丫鬟垂着手,一张脸不知是疼得还是怕得煞白煞白,额上全是汗液,被制住的身子抖得更是厉害了。 “青碧,你为何要这么做!”谢文清满是不置信地喝道,已然揭了丫鬟的身份,是她苑子里的人。 “小姐——奴,奴婢——”名唤青碧的丫鬟睁着红通通的眼儿看去,乍一对上谢文清的目光,又是瑟缩了一下,咽下了后头的话。 谢蓁看着这出变故,何尝没看出谢文清的古怪,微微眯了眯眼,陡然插话,“她为何这么做你不是最清楚?” 谢文清又听她开口,着实是恼极,果不其然众人怀疑的目光又落到了自己身上,紧紧攥着衣角,似是难掩激动,“姐姐这是什么意思,我也不知青碧为何要毒死那人,与我有什么……啊我想起来了,青碧有一个姐姐,就是被他们的人糟蹋了,青碧,你怎么这般傻!” “究竟是你自己所为还是受人指使替人灭口,你可要想清楚了,若说得明白,兴许还能从轻发落,否则——”谢蓁走到那丫鬟面前,后面未尽话语中的威吓意味明明白白,叫人生寒。 “是……是……”青碧抖着嘴唇,眼神犹疑。 谢文清看着隔挡在她面前的谢蓁,真真是恨不得将人撕碎了才好,这人就是揪着自己不放了。但一想到自己手中还拿捏着青碧家人的命脉,心中又是稍定,不肯落后地亦是说道,“青碧事关重大,你可莫要连累我,还不快如实招了!那□□你是从哪儿弄来的!若交代不清楚,仔细你的小命!” 青碧闻言陡得睁大眼眸看向谢文清,像是不敢置信,半晌后又颓然垂下,眼里泛着泪光,哽着声音道:“小姐,奴婢都是为了家人。” 这话说得一语双关,可到底是认了,谢忱再问细节,却是不肯再多一个字,眼里含着泪,堪堪认罪。 谢文褚就站在谢文清身旁,自然看到她表演过后略是凉薄的眼神,心中陡生厌恶。不难猜出谢文清定是拿了什么要挟下人。 消失小半会儿的玉瓒又重回了谢蓁身旁,附在耳畔低低说了两句,谢蓁眉头越发皱紧,看向谢文清不掩的嫌恶,“好一个忠仆顶罪,用人一家子买一条命,谢文清,谁教你这狠毒的手段的?” 谢文清方才还佩服自己的急智,即便寻来药铺老板对峙,都是青碧出的面儿,她一样能推脱了干净,却没料到谢蓁这番质问。“姐姐这话什么意思?”依然扮得是那副纯良无辜样子。 “带人上来。”谢蓁忽而撇开视线道。 来的是谢十三,仔细看后头还跟着一个小孩儿,不过七八岁的年纪,粗布麻衣,小脸冻得红通通的,被领到跟前乍一瞧见被扣着的青碧,惊呼了一声姐姐,忙是给几个人磕头,口里唤着大老爷饶命。 “东东,你怎么来了!”青碧亦是着急问,再忍不住眼泪簌簌往下落,再怎么也是个十三四岁的女娃儿见着家人殷切切哭了起来,一声比一声伤心。 “姐姐——”小孩儿咚咚往前跑,还没到跟前就被谢忱拦了下来,巴巴唤着,“到底是出什么事儿了?各位官差大爷,我姐姐是好人,你们放了她罢!”小孩儿跪着哀求道。 沈姨娘撇了撇嘴角,“好人,都会下毒害人了还是好人?”言下之意还是愿意相信谢文清的,这些日子以来,谢文清常常看她,倒是乖顺。“这样心思歹毒的下人就该送官,好好治了,看谁还敢。” “不会的!”小孩儿激动站起,涨红着脸驳道:“我姐姐连耗子都怕,怎么会去毒害人,你……你莫要胡说!” “哪个胡说了,不然你问问你姐姐,她怎好端端叫人给抓着?”沈姨娘嘴快又道。 “姐姐——”小孩儿又是急急回头像是想让姐姐反驳。 “东东,娘呢,你出来了,娘怎么办?”青碧却是着急问着心底最担心的。 “娘让隔壁大娘帮忙照顾,姐姐你快说没做啊!”东东也是急得红眼。 青碧却像是微微松了口气,依旧红着眼凝视着弟弟,满是眷恋。她错了,错在一开始就不该求三小姐,又帮着做害人的事,到如今,再后悔都来不及了,只想着自己再落不了好,倒不如换个家人有后路保障。 “东东,这儿不是你来的地方,快回去。” “我不回!”小孩儿也是倔强,看着是个懂事识体的,愣是要揪着事情说。 谢蓁倒是欣赏,又让人把事情给说了一遍,小孩儿当即说起买药是他去城南药铺代买的,他们家穷的连锅都揭不开,哪里来的买□□钱,还说那钱袋子香香的,肯定是别人给的,条理清楚,也越发指向幕后真凶。 谢文清往后踉跄了一步,整个人如坠冰窖。她记得,今个青碧原是要请假说是拿钱回家的—— 阮姨娘恰好扶了她一把,刚好摸到了一手汗,这才发现寒冬腊月,这人竟整个人都汗湿了,关心地唤了一声,“文清?” 谢蓁的目光从谢文清身上收回,又看向小孩,“你怎么会突然找上府来的?” “娘吃的药没了,姐姐说今个拿钱回来,可我一直等都没等到。”小孩儿抽了抽鼻子,瓮声回道。 “我怎么记得今个不是发奉银的日子?”阮姨娘蹙眉道了一句,谢文清的脸色更加白了一分。 “姐姐说她帮主子做了件事儿,得了好多好多赏银,娘的病再不用担心了。”小孩儿天真,刚一想到这好消息就看到姐姐那副模样,一下又垮了脸,“我姐姐是好人,你们放了我姐姐罢!” 做事儿,做的还有哪桩?随后谢十三拿了药店老板的供词,皆是证实买主是青碧,不过青碧没有姐姐,就一个弟弟。谢文清刚想说远房亲戚表姐,刚吐了一个字就被谢元一瞪,噎在喉咙里脸色发白,瑟瑟发抖。 小孩也惧怕这场面,晓得自己姐姐性命堪忧,嗷啕大哭了起来。青碧原本已抱了必死之心,哪想到见了她这稚嫩的胞弟顺势想起了家中饥贫母亲患病,她这要是一死,只怕全家都没了活路。青碧决然的心被这一声声啼哭动摇,再看谢文清全然没有半点为她求情的意思,心中更是发寒。 谢十三拈了一点粉末,嗅了嗅,“木宿,啧,只要一点点就能致命,倒是谨慎,竟然备了两包。” “你要真是为了报仇,何来银钱买两包,一包足矣,再不老实开口,方才说的那法子不介意用在你身上,看你熬到什么时候说实情。”谢蓁也是看明白了,冷着脸儿开口道。 青碧刚才就听得心里打颤,被谢蓁一吓,忙是摇着头泪水连连,再禁不住遂将事一五一十的交代了。 谢文清原指这丫鬟脱身,却不想这丫鬟不够忠心反而是牵累了她,心中又恨又怒,叫谢元一巴掌扇倒在了地上。 “对,就是我做的,卖去岚国让人糟蹋!可半道让刺客劫了,她怎么就没死在那帮刺客手里,为什么被救回来了!”谢文清捂着嘴角,口中满是铁锈味,神情绝望地吼道。“该死,你该死,他也该死!”转向人贩子眼神也甚是怨毒。 事情水落石出,众人心惊于三小姐的恶毒心思,都是摇头。谢元气得又是反手给了一耳光,命人将谢文清关押之际,突的横生枝节,只见那个被五花大绑着的人贩子突然喝了一声臭娘们,后直直冲向了谢文清,“刚才睡着就觉得不对劲,要不是有人来,老子就被你弄死了!”待被制住,已经撞落了一名守卫手里举着的火把。 火光晃闪,直扑向谢文清方向。谢文褚挨得近,几乎也是连累,俩人争躲推搡之际,谢文清竟被推倒在地上,火把直直落下,“啊——”一声凄厉惨叫响彻深夜。 众人只听到嗤一声响,伴随着什么东西焦了的味儿,就瞧见谢文清面上被烧灼半边,捂着脸痛苦哀嚎。 沈姨娘咋舌着退开两步,其他人也是看得揪心,独独人贩子啐了一□□该。 谢蓁哑然,没看清谢文清是怎么摔的,就看到她哭嚎着打滚模样,脸已经被毁,血肉模糊让人不忍看的,下意识地出口了一句。“别哭,哭了伤处更不好。” 谢元也叫这突如其来的一遭愣了片刻,随即让人送去先叫大夫治,绷着面色黑沉沉得难看。他对几个庶女虽不如蓁蓁上心,可自问也是不薄,教的一样,怎么都想不到竟有心眼坏成这样的,一个谢文香如此,一个谢文清又是这样,叫人失望透顶。 谢文清被婆子扶起,看着一个个的袖手,脸上的疼比不上心里的,发狠地瞪着在场的人,却在扫到谢蓁时想到她方才的话,又是一怔,她刚刚那么……目光一移,便看到了不远的谢文褚,一副独善其身的漠然模样。 被婆子扶着离开之际,谢文清倏然迸出怨毒精光,她怎么摔的自己最是清楚,要不是谢文褚绊了自己一下,何至于——“谢文褚,当初你给我看那本小国传,标注出的岚国是故意的罢?可惜我蠢,竟跟谢文香一样着了你的道,其实你比谁都嫉妒谢蓁吧,恨自己的娘不是正室,就差了那么一步啊。”谢文清幽幽说完,就跟着婆子走了。 阮姨娘直接变了脸色,余下的亦是,看向谢文褚纷纷变了眼神。这三小姐自作孽,里头还有二小姐的事儿? 作者有话要说:   ☆、第74章 谢文褚闻言悚然,脸色也当即变了起来,一时有些承受不住在场众人的质疑目光死似得的往后退了两步。她转身看向谢元,脸色已经变得煞白,“爹……我没有……” 寒夜之中,受着目光注视的谢文褚显得异常瘦弱,而她又是满身书卷气的一个人,因而面容惨淡之时更容易叫人心软。 可谢元实在冷静,也不至于为这区区表象所迷,皱拢着眉头:“你有什么解释的?” 骇然之下谢文褚越发晃了两下身形,只仿佛是被逼到了绝境反倒涌出了股韧劲,并未掉落眼泪示弱,“女儿决没有做那些事,女儿虽然羡慕爹对蓁姐姐的宠爱,可蓁姐姐自幼没母亲在身旁,女儿并不嫉妒,相反女儿只会一道和娘关爱蓁姐姐。女儿虽然不是男子,比不上爹的心胸,可也随着师傅念过书,知道兄友弟恭的道理。”一番话说下来,倒也是有条不紊,比之前镇定了许多,接着,她又道:“爹若是不信,大可再细查这事已证女儿清白。” 这倒是让在场人信了不少,原也是谢文褚先前爱读书不跟姊妹参合一处闹腾的缘故,一个文弱有才学的少女总要教人高看两眼。 可谢元不置可否。 阮姨娘适时出来,也是神色坚决了道:“老爷,既然出了这话,必须得再查……也好给大家一个交代。” 谢元忽然开口,眸色幽深,也不知起了什么心思。“好了好了,这事就到此结束,往后谁给别再提了。”他转过身对着谢蓁道:“蓁蓁,这件事就到这了了。” 谢蓁跟她这位谢老爹倒是投契了不少,这会发觉他按在自己臂膀上的手忽然稍用了力气,便知道这是给自己的暗示。她赶紧顺着点头,答应了下来:“爹,我也相信褚妹妹不是心思险恶的人。倒是文清妹妹,之前就无赖褚妹妹不成,事情败露还要拉着褚妹妹下水,实在可恶。” 得了这两人的话,谢文褚也终于松了一口气。 最后,处置谢文清的差事落在了阮姨娘的身上,府中上下就更将那晚谢文褚被疑的事也忘了,真当是谢文清泼的脏水。谢文清那怎么处置一直被压着,又因为毁了容貌,这辈子已经是毁了,而后听到传出的风声众人才对谢文清的结局大感意外,不乏有些好事之徒私下打趣说是谢文清朝谢文褚泼的那回脏水,才惹恼了阮姨娘叫她下场比前头那个受罚还不如。 也有人联系林姨娘的事儿,只觉得谢文清是积怨太深做的糊涂事,唏嘘有之,可很快随着年关临近,事事忙碌冲淡,原本就是个不受宠的庶女,造不了多少谈资。反而是俩位小姐及笄之年该是出嫁,私下议论颇多。 这厢,谢蓁的全副心神都在老夫人身上,因着她被绑架急病了的祖母这两日状态似乎越差,故都早早起了去枕霞阁陪祖母。老人家起得早,可是胃口越来越差,大抵还是因为早年随着谢老将军征战沙场落下的毛病又开始犯了的缘故,上了年纪后这些毛病就开始折腾人,尤其是这种雨雪的天气。 “祖母,这是孙女儿找的食谱让厨子做的当归花生核桃汤,趁热喝。”谢蓁盛了一碗汤递到祖母手里。 谢老夫人接过一直乐呵呵的,有孙女儿陪着用饭聊天,别提有多高兴,人老了觉不多,就是高兴自己喜欢的孩子多陪陪自个,谢元有公务在身,空的时候也会过来,冲淡了前些时日的阴翳。 “别光顾着我,你自个也多吃点儿。”老夫人舀着瓷勺儿凝向谢蓁满满笑容,也庆幸祖宗保佑,没让人给害了,不然可不是要了她老婆子的命么。 谢蓁面前也堆了不少,她爱吃,老夫人爱看她吃,什么玫瑰卷儿,炸得酥脆的馒头片儿,烧麦包子各式各样,祖孙俩一道用着,气氛和乐。 谢老夫人卖孙女面儿,用了大半碗才搁下,一脸笑眯眯地盯着谢蓁瞧,后者拿着玫瑰卷儿吃,嘴角沾了玫瑰花酱,活生生一只贪吃的小猫,“喝点豆汁儿,别噎着。” 谢蓁接过戚妈妈递过来的白瓷碗,清甜润喉,眉梢弯弯,一副满足样儿。 谢老夫人看得发笑,心思一动,突然想起一件事儿来,再看谢蓁蕴了别个意思,“蓁蓁啊,这回你是替昭王府那姑娘受的罪,昭王救你一是为那姑娘,二是为承将军府的情,你莫要糊涂啊。” 谢蓁这下才是真正噎着,一咳登时眼泪汪汪,“祖母……” “好孩子莫哭啊,那昭王没个眼光,咱不稀罕他了,祖母这儿有不少好人选,咱挑一个。”其实谢老夫人也是替谢元做说客来的,听儿子分析了一通,一样觉得昭王配不上蓁蓁,那些人选里头一半是谢元物色的,还有一半是她特意甄选的,总之定要选个比昭王好的。 谢蓁刚好用得差不多,方搁下玉箸就见戚妈妈呈上来画卷,不敢置信地眨了眨眼睛,这情形的不是官家挑选媳妇儿才用上的招儿么,哪有这么挑夫婿的……这想法划过一瞬,再看谢老夫人认真的神情,谢蓁就晓得今个是逃不过去。 “喏,这是兵部侍郎家的,跟着你爹历练过,祖母见过,是个有本事的,模样嘛就稍微差点儿;那,这个李尚书家的二儿子,一表人才,最重要的是李家二老性子温和,你若嫁过去定不会受苛待……”老夫人指着一幅幅画卷数着优缺点的,一边拿着昭王作比较,淘汰了不少,等剩了最后一幅就觉得有哪儿不对劲似的。 谢蓁听到后头也有些哭笑不得,祖母是想让她找别个,可怎么听着如何都没有昭王好呢? 谢老夫人大概也是意识到,又从扔到一旁的画卷里扒拉出几幅,清了嗓子说眼花晃过去了,这就不错,就要拉着谢蓁一块儿看。谢蓁顾忌老人家身子,不好拿对谢元的态度相对,正不知要怎么应付时就瞧见门外小步行来一名丫鬟,身后随着玉珍。 玉珍行过礼,方道,“小姐,荣亲王府的郡主拜访,现在花厅候着。” 谢蓁闻讯脸上崩住了高兴神色,只能对祖母遗憾道,“祖母,咱们下回再看罢。” 谢老夫人嚅动嘴唇,点了点头,放了人走,只心里想着再仔细选选。 谢蓁如蒙大赦走得飞快,与前来请安的谢陈氏擦肩而过。后者只来得及打声招呼看着人走远,回头就瞧见了老夫人炕上那些,都是些世家儿郎,再联系谢蓁出去时那神情,心中一猜,顿时涌动几分心思,忙是上前把先前提的事儿又拿出来说道鼓吹。 而这厢花厅,谢蓁刚一迈入就瞧见宋瑾瑜端坐着捧着茶杯走神模样。 “郡主?”谢蓁轻唤了一声。 宋瑾瑜仍是被吓了一跳般,站直了身子,再看向谢蓁脸色饶有几分不好意思,“谢……谢姑娘,上上回多谢你帮忙……是我失态了。” “咦,上回失态的难道不是宋煦之么?”谢蓁故意俏皮地眨了下眼,装作未识破的样子,后者愣了愣后浮起感激一笑。 谢蓁后请了她坐,“郡主无需拘束,你我年龄相仿,唤我蓁蓁就好。” “蓁蓁。”宋瑾瑜抿着微小弧度的笑,略是羞涩小声道,“那你也别叫我郡主了。” “瑾瑜,正想邀你吃茶聊天,咱们是不是心有灵犀?”谢蓁倒是没在认生的,添了几许熟稔。 说话的间隙,玉瓒端了茶盘进来,给二人奉了茶,香气鲜浓持久的玉兰茶,滋味醇厚,汤色黄明,谢蓁一瞧就猜出是出自素娘之手,下意识顺着玉瓒进来的方向瞥去一眼,便发现了一片墨兰衣角,心思掩掩,重新放回了宋瑾瑜身上。 宋瑾瑜因为她的调笑口吻脸上飞了红晕,“我是不是打扰了。” “怎么会,我没有什么好友,你来看我我高兴还来不及,最好啊每天都来,我就有伴儿了。”谢蓁笑说道。 宋瑾瑜依旧红着脸,不知想到了什么,脸儿更红,喏喏应了声好。 谢蓁瞧着玩心大起,“就是不巧了,要是大哥在,还能去他那儿坐坐,他那里有不少好玩的玩意儿。” “我我我我我……不不不不在,没没没关系。”宋瑾瑜当下紧张地连口齿都不清了,却听到谢蓁笑得肆意,一下就明白过来这人是故意。一双桃花眼儿泛起雾气瞪着,却没半点气势,看着更想让人欺负了。 “说起来,我大哥对你还印象挺深呢。”谢蓁怕真把人惹急了,忙是敛住,兜回了话道。 宋瑾瑜一听随即想到那日表现,当即垮下了小脸,似乎是借着喝茶的动作掩饰落寞,只是喝完茶那脑袋都快垂得埋进茶碗里。 “我大哥说你单纯豪爽,是个值得结交的人。”谢蓁道出谢宗骐的原话,并且保证一万个真的。 宋瑾瑜不置信地抬眸,直勾勾地盯着谢蓁瞧,像是要看出她安慰的意味来以及一丝狐疑。 谢蓁当然知道她在想什么,呵呵讪笑,“我大哥那天也喝多了……”而且那方面也是迟钝,居然没发现。 宋瑾瑜眨巴了下眼,抽了下鼻子,小模样似信非信得,“他……真的没觉得不好?” “没有没有。”谢蓁连忙摇头,这个郡主虽说小白兔了点,可是配大哥那种的真的觉得好合适呢,尤其俩人在一块时的那种氛围。遂给她鼓劲儿道:“瑾瑜你很好,再说了喜欢一个人,犯点傻有什么关系,重要的是从哪儿跌倒从哪儿爬起来,将来才不会后悔嘛!” 宋瑾瑜脸上的神色从迷茫渐渐转变,眼眸晶亮地凝着自己,似乎是受她感染攥紧了小拳头应道:“我知道怎么做了!”随即倏地抓住谢蓁的手,“就像你对昭王爷……有志者事竟成,昭王如今为你身受重伤就是最好的证明!” 有志者事竟成是这么用的?!还有证明……啥了?!下一瞬谢蓁就抓住了她话里的重点,“你怎么知道?”按理说这事儿不应该俩巨头兜下来没人知道么! “父亲昨个去探望。”宋瑾瑜蹙起好看秀眉,“昭王的情况不大好,似乎伤势恶化,父亲听到他昏迷时唤的是你的名字,今个我来,也有父亲授意,想探探蓁蓁你的态度。” 谢蓁:“……”试探都没有,全都招了。 宋瑾瑜看谢蓁面色有些凝重,不好意思再留着打搅,携着与来时不一的轻松神色离开,像是打定了什么主意一般。若是以往谢蓁定能发现先前那对话的不对劲来,可因为昭王扰乱了心神,并未注意。 恶化?是因为……下雨那天么? 谢蓁心思烦乱,乍见外头竟又稀稀落落的下起了雨来,顺势走去房门口瞧着庭中,不经意看见门外立着的一抹身影正目送着方才离开的那道身影。 “素娘?” “小姐。”素娘看着不知何时站在门口的谢蓁抹了下眼角泛起的泪,行礼道。 “素娘记得她?”谢蓁看着她强忍的模样,不由放柔了声音问道,“为什么不出来相认?” 素娘却是摇头,“奴婢,奴婢只是觉得那位郡主眼熟,还是……想不起来。”实则心底也是不敢确定,那身份太高贵,而她如今……怎么都不敢想象自己曾是,故谢蓁同她说了可能后,她反而退缩,万一……要不是呢? 谢蓁似乎是明白她心中纠葛,也不逼她,“我说过了,这苑儿里用的是我的规矩,私下里用不着以奴婢称呼。不过,素娘担心的也不无道理,我会再找机会仔细确认了。” 素娘看着她,见她说的郑重,亦是看到她如何体贴苑子下人的,知晓她是真心,心中满是感动。她曾因为外貌吃过不少苦头,却没想到有一日会沾了这外貌的光,能得如此温柔相待。而小姐身边却总是危机伺服,怎叫人不心疼的。 作者有话要说:   ☆、第75章 翌日,天光初霁,一辆华贵马车驶过长安街,拐入青雀道,哒哒的马蹄声在寂静道儿上回响,谢蓁坐在马车里撩了帘子,越是靠近那座巍峨府邸越是生出一种想掉头回去的冲动,还没理清楚两人之间纠葛,就这么巴巴地送上门,谢蓁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似的。 坐在前面赶车的谢十三回头就瞧见谢蓁被寒风吹得鼻尖红红,眼睫轻颤,凝结成水雾,少女脸上表情饶是纠结。谢十三挑眉,“若是现在想回去还来得及。” 谢蓁闻言,揪着帘子的手一紧,牙根紧紧回道,“不回。”又侧头恶狠狠地盯着谢十三,“今个的行程万不可跟旁人透露,尤其是谢忱。”告诉谢忱就等于告诉她爹了,想到老爹在这件事上的坚持……说不定她会因此被禁足。 谢十三端直着身子驾着马车,背对的面庞有一瞬暗沉,再没有平日有的半点轻浮戏谑,“明知不可为却还——”话至一半倏然收声,仿佛也察觉了自己情绪波动外泄了太多情绪。 “你说什么?”那声音太低,谢蓁没听清楚,可谢十三却是没再言语了,她也不纠结,放下帘子坐回了马车里。 来都来了,总要见一面的。宋显珩身边应该不差人照顾,她就是去看看……罢! 马车行到了昭王府偏门,刚下了马车,谢蓁就瞥见不远还停着一辆青漆香车,锦盖下垂着的流缨随风轻荡,顺延着往门口一看,只见一名身着嫣红裙袄的女子亭亭玉立,在她前面是一穿着黛色褙子的丫鬟与昭王府的仆从正说着什么。 女子穿着斗篷瞧不清楚面容,谢蓁近了跟前才认出是秦尚书家的姑娘,两人目光相遇皆是错愕,都是传闻里的人儿,都是爱慕昭王的,前者要比后者的名声好得太多。只是这样碰到了一处,又是为了同一个缘由站在了昭王府前……令人心情有些微妙啊。 那名丫鬟说着说着似乎同门口的仆从争了起来,手叉着小蛮腰,斥责挡在门前的青衣小厮。“我家小姐专程来探望昭王,别不识好歹,快去通报!”言语里尽是昭王听了必然请见的自信。 小厮同样也是昂着头,懒懒说道:“昭王早有嘱咐,因身子不适,概不见客。” “你可知我家小姐是谁!”丫鬟被小厮的态度气笑,横着粗眉,趾高气昂道。 小厮顺着往后瞄去,嘴角微微一撇,还能有谁,还不都是爱慕他家主子的,这阵子也不知道来了多少了,还不是每一个都被挡了回去。 女子抖落帽子,露出清丽容颜,两弯秀眉轻佻,唇角噙着高傲,“我父亲乃秦尚书,因忧心昭王伤势特意嘱我带来治病良药,还请小哥入内通禀一声。” 提到的这位秦尚书可非一般人,乃王皇后的妹婿,因实力卓绝而受皇上重用,在朝中甚有威望。这位秦小姐又深得王皇后喜欢,自然有底气这般说话。 小厮听完,仍是挡在门口,不过见她出身卓然方才那一番话说得大方得意,丝毫没轻慢自己的,私下还是遣了人去通报。 丫鬟折身回禀才看到谢蓁,登时挑了粗眉,语气怪是不阴不阳地说道,“谢小姐来得不巧,昭王并不见客呢。” 谢蓁方才也是听到了对话,只是此刻因那丫鬟恶劣的态度冒了无名火,面上却没表现出一分,饶是定力地让玉瓒上去自报了家门,而心里则有些怄气,想着要宋显珩听到自个不让进去,下回见面一定泼他一脸猪血辟邪! 那丫鬟也得意洋洋瞧着谢蓁吃瘪,京城里头谁不知道这位先前倒贴昭王得不要脸,哼,还不是被昭王嫌弃的。 “谢将军府的?”那小厮听到玉瓒的话,反问了一句。 玉瓒点头。 小厮提溜转着眼珠子,在谢蓁和后头的秦家小姐打了转,忙是道:“哦,我家王爷说谢小姐的药膏很灵,还想问问小姐哪里买的,小姐里头请。” 这下不单是秦家主仆二人惊了,连谢蓁也有些愣,随即反应怕是宋显珩提前有过交代的缘故,不知为何,面颊发热还有些烧的。 “她凭什么能进去!”秦家丫鬟犹如脸上被打了个巴掌火辣辣的,当即顾不得礼仪出口。 谢蓁被她这一质问弄得好笑,回身正对,眨巴眼儿凝着她半晌,后者一开始还强硬顶着,后来有些顶不住就听谢蓁轻嗤了一声,带着几许笑音道:“大概是因为……我长得好看?”那股子欠揍劲儿溢于言表,偏就一副你奈我何的张扬。 “你——”那丫鬟被堵得胸口火烧,最是见不得谢蓁这般小人得志的模样,立即转过身去对着自家主子宽慰:“小姐,你莫要难过,不过是空有外貌的草包,看着罢,等昭王问完了就会被赶出来的!” 话刚落,就被走上前来的一名身着黑衣劲装的男子拔剑横了脖子,目光厉然,“再嘴碎,要你命。” “……”丫鬟几乎被那冷面罗刹吓得魂飞,待那人收回剑,一把捂住脖子,就摸到了液体湿热的触感,当即吓得哭了起来。 秦兰馨饶是再好脾气也忍不了一个下人如此张狂,何况她这一生事倒是活活丢自己不少面子。然谢十三手里的银剑寒光凛凛,叫她没胆子出口一个字儿,只咬着唇等着通报入府,然小厮随后的回应却堪堪似一个耳光打在了脸上。 “秦小姐心意,昭王领了,不过病气缠身就不见了。”那小厮飞快地说完关上了门。 “……” “……” 完全不知门外那出的谢蓁由仆从领着往昭王的住处去,行至半道就碰见了熟人,沈梨妆端着汤药见着谢蓁眼中划过异色,随即才是欣喜,开口说道:“这次受我连累,幸好你没事。” 谢蓁亦是浅笑相应,心中不知为何冒出一种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的意味,“听说昭王爷病重,他……” 沈梨妆善解人意一笑,“倒没外头传得那么严重,只是需要静养罢了。正好,我要过去,一块儿罢。”珩哥是为了救谢蓁伤的,正主来瞧瞧也无可厚非,沈梨妆笑着引着人前往。 谢蓁跟着,看着沈梨妆……若宋显珩真像宋瑾瑜说的,沈梨妆怎会这般闲适神色,隐隐有一种上当的错觉。 等跟着沈梨妆入内,看到一身氅衣的宋显珩端坐在书桌前看折子,这种感觉更甚。 “王爷,大夫说你要静养,你又费神看折子,合着我的话就是不管用是罢?”沈梨妆有些埋怨道。 宋显珩却是直接越过她,目光直直地落在了谢蓁身上,嘴角弯起的一瞬,令谢蓁恍然自己果然被算计,这人就是等着自个上门的。 “既然王爷无碍——”谢蓁正想告辞拔腿走的,就听着胸肺共鸣的剧烈咳嗽响起,顿时僵住了步子,再迈不开腿去。 “咳咳——”宋显珩掩唇,眉目间风流尽释,却又添了几分病态的苍白,“梨妆,放着罢,我想跟谢姑娘说几句话。” 沈梨妆顺着放下了汤药,向谢蓁意味深长的笑,临到出去似乎是示意要盯着宋显珩把药喝完。 谢蓁接收了示意,却因为那道灼热目光,有些不敢看过去。 “谢蓁——”宋显珩见人杵在那唤了一声,随即一缕笑意掠过眉梢,唇角轻抿,近乎低喃地又是一声,“阿蓁。” 作者有话要说:   ☆、第76章 书桌后,宋显珩罩着白狐氅衣,飘逸出尘,半是随意地倾斜身子双手架在椅靠上,面前焚烧的香炉上空袅袅升起薄烟,背后一扇画屏,青山黛色,与他身影相融,宛若画中谪仙。 支开的菱花窗外不知何时飞起了绒毛细雪,偶有一些随风潜入内,落在紫檀木书桌不远,遇着热气化作水雾,氤氲湿空气,倏然的冷意叫谢蓁猛地回神,便对上蕴着清浅笑意的一双眸子。 宋显珩起身,缓步走到了那窗子前,放下大半,屋子里一下又是暖意十足。谢蓁还在为看一个人失神而恼,那人竟直直到了自己跟前,气氛诡异得静默,惹得心跳陡的乱了一拍,干巴巴道:“王爷……安好?” “不好,风寒加重伤势,险些丧命,当中凶险恐怕有一半儿托了谢姑娘的福。”宋赟是冷着声儿说的,声音里不难听出怨怼。 “宋赟。”宋显珩骤然出声,拧眉觑向,掠了不虞。 谢蓁霎时也就明白了,心内后悔和心虚交叠:“是因为那天我……” “不是。”宋显珩否定。 谢蓁直勾勾地凝着他像是要看出他是否在宽慰人,竟未察觉俩人的距离拉近,原先的隔阂也消散于无。 宋显珩回视着那双已经浮了内疚之色的乌眸,大掌覆在了她脑袋上摸了摸,嘴角浮起一丝诡异满足,绒绒的触感果然如预想那般,“不怪你。后来与谢将军聊了两句,将军……果然名不虚传。” “……”谢蓁眼睛瞪得圆溜溜的,一下听出来了,所以,还是被揍了是么!可看着正主一副不计较的样子,她反而更内疚了,被牵着走到圆桌前仍是不知该怎么开口。 我爹不是故意的……?呵呵这种话明明就是笑话好么! 宋显珩拉着她一道坐下,看着少女脸上神色快速自如地切换,最后定格在面无表情,手心又痒痒的,想摸一摸……眸色一掩,将盛着点心的瓷碟往谢蓁面前推了推,“若非我疏忽,你就不会遇险,谢将军对我有怨也是应该。” 谢蓁闻言眨了眨眼,乌眸划过流光,当即笑眯眯了将身子往前倾了两分:“谁还没有个疏忽时候,要知道我爹看我跟看眼珠似的,这遭把他吓着,脾气自然就坏了点,王爷不在意就好呵呵呵。”一副得了便宜还卖乖的狡黠模样,并未发现宋赟何时退了出去,屋子里只剩了二人。 宋显珩跟着笑笑,心中暗忖他已经领教谢将军疼爱女儿的程度,亦是无奈叹息,只怕日后不会容易。 桌上的点心发散着诱人的香气,谢蓁放松了心神,就忍不住拈了一块金乳酥吃,螺旋纹的酥皮酥香可口,携着浓浓的豆香,甜而不腻,吃着更像是天府酒楼的味儿。 不过天府酒楼在相距数十里外的城北街,宋显珩总不至于为了口吃的大老远的折腾罢?谢蓁在心底否定了后,又觉得这一幕有些熟悉,好像不知道从什么时候,祖母那,董姨娘那,反正只要是她去,总是给备了点心的,那宋显珩—— 在仔细看,这些点心比上回在酒楼时精简了不少,可都是她爱吃的,谢蓁抬眸对上宋显珩不知看了多久的专注目光,脸莫名有些发热,看了一眼不知不觉空了一半的碟子,忙是搁下了手里的饼,“我……我是没吃朝饭。” “嗯。”宋显珩含着笑应了个单音节,仿佛是迁就她而为。 这种宠溺的感觉叫谢蓁陡然生起警惕,实则也是有些无措,眼尾羞红,故作凶狠:“突然对我这么好,打的什么主意?” 宋显珩尤是喜欢这人被逼急了时露出的真面目,不矫揉造作,甚至还十分可爱,也更加地吸引人,几乎是不受控制地欺身上前,薄唇轻轻掠过她的嘴角,酥屑沾上那抹淡色,竟是脸不红心不跳地吃了,“确实好吃。” 谢蓁的脸腾地一下烧着了,这这这——简直就是□□裸的勾引了,不,调情,偏那人还一副端正神色,仿佛真的只是想尝尝好不好吃似的。谢蓁炸了一肚子惊叹,乌眸瞠得圆圆,最后只憋出咬牙切齿地不要脸三个字。 趁着没有旁人,再看宋显珩有伤在身,谢蓁心中恶劣骤起,猛地站起反转将人抵在桌沿,两手撑着,居高临下地看着,故意携了凶狠,“吃豆腐不是这么吃的。” 宋显珩挑眉,似乎是反问该如何,即便被谢蓁囚在身下,也是闲适顺从,未落了下乘。 谢蓁察觉,好像那层脆弱的窗户纸捅破了后,她就一路失守,让人尤是气不过。“吃了要认!”谢蓁恨恨嘟囔着重重将凉薄唇瓣压下,近乎凶狠的,狠狠一咬…… 宋显珩眼眸一沉,在谢蓁那蜻蜓点水般的吻下,逐渐酝酿风暴。在察觉她抽身离开意图之际,那人却犹不肯放过她,灵活的舌轻车熟路般抵开她的唇齿,寻到她的舌勾住,放肆的吮吸舔咬着……就像是恨不能就此将她揉碎了含化了,吞进他的腹中,成为他的骨中骨、肉中肉一般。 谢蓁原是趁着机会反攻,没成想这人竟不顾伤势地揽住她的腰身,紧贴着热吻,四目相对那眼中燃着的暗火铺天盖地,那意图明显得让人发颤,再使不出半分力气来,只能任由他在她唇间予取予求。 事态发展似乎从那句吃了要认开始就完全不受控制了,谢蓁被咬的秋水桃花般的一张唇,禁不住逸出一声□□。掐在她纤腰上的大掌,却在这个时候,蓦然收紧,书房里的温度,瞬时燃了起来,像是随时都会让人就此焚毁殆尽了一般。 早在进屋后脱去轻裘,只着了梨花青绣轻罗长裙的谢蓁只觉得肩头蓦然一凉,才发现在挣动间竟是滑落,而对方如狼的目光正紧紧胶着那处。 “宋显珩……”谢蓁的声音不自觉染上颤音,漆黑的眼眸像是腾起了水汽。 男人濯黑的不见一丝光亮的眼眸,似因为这从她口中低喘着逸出的三个字,瞬间亮起如刀锋般的锐芒,俯首,狠狠在她肩上一咬。 谢蓁吃痛,紧紧扒拉着衣领,下一瞬就被松开挽了回来,急忙整理妥善,而后才瞧向了似乎在克制隐忍的宋显珩,呼吸粗重,略显病态的英俊面庞染上瑰丽色彩,目光灼灼,仿佛要将人拆吃入腹似的。 良久,便听到那声音低沉黯哑道:“我认。” 谢蓁稳着呼吸,眸中划过一瞬怔然,随即回想起自己最后落下那话,直直看着宋显珩,倏然读懂了那人眼中深沉浓烈的情绪。 空气中依然残留着暧昧火热的气息,两人目光交缠之久,竟不觉时间流逝。不知多久,谢蓁眼中浮起星星点点的绚烂流彩,凝着宋显珩,嘴角勾起莞尔弧度。 “昭王要认什么?我不过是把以前的讨回来而已。”谢蓁嘴角轻扬,说得恶劣。 宋显珩一双黑眸凝着她不动,就听着谢蓁轻快的声音道,“能占回昭王的便宜,算是扯平了,不过王爷似乎先前说过你我绝无可能的哦,我觉得很有道理,不如我们就此别过,相忘江湖?” 宋显珩看着明显开始翻旧账的某人,大有豪气离开的架势,伸手拉住,瓮着声音道:“你记错了——我说的是你既然与我纠缠,那就不死不休。” 作者有话要说:  看到木有,蓁蓁雄起了啊!!!让窝听到泥萌的心声!! 谢将军:麻的抹黑窝,这样的女婿不要也罢! 小宋心理活动:看到丈人他们摸,然后媳妇表情又那么乖,想摸。 虽然短小但是实在啊顶锅,周末双更约一发! ☆、第77章 谢蓁看着人前孤冷,却在她面前越来越无赖的某人,耳根子爬上绯红,心底涌起异样情愫,追文时喜欢的那个近乎完美的神衹,和眼前这人,明明是同一个,却又觉得不同,大抵是这人在自己面前越来越真实的缘故。 抓着自己的手温暖宽厚,热度源源不绝,到了滚烫的地步,谢蓁猛地抽回了手,眼神不敢相对的闷声转开视线,瞥到了被放在不远红漆镶云石红木匣,看着十分眼熟,一下就想起自己用这藏过私房钱,后来又给宋显珩装了药。 “那膏药抹了有效么?”谢蓁干巴巴地转开注意,心中暗忖费了那么多银子,应该是灵丹妙药罢? 宋显珩随着她的目光看向,半晌沉吟地开口,“阿蓁,你忘了告诉我用法。” “……”谢蓁这才后知后觉的想起,她好像……真的给忘了! “正好,你可以自己来。”宋显珩低低沉沉的声音蕴着蛊惑人心的味道偏在耳畔落下,与屋中熏得暖洋洋的空气一样,令人难以思考。 来,来什么?谢蓁还没反应过来就看到他取过匣子搁在桌上,而后就开始脱衣服—— “!”她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这样奔放真的好么!内心虽然如此咆哮,但捂着眼睛的手却留出了一丝缝隙,见宋显珩脱了氅衣,解开衣襟,里面是雪色内衫,再然后胸膛便渐渐露了出来…… “帮我上药。”宋显珩淡然神色依旧,嘴角却浮了微小弧度。 谢蓁看了看打开的匣子,再看了看横亘眼前的肉体,因久不见阳光而显得有些白,但皮肤紧致有力,完全不会令人觉得羸弱,反而可能是习武的缘故,透着挺拔干练,腰身劲瘦有力,而那日在地宫那日留下的伤痕入目可见,竟透出股凌虐过后的美感——谢蓁呼吸一窒,几乎控制不住脑子里某些不和谐想法脱缰狂奔在黄暴的大道上。 大抵是因为太久没有动静,宋显珩回身看向,挑了眉梢,“怎么?” 谢蓁回神立即深吸了口气,只是目光还有两份滞然正跟他对视上了。即便内心狂风巨浪,她面上却还是堪堪绷住了,顶着一张面瘫脸,显得特别正经端庄,措辞也是十分的浩然坦荡:“昭王大可交代属下来做这事。” “我没有让男人围观的癖好。” “……”谢蓁一哽,“那府上总有侍候你的丫鬟罢?”话说回来,自打她进门就发现昭王府比将军府冷清不少,这会儿想来好像是因为没什么人的缘故。 宋显珩正转过身子相对,直言道:“我也不喜欢让女子碰。” 谢蓁的目光不经意落在胸前茱萸,似乎遇着空气微微挺立,抽了抽鼻子,美色当前,几乎难以自持啊!而后才回味过他的话来,挪了步子往他身后,果然与前面的伤处不一样,“这些日子都是你自己上药的?”抹不到后背就不抹,难怪伤口恶化,偏生还装得跟没事人一样,不是硬撑么! 宋显珩背对着,低低嗯了一声,他性子喜静,不喜欢太多人跟前侍候,在属地时也是一贯如此。随他回来的那同一批人虽都是处了多年牢靠可信任的,可他也没多亲近,始终抱着得宜的距离。如今受了伤,除却招了大夫来,实在不喜欢再有人触碰。然而他所谓的原则,却教身后站着的少女屡屡打破,曾势如水火,而今却是眉眼心头念念不放的…… 在宋显珩走神之际,谢蓁看着那些可怕伤口回想起当时凶险,一人单枪匹马,这人也真是不要命了……黯了黯眸子,遂拿起了膏药,倒出一些在手上略是清凉的触感,一咬牙抹了上去。 这样毫无阻隔的肌肤相贴,谢蓁感觉掌心覆上的那一片肌肤放佛滚烫如火,膏药抹过带起的黏腻感觉糅杂,竟一直蔓延烧至心间,又不由有些庆幸此刻并不用直面宋显珩,否则一定会被他发现心驰意动。 那只手冰冷柔软,似无骨般,在轻轻颤抖,宋显珩在被触碰的一刹身子几不可查的颤抖了一记,只是身后那人似乎同样紧张并未发觉,而后不由覆脸苦笑,自己似乎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而待察觉那只手有往下趋势,触及腰身,宋显珩几乎是同一时刻按住,“好了。” 那声音出口异常的沙哑暗沉,透着显而易见的欲望,拢上了衣服。 谢蓁也是满面绯红,尤其教屋子里的暖炉一熏,都快热得冒烟了。可方才停留腰身的触感却是极好,好……结实,谢蓁偷偷溜过去一眼,却恰好被穿好衣服的人抓了个正着,那人眉梢轻挑,仿佛将她心里那点小心思看了个透彻。 “……”谢蓁抓着膏药的手紧了下,忙是趁着去写用法的借口躲去了书桌那,刚写了几字就看见宋赟叩门应声后走了进来,禀是宫里来人。 “来的是哪个?”宋显珩闲适地整了整衣襟,原本是再正常不过的动作,偏生谢蓁看着又红了脸,垂着头地不敢多看,叫人生了古怪。 宋赟收回视线,沉稳答道:“是万贵妃身边的李公公,奉贵妃娘娘的命来探望。” 砰,什么东西碰倒的声音,宋显珩主仆看去,原还在书桌那的谢蓁一下闪了没影,倒是旁边不远的屏风微微颤动,明显对那三个字讳莫如深。 “行了,宣人进来罢。”宋显珩弯了弯嘴角,随即觑向门口时恢复一片冷意。 宋赟出去后不多时就引着一名身箭袖蟒袍,头戴花翎礼帽的公公近了跟前,身后随侍宫娥不少,手里都捧着各式匣子,带头行礼。 “洒家见过昭王爷,王爷万福金安。”李公公带头行礼,后头纷纷作势附声。 “公公免礼。”宋显珩站在书房门口,周身清冷,却是客气说道。 李公公也没想到昭王会在门口,心底隐隐猜测是迎接自个,这为什么相迎就令人深思了,他代表的是万贵妃,昭王爷……底下心思转了又转,嘴上忙不停道,“王爷身上还带着伤,赶紧进里头,莫吹了风。洒家是奉贵妃娘娘之命,特意给王爷送御药的,让王爷受累,洒家可担待不起。” 宋显珩与人一道入了里头坐下,吩咐人看茶。 李公公笑眯眯地在屋子里转过几眼,都知道昭王是个喜静的,来来去去侍候的就那么些人,全都以昭王唯命是从。王皇后曾在昭王入京后替他选了一批,不乏妖娆美姬,都被婉拒,整个王府固若金汤,半点消息探不出来。 丫鬟奉上了茶后就退了出去,随李公公来的跟着王府的管家安置,书房里余下宋显珩与李公公说话。 屏风后的谢蓁在李公公进来后就猫着了,随着屋子里的人都退出去,谢蓁心底涌起古怪,俩人避着人密谈,自己躲着偷听不大好罢,可心底还是想知道万贵妃派人来到底想做什么。 这般一脸纠结落在宋显珩眼里,扬了扬眉梢,趁着李公公喝茶的空档,张口无声道:乖乖躲着。 谢蓁的心思陡然定了,还有一丝隐秘的欣喜,能被如此坦诚相待。 李公公与宋显珩闲话了两句后,挑了正题,“什么人这般歹毒的心思,竟敢派刺客行刺王爷,全然不将天家威仪放在眼中了。” “洒家来时已经遵了贵妃娘娘的吩咐,去九门提督衙门提点,王爷安危容不得一点闪失。” 宋显珩模棱两可的回应,与李公公闲扯应付,垂下的眼底却没半分温度。 李公公不察,只当是昭王态度松动,毕竟昭王刚来那会儿可不近人情的多。心中转念一想,便自以为看破了缘由,万贵妃身后有谢将军撑腰,这位年轻王爷自然得掂量掂量,而已经传达到贵妃娘娘意思的李公公噙着满意笑容起身,道是不打扰休息,后又让昭王留步,带着人又浩浩荡荡走了。 宋显珩睨着,细长眼眸微微眯起,意味不明。 谢蓁慢慢从屏风后踱步出,恰好瞧见他脸上神情,只觉得李公公怕是误会大了,而且方才话里话外的意思都叫她捏了一把冷汗,暗忖万贵妃真真是野心大的,拉拢的意图也是简单粗暴。 因为这一出,俩人之间的气氛蓦然陷入冷凝,其实是谢蓁单方面,大抵是觉得自己身份尴尬,默默走到书桌边上,将方才没写完的用法说明继续写下去。 宋显珩忽然回想起几次这人在宫中的怪异反应,似乎是针对万贵妃,“为什么那么怕她?” 谢蓁执着的笔尖一顿,随后一副装着听不懂的神色奋笔疾书。 “东宫那把火是她命人放的,当日太子及冠,再显而易见的就是她下的手,可这事却结结实实的局中局,先教人以为是她指使之人而后再撇清了自己……” 谢蓁回想起那日的林的身子一抖,蓦然想起直面死亡的一刹,若没有眼前这人,自己恐怕…… 那双乌眸里的惧怕一览无遗,宋显珩看她僵硬瑟缩模样,抵着桌沿恰好将人轻拥入怀,蕴了安抚的温柔,半晌叹道:“若单看外貌,你与她确实有几分相似,但因你养在深闺,她在深宫,即便有微弱流言也被扼住消弭,而你是谢元的女儿,当日在东宫无论发现的是你是一具咳咳……还是活着,都将是一场动荡,谁也不会相信是她动的手。” 谢蓁随着他低沉的话语,是了,一直以来心中存的疑虑被证实,不由细想去,若真如她算计那般,挑起谢王两家的纷争,心中寒意一寸一寸蔓延,几乎冻住。再对上宋显珩深邃眼眸,那一缕柔情心疼显而易见。“不值得为一个利欲熏心的人难过。” “……你知道?”声音出口才发觉干哑得可怕,谢蓁窝在他胸口闷然,这人还有什么不知晓的,不过怕是想错了,自己并非会因为万贵妃想要弄死自己这个‘亲女儿’难过。只是忽而想起一事,单凭她一个人,又或者她的身份想要查当年的事困难重重,而眼前的人就不一样了,遂从他怀里挣脱了出来,直直问道,“王爷见过万眉没有?” 宋显珩凝着她,见她眉宇间阴翳褪去,目光相对,随着问话骤然清明,“你是怀疑自己的身世?” 谢蓁眼睛晶亮,饶是喜欢这般无需多言就能猜到所想的默契,点了点头。 宋显珩瞧着她那模样,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脑袋,“见是见过,当时年纪太小,只依稀记得是个很温柔的人,我会帮你查清楚。” “嗯。”谢蓁欢喜应声,后察觉被像宠物对待,忙是抬手拂开那只大掌,却反被握住,“……” “珩哥,你药喝完了没有?”沈梨妆的声音先一步传了进来。 谢蓁闻声惊了一跳,下意识地抽手退了一步,与宋显珩保持了距离,完全是身体反应一般,实则是面对原女主有点心虚,便对上宋显珩挑眉略是不满的神情,谢蓁定了定神,张了嘴无声打趣唤了一声珩哥,轻扬眉梢,意味深长,表示自己还没计较珩哥这么暧昧的称呼。 两人眼神博弈,沈梨妆走了进来,看到谢蓁还在略是意外,笑笑作是招呼,眼神不自觉在两人之间来回,好像有什么不对劲似的。 谢蓁看着宋显珩突然朝自己走来,忙是将写好的用法交出,匆匆提了告辞离开。也不知是迫于宋显珩崩坏的节奏还是沈梨妆狐疑的眼神,都教她有一些吃不消。 沈梨妆随着出门送了一程,回来就看见宋显珩拿着那张纸,脸上是她从未见过的温柔。心里一个咯噔,珩哥之前喜欢的女子,难道是谢蓁?!沈梨妆在想到的一瞬几乎心神俱颤。 “珩哥——” 宋显珩闻声恢复如常神色,睨向沈梨妆,“何事?” 沈梨妆因为这一发现心中掀起巨浪,却不知为何竟问不出口,最后只声音僵硬地道,“方才过来的路上遇见宫里来的那位公公,看我的眼神怪怪的。” “你碰到他了?”宋显珩闻言骤然拧眉,眸色渐是凝重。 作者有话要说:   ☆、第78章 沈梨妆原就有些诧异,看见宋显珩的神情更是心中咯噔了一声,“怎么……?” 宋显珩声音也跟着低沉了下去:“那人是万贵妃身边得力的太监,刁钻阴毒得很。而且……此人有个长处,过目不忘。所以但凡得罪过他的人,一眼过后无论多少年都还能记得当初的那人的面貌。他也正是凭借着这样本事,才能得以在宫中游刃有余,受万贵妃的宠爱。” 这沈梨妆不记得自己见过此人,也不防他曾经在哪处见过自己,那她的身份……这样想着更是惶然不安了起来。“会不会……叫他发现了?” 宋显珩眼中亦是有所担忧,可目光转向沈梨妆时,心中已经有了打算,沉吟道:“这或许也是个转机。” 沈家的案子即便是要重新审也该要个明目,或许,这契机就在万贵妃那。 沈梨妆唯恐牵累了宋显珩,只当他说的是宽慰自己的话,心中饶是不好过,黯然懊悔道:“珩哥,是我不好,早知道我该呆在屋子里的。”皇上病重,朝权一部分由昭王暂代,朝中有人夸之贤王,未尝没有私下诋毁其心怀不轨,更是不愿他因为自己被做文章惹圣上猜疑。 宋显珩坦然不迫,见她这样自责,便笑喟道:“你这边懊悔就能叫人回来了?何况认没认出来还是个未知。” —— 宫中出来的马车不过是在昭王府停留了片刻,就又缓缓的摇着朝向宫中去了。 李公公是个不喜欢急的人,慢腾腾的抬手掀开车窗帘子又回头瞧了巷子深处一眼,只见那辆马车仍然是停在了那边。 随车伺候的小太监稀奇,问起起来道:“师傅,您这是在做什么?后面有什么好瞧的?”他也是按耐不住看了后头景象才开口问的,既然他不懂问了话,手中更是利落的给李公公拨出了桔子出来,将每一瓤新拨好的都仔细抽了经脉才递过去。 这桔瓣十分甘甜,李公公打量这小小子也算机灵,人也勤快,这才耐着性子点拨了两句。“你刚才也跟着瞧了,可有瞧见什么了?” 小太监茫然摇头。 李公公得意笑了一声,“等你能看的时候,洒家的这个位置也该叫你做了!”他紧接着又说了一句“傻小子,一对招子都不管用的,还怎么伺候的主子舒心了?你可看清楚可那车子是谁家的?” 这样就一问,小太监是更加不知道了。 李公公卖了个关,笑着道:“这可要你自己想了,若要是再想不明白,也只能等我先去回了贵妃娘娘的话再指你知道了。” 回到宫中已是几个时辰后,李公公径直回了椒房殿复命。殿内熏着玉兰香袅袅,万贵妃侧躺在软塌上,玉体横陈,眉梢含情,往那一躺就叫人心悸。 李公公在她面前也不好端着了,立即上前请安,“按照娘娘的意思,奴才将东西都送了过去……” 万贵妃叫人抱了只长毛猫在怀中把玩,“还有旁的事么?” 李公公神情中现出一抹神秘,回道:“奴才方才在昭王府外不远处地方见着了谢府的车马,直到奴才回来还在。” 万贵妃捋着猫咪毛发一紧,挑起眼帘问:“是蓁蓁那丫头?” “奴才没瞧见人,可在昭王屋中,奴才闻见了好大的脂粉味道。”李公公回的含蓄,可意思已经是再明显不错过了。 “喵呜——”那只在万贵妃手底下的猫骤然发狂似的叫嚷了一声,万贵妃之前还从容闲适的神色骤然冷了一番,将那猫狠狠丢了出去,“畜生就是畜生,怎么都收不了性子!” 立即有小太监捉了那猫出去,万贵妃接了冰蚕丝的帕子擦了手才转过眼去道:“昭王年轻俊朗,蓁蓁光艳动人,即便是相互爱慕也在情理当中,怎么叫你口中说出来就带了一分旁的味道?” 李公公讪讪笑了两声,忙应了“是”,可这边又露出了迟疑起来,“可奴才方才过去的时候,还撞见了一桩事情,不知当讲不当讲。” 万贵妃斜过眼瞪了他一记,“你几时说话也这样吞吞吐吐了?” “娘娘恕罪,奴才实在有些不确定是不是自己看岔了。”李公公皱着眉头道:“奴才在昭王爷那似乎见到了……沈青山的女儿。” 这话被说得小心翼翼,可万贵妃脸上越是起了震动,饶是妆容精致也掩盖不住。仿佛不可思议一般,她又问了一遍:“你真没认错?” 李公公点头,“奴才也就这么一双招子灵光些,但凡见过一面的居然不可能忘记,这人又是出在昭王府的,怎么能不确定?娘娘可别忘了,当年沈青山可是昭王爷的授业恩师。” 万贵妃早就已经皱起了眉头,一双眉目中流转着担心和惆怅,“那就十有八九了——” 李公公没吭声,蹲在那等着万贵妃指示,然而只听见万贵妃道:“这么看来……昭王是没能忘怀当日那事啊——” “难怪了——”万贵妃喃喃,面目也也带了几分恍然。她原先可不就已经探摸过了宋显珩的心思,分明是不喜谢蓁甚至是厌恶谢蓁的人,怎么就能忽然转性了?宋显珩果然动机不纯,哪里的什么两心相悦!万贵妃最角浮起一抹似笑非笑,透着冷意,“宋显珩……” 李公公等了半晌没得到指示,小心翼翼的问。 万贵妃原先还在愁谢蓁和宋显珩两人,现在便觉得压在心头的石头坠了下来。且不论宋显珩打底是打的什么心思接近的谢蓁,只消沈青山之女在他王府中,谢元肯定不会答应,有了谢元出手,万贵妃乐得在背后观看。短短功夫,心中已经转了千万道打算,只等被李公公问着回了神,万贵妃才缓声开口道:“将你刚才说的话告诉给谢将军去。”谢元的脾气她再清楚不过,万贵妃微垂着长睫在那抚弄鲜红的指甲,越发显得气定神闲。 再说凤鸾殿,跟万贵妃到底同处皇宫,那边有了什么动静,这边自然知道得一清二楚,更何况是派人去昭王府的这桩事。 王皇后每日这个时辰都在练字,立在书案后面提笔着了个“妙”字,字体遒劲有力,看着实在不像是女子的腕力能写出来的。 禀话的是个三十余岁的大宫女,资历不上她的都叫姑姑。菖俪说完话没见上头应声,也不着急,只是耐心等候着。她是王皇后从本家带进宫里头来的人,自然知道她的脾气。 “平日素也没往来的,显珩才稍稍受了伤就过去看望,呵——可想明日朝堂上又要有一群不安分的大臣了。”王皇后搁下手中毛笔才叹息了一声,将那写好的字拿起来抖了两下晾干,一个“好”字,正巧由“女”和“子”合起来。 “显珩这孩子也该是时候定个王妃了,这都多大年纪了……”王皇后忽然岔开话题说了这话。 菖俪道:“皇后不担心万贵妃……过分殷勤了?” 王皇后莞尔一笑,脸上的神色更是温柔了,“显珩这孩子几乎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他什么性子我会不知道?这朝中若要说只能有几个可信的,那其中必然有的他的。凭她万妉能有什么手段,也比不上……”她的话说到一办忽然戛然而止,转念问道:“东宫失火那事进展如何了?” “奴婢该死,奴婢还没能找出那几人来。”菖俪黯然道,她何尝不想早日抓出那几个弄神弄鬼的宫娥太监出来指证万贵妃,可任凭她如何使力气都查不到,心中也是急得很。 “左右显珩那倒是有两分证据了。”王皇后眉头紧皱了起来,“谢元平日最当她那女儿是宝贝,万贵妃那一手,当真是要逼着谢元朝本宫出手。” 菖俪之前就听皇后娘娘提及谢元这阵子在外面动作频频,似乎越发不安定起来,这背后多半也有东宫失火的缘故在其中。万贵妃一唆摆,只怕谢元当真认定了这事是王皇后布置了的。可……这谢元也不是蠢人,如何就能深信不疑这事,没有半点怀疑万贵妃就不会设计了圈套。“奴婢也听说,谢将军和万贵妃曾经有一段情,可却想不明白谢将军为何就认定了万贵妃跟这是失火案无关,难不成……他是笃定了万贵妃不会害谢大小姐?” 宫中嘴碎的不是没有私下传过谢蓁同万贵妃有七八分的相似,菖俪将前情后事一连起来,便觉得……这其中恐怕大有猫腻。 王皇后也似乎由着这话想通了什么,沉静的眼眸中忽然起了亮光,赞许似的看了一眼菖俪,“你亲自出宫去本宫兄长那一趟,叫他好好查查当年谢元和万妉的旧事。” 作者有话要说:   ☆、第79章 入冬之后,谢蓁就发觉谢元似乎变得特别忙,几乎不见人影。不过谢老爹手掌重权,平日里也落不得闲,她时不时去谢宗骐那儿探探消息,暗中监视风向。虽结局还在一年后,可难保她爹突然兴起提前了日子,谢蓁手里的银钱花得也快,依稀有了些眉目,只需时日…… 府里头谢陈氏已经开始筹办年货事宜,往年都是阮姨娘帮着搭手的,今年还是谢陈氏在老夫人面前请了,道是谢蓁已经是出嫁的年纪,合该学着点,将来也好主持夫家。老夫人觉得甚有道理,她那懒散日子就到了头,只不过没想到还搭了个伴儿,谢蓁抄录好了送礼名单,看了一旁在清点的谢文褚,依旧是那副清高淡然模样,与她相处不过分亲近,也不疏远,维持着恰好的距离,与以往无异。 但如何掩饰,眼睛是骗不了人的。若说谢文清最后那话作假挑拨,倒不如说是眼前这人藏得太深,再说起原主对其态度的由来,还是玉瓒接着谢文清这桩事提起,说是原主还小的时候,同二小姐俩个在玩的时候从假山上跌了下来险些摔破了相,原也不能疑心人的,不过等谢蓁醒过来后硬说是谢文褚拿了她最喜欢的兔子玉佩扔到假山上自己才去的,可那玉佩却好好地挂在自己腰上,当然没个人信,当她是怕谢元责怪胡诌的理由,谢蓁小时候就机灵狡猾,真那么说了却没人肯信,气得跟谢文褚断了玩闹关系。 小时候尚且心机如此,长大后未必能存善心。 谢蓁整理妥当了名册,听玉瓒道了快用午饭的时辰,枕霞阁的婆子已经来请过一回,便起身往那边去,并未叫上谢文褚一起。反正已经是横着了,她索性就横到底,也没哪个敢说什么。 左右就是仗着谢老爹专宠了,对于再折腾掉一个老爹的庶女,谢蓁想想都觉得凶残,而那晚谢老爹的意思也够清楚,要谢文褚安生规矩也罢,否则不用她出手,只怕谢老爹就不会放过。 谢蓁从云桦苑出来,日头正好,也不知是不是宋显珩送来那些补药的缘故,喝了小半月倒不那么惧冷了。枕霞阁的青石小径边寒梅绽放枝头,一丛丛,甚是热烈,谢蓁瞧着想的却是梅花汤饼,新鲜折下来的梅花洗净、切末,檀香煎汁,和梅花末、面粉混匀做成馄饨皮状,再用模子在皮子上凿取梅花形薄片,后放入调好味的鸡汤中煮熟,梅花汤饼在檀香的郁香中又透出梅花的幽香,再加上鸡汤的鲜美,堪是美味。 正走神,就听到玉瓒一声惊呼提醒小心,可还是来不及与迎面来的人撞了正着。那人一身青衣葛袍,忙是叠声认错,声音饶是带着一丝懦弱胆小,“大小姐恕罪,小的没眼力,大小姐见谅。” 谢蓁被玉瓒扶着,倒也没事,认出这人是谢管家的儿子谢明安,谢管家年事已高,拉拔儿子在身边做事,可惜谢明安性子软弱,难独当一面,老管家也就只得继续操持着。 “我没事,仔细走路,莫要再唐突人了。”谢蓁摆手没打算计较。 谢明安抬首,露出一张青年温吞的脸庞,比起府里多的是威武高大、不苟言笑的守卫,多了几分书生的文弱气,仿佛不禁吓似的。“多谢大小姐。”道完一声便似羞怯地垂首离开。 还没走出两步,就被谢蓁又唤住,那人陡的僵直了背脊。这一幕落在谢蓁眼里挑了挑眉,怎么她很吓人么? “那东西是你的罢?”在青年脚旁不远赫然躺着一只造型别致的胭脂盒子,怪是花俏,该是时下姑娘们喜欢的。 谢明安闻言循着看去,瞥见地上的东西,忙是弯身去捡,一边冲谢蓁局促点头后匆匆走了。 谢蓁莞尔,估摸是送相好姑娘的,也未放在心上,折身入了枕霞阁。 “祖母,你看轩哥儿学老虎像不像,嗷呜……”在门口撒欢的小孩儿锦衣绣服,戴着绒绒的小虎帽,正中镶着一块紫玉玉片,贵气逼人,此刻故作张牙舞爪的,咧着一口小白牙,作势要扑向暖炕上的老夫人。 轩哥儿还没扑呢就感觉被一股力道揪了领子,扭头看去就看到了笑得得意的谢蓁,高兴地唤了一声姐姐。 “嘿,逮到一只小白虎,怪多肉的,就是不知道好不好吃。”谢蓁故意搔着他的痒,促狭说道。 “咯咯咯,不好吃不好吃哒。”轩哥儿左躲右闪笑得不停,最后变成抱着谢蓁的胳膊挂在了她身上。 董姨娘见状笑喝着让他下来,一个大胖小子,挂着多沉。 “没事。”谢蓁也是喜欢轩哥儿,小家伙和她一样爱吃,俩个凑一道就是吃吃吃,她不见的时候小家伙急得连饭都吃不下了,可算没白疼,这不这会掂着还觉得轻了点儿。 董姨娘一副没辙的样子,嗔怪地觑了轩哥儿一眼,话说回来谢蓁比她还宠小孩儿,轩哥儿正是贪玩好动的年纪,自然也就黏得紧。 谢老夫人倚着团花缎面大靠枕,反而说起董姨娘,“这年纪就是好动好玩,你让他这不要去那不要碰的,能养出个什么样儿来,我看这样就挺好。” 董姨娘乖顺应是,眼底掠过无奈笑意,差些忘了,还有个更宠的老祖宗。 谢蓁逗着轩哥儿玩儿,不知从哪儿变出个草蚂蚱,正被缠着问怎么编的,就嗅到一股香气,一大一小都皱了皱鼻子,动作如出一辙。 “什么好吃的这么香……”轩哥儿馋着嘴问道。 “陆显家送来一整头獐子,厨子用大火烤,架了网,刷上层油,用炭火熏着,等老爷到就差不多成了。”戚妈妈在旁解释道。 轩哥儿馋巴巴地看,“爹爹什么时候回来呀?” 谢老夫人也顺着往门口张望了下,看了屋子里还少的人,皱了皱眉,“老爷是公务繁忙,那几个也是?还得三催四请不成?” 话一落下,谢文褚刚好走了进来,面上落了尴尬,“祖母,文褚因为事情绊住来迟了。” 阮姨娘等人到了跟前,拉着低声嗔道:“年货的事儿一时半会又忙不完,你这孩子怎么那么实。” 而后到的沈姨娘不知,一走进就是一片默声的,正觉着古怪,讪讪开口问,“都看着我作甚?”理了理鬓间,怪是心慌的。 谢老夫人瞥了她一眼,也懒得说了,眼下就等谢元他们到了开席,先招呼坐下。 丫鬟们进进出出,不一会儿就摆满了桌子,都是时令新鲜的蔬菜,还有海鲜,牛羊肉片等,俱是生的,中间架着的锅子扑哧扑哧冒着泡儿,已经烧滚,谢蓁在自己小苑整过一回,后来才知这朝代也有类似,叫是拨霞供,不过她的食物原材更多,就此改良了下。 酱料也都是谢蓁让厨子照着她写的调的,好几只白瓷碗列成一线,可以自己拌合适的口味。 谢蓁帮轩哥儿调好酱料坐下,正要把碗递过去,变故陡生,轩哥儿的小身子猛地冲撞向要在她身边坐下的谢文褚,大喊了一声坏人,走开!竟直接把人撞在了地上,而刚盛了一碗热汤的谢文褚完全没有防备,汤汤水水全都泼在了自个身上,屋子里暖气够,脱了氅衣后里头单薄,直接在手臂上烫起了泡儿。 谢文褚在一瞬擒住了轩哥儿的手腕,那一刻的眼神难掩戾气,不负平日的斯文大度。 “怎么回事?”一道沉稳声音陡的响起,谢元正站在门口,看着谢文褚倏然松开手,强忍泪水的温吞模样掩了掩眸,扶起了人道是带去处理伤口。 阮姨娘登时也请了离开,忙是跟了上去。 谢元走后,凝滞一瞬的氛围这才解冻似的,纷纷看向闯祸的轩哥儿,董姨娘将人搂在怀里先是查看了有没有受伤,发现没有后不禁气急,“谁让你这么做的,那是你姐姐。”扬手狠狠打了他的屁股。 轩哥儿到底还是个孩子,方才也是一时意气,早就吓到了,被董姨娘一打,更是忍不住委屈,嚎哭着道,“是她想害蓁姐姐,她是坏人!” 这话一出,席间又是一瞬静默,董姨娘扬手又要打,被谢蓁拦住。谢蓁看着抽搭哭着的轩哥儿,拧了拧眉,蹲下身子问道,“这话你是听哪个说的?”董姨娘绝不会当着孩子的面说这些个,就不知道说这话的人存的什么心思—— 轩哥儿被谢蓁安抚,抽抽噎噎地说是不小心听到的。 “定是苑子里嘴碎的,轩哥儿不哭,到祖母这儿来。”老夫人一早就心疼得不行了,忙是召唤道。 谢蓁扶着抽泣的小人儿,没顺着放人,凝着他神色显了郑重,“你听到旁人说的就可以对自己姐姐动手了?” 轩哥儿眨巴着泪眼,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 “那要是有人故意在你面前搬弄是非呢,你年纪尚幼,情有可原,旁人只会想你姨娘如何教的,责怪你姨娘,你可想这样?” 轩哥儿猛是摇头,当即不顾方才还要从董姨娘怀里扭逃出来,回身护住。“不要——” 董姨娘听得感动,谢蓁这话不管明里暗里都是在为了自己澄清,也安抚了轩哥儿。后者从董姨娘的怀里挣出来,乖乖地冲老夫人认了错,又说等谢文褚回来,再给道歉。 谢老夫人本来就偏心孙子,见这般乖顺,连连应了几个好,至于谢文褚那边,还是嘱戚妈妈送了膏药过去瞧瞧。 沈姨娘坐在位置下首撇了撇嘴,心底暗啐,合着这俩就是宝贝,别个都是野草,可偏生事实就是如此了,这屋里的人都知,想着自己的女儿又是一阵感伤。 谢陈氏伶俐打了圆场,提起刚刚得知的一茬,“方才收到宫里来的帖子,今年冬至狩猎准许携家眷,大老爷肯定带上蓁蓁的,不过我记得蓁蓁不会骑马,怪少乐趣的,正好南郡马场的场主夫人与我相熟,马儿温顺,蓁蓁要不要去选一匹?” 作者有话要说:   ☆、第80章 谢陈氏所说的冬至狩猎是大梁每年一度的盛事,也是建朝以来留下的祖制,仁武帝从马背上得了天下,自然注重行围狩猎,令子孙后代既习骑射,又习劳苦,而后在位的也都不忘祖训,将狩猎的范围扩大,仪式也更隆重。 因此每到狩猎季节,上至吾皇至尊下至文武百官都前往离上京往北百里开外的大草原。因为皇上亲自出行,禁卫礼部等在年前便开始筹划。 而今年又准许携带家眷,故此定要比往年热闹上许多。谢蓁回想起书里,正是原主被吊打的惨烈环节,原主痴心昭王,自然见不得任何对其有异心的,树敌无数,以致遭人设计出丑不说,还被女扮男装化身小厮的沈梨妆利用,险些连累谢元。而今她自然不会那么做,却不知沈梨妆是否还会再想辙出手,故此狩猎她是一定要去,不会骑术却是个很大的问题—— 谢蓁在席上应了谢陈氏的约,谢陈氏第二天就安排好了,说是一同前往。 雪停后,一连几日老天赏面都是暖阳天,将军府大门前,谢蓁穿着干练轻裘,身上减少首饰件儿,利落不失英气,显得兴致高昂,身旁还站着一名美妇人。 谢陈氏出来的时候不由多瞧了两眼,半晌才认出人来,“这是……” “素娘跟我一道去,坐我那辆。”谢蓁只说了一句,并刻意让她穿了正装,这么瞧着,当真是要把谢陈氏还比下三分。 谢陈氏听谢蓁只说了一句,仿佛一件稀松平常的事儿,心底压了稍许不快,对这美妇人多看了两眼,合着都是谢蓁看重的人,她自然放任之。 谢陈氏随即再眼光一转,看向了不远说话的阮姨娘母女,蹙了蹙眉,要说昨儿个那事轩哥固有不对,可后来小孩儿手上那一圈儿红的骗不了人,她自己有个和轩哥一样年纪的儿子,而且俩个又玩得好,反而对谢文褚略有芥蒂。 这厢阮姨娘似有察觉地回头,就看到谢陈氏微抿着唇角催促了一声,忙是应了一声,回头时又蹙起眉心,“南郡马场那得待个两天,你同蓁蓁一道,多照应着些,莫出岔子。” “嗯。”谢文褚垂着眼睑应下,模样惯是温顺。 阮姨娘瞧着,心底抑下一声叹息,昨个她是心疼女儿被烫急匆匆跟上去的,可老爷让人给文褚上过药后就把人带进了书房,里头对话她不得而知,一直在外头等了出来,文褚面色如常,道是寻常关心课业,翰林院的主簿发现其中一篇好文竟是出自她之手,便和谢老爷讨要想要收作女弟子的事儿。话虽如此,可就是怪不让人放心的。 “娘放心,我不会和蓁姐姐别风头的,轩哥的事我也不会计较。”谢文褚瞥见阮姨娘眼中的担忧,出声宽慰她道,只声音还是难免低落。 阮姨娘抓着她的手轻轻拍了拍手背,颔首,也是含了心酸,“娘知道你懂事,是娘没用,委屈你了。行了,去了好好玩罢,膏药都带着,这两日别碰水,让人仔细上药。” 谢文褚点头,同她话别上了马车,里头谢蓁已经占了最好的位置,而她身旁跟着的那名仆妇光鲜亮丽竟也是同坐,将人阻隔开来,不禁垂眸,寻个了一侧角落坐下。 “陈主簿寻常不夸奖人,你能让他开个口说明你是有真才实学,作为父亲我很高兴,文人心境,诗者情怀,你既有这方面的天赋,莫要被俗尘凡事辜负了才好。轩哥儿推人不对,该是受惩,我不偏袒,相敬相亲你可明白?”书桌后的父亲眉眼惯是冷肃,即便在夸奖时也不曾多柔和一分。 “女儿明白……” 谢文褚眼前浮起那时谢元看向她时的眼神,她如何不明白呢,这个她敬若神衹的男人,所谓的高兴大抵比不上谢蓁一句话罢。车厢轻轻摇晃,催得人入眠,谢文褚的目光从补眠的谢蓁脸上掠过,匿了暗芒。 临近晌午方到了南山郡,谢蓁头一回坐那么久的马车,受着颠簸有些发晕,还是素娘扶着她下来的,入目是一处占地宽敞的庄子,上书南郡山庄四字,颇是大气。山庄不远是与天相接的辽阔草地,冬日霜罩,这片却是一片幽幽生机。 “蓁蓁,没事罢?”谢陈氏从马车上下来瞧见她煞白面色,忙是走近了问。 谢蓁摇头,就瞧见从门里头走出一名衣着华贵的妇人,一名衣着华贵的妇人款款而来,脸盘圆圆,略是富态,用着欢快语调扬声招呼:“这一路辛苦了罢,里头备了薄酒小菜,用过之后休憩一会儿养养精神。”一副当家人的做派。 那妇人冲着谢蓁热情说完,又是转向谢陈氏,不掩艳羡,“陈家几个姐妹里头就属二姐姐最有福气,嫁的是个会疼人的,瞧瞧,这些年的,模样是一点没变,真叫人生羡!” “少打趣我!”谢陈氏被捧得高兴作势推了一把,俩人原就是手帕交,后来瑞娘嫁给大哥,更是亲上加亲。 谢蓁却是眼眸圆圆,从谢陈氏划向那名妇人,竟意外地觉得有一丝眼熟—— “娘,你一早把我叫来这儿,又不说事,我还约——”从不远走来的年轻男子抱怨的声音在看清楚妇人面前站着的人时戛然而止,陈孟阳脸上的惊愕表情定格,略是滑稽。“蓁蓁?” 谢蓁看着劲装打扮的陈孟阳,比之前的文人墨客少了一丝飘逸,甚是精神利落,站在了那妇人身旁,显出少许相似□□来,方才唤的那声显然是冲着妇人,谢蓁的目光移向一旁笑得深意的谢陈氏,眸中掠过一抹被算计的不虞。 “你这孩子,这冬狩快至,马场里来挑马习马的达官显贵也多,你空着就来帮帮忙,你和你爹俩个马痴,比我这个半道的总懂得多,喏,正好了,待会儿好好替你表妹挑一匹。”陈夫人笑得春风拂面,横了陈孟阳一眼径直作下定论。 陈孟阳反应一瞬也是明白过来,只是对上谢蓁目光,略是不自在,似乎被归并到了一伙。“我……” “陈师傅要是还约了人不必顾忌我。”谢蓁虽心中不满设计,面上却是噙着得体笑意回道,反正陈孟阳也未必待见自己。 “没有人。”陈孟阳极快回道,后似察觉不妥咳嗽了一声掩饰,“不过敷衍……咳咳,寻的借口。” 陈夫人闷闷笑着,与谢陈氏一道先行入了庄子,让陈孟阳帮忙带谢蓁去看看新住处。 “……”谢蓁看着有意为之的二人,再看杵着自己面前的沉默男子,心中暗生恼火,可来都来了,再那么颠回去是不可能了,何况该避的也不是自个儿。遂露了一抹云淡风轻地笑,客客气气的说道:“烦请陈师傅带路。” 陈孟阳看着仿佛能教周遭都失色的明艳面庞,心中涌起万千复杂情绪,思及朝堂风云,张了张口终是什么也没说地领着人进了庄子。 庄子里的布置一如外头给人的感觉,简约不失精致,处处与马儿有关的装饰也极具个性,让人倍感新奇,谢蓁一路走来,撇掉这儿是陈孟阳家的地盘,其他都还蛮喜欢的。故等到了房间,便笑着道是要换身衣服,把明显还想留着的陈孟阳拒在了门外头。 谢文褚跟在后面进来,没能和谢蓁一个房间,但也在不远,瞥见陈孟阳失落站在那紧闭的房门外,眼中掠过一抹嗤讽,推门入了自己屋子。 谢蓁换好衣服出来的当儿,陈夫人便派了丫鬟来请用饭,谢蓁想到将要面对的,便称晕了马车还没缓过来劲儿,叫她们莫要等自己开席,反而是让玉瓒寻去了厨房私下做碗面吃。 与其去了吃不饱,还不如直接不给谢陈氏面儿,也好让她绝了不该有的念头。 素娘心疼这娇滴滴的人,便提出要一块去,寻摸着总能做出些吃的不能委屈,叫谢蓁给拦了下来,“来这儿重点是吃什么么?再说素娘今个这身这么漂亮,哪能在伙房里烟熏火燎的。” “奴……我……”素娘禁不住谢蓁夸的,脸上羞赧,然一思及出门前谢蓁所说,更是不由紧张,“我可能以前会骑马,但如今这十来年空白,万一……” “也就是碰碰运气,今个来马场兴许你能想起点什么来。”谢蓁宽慰她道。实则还有件更重要的事儿没说,她让人给荣亲王养在此处的爱驹喂了巴豆,冬狩临近,爱驹出事,那位王爷必定会亲自来瞧瞧,到时候—— 素娘颔首,心中亦是不乏期望,若真能想得起来才好。 谢蓁虽对素娘的身世有了五六分的把握,可却并未将实情道出,只说带她来马场试着回忆看看。故而她私底下做的一应布置安排,素娘皆是不知情的。 谢蓁与谢陈氏等错开,用过面后估着与素娘一道去了马场,孰料竟在门口碰见了一抹颀长身影等候,眉眼清俊,气质温雅,正是陈孟阳。 “……”谢蓁饶是迟钝也觉出点什么来,偏如今心里头被宋显珩搅和乱,更不想有什么牵扯了。 正纠结,忽的瞥见同样穿着干练骑装,饶是英气的瘦弱少年从拐角走了出来。少年瞥见谢蓁饶是意外,还未来得及开口就被谢蓁给欢快地迎了上去,“宋煦之,陪我一块去挑马。”实则心中惊讶,也是没想到会在这碰上这姐弟俩。 再转过目光看向跟在少年身后穿着女装的宋煦之本尊,正伸手暗暗扶了下胸前澎湃,似乎是无奈扭捏至极撞了视线,见是熟人咧了咧嘴角,笑得煞是没心肺。 谢蓁想到自己安排那事,同样回了明媚笑容,眼中盛满深意。少年,你作死的方式好别致。 宋煦之忽然觉得后背有点凉,不过也饶是对二人酷似的容貌自信,外人该是瞧不出来——这般想着,又不由眼神闪烁着裹紧了胸前塞满棉花团的两处。 作者有话要说:  宋小弟也是萌萌哒,下章高能预告~ ☆、第81章 谢蓁不忍视地侧身,低声询问身旁少年,“你怎么又跟他换了?” 宋瑾瑜小身子板绷得直直地,挨着谢蓁像是寻到两分靠山底气,亦是低着声音回道,“你不是说从哪儿跌倒就从哪儿爬起来么,我……我就这样约……约了谢大哥出来,教教教我骑马。” “……”所以她到底是哪里让她误会要以男人的身份去征战谢宗骐,等等……谢蓁脑海中蓦然划过灵光,市井传闻大哥与陈孟阳…… 宋瑾瑜接到谢蓁的目光,只当她是在鼓励自己,立即生出了许多勇气来,神情坚定的回望了她一记,“谢大哥还等着我。”猛的点头致意飞快走开,像是怕人久等。 “嗳……喂!”谢蓁等人走远了才想起来自己分明是叫她陪自己选马去的,怎么这就跑了。谢蓁侧转着头,就看见陈孟阳已经不紧不慢的跟了上前,人就在她身后不远的地方。“……” 陈孟阳缓缓停下了脚步立在那,看着谢蓁目光复杂,他何尝看不出她是在躲着自己。陈孟阳心中苦笑,“走吧,我陪你去挑马。” 谢蓁原本要拒绝,可这话到嘴边上又咽了回去,“嗯。”闷声闷气的点了下头,转过身去朝着马厩去。陈孟阳也没再开口说话,亦步亦趋的跟在后面。两人之间的距离相隔并不远,可明眼人一看也能看出其中的隔阂猫腻。 素娘是一直随在一侧看着的,自然也能估摸着出谢蓁的几分心思,她稍稍侧过脸,看见随在谢蓁身后的陈孟阳目光动情一般的望着前头的少女,仔细看去似乎还能看见他内敛的眼眸中流转潋滟情意。 “小姐——”素娘有意调停这尴尬场面,指着旁边木栅围起的一块马场地道:“小姐瞧那人骑着的那匹马,体态修长毛发亮泽,应当很是不错。” 谢蓁也停下脚步专至栅栏前瞧着,陈孟阳也看了过去,眯着眼看着驯马手将那马得得得的骑着过来,轻轻启了薄唇道:“这是西域来的汗血宝马,不定就是爱马之人寄存在这的。” 素娘近处看着这马儿,眼中更是现出了惊讶之色,忍不住上前抚摸着它的头。那驯兽师道:“这是我们这最好的马,谢小姐要不要试试?” 谢蓁悚然摇头,她可不敢上去,可一转眼看见素娘眸中发亮,一眨不眨的盯着看。这模样大抵就是真心喜欢了。谢蓁凑过去劝说她去试试,指不定就能在马背上想起些什么。偏谢蓁提的这两点都是素娘的心结,几乎只是动摇了一下,她就绕进进了栅栏里头,接过那驯兽师手中的缰绳。 缰绳粗粝,可素娘一握在手中却有种难明的熟稔,她皱起了眉头按照自己的感觉踏着脚蹬一跃翻身上了马背,动作灵巧得竟好像……这一切都是她曾经经常去做的。 素娘从前只当下人,哪有机会接触这些马,更何况是骑上一骑了,今儿若不是多亏了谢蓁,她必然也不会知道这些,这样想着,心中对谢蓁不禁是多了许多感激。 这边谢蓁看着素娘进入状态,心中悬着的心也落了一大半,越加肯定了素娘的身份,不由视线追随,后来就变成看着素娘精湛的骑术表演了。 马背上的女子肆意洒脱,神情飞扬,谢蓁瞧着,想到关于荣亲王妃的传闻心中不无羡慕,能得一人一辈子相濡以沫不易,难得是分开后还能坚守此情…… 谢蓁晃神,全然没察觉自己的神情变化全都落入到了陈孟阳的眼中。陈孟阳也是没有丝毫遮掩,直接了当的问:“这人不是在你院子伺候的?” 谢蓁不明她话中的意思,反口问了一声:“是我院中做活的又如何?” 陈孟阳心思细致,已然听出了谢蓁的那语气的变化,更是听出了她对此人的维护。只说方才那妇人是做活的的,而不认为她是下人。 再说谢蓁斜了他一眼,见他再没跟自己啰嗦,又将视线转了回去。只见素娘在那马上越发是找到了感觉,驾马姿势叫人只看半眼都觉得十分流畅稳健,还笑着朝谢蓁挥了挥手。 可当这时候,原先还只有素娘一人的马场上又进来了一匹马。隔得远,谢蓁起先也没瞧出那个到底是什么人,然未出片刻,那马儿竟像是发了疯一样飞快的奔跑了起来,那端坐在马背上的人仿佛也没料到方才还乖顺的马忽然发了狂,惊骇之余早已经抱住马脖子不敢动弹。 素娘转过身,只依稀看着马背上的少年面熟,心神倏然抽紧,动作先一步地策马从旁追赶了上去,不出片刻两骑马就相互并排着了。 素娘倾过身去拿起了那人的缰绳握在手中,几乎是要将人带着那马一道驯服下来。谢蓁见这事故转瞬就能被解决了心中也是暗暗舒了一口气,又是后怕她这么不顾,可忽然瞥见不远同样神情紧张的谢宗骐骤然一凝,再转回马场,心中落了几分紧张猜测。 谢宗骐不过是陈孟阳说几句话的功夫,孰料变故突生,也是惊出一身冷汗,驾马飞奔而去,只是情况未稳,不敢妄动。 “胡闹!”只见有人在不远处带着浓浓的担忧开口。 谢蓁回转过身,看向说话的中年男子……与谢老爹相似的年岁,清瘦矍铄,身上自然而然的透着一股……利落威严,目光凝向马场紧紧皱着眉头。 “谢蓁见过荣亲王,王爷万福。”谢蓁自然识得此人,且正等着。之前几回参加宫宴的时候她就远远看见过几眼,可现在的心情完全不同,一颗心全都得挂在了嗓子口。 荣亲王似乎是被场上的人吸引,目光直直,竟是半点不顾旁人。 “王爷,您的奔宵昨儿个夜里起一直躁动,今个早上更是撞断了马棚的柱子,难以控制,小的只好请您过来瞧一瞧,方才倒是平静了,可这会儿一直要往这边冲,小的怕它伤人,让几人牵制着,要不您过去看看?”马场的管事走上前来抹着汗颤颤说道。 不远的枣红马儿嘶鸣,像是应和管事那话似的,朝着这方向的鸣叫,一声盖过一声,似乎透着一种急切。 荣亲王眸色暗沉,立即扬了个放开的手势,枣红马儿欢快奔到了主子身旁,脚下哒哒,却还一直向着马场中嘶鸣。 “你也觉得是她——”荣亲王轻抚,手掌些微的颤抖泄露不稳心绪,仿佛怕希望再落空似的,竟有些不敢再看。 正这时,荣亲王身后的侍从忽的变色惊呼了一声:“小心!” 谢蓁飞快的转过眼,只见不远处还在绕着马车并排跑的马接连几次撞在了一起,其中一匹明显受了伤,步调缓了下去,何况素娘现在身底下坐着的是宝马驹,脚程不是一般马能跟的上。 等着两人迎面纵马而来,谢蓁才看清了另一匹马上的少年郎,还真是宋瑾瑜无疑。只看少年面色发白早就吓得魂飞,整个人都像是一整块铜铁一样牢牢扣在了马背上。谢蓁眼尾一扫,再看荣亲王已经骑上奔霄入了栅栏。荣亲王早年戍守边关,一身超绝功夫完全不是等闲,有他进去,谢蓁心中担忧骤减,甚至带着隐隐期待。 离栅栏不远,宋瑾瑜那马前头两条腿一折,连人带着马就要冲向地面。素娘见实在没法子将这小少年从马背上弄下来,只能是松开了自己的缰绳朝着宋瑾瑜身上扑了过去,用这这道力将人跟她身底下的马儿分离,可算是如了意。然而……这两人滚在地上才滚了两下才刚正面对上,方才那发了狂的马拿着铁蹄正对两人的面孔…… 作者有话要说:  ☆、第82章 谁也没料到马儿会再度失控,甚至有人不忍看地捂住了眼,谢蓁更是提心攥紧了袖口往栅栏踏前了一步。 素娘从马背上滚下,顾不得身上疼痛,紧紧抱住颤抖着的少年心中莫名柔软万分,“你没事——”最后一字尚未出口,那高高扬起的马蹄映入眼瞳,倏然缩了下,想也没想地翻身紧紧护住宋瑾瑜就要挡下那一记。 “煦之——”伴随着谢宗骐惊极的疾呼,马儿一声吃痛嘶鸣,奔霄背上的男子一脸寒霜,缰绳扬起,奔霄几乎是同时将那匹马撞开,而后便是一场令人心惊胆战的较量。 不出几个回合,那匹马便乖乖臣服于荣亲王,逐渐安静下来,被赶紧涌上来的驯马师牵制住。 “王爷恕罪,小的也不知这马为何好端端的发了狂。”驯马师忙是跪地请罪,魂都给吓飞了。 荣亲王看也未看他一眼,跃下奔霄,径直走到还维持着护人动作的妇人身旁。声音近乎不稳地唤了一声:“莛容?” 素娘的肩膀一颤,预想之中的疼痛并未降临,反而是这一声蕴着万千情绪般叫自己心颤。她从少年身上起来,正正面向那人。眼前的人明明是陌生不曾见的,却好像梦里魂牵梦绕过,那道模糊身影与面前之人重叠,竟生出落泪的冲动。她认得此人的……只是被脑海中厚厚的迷雾给遮住了,可当这人唤了一声,就好想吹散了重重迷雾,那些被深掩着的记忆也全都如被围困潮水决堤倾泄而出。 好像早就刻在了她心中—— “三……郎?”素娘干涩的嗓音出口,连自己都意外竟唤出了这个,极是熟稔的称呼,再看那人难掩激动的神色,直勾勾地看着自己,心头竟渐渐热了起来,深埋在记忆里那人模糊的面貌一点点跟眼前这人重叠了起来。 荣亲王与她凝视,那眉眼几乎自己夜夜对着那画像描绘勾勒,一丝不差,不,还是有些差了,他们都老了,分开这十年的空白这一刻随着紧紧拥住这人而被填满。“莛容——” 谢蓁等急急赶到,也因这一幕而慢下步子,停在不远处,谁都能看清楚那位从边关回来一蹶不振的王爷此刻眸中的神采。 而原先被素娘压着的少年垂着泪痕,依旧惊恐地注视着这一幕,看着突然出现的父亲紧紧抱着救了自己的妇人……仍是未反应过来的懵然,被谢蓁扶起时依旧颤抖不止。 谢宗骐慢了谢蓁一步,实则是那少年被扶起时,未扣牢的帽子遗落地上,一头乌黑青丝滑落,惊得回不过神才慢的,焦灼的唤声折了个弯,不置信似地出口,“宋——瑾瑜?” 宋瑾瑜鼻子眼睛红红,眸中兜着水雾凝向,显然已经吓坏。 “……”少年变成娇滴滴的少女,谢宗骐原就觉得今日他似有古怪,却是没想到竟是这出乌龙,听她吸着鼻子努力想要抑着眼泪地唤了一声谢大哥,蓦地被戳中心中最柔软一处,心底突兀冒出不合规矩的念头…… “嗳,你们都给我让开,姐姐,我姐姐呢!”人群外头突然响起一道急斥声,就见一人急切地挤进跟前来。 一脸煞白的宋煦之顾不得一路奔来的狼狈身姿,紧张地寻到了宋瑾瑜所在,见后者平安无事地站着,心中一块大石落地,要是教家人那帮宠得没边的哥哥们知道,他不定得脱几层皮,不由庆幸拍胸,这一拍,竟把胸前的棉花团给拍出了一个…… “……”谢蓁错愕之后,静静看。 “……”原还眼泪不止的宋瑾瑜红着的眼睛倏然瞠圆,一张脸同时涨了绯红。 一片鸦寂无声中,宋煦之后知后觉地对上荣亲王铁青的面孔,几乎是想也没想地转过身就要逃,只是还没跨出去就发现谢宗骐站在那,也不知是不是故意恰好堵住了那道,只好僵硬着回头,“爹——” 素娘忙是从荣亲王怀里脱身出来,目光灼然地盯着与少年容貌酷似的‘少女’,好笑之余生出几分惊惶来,孩子……都那么大了……余光瞥见身着男儿装的少女暗暗溜向谢家大公子的目光,还有什么不明了的,只能服了他们竟能这么折腾。 荣亲王一脑门子黑线,揪住他后脖的衣领子,牙齿磨合地低沉喝道,“兔崽子!”可后来就发现那兔崽子的目光直勾勾地盯着妇人方向,神色稍稍缓了缓,拉着一双儿女对素娘道:“莛容,这是咱们的煦之和瑾瑜。” 才说完,荣亲王又对两人道:“还不来见你们娘亲。” 宋家的小孩儿都知道父亲有一副宝贝画儿,也每个都见过,画像上的妇人是他们娘亲,父亲寻得辛苦,宋煦之回想起瞥到两人抱在一起的画面,再听父亲确认身份,也是目光灼灼地盯着,找着了救命稻草——“娘亲,救我!” 素娘正察看宋瑾瑜伤没伤的,就听着后头一声凄厉惨叫,再看荣亲王的脸色又黑了两分,知晓两个小的这次真是闯祸,免不得责罚,启了启红唇,也是着急地轻呼了一声,“你,你别那么……弄疼他了。”她隔了那么多年才寻到家人,原先瞧见宋瑾瑜在马背上险些被颠下来时的心惊肉跳,此刻才明白是骨肉牵绊,此刻哪舍得他们受罚,看向荣亲王的眼神不由带了几分说情意味。 宋煦之原来只是假喊疼的,听到妇人那话,真觉得委屈万分的抽了抽鼻子,显得更加可怜巴巴的了。 素娘看得更是心疼,而宋瑾瑜软软抱着她的腰身,一言不发小肩膀一耸一耸地也让她放不开,满心都是孩子。 荣亲王依旧绷着面,心想这小子在家可抗揍得很,碍着素娘的目光松了一些手劲儿,提着宋煦之咳了一声道,“回去解决家事。” 这回去,指的是回荣亲王府?素娘不由看了一眼谢蓁,却见后者正笑着看向自己,满是为她高兴的欢喜意味。 “小——”素娘刚要启唇就瞧见谢蓁急忙比了个嘘的手势止住了话,随即便会意了她的意思,看着周遭旁人围观,走了两步与谢蓁独处,神色里亦是难掩激动之情。 “荣王妃。”谢蓁噙着弯弯眉眼,恭敬地唤了一声。随即咧嘴笑道,“荣亲王不会错认自己妻子的,这下可安心了。” 素娘亦是含羞颔首,看着她一点都不意外的样子,便隐隐猜测荣亲王的出现与她有关,不,应该是肯定,这人答应帮自己寻到亲人……可寻到了,也意味着要分离,尚未平息家人相认的激动又带起几分别离的愁绪。“蓁蓁——” 谢蓁依旧笑着,“去罢,在京里又不是再见不着了,不过以后你就是荣亲王妃了,身份尊贵,莫要再提起以往种种,前面那些过往,后面又有荣亲王扶持,你定不会再委屈。” 素娘心绪起伏,为面前少女如此体贴而感动万分,想到这孩子是惦念着她与乳母长相相似,便能如此付出,然而她也离开,岂不伤心,眼中蓄了泪光,半晌语带哽咽地开口,饶是郑重。“不管我是何身份,我都记得蓁蓁待素娘的一片真诚,还是那个素娘。” 荣亲王见她停顿,不由顺着她的目光便瞧见了谢将军家的女儿,思及近日来所闻,眉心微皱,也是满腹疑虑,然眼下显然不是多待的时机,与素娘轻道了一声走罢,一道离开。 谢蓁一直目送着那一家子离开,还在为宋煦之方才的出场方式忍俊不禁,便听到身旁大哥诧异感叹,“真没想到妹妹苑——那位竟是荣亲王失踪多年的王妃,真是奇缘。” “大哥还说,带人出来玩儿,怎这么不小心的!”谢蓁想到方才惊魂,不由有些埋怨,看把那小白兔吓得,不过最后那姑娘硬是忍着眼泪偷看大哥的模样也是可爱。 谢宗骐闻言脸上讪讪,也是后怕不已,“谁能想到呢——”到底想到马儿会失控,还是荣亲王家的俩姐弟竟是互换的,都藏在那未尽的话里。 而离得他们不远一道站着的陈孟阳此时微微拧了眉心,旁的不说,今日荣亲王这出实在太过巧合,尤其他之前与蓁蓁那对话,更是加深了这一感觉,再看向谢蓁不由多了几分深思打量。 “你们哪个那么不仔细,竟沾了明岫草回来都不知道,难怪奔霄发狂,还累得千里也中招,险些害了若兰郡主!”一旁的马场管事拈着从千里铁蹄上粘着的紫青草屑,揪着驯马师一脸沉怒地问责,后看到主子们都还在,先是让人将马儿带去安置治疗。 陈孟阳闻言也是皱眉,明岫草能使马儿过分亢奋,在马场里一向禁入,尤其是冬狩在即,更得仔细检查才是,怎能出这种差错,不由沉声吩咐,“还不下去仔细查了,查不出来唯你们是问。” “是是。”管事忙是应声,急急带着人走了。 谢蓁哑了半晌的声儿,心中咯噔,原来竟是自己连累,干咳了一声与谢宗骐道:“若兰郡主是跟着你来的,我瞧她方才膝盖都蹭破了,我那儿有上好的膏药,你赶紧亲自给人送去,顺道好好给荣亲王陪个罪。”省的将来得罪惦记。谢蓁闪着狡黠精光催促谢宗骐道。 谢宗骐原就挂心,得了谢蓁的借口,便也去了。 随着谢宗骐的身影消失视线,陈孟阳暂时压下了心中不着边际的猜想,心中不乏暗喜,终于又只剩下他们二人,这下没有旁人打扰了。 谢蓁转身,恰好对上陈孟阳温润笑容:“……”再往后一看,看到入口走来的那一抹颀长身影更是惊了。 他……怎么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83章 陈孟阳未察觉后头有人,望着眼前谢蓁只觉得心中酸胀难言,渐渐的脸上笑意也收敛了下去。他只怪自己没早些表明心迹,没在谢蓁懵懂的时候就抢先跟她表白,也好过现在一个人忍受相思折磨。 “蓁蓁——”陈孟阳开口唤了她一声。 谢蓁:“……呃?” 陈孟阳只当她是在跟自己装傻充愣,他不信她半点都不能觉察自己的心迹。倘若,倘若她不能觉察,那他就再清楚明白的说与她听! “蓁蓁,我心……”陈孟阳沉息敛气,郑重开口。 谢蓁猜都猜得出这人接下来要说什么,可这后头宋显珩竟一声不吭地站着,反而用一种意味深长的眼眸扫视着自己,这就让人尴尬了。 “陈师傅不是说去挑马吗?”谢蓁虽然不喜欢这人,可也不想被男主找上,尤其在她势弱的情况下,救人救己。 然而陈孟阳却没能意会,在谢蓁动身时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腕,只怕她这又是借故逃避之举。 “!”谢蓁噎住,几乎在同时察觉那道目光骤然变得凌厉。 而这陈孟阳平日里谨慎细致,到了这一刻却一心记挂在谢蓁身上,只觉不想再错过时机,“谢老夫人为你在京中挑选夫婿,你——觉得我如何?” 谢蓁没能甩脱他的手,便听到他直白说道,“……”饶是那目光越演越烈,她的表情也就越平静,实则顶着一张平静脸内心甩着陈孟阳的小人儿狂甩,为什么就没看到她的眼神暗示,当着宋显珩的面说满京城找夫君的事情——真的好羞耻啊! “本王也想知道怎样。”清澈冷冽的声音自身后响起,陈孟阳骤然回身,便看到宋显珩面无表情地挑开了他的手,身姿不偏不倚地阻隔在他和谢蓁之间,一下连谢蓁的人儿都看不到。 谢蓁同样看着眼前高大身躯,看不清楚那人脸上神色,只看到侧面绷紧的线条,似乎透着郁色。 “昭王这是何意?”陈孟阳像是才反应过来似的出声,恢复如常。 “没什么意思,只是陈公子似乎喜欢强人所难,陈府的教养?”宋显珩说话毫不留情面,直视他探究目光回道。 陈孟阳脸上虚笑凝结,倒是一如传闻中难以相处,眼神一冷,饶有深意地争对,“淑女好逑,自来都是圣人之言,不知道哪处不妥叫王爷这样鄙薄了。” 目光相接,厮杀热烈。 宋赟站在自家主子身旁不远觑着这一幕,心中暗忖难怪主子这么快赶来,原来这南郡马场是陈家名下,再看眼前陈家公子一表人才,风度翩翩,又与谢家姻亲,关系自然近了一步,难怪王爷…… 谢蓁被挡在宋显珩身后,看不清楚前头,却也感觉到气氛僵硬,幸得这地方有廊柱遮掩,可万一叫人经过瞧见只怕又得生出是非了。正想开口说点什么,忽然听到陈孟阳轻嗤了一声,又是道:“昭王身边已有美眷,又何必再来撩拨蓁蓁,昭王莫不是忘了之前如何相待,而今蓁蓁已经决定放下,你又别有用心地接近,未免有失光明磊落!” 谢蓁一哽,那话就噎在了喉咙里,心道宋显珩几时光明磊落过,他在自己面前可从来都承认自己是小人的。 宋显珩眼眸一沉,“论起别有用心,似乎陈公子更有嫌疑。”二人视线较量,而陈孟阳眼中分明多了些实质的阴鸷。 他这话是什么意思?谢蓁回味着两人打哑谜似的对话,前者她倒是听得明白,不过经历几遭,倒是不信宋显珩会那么卑鄙,后面那句叫她隐隐觉得不对劲,遂从他身后转出恰好瞥见陈孟阳眸中浓墨,虽是一掩而逝,却不阻碍谢蓁捕捉,眉心陡得一跳,觉得自己似乎错漏了什么。 陈孟阳的目光猝不及防与谢蓁相对,清楚地瞧见了那抹狐疑,心神骤凛,沉吟道:“昭王这是心属蓁蓁,不容旁人一争高下了?” 宋显珩不置可否的笑了下,眉眼坦然似并不将他的话放在心中。 “那不如一战。”陈孟阳的意思明显,要在谢蓁面前争出个高低来,而骑马射箭,对于自幼在马场长大的他来说极占优势。 宋显珩眯起眼眸,仿佛是沉吟考虑。 谢蓁拧眉,记得离给他上药尚没过去几天,怎能应战,却听身旁低沉声音道了个好字,遂惊诧侧眸,饶是不置信地瞧向,这人当真是不顾身子了? 大抵是她眼中的不赞同太过明显,拿宋显珩没辙后直直投向陈孟阳,后者却是直接避过去了马场着人布置,两人都似乎是主意已定。 “……”谢蓁气闷,掰扯了来的目的,“留着身手等冬狩的时候岂不是更好……” 宋显珩凝向她,下一瞬把手放在了她脑袋上揉了揉,温声道:“等我赢了就回来教你。” 说罢,也入了场内。 谢蓁的目光追了过去,不掩担忧。那人一向冷静自持,今日这桩根本不必理会,她原本就要拒绝的,偏生宋显珩出现叫她不愿如了那人的意拖了半刻,早知会变成这样,还不如早早解决了。 “亏了姑娘的药,王爷身上的伤没有大碍。这场比试,王爷不会输。”宋赟在旁边沉稳出声。 谢蓁当他宽慰,只恼宋显珩没沉住气中了陈孟阳的激将,然细思原因,却又有些耳根子热。马场内,仆从很快抬上了箭靶,布置完了场地,两人比试在即。 陈孟阳新科状元的身份炙手可热,更别说离他不远的宋显珩了,俩人往那一站,就引来不少目光,再看马场中的阵仗,纷纷围聚过来议论着两人,比试为的哪桩,可都不妨碍看热闹的心态,巴巴等着。 马场里最不缺的就是马,宋显珩提出以骑射决胜负,陈孟阳当然没什么意见,虽说难度增加,于他根本无异,为显公平,他便弃了自己惯用坐骑,与宋显珩另挑了一匹,两匹马儿被牵出,皆是鬓毛油亮,千里良驹。 “昭王请。”陈孟阳沉着冷静,可眼中锋芒也是丝毫不掩。 宋显珩不紧不慢地试拉了弓箭,漫不经心道,“陈公子先试一把。” 陈孟阳也不推辞,跨上马背,骑马拉弓,利箭嗖地一下飞出,直直戳中红心,昭显实力。亦是回身拱手,“承让。” 宋显珩仿佛有些生疏地拉回了弓身,眉梢清冷,亦是利落上马,“开始罢。” 陈孟阳意外挑眉,难道那人方才那番动作并不是打算试弓箭?便瞧见那人策马奔起,白袍被风吹得烈烈,还未来得及看清,一支红色羽箭就从飞驰的马上蹭地钉在另一个箭靶的中心,嗡地颤动。 “好!”马场里有人禁不住鼓掌,大抵是瞧出比试精彩,不多时竟围上来不少人。 陈孟阳被宋显珩显露的那一手惊到,随即便敛了心神,心知今日是遇到了对手,再不敢轻敌,利落上箭,再一次拉满了弓,又是一次箭心。 反而是宋显珩在后来一次失利,引来惋惜。 之后两人一前一后,从一支到三支,互不相让,几乎平局。连是场外的谢蓁都看得屏住了呼吸,紧张地注视着,为这激烈比试而心神激荡。单陈孟阳一个就令少女们心驰神往,更别说原本就顶着光环的宋显珩,追随的热烈目光里不乏男子。 谢蓁因着担忧而的目光追随,远远看着宋显珩玉冠未束起的乌丝被风扬起,衣袂翻腾,拉弓射箭一气呵成,眉宇间的沉然自持,单单一眼就夺人心魄。而她的目光不经意与那人相撞,仿佛要将人卷入其中溺毙。围观众人发觉昭王停了动作勒马朝着某处停留目光也随之看向,瞧见的是一名明艳动人的少女。有人认出是谢蓁,又听传闻与昭王纠葛,爱而无望,怎么眼下瞧着压根不像呢? 陈孟阳在宋显珩紧逼的攻势下,骤增压力,持弓的手因为几发连射微有不稳,随即紧紧攥住,在看到他又一次拉弓之时,不愿示弱的同时拉开了弓,六支羽箭同时射出,噗嗤两声,红色羽箭竟是劈开了青色羽箭的箭身牢牢钉在靶子上。 宋显珩拉着缰绳,神色淡淡,“承让。”他的骑射是皇祖父教的,只不过离开京城太久,一直未能显露过罢了。 胜负已分。 陈孟阳几乎难以接受这结果,他向来是要强之人,苦练技艺被这人轻而易举打败更是心中激愤不平,不觉口中生出锈铁味道,沉窒片刻,睁着一双猩红眼道:“即便我输了,我也不会让出蓁蓁。” “你不必让。”宋显珩眼睫微抬,看了他一眼,“蓁蓁自有她的抉择。在此之前,你该担心她若知道……” 两人马匹挨得极近,这话也只有二人听得到,陈孟阳却陡得伸手抓向宋显珩,后者仰身闪躲,这一番下来倒是让身下两匹马受惊不小,嘶鸣着撞在了一处。宋显珩方才避让开又迅速握紧了缰绳,这才稳住了受惊的马儿。 “宋显珩——”谢蓁喊出这一声时已经惊恐地奔向场中二人所在,明显已经能看出宋显珩的衣裳渗出了血迹,应当是方才牵扯到了旧伤处。这眨眼功夫,暗色的衣裳就已经被濡湿了一大片,谢蓁甚至能闻见浓郁的散步在空气中的血腥味。她是亲眼瞧见过他身上那些狰狞可怖的伤口,更何况是为救她而伤的,谢蓁心头积攒怨气,看向陈孟阳咬牙道,“我竟没想到你是这么输不起的人。” 陈孟阳:“……” 宋显珩卸去大半力道倚在谢蓁身上,眼角微挑扫了对面人一眼。 谢蓁将人扶回了山庄里,后被指着扶进了宋显珩的屋子,因记挂伤势,并未察觉他竟也住下来,“摔哪儿了,我去找大夫。”她说罢,就着急着出去。 宋显珩拉住了人,“让宋赟去。” 高大身影领命,临退出屋子,顺道请玉瓒帮忙打个水,玉瓒随即看向主子,见她点头便也跟了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   剧场: 谢蓁:调查有结果了 宋:尚未。 谢蓁:那你来干什么? 宋:想见你。顺道看向陈孟阳,眼神危险。 ☆、第84章 屋中一下静了下来,谢蓁并未察觉那人的灼灼目光,亲自绞了帕子去给宋显珩,口中带了几分懊悔怪责:“伤都没好全跑来马场做什么,还跟人比试,弄成这样就痛快了?” 宋显珩听着她碎叨,并未接过她手中的巾帕,反而是握了她的手腕一把将人带着拖入了自己怀中。谢蓁没料到他才受了伤竟这样,惊呼了一声后又紧忙查看自己被他拉着坐下来的时候是否撞到了他的伤口。 直至上头传闻低低沉沉的闷笑,谢蓁反应了过来:“你骗人?!” 宋显珩倒是坦然不讳,嘴角含笑。“若不是这样,我岂能看出蓁蓁待我之心原来决不低于我!” “……”就为了这? 大抵是谢蓁脸上的反讽神色太明显,宋显珩指尖摩挲着她修长玉润的手指,微一垂眸,饶是低低叹息出声,“蓁蓁,这不公平。” “……嗯?” “你救我总有所求,而我……是心甘情愿。”宋显珩抬眸直视,对上谢蓁那双灵动乌眸,仿佛是逼问难道不是? 偏就这个谢蓁无法反驳,借着给他擦拭伤口避了过去,“恐怕还得再借身衣裳。” 宋显珩掩过一丝黯然,他与谢元不同道,却偏生爱上谢蓁,叫人怀疑是为利用,殊不知更患得患失的那个是自己罢。别有所求又怎样,如那句话,既然她纠缠上来,他便再不会放手,不死不休。 “你让我打听的事情有眉目了。” 谢蓁闻言诧异抬眸,随即意会,这人来这儿难道就是为了专程……这么一想,再联系他刚才那话,突然觉得自己好像个负心汉,还是那种事后提上裤子走人那种。 正在谢蓁被脑海里画面囧到的时候,就听那清冽声音缓缓道,“万家当年出过一对双胞胎姐妹,只是……其中一个先天不足生来孱弱,才刚满月就叫忽然上门来的一个云游道姑给带着出家去了,只说要先在俗家除了命寄养在道观中方可保上一命。这事隐秘,万家当时也信了,为了保全那个的性命,对外便说夭了。这双生姐妹,也就只剩了一个。” “我暗中打探到……当年寄养在外的叫万眉,因着老夫人实在想念的紧也偷偷接回府中住过一阵,听说那道姑紧忙追了阻止,可挡不住万家想念这一出生就在外头的万眉,只说缓两日就送回去。可没想到,那万眉最后却没再回道观。” 谢蓁愕然,缓声道:“你的意思是……万眉是死在了万府,这才没回去?” 宋显珩沉眉点头。 谢蓁失望,他打探来的这事的确是辛秘不错,可如今万眉已死,再要探知她的那些旧事光凭这两句哪能知晓透彻。东宫失火案之后,她明显察觉谢老爹在朝事上更加快了频频出手,这后头恐怕还是万贵妃再借着自己险些遇难的事作文章。旁的也就算了,偏偏是用把她棋子来诓骗谢老爹,谢蓁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谢蓁之前一直对万贵妃是她亲娘的事有所怀疑,现下就更是笃定了几分,试想天下哪有这样为人母,她就不信查不出这其中的猫腻来。谢蓁越想心中越是负气,忽然一物垂在了自己微垂的眼帘前——竟然是一只绣工精巧的荷包。 “这是……?”谢蓁记得这荷包的绣样,她前不久还在谢元那边看见过一个跟这个差不离的,紧忙接了过来仔细来看。没错,这花样别致得很,虽然跟谢老爹的那个不是一模一样,可却是有异曲同工之妙,宛若成对的一般。 谢蓁大为惊喜,眼中都冒出了光亮来,“你从哪里得来的?!” “万慎身上的。” “嗯?”万慎怎么会把贴身之物给宋显珩,他怎么得到的?谢蓁更是好奇,不由对着宋显珩也耐心了许多,更是往他跟前坐了坐,一脸的期盼之色。 宋显珩倒是极为难得的避开了她的炙热目光,眼神闪烁了不定,低着头掩饰似得咳嗽了一声——套个麻袋打了一顿抢的,他也算是坐实当初传闻。 谢蓁闻后不禁嗤笑,直道当初那一顿也是叫人套了麻袋她自己给儿上去亲自打的。 两人言笑晏晏了一阵,玉瓒端了食盒进来,说是山庄里的丫鬟来送吃食,是原先得了吩咐的。这时候已经过了午时,时辰已晚,谢蓁闻言蹙眉问道:“你几时来的,怎么也没用午饭?” 话一出口便察觉那语气里掩不住的关心意味,余光果然瞥见宋显珩面上的暧昧……登及想咬断了自己舌头,忙起了身道:“你用饭先,我回去了。” 宋显珩没说话,神情有些落寞,瞧了瞧谢蓁又瞧了瞧自己的胳膊,“方才急勒缰绳有些崴了。” 谢蓁将信将疑,纳罕他刚才作弄自己的时候可没瞧出胳膊有异的。她虽心中如此想着,人却还是老实的往宋显珩身边去了,弯腰下去边查看边问道:“疼不疼?还能不能用力?” 玉瓒从食盒中摆出碗碟就立在了屋中候着谢蓁一道出去,见了这样的场面纵有些不好意思,低垂着头在那忍着笑。 “王爷不好吃饭,不如叫在下来看看。”谢十三抱着剑抱在门框处倚靠着,说了这话就意气风发的大步跨了进来。他面上冷淡,登到了宋显珩跟前又问道:“王爷,可否一看?” 谢蓁便莞尔笑起,噘着嘴道:“叫你再嘴里没个实话,十三可不是好糊弄的!” 而谢十三是习武之人,自然辨别了真假,立在原地没出声。 谢蓁没得到回应,笑容便渐渐止住了,“真……真伤了?”她看向谢十三,瞧见他抬了抬下巴示意谢蓁看那处。谢蓁仔细一看,险些脱口惊呼,原来她的的那些不是错觉,宋显珩的确是扯到了旧伤口,也果然濡湿了衣裳。谢蓁没成想他竟然真受了伤,愤然抬头看向宋显珩,却见他眉眼间还攒动着笑意。 而那边宋赟也正巧请了大夫过来,毕竟还在陈家的庄子里,待确定无的大碍谢蓁带玉瓒和谢十三一道退了出去,临走时又仔细叮咛宋赟要好生细致照料。 只等那宋赟进了屋中,玉瓒才嘻嘻笑道:“小姐现在对昭王爷可真好……” 谢蓁一脸懵然的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她心中暗道,是不是她这样表现得有些太热情了?她这心思一闪而过,则又叫前头忽然冒出的一个丫鬟给挡住了去路。 谢十三跟着出来的时候神色就有些黯然,不知是在分心想着什么,倒也没早洞悉这丫鬟要挡去路。 那丫鬟生人杏眼桃腮,肤白凝脂,立即娇生生的行个礼:“谢小姐,奴婢是庄子上二等丫鬟采喋,方才来给王爷送饭,不知王爷……用的可舒心?”这丫鬟面目怯懦,跟着谢蓁才说几句话脸就涨红了起来。 玉瓒仔细一看,倒也认出这人就是那个送食盒来的丫鬟。 那丫鬟惴惴不安,又补充了道:“嬷嬷们指着奴婢问清楚了好再安排后面的膳食。” 谢蓁无意为难她,只道:“都挺好的,王爷在吃上头并不苛刻。” 这叫采喋的丫鬟显然一愣,而后在紧忙道:“多谢小姐。” 玉瓒一转头,没瞧见谢十三显是讶然,“怎么人走时不用跟小姐交代一声的?” 采喋很是感激,见没人领路就对着二人轻喟道:“奴婢自幼长在这,奴婢可带谢小姐去住的地方。”然而她说这话的时候是低着头,自然让人看不见她眼底变化。 作者有话要说:  宋:我已深陷,你如何能置身事外。 来个不负责任的小剧场: 宋:方才急勒缰绳有些崴了【言下之意求喂饭】 蓁:…… 谢十三走进来,端起饭碗:我来。 宋:…… ☆、第85章 且说两人随着那小丫鬟一路往前越走越偏,这陈家的庄子原本就是茂林修竹、苍翠掩径道也没多觉得意外,可骤然瞧见前面出现了一潭碧波谢蓁便觉有些意外。原来是谢陈氏在来时的路上曾经提过山庄有这么一处地方,景致别致,只是离开厢房有些远,还特地邀请了她挑个时间一块来游玩。 要说这陈府的庄子也是委实修的别致,到了这边庄子和山川已经融为了一体,也实在让人分不开是仍然都留在陈氏的庄园中还是已经被带着入了山。而玉瓒也是纳罕了起来,忍不住朝着身前的带路的小丫鬟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越走越偏也没见个人?” 那丫鬟回转过身,脸上仍然带着两分潮红,可被人这样用了质疑的语气责问又露出了几分慌张,低头揪着衣角道:“我、奴婢……奴婢想着这条路也是能回去的谢小姐住处的,这地方景色好,这才……这才故意带着谢小姐往这边走的。” 哦,原来是个自作主张的,谢蓁还未开口,玉瓒却已经起了两分不悦,念道:“你既有这样的安排何不早说了?这样一味不做声的将咱们小姐往人少的地方带谁知道是安的什么心思。” 那丫鬟闻言就更加是仓皇不安了起来,一双眼眸凄楚可怜的闪动着,面色又红又白。 玉瓒瞧她这模样也不好继续说重话,心中存了迟疑问谢蓁:“小姐,你怎么看……” 谢蓁眸光微敛,觑着那丫鬟隐匿暗光,路上僻静,又经了弯弯绕绕,还真不记得怎么回去了,心中略是警戒,沉吟问道,“还有多长的路?” 小丫鬟见她并未责怪,方才整个人都显得焦虑不安现在终于松了一口气。“回谢小姐,没剩下多少了,沿着谭边的这条小道过去不多远就是一条直通厢房的道。”还没等这话说完,她转身过去的时候却好像是忽然被什么给绊倒了,身子往后踉跄直接往谢蓁身上摔了过去。 可玉瓒也是个眼明手急的,见到这样的状况立即往前一步挡在谢蓁面前拦住了此人的趋势。却没想她倒是挡住了小丫鬟,可这两人却是齐齐摔在了地上滚了两下才算了事。要说这条小道正是建在河边上的,这档口玉瓒已经横卧在最边沿的地方,她也意识到了危险,只是还未等她来得及出生阻止,就叫还在她身前的人稍微一动就连带她跌入了冰凉的潭水中。 这变故来的飞快,谢蓁着实还么看清楚就叫人看出了一把拉住了脚腕,却原来是那丫鬟也身后往后倾倒几乎要入水的架势,可偏偏也是没地方可以抓了稳住身子,无奈之下只好紧紧的握住了谢蓁的脚腕,将她当成了自己活命唯一机会。可这也叫谢蓁措不及防又毫无招架的可能,不过一眨眼的功夫那丫鬟整个人身子就入了水平,只是她抓着谢蓁的脚腕抓得十分用力不肯放松,倒是让谢蓁也一下子跌坐在了迪地上,身子被带着也要冲入潭中的架势。 怎么才这短短一瞬的功夫几人都接连下水了,谢蓁来不及细想其中缘故,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就是她根本不会游泳,这要真是下去了,多半要淹死了。谢蓁心中惧怕这些则是拼命想找个能住力的地方想要抓住了好防着自己不要被带着下去。可这一时手边上竟然没有半点可用东西,正当她心头慌张的时候忽然冲来了一抹身影。只见那人手中举了一块大石头,狠狠的咂向了谢蓁脚腕的地方。 谢蓁看清了来人,可这心却是因此而悬在了嗓子口。只听见“啊——!”的一声嘶哑叫喊,一直覆盖在谢蓁脚的力道骤然松了下来。谢蓁转过眼去看,只看见她脚腕那边的裙尾和地上都已经沾满了鲜红血色。 谢蓁旋即回神,接下自己缠在腰间的石青色绦带朝着水中浮沉挣扎的玉瓒都丢过去,而她稍微侧转了头,对着谢文褚道:“快将这人弄上来!” 谢文褚犹豫了下才折了一根半长的粗枝条弯腰朝着底下人递了过去,那丫鬟被谢文褚方才用石头砸的手都几乎残了,现在自然还当她是世间的修罗夜叉,可她自己也不是会游泳,真要不接这东西也就只死在这了。比起旁的,自然也就只有性命更紧要些。 过了一炷香的功夫,才将落入水中的这二人给捞了回来。 相比落水的那两个,一番下来谢蓁和谢文褚也狼狈得很。玉瓒不会水,又猛呛了几口,显是吓懵了还没怎么回神,而那丫鬟瘫在地上如一滩软泥一样。 谢文褚问:“——你没事吧?”她声音中透出了几分不自然,目光从谢蓁身上转着又落向了那丫鬟身上,颦着眉头像是有些嫌恶。 “你怎么会忽然出现?”谢蓁心想她来得这么及时,总不能是巧合了。 谢文褚如何听不出谢蓁口气里的怀疑意味,敛眸掩过了心思,面上作是淡漠,“姐姐怕是问那人更紧要罢。”一努下巴指向了浑身湿漉漉打着颤的紫衫丫鬟。 采喋在那冰冷潭水里只觉得跟死过一回似的,又在岸边被冷风一吹,不像玉瓒还能得主子一件披风,正冻得牙齿打颤,连话都说不利索了,噙着哭腔磕磕绊绊道。“是……是奴婢不不……小心,差些害害了谢大小姐。” “不小心?掉潭子里是不小心,在吃食里下药总是故意罢?”谢文褚咄咄问道。原本她就是心细之人,不经意撞见这丫鬟方才提了东西从厨房出来时在里头添了东西。出于谨慎她便跟了过来,只是苦于没证据才没立即现身,一直远远跟着,却没想到当真出了事。 谢蓁闻言一惊,“吃食里下药?!”她心中担心那是什么毒物,若要是宋显珩…… “那吃食无妨,我早让丫鬟使计掉了个的。”谢文褚出言阻止只将要折返的谢蓁,出声提醒道:“这丫鬟心思毒得很,竟然这么大的胆子要想害两人!” 那丫鬟抬着下巴凝着,听着谢文褚质问,登时吓得直摇头,满脸都是怯怕之意,手脚并用的跪着在谢蓁面前磕头,“谢大小姐明察,奴婢……奴婢决没有那个胆子!奴婢若要害王爷岂不是不想活了!谢大小姐明察,奴婢决然没有做那些事情,奴婢不敢……” 谢文褚冷笑,“不敢,你还有什么事情是不敢的?方才我可是清清楚楚的瞧见了你一个人使了鬼法子将玉瓒和蓁姐姐的往潭子里弄的!” 丫鬟脸色雪白,哭得哆哆嗦嗦:“奴、奴婢真没有,方才是奴、奴婢崴了脚,这才……才……” “一派胡言!”谢文褚毫不留情的指出了她的谎话,“你好歹也是陈府的丫鬟,难道婆子嬷嬷连礼数都没交过你?自己出了事还要拖着主子下水,陷主子于危难这就是府上下人的规矩?” 谢蓁方才就觉得古怪,闻言眸色更深,只是她一个陈府的丫鬟,自己跟她素不相识,哪里来的这样的深仇大恨?难保背后没个指使的,而谢文褚出现的时机也惹人生疑。 “你既然不服气,也只好将这桩事告知陈夫人处置了。”谢蓁掩眸沉声道。 丫鬟悚然一惊,怯怕似得缩紧了身子低垂着头,目光低落在她那一只被砸得巨疼无比的手腕处——原先柔细的手腕被谢文褚那几下砸出了血,破了伤口不算还只怕骨头也断了,疼得直冒冷汗。 采喋垂着眼眸的一瞬划过阴戾,可再对上谢蓁却是一副惊恐垂泪模样,“奴婢方才吓得手里没轻重,可那也是无心的,绝没有谢二小姐所说那事,谢大小姐大可问问奴婢向来本分守己,绝没有胆子做害人的事,奴婢……奴婢也不知谢二小姐为何一口咬定……要这般冤枉奴婢。” 反是谢文褚被那委屈一指,倒成了别有用心的恶人般,闻着动静赶来的下人们瞧见,有相熟的丫鬟大着胆子求情,亦是应和采喋那话似的,都道是不可能。 作者有话要说:  ☆、第86章 看着那么多求情的,谢蓁觑着,一抬眸就对上谢文褚你信你蠢的目光,“……” 谢文褚冷眼旁观着,只道这丫鬟心思够深,竟处处暗指自己心怀不轨,还不如刚才让她在水里扑腾。 采喋像是被她那冰冷眼神吓到,往后瑟缩了下身子,更教众人怀疑,毕竟采喋手上那血淋淋的可怖伤处是这人造成的,可见有多凶狠。 “不关两位小姐的事,是奴婢自个不小心,险些连累谢大小姐……”采喋语带哽咽地说着。 快步行来的陈夫人与谢陈氏赶到听到的便是这句,尤其后者看着谢蓁平安无事地站着,对着来报信说出事的那个狠狠剜了一眼,差点魂都给吓飞了。 那丫鬟毕竟是陈府的,那般委委屈屈地小声啜泣着,手上还淌着血,听了旁边的婆子禀报,总不至于让事情太过难看,笑吟吟出口,“是我这底下的没分寸,回头定仔细教训了,两位小姐受惊,天寒地冻的,还是先回屋暖暖。” 随即一使眼色,就有伶俐的去扶起采喋。 “等等。”一直没出声的谢文褚忽然开口,睨着被人扶着的采喋掠过精光,她大抵是以为有了陈夫人撑腰,打狗看主人有了倚仗才露出那种放松笑意,殊不知悉数落了始终留心她的谢文褚眼中。 谢蓁也是微微蹙眉,还没想透里头关节,看谢文褚发声便眺向看她有什么话说。心中尤是记挂她方才说的——宋显珩饭菜里被下药的事情,若说凭空捏造,谢文褚该不会有那个闲心编排这个污蔑一个丫鬟,要真有其事这丫鬟…… 谢蓁与谢文褚对视了眼便移了开去,“方才文褚妹妹说的,你还没交代清楚,姑娘家的手重要,你要是招了,兴许还能保住。”现在回想,虽说人有情急,可谢文褚刚刚开始砸的时候,那人攥着可一点没松手,反而更像是要拽着自己去。她不会水,又是寒冬腊月,下去不定没了命,到时只怕也会被冠上一个失足的名头,就如眼下,都能推脱到一个不小心上。 旁人闻言都觉得谢大小姐未免太不近人情,虽说丫鬟轻贱,但也不能这么作践。 谢陈氏闻声几不可见地蹙了蹙眉,心里尤是担心谢蓁还寻着前头她自作主张的事儿借题发挥,叫陈家下不来台,遂轻轻唤了一声蓁蓁,带了点息事宁人的意味。 陈夫人脸上也有些不大好看,可到底碍着谢陈氏和谢府的面儿忍下,心里头清楚谢家这位嫡小姐的脾气,娇蛮是娇蛮了些,日后到了自己府上再叫她明白规矩就是。思及此,陈夫人的眼眸里掩了两分冷意。 谢蓁对上谢陈氏的目光,清浅笑了笑,只是未达眼底,“婶娘应当知道我对事不对人,哦,外人不清楚,陈夫人那还请婶娘费心解释了。” 谢陈氏眸光闪烁了下,何尝没听出那话里隐匿的不满意思,脸上有些讪讪。 谢文褚也没叫人白白冤枉的气度,当即让人拿了先前留下的汤水来验。谢蓁一看就瞧出是她多盛一碗给宋显珩喝的那汤水,脸色瞬时凝住。 “里头下的是什么东西你自己清楚,昭王若是在庄子里出事,整个陈府都难辞其咎,你一个陈家的丫鬟到底是何用心!”谢文褚神色冷冷说道。 陈夫人也不敢大意,着人就近抓了马场外养着的兔子,让舔吧两口汤水等着见结果,神色也是凝重。 而一旁的谢陈氏没想到是谢文褚嚼了的结果,本来对她出现在这就存了疑,前头谢文清的事儿还没翻篇多久,指不定今儿这桩有什么猫腻,沉着眉眼觑着重新被抓回笼子里的兔子,看着兔子心里怪是不忍的,连带看谢文褚也不痛快。 采喋余光瞥见谢陈氏面有疑色,仿佛也是疑心谢文褚般,更是应称了自己早前听到的,谢家二小姐的丫鬟好像很怕谢二小姐对谢大小姐做什么似的,而两人来时那样子分明就是不合。也是,被一个传闻中的草包处处压制,换个都有想法,尤其这位二小姐名声优越,指不定俩人有什么龃龉,遂白着脸一副听不懂她那意思,心中则打定主意咬死了谢文褚栽赃。 没过一刻,笼子里的兔子痛苦的吱吱叫了起来,随后抽搐两下冒了白沫儿再没了动弹。 陈夫人瞧见这幕直直白了脸儿,送饭的确是采喋无疑,还是抽不出人手从孟阳那调的,“这汤水是给王爷……送的?”眼神饶是惊疑,瞪向采喋,“你这贱婢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这是要陷整个陈府不义,要是昭王在山庄里出个什么意外,岂不是叫整个陈府……好毒的心思! 采喋不顾手上的伤跪着砰砰磕头,“夫人,奴婢根本不知道谢二小姐说的,饭菜是直接送到王爷苑儿的,不信夫人可以去查,绝没有半点问题!”事情虽然叫谢文褚搅和,却也没留下证据,采喋口中喊着冤,心底却是镇定。 谢蓁也被那兔子惨死的样骇着,倏然凝向采喋,神色凌厉,“是谁指使你这么做的?”事情关系到宋显珩教她无法再管那许多,只想问出幕后指使。 采喋被一喝,忙是摇头,“奴婢冤枉,这是谢二小姐说的,奴婢绝不敢那么做!” “你那意思是我家小姐坑害你了,你是什么东西,犯得着我们小姐故意!”谢文褚身边的丫鬟听着采喋句句暗指,早就有些忍不住,此时更是回声呛了回去。 采喋瞥向她瑟缩了一记,“奴婢,奴婢之前听到谢二小姐的丫鬟说……说是让谢二小姐莫要再和谢大小姐过不去,至少不能在明面儿……” 谢文褚的丫鬟被气得发抖,那话分明是掐头去尾说的,脸憋了个通红,只憋出胡说八道四个字。 “你是个什么东西,值当我这般花费心思,就凭你今日搬弄的,我就是叫人撕了你嘴都不为过。”谢文褚眸色沉沉,拦住了丫鬟发声。 旁边的却是议论开了,都道采喋是陈公子陈孟阳的贴身丫鬟,打小在山庄里长大,最是乖巧伶俐,陈公子也夸她灵巧,还曾教过骑马,怎么都不会陷陈府不忠不义,倒是那位二小姐…… 谢蓁清楚看到那名叫采喋的丫鬟眼光在她和谢文褚间转了个来回,并未出声,反而觉得这一幕难得,毕竟一向都只有谢文褚唆使别人,叫别人担责的份儿,还没想过有一日被人这么泼脏水。 “若是我所为,何必调换还揭露出来?”谢文褚定定瞧着那丫鬟,不紧不慢地再次开口,比之身旁的贴身丫鬟显得气定神闲。 采喋对上她冷凝目光,复又垂下脑袋,蔫着声道:“奴……奴婢不知。” 她是不知,可旁的与之交好的低低嘀咕了句,“王爷那把守重重,指不定就是借着这事降低戒心……” 这话一出,陈府的和谢文褚的,可谓是两派了,两边丫鬟吵着各不相让,愈演愈烈。 “好一张厉害的嘴,既是撇清了自己,又将污水都泼在我谢府上头。”谢蓁倏然开口,她的声音分外摄人心魂,掷地有声,叫争执戛然而止,纷纷看向。 谢蓁倒也是不急说后面,先别有深意的瞧了谢文褚一眼,再扭头将一双如曜石般闪着冷光的美眸转向那个丫鬟,心中已经有了几分断定。谢文褚对上那个眼神便知谢蓁是何意思了,她从小就与谢蓁相处,对她再熟悉不过,谢蓁这回是信自个儿的。 不过也难掩谢文褚心中的窝火,自然也是没什么好脸色,和谢蓁略有相似的眼眸也那般冷冷的盯着采喋,只不过谢蓁容貌惊人,谢文褚毕竟不及,但这两位谢家大小姐,倒让众人生了几分姐妹同心,其利断金的感觉,倒让众人觉得先前采喋说的有几分可疑。 采喋对上谢蓁饶有深意的目光,蓦地一颤,心中腾起一抹不详预感,便看她走近了自己跟前,一双绣花云襦底鞋,上头的南珠沁了血,异常妖红夺目。 “你不过小小丫鬟,竟然敢挑拨旁府的是非!是自己生出的胆子!还是旁人借你的胆子?”谢蓁俯身直视,目光中威严大盛,宛若一把甚是锋利的小刀要剜出她心底那些不得见人的东西,“这事情要查也不难,追源溯流我倒不信查不出个子丑寅卯来!” 谢文褚对于这样的谢蓁恰是熟悉的,垂眸掩过眸底波澜,冷淡的睨向那丫鬟喝道:“你这贱婢还有什么可说,还不从实招来。” 采喋慌张挪开目光,见众人为谢蓁和谢文褚一人一句的话又都转了神色,心中忧急,不论结果今日之后她怕是再难安好。她再看站在自己面前的两人,眼中的怨恨全都迸发了出来。原本已经能成的事被这后来的谢二小姐一参合几乎功败垂成,她心中怨怒至极,若不是她,自己恐怕早就…… 不远从山崖悬下的白练淙淙而流,声音勾起采喋心底最是阴暗的念头,只要谢蓁,谢蓁消失就好了——念头一起,在所有人尚未反应过来之际,蓦地起身扑向。 谢蓁心中有所警觉,早防着她害人之心不死再次出手,等她面目狰狞的扑过来时闪身避开,没教她得逞,却堪堪被她抓住了裙摆,似乎是想拽着谢蓁同归于尽似的。 一道紫棠色身影倏然而至,一手揽住谢蓁腰身将人救下,直直踹上采喋胸窝,在后者跌落水潭前倒映在那瞠圆瞳孔中的赫然是陈孟阳冷硬的面孔。 嘶啦,布帛撕裂的声音骤然响起,谢蓁的裙摆自腿上被撕裂开,曼妙线条若隐若现—— 作者有话要说:  谢蓁:我屮艸芔茻(╯‵□′)╯︵┻━┻ ☆、第87章 谢蓁只觉腿上一凉,垂下眼的时候忍不住娇呼了一声。而陈孟阳正将她揽在怀中,只当谢蓁是方才抓得受了伤,立即紧张的看了过去,孰知入眼是大片雪白而光洁的肌肤……不由的,他心跳急促之余猛的醒神,一把将谢蓁挡在了自己身后。 在场谢陈氏立即呵斥周遭的丫鬟婆子退去,她自己身上正披了件斗篷,紧忙解了下来披在谢蓁身上,小心翼翼的问道:“蓁蓁,刚才可有伤着哪里?是不是吓到了?”谢蓁是谢元的掌上明珠,更是整个谢府的宝贝,这遭出府算是谢陈氏带着出来的,要这位谢大小姐真出点什么意外,只怕她往后日子未必好过。 谢蓁也是没料到这出,虽是被救,可心头满是恼意,借着斗篷遮掩当即与陈孟阳分开稍许距离。后抬起视线朝着陈夫人那边看了一眼,虽未言语些什么,可这一道淡漠的目光却真是叫是陈夫人打了自己的脸。 不单单是陈夫人,方才还揪着仗势欺人调儿的此刻全都鸦雀无声。 这会什么都真相大白了,陈夫人将怒气全都集中在那水中浮沉挣扎的丫鬟身上,几乎是咬牙切齿着恨声道:“常嬷嬷,还不将这丫鬟弄上来!死在这白污了这儿的好山水!”总不至于这样草菅人命,陈夫人虽然恨急也不能任由不管。她原先只当这丫鬟是个敦厚老实的,且没想道是这么个有花花心思的,非但叫她看走了眼不算,当真是丢了整个陈府的面子。 谢蓁心中暗嘲,这会陈陈夫人再说什么都晚了,这丫鬟一而再再而三的下狠手,更是当着众人的面——“呵。”不置可否的的笑了一声,谢蓁转身而去。 这谢陈氏也没料想竟会将事情闹成这样,忙要追上去,却忽然听见有人道:“二婶现在追上去有什么用处?” 谢陈氏闻言脚步旋即一滞,侧过身来瞧着说话的谢文褚,眼光中带着几分讶异。 谢文褚却仍如往常温文谦和,甚至抬手将鬓边碎发捋在了耳后,“蓁姐姐现在正在气头上,二婶跟着过去反而不好。那丫鬟刚才冲撞姐姐,二婶若真心疼蓁姐姐不如现在就过去好好处置了她,好替蓁姐姐出了这口恶气。” 谢陈氏何尝不是懊悔自己先前多说了几句,现在听谢文褚这样一说,更是起了动摇之心再不想追上去了。她心中嘀咕片刻,暗道这人先前还叫谢文清抖了底,怎么今日这桩事却教人觉得姐妹情深得很? 谢陈氏自己个儿也是高门大户养出的女儿,自然是自小见惯了嫡女庶女争宠的,她心中速来不信谢文褚会像表面上显现出的这样淡泊一切。故而那日谢文清说的的几句话着实是应在了她的心底,虽后头那桩事无声无息的了了,可她早就笃信了谢文褚同谢蓁日后好不了,单单没想到今日这出。 虽则她二人的事情谢陈氏管不着,可却有些认同谢文褚的这话,当即收回了即将迈出去的步子折返去了陈夫人那边。这刚走出了几步才想起什么似得的,转过身吩咐:“文褚,你方才也受了不小惊吓,也早些回去休息吧。” 谢文褚垂着眉眼温温柔柔的应了是,规矩做得十足。谢陈氏心中舒坦,想到谢蓁心中不由哀嚎连连,暗道那才是叫人头疼的祖宗。 要说这谢陈氏也恼火的不行,才见被几个得力小厮捞上来的仰面躺着的采喋就凑上去狠狠踩了一脚泄愤。采喋受不住,倒是将方才千呛入口中的水都吐了出来。 陈夫人忙过来拉着她道:“这丫鬟下场必然不好,你何苦自己亲自上去!”她也是暗中焦急,半点不愿意为了这事恼了谢将军府的这位娇小姐。“你快帮我想想法子哄哄谢大小姐。” 谢陈氏原本就是借了这机会来撮合谢府和陈府的,却没想到……拖累了自己。她瞧着地上那个将死未死,嘴巴一开一合还往外溢出水来的采喋就心烦,忍不住怨道:“你也太信了,叫我也……”谢陈氏重重的叹了口气,目光一扫正看见站在不远处的陈孟阳。 只见陈孟阳仍是站在远处,满身的酒气再教人看不出半点初中状元时候的意气风发。而他痴痴迷迷的在那看着早已经远离开的那抹声音,忽的手中握住的酒瓶摔在了地上。 谢陈氏望着神色更是复杂了起来,她是真心喜欢并看重陈孟阳,不然也不能这样极力撮合这桩婚事。可现在……真叫是难办。 她转过头去看陈夫人,见她脸上也全是焦急之色,心中忽然冒出一个念头。只是这地方不便说话,为防着人听见谢陈氏紧忙拉着陈夫人往回去。陈氏不明发生了什么,又放不下儿子,被谢陈氏拉着走的时候还频频回头观望。 “什么事情要这样慌慌张张的?”陈夫人纳罕地问。 可等到谢陈氏说了那主意之后,陈夫人眼眸中冒出了光亮来。只是……她又迟疑了起来,“这……这真的好嘛?” 谢陈氏见她到了这个地步仍然是吞吞吐吐,不由翻了个白眼,“我看孟阳这阵子一颗心已经全都挂在谢蓁身上了,我方才所说的话正好也圆了他的心思。” “唉——”陈夫人也为自己这儿子烦心的,今日发生的这几件事情摊开来看哪一样不是清楚明白的显示他钟情谢蓁,甚至这份情用道不浅。 想着连日来她那儿子过的也不算好,陈夫人咬了咬牙应了下来,“依照你的心思来!” 且说这边谢陈氏和陈氏定下了主意,那边采喋也叫人抬了扔在了陈夫人屋前头的空地上。要说这丫鬟半死不活,也真没人敢往陈夫人屋中抬着。陈夫人从窗户朝着外面睇了几眼,远远的问了一声:“死了还是活着?” 谢陈氏推了一把谢陈氏道:“你现在这的审问着,我要亲自去布置一下事情,过了一道去那边。” 且说谢陈氏和陈氏两人合计好就带着那只剩下半条命的丫鬟前往谢蓁那边,才过去就被谢蓁那使唤丫鬟板着脸色。 陈氏心中懊恼,随将怨气都撒在了被人扶着的那丫鬟身上,气狠狠的说道:“还抬着做什么!叫她跪在谢大小姐的屋子前,直至谢大小姐……”她原本是想要说原谅的,可这心思一转又觉得这话实在不好,倒像是威胁着谢蓁要原谅此人一样。“跪到死都不足你叫你赎罪。” 那丫鬟脸色雪白早知自己难逃此劫,可心底却也跟撕开了口子似的淌血。一想到陈孟阳,采喋眼中划过痴迷之色,少爷从来都跟天上的仙人一样,那么卓然不凡——可为什么会为了谢蓁而受人讥笑!为什么!她心中怨愤,恨不能扑上去杀了这两人。不错,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一并死了才好!今日就是她将自己的性命豁了出去,也要叫少爷往后能平安快活,再不用为了这人丢面子。 可为什么—— 陈孟阳的一脚踩在了她胸口也碎了她的心,叫她再没有力气去思量旁的。陈夫人让她磕头,她就磕头,一下一下都要将脑袋磕碎一样。 不一会,屋中的丫鬟出来倒水,“我家小姐在里头休息,这一声声声音怪大的,丫鬟心思歹毒要教训陈夫人大可在自己院中教训,没的送来我家小姐跟前。” 这话说的实在不留情面,陈夫人面上讪讪不知如何才好,目光转到了身边同来谢陈氏身上。谢陈氏忙叫那丫鬟停了丫头再说。 玉瓒瞧了一眼地上,低声嘟囔:“可不是将门口弄脏了,这血淋淋的看着多渗人。”说着就进了屋,也没说要请人进去。 且说这玉瓒掀开毛毡进屋,对着妆奁前的谢蓁低声道:“小姐,奴婢出去没好脸色,估计她们自己会离开的。” 谢蓁用的象牙梳捋着头发,正要点头就听见外面有人在一声声的喊着:“蓁蓁?蓁蓁——?” 除却那个谢陈氏,还有何人。 作者有话要说:  嘿嘿有人猜到了,丫鬟就是爱慕陈孟阳看不过男女主干的┑( ̄Д  ̄)┍ ☆、第88章 谢蓁换了一身玉色银纹芙蓉百花度蝶斜襟褙子,简单却大方的发髻上插了一根羊脂色海棠小簪,脑后发髻中插着一支半月形卷草狮子纹浮雕花玉簪,尾端缀着一层细短的流苏,贴着柔软的秀发,偶尔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 “婶娘还有何事?”谢蓁让玉瓒将人请进屋子看了茶,只是精神显得不是那么好的问道,似乎颇受方才那遭影响。 陈夫人体贴地叫人送上参茶,“让谢大小姐受惊了。”方才审问,那丫鬟倒是供认不讳,究其原因虽没有明说,但也有蛛丝马迹可寻,人是孟阳房里的,平日里本本分分,谁能想到会犯这个糊涂。 “陈夫人,这事情牵扯昭王可大可小,可仔细查问清楚了?不然落下口舌将人被人提起……要叫人以为是陈府包藏祸心想趁机做些什么?”谢蓁略一挑眉,声音骤是沉冷喝问。 “谢小姐误会,事情查得清楚,都是那贱婢叫猪油蒙了心邪了心思,竟做出这等子事,就是让她磕死在这也不为过。”陈夫人急忙解释说道。 谢蓁微微眯了眯眼,凝向赔笑着的陈夫人,“单单她一个的心思?”又听得旁边谢陈氏适时一声咳嗽,“蓁蓁,那丫鬟胆大包天确是该死,你既然不喜欢看着讨嫌,回头陈夫人也饶不了的,你莫再为了这事跟自己置气,不值当。” 谢蓁听谢陈氏开口就知道是说情,只是知道了缘由,心情稍是放松,再看那姑嫂俩神色怪怪,顺势端起桌上的清茶抿了一口,也想看看俩人葫芦里卖什么药。 谢陈氏看她态度缓和,没再揪着往下,心里也是松了口气,与身侧的陈夫人对视一样,掠过一抹精光,轻轻咳嗽了一声再次开口,“蓁蓁,婶娘知道这事上你和文褚都委屈了,尤其是你,这裙子都……当时幸好孟阳挡了,否则教人看去像什么话。” 谢蓁听她提及这茬心底陡的一个咯噔,挑眉睨向,心思骤然转开。 “是是是,好在孟阳出现及时,姑娘家清誉重要,孟阳他不小心见了,合该让他负责的。”陈夫人忙是接过话茬,与谢陈氏一唱一和,倒是配合得□□无缝,水到渠成。 谢蓁捧着手里的清茶,与眼底一样澄澈,先前那会就隐隐有预感没成想竟还真教自个碰上。若说起来被看就要负责,当时在御花园里……谢蓁猛地止住念头,顾念着面前正事,目光掠过俩张殷切盼着自个说点什么的脸,声音稳稳清冷道:“其实姑娘家被看了,不止这负责一条路,还有个别的法子好周全。” “……嗯?什么?”谢陈氏饶是不明地接话,可直觉那并不是什么好话。 “噗,只需抠了那人眼珠子就是。”谢蓁平静无澜地说道,果不其然看到谢陈氏二人当即变了脸色,她收回目光不以为意的笑了笑,“我说笑的,陈公子一表人才,风度翩翩,怎么适合当个瞎子。” 可俩人心底都寒了寒,尤其是谢陈氏,深知谢蓁疯起来的性子,本来这就是桩好事来的,怕自个多说反而惹了这位大小姐不高兴,反跟你对着来,识趣地闭了嘴,用眼神示意了陈夫人,让她再添把火儿。 “蓁蓁——孟阳待你的心意一片真诚,我们府上也都不好冥顽不灵不肯变通的守旧人,真论起来不知要比那些看重规矩的人家自在多少。” “再说我也是真心喜欢你这孩子。” 谢蓁嗤笑,到底是看出她逼婚的架势来了,陈孟阳确是不错,但那话听着怎么叫人那么不舒服呢,“恐怕也是我配不上陈公子了。” 陈夫人一哽,也意识到方才话里的不妥,“蓁蓁……”她改了称呼也是谢陈氏的意思,总归沾着亲戚这是不争的事实,便想着这般喊好显示亲近些。 “陈公子风流肆意,今个就有丫鬟为其谋害于我,要真有点什么,我只怕自己命不够硬。”谢蓁说的强硬,实则也是恼的,那丫鬟瞧陈孟阳眼神里头的情意清清楚楚,再联系自个听到陈孟阳曾教过她骑马,花儿似的年纪情窦初开实属正常,但要说里头没有陈孟阳风流撩拨也造不成今日局面。 陈夫人叫那话一堵也说不出什么来,倒也被激起了三分火气,还是谢陈氏开口打圆场,“咳,瞧我,这事也不该跟蓁蓁说的,姑娘家的就算心里有个什么想法也不好意思说,这是气着孟阳了说的气话。回头我把这事跟谢将军说,总归要有个大人出面,也显了郑重不是。” “……也是。”陈夫人也是早前听她说老夫人属意孟阳,与谢府联姻对夫家有好处才动的心思,否则这样的她还不想要呢,“确实是我唐突了,晚些个我上谢府与老夫人好好说道。”说罢,顺遂离开,免得留下再添火气。 屋子里留下谢蓁与谢陈氏相对,因着陈夫人留下那暗示的话,谢蓁再憋不住心里窝火,也懒得跟谢陈氏废话,直接让玉瓒收拾东西,不愿留在这儿徒增是非。 谢陈氏看她那架势头更疼了,“蓁蓁,这事要是传出去损的是你自个的名声,孟阳是我打小看着长大的,遇着你之后他身边可都断了个干净,再说男儿嘛,有三俩个红粉知己也并非不可原谅之事,你……” 那话赫然断在谢蓁冷意决然的眼里,戛然而止。 “婶娘几时来过问蓁蓁的亲事来了?唔……可这事我也不好问,要不我回去问问我爹,探探情况?”谢蓁斯条慢理的饮茶。 谢陈氏脸色倏然一白,哪敢接那话,转眼看了外头天色,干巴巴紧张说道,“这外头天都黑了,山庄离京城远,赶夜路万一出点岔子婶娘就真成了罪人了。” 谢蓁被她抓了包袱,未尝没有想到来时那一路颠簸的,稍一犹疑便被她拿过搁下,“好了好了,婶娘再不说了,你今个就听婶娘的留下好好歇着,咱明个就走。” 她也是服了这姑奶奶,搬出谢元,她确是没了胆子再生出些旁的事,只得劝着道。 玉瓒替主子收拾了包袱,瞥着外头天色,确是眉宇之间添了忧色。“小姐——” 谢蓁沉吟片刻,重新坐回了椅子上,“谢婶娘体恤,不过我累了,现在就想歇下了。”这已经是明晃晃的逐客令了。 谢陈氏也不讨嫌,顺势应了出去。 玉瓒知道小姐不顺心,可这么一耽搁下来,晚膳怕是又不会出去吃了,又没了着落。“奴婢去给小姐弄些吃的。” “不用了,我没胃口。”谢蓁摆了摆手,让她别去忙活,想这白日一溜儿下来,哪还有吃饭的心思。 玉瓒蹙着眉看,心里头为小姐受的也是气不过,正要再开口忽然听到外头叩门,又怕是谢陈氏折回来,去了门口张望,映入的却是宋赟惯无表情的脸,手里还提着什么东西。 “谁啊?” “是昭王身边的人。” 谢蓁吩咐她开门,宋赟提着食盒子走了进来。 “谢小姐,宫里突然急召,主子急着走吩咐属下留下照看姑娘,方才……属下失职,这是王爷特地叫小的从四季坊排队买的糕点。” 宫里来了急召,难怪自方才出事就没看到宋显珩,原先那一点隐秘的酸涩被抚平,再看玉瓒从食盒里取出的吃食,每一样儿都是自己爱吃的,忽然又觉得自己为了那些不相干的跟胃过不去有些傻的。 玉瓒见状,适时递上筷箸,憋着笑意,前头还说没胃口呢,起了促狭打趣,“小姐这胃原来也是看人的啊。” 谢蓁看着在自个面前越发胆儿大的玉瓒,偏就不如她意的笑了笑,“确实分,昭王下饭。” 玉瓒:“……”她家小姐的意思是她下不了么,感觉受到了伤害! 屋子里头嬉闹声传出,原本得了消息着急赶来的陈孟阳停在了几步外,恰好听见谢蓁说的那句,只觉得胸口被自己勉强捂好的伤又一次血淋淋的撕开,他担心她憋坏身子,可现想来是莫大的讽刺。 “属下会如实把谢小姐的心意转达。”宋赟早听见了外头的动静,并未提醒,反而道。果然下一瞬就听见那步子仓促离开。 “玩笑的话不能当真,你要是敢说,我就……我就告诉宋显珩你玩忽职守!”谢蓁被他那正经一说起了绯红,紧忙道。 宋赟可不敢真得罪这位活祖宗,试想现在除了这位谢大小姐谁还能这样直言昭王的名讳?他低头看了眼自己的黑面软靴,只见脚背上不知被踩了多少次——还是因为得了王爷吩咐要给谢蓁买吃食。 作者有话要说:  回头宋赟就把谢蓁卖了。 宋赟:王妃不让说。 昭王:嗯,听她的。 谢蓁知道后,摔,你特么都听完了! 艾维巴蒂国庆节快乐~是不是都出去浪了TUT要记得窝~ ☆、第89章 再说这陈夫人从谢蓁这边碰了钉子回去,心中一直有些气不过,她原先也知道这谢蓁是娇客,可再怎么娇也总不能这般……这般……陈夫人看她今日态度语气,也真是太过了,再如何自己年纪也总归摆在那!哼,果真是谢府他们陈家高攀不上,经此一遭陈夫人有些丢了面子,想她那儿子哪儿都好得很,何至于自己这样腆着脸去求人。 陈氏气恼之余回去晚饭都没用上几口就叫人撤了下去,衔着怨气问:“谢二奶奶呢?” 那婆子四五十岁,是陈氏身边第一得力之人,唤作月林嫂。“我刚才才让你人去那边瞧了,还没从谢大小姐那回来。” 陈氏皱眉,心中有些埋怨又有奚落谢陈氏,想着她好歹也是谢府的二夫人,怎么对晚辈这样巴结的,没的丢了身份。 婆子问:“采喋那丫鬟——” “去去去!”陈夫人听着就厌烦,忙挥着手一幅嫌弃的模样:“让她给我死外头去,在这还污了地方!”说着又顿了顿,眼中划过异样暗光,咬着牙道,“要没死透就送去四月坊!” 婆子心道她方才去看过去,人都已经差不多要去了,可这死在这到底晦气,打算着还是要早些遣送出去,可那四月坊是供三教九流消遣寻乐的地方,送那丫鬟去可比死了还难受——再看陈夫人满脸蕴怒,不敢怠慢地应承了下来。想了想,她终究还是提了一句:“方才、那丫头还嚷着要见少爷的呢……” 陈夫人一听这话脸色都变了起来,横眉冷目着冲着月林嫂道:“这种话也敢拿到我面前来说!那是个什么东西,如今丢了我陈府的脸面不成,竟然还存着这样的痴心妄想,我看着她是真不想活了!快给我丢出去!”她气急说的这番话,猛的岔了气咳嗽了数声。 “夫人,喝口水缓缓。”月林嫂实则是个再精明不过的,可这采喋却一直讨她喜欢更是在眼前数年了,虽说也是知道她犯了混做了错事,可到底还想圆她一个念想,却不想夫人忌讳成了这样。月林嫂现在懊悔都来不及,紧忙去给陈氏顺气,补救似得说道:“我这就去办,夫人仔细着身子。” 陈夫人这一日下来早已经是头昏脑涨提不起劲来,又熬着看了会家中开支的册子就支撑不住了,临睡前问了身边伺候的贴身丫鬟:“少爷呢?” 这丫鬟哪里知道,又出去问了月林嫂才回来禀道:“少爷还在碧波潭那边喝酒——” 陈夫人心疼不已,却更是恨他偏偏倾心那个什么谢蓁!“罢了罢了!他的事情以后就让他自己应对着!”她索性甩手不管了。 陈夫人唯独这么一个儿子,平日里当心肝宝贝一样看重,加之陈孟阳自小懂事,虽出身权阀官门,可自己个是卓然超绝,叫她引以为傲。陈夫人虽然嘴上说着不管了,可心中焉能当真不去过问。她在床上的辗转反侧,叫这事折磨得心中不安稳,自己披着衣裳起身去点了灯,朝着屋外扬声道:“去将阿月喊过来。” 她口中的阿月就是月林嫂,月林嫂也早早睡下了,得了召唤立即起身陪着陈夫人一道往发碧波池的方向去。 这陈夫人放心不下的陈孟阳,这深更半夜的喊了月林嫂去瞧,她也没走近,只是离开的远远的望了几眼。只见碧潭边上果然坐了一人,早依旧喝得醉态横沉,他身边不知道散落了多少酒瓶,更有些浮在水面上。 她几时看见过这样的陈孟阳,在她记忆中这个儿子一向是人中龙凤,天人之姿。她此时更是觉得心如刀绞,宛若被一块块削着肉一样。陈夫人视线全然凝在了陈孟阳身上,咬着牙问道:“那些个小厮呢,平日偷懒耍滑也就算了,怎么这时候也没个劝住孟阳的!” 这声音虽然说的轻,可实实在在带着怨怒的威仪。声音才刚刚落地,她转念又道:“这吃这么多酒也就算了,没个人看顾着要是……要是……” 陈夫人越发不满,脸色铁青。 月林嫂只好小心劝着道:“少爷这也是心中难受,夫人随他去了,不然总闷在心中不好。” 陈夫人闻言心中更是恨恨,倘若不是谢蓁哪能让她这儿子这样黯然销魂。“那丫头蛮横无理,也不知孟阳看上了她什么的,京中多的就是知书达理能跟孟阳他谈琴和诗的大家闺秀,她谢蓁有什么能耐的!” 月林嫂深深看了一眼那边背影寂寥的陈孟阳,叹着道:“夫人往后慢慢规劝了少爷就是。” “……”陈夫人噎语,连着神情都晃了两晃,这是她自己生的儿子,那脾气秉性她怎么会不知道!旁人或许时间久了之后就能淡忘,可他这儿子恐怕是会历久弥坚着的,倒时候……陈夫人不敢再细想下去,连着身形都晃动了几下。 “夫人?!”月林嫂惊呼,好生宽慰了几句,可这陈夫人脸色雪白却好像半点头听不进去一样,口中念念有词道:“他倒真喜欢谢蓁那丫头……要是真喜欢……” 谢府在朝中势力如何就是月林嫂这样做活计的下人也知道得一清二楚,听着陈夫人的话心中暗道即便这样又能如何,那谢府大小姐不同意还能用强的不成?可等她眼睛一扫却其瞧见陈夫人脸上已经现出了绝然之色。月林嫂心头猛颤,想着夫人难道……? 陈夫人方才站不稳一直扶着月林嫂的手背,现在打定了主意更是暗自多用了两分力气的抓着。漆黑的夜色中,唯有陈氏的目光亮得吓人。月林嫂只见她缓缓张开了口,刻意压低了声音道:“阿月,你要一定要帮我办妥了这桩事——” 月林嫂嗫喏,可对着那灼然的目光她实在没回绝的办法,张了张口像是受了蛊惑一般的咬了个“好”字。 陈夫人附身过去在她的耳边低语了几句,只见月林嫂瞳孔倏然放大,而后才稍稍趋于平静,她握着拳头,像是赌咒发誓的一般的回应道:“夫人放心。” 陈夫人交代完又转身去看潭边独自饮酒的陈孟阳,指甲狠狠的嵌入了掌心任由那一点点疼折磨自己,暗暗道——娘一定会叫你如愿以偿的。 且说到了第二日,玉瓒一大清早就过来给额谢蓁洗漱,昨儿留下来是迫不得已,玉瓒清楚自己主子的脾气,知道她在这勉强呆了一夜今日肯定急着回去了。她一面给谢蓁捋头发,一面道:“奴婢刚醒就教人去马房吩咐了车夫,只等这边告了辞就能立即回府了。” 谢蓁沉吟着点头,实在不想呆在这地方,又紧着问:“二夫人那边也不用去说了,咱们自己回府,她愿意走或是留都她的自己决定。” 如此一说,玉瓒也就知道了谢蓁的意思,将这事默默地的记在了心中。 谢蓁这边收拾妥了就带着人离开,沿着一条□□小道往府外走,还未等走了一般的路就瞧见四五个的臂猿腰粗的婆子抬了个架子出来,那架子上似乎躺了个人用了块白布头盖着,也瞧不出个模样来。 玉瓒心中顿时不详,哪里好端端的人身上要盖着这东西的,当即想到是死了人了。这大清早就迎面撞上了这种事可不是晦气至极,可偏偏这条道不宽,也没个好避开的地方,她一步挡在谢蓁身前,“小姐快转开眼别瞧!” 谢蓁也不知怎么的,鬼使神差的一般的就盯着那从身边抬过去的尸体看了去,只见那白布下盖着的尸体忽的垂下了一只手,吓得玉瓒往后退了半步。 那只胳膊就如同水中浮动的水藻一般来回摆动……谢蓁心中忽然咯噔,不禁稀奇了起来,怎么……那人袖子的衣料跟自己的一模一样? 玉瓒缓过神来才道:“小姐,咱们快些走吧!” 谢蓁压着怪异没出声,缓缓跟着玉瓒往前走,又听见几道悉悉索索的声响,听着声音可知道说话的是两个年纪颇轻的丫鬟。 “哎……怎么会有这种事儿的?” “可不是!再怎么说、也……真是没想到少爷会……那样……” “嗬,哪样啊,我看啊,那还是如了她的心意了,她本来就一心挂在少爷身上的。我昨儿个还看少爷醉熏熏的,估摸压根不清楚床上的是哪个,可她……她又是怎么爬上少爷床的?!” “别管怎么爬的,总之死在床上总是晦气了,唉,还是赶紧收拾出去,晚了又得让陈妈妈寻着由头惩治了。” 谢蓁心中一动,难道说的是陈孟阳?可再要凝神去听,那两丫鬟已经从隔壁岔道中冒出了头,一见还有外人倏然闭紧了嘴巴,低垂着头走了出去。 玉瓒也将这些事情听得一清二楚,也探头探脑的朝着小岔道通往的那院子看了进去:“这陈府可真是够稀奇的,也不知又出了什么纰漏。” 这声音还未落地,就看见数人从里头出来,人影绰绰一时还转未出花林没露面。 “孟阳!你听娘说——你听娘说——” 是陈氏的声音,那声音显而易见带了哭腔,更是有些沙哑。“娘,做这一切全都是为了你,为了你……” 谢蓁迟迟没听见陈孟阳的声音,只有陈氏近乎崩溃的在那哭诉,甚至带了几道恳求的意味。“娘也没有想到会这样!” “孟阳——!” 谢蓁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实在不该多逗留,免得对上了尴尬,正想到快步离开的时候那陈孟阳已经转了出来。他疾步而行,猛然抬起眼帘撞到了谢蓁,脸上神情翻转不定,有惊讶、有意外、有羞愧、更是有怨恨……数种晦暗神色交叠,独独半点没有当日初中状元时候的意气风发。 作者有话要说:  ☆、第90章 谢蓁撞见陈孟阳也是一愣,旋即收回了目光,可这时候陈氏依旧从后面追了上前,一把揪住了陈孟阳的袖子,眼中含着泪望着自己的这个儿子。 陈氏仍旧道:“孟阳,你别生……”最后还有两个字没说完就骤然打住了,她后知后觉的将自己的目光转向了前头,这才发现谢蓁竟也在这。 陈氏双目通红,原本还显得十分凄楚的目光中骤然透出了许多怨憎和迁怒。 谢蓁拧了下眉头,心道这两母子间有了嫌隙怎么又好好扯到自己身上来了,难不成跟她还有关系不成?谢蓁现在也认定了这陈氏也是一味只知宠溺儿子的肤浅妇人,要不然也不至于昨儿跟着谢陈氏对自己提那话。现在谢蓁更是呆不下去了,她原本就打算要离开不过是碰巧才撞见了这几人,只是朝着他们轻轻点了下头算是致意了。 可偏偏陈孟阳的目光黏在了谢蓁身上再挪不开,他张了张口,只想说些什么,可喉咙却好像被什么堵住了一样,怎么都发不出声音来。垂在双侧的手紧紧握成了拳头,方才能抑制住心中的翻滚。 陈孟阳隐约有种念头,只觉这是他最后一次出现在谢蓁面前了。是了,出了今儿的这桩事,往后他还有什么面目……还有什么面目可以堂堂正正的站在她面前?连他自己都的深以为耻的,更何况是旁人? 陈孟阳身子发僵的站在那,可人却在颤动着,看着谢蓁远去的背影,脸色越发惨白,整个人都像是抽了生气一般。 这陈氏如何都喊不醒他,心中更是如刀搅了一般,之前此稍稍止住的眼泪又更断了线一样的往下坠落。她初衷是为了圆儿子的念想,可却没想到……可却没想到竟然最后会成了这样。 为什么她算计好的事情会成了这样? 陈氏盛怒不息,忽而转过身朝着一直惴惴不安跟在自己身后的月林嫂狠狠扇了一巴掌。 那月林嫂直接被扇得跌在了地上,耳中都在跟着嗡嗡做响,嘴里头直接涌出了不少血。她也自知是难逃一劫,不敢在这当空回嘴辩解,只好默默的承受了下来,跪在那低声的哭着。 可陈氏早依旧震怒得脸色都便得狰狞了,又恶狠狠的在月林嫂身上泄愤似得的踹了几脚,“你到底是怎么办的事!怎么会……!”往后的话陈氏倏然咽了回去,这事实在污糟,就是她自己都说不出来。 原本是计划了将那位谢家大小姐弄过去跟她这儿子春宵一度的,怎么……怎么等第二日谢蓁却成了采喋的?陈氏是得了消息才过来的此处,倒是月林嫂已经早到了一步在收拾场面,可她仍然是清清楚楚的看见了采喋死在了床上,而孟阳……则神情滞然的赤足站在房中,显然也是受到了极大的打击。 为了成事,陈氏特意嘱咐了月林氏去弄了些能迷情的东西,却没想到……采喋几时死的没人知道,来之前亦或是跟陈孟阳……的时候死,谁都不知道,总之是死在了陈孟阳的身边。 原本应当是谢蓁,原本今早上就该是米已成炊…… 陈氏越发痛恨,将怒气尽数发泄在了月林嫂的身上,等再回过神来的时候,那陈梦妍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她身边离开了。陈氏发了疯一样的去追人,可陈孟阳却像是一道幽魂,半点身材都没有了。“孟阳……你可别吓唬娘……” 陈孟阳只觉得自己脑中浑浑噩噩,整个人都在忍受着疼痛,他这一生从未有过这样的事情,直至经历了,才发觉几乎是灭顶打击。他是读圣贤书的君子,他一贯礼乐伴身,可如今却…… “呵呵——”陈孟阳忽然惨笑了几声,笑声凄然森气,可那眼神却是木然失神的不知落向何处了。 陈氏心中惧怕至极,一把搂住了陈孟阳,口中不住道:“孟阳,娘知道错了,娘知道错了,你可……你别吓唬娘。” 而她抱在怀中的却好像成了一具行尸走肉,什么都听不见了。对了!还有谢蓁!谢蓁还未走远! 陈氏神色凄厉的朝着身边人训斥道:“快!还给我将谢蓁拦下来!” 再说谢蓁这边,她带了玉瓒径自离开,玉瓒止不住纳罕,凑在谢蓁身边呐喊着道:“小姐,我怎么看今儿的事情这么不对劲呢。” 谢蓁对她使了个眼色,示意这还在人家山庄里呢。 玉瓒这次警醒,飞快的转过眼看了四周确认了没人才舒了口气。这才过了后面忽然有人喊道:“谢大小姐——谢大小姐留步!” 那喊话的丫鬟疾步而来,匆匆喘着气拦住了谢蓁前头的去路,几乎带着眼泪恳求了道:“谢大小姐留步,我们夫人有请。” 谢蓁睨了她一眼,倒不是故意想刁难此人,只是陈氏方才那厉色模样,真要自己留下恐怕也不会有什么好事。何况她本意是昨儿晚上就要回府的,这依旧是逗留了一宿,还要再留……“怎么,陈夫人是不容谢蓁回去了吗?” 那丫鬟也自知身份低微不能强拦谢蓁,可今日的情形在那,她纵然是豁出了性命也只定要拦下此人了。她扑通一声跪了下来,眼泪簌簌的落了下来:“夫人不是这个意思,而是想要您去瞧一瞧咱们少爷。少爷……少爷自打您来了庄子不知前前后后亲自交代安排了多少事情,可见对您一片真心,谢大小姐可否为了少爷的这一片真心却瞧瞧少爷?”说着作势要磕头。 玉瓒眼明手急,一把扶住了那人肩膀,这都是青石露面,真要任由其梆梆的磕几个响头破了相不是又要让陈府将这桩算在小姐身上了。 谢蓁最恨被人威胁,此番更是下定了决心要走,朝着那丫鬟冷笑道:“昨儿陈孟阳还好的,怎么一夜功夫成了这样你不去问问你家夫人做的事,我过去看一趟就能好的?” 方当此时,正往这边赶的陈氏听了全部,看向谢蓁更是含了怨恨,心中念道——若不是此人,她这儿子哪里会成了今日这样子。事到如今,她非但不生一丝同情,还这般满口雌黄的推得一干二净。陈氏被仇怨迷了心智,哪里还有半点身为官夫人的理智和风仪,更是半点都顾不上谢蓁的出身地位和她身后那个护女如命的谢大将军了,她脚步飞快的走了上前。 谢蓁余光不经意瞥见双眼通红的陈氏,也半点没想到她竟然会死死拽了自己的手腕拖着自己往回走,气力之大,仿佛能将手腕都握碎了可一般。玉瓒也是愣了一下才跟上来,帮着谢蓁去掰陈氏那紧箍不放手,“陈夫人,你这是做什么!快放开我家小姐!” “真个是疯了!”谢蓁看身前和人像是入了魔,恐怕也是方才经了什么事受了打击,“快去请谢二奶奶来!” 玉瓒只好点头去请,可这才刚转身,就看见府门外刚策马停住的一人。那人翻身下马,步伐稳健的入了庄园中,只见他身上罩着一件鹤毛大氅,里头是月光白的直裰,腰间佩戴墨玉,脚上踏着双层薄牛皮做底的软靴,星眸朗目,如刀戟刻出的俊逸面容上带了几分愠怒。 作者有话要说:   ☆、第91章 陈夫人看着去而复返的昭王爷眉宇凝聚惊色,脸色瞬息万变最终归于平静,被昭王撞见又如何,今儿这事她要咬死了,那也是谢蓁败了名声,谢蓁再喜欢昭王又如何,这位爷还不是对她不置一顾,再加上这桩,恐怕更是生厌。 “昭王殿下造访所为何事?”陈夫人抚了抚鬓角,饶是镇定问道。 宋显珩凝着谢蓁细微颤动的肩膀,以及脸颊晕开的一抹不正常潮红,想到进门时听到的那句,“陈夫人是要扣下谢蓁?”他虽然说的慢条斯理,那双黑眸却深邃凌厉。 陈夫人毕竟是个女人,本想压着些气场,还是因着昭王这不冷不淡一句心底生出几分惶惑,“昭王误会,只是一些家事要处理。” “既是家事,夫人便自行处理,蓁蓁我们走”宋显珩也不屑于一个疯妇人说道,便要挟谢蓁离开,却没想陈夫人叫府兵再围紧了。 宋显珩身后的宋赟立刻拔剑,一声怒吼,“大胆,我瞧今日谁敢拦王爷的路。” 陈夫人既然拦了王爷的路也不管不顾了,她是后宅的妇道人家,还不知犯了多大的错,再道:“王爷可自行离开,谢蓁得留下。” “嗬,陈夫人家事又与我何干。”谢蓁面对着团团围住自己的陈府护卫,觉得这位陈夫人大抵是疯了,若非宋显珩出现,教那些护卫忌惮,自己还不定被怎么样。 而宋显珩的出现恰好解了危机,虽说奇怪他怎会又突然出现在这,但此刻于她来说简直是及时雨,谢蓁自然腻近他身旁,谁知道疯子会做出什么来。 陈夫人尤是看不得谢蓁那副盛气样子,原本就窝着的火儿霎时又蹿起,她的儿子那般好,却因为这人而生生折磨成那副模样,借酒浇愁也就罢了,方才那简直是连魂儿都没了,不,她今儿决不能让谢蓁那么走了,儿子想要的,哪怕再不喜,她都要想办法让他得到。 她的计划没有出错,对,在孟阳床上的就是谢蓁!陈夫人的目光紧紧胶着在谢蓁身上,倏然绽出恶毒精光。 谢蓁被她盯着打了个寒噤,实在不想再多待,便对着宋显珩恭请,“昭王殿下能否送我一程?” 陈夫人听她开口,心底暗讽,果然是见着就要勾搭的,可惜人昭王殿下已经有了青梅沈梨妆,怎会看上她,却总要上前自取其辱,陈夫人冷冷看着,直等她被昭王羞辱。 “嗯。”低沉清冷的声音响起,一件镶银鼠毛缎面披风兜头罩在了谢蓁身上,细带由着一双修长的手仔细系上,那骨节分明的手不小心触及少女细腻脸庞,竟是轻轻刮蹭了一下。 “……”谢蓁惊呆,面颊绯红一片,不知是气的还是羞的,饶是不相信宋显珩敢这般明目张胆的吃豆腐。 而陈夫人更是如遭雷击,几乎不敢相信眼前这一幕。 “脏了。”宋显珩面不改色的胡说八道。随后在一众惊诧目光中云淡风轻地要携着谢蓁离开,府兵还在四周围着,昭王冷眼扫过他们,厉声道:“本王知你们职责所在,原不想为难,可本王现在只警告这一次,今日胆敢拦本王的路,杀无赦。”他一字一句的说出,尤其是最后三个字咬重了口音,掷地有声,宛如杀神。 府兵们也是被昭王的气场唬的忍不住撤退几步,陈夫人一看当即道“拦住。”府兵只听家主吩咐,这是规矩,可…… 宋赟见状当即就斩杀一人以儆效尤,“谁敢拦?” 陈夫人见面前倒下的尸体,脸色一白差点晕过去,一时也是腿抖的厉害,可一想到儿子,便都觉得无谓了,本想指着府兵在上前,可此时哪里还有人真的敢再拦昭王,眼见着宋显洐带人出了包围,胸腔简直要气炸了。 陈夫人再不愿信,可对上宋显珩冷冷瞥过来的目光时陡得清醒,指着谢蓁饶是发颤,这妖女,这妖女是会了法术罢,把她儿害成那样后竟还迷惑了昭王,否则怎能解释!急斥的那声近乎破音,“——慢着。” 宋显珩依然将谢蓁护得周全,凭他眼力自可瞧出陈夫人的不正常,而这是冲着谢蓁去的,心底庆幸放不下她来了,否则对上这阵仗定是身后那倔强人儿吃亏的,思及此,眸色又不由冷了几分。 陈夫人兀自对上宋显珩那冷彻目光,陡得一颤,却是硬着头皮镇定了下来,直指他身后的谢蓁道,“王爷莫要被她骗了,昨儿夜里她可是与我儿一道,虽说喝酒误事,然事实已成,由不得她不认!” 谢蓁闻言被气得近乎站不稳,猛地攥紧拳头,从没如此痛恨过一人,这般污言碎语随随便便张口就来,事关女儿家声誉,竟是半点不顾,真真是要置她于死地。 然不待她开口,宋显珩拥住了她颤抖的肩膀,手上的力道带着安抚的意味,刀削的侧脸神色冷峻异常,“陈夫人为儿心切竟失心至此,但若教本王再听一句诋毁,在谢将军之前,本王恐怕会忍不住毁去陈府!” 说罢,竟是直接揽着谢蓁出了山庄。而山庄里的护卫被他周身的气势骇住,竟没一个听从陈夫人撕心呐喊要将人扣下的话,全都垂首静默而立,目光遮掩地看着陈夫人疯癫咒骂。 再说谢蓁跟随着宋显珩出了跨出庄子,只见随他同来的几个侍卫端坐马上立在不远处,除却面前一匹皮毛黝黑发亮、金辔银鞍的五花马外,再没有旁的。若跟山庄里的护卫交锋……偏这人就是那般从容,连她都唬住了。 凉风朔面,谢蓁猛然回神,心道他是从皇宫策马而来的,哪里会准备什么马车。可是……谢蓁有些心虚看向宋显珩,发现他也正将目光投向自己身上,沉声道:“我送你回谢府。” 谢蓁脸颊瞬间起了两抹微红,才稍稍平复的心紧接着又猛的狂跳了起来——只有一骑马,这不是意味着…… 谢蓁抬起眼帘,发觉宋显珩已经前往翻身上了马,正朝着自己看了过来,示意她过去。谢蓁受了迷惑往前,刚走了几步就回过了神,才刚递出去的手倏然收了回来。要她跟宋显珩骑着一匹马回城里……后果简直可怕好么! 宋显珩眸光深邃,直直凝着人,那一丝的低落恰好能叫谢蓁察觉,又教她想起那个见不得人的说法,不由窘了窘。 谢蓁自有她的难处——老爹的阻拦。虽则这一阵子谢元表面上没直接对她言语什么,可祖母,谢宗骐总为她夫婿人选忙活着,估摸这也是受了她谢老爹的意思。这要是同宋显珩光明正大同骑一匹马回京中,不定会掀起多大的风波。美色在前,可谢蓁为了顾忌谢老爹的心情,咬牙决定拒绝。 正这时候,庄子中又出来了几人,原来是谢文褚出来了。谢蓁今日动身回府是特意起了个早,打算只待自己回去再递消息给听来的谢文褚、谢宗骐。 谢文褚朝着昭王做了礼,示意让谢蓁同她往旁边些说话,甫一开口就道:“蓁姐姐,大哥那边也安排了要立即回府,马车已经备好了。”最后一句的“马车已经备好了”似乎是刻意压低了声音。 谢蓁反问:“大哥也知道了?” 谢文褚是同谢宗骐几乎是差不多时听闻动静的,“大哥气的不行,已经先去教训陈……陈孟阳去了,说是让我先同蓁姐姐说一声,咱们立即回府。” 谢蓁心想这倒好了,自家大哥马车都备好她总不好再跟宋显珩同乘一骑了——太招摇不好,还是低调些为妙。谢蓁朝着宋显珩深深看了看眼,转而上了已经由庄子中牵出的马车。然而还未等她坐下,车厢中又飞快的钻入了一人,一把揽着她的腰往他身上拉了过去。 谢蓁没反应及时,娇呼还在喉咙间没逸出就教人蒙着了嘴。那人将她反抱在怀中,几乎是贴着谢蓁脸颊道:“你想引来谢宗骐?” 宋显珩说着低哑笑了一声,随即松开了手。 谢蓁方才没听他开口闻见他身上的那股冷梅香气已经知道了,可挡不住仍然被吓了一跳,转过眼骄横的瞪了他一记,不忘压低了声音方才道:“你怎么进来了?” 宋显珩直勾勾瞧着,那墨渊般的眸子在狭小的空间里亮得惊人,意思再明确不过。 谢蓁几乎受不住那眸子里的灼热,车厢里熏腾起热意,教她两颊晕红更盛,倒是有先见之明地拿了软垫抱在胸前,虚虚抵抗,随即想起一事来,声音霎时恢复几许冷清,“你怎么知道陈夫人说的是假?万一是真……” 未完的话被悉数堵在突然而至的吻中,唇上,口中,炙热的纠缠,仿佛他那句不死不休。 谢蓁被吻得气息不稳,直至快要喘不过气才被放开,唇上染出浅浅的绯色,眼神尚还是迷离。 “我说我会毁了陈府,不是玩笑话。”单是想想,就难以控制心中戾气。 谢蓁愣愣对上他那沉晦目光,心中莫名延伸不合时宜的欢喜,这人是如此紧张自己,因为亲吻而被圈入的怀抱温暖宽厚,教人心安。谢蓁垂眸,才将自己听见的与自己猜测一并道出。 宋显珩拧眉,便明白了陈夫人的疯魔是何故,可真是自作孽了。随后目光掩掩,落了话道。“合着是个无关紧要的人,不用放在心上。” “……嗯。”大抵是宋显珩的缘故,方才看陈夫人那副模样心中暴怒已经卸去一半,更教那一通吻搅得迷糊,这会儿只是慌然着万一谢文褚和谢宗骐要上来,…… 宋显珩抵着她柔软的发顶,轻叹,“我让人绊住了谢宗骐。”至于谢文褚,方才瞥见她上了谢宗骐的马车,倒是识趣。 “将来儿子要是找媳妇,还是找家里不受宠些的好。” 谢蓁听着那话脸倏地涨了个通红,不置信地看着那人一本正经的说着极不正经的话,只觉得这人在她面前越发不要脸了,“什么儿子,休要胡说!” 宋显珩随意的“嗯”了一声,“女儿也行。”鼻息温热挠得谢蓁的脸更红了。 谢蓁被逗得七窍都快冒烟了,再看那人依然是那副云淡风轻的闲适模样,就知道他是坏心。机灵一转,扯了话题道,“我倒觉得陈孟阳这事……蹊跷得很。” 宋显珩听她说话的时候眸色已经褪去暗沉阴郁,这一番下来早就听出了猫腻——想是陈氏布局意在谢蓁,可出了岔了人被调了包。至于掉包……这绝不可能偶然,十有八九是有人故意而为,那人这样做是为了帮谢蓁。能不动生息的就在陈家庄子中做成了这事只有可能是武功身手不错的。宋显珩心思稍微转,忽而问:“你的那贴身护卫呢?” “十三?”谢蓁旋即领悟了过来,“你说这是十三所为?”随即一想,也就这个最有可能。可按说谢十三是她的人,发觉这事就算是自己处置了也该跟她回禀才是。这么一想,谢蓁心中咯噔一声,那人呢?好像一早就没见过,又想到今个的日子,好像恰是他每月必然失踪的几日,也就由了去,等回来再问个清楚罢。 作者有话要说:   陈夫人就是……消息滞后……杯具了 宋:名分。 某蓁抹汗,我回去问问我爹? 宋:……【翻攻略如何快速搞定岳丈大人,岳丈喜好名录,我与岳丈不得不说的故事……】 前方记者大米发回传讯——请问谢将军的喜好是? 谢将军瞟了一眼,眸色湛亮:最近有了个。 啥? 打女婿—— ☆、第92章 等回了将军府时已经快入夜了,谢蓁没用饭就说头疼去睡了,叫伺候丫鬟一摸额头才发觉竟是发起了高热,这位主子一病自然要闹出不小动静的,府里的姨娘来探,都被以身子不爽利给拒了,只从大夫那儿透出点口风,说是谢大小姐心脉不稳,像是受过惊吓所致,又让风邪钻了空子才致使高热不退。 受惊吓——这结果一出当然就转到了带谢蓁出去的谢陈氏身上。谢文褚是跟着回来的,连歇都没歇就被阮姨娘叫去问话,知道了在南郡山庄发生的,没再多嘴碎的,只是让人炖了祛火的羹汤送去凝香苑。 要说府里最着急的还是属谢陈氏,本来么,谢元一天没娶正妻,她这个二房正室还能挡挡面儿,时日久了,也是助长了脾气,尤其在外头经捧的,才在山庄里闹了那么一出,可回了府里哪能认不清现实,现如今心里头只盼着谢蓁顾念着名声,把那事儿咽了,可怎么想都是不妥,最后还是带了丫鬟步履匆匆的去了枕霞阁。 这厢,谢蓁仅仅着了雪白中衣,屋子里暖得熏得暖和,谢蓁喝着海带筒骨汤,熬出的筒骨鲜香味美,尤其暖胃,慰藉了这一路来的奔波。 “小姐,二奶奶往老夫人那去了。”玉珍进来通禀,瞧着自家小姐光洁额头上被热气熏出来的细密汗珠,面色红润,哪像传闻里那般病怏怏,难怪都给拦了不让见。 玉瓒捏着帕子替主子抹去,眉心蹙起,“小姐这遭能化险为夷都亏得昭王爷,要不及时,岂不是真教她们给得逞了,小姐,二奶奶这回去,不是还打着那主意罢?” 谢蓁抹了抹嘴角,敛眸沉吟片刻让玉瓒给她穿衣梳发,脸还是素面朝天的,只不过往上扑了几层□□。玉瓒伶俐,又给谢蓁鼻梁骨那抹了些阴影,看上去一下显了憔悴,得了谢蓁一记高兴夸奖眼神。侍立在一旁的玉珍只觉得主仆俩眼中算计人的精光一模一样,便知道谢陈氏要遭殃。 “不管她打什么主意,烧退了,合该去祖母那请个安。”谢蓁起身说道。 玉瓒应声,忙从红木镶云石大圆柜取出一件嫩黄色绒毛斗篷,将主子捂得严严实实的,扶着就往老夫人苑儿去。 快到枕霞阁碰到了董姨娘,后者抱着穿成白团儿的轩哥见着谢蓁饶是意外,随即紧蹙眉头,“你怎么就出来了!” 谢蓁本来就是装的,可眼下不能同她道破,只好咳嗽了两声,“身子好些,就想来给祖母请安。” 董姨娘像是还想说两句,可也怕把人拖在外头冷着,便一块拉着进了屋子里头暖和。正要启口,忽听着里头传出一道妇人的声音,内容却是把人骇了一跳。 “老夫人,也是我性子急了,当时真以为躺在陈孟阳床上那个是蓁——” “哪个地方沉船了你这么紧张的,大惊小怪。”谢老夫人戴着金褐色缎绣红梅镶红宝抹额,倚着炕桌,从碟子里捏起一颗杏脯尝,这还是谢蓁那丫头特意备下的零嘴儿,那些个苦药苦嘴巴子,也没个人心疼,就蓁蓁心疼她这个老婆子。 碟子里的杏脯色泽透明或是半透明,金灿灿的自带柔光,咬一口不干不涩,软糯的果肉回味着酸甜,杏子香气充盈口腔,一下就盖过了药的苦味儿,甚是好吃。 谢陈氏看着老夫人这样心头一堵,酝酿来的情绪败掉了大半,再拾起要开口就被一道强忍恹恹的声音打断。 “祖母。” “蓁蓁!”谢老夫人独独听这声儿耳朵最灵,一下看向撩起珠帘进来的谢蓁,再一看那惨白小脸儿,登时皱起了眉头,“不是还病着呢,怎么就过来了?” 谢蓁没跟往常一样往老夫人跟前凑,掩唇咳嗽了两声,像是怕传染似的立在了不远,“回祖母,烧已经退了,惦念祖母身体特意过来瞧瞧。” 谢老夫人忙是着人给看了椅子,又是热茶,心里虽是高兴,可嘴上不免嗔怪,“老婆子身体好着,蓁蓁上回找来的偏方有用,这几日膝盖也不疼了,倒是你自个儿,刚退了烧就该在床上歇着。要我说费那么大老远的劲儿学什么骑马啊,不是穷折腾么,难不成还真指望蓁蓁冬狩的时候猎个兔子回来啊!”这么说着,不由觑了老二媳妇一眼,饶是迁怒。 谢陈氏面上起了讪讪,正事还没说就叫老夫人怨了,还把正主招来,一时不知该怎么开口,只赔笑着称是,孰料谢蓁却是突然发难,“婶娘刚才在祖母面前污我名声是何意?” “我……”谢陈氏刚张了嘴,就对上谢老夫人狐疑的目光瞟了过来。 “什么名声?”谢老夫人觉出了两人间的古怪,发问。 谢陈氏心头一惊,赶忙抢了在前头说道,“老夫人可还记得我上回跟你提的后生,陈侍郎家独子陈孟阳,被当今圣上钦点的状元郎,您也见过,来府上还给蓁蓁教过学,自那之后就对蓁蓁念念不忘,我领蓁蓁去的南郡马场正是陈家名下,教蓁蓁骑马孟阳是再好不过的人选,不过当中出了点事儿,教人误会蓁蓁……失了清白于人,本想着……” 董姨娘惯是通透,一下就猜到了谢陈氏未说完的意思,再联系蓁蓁受了惊吓一说,看向谢蓁委屈通红的眼,当即悟出,顾不得规矩发声,“二奶奶这话,蓁蓁是信任你才跟着你出去,你怎么能让她受……受这种委屈。”不然以蓁蓁的性子如何会变成今个这副模样!谢陈氏定是漏了哪些没说的。 “祖母咳咳——若非阴差阳错,只怕蓁蓁真的不得不从了。”谢蓁像是忆起那不愿回忆的,脸颊晕开愤怒绯红,一双乌黑眸子灼灼向谢陈氏,又带了难以言说的委屈。 “老夫人这事——”谢陈氏打谢蓁来就觉得不好,刚急着解释,一盏茶杯就碎在了脚边,携着谢老夫人的震怒。 头一个没砸准,谢老夫人气得呼呼,又拎了一个砸过去,这回正正砸在谢陈氏的膝盖上,叫后者蓦地一软就跪在了老夫人面前,直呼:“老夫人息怒,孟阳喝酒误事,是属无心之失。” “一个无心之失就能枉顾蓁蓁意愿!”董姨娘心疼谢蓁此刻凄楚,与她争道。 谢蓁被搭搂在董姨娘温暖怀里,心中也是熨帖,她已经做好了只身战斗的准备,却没想有人愿为她出头,贴得近自然能感受到她被气得不稳的气息,这样温柔的女子何曾跟人面红耳赤过。而听谢陈氏再提这茬,心中也是不痛快之际,原本是为了学骑马去的,如今什么都没学到不说,沾惹了一身腥,怎叫人不郁闷。 谢陈氏被一个姨娘逼问,着实也是恼极,咬人的狗不叫唤,没想到这董姨娘平日里沉默寡言的,这时候嘴儿这么利,却碍着谢老夫人此刻怒目,不敢回了嘴去,连连道是自己粗心,未能及时体察。当下替陈孟阳说情的念头都没了,生怕自己都要遭殃。 谢老夫人还没到了老糊涂,怎会瞧不出谢陈氏那点心思,原来说起陈孟阳,确实瞧着是个才俊,可听这事却是大大触及到了她的逆鳞,看着乖孙女儿这般模样,心疼之余更是怒不可遏,“陈家,我道哪个陈家,合着你是进了门后只惦记着娘家的姓数,既然这么惦记,今个就收拾回去罢!” “老夫人!”谢陈氏急急呼道,霎时宛若坠了冰窖里头,血液都凝结在一块似地发抖,惊惧之极。 谢蓁也是微怔,没想到老夫人会把谢陈氏发还回家,依着谢陈氏心性,这么做怕是断了她的生路,呐呐唤了一声祖母。 “婶娘……婶娘也是一时糊涂,祖母可否饶过一回?”谢蓁心里想的是谢陈氏好歹是二叔的妻子,虽说顾念了娘家一些,可真的发还惩处似乎太过严厉了罢…… 谢宗骐是刚下朝回的府就听溜到门口等着他的陈婆道了事情始末,匆匆往枕霞阁赶来就听到谢蓁落下的话音。“祖母,孙儿替母亲担保,日后绝不沾染陈家事俗,还请祖母饶过母亲这回。” 谢老夫人本来也是威吓,这些年她并非真的耳目失聪,只是谢陈氏当这家还算尽心,那点往娘家的心思也就睁一眼闭一眼,这回倒借着蓁蓁的事情敲打一番,又有宗骐明事理,该是受教训了,遂依然板着脸,像是拗不过两个小的求情般,冷冷睨向跪着垂泪的谢陈氏,哼了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这话已经出口就不改了,今个收拾收拾回娘家待一阵自省罢,什么时候想通了,再让老二接你回来。” 此话一出,在场的人都变了面色,暗道老夫人这回是真动了怒,竟动了要送谢陈氏回去的念头。虽说还不至于到最坏的那一步,可如一来到底两家面子过不去,叫外人知道也是丢脸面。 谢陈氏张了张嘴,不敢为自己辩驳,眼泪已经滚滚的落了下来。 末了,老夫人还是没真绝了谢陈氏的脸面,“外头人问起,就说回去看你娘的。” 谢陈氏哽着声儿,余惊未定的想着多亏老夫人肯松口不然被送回去岂不是真要逼死自己。原来那些侥幸的心思也统统收敛,在谢宗骐的搀扶下起身,抹了抹眼泪谢过老夫人,后被谢宗骐扶着离开,经过谢蓁身旁,就听谢宗骐低低道了一声谢,又是不由酸涩。 等出了枕霞阁憋了半道,才同一直沉默的谢宗骐恹恹道了声娘错了。 谢宗骐叹了一声,何尝不清楚自个母亲,见她如此并未再多言,只宽慰着说是回去探望二老,届时他陪着一道去。 谢陈氏今个是真真被吓着了,瞥了一眼跟着谢元愈发可靠的儿子,心中发愿再不浑了。 枕霞阁里自谢陈氏离开,气氛稍是缓和,谢蓁怕祖母真动气伤身子,挑着平和的拣着把在马场的事情交代了,省得她们乱想。刚说完丫鬟那茬,就瞧见玉珍前来禀报,道是老爷带了贵客上门,请小姐过去前厅。 “贵客?”谢蓁一愣,这时候来的会是谁? 难道——宋显珩杀上门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93章 事实证明是谢蓁想多了,谢蓁磨磨蹭蹭地迈入前厅看着来人稍是怔愣,随即脸上展开了笑颜。衣着华贵的妇人亦是噙着笑,眉眼温柔而和顺,只是随即皱起。 “蓁蓁怎么脸色这么差的,不舒服吗?” 谢蓁一下想起自己脸上的伪装,登时迎来谢老爹关注的目光,忙是开口,“从南郡马场回来路上颠簸的,无碍。” 素娘,不,如今已经贵为荣亲王妃的美妇人稍是宽心,笑了笑,转回了一直沉默不言的中年男人身后,悄悄扯了扯那位荣亲王的衣袖示意。 谢蓁也好奇地注视着这位实力与谢老爹不相上下的人物,然因为当年毅然决然勇退,成为闲散王爷,先前的战功反而成了传说,外人都道为情所困可惜了,可谢蓁却记得昭王之后若非得了他的帮助未必能那么顺遂。 沉睡的狮子,也不能当作大猫来看。 荣亲王此时亦是在打量谢蓁,他不止一次听瑾瑜提起谢将军府的谢蓁,瑾瑜或多或少因为他的缘故,养成单纯怯懦的性子,这还是头一次结交到朋友,可却是谢元的女儿……他虽不理朝事,并不代表他真的不清楚近日来朝中风云变化是因何而起。 “荣亲王稀客到访,不知王爷有何贵干?”谢元先前只瞧着荣亲王身旁的妇人有些眼熟,再看蓁蓁那反应便确认了所想,那位失踪多时的荣亲王妃之前竟在自己府中,心中虽是波澜万分,可面上未显露半分,装作不明地恭敬问道。 荣亲王的目光扫过谢元,心中暗骂了一句老狐狸,便察觉衣袖又被扯了扯,眉宇冷色稍褪,转向谢蓁道:“谢小姐日前救了王妃,本王不胜感激,王妃与谢小姐甚是投缘,故想收做义女。” 荣亲王妃亦是含笑颔首附和。随即便有仆从递上庚帖,表明荣亲王所言并非随便说说。 谢蓁眨了眨眼,明了搭救一说,素娘被接回后荣亲王府便对外宣说王妃是她途中意外所救,多是恭贺声音。而她虽说一开始是打着与荣亲王妃交好的目的去的,可被收作义女还是大大出乎意料…… 谢元也是意外,荣亲王属朝中中立派,余威犹在,先前意志消沉,但也没有人敢小觑。照面不多,可交情算不得好。 “公是公,私是私,一码归一码,本王不是忘恩负义之人。”荣亲王未看向谢元,可话却是冲着他去的。 谢元心神一凛,再看荣亲王一副我意已决的模样,脑门上官司突突直冒,嘴角弯起的弧度稍显冷意,憋出话道:“荣亲王太客气了。” “不客气。”荣亲王半点没在客气,眼神瞟过谢蓁,意思明显。“谢将军允了,唤声听听。” 谢元手中紧执的茶盏应声而碎。 “……”谢蓁太了解自个儿老爹了,那杀意都快凝结成实质了。俩个都是不听别人说话的主儿,交流起来真是…… 谢蓁咽了下口水,赶在老爹彻底炸了之前,悄悄拽住了老爹的衣袖,一双灵动狡黠的乌眸紧紧凝着他,眼中闪动的意味分明,送上门的便宜不占多亏!但见谢老爹仍阴沉着脸,谢蓁故意眼巴巴地瞧向了荣亲王妃,耷拉脑袋,叫人不忍。 她今儿是打定主意不放过这大好机会了,故意装着模样软化谢老爹,软软唤了一声爹,带了央求意味。 谢元也估摸出她看向荣亲王妃时那意思了,更是不由沉了面色,这俩人缘分奇妙,而那位王妃待蓁蓁即便是他都能瞧出真心,蓁蓁恐怕真的喜欢她,这孩子自小没娘在身旁……思绪浮沉,半晌谢元侧了半边面孔轻哼了一声,默了声音。 谢蓁便知是老爹妥协了,心里暗暗窃喜。在自家谢老爹反悔之前,也是不扭捏,赶紧唤了一声干爹。再对上荣亲王妃笑吟吟的目光则多了几分真心实意,欢欣地唤了一声“干娘。”这事必然是眼前妇人促成的,用了庚帖等于是昭告,这般隆重,谢蓁只觉得原来横着走不够,她可能要井字格的走了。 荣亲王妃原来就喜欢谢蓁,说是眼缘也成,听着那软软呼声,心底更软了两分,她离了瑾瑜这些年孩子被照顾的很好,而在谢府的谢蓁同样失母,境遇却是惹人心怜,这才生出那念头,想将孩子笼在名下有个照顾。 “这只镯子就当是信物,往后不管受了什么委屈,或是闲来无事,都尽管来找我。我当你亲生女儿一般疼爱,断不会让人欺辱你。”荣亲王妃从手上褪下镂空莲纹羊脂白玉镯套在了谢蓁的腕间,一双眼睛里满满的纵容与溺爱。 玉镯犹带着她的体温,触及肌肤,带起暖意,“嗯。”谢蓁拨弄着那镯子,嘴角弯起,眼神清亮,匿了一丝感激。 “行罢,你从马场回来该是累了,好好歇着。”最后荣亲王妃看着谢蓁着实不好的面色提出告辞。 而谢蓁也察觉到谢老爹与荣亲王那一块特别低的气压,点了点头,将人送至门口就由谢管家代劳。早上风雪过,雪溶化后的台阶有些湿滑,高大男子始终小心护着,谢蓁瞧着他们走远,心底终究是为素娘高兴的。 正瞧着,便兜头罩了一件鸦黑鹤氅,一圈水貂毛柔软蹭着脸颊,谢蓁才发现来得匆忙竟将斗篷忘在了枕霞阁,浑身兜罩着暖意,笑着迎向鹤氅主人,“爹跟荣亲王有过节?” 谢元从门口处收回视线,正对上谢蓁好奇的目光,“并未。”只是看不爽—— 谢蓁看她爹又单方面终止了话题,皱了皱鼻子,就听她爹调转话题朝准了自己,“昭王送你回来的?” “——啊?”谢蓁措手不及,脸色挂了呆滞神情。明明宋显珩说都封住他们一干人嘴了,怎么还有偷偷告状的。 谢元挑眉,昨儿个皇上突然昏厥急召昭王,所幸虚惊一场,可昭王却连夜离开,他与荣亲王一道回来,在门口就听谢管家禀报送蓁蓁回来的恰是昭王,一直按耐着火气,直待人都走后才问出口,此时更是眉心深蹙,语调也不由沉了几分:“我不是说了让你不要再跟他往来!” 谢蓁头一回被谢老爹这般凶喝,当即眼前泛起蒙蒙雾气,这事说来她还委屈,当即张嘴哽着声音倔强回道,“要不是他,女儿还不定回得来呢!” 旁边谢管家早早得了谢元眼神示意,将周旁的仆从清了出去,余下父女俩对站着。 “什么回不来?”谢元其实一瞧见谢蓁哭就有些受不住,可碍于事情轻重,忍着询问。 谢蓁当着谢元的面没什么隐瞒,便将告诉祖母的又说了一遍,也将祖母对谢陈氏的惩处告知,说到最后又不由气鼓鼓道:“这事说回来还得怪爹。” 谢元听完脸色愈发沉怒,陈孟阳也是他看好的后生,没想到竟……捏着拳头咯咯作响,要在面前非要揍一顿替蓁蓁出了这口气不成。 “要不是爹非得急着打发女儿,婶娘未必会动那个心思!再这样下去,女儿就真成了京中笑柄!” “哪个敢笑!”谢元犹带怒火声音阴测。“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我就不信京城里找不出个比那人好的!陈家——不提也罢!” 谢蓁对谢老爹那简单粗暴的处事方法不敢苟同,也知他不会那么快放下成见,而究根到底还是立场不同的问题,若没有万贵妃搅局俩人兴许根本不会为敌。思及此,谢蓁忽的记起身上携带的一样物件,心思几转,拿了出来。 宝蓝色的锦缎上画眉鸟展翅,鲜活灵动,恰是个绣工精致的荷包。谢元一惊,却也立时认出并非他私藏的那个,只是同样有些年头,与他那只一样旧了。 “这是……?” “万家当年出过一对双胞胎姐妹,其中一个先天不足生来孱弱,才刚满月就叫忽然上门来的一个云游道姑给带着出家去了,只说要先在俗家除了命寄养在道观中方可保上一命。”谢蓁幽幽开口。 谢元皱眉,这事他也略有耳闻。 “当年寄养在外的叫万眉,因着万老夫人实在想念偷偷接回府中住过一阵,这荷包就是她绣的,因为名字中带眉,又偏好画眉这种鸟儿,所绣之物便都带上了印记。”谢蓁看着谢元倏然拧起的眉心,眼中划过惑色,心中掠过一抹得逞,任万贵妃事无巨细的算计总有算漏的时候,她穿越而来是个变数,估摸怎么都想不到万慎念旧所携荷包会落到她手上。 谢蓁心思一掩,抬眸定定看向谢元,染上稍许激动颤音问道:“女儿只想问,我娘,可是已故的万家大小姐万眉?” 作者有话要说:  谢元:你自己有女儿滚边儿玩泥巴 荣亲王:我老婆要认。 谢元:让你老婆自己生啊 荣亲王:我老婆要认就一定得认。 谢元暴躁脸:……【麻蛋听不懂人话 谢老爹:总有不长眼的跟老子抢女儿,心累!蓁蓁跟老爹摊牌了 ☆、第94章 谢元眉头皱的几乎打成了一个死结,最后神色掩掩,声音暗哑稍许:“这些都是昭王告诉你的?荷包——也是他给的?” 谢蓁摇头,“荷包是万慎的,之前与他出游见过。”她故意说得含糊,并不想让宋显珩牵涉其中。 谢元眸底凝聚暗色,半晌拿过了荷包,未置一词地转身走了。 谢蓁作势在后头唤了一声都没能止住他的脚步,因瞥见谢老爹临走时眼底那一抹迟疑,眸中掩过异色,她并不心急,毕竟自个所说的无异于要颠覆谢老爹认知。只不过一旦这颗怀疑种子播下,来日结果定能叫她欣喜,谢蓁心中饶是笃定。 这厢谢蓁回到凝香苑不久,就有消息传到了阮姨娘的思静苑,传消息的不是别个,正是身姿丰腴的沈姨娘,一屁股扭身坐在了花梨木雕椅上,端起桌几上的君山银毫,轻轻嗅了嗅,道是好茶。 要说阮姨娘进府最久,虽说是姨娘的身份,但因为老爷一直未娶妻,俨然也是个当家的做派,吃穿用度上自然比她们几个要好上许多,说不准落了不少好处的。沈姨娘嗤鼻,心底多少是不满,不过这事儿是老爷默许,就算艳羡也没个敢说三到四。 “你说谢蓁的娘亲是万府的大小姐万眉,你可有证据?”阮姨娘亦是执着茶盏,不过没沈姨娘那么不讲究,轻轻晃动茶梗漂浮,待再沉底方轻啜入口,闲适淡然。 “这种事儿哪来的证据?!”沈姨娘挑眉,她肯来告诉都是给足面子她了好么! 阮姨娘轻轻扫了她一眼,却是知晓这人性子,并不相信,故依然持着怀疑态度,不置评论。 沈姨娘看她摆出那副姿态,搁下茶盏,“好了好了,我是听人说道的,父女俩还在前头争起来过,这消息再千真万确不过!你瞧蓁蓁长相,不是都说像宫里头那位,可那位与万眉是双生姐妹,这还不够?” 阮姨娘闻言不由高看了她一眼,竟能探听消息探听到老爷身边,难得的本事。 沈姨娘教她看得浑身不自在,其实也是存了私心来的,她先前还因为一支簪子被老爷掌掴,如今有可能知道簪子的主人,自然压抑不住内心激动,可偏偏那之后就遭了谢老爷冷落,这么久的,哪敢再重提,可知道了又憋得难受,那万眉早早死了,老爷痴痴守着一个死人那么久,叫活着的人怎么甘心。她就故意来了思静苑告知阮姨娘,她们都争不过一个死人,合该一起难受。最好再教这人动点什么心思的,她吃了那么多回亏总归是学精了。 阮姨娘轻轻唔了一声,撇了下茶盖子,声音清脆,却没了后话。 沈姨娘等了半天没看到这人除了淡然以外的神色略有些失望,殊不知阮姨娘心中却没表面那般,她是沈家庶女长在京中,见过宫里那位未入宫前的风姿,甚至还知道些沈姨娘不知道的内情,可那些该烂在肚子里决不能往外说的,此刻却突然冒出万眉,倒教她也迷糊了,难道是她猜错了—— “娘。沈姨娘?”撩了珠帘进来的少女身着流彩暗花云锦裙,眉眼清冷,瞥见椅子上的丰腴妇人掠过意外,规矩唤道。 沈姨娘瞧着谢文褚跟她娘一个模子印出来似的姿态,略有些倒牙,只觉得娘俩都装得很,忽而想起一事,衔着几分故意道,“今年的冬狩又要开始,蓁蓁是明儿个出发罢,唉,这难得能带家眷,多带一个也无妨嘛。” 谢文褚低眉敛目,嘴角微弯,“父亲留话,这段时日文褚要帮师傅整理文集。”仿佛宠辱不惊,总是找到了合适自己的事做。 沈姨娘暗暗撇嘴,这丫头认了个大师,越发趾高气昂了,暗啐了一口不愿留着看她们娘俩堵心,找借口辞了。 屋子里剩下母女二人,阮姨娘招了招手,谢文褚便乖顺坐在她右手旁,瞥见阮姨娘空了的茶盏仔细添上。 阮姨娘看着谢文褚如此心底叹了一声,“当真不怨去不了?”但凡去的除了位高权重的,就是世家好儿郎,若有机会一展风头,定能引来青睐,甚至入了皇家的眼…… 谢文褚摇头,抬眸直直与阮姨娘相对,眼底甚是清明,没有丝毫埋怨。即便去了也只是当那人陪衬,何必呢。 阮姨娘心疼地摸了摸女儿手背,她的女儿明明什么都好,却偏偏输在了身份。就如她输在了一步……“去不了就去不了罢,狩猎也不是什么安全的行当,万一不小心被误伤就不好了。”话中意味深长。 谢文褚听着阮姨娘那低沉口吻,蓦然抬眸对上,可看着她恬淡面容,眼底不掩关怀,又觉得是自己想多了。 秋分后,日短夜长,尚不过酉时天色已经近黑,谢蓁从枕霞阁陪祖母用过饭回来都没瞧见谢老爹,想必还是受她说的影响,当年事情如何只怕只有当事几人知,尤其还涉及宫里,否则老爹也不至于瞒得如此严实,能让他疑心万贵妃总归是一个好的开端,免得稀里糊涂做了棋子白白搭上性命。 苑儿里,玉瓒和玉珍合力将行囊收拾好,御寒的衣物,打扮花俏的首饰,零零碎碎竟撞了整整两个箱子。谢蓁看着玉瓒阖上箱子,玉瓒便察觉她心底想的似的,“这已经是从简了,路上就要三四天的,加上在那边待的,恐怕要半月余,东西不能少带。” 谢蓁点头随了去,带上玉瓒,这些都不用愁的。 因着明儿一早就要出发,谢蓁让玉瓒别忙活后也早早歇下,只是躺在锦缎软床上久久不能入眠,要说是为了明日出游兴奋有之,可又掺杂了个别的什么,怪是心惊肉跳。 文里谢元就是在猎场出事…… 翻转半晌,谢蓁起身,瞥了一眼外头明月当空,守夜的是玉珍此刻打着盹并未察觉。谢蓁轻手轻脚绕过,裹着斗篷走到了庭院中,月桂已经凋零,树叶青葱,月色下隐隐绰绰,只觉空气凉薄,带来清爽之意。 四下无人,寂得让人心静。 谢蓁坐在了月桂树下,抬头仰望,竟不知不觉已经过去快半年了,这半年来发生的现下想来仿若一场梦,而玉珍打着的小小呼声又在提醒,她以为的过往才是梦,叫人辨不清了。 谢老夫人的好,谢老爹的宠,董姨娘,荣亲王妃……这些人的面孔走马观花,都已融入生活点点滴滴,而原先以为绝不会有交集的人却成为难以割舍的,谢蓁的心头砰砰跳着,带着一种隐秘的欢欣。 树叶婆娑,谢蓁托着下巴笑得痴痴,转瞬又因为突然而起的心悸,又忧心起这次的冬狩之行,睡不着恐怕也是因为对前途的惶惑罢。 突然,结绳勾住的一壶酒出现在眼前,谢蓁视线上移就看到谢十三狭长眉眼微微眯起,勾着那壶酒在她面前轻轻晃了晃,“喝不喝?” “喝。”谢蓁看着行踪飘忽不定的谢十三,好像遭了什么事儿一样,竟察觉那情绪里有些低落意味,遂打开了盖子,也不扭捏。桂花清香扑鼻而来。 谢十三自己舀着另一壶酒倚着月桂树,在谢蓁转过身相对之际掩去了眸底的暗色,眼眸直勾勾凝视,“酒二两银钱,陪酒喝的人贵点,二百两。” “……二百五十可好?”谢蓁噎住片刻呐呐道。 “也行。”谢十三眯着眼笑得眉眼生情,惯是瘙痒人心的调笑,“多五十两,失身也划算。” “……”谢蓁彻底没理会这个掉钱眼里的,停顿半晌,转而提起了日前在南郡山庄那出。 谢十三没什么好隐瞒的,当日那婆子送来的汤水被他瞧出问题调了包,又想看看他们要使什么花招,故此瞒着陪着做了场戏,待明白意图后直接截了要被扔出去埋了的丫鬟丢在了陈孟阳床上,至于后来到底发生过什么……他没来得及看就有事离开,说来可惜。 谢蓁明白了来龙去脉,肯定了陈夫人作死,倒是陈孟阳,说不上来什么感受,大抵是惋惜…… 谢十三看她转过了脑袋,只瞧见那黑黝的发旋,黑丝如瀑垂在身后,只用一根白玉发带轻轻挽着,不肖想都能浮现出她此刻的神情,大抵是撇着嘴的,乌眸弯弯,仿佛不经意地就刻入心底。 谢蓁心里憋着的事情很多,尤其是临近狩猎,而手里的桂花酒香甜,不自觉地抿着一口口。而后是习惯的无声,殊不知只消一转头就能看到谢十三眼神里透出太多她一眼就能看懂的东西。 明月使周遭星辰暗淡,而少女所在,令明月都失色。风拂动,青丝飘摇,谢十三舀着手中酒壶一饮而尽,酒液淌过嘴角带起苦涩味道,伸手去触那瘦削肩膀,那人却目光清凌地转过头相对,手止在半空,气氛仿若一瞬凝滞。 “十三?……”谢蓁面颊绯红,努力辨着眼前的人,又蹙了蹙眉心,转开眼。此番也是想要问问她那日陈孟阳的事,只是连她自己也没想到酒量这样浅,几杯下肚还未谈及正事,人已经醉了。 谢十三瞥了眼桌上倒着的酒壶,已然空置,在察觉谢蓁那动作时眼眸彻底暗了下来,半晌,捏在一侧的拳头紧了又松,目光沉沉地凝着少女。几番酝酿,那字正要出口少女却是突然软下了身子,跌在他及时伸出的手撞入怀中。 温香软玉,触动心底紧绷的弦,谢十三借着力道将人拥紧在怀,眸底晦涩一片。 半晌,在那白皙柔嫩耳垂旁落了轻声低唤——蓁蓁。平日里旁人能随意唤她这名,可他却……不能逾越。 谢十三眉眼微垂,乌云笼住月光,银辉匿了踪迹,男子低沉沙哑的声音响起,偏生连唯一听见的也醉酒未闻。 “蓁蓁,别怪我。” 作者有话要说:  十三要搞个大的! ☆、第95章 翌日,谢蓁尚在睡梦中一直有声音扰耳,不耐地挥了挥手,喝了一声别吵。随即声音倒是消停了,没过一会儿,一股幽幽食物香气飘来,勾起馋虫。谢蓁鼻翼轻轻动了动,勉力睁开了眼瞧,就见玉瓒端着白瓷红梅官窑碟子摞着几个色泽金黄的牛肉酥饼,一手扇着,裹杂着花椒葱花的香气扑鼻。 “还是玉瓒姐姐这招灵验。”玉珍捂着嘴痴痴笑道。 谢蓁扶着仍有些晕沉沉的脑袋坐了起来,在庭院里和谢十三喝酒的画面回笼,拧了拧眉头,“我昨个夜里……喝多了?” 玉珍神色里带起一丝不安,昨儿个夜里她打盹睡着竟没发现小姐起来,赶忙回道:“小姐喝的桂花酿是程四酒家的,他们家的酒后劲足,小姐不胜酒力,是谢十三……扶您回来歇下的。”其实……小姐是教谢十三抱进来的,她一醒来也给吓了一跳,后来发现小姐只是睡过去才松了口气,伸手去扶,却教男子径直略过,看着他将小姐放在了床上。只是不知为何,玉珍想起谢十三当时那冷厉的一眼,下意识地替他遮掩了。 谢蓁也没想到一壶桂花酿竟让自己醉的不省人事,得亏是在自个苑子,不至于出什么岔子,遂也没追究玉珍,下了床让二人侍候着洗漱,净过面后眼底才恢复几许清明,坐在桌旁用起朝饭。 “小姐慢慢吃,离出发还有一会儿。”玉瓒仔细提醒,道是东西已经让人装上了马车。 谢蓁颔首,筷著夹着还热乎着的牛肉酥饼,外皮酥脆,里头的牛肉末儿扎实,花椒面强烈的麻味让人的味觉瞬间清醒和愉悦起来。 正是这档口,忽的瞥见一抹颀长身影,依旧是一成不变的紧身黑色劲装,乌黑如墨的长发用一柄墨玉冠紧束,眉眼阴柔,微微上扬的弧度,总给人一直笑着的错觉。 只是今天这身黑色劲装,与往日好似略有些不同,不再是一袭简单粗暴的武士风格,而是在袍底滚着金边,在日光的照耀下泛出一圈圈隐秘的暗纹,谢蓁看得眼睛发直,片刻才借着喝豆浆的动作掩饰自己失神,生得这般祸水不好好混江湖给她当打手好像真的蛮屈才的…… 若换作平时谢十三定会因谢蓁如此而出言调戏上几句,今日却怀着心事般并未察觉,眉心一蹙,目光先暗暗在四周扫过一圈,方是开口,“小姐可见过一块拇指大小的玉牌?” 谢蓁挑眉,忽然想起这日是十六,往常是见不到谢十三人影的,掩着心中意外摇头,随后一顿,想到之前起身时似乎有什么东西硌着,又重新走到床沿摸了摸,果然摸出块玉牌。“这是你的?” 玉牌是墨玉制成,花纹繁复,好像还刻着一个神兽似的动物,谢蓁正要细看就被谢十三掠了过去。 “多谢小姐。”谢十三眼底掠过一抹失而复得的欣喜,转瞬即逝,顺势将玉牌藏回了身上,对上谢蓁狐疑目光,匿了暗光,故意露出几分调笑意味,“属下全身最值当的东西,自然……紧张了点。” 谢蓁被谢十三故意歪曲了想法,想到平时这人也是一副死要钱的样子,并未多想。看他袍角沾着尘土,倒像是从外头回来的,“就算捡到,也不会昧了你的。” 谢十三没有回话,笑意促狭两分,比了貔貅的口型,在女主发作之前身形闪出了凝香苑。只神色在离开后倏然冷下,径直离了谢府,背影匆忙。 谢蓁抄了垫子没砸到人略有些可惜,恰好谢老爹身边的管家来请,便随着一块出去,到了门口就看到姨娘们也在,知道免不了一番相送,上前倒是被董姨娘塞了一包吃食,道是拿着路上吃。 “外头不比府里,这些都是你爱吃的,这会儿天气冷,放个两天也无碍。” 谢蓁乖顺点头,让玉瓒放了车上。谢老爹看向董姨娘,一如记忆力温婉模样,若说起来,她倒和记忆里一人有些相像,不是指容貌,而是举止,都是那般叫人舒服的。 阮姨娘亦是趁机送了几只香包和膏药,“路途跋涉,蓁蓁坐不惯马车,这有止晕的效用。” 谢蓁接过,同阮姨娘道是感谢,同谢老爹一起同众人辞别后,上了马车方吩咐玉瓒将阮姨娘给的东西收到后头装行李的马车上,寻个机会找随行的御医给看看有问题没。 一直以来,阮姨娘照顾她比董姨娘还尽心,事无巨细,偏生就让人觉得细致过头,教谢蓁觉得古怪。当然说是直觉也无妨,对阮姨娘防心甚重。 同一时刻,昭王府,整装待发的宋显珩整了整桌面,一侧堆叠的折子整整齐齐叠放,与下方站着的下属交代了事情。 宋赟将沈梨妆安置妥当,回来禀报,顺道提及日前宋显珩着他打听一事,“那个叫谢十三的,原是明月楼的杀手,认钱不认人,后与谢忱结识,得谢大小姐机缘才入了谢将军府作幕僚。” “没有别的可疑?”宋显珩闻言微是蹙眉,暗忖直觉莫不是出错?那样的人,又怎会是个杀手那么简单? 宋赟摇头。“属下无能,查不出可疑。” 宋显珩沉吟,宋赟能力他最清楚,若他都查不出蛛丝马迹,要么是那人心思缜密可怕,要么就真的…… “罢了,让人留意,等回来再议。” 宋赟点头,侍候主子离开。临了瞥见离长桌不远还有个活物,愣了愣神,王爷书房里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宋显珩见手下突然没了声儿,回头就瞧见他直勾勾盯着一处瞧,眉眼掠过一丝笑意,“一并带上。” 作者有话要说:   ☆、第96章 一年一度的围猎设在临化山,离京都足有两百余里。号乐声起,宫门迭次而开,十匹仪仗马的后头就是黄明色的巨大龙撵,宫娥身披粉色衣裳跟随左右,而卤簿约亦有四五百人,随后是宫妃车辇,皇子王孙则是各个身着铠甲端坐马上领队于文武百官,整个队伍浩浩荡荡足足绵延有二十里开外。 沿途所经莫不以鲜花净道,百姓跪伏路边山呼万岁,三日后,终是到了临化山麓。而兵仗局早已经选好址在其平旷之处设好行营,建起帐殿,远远看去绵延不见尽头。缭以黄髹木城,立旌门,覆以黄幕。其外为网城,宿卫屯置。 谢蓁从谢府的马车上下来,甫一见就被眼前旌旗招展甲胄森森的气氛所震,而后才见此地风景绝佳,林木葱郁,水草丰茂。同她一样周遭从马车上下来了不少命妇贵女,三两低声交谈,脸上也无一不少惊叹的神色。 二品以上大员及其女眷皆是被安排在内营,须得徒步穿过关卡一一明示腰牌登记了身份。谢蓁才刚过去,立即有管事嬷嬷的领着她往事先已经搭建好的营帐去,态度十分殷勤,显然也是知道谢大小姐身份的人。 “谢大小姐留步——”忽然有个尖细的声音从头面响了起来。 谢蓁回头一看,只见是个手拿拂尘的白胖太监,他颠着身子而来笑喟道:“洒家在关卡口候了谢大小姐多时,只是今而人多又杂,险些错过了。” 谢蓁对这人有几分印象,按捺着心中的诧异问道:“是贵妃娘娘寻我?” 那太监点头应是,“贵妃娘娘请您先过去一趟。” 谢蓁面上露出笑意,可心中早已经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来,书中谢府的围猎之行是个大坎,只怕和这背后使坏的万贵妃也脱不开关系。 万贵妃的营帐就设在离开皇帐不多远的地方,除此之外也只有皇后的营帐比肩而建,就连着皇太子的那顶都被隔开了些许远,从中可见一斑。 此处设防又比谢蓁方才所在的内营森然得多,禁卫军五人成队时时巡视穿梭。由着那白面公公领着,谢蓁出入也方便,不一会就进入了万贵妃的营帐。 谢蓁从前就知道万贵妃是个娇奢之人,却没想到这出来行猎临时搭建的营帐布置得宛如京中皇宫的椒房殿一般无二。万贵妃斜倚着叫人捶肩捏腿,微抬眉眼盈盈笑着同谢蓁道:“快来本宫身边坐,这连着几日行路,且不说歇息不好,险些叫本宫一身骨头都颠散架了。” 谢蓁先是行过礼,再过去敛裙坐了下来,“娘娘真当风华,臣女听说当年行猎娘娘射中了那只当彩头的麋鹿,岂是一般人能必的上的。” 万贵妃抿着嘴笑了笑,眉梢眼尾皆是露了几分飞扬的得意,只是叫她浓艳的妆容一掩,倒是显得有些腻人。“那些都是往年的旧事了,哪里还值得提起。要说起来,本宫今年可是看门好蓁蓁的,听说为了行猎,蓁蓁还特地去陈孟阳家那庄子上练过几日了?” “……”那日的事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可万贵妃特地招她过来问了起,谢蓁便知道她虽身在宫中,却也是时常盯着宫外头的事情。谢蓁略微拧了下眉头,语气娇娇之中带了几分埋怨,一如当初那个骄纵任性的本尊。“说来也没练到什么。” 万贵妃有意将话继续往下头引,见谢蓁只是寥寥半句就想轻易将此事掀过,心中不禁讪笑,面上仍是不急不缓的道:“原我也不知道那些,只是你也算是本宫看着长大的,与旁人不同,自然亲厚些,你在外头纵然有些什么委屈也不必掖着捂着,本宫都会替你做主。” 她的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教人听不出半点虚假,眉眼间的神情也是发自肺腑的自然不过。这话才稍稍一顿,万贵妃的眉宇又笼起了郁色,“陈夫人也太不知天高地厚,竟动了这样的邪念!好在……后头昭王去了,也算给了个下马威,不然本宫也要让她后悔不及!” 谢蓁听她说话,并不应声,作势难以启齿状的憋闷。 忽而这万贵妃话音一转,声调更是沉重了两分:“只是……本宫记得那日的前一天晚上的昭王还被急召入宫,怎么连夜就去了陈家那庄子?” “呃……”谢蓁露出茫然之色,当着万贵妃的面也只能将她和宋显珩的关系撇得一清二净,“我、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万贵妃涂着豆蔻红脂的唇角泛着丝丝笑意,她的那些眼线各个传回来的消息都是直指那个宋显珩和谢蓁关系非同一般。前儿她依旧遣人去告知了谢元,顺道也提了当年沈青山的女儿就在昭王身边的事情,本以为谢元总会对谢蓁施压,好叫这两人断得干净,谁知道前两日那事情一闹,竟让小半个京城都知道了昭王为谢大小姐冲冠一怒。 从前从她椒房殿递出的事没有一桩是谢元办得拖拉不痛快的。可偏偏是跟宋显珩有关的这桩……这倒是让万贵妃有些猜忌,也不知谢元是不是存了异心,想要两面逢迎。 万贵妃不方便请自己面见谢元,便召了谢蓁过来查问,这番下来暗道谢元的这丫头到底是不肯跟自己说实话了,不由心中更是生了几分芥蒂。她眉眼稍稍低垂,长睫掩映下眼眸之中飞快的掠过一丝阴郁,鲜红的指甲轻轻拂拭着另外一只手洁白无瑕的手背。 万贵妃正含笑,还未来得及再说话就挺听见外头吵嚷的声响,神色旋即一敛,肃了几分,朝着丫鬟问道:“外头这是怎么了?也不怕扰了皇上清净!” 随伺的大宫女婉秋立即出去探了一遭,再进来神色不掩惊慌地开口道:“娘娘,有人……有刺客惊驾!” “嘭——!”一声骤响,是万贵妃脸色刹变的拳头捶在了桌面,一跃站起立即走了出去。“人抓住了吗?陛下有没有受伤?” 婉秋随她两人往外去,焦急着应话。 谢蓁心想这外头哪里来的刺客,正迟疑是否应该留在原地稳妥些的时候忽然听见外面有人大喝了一声,伴着禁卫军的威吓和刀戟相交的声音,她只依稀听见了“沈学士”几个字。 沈学士?! 谢蓁猛的回过神来!这不就是……沈梨妆的父亲?怎么刺客跟这有染?她心中砰砰直跳,隐约觉得这其中大有古怪,立即也朝着营帐外走去。 只见外面已经围拢了不少禁卫军,天子营帐更是被重重护住,而被困在当中持着匕首跟人对峙的是个三十余岁的太监,口中仍然是在愤愤道:“我恩师沈青山一身廉洁清正,不想皇帝昏聩听信佞臣奸妃谗言,如今我就要替恩师讨回公道!” 他道完这话,面上杀气更是腾腾,脸孔一转径直对向了谢蓁这方向,龇牙裂目竟是想要将人生吞活剥了一样。 谢蓁愕然一惊,这才反应过来原来万贵妃正站在自己身前,这人口中的奸妃是万贵妃,既然这会进不去皇帐,自然要将一腔怨恨转到旁人身上去。 不过转眼,那人便带着深深戾气冲了过来,他抱了必死之心要跟人同归于尽,自然比旁人悍勇数倍,手腕一翻转,那匕首就朝着万贵妃的脖颈刺了过去。而那万贵妃受惊之余也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两步,猛的撞见身后谢蓁,竟是张开手将她往身后推了些许,这动作……像是在护着她一般。 作者有话要说:   ☆、第97章 周遭惊呼声此起彼伏,谢蓁只觉那人直冲而来带起的劲风直扑面门,连带耳畔都生起风来。忽然“哐”的一声,那凶徒被人用剑挑开了直刺而来的匕首。 眼见即将得逞就要取了万贵妃的性命,却被人阻止,他心中焉能不痛恨,面目神情越发狰狞了起来,目光一斜见坏其好事的竟然是谢元,瞳孔微是瑟缩,随即涌起更大怒意。 周围的侍卫已经涌进来,握着长矛,本想围着架起圆圈将刺客围剿起来,却不想谢将军被搅入其中,那刺客武功不低,与谢元缠斗的难舍难分,竟是让一旁的侍卫只能谨慎的待命。 “来的正好!”凶徒啐了一口,吐了血沫,借力一个翻身宛若游龙一般将势头全都转向了近在跟前的谢元,招招都是取命的杀招。 可这谢元统领天下兵马昔年沙场杀敌无数,即便归京掌权也从未一日荒废武艺,此番出手果决丝毫不输于在场禁卫。 谢蓁隐约觉得这事哪儿透着古怪,就见那凶徒目光频频递来,原先只以为是未能得逞的凶狠,后来觉出不对,正细想之际忽见情势急转,她只来得及脱口喊了一声:“爹——”谢元先前还未动杀机,偏这凶徒要往万贵妃与谢蓁所在掠去,终于是被他一剑刺入胸口豁然倒在了地上。 其中一个侍卫统领赶紧去查看刺客禀告已然断气,昭王从皇上营帐赶来恰是映入这一幕,肃杀冷凝的眸子不亚于谢元刚才,眼前的情景倒叫他暗舒了一口气,然目光紧紧凝向,不掩担忧。 谢蓁虽说面上仍带惊惶之色,心中却是淡然,一是为心中所疑,二是经历多了有些麻木。对上宋显珩那目光,嘴角微翘,冲他悄悄挤眼示意安抚。 而这厢谢元提着剑循声而望,凶厉的目光明显柔软了下来,带着浓浓的担忧疾步而来,近了时才猛然收住,抱拳问:“贵妃娘娘无恙?” 万贵妃抚着心口脸色发白,显是余惊未定,“本宫尚可——”像是想到了什么,她转过身对着谢蓁关切问道:“蓁蓁,你怎么样?可有没有被吓到。” 谢蓁张了张口,目光越过万贵妃看到她爹谢元身上,见他经此变故平日深掩着的感情似开闸决堤一般奔涌而出,目光热烈和担忧的看向自己和万贵妃。她顿时打了个激灵,好似想通了这事背后的玄妙。谢蓁立即上前一把扑入了谢元怀中嚎啕哭了起来,仿佛是被先前的事给吓破了胆子。 谢元当这个是心肝宝贝,可颇是担忧的看了一眼万贵妃,终是咬牙带着人回了谢家那顶营帐。 谢蓁才刚发现了这事的马脚,心中急躁不定,硬生生卖着惨将谢元拖了回去,“爹——真是吓死女儿了。”等喝了玉瓒送上来的压惊茶,谢蓁还是不肯松开谢元的胳膊。 谢元也是心疼,回想之前若要是他去的稍微再迟些,只怕他这一生当中最紧要的两个人都性命堪忧了。“蓁蓁别怕,贼人已经死了,爹绝不会让他伤害你的。” 谢蓁方才哭了一通,现在还有些抽噎,双眼通红更是让人心生怜爱。她眨了眨还带着水汽的眼眸,疑声问道:“爹方才怎么下了杀手了?” 谢元沉眸,嘴角微微下垂,他原先也是想留活口,只是那当口看见贼人直刺万妁和蓁蓁,他就先乱了几分。再则就是那人武功不低,抱了必死之心才行刺招招都的杀意,谢元怕他再措不及防的转头去对付万妁,这才一击毙命了他。 紧接着,谢蓁又道:“这刺客来的好稀奇,武功又这样高,女儿总觉得其中古怪。要是留了他一条命,说不定能好好查查背后的事情。” 可谢元闻言神色却是变化了些许,拧着眉头静默了片刻才道:“这种人,就算是留着活也未必能问的出什么来。”那人口口声声称是为了“沈大人”报仇,想来就是眉山一案的知情人。 若是为了旁的事,谢元自然也肯花费心思去彻查,可眉山一案过去已有十数年,决不能借着这小小刺客的由头再被掀起重议。之前刺客的事情谢元还得亲自去的面圣陈述,他豁然站了起来,对着软榻上倚靠着的少女道:“蓁蓁,爹忙完了再来陪你。” 谢蓁才刚提了正题谢老爹就有了回避的意思,她心中自是焦急,可见谢元眼中神情绝然,她反而不好开口了,何况一切都只是她的猜测,没真凭实据恐怕谢元不会信,最终只好目送着谢老爹的背影离开。 玉瓒伺候在侧,见谢蓁半晌没有动静就以为她是受了惊吓还没回过神,的小心翼翼的宽慰道:“小姐,刺客已经死了,您也好安心了——” 谢蓁深深的怅叹了口气,显得心事重重,声音幽幽道:“正那刺客死了,我才会不安心。” “呃……啊?!”玉瓒没明白这话中的意思,只觉其中别与深意,再想要深问,就听见谢蓁道:“你去请大哥过来。” 玉瓒立即出去请谢宗骐去了。 偌大的营帐一下子静了下来,除却站在门口的两个丫鬟再没有旁的人,谢蓁起身跪坐在长案前,凝神将方才发生的事情捋了一遍。方才种种都不是凑巧碰上的,而是……万贵妃精心设计。 一开始谢蓁被万贵妃唤过去说话,她也只当是万贵妃猜疑宋显珩和她的关系,后来那刺客也只当是巧合。偏那个时候,万贵妃的一个动作让谢蓁起了疑。 这万贵妃最是奸猾狡诈之人,生死关头没将自己推出去挡着贼人刺来的匕首就算不错了,怎么还能做了一个掩护自己的动作?更何况,那凶徒明明直刺万贵妃,而自己还站在她的后侧方,这么一来着实有些画蛇添足的嫌疑,实在叫人古怪。 可等后来,谢元及时出现,谢蓁才恍然明白,万贵妃此举不过是为了让谢元瞧见,好用自己来更加笼络谢元的心。哪来的这样分毫不差的巧合,由此可见全都是万贵妃的缜密安排。那么,那先前行刺后被谢元击毙的刺客也就应当是万贵妃的棋子了。 谢蓁一点点捋过,愈发觉得这是个再缜密不过的局,万贵妃不过是出了小小一招,就已经改变了整个局势。而那刺客当着众人提了要为沈大人报仇,这一点更是让谢蓁暗叹万贵妃的心思狠毒。 刺客是万贵妃安排,旁的不提却偏偏提这一桩,此时她唯一能想到就是万贵妃已经知道了宋显珩有意为沈青山翻案,而谢元不留活口亦是会激怒宋显珩,由此不论自己跟宋显珩如何,两方则是被重新拖入了对立境地。万贵妃则可继续笼络谢元,坐收渔翁之利。 谢蓁神色翻转不定,长长的吸了口气,只觉微凉的气息沿着胸臆间往下蔓延到四肢百骸,不禁打了个冷颤。来时路上她一直不明白为何沈梨妆会忽然发难,现在想来……恐怕也跟今日发生的这些脱不开关系。 “蓁蓁?”谢宗骐进了营帐瞧见谢蓁神色有些凝滞,原本白皙的肤色透着惨白,只当她还未从之前的惊险中缓过神。待走近了才发现她竟是在桌案上写了什么,他再要开口询问,却被谢蓁抢先了一步:“大哥,你去帮我查个事儿!” 谢蓁这话说得急切,两道眉毛轻轻拧着,目光灼然逼人,叫人不忍拒绝。 “什么事?”谢宗骐下意思的反问了一句,当即又反口道:“什么事大哥都给你查清楚。” 谢蓁眼眸中闪过光亮,低迷的神情也似乎一下子生动了起来,她站起了身,到谢宗骐身边点着脚尖附耳说了一席话。 谢宗骐愕然,面上紧随着又露出了不解,在谢蓁殷切目光的注视下沉着应了下来。 “这事不能叫爹知道。”谢蓁略有不放心,叮嘱了一声。 谢宗骐才刚要答应就听见谢蓁又道:“最多给两日的功夫,大哥一定要给我查出来!”他顿时露出了为难,要说旁的哪里有不依谢蓁的道理,只是这事本来就敏感,又是要避开谢元,哪里能这样容易。 “好大哥,性命攸关,你一定要帮帮蓁蓁。”谢蓁可怜兮兮的哀求,这桩事不弄好,可真是性命攸关了!而且是攸关整个谢府的性命! 作者有话要说:  万贵妃得被蓁蓁扒掉马甲的,领便当的姿势必须霸气2333333 ☆、第98章 谢宗骐离开后,谢蓁尤是心惊,恍惚挨着桌子坐下,仿佛泄了那一口气整个人都是虚的。玉瓒最是清楚这两日来小姐因为路途颠簸一直忍着不适,谁知今个又出了这吓人的事儿,瞧着小姐脸色怪是心疼,拿了董姨娘事先备下的参茶给小姐用。 “老爷知道您这两天都没好好吃东西,专门调来了府里的厨子做了您爱吃的。”要说这行猎吃食皆是有定例安排的,不消自带也不容自带厨子。谢元是极疼这个女儿,唯恐有丁点不适这才特地安排了这遭。厨子进不来,就挨着营帐外由谢府自建了个帐篷,那边做好了立即教人送进来。玉瓒随后手脚利落地接过丫鬟递上的食盒,取出端呈到桌上。这一路来,得亏休息时间不少,不然只怕小姐身子未必撑得住。 将军府的厨子来,连带食材都是新鲜运来的,鸭胸先用煎的高温封住外部,后烤,保持内部柔软多汁,鸭胸的油脂大部分用火力逼出后只留下薄薄的一层,使得外皮酥脆,鸭肉多汁,中间夹着恰到好处润滑的鸭油,吃起来口感味道层次丰富,又不会太过油腻。用柠汁浇过的蒜香开背虾,肉质弹性十足,极是鲜美,与熬得浓白的鱼汤相辅相成,另配几个当季素炒,摆在谢蓁面前当是丰盛。 谢蓁缓了半天,被食物香气稍是熨帖了五脏六腑,说起来谢老爹待自己最是细致,出门在外,没一处不替她想的,更因如此,谢蓁不愿见他被恶妇利用欺瞒。偏生这两日见,谢老爹不肯同她多说,甚至回避起那问题,可她分明瞧见老爹偶尔瞥向万贵妃时那眼神中的异样,这到底是查清真相了还是没有? 这问题困扰两日,谢蓁咬着筷箸走了神。宋显珩撩了帐帘进来瞧见的就是这么一副景,少女眸子黑黑亮亮,水色明灿,此刻似乎困顿而覆上轻烟。嫣红薄唇沾染水色,无意咬着,令看的人眸色一沉。 “小姐,昭王来了。”玉瓒因为进来那个不说话光看着心生古怪,便出言提醒。 谢蓁回神,对上帐子内长身玉立的俊美男子,一瞬茫然过后霎时挣圆了眸子,“你你你……怎么来了?” 宋显珩今儿个穿了官服——金线绣蛟纹的月白缂丝袍,闻言淡漠神色化作柔和,“本王身负统领护卫之责,向谢小姐询问刺客事宜。”宋显珩见她此时神情舒展,知道是没被吓着,心中也放了悬着的大石。 谢蓁瞥了眼他身后就只有个宋赟,心中嗤道一看就不像是正经来公干的,可也没有戳穿。倒是宋显珩扫了一眼桌上精致佳肴,眉眼低垂掠过暗光,拢了好看眉形,“嗯?菜不是行营厨房做的……” 谢蓁点头,心想果然还是谢老爹疼自己,在小事上也不含糊。然随即又听宋显珩道:“你这两日没用什么,我才吩咐着那边做了你爱吃的,看来是用不上。” 宋显珩说了叹气仿佛有些惋惜,谢蓁当即心思一邪想起来之前,那股子烧燎感又回来了,不由垂下头默默进食来抵挡宋显珩愈发让人难以抵抗的深邃目光。 半晌,忽而听到那清冷质地的声音携了丝丝缕缕的笑意,“噫,果然是本王比较下饭么。” “……咳,咳咳!”谢蓁抬眸对上宋显珩促狭目光,拽着帕子咳嗽得满面绯红,而后瞪向宋显珩身后不远,后者心虚地避过,望向帐子顶,好像上面垂挂的夜明珠多好看似的。 目的得逞的宋显珩目不转睛地凝着少女绯红面颊,满满的生气模样,不复来时路上所见,心中那抹担忧搁浅,笑意更甚。忽而,宋显珩身后传来不小的悉悉索索声响,引得谢蓁纳闷看去,见地上不知何时搁着一块黑布罩着的东西,掠过好奇。 宋显珩看着这幕,嘴角弯起的弧度更甚,捞起揭开了黑布,里头正往笼子外拱脑袋的小东西一下捂住了眼,小小的爪子毛绒绒的,大大的指缝露出两颗黑珠子,直勾勾地盯着桌子。 谢蓁看着它身后急切摇摆的毛绒绒大尾巴,以及嘴角淌下的可疑液体,转向宋显珩不确定问出,“这是……松鼠?”真的不是……狗嘛! 宋显珩打开了笼子,不到谢蓁半臂高的小松鼠呲溜一下蹿到了宋显珩肩膀上,一只爪子抓着肩膀上的精细布料,一边探出了身子,一脸渴求。宋显珩将胳膊抬起,小家伙登时乖巧地爬了上去,做好了被投喂的姿势。 一颗剥好的榛子被喂到嘴边,小家伙一下捧住牙齿飞快的咬合,很快就没了。 谢蓁方才手里还拿着一块玫瑰花饼,看着这一幕,无意识地啃了一下,嚼巴着就对上宋显珩别有深意的目光,反应一瞬,当即恼羞成怒把饼搁了,瞪向某人。 玉瓒原还觉得这只松鼠吃东西的模样有点眼熟的,经谢蓁那么一炸,一下串联了起来,努力忍着笑,目光却一直停在正在吃吃吃的小松鼠身上,这小家伙的吃相可不就和小姐一样么。 被宋显珩暗里挤兑了两回的谢蓁还没来得及回击,就觉得膝盖上一重,尾巴尖上柔软的毛蹭过她脸颊,谢蓁伸手摸了那处就和仰着脖子的小松鼠对上,黑葡萄眼儿眨巴眨巴,倒是一点不怕生的。 “它喜欢你。”宋显珩扫过趴在谢蓁膝盖上的小东西一眼,淡然道。 谢蓁同样也喜欢毛绒绒的东西,伸手顺着它的毛发捋着,果然是手感极佳,不由眉眼弯弯,半点没跟宋显珩客气,“到了我手上的就是我的了。” “嗯,都是你的。”宋显珩噙着浅淡笑意直勾勾凝着人瞧,一个都字把意思点得分明。 谢蓁脸上一红,便察觉宋显珩靠近过来,禁不住身子僵硬,又因为是在帐子内,总觉得随时会有人进来而更显紧张,而后却是一抹温凉触感掠过嘴角,谢蓁定定看着宋显珩修长手指拈去的饼子碎屑,为脑海里方才一闪而过的念头羞红了脸。 宋显珩饶有兴致地瞧着,在某人察觉后的怒视下,端着一派凛然,“此地不适宜。”而后又想了想,似乎正要启口被谢蓁忙是开口截断。 已经深知某人脾性的谢蓁生怕他再语出惊人,索性扯了别个转开,提的恰是宋显珩寻来的借口,“那名刺客有古怪。” 宋显珩瞧着她板正的神色,稍是收敛,挑眉似乎等她下文。 “王爷不觉得事情太过古怪了吗?”谢蓁到底防了下隔墙有耳,语带深意道,“其一,这刺客如何混进最里头行帐的?其二,当时我在万贵妃身旁,亲眼见到刺客忽然像失去了理智一般……”恍若是有后路却被生生断了性命的。 宋显珩显然一点就透,想起当时惊险,黑眸划过寒意,“猎场外亦发现可疑之人,大抵是接应那刺客的,不过叫羽林军快了一步,没留下活口。” 羽林军……谢元手下。 谢蓁哽住,不知该说什么好。这么看来,的确是桩桩件件都跟谢元脱不开关系,她心中黯然,若不是自己早被剧透,自己恐怕也不会相信谢元这个大反派跟这桩事情无关。谢蓁绞尽脑汁想要开口解释,终究不知从哪里开口,只好像一幅棋处处都被堵住了出路,再没回旋的余地似得。 宋显珩像是明白她此刻心思,捏着茶盏转了转,沉吟开口,“既然是计,不妨将计就计。” 作者有话要说: 小宋:嗯,都是你的,来盖个戳吧【一本正经脸】 谢蓁:…… 关于此地不适宜—— 小宋被截断的话是:等下找个适宜的地方【咳咳咳】 ☆、第99章 “将计就计?”谢蓁跟着他的话复述着喃喃,思付了片刻瞧着宋显珩那副明显在算计人的模样便知道万贵妃好不了,让那万贵妃以为奸计得逞自然容易露出马脚。 “那你跟爹……”谢蓁微微拧着眉,旋即心中有了一丝旁担忧,“我方才也将这话说给了爹听,可他只想将事速速了结。依照他的性子,恐怕经过今日这遭后会对万贵妃更是言听计从。为了沈青山一案,恐怕也不能跟你安稳共处。” 这诚然是难解的症结,不过宋显珩深知自己跟谢元立场对立,并非一夕一朝可化解的,更不想谢蓁为难,便只说下手找到万贵妃的差错再做打算。 谢蓁只好点头,倒是还有紧要的东西不得不特地拎出来提了一下,“沈师父那……” 宋显珩早就疑心谢蓁知情,这下更是沉凝的目光饶是深意。 到了这一刻,谢蓁再没有欺瞒的理由,神色沉然地坦白,“只怕这回的事会让沈师傅想起往日旧事,倘若这时候……这时候贸然报仇,反而中了万贵妃的奸计。”要说起来简直就是一笔糊涂账,连她都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只清楚一点她绝不会让人伤害谢老爹……不论是谁。 少女身子清瘦不少,衬着乌瞳更圆,而此刻,那双乌眸正直直地看着他。宋显珩轻而易举就读出了她此刻所想,以及隐匿在眼底深深的不安,忽而忆起昔日坊间那些关于这位谢大小姐的传闻,心底暗嗤,到底哪个才是蠢的。 而后布满薄茧的手掌覆在了那柔软发顶上,清冷眸中附了情深,饶是宠溺地摸了摸她脑袋,“我会好好解决这些,别担心。” 谢蓁嗅着鼻端萦绕那人身上惯是的沉水香,心底那股子躁动不安奇异地被安抚了下来,在这场感情博弈里她总觉得自己先失了心处在下风,而这人就是这般纵容由着自己算计得失,即便什么都不说,却叫人看得清楚那份真心。 宋显珩来谢蓁这边算是公事私事一并办了,御前还等着他回禀没多耽搁就离开了。在营地中穿梭没多久叫了宋赟来,“梨妆呢?” 宋赟自方才就没瞧见,已经着人私下找寻,禀了实情后不掩忧色。 宋显珩皱起眉,梨妆向来乖巧懂事,独独在这事上失了分寸,不由低叹一声,揉了揉眉心,让宋赟多加些人手,找到后直接带回帐内,不准再出一步,免得危险。 沈梨妆此次本就不该跟着出行,可她心中不甘父亲的事情迟迟没有进展,这才背着宋显珩私自装扮成侍卫一路随行,可谁知再半道上就被他发觉了。等今日到了目的地,她也一直听从了宋显珩的吩咐呆在营帐中没随意走动,直至外面传来说有刺客。 沈梨妆听说刺客自称是为了沈青山一案而来,她整个心都噗通直跳,一刹那之间心中就有了一个猜想。她连忙朝着营地最当中的龙帐去,可那边守卫越发森严,等闲人不准靠近一步,更别提是进去了。 沈梨妆还在外面想法子的时候,里面已经传出了刺客已经被谢元谢大将军一剑毙命的消息。她站着没动弹,没多时就看见有人抬了个尸体出来,只因为盖着面孔,所以也看不出是什么容貌,只是那人一身太监服饰,像是早做了筹谋而来。 “听说是为了沈大人的案子……”旁边还的站了不少人,当中有人在窃窃私语着。 “呸!胡说什么!这人十年前就被皇上问了罪,哪里来的什么大人,你是想叫人当成是那刺客一伙的!”另一道声音立即义正言辞的反驳了他。 “是是是!都是这些余孽不死心,皇上亲自断的案子难道还能有错?分明是他们自己贼心不死!” 那两人说话的声音极其的小,可落到沈梨妆的耳中却全都成了诛心之剑,一声声都是在凌迟着自己一般。她眼中翻滚着怨恨的神色,再不复往日的端庄大方,只仿佛深埋心底多年的血仇依将她整个人都包裹了淹没了。 她爹沈青山——一生廉洁清正,劳心竭力,倒头来却成了旁人口中的逆臣贼子,人人可以为之唾弃的乱臣贼子! 沈梨妆发身形晃动了两下,面上雪白几乎失了血色,那几道悉悉索索的讨论声响却无限放大,毫无留情的击中她的内心。沈梨妆再承受不住,脚步有些虚浮飞快离开,待走到一处营帐后面才身子发软的瘫坐了下来,不禁掩着面孔哭了起来。 她爹的案子一日不重审,就一日不能摘掉乱臣贼子的污名! 沈梨妆胸臆间犹如被刀绞着一样痛,浑身都在簌簌抖动着,想要翻案的念头更加急切了起来。 “兰馨!你听见了没?” 沈梨妆身后靠着的帐子里忽然传出了少女清脆的声音,她起先也没多留意,只等听见“谢大将军”这几个字才猛然打了个寒颤。 “方才殿前刺客,还是谢大将军亲自斩杀的,听说当时谢蓁也在场,那刺客已经那时候几乎要取了谢蓁的性命,只差了一小点……”帐中传出来的声音依旧不那么响亮,可仍然带着教人不容忽视的幸灾乐祸和惋惜。 “你小声些!”终于响起了另外一道声音,告诫道:“这是哪里,你还敢这样胡说八道!” “哼!我说的也都是实话,刚才分明就是那情况。更何况,京中姐妹圈中哪有几个喜欢谢蓁的。从前是以为她是个蠢笨愚讷的,却不想心机这样深,上回昭王在南郡山庄……兰馨,我跟贺兰几个都替你不平,明明你跟昭王才更相配一些。”到底还是年岁不大养在闺中的小姐,不一会说的话就从刺客身上转移到了旁的地方。 沈梨妆听了片刻,也听了这出来,这方才说话谨慎的那个是秦尚书家的小姐秦兰馨,自己倒是跟她说过几回话,就是早前时候在宋显珩的府邸前也见过两回面,只是近来没再看见。 “什么配不配的!”秦兰馨抱怨着回了一声,继续开口语气又从容温柔了许多:“昭王和谢大将军一向在朝堂上政见不和,岂会跟谢蓁多做纠缠,之前那些恐怕也就只是抹不开情面而已。” “也就你这么宽的心丝毫不计较这些。”那说话爽利一些的少女又回了一句。 “呵——我这是信任昭王殿下,王爷向来恪己守正,定然不会耽于美色而跟奸……”秦兰馨好似也一下意识到自己失了分寸,立即将余下的话咽了回去。 沈梨妆却好像从其中得到了启示,虚晃着身子站了起来,往另外一头去了。她才刚走到那座较为宽敞的营帐前,就听有人道:“王爷,还未找到沈姑娘。” 站在帐子外的沈梨妆依然是一身小厮装扮,年少未长开的清俊少年,又是在王爷帐内,垂首躬身倒也没人注意。此刻定了定神,将脸上的神情一一敛好了方才掀开帘子入了里头,莞尔轻声道:“珩哥找我?” 宋赟回头一见果然是沈梨妆,便知趣的退了下去,只留帐中宋显珩和沈梨妆两人。 “你方才去哪里了?”宋显珩也是刚回来,还未坐定,这会边问边转身去长案前坐了下去。“宋赟急得到处找。” 沈梨妆看他问得随意,仿佛并不是为了专门的什么而探究来的,也就语气轻快的回道:“我就是有点闷出去透了透气。” 宋显珩蓦然抬起头,目光直然的看着她,一字字道:“方才出了刺客,更加要万分小心。” “……”话就在沈梨妆嘴边上,几乎就要脱口而出,只是她心思细腻早一眼看出了宋显珩此时并不愿多透露这事的神情。内心挣扎了许久,沈梨妆神情黯然凄婉,再开口连着声音都沙哑了几分:“现在珩哥连实话都不肯跟我说了吗?” 宋显珩慢慢皱拢了眉头,紧抿着的唇,似乎在等待沈梨妆开口解释为何会这样说。 可沈梨妆只是惨然笑了一笑,“珩哥怎么不直接了当的跟我说,刚才有人去给爹报仇去了!” “梨妆!”宋显珩骤然拔高了声音喝止了她,二人目光对峙了片刻,他才沉声道:“你不要胡思乱想,那……刺客的事尚有蹊跷,待我查清楚……” 沈梨妆长睫低垂,两行泪已经不由自主的滚落了下来,只觉得一股冷意从脚底传了上来,“要怎么查?查出了什么才是珩哥满意的?是谢元一剑杀了他,难道还不足以说明一切?” “还是说……珩哥想劝我再等等?” “梨妆!”宋显珩看出她现在情绪不对,这到底还是在行猎营地,倘若被有心人听见……他从长案后起身,三两步过去一把擒住了沈梨妆的肩膀,“别被这事乱了分寸!” “分寸?”沈梨妆眼中闪动着泪花,她抬头看着面前的男子惨然一笑,可笑中杂糅着说不清道不明的讥讽和不信,“我是不如珩哥有分寸,可珩哥既然有分寸,却为何还会为了谢蓁一而再再而三的叫我推迟报仇?!” 她心中的怨怒和不满早已经积聚,这当口齐数被逼了出来。方才听那两人的对话,沈梨妆还觉得宋显珩是自己唯一的依靠,他向来公私分明、他答应过要给自己报仇的!可现在呢……呵,一切都成了空! 沈梨妆凝着他却抑制不住悲伤,心底清楚不过,再没一个人会全心全意的帮她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100章 这边沈梨妆就是再想折腾已经被宋显珩囚在了帐内,由宋赟看守一步不离,更五内俱伤,伏在榻上心思越郁越偏。 宋赟对着服了软筋散的表小姐,命随行的心腹丫鬟喂她进食,却被她愤怒避过,一双美眸几乎烧出火来,咬牙切齿道:“快给我解开。” 他自小跟着王爷,与这位表小姐也算亲近,见状微是不忍,顶着那愤怒目光替自家主子辩解道,“王爷也是为了您好,待狩猎结束,这药效自然过了,委屈小姐这两日。” 沈梨妆闻言更是费力挣扎却全然提不起半点力气,这股子无力感逼得眼泪又一次溢出眼眶,依然挣着通红眼睛瞪向宋赟,眸中满满是不置信宋显珩会这般对自个儿,就为了……就为了那谢蓁罢! 难道一个仇人的女儿,就能抵消自己跟他这么多年来的相依为命、相互依扶? 沈梨妆堪堪是咬碎一口银牙,宋显珩同谢蓁她不是半点没有察觉,只是……只是没想到他会用情这样深!亦或许,只是谢蓁一味迷惑了他?沈梨妆心思微晃,接连重重打击已叫她失去了身为才女的气度和风仪,所以想法都狭隘执拧了起来。 可不论她如何猜测,这两人的感情已深,深到……宋显珩能委屈忽略自己!再回想昔日,怎叫她不懊悔至极。若是知道,若是知道她定不会……定不会什么?沈梨妆叫自己心中冒出的那念头骇了一跳,随后陷入更深的执念中。 那个在她满门丧亲孤苦无依时出现的少年,许她无忧无虞生活,说要好好照顾她的承诺呢!就为了谢蓁那些就都不作数了么! 沈梨妆默默垂泪,宋赟不忍看地别过眼守着一侧,帐子内只有低低的啜泣,几不可闻。 而帐子外因为方才刺客那遭加强了戒备,踢踏的脚步有节奏的巡回交替,一抹颀长身影嘴角勾起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自暗处悄然无息地离开了宋显珩的帐子,来去如风没惊扰半个人。 正值冬月,晚上的朔风将帐子顶上与松柏上的雪花都吹得簌簌而落。 天子帐内暖意熏得人发腻,浓郁的药味充斥其中,叫人待得久了就有些气息不顺。床榻上,仅着了明黄中衣的中年男子束着白玉冠,面容凹陷,痴迷地嗅着金猊香炉飘逸出来的袅袅青烟。 “皇上,可觉着好些?”一只纤细玉手拿银簪拨了拨香炉里烧的只剩下小小一块的香料,拨弄完搁下,那涂了艳色蔻丹的手就被瘦得骨节可见的大手拽住,随即一身明艳宫装的万贵妃顺从地依偎进皇上怀中。 梁元帝温香软玉在怀,又有药香滋养,只觉得浑身龙气又回来了,抚着爱妃柔滑的手背,“朕无碍,方才倒叫爱妃受惊了。” 万贵妃伏低身子更是贴近,似是心有余悸,“那贼子也太过嚣张,光天化日竟敢行刺,幸好皇上身边有得力干将。” 梁元帝听她提及亦是心有所感,“皇弟与谢将军乃是朕的左膀右臂,有他们在,朕方能高枕无忧。倒是爱妃,受了好大惊。” 万贵妃倚着梁元帝眸色掩掩,刻意用修得圆润的指甲一圈一圈无意识似地划拉着男子胸口,“皇上是真龙天子,自有吉相,那些跳梁小丑不足为惧。臣妾有能庇荫,自然也能逢凶化吉。” 梁元帝得此一语更是舒心,被她那么一撩拨,心中欲火骤起,抓着那只不安分的手将人压倒在了床上,万贵妃娇嗔惊呼皇上身子,就让男子不服输的证明起来。 浮沉云雨几度,梁元帝餍足地拥着美人儿躺在榻上,要说后宫佳丽三千,独独宠爱万贵妃不无道理,真真是个妖精般的尤物。而那药香是西域术士所贡,有延年益寿,增强体魄之功效,今日一试果然名不虚传,也不由动了别的心思,听闻还有求仙不老之术…… “皇上,该喝药了。”明黄帐帘外一名青衣太监低垂着眼,尖细着嗓儿提醒,实则掩过忧色,都说是奸妃,皇帝的身子刚有起色岂能这般胡来!晚些必然禀报到皇后那,必定要让皇后好生劝着。 万贵妃起身拢了亵衣,又仔细替梁元帝侍候穿衣,瞧见那脸色沉了几分,故作不察,待太监上了汤药,见梁元帝皱眉,还劝了一句良药苦口。方才被宠幸过的红唇启阖,添了惑色。 梁元帝凝着,虽然神情带着病态,却还是强撑着戏谑,“爱妃喂朕。” 万贵妃一怔,随即会过意来,脸颊染上稍许绯红,娇嗔了一声皇上,便在梁元帝的目光中败下阵来似的呷了一口药汁俯身贴在他唇上,这般口对口,方一凑上,就被梁元帝舔舐干净,“果然滋味好了许多。” “皇上……”万贵妃似乎是被打趣的抬不起头来,作势不肯再喂,叫梁元帝搂着笑呵呵地安抚。 “皇上,谢将军来了。”外头一名太监进来禀报。 坐在梁元帝膝盖上的万贵妃一僵,却是极快,叫人无法察觉,而梁元帝也恰好松开了手,放任万贵妃在旁坐下,能让谢元这时候来的,怕是刺客的事情有眉目。“快宣。” 谢元进来后,朝二人行过礼,未有半分逾矩,只低垂的眉眼里划过的暗色泄露心绪,帐子内裹杂在药味中的气味以及明艳女子……只一眼就心痛难当,却偏偏忍不住,总是一眼一眼,这些年尝的都是剜心之苦,应该麻木,可每一次都是伤口血淋淋的撕开,就为了女子眉宇间那一抹黯然忧色。 “令皇上娘娘受惊,是臣失职,眼拙并未发现刺客藏身其中,罪该万死。臣已经将余孽悉数绞杀,并在方圆百里加强警戒,定不会再让皇上娘娘受惊。”谢元稳着声音一如往常道。 梁元帝此番遇刺受了稍许惊吓,也在万贵妃那儿缓和回来,再看谢元也就多了几分耐心温和,“谢爱卿办事还需仔细才是。” “臣失职,自愿受罚。” 梁元帝摆了摆手,倒也没真的追究意思,此次行猎本来就是由昭王与谢将军负责,有惊无险,要罚岂不两个都得罚。梁元帝曾被养在熹妃娘娘身边一段时长,与昭王交情匪浅,对这个年纪差了十余载的弟弟甚是疼爱,何况眼下正是要出力的时候,只教二人手底下的领罚,那二人不过是口头训诫,算是轻的。 谢元领罚离开。 万贵妃方才插了话提醒梁元帝,“皇上,药快凉了。” 梁元帝经此一番没了与她嬉闹的心思,端起药碗喝着,心思转到了谢元所说的余孽上。 万贵妃察觉,轻轻抚着蔻丹,眉宇蹙起陷入忧色,“当年那案子就闹得纷纷扬扬,谁料到时隔至今,竟还有人……不知是沈青山的什么人?” 梁元帝闻言舀药汁的动作一顿,眸色更是沉暗。当年沈青山是他与昭王的太傅,亦是先皇身边的大红人,先皇弥留之际确有可能私传遗诏助绥王成事…… “不管是什么人,敢跟朕作对,都只会是死人!”就算是垂垂老矣的老虎,终究还是食人的猛兽,梁元帝吐出这几个字的时候,眸中闪过狠绝。 作者有话要说:  ☆、第101章 到了第二日行猎开始,山坳前搭了供皇帝用的看城,黄幄帐翻飞。天未晓时,参加围猎的各王公大臣、世家大族子弟就陆续走了营帐,集结在看城附近。 皇帝近年来都未亲自下场,此时从御营出来也只是乘坐步舆巡视了一圈以振士气,旌旗猎猎,战马踏踏,声震草原。 等将做了记号为彩头的猎物都投入了猎场,鼔号声阵阵,狩猎正式开始。 谢蓁骑着马儿慢腾腾的跟在人群后,看着前面奋勇争先的围猎人群,更是自觉自己走个过场就是了。 大梁向来尚武,每回行猎非但男子可以参加,随行的女眷一样可以。只是围猎地点就在附近,以第一道蓝色包围圈为界,再不可深入。 谢蓁一个人骑着马悠悠哉哉,自然有人不容她清净,来的是光禄大夫李准的幺女李思琦。“蓁蓁,你去年还放了话,说是今年一定要射中彩头的。” 谢蓁缓缓转过眼,看见李思琦一身锦绣双蝶钿花袄裙,衬得人明艳又爽利,身下骑着五花马银鞍金辔。“嗯……?” 李思琦便意味深长的笑了一下,娇声嚷嚷道:“蓁蓁,你不是忘记了吧!去年你明明发誓说的这话,说一定要射个第一的!” 她这样一喊,将周围几人的视线都吸引了过来。谢蓁起了几分薄怒,然而不动声色的抬手将鬓边的发丝拢到了耳后,“是么——” “早就听说谢大小姐前阵子专程去了南郡练马,想来是作了夺魁的打算。”秦兰馨从后面骑着马过来,大抵是刻意做了打扮的,窄袖绯色缎裙,外套银鼠短袄,腰里系着一条蝴蝶结长穗带,端得是明艳,却偏偏又输一袭红衣似火的谢蓁一筹。她身后还跟随了几匹马,都是一道交情好的贵女。那几人目光都落在了谢蓁身上,既是嫉妒又是不屑。 “作了又如何,真要比起来还是得凭真本事。”旁边一名身着紫绡短衣的少女搭话,眼神里分明是不怀好意地讽刺。 谢蓁稍稍拧眉,这般怀有敌视情绪——思及原主那树敌的本事,默然。然她这两日心思半点没在狩猎上,满脑子都在想着如何破了万贵妃的局,这会纵是被人推到了风口浪尖,也实在提不起多大的劲。“那就各凭本事说话。” 那先前说话的又笑了,仿佛谢蓁说了十分可笑的话。秦兰馨低低唤了声阿芷,后者见谢蓁眉宇泛起冷意,没忘记这人身份,稍是收敛,别有意味地开了口,“谢小姐雄心壮志,我等就等着一睹风采,皇上的赏赐彩头是一回,咱们再来赌点别的,这样才有意思不是。” “要想有意思……”谢蓁挑眉,拖长了尾音,觑了那名少女一眼,这是给自己挖坑来的,要说谢蓁原来也是没有印象,还是听秦兰馨那声隐约记起原主被虐的罪魁祸首就有这人。眸色一沉,“我与你赌。” 名叫阿芷的少女像是没想到谢蓁那么容易就上钩似的,一时间连惊喜后的嘲讽都没来得及掩住,“那就比谁最先猎到,输的任凭赢的说话。” 谢蓁凝着她,半晌,嘴角一弯,眼底晦涩地道了个好字。原主痴心爱慕昭王,却被这些人利用,设计原主毁其清白,真是……好大一笔账。 她目光冷淡的扫了一眼四周,“皇上观猎,谁敢不尽力而为,还是秦小姐几人不过是来坐坐样子走个场子,并不打算挽弓只想跟我闲谈来的?” 秦兰馨脸上旋即一遍,心中气恼谢蓁一张伶牙俐齿的嘴,也罢,就那一张得罪人的嘴了,看她独零零一人,秦兰馨心底冷哼。 而谢蓁那话也正是戳了那几人的软肋,古来举行行猎就有皇帝考核检阅的用意,更何况是头一日,参与的人人自当竭力去捕猎。若真应了谢蓁嘴里头的话岂不是有欺君的嫌疑!秦兰馨深谙这其中的道理,掩着愤意径自带头走了。 李思琦却没离开的意思,她是看热闹不嫌事大,这会那几人走了,她随意又朝着谢蓁献媚了起来:“蓁蓁你瞧,不过一个尚书家的女儿,也敢着招摇……” 谢蓁心里厌烦此人,还未等她话说完就已经骑着马朝着四周打量,忽然眼中一亮的,朝着右前侧的一人招手道:“瑾瑜!” 那宋瑾瑜也正勒停了马左右四顾,像是在找着什么人,一听谢蓁的声音立即扬着笑容策马过来了。“蓁姐姐,我正找你呢!”她想要说话,眼瞥见一旁凑在谢蓁旁边的少女,见谢蓁脸上也透着几分厌烦,便猜测又是个来巴结的,随即道:“蓁姐姐,咱们两个一块,刚好结伴。” 李思琦见着宋瑾瑜凑上来愣了愣,尚在惊讶两人何时变好的交情,就看到两人策马从自己面前走了,半点没把自己当回事,不禁气闷。她攥了攥缰绳,心中冷嗤,不就是仗着身份,都是蠢人的命。 两人骑着马走远了些,宋瑾瑜才亟不可待地开口,眸底晃动着明显忧色:“我们来得迟,听说有刺客行刺娘吓得脸都白了一圈,本要去找你的,可惜内营戒备着,皇上下了命令昨入了夜就不能随意走动。方才娘还叮咛了我,一定要找到蓁姐姐。” 谢蓁听素娘这样担心自己,自然感动,“无妨,好在当时爹也在,昨儿是该递个消息出去让干娘放心的。” 宋瑾瑜瞧着谢蓁没事,也是放下提了一晚上的心,眉宇间担忧之色褪尽绽放笑意来,她平常就不出门,对于人多的地方总是莫名局促,这会儿也是在谢蓁面前才是稍许自在了些。“蓁姐姐没事就好。呀——!”她忽然变化了神色,眼神直盯着一处,掩不住的惊讶和激动,忙压低了声音指着叫谢蓁瞧:“蓁姐姐,快看那是鹿角带着红绸!” 原来这两人不知不觉中正撞见了此次围猎做了记号被当成彩头的麋鹿,饶是谢蓁一开始没报希望来的,也不由激动了起来。 宋瑾瑜只会个骑马,身骨十分单薄,这些日子在素娘的指导下也只能勉强开弓,力道不足,每回不到一丈的地方那箭就要掉在地上。可眼下两人距离麋鹿足有三四丈远,她自觉不可能射到了,所以将一切希望都寄托在了谢蓁身上,目光热切着道:“蓁姐姐!” 谢蓁被那目光实在看得不能回绝,奈何她这射箭也苦练过几日,可跟宋瑾瑜只怕也是半斤八两,唔……就力道比她强了些罢了。至于准头……谢蓁搭箭拉弓,沉心静气的瞄准…… “兰馨,你快看!” 忽然传入了旁的声音。 谢蓁专心致志没动弹,宋瑾瑜飞快的往回看了一眼,就见几名贵女策马奔来嘴里嚷叫着什么,没来由地蹙眉不喜,再看谢蓁屏气凝神的模样,只好同样屏住气在心里暗暗为谢蓁打气,万不要叫旁个得了! 来人不是旁的,正是秦兰馨。 秦兰馨一见此状情状,也飞快的拉起了弓,心中暗道谢蓁草包名声在外,去年自己又不是没有见识过她的烂箭法,看来今年要自己得彩了!她心中抑制不住得意的时候,只见眼前有东西一闪而过,原来前头的谢蓁已经放开了箭。 秦兰馨深谙射箭,一看谢蓁射出去就知不能射中那麋鹿,这样一来,肯定要将这猎物吓跑了。眼见机会丢失,秦兰馨更是心中气恼,娇喝了一声,“谢蓁!你凭什么抢先射箭!” 那麋鹿被这响动一惊,睁着滚圆漆黑的眼看了过来,倏然一跃没入了矮灌中。而谢蓁的箭也正巧没入了其中,再看不见是否射中了。 宋瑾瑜听着那质问意思,憋红了脸,难得强硬地替谢蓁回上了一句:“明明是你们故意捣乱!” 这群在秦兰馨身边的贵女各个身份不低,其中就有人嚣张道:“谢大小姐这般箭法也只能是惊了麋鹿。” 谢蓁瞧见那矮灌动了几下,忙策马过去查看。紧接着宋瑾瑜也气呼呼的跟了上前,待靠近了一脸又惊又喜道:“蓁姐姐你射中了!” 此话一出,后头贵女也纷纷变色,拥了上前查看。只见那麋鹿果然倒在了地上,谢蓁方才射出的箭不偏不倚正戳在了麋鹿左腿上。 “什么在那!”秦兰馨只觉得古怪得很,分明她看那箭的去势不像是会射中。她倒是知道行猎场有些实在骑射上不了场面的为了不空手而归会使人做手脚,这会看见不远处树丛摇晃,心思一转暗道莫不是谢蓁有舞弊的帮手? 秦兰馨这样一喝,她身边的娇小姐便都纷纷响应了起来,更有胆大的握了鞭子前去。 谢蓁也正是纳罕,但听那有猫腻的茂密林丛后响起了一把低醇的声音,“是本王!” 宋显珩神色泰然不讳的从后头现身,一身蓝色云翔符幅纹劲装,脚踏鹿皮薄面软靴,浑身上下透着清贵之气,风光霁月叫人不敢直视。 秦兰馨惊诧过后,乍见那人面色立即转红,说出的话也有些期期艾艾:“王爷……王爷怎么在这?” 宋显珩负手而立,闻言眉头稍稍一动,说得坦然。“逐鹿。” 谢蓁:“……”她深知自己射箭水准,这不是明显的作弊么!但是不知道为何,看着宋显珩一本正经坑人模样,眉眼弯弯,再抑不住笑意。 “呀,原来这匹是从第二围猎圈了里头跑过来的!”贵女当中有人站得前,往宋显珩身后探身看了眼,发现蓝色的围布破了一道口子,当即就信了昭王的解释。 秦兰馨视线挪转,却是不信,再看那麋鹿腿上的箭,插入的力道并不小,根本不是谢蓁那只到半程就后继无力的箭能刺穿的力度。她心中所以怀疑,可偏偏当着昭王的面说不得。 其实她心中何尝不是如明镜一般锃亮,若真要有什么猫腻,也就只有昭王了。秦兰馨原先还能蒙骗自己说那些传闻荒诞不可信,可现今看来这两人的确……她心中一片凄然,有种切肤之痛,怎么就会是谢蓁! “恭喜谢小姐拔得头筹。”宋显珩声音淡淡,然凝向谢蓁的目光里晕开深不见底的情愫。 谢蓁看了眼受伤难以动弹的麋鹿,又看不远骑马并立的世家贵女们听到那话时脸上不一的神色,没半点心虚地应承下。 不多时,一群侍卫就策马过来,下马抱拳道:“恭喜谢小姐拔得头筹!皇上已经知道了,正传召您过去。”话音刚落,天空中就炸响了一记沉闷的鼓声,紧接着是礼乐呜咽长奏。 一旁的林芷方是从谢蓁竟赢了的打击中回过神,便对上一双寒意凛然的乌眸,此刻似笑非笑饶有深意,心底蓦地一缩,直觉不妙。 作者有话要说:   ☆、第102章 有人拔得头筹的消息传回,看台上一开始听到谢蓁的名字还以为是听错,直到真的看见谢蓁被引路上前,纷纷惊掉了下巴。毕竟谁不知道谢家嫡女是个中看不中用的,前年还差些射中守卫的将士,这……这怎么可能射中猎物?难不成是运气? 就在众人惊疑不定之际,正主已经踏上木阶,施施然与梁元帝皇后等行礼。垂首恭敬,周遭的小声议论也收入耳中,嘴角微微弯起,且就当个运气好的草包罢,不然怎么引得‘聪明人’犯蠢。 “谢将军的爱女果然不可小觑,这般朝气……”梁元帝瞧着瞧着不由挪了一眼,瞥向坐在右手旁不远的万贵妃,“爱妃,倒也有你当年几分影子。” 底下人闻言一惊,不乏有猜测内情的心道梁元帝总算是察觉了这二者模样上的相似…… “皇上也说是当年了,年少气盛大抵都是这副样子。”万贵妃笑意盈盈地应声,声音酥酥软软,好像勾起当初狩猎时的情景,似是埋怨梁元帝故意挤兑自己的嗔说。 果然梁元帝也是想到那时候风头大盛的万妁却在自己面前笨拙的样子,不由哈哈大笑,略过了这桩,“谢蓁,你射中了彩头,可想要什么赏赐?” 原是屏息的秦尚书等闻言,有些不可思议地抬头飞快瞥了一眼,似乎并未没想到梁元帝竟不过轻描淡写的说了一句就揭过了此事。他心中有所不甘,下意识的往后位那望去。只见坐在凤椅上的端庄女子在那一瞬暗暗咬牙,亦是眸色沉凝。 谢蓁面上虽是镇定实则心里也是打鼓,都道伴君如伴虎,虽说这虎如今病病殃殃的,可谁知道那话里有什么深意,幸好万贵妃打岔了过去。她谨慎的瞟去,就看后者正盈着笑意看向自己,半点不受影响,要么是心志太过坚定,要么…… “臣女侥幸,不敢要赏赐。”谢蓁斟酌语句,说点对皇上胃口的还是行的。 梁元帝果然笑意更浓,一个小辈,容貌肖似他的爱妃,那些私下议论他亦有所耳闻,初时的确起了愤怒,可还未等他去问妁儿却是自己哭着来求要彻查此事了,推算时日,那是妁儿入宫不久正富盛宠之时,怎可能……至于谢元,自祖辈传承都是个刻板死守的,更是不可能了。而后随着身体大不如从前,他听任流言不管,当个为色所困的糊涂人,倒真有魑魅魍魉趁机兴风作浪。嗤——那幕后之人…… 王皇后声音款款,“谢蓁开了个好头,皇上可得好好嘉奖一番。赏赐金银都是俗气之物,反倒不如那崂山雪玉恰好有养颜温润之效,女儿家带着也别致。”梁元帝近日来沉迷崂山之术,她刻意用这个,也不过是点了皇帝喜好。 梁元帝轻轻颔首,似是经皇后提醒,觉得甚有道理,“甚好,就赏这个。来人——赐赏。” 不多时一名太监捧着攒金丝海兽葡萄纹缎盒,里头躺着一块美玉,质地澄澈莹润。王皇后目光掩不住的惊叹,从那盒子中拾起那物捏在手中翻看,朝着皇帝笑道:“这可真是臣妾见过最好的一块玉了。”说着她又朝着底下谢蓁招手:“过来——” 谢蓁莫敢不从,敛眉提裙小心翼翼的过去,任由王皇后亲自将玉佩带在了她腰佩上。正待恭色谢恩的时候,又被王皇后也虚托了一把,落在外人眼中则是十分优待了。 “谢将军的女儿,臣妾实在喜欢。”王皇后捏了捏谢蓁的手方才放开,同梁元帝说笑的时候眼尾扫了一下万贵妃。 这一幕恰好落在方是回来的秦兰馨等人眼中,尤其是赌输被谢蓁指使给那只臭松鼠摘松果的林芷,几乎双目喷火。要知道那松树几丈高,她绝不可能爬树。谢蓁竟让人寻来棍杖,非要她亲力亲为,她就那般举着打落,一同掉的还有鸟儿受惊落下的鸟粪,落在额头,虽然已经除去,可那股恶心感挥之不去,把额头洗得快破了皮那味道儿都还在,误了回来。 那目光中怨气犹如实质,当即就叫谢蓁察觉,隔着人潮看去,就瞧见了额头红肿的林芷,眯了眯眼。她原本就是替原主出口气,纵容着松鼠在她打松果的时候捣乱,谁想连鸟都来凑数,瞧了乐子,而后就顺召回来,还有点惋惜,这般瞧着竟忍不住低低发笑。 原先没注意的,这下都聚焦到了林芷身上,少女原本就脑门高的,这一揉红了一大块,好好的世家贵女却这般不修边幅,不成体统。而林国公更是觉得丢脸,横了身旁妇人一眼,后者当即拉扯了过,稍作遮掩低语几句带着回后方营地收拾去。 林芷被国公夫人揽在怀里,半途回首正好对上谢蓁仍未收回的目光,那里的调笑嗤讽显而易见,生生气得身子发颤,被国公夫人一带,僵硬着离开。 谢蓁原来的位置靠近万贵妃,经赏赐一遭却被王皇后拉着坐在了秦兰馨的位置上,当是与小辈聊天。也不知是否故意,‘投其所好’地聊起早年的狩猎趣事,有意无意地带上了昭王。这份用意不难猜,谢蓁坐着乖巧听着,偶尔应上两句,显出女儿家怀春羞赧模样,惹得王皇后掩唇笑得促狭。 “皇上,前些时候臣妾可听闻昭王冲冠一怒为红颜,这可着实难得了,不过朗有才,女有貌,也堪堪是般配呢!”王皇后倚向梁元帝,嘴角含笑情致绵绵。 谢蓁依然低眉顺眼,在这些深谙权术争斗人面前,总是低调些好,而王皇后的想法与她不谋而合,不,应该是恰好对了宋显珩的计策,偶尔扫过自己的凌厉目光恰好说明了这点。 尚不过片刻,谢蓁只觉得暗里刀光剑影看把自己闪花了之际,突然从前头传来消息,谢将军与昭王正在斗熊。 谢蓁一愣,她只听过斗牛,斗熊是什么玩意儿?而后就有旁人不掩兴奋地给她解释了,历来行猎场上黑熊是最高等级,谁能猎到黑熊便是大赢家,俩人同时发现自然免不了一番争斗,尤其是传闻不合的谢将军与昭王,可不是有热闹可看。 场上的人去了大半,谢蓁也坐不住,从听到黑熊就隐隐不安。倒是王皇后瞧出,拍了拍她手背,语带深意道,“去罢,看着点,别伤着了。” 谢蓁循着人潮找去,不多时就看到了与黑熊缠斗在一块的两个熟悉身影。大抵是被人激怒,黑熊张着獠牙一掌一掌捞着人,想要把这俩个讨熊烦的弄死,粗壮的身子当有几个粗壮汉子累加起来般,踩着地面都能发出震动。 谢元一记弯身躲过熊掌,眸光却不离宋显珩,蕴着晦暗。熊掌再落,宋显珩利落翻身腾跃,身手矫健,截下谢元掠向黑熊身上金色祥云标记,后者识破,二人再度缠斗一起。 谢蓁与众人等看得心惊胆战,偏二人似乎并不在意,宋显珩挨了熊瞎子身子一撞,被迫退后几步,要说他也没有对这头熊势在必得,甚至在最初都想到了这局面,念在谢蓁的面上不争就是。孰料,谢元像是看透他所想似的,一上来便说不战便退的废物谢家看不上——之后,就成了这般。 得防熊瞎子,还得防谢元的凶招。 谢蓁看不出名头,只觉得每一次过招都凶险万分,再加上旁边还有个狂暴的熊瞎子,他们这都能打起来,为的什么……心知肚明的谢蓁担心之余简直不能再好。 大抵是厌烦了俩个人扯着自己斗来斗去,黑熊狂吼一声,熊掌径直拍向谢元,而正与宋显珩缠斗的谢元避闪不及,眼看就要被熊掌那锋利指甲刮到,身后方的力道拉拽生生退了大步,叫熊掌落了空,也正是这一落空,黑熊更怒,仗着身躯庞大无差别攻击了起来。 宋显珩拉住了谢元,自己却被黑熊的掌背甩到,嘴角淌了血丝,口中的铁锈味刺激得原本性情清冷的人眸中凝聚暗色,几乎是快准狠地出手,袭向黑熊的脖颈,软剑如银练游走,在谢元反手用刀隔档开黑熊之际,借用力道生生从已经化开的伤处横割开。 黑熊惊怒狂吼,血液顺着脏污毛发淌下,不多时轰的倒地。 宋显珩手持软剑,一身肃杀之气。谢蓁几乎是不掩崇拜了,眸中热切,与宋显珩抬起的眸子相对,后者化开的清浅笑意,眸光熠熠生辉。 旁边黑熊的尸体倒着,谢蓁心中大石落定,就是这头熊,好端端突然扑向自己,致使谢老爹扑身来救,险些被掏心,伤得极重。而黑熊扑向自己的原因,谢蓁想来想去都只能算在原女主那,对付谢元的方法,再没比自己好使。 “哼。”走回来的谢元不轻不重地一声,唤回了谢蓁走神的思绪。 谢蓁赶忙过去扶了把谢老爹,被后者制止,捂着受了撞击的胸口处,脸色青黑地瞥过一眼宋显珩,“好得很。” “……”宋显珩默,觉得以后的路似乎更难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  谢将军:没有以后没有路,连门缝儿都没有!(╯‵□′)╯︵┻━┻ ☆、第103章 临化山,三面环山,一条堑河贯穿,寒冬之后河面结冰,只有临近狩猎营地的河口被凿开了冰面取水,余下便是一片冰封的盛景。 枝头枯叶掩在雪下,风一吹,随着雪簌簌落下。一双精致的撒花鹿皮靴踩上,发出的沙沙响声回荡在一方瑰丽天地,雪停,一道五彩霞光折射冰面,时隔多年,依然美得惊心动魄。宋显珩将人带来这,便是瞧一瞧这等风光。 谢蓁转过眼,看着冰雪中遗世独立的男子,略无语道:“你把我掳来,那边该乱了。” “乱不了。”宋显珩虽然神色淡淡,见那双乌眸直直凝着自己满是好奇,唇边不禁溢出笑意解释,“离开的时候谢忱看到了。” 谢忱看到必然会回报给谢老爹,她被宋显珩带出来,谢老爹要想俩方少有牵扯,指不定还得费心瞒着。谢蓁不由又看了宋显珩一眼,果然瞧见那双平静无澜的眼眸底下也蕴着无奈,倒像是……破罐子破摔了。 谢蓁拢着眉头,前面猎熊刚在宋显珩手里折了面子,虽说历来有‘谦让’王公贵族的习惯,但她瞧得出老爹那本就不打算让宋显珩好过,结果还是败了,外面不懂的倒是说得过去,可依着老爹脾气——一定是气炸了。 “你不是说对狩猎没兴趣的么。”谢蓁话里还是隐了一丝埋怨,明明之前就有所预料,也得了宋显珩说法,不会跟谢老爹争锋对上,结果…… 宋显珩自有他的缘故,然而只是短促的回了几个字:“不能让。” “……?”谢蓁迟疑一瞬,再瞧着宋显珩脸色无奈,霎时会过意来,也是半晌无语。 宋显珩瞧着她苦闷模样,宽厚手掌附在了她脑袋上揉了一把,“这种事交给我来烦心。” 谢蓁知晓他是让自己安心,稍被安抚。谢老爹的出发点都是万贵妃,若她要救,必然要切断二者关联,宋显珩大抵是猜到,不问缘由的相帮倒是让她松了口气。 “先前的刺客藏在御膳房,事情一出,御膳房被清查了两遍,并未找到有用讯息,反而说的都是那名刺客扮作的太监孤僻又是末等,无人关注。唯一有用的是那人往万贵妃的帐子送过两回燕窝,然而同样的差事不止去了万贵妃那,做不得疑点。”宋显珩的手转而落下,掸落谢蓁肩头落下的雪道。 谢蓁闻言,倒和大哥查回来的消息无二,刺客与接应等一死,死无对证。万贵妃许是许了那人后路,孰知却是死路。“她下手向来周全。”一如东宫放火那桩。 宋显珩深邃眸底亦是划过一抹冷色,“到底是心急所致,有痕迹可循。” “嗯?” “万贵妃在后宫收拢朝臣,但错就错在企图沾染朝事,谢元是其一,以……以情为饵,饶是如此她也未必放心,因你我关系而疑心谢元亦在情理之中,谋划行刺反而暴露。” “刺客是她的人,都被灭口,何来暴露?”谢蓁拧眉,愁容一片。 “能给她用的人手必然出自万家,万家私底下招募的幕僚分散各处,越是知情多的越怕死,留下安身立命之本,只是这件事万贵妃不知。”宋显珩嘴角勾起一抹嗤讽,想是来不及谈。“证明刺客身份的令牌,还有一封信,在他床板夹缝搜出。” 谢蓁眼睛一亮,“那岂不是可以指证万贵妃!”若是谢老爹执迷不悟,谢蓁也想过和宋显珩联手让万贵妃——意外身死。让谢老爹连造反都来不及。 宋显珩闻言露出一丝苦笑,他呈递上的证据……到了皇兄面前只怕反被利用。 谢蓁从他面上瞧出不对劲,蓦然想到白日里见着的梁元帝,身形消瘦面颊凹陷,双眼却亮得惊人,透着一丝不寻常气息。旁人都道梁元帝身体恢复,她却从大哥那知晓,那是梁元帝服用元撼大师的灵药所致,术士的药求仙问道不过是话本里的故事,哪可能真的能长生不老,偏偏来始皇都……再说梁元帝,也不意外了。 “晚些我当成是大哥找到的送去我爹那。”但凡沾上万贵妃,只消几句,恐怕真的能轻松解了嫌疑,就像她受赏时那般,但谢老爹那……总要一试才行。 俩人又走了一段,直至晚霞缀满天边,方骑马而回,临到营帐,便瞧见升起的熊熊篝火,宫娥侍从穿梭其中,忙活着晚宴。 远远寻了无人瞧见的当儿,宋显珩忽而将人从马背上抱了下来,马儿哒哒走了两步,甩了尾巴恰好遮挡住二人身形。谢蓁就这么被禁锢在了宽厚胸膛里,又顾忌着周遭万一有人,都不敢高声语。 亲吻落在额发,顺延而下,轻柔缱绻地自眉心、鼻梁,停留在唇瓣,气息相贴,故意勾缠,让人在这和风细雨般的牢笼里沉溺。 半晌,谢蓁气息不稳地被放开,呼吸到凉薄空气,才发现自己紧紧攀着宋显珩的肩膀,半是主动,一下晕开绯红。心底不合时宜地咕哝,昭王的水准一日千里…… 只是面上却不服输的,犹带雾气的乌眸扫过去一眼,“敢在这胡来,万一叫我爹看到,定跟你打起来的。”实在是之前的阴影过大,谢蓁一清醒过来就环顾四周,生怕谢老爹又正好看见。 宋显珩被那一瞪,心间撩拨起涟漪,不着痕迹地退了一步,平复身体自然而起的反应,嘴角却是噙着三分促狭,声音晕开笑意。“蓁蓁中了彩头,总该叫我也欢喜欢喜。” 谢蓁抬眸对上那人惯是云淡风轻的眸子里涌动的浓烈□□,耳根绯红更甚,正好映入男子肩头积雪零落,万般风采而有了烟火气,“别——我要回去了。” 宋显珩的笑意一顿,随即涌起无奈,瞧见她要走,兀的出声,“小心皇后。” 谢蓁的身子一顿,回身望向,看宋显珩转为郑重的神色,点了点头。今个白日里领赏那遭,岂能看不出王皇后不怀好意,恐怕在那些人眼中自己就是一枚好用的棋子罢,以己度人,自然也认为宋显珩也……嗬,不知日后该有如何热闹的。 待谢蓁回了自个帐子内,玉瓒当即迎了上来,脸上有如释重负,却又眉头紧皱,“小姐回来就好了,老爷发了好大一通脾气,正着人找你。” 谢蓁正打算去找谢老爹就瞧见一抹淡粉宫装匆匆而至,“谢小姐,皇后娘娘召见。”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皇后要怼万贵妃了啊啊啊啊啊啊啊,来给我点动力嗷嗷嗷~ 剧场: 我种了个瓜,悉心照顾看着茁壮成长,刚刚长熟了,就有个偷瓜贼惦记上门,你说我高兴不高兴。 宋:谢将军。 谢元瞪。 宋:……蓁蓁她不是瓜。 谢老爹(╯‵□′)╯︵┻━┻ ☆、第104章 山野之风萧瑟,几只寒鸦在呱呱叫着,突兀地被脚步声惊起,惊慌飞离光秃秃的枝头。 枯树下,营帐间上百名身穿铁甲的甲兵一列列穿行其中,巡视之机,却透着道不清的肃杀之气。 铁甲片互相撞击,金属的铿锵之声大作。 谢蓁还未走到那顶明黄帐子,便先瞧见了谢老爹。后者统率甲兵,神色凛然地绷直着身子,腰间的长刀因为他的动作与铁甲铿锵撞击在一起,发出令谢蓁心颤的锐鸣。 “爹——”谢蓁呐呐唤了一声,循着目光,竟隐约瞧见黑压压的山头暗影攒动,有银光一闪而逝。 谢元对上谢蓁神情里的局促惊慌,冷厉神色缓和一瞬,“夜里加强了巡守,莫怕。” 谢蓁却是没那么好糊弄的,皇后突然急召,谢老爹又是这反应,心底隐隐有了猜想。垂眸敛了神思,故作轻松俏皮,“爹,这遭出来这么久,祖母定是挂念的,回去给祖母带上这儿的酥油茶,临来之前祖母还念起过。” 谢元听她提及老夫人,神色一顿,搁在刀鞘上的手蓦然垂下,良久方是回应了个好字。 谢蓁装作不明他眼底翻涌的情绪,转身随着宫娥催促入了天子营帐。 浓郁的药味叫谢蓁一进入就下意识地屏了下呼吸,待看清楚里头情形极力掩下了诧异。一身明黄龙袍的梁元帝坐在榻上,亮堂烛火带来的荫翳笼了一层,反叫人看不清楚他脸上的神色,只这氛围绝对称不上愉快。 而谢蓁的到来叫几道目光悉数集中,都是威压甚重,叫谢蓁险些喘不过气。好歹端住了,依次给皇上皇后等行礼,再是垂首恭立,饶是守规矩的。 王皇后一身刻丝通袖百鸟朝凤服,端得是眉目沉稳庄重,“你向本宫兄长揭发,可知污蔑朝臣后宫妃子都是一等一的大罪,若有半点谎话,都能叫你满门抄斩!” 谢蓁随着她的话落,胸口砰的一跳,落实了猜想。地上跪着的跪着的婆子一身粗布麻衣,身上连件像样的首饰都没有,反而磋磨得老态十足。此刻闻言正瑟瑟抖着,紧忙喊着草民不敢。 揭发——? 谢蓁暗觑了王皇后一眼,恐怕是花了极大心思才找出对万贵妃不利的人证,眼角余光溜向并未如往常般坐在梁元帝身旁的万贵妃,眼眶红红,站着凝着冷意。 “皇后说的极是。你既咬定是当年的接生婆子,牵扯谢蓁身份,如今人也在,你仔细瞧,若如有半句不尽不实,定然严惩!”梁元帝低沉黯哑的声音回荡,敲在在场这些人的心上,散成各种心思。 婆子干瘦的身子听了梁元帝的话立时抖成了一团,哆哆嗦嗦地起身往谢蓁这边来。 王皇后坐在梁元帝的左手旁,神色淡淡,眼底却是暗流涌动,睨着谢蓁犹如看着一只蝼蚁,顺着蝼蚁再看向那只盘亘皇上身边数载的毒虫——自己早就被那哭声扰耳,此时目光触及更是难抑厌恶之色,疾言厉色的指问:“你可瞧清楚了她可是你当年接生的那婴孩?” 谢蓁被婆子干瘪的手猛地拽住,故意蹙眉装出该有的反应,实则心中清明如镜,是了,这般大的阵仗,大抵是朝着万贵妃招呼去的。她忽然想起王皇后白日里拉着她的手时那股异样感觉,此时倏然想通。哪里会无端那样显亲厚,怕是借着机会查看自己身上的标记。 只是此举却也称了她的心意,她先前私下所查,和宋显珩查到的拼凑,当然清楚生母并非万贵妃。而王皇后此计争对万贵妃,实则也是对付谢家,若事情坐实,她和谢老爹都难逃一死。可惜算漏一节,恰好叫她利用上,屏气凝神静待事情往她预想的发展。 那婆子也是被眼前的大人物吓得丢了魂,听了呵斥要去查看便也忘记礼数,一心显得急促的抓了谢蓁的手腕,翻过去朝着内侧仔细看了,那模样恨不能十二万分的仔细,眼珠子将要落在谢蓁手腕上了。“是,是这!这儿有颗痣!” 谢蓁想通更巴不得这婆子多说些,猛地抽回手,到底没敢在皇帝面前放肆,却也不满那粗鄙婆子的行径似的,“你这婆子好笑,身上有痣的多了去,你看着喊的是何意!” 王皇后静静瞧着,眸底森然冷意晃动,堪堪是置二人死地的阴狠。“确实凭一颗痣说明不了什么,这叠东西还请皇上先过过目。” 宫娥恭敬捧着一本厚厚簿子交呈给了梁元帝身旁的公公,再由公公转呈到了梁元帝面前,只一扫过,就倏然陷入沉凝,面色可怖。 “没想到妹妹在寺里不守清规,满是不该有的念头,情意绵绵尽写了纸上,定是没料到会叫一个接生婆捡了去。”万贵妃眉眼携笑,只笑意未达眼底,嗤讽道。 随即那手账就被盛怒的梁元帝摔下,不偏不倚扫了谢蓁额发,纸页刮过脸颊的疼蓦地被纸上内容盖过。扉页上那只画眉鸟栩栩如生,一目十行,倒是大抵清楚了谢老爹的□□过往。果然—— “皇上,臣妾真不知这是哪里冒出来的山野妇人竟这般张口胡言的,单凭一颗痣就能判定她与臣妾有关,若皇上真的信了,臣妾……臣妾只能以死证清白了。”万贵妃抽抽噎噎,一张艳丽容颜哭起来也是风情。 要说万贵妃这些年盛宠不衰也不是没道理,至少拿捏男人的心态拿捏得准,眼角余光瞥见梁元帝那一闪而逝的动摇神情,姿态更是做足,俨然一副受害者的模样,盈盈水眸与王皇后相对,却是露了一抹明晃晃的恶意。 王皇后蓦地咯噔了一下,只觉得万贵妃的反应隐约诡异,然神色一转,依旧是铁了心要让万贵妃今儿个折在这了。皇上的身子旁人不知,她岂会看不出来,都是那奸妃媚主弄得皇上身子每况愈下,偏偏又迷上崂山之术,寻长生道,于她看来更像是一场黄粱梦,心惊胆战之余却看万妁使尽心计手段缠着皇上,唯恐来日生变。一如在抵达当日那刺客行径,生生搅乱了她的计划,这次特意让兄长将人送至,便是打定主意不让她归京。 人是她兄长找来的,绝不会有错,谢元与万妁的私情旁人或许不清,但是嫂子与万家几位表小姐有过私交,虽说事后都被遮掩,但总有蛛丝马迹露出来,拼拼凑凑不难猜出两人当时情深几许。 而万妁进宫前两月,恰是谢元离京戍边之时,不到开春太后崩,万妁已经是嫔妃,受宠当盛,也是那时感念皇恩,自愿替皇上入六安寺守孝一年,茹素斋静,誊抄佛经为太后与皇上祈福。也是此举叫皇上始终对其存了一分与旁人不一的情分。 哼,什么守孝,恐怕是发现腹中怀有身孕借以躲避,奈何当初用的是太后名头,而人又在宫外。她当时只当万妁是个知分寸的,也懂避锋芒才去宫外,不想直至十数年后才明了是这缘故。王皇后心中暗暗发恨,真是她当时太过宅心仁厚了,不然岂有她万妁今日的嚣张气焰,此时每每想起都是一阵怨毒。 “草民千真万确是替万家小姐接生的,要看这位小姐是不是,只消……只消看看她胸前左侧肋骨上方三寸有颗红痣!”旁人还未问她,那婆子怕死早就亟不可待的叫唤了起来。她从青州被抓回来这一路堪堪是吓破胆儿了,也托看顾侍从聊天的福,总算弄清楚了自己这遭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般吓得魂废只教她想起十余年前,她替万家接生得了好大一笔银钱,谁想万家竟没想让她活命,也是,事关名声怎会让知情的活。她那日晚归,反是与她交好的崔婆子替死连着屋子被烧成灰烬,她连夜逃出城,这些年隐姓埋名都不敢打听京城的事儿,原以为能躲一辈子,还是没想到…… “草民千真万确是给万家小姐接生的婆子,绝没有半点虚话。” 这话也就是说万妁与谢元私情甚笃,堪堪是打皇家的颜面了。 梁元帝面上眉头皱拢起,贴身伺候的太监已经知会,尖着声音道:“给咱家掌嘴!御前哪容你这般张狂!” 几个小太监立即上前毫不留情的扇起了那婆子的耳光。 “皇上!”王皇后变色,转了身子正对向梁元帝,“此人紧要,皇上暂且留她一条命!”她扶着扶手的手暗暗发力,手背上迸出道道青筋。好好的对峙,这般打起接生婆子来,还不是验证了皇帝心中还是割舍不下万妁! 万贵妃嘤嘤一声,与梁元帝美眸含情一对,昭显委屈,“皇上,臣妾身正不怕影子斜,只管验证就是,若今个不验出个子丑寅卯姐姐是不会收手了。”尾音染上哭腔,更显了王皇后为恶。 王皇后最服也最恨这人说话的本事,闻言当即截断道,“事关皇上颜面,臣妾斗胆,慎重行事,若是清白臣妾当然会好好跟妹妹赔罪。”她是笃定万贵妃有鬼,趁着皇上此刻惊疑,逼着去验证了。 万贵妃听闻那话,嘴角几不可查地弯了弯,倒像是义气用事地应了声好,瞧着像是被赶上架了,美目凝向梁元帝,堪堪是一汪秋波勾人怜惜。 谢蓁自被婆子当面点出私密,脸上不知是羞红还是气恼,神情都有些不对,然没等她说话,就叫王皇后身边的宫娥被‘请’到相邻的帐子检查。 “奴婢替小姐宽衣。”随行来的宫娥恭敬疏离。 谢蓁也不阻拦,由着她们去,方才瞧着万贵妃那神情定然是有对策的,而御前也没有自己说话的份,反而看那二人刀枪往来,坐收渔翁之利即可,独独谢老爹那—— 等宫娥仔细检查过,谢蓁从容地穿回了衣裳,宫里的事不能打听,尤其这人里头有皇后以及皇上身边的,她只作配合,跟着她们回禀。 一出帐子,迎面而来的寒风吹得谢蓁几乎睁不开眼,待能视物一下就瞧见了站在不远处的谢老爹,那神情是她从未见过的阴郁。而谢老爹身边数十个侍卫,各个屏气凝神,手扣着剑鞘神情端肃得很。 风沙起,略是迷眼,从另一头竟瞧见了另一拨人马,黑衣盔甲与之较劲般相对。领头那人站在谢元斜侧面,银白滚边翻绣团龙蟒袍衬得身姿颀长决然,倏然与谢蓁被风吹得雾气迷蒙的眼眸,瞳孔骤然一缩,再是神情复杂掩不住那满满心疼。 谢蓁眨了眨眼,抹了把眼,瞧见二人眼底皆是不可抑制的冲动暗色,忙是摆了摆手,奈何被催促得紧,只来得及张口作了无碍的口型,期望两人千万别起了冲突。 谢元和宋显珩二人俱是追了一步,守在御前的禁卫“噌”的亮佩剑,阻了两人再往前一步,半点不通融。 到底有谢蓁那一记安抚在,宋显珩反而躬身谦退几分,“谢将军,蓁蓁比你想的能经得住事。此番护卫安危,还是由本王来得好。” 谢元眸底依然冷意一片,目光沉沉落在了后来在他面前再未端过架子的年轻王爷身上,何尝没有因为谢蓁那番举动而稍是安稳,可那想法依旧不变,若里头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二人有个差池,他就是冒天下之大不韪又如何。 “将军。” “臣护卫皇上安危,王爷多虑了。”谢元神色淡淡,只眸中翻腾的杀意悉数敛去,转化更沉的冷色。 …… 传回的消息证实,谢蓁确是婆子接生,那婆子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抹了一把额头逼出的汗,一条老命险些折腾了去。随后老老实实交代了当年经过,大抵是被灭口那遭太惊恐,时至今日还记得甚牢,被反复询问,竟是没一点纰漏,当时种种皆能说出,只有些模糊的倒不甚重要,也足以证明婆子所言属实。 谢蓁是万家的,这般容貌,还能是万家谁的! 王皇后志得意满,只当万妁是难逃一死,便要让人将婆子带下去,事关皇家颜面,总有他们听不得的。 “慢着。”万贵妃倏然开口。 婆子又是僵住,不敢抬头看那位,“贵……贵妃娘娘还有何吩咐?”心中只觉得触摸到了极大的秘密,仿佛头上悬着一把刀,这是要命啊! “你说你接生的女子身上也有同样红痣?”万贵妃冷眼睨着,提的却是婆子证词里的一句。 王皇后闻言当即蹙了下眉头,直觉自己疏漏了些什么,就见万贵妃自己缓缓从地上起身,委屈的神色中释然一般。她摆手先让人带着婆子下去,帐子里,该是被触怒龙颜的人在之后未出一言,拄着下巴,神情又是悠远。 “皇上。”王皇后低低唤了一声,对这情形并不少见,自从服用仙药之后,皇上时常会出现这种情况,上回昏迷不就是这样突然…… 直至几声后,梁元帝才似惊醒,皱了下眉头,让身边侍候的公公从床头取过了一只精致匣子,急切地拿了里头瓷瓶吞服了一粒,那种舒适的感觉重归,眉梢舒展,视线扫过,仿佛是在回忆方才发生了什么,然随着时间推移,脸上神色更加莫测。“宣谢将军——” 王皇后却是不等,忙是道,“皇上,万妁与谢将军私通生下孽子,其罪当诛!”又是一顿,召了随侍将谢蓁扣住,“这等有失颜面,不该存于世,皇上!” 谢蓁蓦地抬眸,被紧紧扣住的力道挤得骨骼生疼,分明是故意为之了。然谢蓁这等硬气还是有的,而万贵妃却一反常态的不吭声……转瞬之间,各种阴谋在脑海里走马观花,最后直直对上梁元帝深邃锐利眼眸。 谢蓁目光再沉静不过,“皇上冤枉!父亲绝不会做出此等欺君妄为之事!” 谢元听宣入内,瞥见这幕神情倏然一僵,划过戾色,方是行礼参见过皇上。昭王紧随其后而来,用的是请皇上参宴的借口,瞧见谢蓁情形,眸光直直滑向王皇后,带了几缕晦暗不明。 梁元帝眼眸沉沉,分不出蕴怒亦或是其他,随着沉默时长,谢蓁心中亦是生起惧意,生怕下一瞬便是兵荒马乱,毕竟没有哪个君主容得下戴绿帽的名头!何况是盛怒之下—— 作者有话要说:  ☆、第105章 谢蓁一直暗地里留意万贵妃,在谢老爹进来的那刹,那倏然划过的异色瞧得清楚,仿佛舍弃什么般惋惜。虽然被扣着动弹不得,脑子却是运转飞快,以万贵妃心计,一步算十步,自然能猜出万贵妃惋惜的是什么。 谢老爹固然好用,总归比不上性命。而这当口,仓促之下的应对,反而失了转圜的机会。而谢蓁要的就是如此,再没有比眼下更好的机会让谢老爹认清真相,只是这真相于他们来说甚是伤人。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谢蓁只忧心瞧着,更没在意自己受伤情况。 而谢元仿佛从她眼神中读出了一切,自己总以为孩子还小,却没想到自己的疼爱得到万分回报,甚是暖心。他垂首跪立,至今未听皇上吩咐起身,眼下局面还是让他绷紧身子临到一个界限。 倘若……倘若皇上真要动他女儿,他便是拼了性命也要,也要如何……谢元因为心底冒起的巨大念头愈发心神不稳,衣袍覆着的身子骤然紧绷,豁出几分毅然决然。 万贵妃神色掩掩,何尝不了解谢元,赶在事情无法挽回之前施施然开口,“臣妾愿自证清白。” “皇上,事关臣妾娘家名声,本想掩着不说,谁知竟被有心人利用叫姐姐这般为难于我。”万贵妃神色哀戚流于表面,实则眸底满是阴沉,委屈开口,“六安寺产子这等无稽之谈,姐姐怎会信呢?” 王皇后转过眼,最见不得她这模样,轻嗤,“本宫倒想听听妹妹还有何辩解的。” “臣妾入宫侍寝……皇上最是清楚的。”万贵妃声音柔柔,配上那张面孔,确是蛊惑人心。“至于在六安寺,皇上私下来瞧过臣妾,若当时有孕,皇上岂非会看不出!” 这话一出,隐匿的意思昭然若揭,梁元帝私会万贵妃又能证明,虽说不合时宜,确是真的找了最好的人证。果然梁元帝始终沉凝面色,仿佛因为被揭露这事而显了不快。 谢蓁敛眸,并不理会她的惺惺作态,反而忍着胳膊扭曲的疼痛并不愿出声刺激到谢老爹。而后抬眸的功夫,就映入不偏不倚恰好站在一尺外的宋显珩,一粒扣子随着后头骤然松开的力道滚落脚边,被她踩住。 这边谢蓁机灵依然反握着侍从的,细微变动未引来关注。低垂眉眼掩过笑意,心底涌了一丝甜蜜。 宋显珩的目光则落在谢蓁露出的一截手腕上,红痕清晰可见,眉眼落了暗沉,王皇后要如何对付万贵妃他不管,却不该用谢蓁—— 王皇后此刻全副心神都在万贵妃身上,直觉若错失机会,以后再难,遂紧接着发难,“若本宫记得没错,万家一对双生姐妹,一样殊色,可对?”言下之意便是有人代替侍寝了。 谢蓁饶是佩服她的急智,再见她死咬这点,若是不牵扯上谢老爹与她自然是极好的计策,只可惜——她偏偏弄反了事实。 “还有那手账为证,白纸黑字,还能也是编造污蔑你不成,哪个那么有本事能编得这般详尽真实!” 那手账依然在地上,谢元自然顺着瞧去,看到的与谢蓁方才所瞧相同一页,很快从那字里行间变换几许莫测神色。姑娘家的闺房心事,字字真情流露,若换了旁的时刻,定能叫自己欣喜万分,此刻倒像是悬在头顶的催命符了。 “我娘,我娘不是万家已故大小姐万眉么?”谢蓁仿若这会才明白过来,如梦初醒般惊呼,“父亲沉溺于母亲的死一直不愿多说,我却很想母亲,便着人私底下打听,收集了母亲生前书画,其中一块帕子更是随身携带,大可叫人去取,一证字迹便可知。” 此番言论一出,叫俩人都有些猝不及防。王皇后几乎没想过横生枝节,连眸中的怒意都来不及收敛,而不远的万贵妃惊讶神色转瞬即逝后便观起了局势,只眉心蹙着,同样的不喜。 谢蓁却是不管,在梁元帝默许的情形下,招了玉瓒回帐子取。不多时,玉瓒掩着惊慌神色复又回来,手里仔细捧着一物,而后却还跟着一罩着漆黑斗篷的人。 玉瓒抖着行过礼,那绣了一行娟秀小字儿的帕子就和手账一起由李公公呈到皇上面前。而后方对上小姐,低声通禀,“小姐日前着人找的人找到了,奴婢擅……擅自做主将人一并带了来。” 谢蓁很快敛了疑惑之色,在几道打探目光中淡定异常,一副事先知情的模样,实则眼睛滴溜溜转着,同样猜测着身份。 宋显珩看着她那模样,忽然回想起最初交锋那几回,这人也是如此……浮了几分怀念。而后便将目光对了来人。 “还不将帽檐取下。” “民妇容貌有失,唯恐惊了圣驾。”帽檐之下传出女子尖细微带颤抖的声音。 梁元帝亦是疑惑此人身份,“无妨。” 那女子伸出一双骨节白得吓人的手摘了帽檐,赫然露出一张疤痕交错的脸,几乎都是被灼伤后的痕迹横亘面庞。只一眼,乍见皇上露出的惊色,忙又低下头去老实跪着。“民妇,民妇乃是万家大小姐万眉的丫鬟,当初大小姐来了府上,是由民妇贴身侍候的。” 梁元帝也察觉自己有些失态,目光转而落在了帕子上,取出比对,与那手账自然一致,他原先动怒自是以为此物为万贵妃所有,可这会儿细看…… “妁儿可识得此人?” 万贵妃也叫来人的身份惊着,再看那模样,心中更是不确定,当年母亲到底是如何处置那些人的,一个接生婆子还不够,竟还冒出个侍候丫鬟。只面对梁元帝的问话,像是有些胆颤不敢看似的回道,“这婢女……臣妾瞧不出。” “民妇有卖身契为证。”自称万眉丫鬟的声音里裹挟了冷意,自证了身份。双手呈上纸契,唯独清凌凌的眼眸与万贵妃相对时划过怨毒之色。 “你说你是万家大小姐的贴身丫鬟,那怀胎……”谢蓁恰到时机得提及。 “正是民妇陪着小姐,小姐每日都会写,期盼孩儿出世,盼着谢将军来接!”那女子应答,再看向问话之人,眸中露了欢欣缅怀之色,“小,小姐……是小小姐,真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女子的喃喃声叫周遭都听得清楚,反应各是不同。 谢元自那话落,便是一副如遭雷击的模样,若那人是万眉,那之前种种——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云雨之时,那低吟悦耳,数的情动,饶是羞赧万分,自己怎会错认—— 万贵妃没的功夫见认亲的戏码,只觉得有什么正慢慢脱离自己掌控,心底惶然倏起,厉声道,“单凭一面之词何以取信,定是有人刻意找来冒充作的伪证!” “小姐第一次与谢将军相识是在……”那名丫鬟自发地讲述起过往,隐去内情,说得倒是一般家仆能知道的事儿。 谢元整个人被阴影罩住,看不清楚神色,只绷直的背影叫谢蓁看得忧心不已。心想这人说得未免也太过详尽真实,她确实找过当年与万眉有关的人,大抵都叫万家处置了的,如今突然冒出一个,她理所当然的以为是宋显珩找人冒充来的,可如何能知道那么多—— 宋显珩与她目光一对,眉梢一扬,映着真实无可欺。 “——!”谢蓁是真真惊着了,这般时运也是没谁了。 万贵妃的目光掠过谢元直直落在王皇后身上,看着她几乎抑不住气急败坏的模样,心里窝火撤去一半,她不能阻止谢元得知真相,然这丫鬟说的在她看来还有补救的机会,那些含糊了的过往没有比她更清楚的,万眉那个蠢的,原本不过一替身竟妄图替代她,那是她这辈子都要瞒下的真相! 王皇后颓然退了一步,与万贵妃目光相对,眸中显了不甘愤怒,“万妁,你早知今日刻意布局引我上当,好恶毒!” 万贵妃闻言,在梁元帝视线扫过之时,快速敛了神色,依然是那副委屈模样。今日这出毁了她苦心经营的谎言,可瞧着王皇后这般不肯认清楚事实的模样,倒也痛快,只是她再怎么否认都改不了事实,余光瞥见谢蓁随着丫鬟所言陷入悲伤的模样,惊疑片刻,只当是个蠢得毁了她精心布局的。 “姐姐认定那婆子所言,一心认为我有辱皇家颜面,实则何尝不是姐姐心底阴暗所致。”万贵妃心神俱伤,清泪满面。 王皇后溃坐在了椅子上,忽而神色古怪了起来,“未婚有孕确是有失颜面,还不至于将当年知情的悉数灭尽的地步,阴谋,都是阴谋,那婆子是你故意留下的,这丫鬟,丫鬟也是假的——” “丫鬟是臣弟帮蓁蓁寻来的,万家大小姐故去,这位倒是忠仆,在墓碑附近盖了木屋独居,只因容貌尽毁,无人知晓身份,只当是个守墓的。”宋显珩此时站出,清朗声音道。 王皇后霎时调转,凝着宋显珩,怎么都想不到会有他帮腔,谢蓁,对了,都是因为她,竟让她一向倚重的昭王都——怎能不生怨气。 谢蓁垂着头,似乎还沉浸在听闻母亲旧事的伤心里,避过了俩人各自打探目光。 万贵妃今日亦是折损,却生怕多言有失,当年尽心瞒下的缘由暴露,先一步开口,“婆子方才说生子的女子身上有和谢蓁一样的红痣,这点,皇上可比你清楚。”她骤然发难,仿佛不堪受辱,转而寻向了梁元帝。“皇上,您待臣妾如何臣妾万分相报,满心装得都是您,奈何这番宠爱总是招来是非,今儿竟有这出,牵连谢将军,臣妾真是……真是……” 梁元帝好似被点醒,骤然沉喝,“够了,身为皇后好无容人之量,这些年来暗伤妁儿,她一再忍让,却让你咄咄逼人,朕都不忍看你嘴脸!” “皇上!”王皇后失色惊呼。 “谢蓁的出身妁儿早就同朕说过,乃是万家小辈情种谢将军,借酒行出的糊涂事,如今既已嫁为人妇,这段自然按下不表,妁儿所说句句属实,朕看倒是你心怀不轨!闹出这般动静,岂不叫人看笑话!” “谢将军乃是朕心腹爱将,牵连父女二人,王氏,你打的什么主意!”他故意招来谢将军听明白这桩,省得日后生嫌隙,而王皇后……王家得势太久,竟忘了这天下姓的甚,太子方是及冠就这样迫不及待! 谢蓁眼看着一场灭顶之灾就这样烟消云散,更是体会了一把万贵妃的深谋远虑,一颗心归位之后陷入了深思,只是如何处置又是皇家关上门后的事,一众闲杂人等自然都被送出了帐子。 这一局明显是王皇后败了,还惹来猜忌,谢蓁瞥了一眼那顶明黄帐子,里头如何再不可探,可外头的却是送上门来的机会。 远处篝火跳跃,围捕的猎物成了喷香四溢的晚餐,宫娥随侍穿梭其中,王公贵族等已然入席,全然不知这边诡波。 谢蓁收回视线,却见后头没有动静,开口唤了一声爹,却觉了冷意。 谢元仿佛魂游,乍听到声音,眸底暴怒如潮水褪尽,却留下痕迹,沉色满布。凝着这个模样性情都肖似那人的女儿,却因为刚刚得知的真相,多年来一直认为的事实被人谎言虚构,饶是此时,都忍不住心绪翻腾,只觉笑话。 谢蓁暗里拧着裙侧边,盯着谢元暗沉目光,上前揪住了谢元的衣摆,稍稍拉扯,带着些安抚的意味,“爹——” 谢元神色一凛,凝着那熟悉肆意动作,就好像看见幼时拉着他衣摆要去找娘的小团子,半晌才哑着声音似问非问道,“那自称万眉丫鬟的——”后面的话又咽了回去,还问什么呢,一桩桩一件件,都何尝不是证明自己识人不清! “爹,我怀疑娘的死并非意外。”谢蓁静静伫立凝视,不管万贵妃如何编造的谎言,今朝破灭,她定教她再圆不起来。 ……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民妇已经把知道的全都说了,没别的了,大人饶命大人开恩啊!”被关在与死去猎物同一间的婆子对着黑漆漆屋子里飘散的血腥味儿,真的是魂儿都吓飞了,乍一瞧见人来,点了灯瞧见官袍,忙不迭地扑倒地上连连磕头。 “你把之前在皇上面前说的再说一遍。”谢蓁自后面率先发声,里头的侍卫都退到了外头守着,倒不用顾忌旁人。 婆子认得这容色瑰丽的少女,正是她先前瞧过的那个,约莫猜到了少女身旁一身肃杀之气的男子身份,利落地又复述了遍,与帐子里所说无二。 “你可瞧过女子样貌?”谢蓁继续问道。 婆子摇头,当初那一大笔银子就是封口费,世家里头反叛的小姐也不是没有,她原先也以为是其中一个,怎么都想不到会牵扯这许多,“见不得的,只隐约知晓是万家的一位小姐。”到底哪个就不知道了。 “与我身上一样有颗红痣。”谢蓁补道,视线却溜向谢元。 随着婆子肯定点头,谢元瞳孔骤然紧缩,半晌却仍然压不住声音不稳艰难开口,“你……仔细说说。” “民妇没见过那位小姐的面儿,听声音是个温柔的人儿,当时民妇被人威吓,还是那位小姐开口解围,同孩子温柔说话,期盼孩子出世。所以民妇接生的时候也是万般仔细,孰料还是出了差错,令那位小姐殒命。”那婆子像是陷入自说自话,“那胎象明明还要晚一个月,却偏偏早了,险些保不住孩子,当时有人来给那位小姐喂了汤药……最后,最后孩子出世,女子却是血崩没救过来。” 喝的是什么汤药,昭然若揭,比起万家一个漂泊在外的小姐,一颗稳住谢元的棋子,孰轻孰重,万家选了后者。 谢蓁能想到的,谢元如何不知,甚至想的更多,当年马背上惊鸿一瞥,少女容色明媚,娇俏模样刻入心间。随后又是几次不经意交集,是了,如今想来那几次交集时不大不小的状况,分明是那人不熟悉所致,娇俏跋扈的,温婉似水的,两个人若是仔细,还是能分辨出来的,那那时候的自己呢? “元哥,爹要让我入宫选妃,我不想去,我想跟你在一起,元哥你去同我爹提亲可好?” “没想到我姐姐跟我长得一模一样呢,到时候让她替我去,你说这法子可好?” “元哥,看到没,那个就是我姐姐,我们是不是很像,不过她在外头长大,长成个沉闷性子,说话也怪没劲的。” 再后来,他与她约见,桃花林花瓣纷飞,他应景吹箫,少女惊喜过后,卷袖舒展,轻盈灵动,那一瞬的神采叫周遭美景都失色,再难忘怀。 而后禁不住情动,在女子娇媚喘息中浑然忘我,事后他许下承诺上门求娶,却不料变故横生,他被派出兵,再回来心爱之人已成后妃,万家竟那般胆大买通宫人将人送入宫中,再是那一声声的哭诉质问自己为何失约。 这些年他最是懊悔,莫不是自己晚了一步。 如今却被告知,这一切是万家的谋划,谢元踉跄退了一步,他自始至终都是被蒙在鼓里的傻子,好用得很! “若是那位小姐还在世,瞧见姑娘如此,定是欣慰的。”婆子为了活命,自然是拼命拣着好话说。 却不知这话又划开谢元的伤处,那一抹殊色存在记忆鲜明得恍若昨日,这些年无论驰骋战场,还是夜深人静,总是伴着自己的,却是这样一场阴谋下的牺牲品。 心痛,愤怒,怨恨……糅杂一起,谢元双眼泛着猩红,浑身煞气。 “谢将军?!”兜着斗篷的女子一身淡紫宫装,恰是万贵妃身边的婉秋,原以为买通外头的看守,却没想竟会在里面直接撞上谢元,难怪门口那侍从欲言又止,却不知这是谢蓁的交代。 谢元想也没想地扼住了婉秋的脖颈,一腔戾气仿若发泄,“想灭口继续玩弄与我?” 婉秋猝不及防,手中东西印证那话般掉落地上,在谢元眸中勾起巨大讽刺。“将将……军误误会……” 隐在暗影里的婆子吓得不轻,指着婉秋含糊了一声是你,显然也是认识的。 谢蓁一改冷眼旁观,这人乃是万贵妃心腹,又是随入宫的贴身丫鬟,婆子竟然认得那就只有…… “我娘万眉可是万贵妃害死的?你可是充当她的帮手?” 作者有话要说:   ☆、第106章 帐子外,火光隐隐,乐声糅杂着交谈传了过来,绡帘低垂,敞椅上的女子一袭金橘色百褶堆花宫装,神色却在跳跃的烛火下凝了焦灼之色。 恰是陪梁元帝出席庆功晚宴的万贵妃,中途借口离席回了自个帐子,可派出去的人却一直没有回禀,心底隐隐有不详预感。 说起来又怨,当初若不是母亲做事做的不够干净,今儿她何至于落此地步。偏巧,这事她本就做了两手准备,若一直没被捅破也就罢,即便捅破,单凭谢元对她的情意,只消歪曲那些都不过是不得已之下的托词,想必也不是难事。 那丫鬟若是谢蓁找到的尚有余地,何况是昭王这个死对头,此地离京数百里,说是先见如何可能,还是找人冒充的可能性大些。呵——各个都是存了要对付她的心思,只是这般用心不知打底是不是怀着旁的目的! 可那婆子知道的太多——决不能活! 万贵妃神色一厉,紧紧握住了手边靠着的软枕,语气急促了道:“去瞧瞧婉秋回来了没有?” 一宫娥领命去了帐子外探听,不多时就匆匆撩了帘子进来,“娘娘,没瞧见婉秋,倒是皇上身边的李公公来询问娘娘是否身子不适,皇上要赐长生酒喝,娘娘您……” 万贵妃眉心紧紧蹙起,心底对梁元帝此举嗤讽得不行,嗬,就那劳什子长生药,不过是道催命符,倒是有些意外撑了这许久,不过也好,她还没要到那东西……美艳女子坐在梳妆镜前一抹胭脂,脸颊晕开俏丽绯红,方离开了帐子。 宫娥掀开帘子,外头喧嚣一下入耳,寒风朔面,宫娥灵巧地替贵妃戴上了帽檐。正是此刻,万贵妃蓦地察觉一抹视线,猛地瞥去,恰好看到不远,夜幕下傲然立着的男子,依稀能看到他们年少时的模样,鲜衣怒马许下未来。 只是这份期许终究败给了荣华。 万家需要一个万贵妃,而她也需要一份至上荣宠方不辜负此番容貌。 而那注定被辜负的,此刻立在那,风霜满面不改,有太多次她能从那双眼中读出爱慕之色,甚至有种隐秘欢喜。心底冒出一个得意声音在叫嚣,仿佛是在回应多少年前——看到了么,他爱的从始至终都是自己,而你只不过是个替代,该被抹去的存在! “听闻万贵妃那有一枚臣心慕之人的耳坠,多年不得成双,还请贵妃娘娘成全。”冷峻声音裹挟着锐利,他就如此直视着眼前人,仿佛对待一个陌生人一般神情端肃。 万贵妃倏地攥紧了手中帕子,神色变不过一瞬,就敛了姿容,平和表象下唯有自己清楚激流涌动。 “谢将军这话没头没脑,什么坠子,本宫怎么不知。”语气婉转动人,凝神细听仿佛还带着……几分委屈。 谢元凝着这人,人原旧还是那个容貌艳绝天下的人,可这一瞬,他只觉得再不认识了。匆匆十数年过去,谢元这时才猛然察觉,原来万妁的的确确已经成了皇帝的宠妃——万贵妃了,精致的妆容盖住了她的神情,教人辨不清从她脸上露出的笑意几分真情几分假意。 方才那丫鬟的话重新激荡在谢元心中,反复回响直接化成了凄厉的悲鸣,仿佛有人在一遍遍的质问他,为何叫她空等失望了这么多年。一时间,懊恼自责如漫过头顶的湖水,叫他忍着濒临窒息的痛苦。 谢元再将视线转向眼前此人,不能克制心中厌恶。他并非愚钝之人,却被万妁一个计骗了十多年,这回猛的惊醒再回头看当年那些事,凄楚异常,当年种种何尝没有半点迹象可循,只是他一味信任万妁半点没疑心过。 他对她的情意反成了交入她手中最终刺入自己胸口利刃,而反之……万眉的手记,字迹秀丽如人,字里行间于他,于孩子的欢欣,如钝刀一点一点剐磨。 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一只画眉鸟跃然纸上,勾勒出美好幻想,当时,她一定是盼着自己回来接她,绝没有想到这会是一场要她命的骗局,而那布局的恰是她最亲的人。 谢元近乎是痛恶地看向万妁,眸中冷厉让人生出退后的寒意。 万贵妃捏紧了帕子,瞥见寻来的青衣太监,最初的惊慌过后反而异常冷静,身旁只有她的随身婢女,索性撕破脸地笑着低语,“若本宫不还,谢将军又能拿本宫如何。可别忘了,所有的事皆是出自的将军谋划,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倘若有些许差漏……本宫以为谢将军还得为自己身边人好好做打算,思量清楚再行事。” 谢元闻言神色冷到极致,面前女子妖娆笑意却是蛇蝎。可笑自己被蒙蔽十数年,一再被利用,满心以为是自己当年不过果决才害了她。岂料他驰骋沙场奸敌无数,到头来这半生被一个蛇蝎妇人玩弄在鼓掌中,当真可笑!谢元眸中凝聚浓墨深不可测,犹如里头掀起的狂风骤起即将要呼之欲出。 万贵妃见他不出声自然以为自己胜了一筹,是了,即便是知道了又如何?太晚了——就算是谢元现在想收手也不能了!她正是得意之时,忽然被人掐住了脖子往后直推回了帐子,那只手力道奇大,万贵妃呼吸不畅,更是不料谢元胆大至此,双眼圆瞪不可置信的看着谢元。 ——他怎么敢、怎么敢这般胆大妄为! 万贵妃自持是宫中宠妃,哪里潦倒谢元会在账外对她这般下手,当真是命都不要了么!然而,触及到谢元眼底翻腾的怒气,她倏然心惊,脸上的神情一分分惊恐了起来,“谢……” 万贵妃自是想开口说话,可谢元恨极此人,再不想从这张信口雌黄的嘴中再听见什么话。所以方才她才刚露了意思,他手中的力道又更盛之前,冷漠瞧着这张因窒息而五官扭曲的脸。即便是容貌冠绝又如何,到底不过是心思歹毒的恶妇! “贵妃占了不该有的,总该要还的,欠她一条命,欠我儿的,臣定当讨还。”谢元忽然欺身前来,微微俯着头咬牙道,似乎每一个字都倾注了恨意。 话落,散在风中,那身影蓦然离开,却留下彻骨寒意。万贵妃几乎惊惧当场,身子一软瘫软在地上连连喘息。她下意识的抚着自己的脖子,纤纤细细——只消谢元方才再用半分力气,自己恐怕就要死了。 跟随万贵妃的宫娥被谢元的手下制着,捂着了嘴,简直要被吓昏过去了,待被放开半晌才找回声音,“娘娘……”那谢元竟敢在帐子前就跟贵妃动手,这……这简直是疯了! 万贵妃失魂了片刻才猛的惊醒,拢了拢领口掩住了方才脖颈上落下的红痕,眸色也渐渐漆黑起来,“无碍——皇上还在等着本宫过去。” 随着入席,觥筹交错,人影攒动,相较营帐处热闹异常。万贵妃扫过,见谢元不在席间,心思稍掩,笑靥迎上了梁元帝,道了声臣妾来迟。实则心底依旧难平,谢元那话叫她深思惊恐,只是若要叫她就此收手认命也绝不可能。 棋子不听话,在祸害之前弃了就是……万贵妃衣袖下的手狠狠攥紧了,修长的指甲莫入掌心刺得人生疼,仿佛唯有靠着这点疼她才能逼得自己更谨慎。 梁元帝微是皱眉,“爱妃可是身子不适,脸色瞧着这般差的。” “大抵是有些受凉,不碍的,还请皇上赐饮长生酒好叫臣妾也能强生健体。”万贵妃强打精神虚虚笑应。 梁元帝见人齐了,一拍掌心,自有宫娥端着酒盏穿梭奉上。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大梁江山永固。” “……” 梁元帝在一众恭贺声中笑着饮尽,又往旁看了一眼,发现万贵妃竟神色恍惚地端着酒盏,“爱妃?” 万贵妃方是回神地紧忙饮尽。“多谢皇上恩赐。” 梁元帝睨着她,面容背了光影有些模糊,更看不清神色,只声音低低沉沉携着一丝道不清的意味,“爱妃既然身子不适,朕陪你回去。” 万贵妃咬唇,再是敛住了心神,思及心底打算,稍稍推拒了一声使不得后,半推半就地由着梁元帝拥着离开。 挨着不远的坐席上,谢蓁随之弯起嘴角弧度,恰好与投过来的视线对上,冲着宋显珩眨了眨晶亮眸子。 事情的发展如此顺遂,得亏了宋显珩,恐怕万贵妃怎么想也想不到她以为的美梦会成噩梦罢,单是想想,就让她禁不住心情大好。王皇后势弱恰好让她放松警惕,给了可趁之机,这可真真是应了那句趁她病要她命的老话,决不能再给她掀起风浪的机会。 梁元帝走后,群臣氛围更显轻松自在,女眷们交好的三三两两而坐,离谢蓁不远,林芷与秦兰馨低头交耳,皆是划过一抹阴戾之色。 谢蓁放松之下,一时忘了先前戒酒之说,贪了两杯。压在心头的大石已经挪开大半,满心想着的都是万贵妃最后的下场,待玉瓒传话眸子亮闪,寻了方便借口低调离席。 夜空繁星点缀,这里没有京城里的亭台楼宇遮掩,天幕圆弧一览无余。谢蓁站在宋显珩的獐子外,看着堑河上燃起的烟火,在咻咻的爆裂声中几乎掩盖了底下的喧闹,自成美景。 “我说的没错罢,这人就是不要脸找昭王去的!”暗影中发出少女鄙夷声。 “她——”偶然一簇烟火乍然在头顶裂开,照出秦兰馨苍白怨愤的面孔,眸中嫉色一览无遗。 “哼,昭王竟会看上她也是奇了。”林芷咬牙切切,尤是记恨谢蓁让她白日出丑,忽而神念一动有些急切问道,“兰馨,让你的人快些。今晚之后,我看她还有何面目!到时昭王必然再看不上,便是你的机会了!” 秦兰馨咬唇,瞪着谢蓁脑海里满是被那人温柔相待模样,遂点下了头。她调了父亲身边的护卫,到底还是应了林芷的计划,只消等下敲晕谢蓁,送去那个好色的雍王世子那,谢蓁这辈子就完了! 然左等右等,却等不到护卫,待秦兰馨觉出不妥要回身之际,兀的被人自后头敲昏了过去,连林芷一起,被黑色劲装的宋赟揽住。 “王爷——” 宋显珩面罩寒霜,扫过宋赟怀里二人一眼,“照她们说的,送去雍王世子那。”随即一顿,“你守到明日。” 宋赟颔首,当即明白王爷用意,明日定要有一场热闹可瞧。 谢蓁从烟火中回神,依稀觉得有什么响动,随之瞧去,便看到宋显珩锦衣玉面出现在眼前,烟火当空,仿若成了布景,衬托而立,叫人半点移不开眼。 隔了不过十数步,宋显珩凝着月光清晖笼着的人儿,那一抹失神收入眼底,浮起星星点点笑意。 谢蓁看着他一步步走近,直到跟前,忽而脱口,“山中人兮芳杜若,饮石泉兮荫松柏。” 宋显珩挑眉,屈大夫的《山鬼》么,倒敢用来调戏自个。氅衣笼下,将人紧紧罩在了里头,连同人一起,就像亲密拥着的姿态,甚是暧昧。 谢蓁被抱了个满怀,暖意扑面,酒意熏熏,“唔,小心被人看见。” 宋显珩尚未应声,便听怀里的人儿痴痴笑道,“你是仗着我爹没工夫管你,不记打。”言语之中满满的促狭之意。 “蓁蓁——”宋显珩听着那软软语调,低垂视线与她相接,眸光中流转异色。“确实得趁着机会。”那声音低沉黯哑,萦绕耳畔勾起丝丝酥麻之意。 谢蓁仰着脑袋,整个重心都倚在了宋显珩身上,正是轻松惬意的时候,映入宋显珩倏然放大的俊颜,唇瓣覆上,携着空气里的凉薄,却似星火燎原般霎时点燃。 作者有话要说:   ☆、第107章 一吻绵长,临到分开,谢蓁都还有些失神,嫣红唇瓣不自主抿着,耳畔恍惚有人低呼,她这才回过神地要退开去,却发现根本挣不开宋显珩的力气,抬眸对上,那深邃眼底分明有把传闻坐实的架势。 “你……” 宋显珩敛声道:“届时回京提亲,还请蓁蓁帮忙说话,请——未来岳丈手下留情。” 谢蓁一怔,随即一张俏脸绽开绯红殊色,看着那眸中笃定的笑意,偏就不肯如他意地故意磨了磨牙,“敢来我爹一定九节鞭伺候。” 宋显珩眸中无奈更甚,低低叹了一声,“谁让我要抢的是他的掌上明珠呢,留口气就成。” 那亲昵语调就呵在耳边,酥麻,惹人心悸。谢蓁红着一张脸,心中却是欢喜的,何其有幸,能两心相悦相知。 “小姐,那名仆妇想见您。”谢十三清冷的声音蓦然出现在后方,一身玄黑劲装,衬得偏于阴柔的面孔趋于肃杀。 只是在谢蓁眼里,这副模样更符合一个护卫该有的,故而并未觉出那眼底激荡的晦涩。她轻应了声,虽是淡定,在熟人面前被看着亲热总归还是不自在的,转身便疾步离开。一时没顾上支会宋显珩,更没发觉谢十三没一道跟上。 “王爷——”谢十三停驻原地,忽然低语了一声。 宋显珩瞧着眼前此人,只觉得他浑身透着阴郁之气,分明自己已经教人去查过了他的身份并无可疑之处,然而……每回见之都莫名抑制不住心中升起的异样。宋显珩只是眉眼平静的看着他,似乎等他继续。 谢十三缄默,紧抿成线的唇缓缓开启,吐出的字字都异样清冷,“围场多猛兽,王爷以后要带小姐出来,也该挑个稳妥的地。” 宋显珩瞧着他缓缓蹙起了眉,“蓁蓁能有你这样谨慎的护卫实属难得,不过——”他语气稍微一顿,眼眸微微眯起睨了眼前之人,“你也应当认清自己的职责。” 言下之意呼之欲出——谢十三的职责是护人,而非限制主子的来去行动。 谢十三暗黑的眸色翻滚,长睫低垂也没叫人看他此时异样,倏然笑了一记,“王爷说的是。”随即又执剑抱拳了道:“属下职责在身,不便多留。”撂下这话,也不等宋显珩发话径自朝着谢蓁离开的方向追去了。 宋显珩微微抿着唇,意味深长的望着那人离开的背影,隔了一会才重新起步。等回了自己帐子,方才重新开口问:“梨妆呢?” “表小姐那点了安神香,撑不住睡了。”应话的是宋赟,他早先得了宋显珩的吩咐,这几日只消一心管着沈梨妆,旁的事都要往后头排。既然是这等紧要大事,他自然不敢半点疏漏。 宋显珩颔首,转身入了矮案后盘膝坐了下来,凝神翻看各处递来的消息,再未发一语。 然而此时相邻不远,黑影闪过,鬼魅一般的绕过守卫入了帐内,只余下帐帘隐约而动,像是被风吹过。 帐子里侍候的丫鬟服侍了主子安寝,正待吹灯外去,却不想眼尾扫见黑影一闪而来。受惊之下她几乎脱口惊叫,可却被一记敲晕了过去,随即又被虚扶了一把搁在地上。一切发生的又急又快,半点异响都没能发出。 沈梨妆不过是因着安神香才勉强合眼,然而她心中烦躁杂乱,哪里能真正入眠,直觉有些不对劲,刚一睁开眼就一蒙面黑衣人站在自己床前。沈梨妆心头猛颤,径自对上了那双犹如墨夜星辰一般的眼,直至深吸了几口气,方才平复了几分心神。 这倒不是她沈梨妆胆大,而是心思缜密想到了此人不该是寻仇而来。若是寻仇,早该连丫鬟一起杀了,而非停在几步外打量似地瞧着自己。 沈梨装到底还是弱女子,即便知道此人无意取自己性命,可紧抓着锦被的手还是泄露了她此时的心悸。“你……为何而来?” “沈小姐高床软枕,难道是忘了身上还背负着血海深仇?”蒙面人语气鄙薄。 沈梨妆神色骤然一变,两道秀眉深深拧着似乎在打量这黑衣人到底是谁、到底为了什么目的而来! “昔年沈大人旧部下都能不忘血仇,为何沈小姐还能如此悠闲——难道真是贪慕荣华而忘了父仇?” 这些话咄咄逼问直扑而来,沈梨妆仿佛接连受了打击,双眸圆瞪着望着眼前那人。那日的御前行刺一事仍堵在沈梨妆的胸臆间,叫她连日来不得安稳。然而,珩哥他……仿佛料到了自己会受此事影响,故而一直叫人紧盯着。 “你想做什么?”沈梨妆猛的收回心思,目光灼灼的盯着眼前这人,咬着牙发问。 那黑衣人负手侧转了几步,只留了侧面对沈梨妆,“来给沈小姐一个机会——” “报仇的机会。” 沈梨妆越发拧紧了秀眉,向来温婉的眉梢眼尾尽是锐气,冷声质问:“敢在此地放肆,你究竟何人,怀有何目的!”她想复仇诚然不假,可这岂是言语间就能轻松办到的事情。沈梨妆自问还不是那被仇恨蒙蔽得失了理智的蠢货,愈发觉得此人心思动机不纯。 “呵——”黑衣人丝毫不在意她的质问,反而冷笑数声,挪步出去。 “慢着!”沈梨妆蓦然又喊停了此人,她的手揪着自己胸前衣襟,目光中闪过迟疑不决,“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绝不可能、绝不可能一个陌生无关的人能说出那些隐秘不为人知的话,眼前人蒙面遮掩,畏首畏尾模样实在叫人生疑,可这人又是怎么知道这么多事情的? 黑衣人倒是应声停了下来,但却没回沈梨妆这问题,转而道:“错过今时,你是想等昭王与谢小姐的婚礼上复仇么?” “……”沈梨妆面上一滞,然而这一句却在她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将她整个身子都激得轻轻颤着,缎面的锦被被她捏皱。等她再抬起眼帘时,思绪万千尽是平复下来,凝神缓声道:“如何——复仇?” 黑衣人转过身来。 …… 夜深,雪复又落下。枝丫间稀稀落落,竟还伴随着细微的响动,掩在夜幕下,未被人察觉。 围猎期间内营的吃食一应皆有宫中带出的尚膳司打理,再由各处专职此事的宫女取了送去。此时一名再寻常不过的宫娥垂头提着食盒靠近谢元帐子,账外站着侍卫,将一应靠近的人拦了下来,查问仔细了才放了进去。 营帐里头灯火透亮,那宫娥更是将头深埋,不敢丝毫怠慢,恭顺的将食盒中的点心取出搁在了长案边上。 此时谢元正凝神阅着一封密信,神情专注,才刚端起分盛在白瓷小碗的羹汤复有搁了下去,提笔在纸上写了两话。等他了解了这事,再回神瞧见那宫娥还在,不由眼底闪过讶然。然而面上却至始至终都没显露半分,反而是将要处置的文书合拢后推到了一旁,重新拿了那夜宵来吃。 谢元搅动汤勺,舀了些许将要递到口中却骤然停了下来,视线落在其中似有所思。这一切不过是他故意显露,一举一动都是为了让自己瞧个仔细。哼—— “哐当”一声脆响,谢元将手中握着的小碗丢在了地上,羹汤才刚沾在毛毯上立即如沸水一般腾起热气,伴着恶臭。而他身手矫健,早一跃而出伸手擒住了那宫娥的脖颈。谢元乃是行伍之人,手指粗粝不说更是力道奇大。 偏这宫娥也早有了准备,方才将谢元此番迟疑不下口,就已经约莫才猜到了此人起了疑。她先做了准备,方才见碗被丢出去之时就已经抽出了藏在袖中的匕首。此时谢元握着她的脖子,她如何不是拿着匕首抵在谢元的胸口。 呵——谢老贼!宫娥眼眸中攒动恨意,嘴角掀起冷笑,这才抬脸直视,字字衔恨道:“谢将军!” 谢元亦是沉眸,即便是此人乔装易容,可他岂会认不出来真容。是沈梨妆,前些月请了来给谢蓁当师傅且暂居过将军府一段时日的沈梨妆。这么说来,她是一直都存了要接近、甚至是杀自己的心思。 而此时,谢元心中层层叠叠的后怕涌现,唯一的念头就是他之前竟是在自己宝贝女儿的身边安排了一个跟自己有仇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第108章 “我总以为你是聪明人。”谢元开口道。聪明人就不会以这样拙劣的法子来报仇,聪明人就应当能沉得住气。可偏偏她显然是被前两日御前行刺那事扰了分寸,行事这般冲动倒教人失望。 沈梨妆此时脸色立即变化,握着匕首的那只手又紧了两分,面上怒意重重,半分不减反而更是浓了。她如何不知眼下时机不适,可那黑衣人的话却是堪堪戳了她的痛处,她沈家的血海深仇,即便身死也要带着谢元下地府赔罪!沈梨妆眸中阴戾难掩,不由冷笑一声,来时就已经存了必死之心,现下更是只一个念头,就要是和谢元同归于尽。 “聪不聪明有何紧要,能替天下除去大奸臣,我也不枉此生了。”沈梨妆咬牙道,她被谢元掐着脖颈,原就是呼吸畅,这片刻功夫过去脸上涨红得厉害,心知继续下去自己不占分毫优势,当即提气将抵着谢安胸口匕首往前推送。 而谢元虽然身居高位,可也过过刀口舔血的日子,区区这一招不至于应对不及。只见他朝着侧面一个闪身,叫那寒光凌然的匕首刺了个空,甚至是他身上的衣服都没有被刺破半分。 而沈梨妆却因着这忽然的发难被谢元掐得更重,呼吸愈发困难,濒于窒息。 可到了此时,沈梨妆眼中依然决绝,不露半分软弱,更没有……怯怕。沈家前后出过两任帝师,父亲便是其中一位,京中甚得敬重,担得起名门望族,当年门下子弟往来门庭若市的热闹景象犹在眼前,父母与兄长的爱护……所有美好一夕之间倾覆,父亲兄长不明不白身死狱中,母亲受不住打击随后而去,沈家分崩离析,当年已是六七岁,记事的年纪,尚来不及瞧看枉死的亲人,悲痛之中已经被迫流亡,带着自己奔逃的嬷嬷怨恨谢元的凄厉咒骂随着日子窘境愈发不堪。 沈家遭此劫难,皆是谢元一手策划,陷害忠良。疼爱自己的父兄,族人……直至被珩哥找回,她方才觉得自己活过来了一般,随后便是等,等着为沈家数百口人讨回血债,可越是接近京都,越是接近谢元,才发现这人根基较当年更甚,也更难……对付。更不消说珩哥那……沈梨妆的眸色霎时晦涩凝聚,堪堪咬着舌尖直至铁锈味弥漫才镇住了心神,她一刻都等不了,只要,只要这人死了,一切都能了了! 谢元眸光掩掩,对那双怨恨坚定的眸子视若无睹。他手中沾着的人命只多不少,而沈青山大抵是其中较为特殊的一个。细细一想,竟已经一晃多少年过去了。谢元还记得当初直至最后那一刻,他还曾狱中见过那个面容清矍的中年男子,生死关头,那人仍然不肯在门生帮助下越狱。 ——“只消我沈青山出了牢门,便是坐实了我是乱臣贼子,再无洗刷冤屈的一日。” ——“我不信……不信我之死不能自证清白,不能谏醒皇上!” 昔日铮铮之言尚且在耳边回荡,可说话那人……早成了黄土。谢元这时候想起来都忍不住摇头苦笑,心中不禁暗叹,文人傲骨热血不能消弭上位者的疑心,唯有一死才能彻底打消顾虑。 历史的笔杆永远在当权者的手中,试问有哪个天子会在自己这一生中留下错杀忠良的污点?在谢元看来,沈梨妆今日所作的一切都是枉费功夫。她既是不明沈青山一案真正缘故,也不明白当中利害。今时今日当今世上,最不愿重提沈青山一案的并不是他谢元,而是……梁元帝。 谢元倏然松开手,将沈梨妆往后推了两步,“沈青山是个迂腐脑子,没想到他生的女儿更甚。” “谢元!”沈梨妆被重重跌了坐在圈椅中,闻言恶狠狠地准过头怒瞪眼前的军装男子,浑身不受控制簌簌颤栗,“我杀了你替我沈家上下偿命!” 然而还未等沈梨妆再次发难,谢元已将手中茶盖丢了过去,正击在沈梨妆持握着匕首的手挽上。沈梨妆吃痛,手一松便叫匕首掉落在了地上,发出了“噌”的一声。 外头侍卫之前就听见响动,这回就更是按捺不住,疑声在外头问:“将军……?” “无碍,在外面守着。”谢元短促道。 那沈梨妆反而嘴角噙起丝丝嘲讽笑意,只觉得谢元此举是为了避人耳目,为的就是不让她爹那案的事情被更多人知道。“今日我落得你手里,你要杀就杀,可即便我死了,你会化成厉鬼缠着你!” “恶鬼?”谢元微微垂着头摩挲了一下手掌,掌心粗茧密布。“你活着的时候杀不了我,难道死了就能杀了我?”死在他手下的人千千万,哪个不是死得不甘心,真要是有恶灵,他不知道被啃噬了多少回了。 沈梨妆双眼微红,显然是被这话打击,一时间心中异常凄楚。是了,她是没那个本事,倘若有本事,她早就能替她父亲翻案了,何至于要拖到今日自己亲自动手。沈梨妆不甘心,不甘心她爹一身清正却被人诬陷,沈家上下流亡的流亡、砍首的砍首,一桩一件都是她心头大恨。可恨又能如何,她奈何不了眼前的这个奸臣!当日潜入府中偷取谢元罪证不成,今日刺杀此人又是不成,沈梨妆此时心中只剩下凄惨,只能恨恨不甘的仰头瞪着站在她身前的谢元。 “你还不动手!” 谢元默然看着她,冷嗤一声道:“我要动手,岂能容你到现在?”不说刚才,远在前阵子万妁从宫中递出消息来说沈青山之女在昭王府中的时候他就应当动手了,然而谢元没有,即便是此时,他也并未想取了沈梨妆的性命。只是任谁被匕首逼着,都没那个好心情仔细解释当年缘由,更何况谢元本就是那杀了就杀了的随意性子,眸光泛冷的睨着沈梨妆,想的却是另一桩。 宋显珩是如何办事的,连个人都看不住!这般明目张胆地寻死来了,若真是不想活——谢元神色更沉冷了两分。 不动手不代表他能容得这威胁继续存在,只是眼下并非动手的好时机,思及尚在营地的宝贝女儿,谢元神色冷峻无澜地下了命令。“我会叫人送你离开京城。” 沈梨妆被制住不能动弹,闻言只是又惊又疑,竟摸不准谢元态度,按理说是杀是剐不过一息念头,而那人偏生一副看蠢人的目光,明知此人是自己心心念念是十多年的仇人,沈梨妆也不由在那样的目光下生了几分惊疑。 她心中自然起伏不定,可眼下情势再一目了然不去,谢元若是想要杀了自己,自可这会就动手了,何必这样枉费心思?可那态度实在昭昭……细想他那话竟觉出些别的深意,不禁掀起更大波澜,露了一丝惶惑浮于面上。她父亲一案…… 谢元也是皱紧了眉头,目光直视沈梨妆的同时对着外头开口:“来人——” …… 谢蓁的营帐就挨在谢元旁边,出了那日刺客的事,更是加派了人手在四周。谢蓁回来的时候已经晚了,一入营帐那玉瓒就急忙忙的迎了上前,嘟囔着道:“小姐如何这么晚才回来,老爷晚上来瞧了小姐一回,奴婢的心都快跳出来了。” 谢蓁由着她褪下了身上雪貂皮裘,又接过暖手的手炉,一边往帐子深处走去,一边问:“你怎么回的?” 玉瓒吐了吐舌头,回想起来还有些心虚,“奴婢说小姐饭后出去散步了,带了谢十三出去的。老爷便‘哦’了一声,没多留。” 谢蓁一乐,暗道她爹这一声“哦”倒是很玄妙,随即问了一句:“我爹呢?” 玉瓒方才等谢蓁心中焦急,便站在账外眺望,正见着了宫女提了食盒去了旁边的帐子,“老爷怕还在忙,奴婢方才看见有人送了食盒进去。” “嗯——那我瞧瞧我爹去。”谢蓁还未站停又旋即转身朝着外面去,因两顶营帐离得近,也没叫玉瓒再披见皮裘就径自去了。饶是玉瓒不肯任由她任性摘了皮裘再要出去,人已经不见了。 这才刚掀开帐子,就叫外头冷风激得浑身彻冷,而那边谢元也从帐子中疾步而出,正是朝着她过来。神色皆是异样的凝重,仿佛见了她才将焦色卸下了两分,“蓁蓁!” “爹?”谢蓁轻轻笑着道:“蓁蓁正想去找爹。” 谢元却对她正色道:“营地不安全,爹让谢忱送你离开。” 而玉瓒才追上来,忙将手中的皮裘披在了谢蓁身上,谢元瞧见了自然对着她郑重吩咐:“你好好照顾小姐,一道跟着去。” 老爷亲自吩咐,玉瓒哪敢有不从的,“奴婢知道了,奴婢一定护着小姐。” 谢蓁还未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儿,就被谢元推着离开,“爹,这是怎么了?” “有爹在这,蓁蓁你快走!”谢元语气沉重,连着说话的速度都是飞快。 “呜——呜——”号角黯哑低沉的声音骤然回荡在了营地上空。 谢蓁瞧谢元目光挪动看向了某个方向也新生疑惑的跟着瞧了过去,只见那处转瞬就亮起了不少火光,嘈杂人声传来。 不一会,远处来了个谢元身边的护卫,“将军!来不及了!如今只还有东南方有缺口,现在过去还来得及。” 谢元皱眉,转身对那谢忱道:“马上带蓁蓁走!” 作者有话要说:   ☆、第109章 谢蓁只知是发生了事,可具体什么事还没听清楚,就叫谢忱半拖半架着离开,渐行渐远的听见谢元对旁人吩咐说:“快去将人喊回来——”什么人?她只来得及匆匆看了一眼,就被急色来往的人群给挡住了视线,再不能找到谢元的身影。 “到底出了什么事?”谢蓁转过脸,神色亦是紧张凝重。 谢忱神色极是凝重,素来稳重身形明显有几分狼狈,刻意压低了声音,“有野兽侵袭营地。” 谢蓁几乎是一脸错愕,野兽侵袭营地?!她可不记得书里有这桩!当即美目一凛朝那明黄所在瞧去,果不其然瞧见了一身肃杀的谢老爹正掩护着皇上后撤,只皇上身后竟还跟着万贵妃,此刻妆容失色地躲在梁元帝身后,谢老爹单是保全皇上安危已经吃力,再加上个拖后腿啊啊尖叫的,隔着老远,她都能感觉到谢老爹身上浓郁的煞气。 “啊!啊、啊!”凄厉的惨叫声下,周遭不断有惊慌四窜的人,各个脸上都是惊慌骇然,“快跑!快跑啊——!” 谢蓁目光所及,皆是仓皇溃逃的人,她被谢忱牢牢护着,一应细软等都留在帐内,独独带了玉瓒,这会儿瞧见谢家的丫鬟被黑熊利爪刨开,那画面还是血腥得叫人晕眩,然接二连三,偏就下人处成了那野兽等肆行的地方,丫鬟仆从来不及逃散的全部成了亡魂,残肢断臂,血流成河。 而野兽们狂吼着,仿佛被激怒般,全然的凶性叫人完全难以抵挡。 谢蓁方留意两眼,就被谢忱掩护着朝外围退去,却扫到令人生疑的一幕,几只野兽竟争抢起一玫红物件来,偏生那物件瞧着还有些眼熟。 “那——那不是阮姨娘临出门给小姐的香包么!”玉瓒也是瞥见,顿时惊呼出声。见那几头猛兽互相撞着,同样鲜血淋漓也是可怖,抓着谢蓁的袖摆既是保护的姿态,可袖子底下的手却是不停颤抖,也是惧极。 谢蓁闻言脸上仅余的一点血色倏然褪尽,那引来猛兽好斗争抢的香包,若是原主,定然就佩上了,当日围猎,黑熊子为何会突然扑向原主,引致谢老爹重伤昭然若揭—— 只眼下也顾不得这个,众人仓皇逃命,谢忱不敢丝毫怠慢,转头问:“大小姐,还能跟得上?” 谢忱脚程极好,谢蓁这会已经是勉强才能跟得上,只得咬着牙坚持,不时留意着谢老爹那边的状况,在看到谢老爹后背突然窜出的吊睛白虎时吓得腿一软地险些摔了。 所幸,左侧一袭鸦青蟒袍突然横出一刀,生生切掉了那只虎虎生威的利爪,引得白虎一声呼啸,瞳孔沁血地直往年轻王爷脸上招呼。谢元因此卸了危机,二人联手,倒是将梁元帝周旁护得滴水不漏。 谢蓁一口气回了过来,攥着玉瓒的手方是松了力道,满目疮痍的景象令那双瞳孔覆上一片阴翳。 成群的野兽,撕扯啃咬,以谢家营地为中心,死伤无数。往年行猎都在临化山一带,武备院早先数月就着手了考察选址,以木栅做围划分猎场,虽则地方绵延几十里,可较真起来里头多少熊、虎、野猪、狼等凶兽皆有确凿数量,如何会忽然来的什么兽潮? 至于那香包——若说营地的几只也就罢,这般规模,只让人觉得像是大灾难来临前的噩兆。 “那谢十三又不知去了哪,小姐,这人合着是白拿谢府的银钱!”玉瓒终是忍不住抱怨,尤其是这般凶险境地,置小姐安危于何地! 谢蓁被带着一退再退,谢忱能力毋庸置疑,尚能保住两人平安,既要防着野兽侵袭,还要防着惊慌中的人推搡,不多时额上就沁出细密汗珠,身上惯是一丝不苟的劲装褴褛破开,甚是狼狈。 逆风中,风霜夹杂,一抹乌蒙灰色仿佛融于天地,银质面具勾勒繁复花纹,映衬那薄唇一抹淡色偏于阴冷,睨着这一幕,紧紧绷成一线。而后站着的下属切实感到了自少主身上散出的寒气,尚来不及开口脖颈被桎梏收紧,不过一息,已然成了一具尸体被风雪掩埋。 “蠢货!”男子瞧着围场中惊慌失色的少女,划过万般复杂,垂于身侧的手攥紧,青筋暴突,却也不过一瞬复又松开,瞧向被人护着的那一抹明黄眼底归于一片冷意。 还记得那是承化十二年,先皇病重,宣王归京,驻兵城外只身入宫朝见。 他母亲亲自煮了一碗面,盼到的却是父王拥兵叛乱被绞杀的消息。自此宣王府被扣上谋逆大罪,上下三百多口无一幸免。 胜者为王,败者为寇。这一回,怕是要改写了。男子唇角勾起,冷意卓然。 “不好,前头那缺口也出现了野兽,只怕要合拢成圈了!”慌乱之中,不知有谁喊了一句,还活着的霎时乱作一团,往常那些王公贵族,世家权贵哪还有半分形象可言,只怕逃晚了一步丧命。 既是包围,只怕就逃不掉了。 谢蓁当机立断指着谢忱往谢老爹那去,兴许凝成一股,专攻一个突破口还有转机。与谢蓁想法相同的不少,其中荣亲王与几位年轻男子将其王妃与宋瑾瑜牢牢护着同样往皇帝那边去。武将并入,先前那窘境化解不少。 直到挨到谢老爹身旁,就一下被纳入了保护圈,所幸至少还顾忌着皇上,没将谢蓁摆在了最安全位置,却也差不离。宋显珩的意图与谢元一致,而后者难得不顾成见地与他默契相守,经了一路,倒是磨合不少,二人本来就是沙场上磨砺出来的人儿,浑身煞气难挡,携手荣亲王将那圈子护得紧紧杀出重围。 不断有野兽嘶吼着倒下,更多的是惨死兽爪下的宫人等。 梁元帝冠冕歪斜,伸手扶了扶,脸色可见青白一片,显也是被眼前此状所震。 这厢浴血奋战,连谢蓁脸上都不可避免地溅了血,分不清是人的,还是野兽的,只觉得腥气扑鼻,倒没一个矫情哭的,荣亲王妃甚至接了一名死去侍从的长剑,悍然作战。 谢蓁瞧着饶是羡慕,无论是谢老爹也好,宋显珩也好,随着时间挪长,与兽潮作战的皆是负伤,各个脸色都不见好看,甚至已有承受不住的崩了心神沦为野兽食物。 这一幕大大刺激了活着的人,“凡击杀成功者赏银万两。”谢元扬起的声音洪亮有力直击人心,叫原本神色颓然的众人士气大振了起来。 重金之下必有勇夫,原有几个心神动摇的,也在周旁人的感染下拼死厮杀起来。活下来,有命有钱,没什么比信念更能让人倍增力气。 谢蓁亦是察觉到守军的吃力,谢元携铁骑营冲锋在前,将后面防守交给了宋显珩与荣亲王,而后追来的野兽皆是迅猛可怖的猛虎一类,叫人不敢有一点分神。谢蓁跟宋瑾瑜挤在一块,后者虽是怕得瑟瑟发抖,眼里蓄着泪愣是没掉,“蓁姐姐……”颤音却是泄露许多。 “莫怕,我们一定能平安回去。”谢蓁目光死死凝着前面殊死搏斗的谢老爹与宋显珩,两个都是她心里最重要的人,险象环生中,她也是这般跟自己说才不至于乱了手脚。“有皇上在,一定会无事的。” 而听到这话的梁元帝侧了视线凝去,自然认得他亲封的县主,见她小小年纪都如此镇定,扶正了冠冕露了天子威严,“朕乃真命天子,天命所归,小小孽畜纠集岂能乱朕军心!”言语之下倒是对谢蓁的赞赏。 万贵妃没想到这时候谢蓁这时候竟还能想着溜须拍马实在奸猾,再看前头谢元与宋显珩那配合,若说俩人私下无交情更叫人不信。思及谢元待自己态度,生生咬碎了一口银牙,若非此刻时机不适,她倒是第一个想先推了谢蓁出去喂了这些凶兽! 谢蓁像是有所察觉地退了一步,本能地挨近了宋显珩几分。后者飞快地回转身给了她一记安抚眼神,黑亮的眼眸在缥缈银辉中坚定异常,荡开深情。又像是迎合她那话般,清朗的声音蕴着昂扬之气,亦是决然。“誓死捍卫!” 此时正处深夜,苍穹顶上乌云密布,可往原处起伏的山丘望过去,仍然能看见黑影绰绰,加之不断传来沉闷的吼叫,更是让人胆战心惊。 “快了,只消往前淌过冗河,那些野兽就追不上来了!”谢元的声音遥遥传来,令众人都振奋了精神。 谢蓁亦是打起了精神,搀扶住有些力气不敌的宋瑾瑜,正往前移动倏然瞥见一抹熟悉的窈窕身影,但看旁边的几人却是谢老爹的护卫,离营地不远,正与凶兽搏杀。被护着的女子一脸惨白,几乎难以站稳。 沈梨妆!谢蓁瞧着那人心都猛跳了一记。 几乎是同时,宋显珩也瞧见了,瞳孔骤是一缩,宋赟惯是保护沈梨妆的,此时想也未想地冲过去救人。 万贵妃拧眉眺了一眼,若没有宋赟动作,还以为是哪个落魄贵女,但劳动宋显珩身旁得力干将的不作他想。下一瞬,那李公公一眼就认出了人来,一声低呼,便对上了自家主子饶有深意的眼神暗示,微一点头,当即尖着嗓子叫了起来,“沈……沈家的,那是沈家余孽,老奴见过的人绝不会有错,前儿行刺的刺客供出来沈青山之女还活着,她——她这是要行刺!” 沈梨妆这般暴露在众人眼中,她浑身瑟瑟发抖,几次险些丧生,反而是谢元的人拼着保了命,正心绪复杂就撞上了这些人。她一眼就望向了最是显眼的宋显珩,而其身后恰是被他护得滴水不漏的谢蓁,一时竟生生咬破舌尖不察,铁锈味弥漫,带起万分苦涩。 “那侍卫是昭王的人!”有人率先开口附和应声。 “沈家余孽,那不是和先前行刺的是一拨!” “我怎么觉着在昭王帐子那瞧见过,该不是……” 此时正是保命避祸的危急关头,众人闻言议论便也忘了估计君臣礼仪,愤然之下各个声音都是顶响的。一道太监拔尖的嗓音再次响起,“行刺不成,再用兽潮,这是要让所有王公大臣都死在这,好毒的心思!难不成是要反了天了!”那嗓音刺在旁人耳里生生变了味道。尤是最后一句,更是直接往宋显珩头上扣了。 谢蓁霎时凝向万贵妃,清楚瞧见她眼中的得意之色,怎么都想不到人可以恶毒到这份上,万不说宋显珩几乎舍命般的保护。变故突生,后方陷入凝滞,倒让前方的不明无措,待再反应过来失了先机,原先被折杀狠了的凶兽皆是狂扑而来。 “昭王,这女子……当真是在你府中?”梁元帝觑向,眸中已是森然冷意。 “是。”宋显珩眉宇紧皱,握着软剑的手爆出青筋。 “你——好大的胆子!”梁元帝暴喝而起,如同被触到了逆鳞,勃然大怒。可奈何境地如此,竟不能奈何了他。旁边人为他气势震慑,各个惶然不安,这档口却无一人敢劝梁元帝先息怒转移。 骤生的变节让一群人停了下来,而一直追逐而来的兽群步步紧逼将众人围困在了其中,每只都是血口獠牙、狂躁不安。有些心智软弱些的熬不住,就狠了心先往冗河里跳了,即使河中水流冰冷异常,但只消熬得过一时便能保住命。如此有人开了头,便接连有人往下跳。 谢元劝道:“皇上,此事不宜……” 梁元帝焉能不知,目光有所松动,才甩了袖子要挪步—— “嗖”的一声银光闪过。原来是宋显珩倏地神色一变,掷出了手中软剑,不偏不倚竟是直直往梁元帝命门而去。 众人都叫这一□□惊着,清清楚楚瞧见了昭王朝皇上出手,皆是震惊万分。 独独谢蓁瞧见了梁元帝身后那只山,獠牙流涎,直扑梁元帝而去。一声小心卡在喉咙,在宋显珩挑开山反手将梁元帝拍下冗河的刹那,瞳孔映入自后方受伤狂冲而来的野猪,她来不及细想就毅然决然地挡在宋显珩身后——噗嗤一下,钝物没入肉体的响声短促响起。 “蓁蓁——” 作者有话要说:   ☆、第110章 谢蓁背部几乎被那凶猛力道几乎觉得捅穿,五脏六腑都受了震动,只来得及闷哼一声身子就受那力道所撞,坠入了近旁河水中。当即,冰冷彻骨的河水没过头顶,痛至麻木竟没了知觉,随后再听不到那些声响,隐约觉得有人跟着跳入河中,意识便陷入昏沉。 冗河河水湍急,血色漫开一瞬,卷起个水花就消失无踪。谢元是后跳的,从水里捞出梁元帝时脸色沉凝得出水,终究没把人再扔回去,放眼看去,都是死里逃生的惊惶面孔,独独寻不见谢蓁与宋显珩。 “搭起人桥,莫要被冲散,扶皇上到对岸。”谢元当机立断。冗河河面宽,但身量高大之人却可勉强触底。得此号令,在水中翻滚挣扎的人群不少能勉力伸出手去照做,如此一来,三五做一簇倒真是能稳固的站在湍急水流中。 岸边野兽焦躁徘徊嘶吼,似乎对于猎物逃了十分暴怒。从群兽口中逃生,又在冰冷彻骨的河水里保住命的,众人心有余悸地看着对面,简直难以想象自己所经历的,纷纷红了眼眶。 将梁元帝推上案的谢元正想折身,猛地被一道打着颤的声音唤住,“爱卿,留步!” 谢元脚步一顿,终究不能抛下去寻爱女,背过身时僵硬异常。“臣去探查,片刻即回。” “皇上,臣妾好冷。”万贵妃娇滴滴的声音响起,身上的狐裘早在下水时除去,此刻一身孔雀蓝梅花镧边织锦妆花缎袄裙紧贴身段,含泪抱着了梁元帝胳膊。 梁元帝劫后余生,缓过了劲儿,也有些难忍身上狼狈,将万贵妃拥入怀中,脸色铁青的朝着那些不顶用的奴才吩咐,“还不快些生火。” 活下来的宫人忙是利落去拾柴,重新驻起营地。野兽突袭,阴影仍在,只将就一晚,大抵明日援军即到,想想都是盼着天明了。 本该悲伤肃穆的氛围,突地被一声声叫骂声打破,一名发髻散乱亦是狼狈的妇人冲向几乎衣不蔽体的两名女子,大喊着“还我闵儿”,妇人旁边的中年男子跪在了岸边望着那湍急河流神情悲痛。 “要不是你们拖累,我闵儿怎会……怎会……”妇人说至此已经泣不成声,正是平南王妃,此时所见,并不见平南王世子,恐怕已经随河流而去。 像这样的岸边有不少,大抵是在兽口丧命,或者没渡过河的,但像这般的独独一份,引得众人纷纷瞧去。 “那……那不是秦尚书家的千金?”有人低低惊呼,原先女子垂着头看不清楚面容,遭了妇人掌掴倒是露出了半边面孔,当即有人认了出来。 “那旁边的,是林家那二姑娘罢,怎么……” “嗐,这有什么瞧不出的,定是同那平南王世子一晌贪欢谁知道遇着兽潮,那平南王世子艳福不浅,可惜命薄——” 少女只着了单薄的亵衣,浑身湿漉漉贴合身子身段尽显,然最明显的莫过于身上那些青青紫紫,明眼人一眼就能瞧出的欢爱痕迹,与她一道的少女亦是低垂着头,俩人瑟瑟抱着抖成一团,听着周遭议论,比身上被风刮着如刀割一般的疼痛更甚。 林芷被妇人揪住了头发,露出一张惨淡泪痕的脸,嘴唇酱紫,目光求救般扫过围观的,却无一人伸出援手,眸中陡然迸出怨恨精光。她和秦兰馨是如何被世子强占了身子的虽无记忆,可她却想起最后关键是谢蓁,想也未想就认定是谢蓁害得二人遭此毒手,完全忘了是自己算计人在前。 “谢蓁你竟如此狠毒,你不得好死!”林芷怨毒叫嚣,生生要将一腔怨毒发泄,今时境地还不若死了算了。这般赤条条露在众人面前,她二人还有何颜面存活于世! 秦兰馨已经不堪忍受,蓦地起身就往那河里跳,倒是被一脸铁青的秦尚书拦住,缩在了父亲怀里嘤嘤哭泣,饶是断肠。 秦尚书也是听到谢蓁方是出手,女儿及其闺友落了这副模样,若是遭人暗害那就必要追究了,然未等他开口,一道深寒鬼魅的声音自背后响起,“你说哪个不得好死!” 林芷不由打了个寒噤,在看清楚谢元霜寒面孔时更是瑟缩了下,然思及目前处境,豁出了心中惧怕,咬紧牙关叫嚣:“是谢蓁害得我二人,勾引昭王不知廉耻,要除去兰馨,才使此毒计!” 旁边哗然,这当中还牵扯了昭王,二女争夫闹得这般,倒是奇了。 谢元的目光犹如看着一个死人平静无澜,然眼底的浓墨却是快要溢出,饶是这么深沉凝了半晌,在后者又要缩回去之际,“京中皆知昭王纠缠我儿,你硬是颠倒黑白就罢,还意图毁我儿名声,本将军不在乎破了不杀妇孺的规矩!” 大刀一出,猛地停在细白脖颈处,刷的划出一条血痕。林芷被吓得两股战战,还想狡辩什么。 “若叫我再听一句,你命休矣。” 谢元寒着面孔吐出这话,倏然转向秦兰馨,眸中不掩嗤讽,“好好一个闺秀成日想个男人,还为此不择手段,倒叫人大开眼界。你那俩侍从心虚早就将你卖得干净,只是没想到报应在了自个身上,自作孽不可活!” 秦兰馨一张脸红了转白,最后化成墨黑,而秦尚书伫立当场竟是被堵得半句话也发不出,脸上只火辣辣得疼。 一场闹剧,以各自被拉开落幕,只是从今往后,京中必然多了一大笑话,秦兰馨与林芷的后半辈子算是毁了。 谢元回身行至梁元帝跟前,铁骑营算是活下来最多的,此刻都用作保护皇上,只派了谢忱等前去搜寻谢蓁下落。思及爱女,谢将军的脸色更是难看。 梁元帝面前一大堆火,明晃晃的照着,身上仅着了明黄亵衣,烘烤至半干,又有宫人挡着,脸色恢复红润,此时睨着谢元,沉吟半晌道,“谢姑娘救了朕一命。”他依稀瞧见是她替自个挡了宋显珩,随后他就被推入了河中,能安然无事说起来都是谢家父女二人的功劳。 谢元方才还是瞧清楚了的,蓁蓁那一记分明是替宋显珩挡的,至于宋显珩为何突然发难,却是怎么都想不通。“皇上有危难,小女莫敢不从。”他只将话说圆满了,坐实了谢蓁本意就是要救驾的,好叫将来万一出些什么事能以此相抵了。不过这都是后话,为今还是要先找着蓁蓁。 万贵妃扫过谢元,眸光掩掩,娇柔依偎道,“皇上,臣妾原先就觉得奇怪,昭王属意那位‘表妹’怎好端端就变成了谢蓁,怕里头打着更大的主意野心。”说完还拿美目往谢元身上瞟去,叫人一下明了深意。 谢元看着那张脸的神态,往常只觉得刺眼异常,此刻却满是恶心,索性垂眸不看。 不管昭王动机如何,此刻又失踪,这顶帽子是扣下了。皇位上历来争斗血腥,梁元帝原先作的什么打算他也能猜到,然而那虎狼之药用着,造成的假象自然让他对之前的决定懊悔,甚至昭王愈是能干,梁元帝心中怕是愈防备——观着其中,遂不置一词不愿搀和。 梁元帝面色沉冷,心底亦是震颤不已,若是为了情,为了权利,倒是都说得通了。他正值壮年,若非身子状况怎甘心舍了皇位,太子身体淳弱,若昭王野心勃勃……目光一掩,声音饶是疲惫,“入了冗河,未必有命,吩咐下去——朕一定要见到他!” 万贵妃瞥见御林军扣下昭王下属一幕,敛眸得意,这般轻而易举就除了对手,嘤咛一声似乎害怕一般埋入了梁元帝怀中。 …… 冗河下游,暗色中影影绰绰,沿着河流搜寻,身上俱是融于夜色的劲装,奈何河面太宽,他们几乎一路抵着寒流继续往下,心中皆是认为要找的恐怕已经没命。 “少主,天快明了,若是营地援军到,恐怕会追查至此。”下属站在岸边焦急地看了眼搜寻的人,简直是要命的活计,不由忧心禀道。 在他前面,一袭暗色缠枝莲纹通袖镧袍的年轻男子目视急流,绷紧了唇线,银质面具泛了森冷寒光,逐字道:“我说——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作者有话要说:   ☆、第111章 咕嘟咕嘟的声音冒着,仿佛近在耳畔,谢蓁掀开沉重的眼皮,入眼所见是土夯的房顶,还有几处漏了空能直接瞧见外面的湛蓝的天空。她转着眼眸再朝着周围看了数眼,屋中几乎一贫如洗,只有四面泥垒的墙和床前的几张坡脚的小木凳。 谢蓁指尖在身底的比划了两下,生硬的触感传来这才敢肯定自己没死,随即后背那不容忽视的火辣辣疼痛叫她一下想起落水前的情景。宋显珩—— “吱呀”一声,门从外头被人推了开来,进门来的是个农妇人,约莫三十开外,臂弯间提了一只竹篮,与谢蓁探究的目光撞了个正着,略是黝黑的脸颊绽开笑容,“你醒了?”遂将自己臂弯的东西摆在一旁,疾步过去床边探了她的额头。“总算是不烧了,你后背伤得厉害又泡了水,高烧反复怪是折腾的。这一天都没烧起来,想必是真好了!” 谢蓁看她眼神中透着几分惊喜,神情举止也是十分敦厚,不由卸下了防备:“是你……咳……救的我?” 那农妇见她脸色仍然雪白,连气都喘不匀,立即道:“小娘子快别说话,仔细着伤。”说着这话下意识的朝着谢蓁胸口有伤的地方瞧了过去,一幅心有余悸的模样。“小娘子真是个命大的,若不然受了这样重的伤还落了水,哪里能活命的?” 这农妇人说了一通话,才猛的想起来自己还未表明身份,憨笑了两声道:“瞧我这记性差的,小娘子叫我李嫂就好。我们这庄子就叫弯道口,只因着前头那道河在我们这村子前头转了弯。也得亏是那那个弯口,要不然水流太急,我家那口子也来不及下水去捞你上来。” 谢蓁自知自己是九死一生,只是她心中还惦记一人,忙脱口问:“就我一个?还有没有旁的人?” 李嫂面露为难之色,显然有些迟疑要不要将那些话告诉了她。“这……” 这还未开口,谢蓁却仿佛自己的心被狠狠揪了起来,那一记落水声并非错觉,而始终紧紧拉着自己手的人不做他想,“那人呢?”问着这话的时候人竟然挣扎着要坐起来。 “唉——!我说我说,小娘子快些躺下来。”李嫂见她竟然这样紧张,半点不顾及自己,便料想那人跟她关系肯定亲密,故而也不敢在这事上多做遮掩,好尽早说了劝她看开。“那人……倒真是有一人同小娘子一道被冲过来,只是那时人就已经死了……” “小娘子往开了想,人死、人死总归是不能复生的!”李嫂打量她脸上血色急速往下褪,担心得不得了。这时候懊悔极了,险些咬了自己的舌头,暗啐着都怪自己这嘴太快了,瞧把人给弄的,一时也是无措。 谢蓁抑制不住簌簌发抖,她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听见紧咬着的牙齿在咯咯的做响着。眼前黑黑白白,似乎又要将她拉扯回事发的那个档口。 宋显珩……死了? 谢蓁的手指死死拽着身下薄薄的被褥,纤长的手骨愈发显着渗人的青白色。她不信!宋显珩会死了?谢蓁只觉得自己的整个心都莫名的痛楚包裹着、撕扯着,折磨得她不能畅快呼吸。 李嫂愈发担心,她原本是坐在床边上,这时忍不住往前倾了身子,急切切的喊着:“小娘子!小娘子?” 谢蓁耳中倒是能听见她的声音,可浑身上下都被一种莫名的悲伤给围住了,似魇非魇,恍若置身其中不能动弹了。 他怎么能死了! “蓁蓁!”忽然从不远的地方忽然传来了这样一道焦急担忧的声音。于谢蓁而言却是醍醐灌顶,浑浑噩噩的脑子瞬间被这道声音给剥开了笼在面前的层层迷雾。 谢蓁努力的找了眨眼,将眼眸中的水汽挤了出去。她看见一个身量挺拔之人逆光站在门口,脚底下还搁着几担才放下的柴火,分明是宋显珩的脸,可却是一身农夫打扮,青布腰带勾勒出他窄紧的腰腹,倒也入乡随俗。 谢蓁由悲入喜还未反应过来,就叫一那人疾步往前站到了自己跟前。上一刻还能坚持着不落下来的眼泪此时像是断了线一样簌簌掉落了下来,她张了张口,哽咽了道:“宋……显珩……” 宋显珩亦是眼中透着庆幸,可眉头却是习惯性的的皱拢了起来。他缓缓在谢蓁面前蹲了下来,似珍宝一般执握住了她的手,“蓁蓁——” 谢蓁哑然,喉咙间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样,除了方才唤了他的名字,就旁的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她反握着宋显珩的手,受惊未定之余尖尖的指甲嵌入到了宋显珩紧握着自己的那只手上,似乎这样才能朝他传递了此时的心悸。 李嫂见此情状也不多耽搁,自觉地退了出去,临到门口拍了下脑门定是自己说的话让给误会了,这小娘子分明挂心的是她夫君,不由哂笑,“咳,是我说话不清了,你们小两口且温存着,我去给你们弄点吃的。” 宋显珩被那样掐着,也浑然不觉得疼痛一样,反而语气愈发柔软了起来,像是温柔哄劝着她,“我没事。” 当时情景,宋显珩再回想过来也仍然心惊不已,他怎么会想到当时谢蓁会扑过来,硬生生承受了猛兽的那一击。谢蓁如被扯碎了一般撞向了冗河,从她伤口中溅出的血竟有一滴落在了宋显珩的脸颊上,滚烫异常——蓁蓁!他当时整颗心都随着谢蓁下坠的身子落了下去,再也顾不上其他,宋显珩也跟着谢蓁跳了下去,入水那一刻才勉强握住了她的手腕。 “蓁蓁……”宋显珩低哑着声音唤她的名字,字字缱绻生情。 谢蓁隔了好一会才从大悲大喜中平复过来,可再瞧着眼前一幅农夫打扮的宋显珩,不由噗嗤笑了起来。她这眼尾还带着泪珠,忽然又明艳笑了起来,丝毫不让人觉得有丝毫古怪,只叫人觉得她坦率随性。 宋显珩见她终于不再哭,心也就松弛下了许多,右手捧在她的面孔上,指腹拭着她眼泪的泪痕,缓声问:“这是在笑什么?” “在看……堂堂的昭王如何当起了农夫来了?”谢蓁说完这话,自己都咯噔了一下,脸上的笑意渐渐收拢了起来,“我……睡了有多久?” “四日。”宋显珩回答得十分爽快,这四日来几乎一刻不离,恨不得替了她受这份罪。 “已经有四日了——”谢蓁轻轻跟着喃喃了一声,而看向送宋显珩的目光中也仿佛是多了一分彻查洞悉。终于,谢蓁还是忍不住问起来:“是不是……那边出了什么问题?” 宋显珩点了下头,这两日除了照顾谢蓁,他还跟着这家男人出去贩卖山货的时候也打听到了外面的情况——满城都是搜捕的军队,逢年轻男子都要细细查看盘问,其中的意思不言而喻。那一剑,终究是叫他的那个皇兄对自己起了疑心。 将这些事大略的同谢蓁讲了一通,这儿民风淳朴,宛若世外,又恰巧避过了搜寻的,不论是哪方的人马宋显珩此刻都不敢冒险。后见她眉宇紧蹙,便温声笑道:“蓁蓁不用担心这事,就算是永远不能回去,和你一道隐居在这,我也是快活的。” 谢蓁看见他说这话的时候眸光灼然,漆黑的眸底只映着她一人,回荡在耳边的低醇含笑的声音良久不散生出旖旎。谢蓁亦是目光直然的望着他,分明是寒冬腊月,可偏偏叫人生出了一室春光的错觉。“谁要跟你一道住在这?” 宋显珩唇角笑意渐浓,看她半娇半嗔心也仿佛跟着动了几下,那只握着谢蓁的手不由握紧了两分:“小两口当然得住一块——” 这话一出,谢蓁当然就想到了李嫂出去前说的,还能想不明白必是宋显珩寻的掩饰借口,只是用了这名头那夜里俩人不是要……谢蓁的手正抵着宋显珩胸膛,大抵是干了活的缘故,热得除了外衫,单薄布衣下肌理分明的结实触感一下烫的把手缩了回来,满脑子都是睡睡睡—— 宋显珩看着那苍白面孔晕开的绯红,艳丽异常,直忍不住俯身前去,在谢蓁有些干涸的唇瓣上轻轻落了一吻。他原本还想再说些什么话,只剩如鲠在喉,谢蓁以命相救,他如何不知其用情深浅,心中暗暗发了誓,再不可让她再受半点伤害。 谢蓁受那吻的蛊惑,不知为何等宋显珩稍稍同她分开的时候不经意舔了一下自己的唇,粉红的舌似是在蛊惑——轰,她还未来得及反应,宋显珩复又压了下来,狠狠的吻来。唇齿碾磨,抵死纠缠,这才方显出劫后余生的喜悦来。 作者有话要说:  咩哈哈哈哈哈,不要忘了小宋也是禽兽本性的┑( ̄Д  ̄)┍ ☆、第112章 事实再次证明谢蓁想多了,待到夜里看到宋显珩从木柜子里取了一床被褥铺在地上,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呆滞表情,又是一阵亲吻。 “年轻人血气方刚,你又如此情形,李嫂体谅的。”贴在耳畔的这句更是叫谢蓁羞得想找个地缝钻,这人是故意等着糗自个的。枉她白日里一直想有的没的,都叫这人看了笑话! 谢蓁泄愤地咬上他横在胸前的胳膊,还挑衅地叼着瞪,硬生生把宋显珩磋磨出火,却不肯将人放开,甘愿受着甜蜜折磨。 “我替你抹药。”那声音沙哑得让人能清晰地听出其中的压抑,紧紧盯着自己的眼眸染上某种深沉的欲望。 谢蓁慌着抓了下他的手,“不不用罢,唤李嫂帮忙——” 宋显珩挑眉,肆意欣赏那难得的羞赧窘迫模样,嘴角莞尔,“之前都是我帮你上的,这会儿去唤岂不让人怀疑。” 谢蓁这下是彻彻底底煮熟了,“你你你你——坏我清白,我还如何嫁人!” 宋显珩双眸乍然一簇幽深火苗,仿若虎狼般盯紧了人,身躯覆上,看着少女眼中溜过的一丝戏谑,恶狠狠道,“除了我你还想嫁别人?” 专属宋显珩的独特气息凶悍包裹,谢蓁几乎难以抵抗,若非仗着有伤在身知道宋显珩不会哪有胆子撩拨,“京中好……” 话还未落就被炙热气息攫住,浅色唇瓣转瞬被□□至嫣红欲滴,脑后的大掌不断施加力道,让她挣脱不得,只能更深地与之交缠,空气里仿佛蹿出了一串串的小火苗,马上就要噼里啪啦燃烧起来。 激烈的交吻终于结束,谢蓁伏在宋显珩的胸膛大口喘气。那人始终顾忌着她后背的伤处,轻轻托着,偏带起一股难以言喻的酥麻。 宋显珩粗粝的掌心从她脑后慢慢游移到修长细嫩的脖颈,跳跃的烛火映照在他脸上,浅淡晕色无法褪尽的面容上,原本俊秀精致的眉眼更显殊色。只是此刻更像是蛰伏的野兽,微微眯眼,眸光中暗藏着眸中十分危险的情绪,胯间的硬物抵住谢蓁臀缝,叫嚣着不得发泄的欲望。 谢蓁这下连动都不敢动了,正要退开稍许却被人紧紧钳住,落了个进退不得的境地,窘得不行。 “让我抱一会儿。”此消彼长的呼吸在寂静夜里尤是清晰,怀中温软,填补这几日来的惊慌恐惧。 谢蓁的脑袋搭在他的肩膀上,乌丝垂落,一直留待指尖,指尖轻轻一动,拈起一缕与宋显珩的拿在手里把玩。 她的手不够灵巧,编出的同心结歪歪扭扭几乎不成形。随后大掌覆上,手把手地编了一个,随即便对上宋显珩蕴满笑意的眸子。脑中蓦地响起几个大字,嘴上说着不愿意,身体却很诚实嘛—— “还不快替我抹药!”谢蓁咬了咬唇,再没法面对宋显珩,索性背过身让他快些。 宋显珩拿了矮柜上的碗,里头是李嫂从山里采的药草磨成的药汁,待一回身就见少女正费力地除着衣裳,怕牵扯伤势动作缓慢,偏就多了那么一丝道不清的诱惑,乌丝半遮半掩下,□□出的肌肤细腻白皙,独独背脊上多了一道可怖伤处,横亘几寸,青紫淤痕一下叫宋显珩缩了瞳孔,每次看都颤动难忍。 谢蓁听着后面没动静,又没法完全脱出手来,正有些局促之时,后面就伸手帮她解决了困境,趴伏着,脸挨着枕头,乌丝被拨到一旁,听着那低低粗重的呼吸声,荞麦做的硬枕头摩挲脸颊,只觉得火热一片。 清凉的触感覆上,动作饶是利落。最后用布条绑上固定,帮助她翻过了身来。宋显珩的眸色仍是深沉晦暗,“这伤我受着无碍,但你……却是要了我的命。” 谢蓁嘴角不由自主地向上牵起,抚上他瘦削脸颊,她如何不知道这人主角光环护体,可偏生那时候身子半点不由她地挡了上去,到底是陷得无法自拔了。 “我又救了你一命。” “嗯。”宋显珩鼻端轻哼,看着她狡黠眸光,顺应瞧着。 “我可得想想要什么报酬好!”谢蓁眯着眼笑得像只偷着腥的猫,圆瞳竖着,勾人得很。 “不用想了。”宋显珩对上她懵然的目光,嗓音饶是低沉,“我的余生都是你的,免你惊,免你苦,付诸所有爱恋情深,矢志不渝。” 谢蓁睁着一双乌亮的眸子,定定看着,心中莫名涌起一股酸涩,合起来两辈子,大抵再没有比这话更动听的了。 宋显珩替她拢了发丝,将碗收起,“睡罢。”却在抓身的时候被谢蓁拉住了手,尤是亮晶晶地凝着自己。 “不睡的话,还是想做点别的?”宋显珩沙哑嗓音饶是压低几分,深沉眸中意味分明。 谢蓁嗖的松了手,老实躺着闭了眼,便听一声轻笑,带着几许轻松释然。随着悉悉索索的声音落下,屋子里豆点大的油灯燃尽,噗嗤一下陷入了黑暗。 粗糙的棉被中,一只细白的胳膊伸了出来,谢蓁摸索着,片刻就叫一只大掌握住,仿佛得了倚靠般,就那般紧紧握着,安然睡去。 又是将养几日,那药汁功效甚好,后背的伤好了七七八八正是结痂的时候,谢蓁想要挠,被宋显珩从后头拍了手背,耷拉着脑袋可怜兮兮地仰着头看他。“痒——” 到底是伤了心肺的,还不能下地,偏生又躺不住,宋显珩就从村子葛老头那借了木轮椅,偶尔推着她出去走走看看,这会儿人坐在木轮椅上扭来扭去,一副不安生的样子,只好无奈替她揉起了后背纾解。 “小娘子的夫君真是个会疼人的,让人瞧着好生羡慕呐。”篱笆外,几名农妇搭着伴扶着木盆去井边洗衣正是瞧见,出言打趣。 这儿民风淳朴,许多都是打猎砍樵的婆娘,性子泼辣大胆,谢蓁刚被推出去那会儿,可是跟宋显珩一块被人堵着,还有人言语调戏宋显珩来着,一怒之下就拿了自个挡风的帏帽给宋显珩戴上了,这一举动更是惹得妇人们大笑,反而投了她们脾性,三不五时就要逗上一逗。 谢蓁自然磨得出脸皮,再说这儿又不是京城地界,有宋显珩护着宠着,毫不顾忌地撒欢,“刘大娘,你家那口才是把你当眼珠子疼了罢,昨儿个说你伤着了手不让你洗衣服去来着。” “咳,我家那是糙汉子,哪比的……”小公子俊俏——后半句在她瞧见村头站着的那口子时戛然而止,看到人凉飕飕地刮了自己一眼背过身去,刘大娘猛地瞪去谢蓁,快了三两步地奔上前去。她家那口子什么都好就是心眼小,尤其事关她的,可不又得一顿哄,难怪小娘子方才那般促狭瞧她。 又是一阵哄笑,谢蓁眉眼弯弯,神采飞扬。宋显珩睨着那明艳侧脸,同京城里那跋扈娇小姐又是不同,每一面儿都叫他意外惊喜。蓦然想到那日所说,与蓁蓁隐居于此,必然也别有生趣。 谢蓁感觉后头停了动作,回头就见宋显珩愣神,这两日来经常看他如此,大抵是记挂京里的,到底是自己拖累。 宋显珩自然察觉,按住了她的肩头,“我在这儿是好事。”又俯下身附在她耳畔低声道,“平白多了个娘子,不知有多快活。” 谢蓁惯于应付了他偶尔没皮没脸的时候,绷着小脸将那俊脸挪开,早不像最初被臊得不行,只是时日长些,她总觉得宋显珩似乎还瞒了自个什么事,但他不说,无从知晓。 不一会儿一名膀粗腰圆的汉子进了门,临到门口将肩膀上背着猎物卸了下来,黝黑的脸上绽放笑容,瞧见院儿里的二人,高声道,“正好,今儿打着了一头山猪,正好落顿好的,婆娘快点出来收拾。” 在厨房里忙活的李嫂听到应声,“行了,马上来。”山猪可不是时常能打到的野味,今年家里难得有了客人,李嫂一早起来就忙活开了。 菌菇熬煮的汤香味飘了出来,多是挑拣下来品相不好卖不出的山珍一块炖汤,惦记着谢蓁身子不好,特意问王婆买了只老母鸡,炖汤补补。 谢蓁嗅了嗅,露了垂涎神色,这两日清汤寡水地被喂了不少,的确惦记着肉味儿。而山里养着的,滋味胜过,就是那山猪瞧着还有些阴影,不过很快被李嫂拿去了厨房用热水烫煮拔毛。 这一幕看得满是解气。 “多亏了公子帮忙,这里是剩下的五两,你收着。”汉子仔细从身上摸出了小布袋,捧了里头所有碎银就要给宋显珩。这位真是个有本事的,他们那些山货总是遭压价,又被隔壁村的使绊子,要不是他的确卖不到那么好的价。先前打猎也只能是勉强过活,却不想这短短些许日子下来,手头竟有了盈余。 “李大哥客气了。”宋显珩笑笑婉拒,若非夫妇俩善良搭救,他和谢蓁未必能有这安生日子过。“给李嫂扯点好看的布,采买些家具。” 壮汉子也有些局促,俩人被救上来时都是锦衣华服,一看就是个落难的公子哥儿,身上的东西看着就不菲,他让婆娘仔细收着,醒了就还给了人,而后俊公子倒是主动提出跟他们入城,东西少了几件,想必是当了,身上大抵是不缺钱的。可他也不能平白收了这么多钱。 “救命之恩大过天,李大哥莫要同我们客气了,这些日子受你们照顾,你要不肯收咱们就不好意思住了。”谢蓁看出汉子的窘迫,笑眯眯地开口。 “住着住着,小娘子的伤要紧,我收着就是了。”汉子忙是红着脸收下了。 李嫂端了一碗熬煮喷香的鸡汤出来,“趁热喝一碗暖暖。” 谢蓁捧过,菌菇滑嫩,老母鸡炖的恰是火候,柴火炖出来的滋味又是不同,鲜美地叫人吞掉舌头,“真好吃。” 李嫂看她吃的餍足,对自个手艺这般捧场也是眯着眼笑,“晚些我去集市扯两块好看花布,你李嫂做衣裳的手艺也不差。” 谢蓁眨巴眼点头,满是期待。被周遭过年的氛围熏染,脸上止不住笑意。 “王——”一道惊喜却戛然而止的声音蓦地在门口响起,仿若被什么东西止住,便是另一道沉稳声音响起,“王公子!” 谢蓁蓦地回头,就见宋赟几人站在那,虽然风尘仆仆,可面上却皆是喜色。心底蓦地冒了个念头,这些时日已来的安稳,终究成了梦影。 作者有话要说:  ☆、第113章 宋显珩亦是眉眼略沉,荡在眼底的笑意也一点点收拢了起来。他搁下筷子,朝着桌上众人致歉似地看了一眼,方才抬步走了出去。 那守在门口的一应人自然也跟了过去。 如此,原本还热热闹闹的屋中顿时冷清了下来,那李嫂惊得合不拢嘴,她虽然也约莫知道被她那口子救起来的这两人决不是寻常人,可……可骤然来了这么多寻他们的,各个瞧着出身不凡,嘴里头恭敬喊着公子,就愈发觉得是遇到大贵人了的。 李嫂这几日都跟他们相处融洽,这时倒是局促了许多,不由自觉搁下了筷子在那端正坐着。她家那汉子亦是如此,一时两人倒反而是将目光全都落在了谢蓁的面上。 谢蓁起先倒是有些心中难受,可想既然人都已经寻到了这边,自然也就不能避开了,如此倒不能自己看开些。这时发觉面前两人尽是将注意力放在了自己身上,抿嘴一笑道:“怎么不吃了?李嫂,这山猪肉劲道,我用柠汁儿腌过,尝尝是不是更好吃了?” 可这夫妇二人仍是有些放不开,可想着既然有人寻来了那恐怕他们也要走了,不禁强打起精神热络招呼。 一顿饭到底结束时有些寂寥,谢蓁实则还想在这多呆一晚上,可抬眼却看见宋显珩站在了门外。 宋赟那边来的时候就已经是车马必备,谢蓁没开口拖延的借口,同宋显珩辞别了李嫂一家连夜往京城去。 马车在夜色中疾驰,越是离得京城近一分,谢蓁就越是觉得心中不安,她将头枕在宋显珩的膝盖上,咬着唇不说话。 宋显珩抚着她柔软的头发,似是斟酌了许久方才出声道:“等事情了结,我们还可以回来看看李嫂他们,在旁边盖座草庐,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蓁蓁你觉得可好?” 谢蓁“嗯”了一声,其实这些日子分明有机会好入城的,可他却选择了隐性瞒名了下来,背后的原因她也约莫能猜到。今日入了京,一桩一件都要重新面对起来了。谢蓁反握住了他的手,语气稍有停滞:“倘若、倘若皇上……” 谢蓁的话是欲言又止,宋显珩神色淡淡地抚着顺滑乌丝,眉眼间悠远几分,忽而启口。“我自幼受皇兄爱护——” 只是后来皇兄被奸妃所惑……宋显珩皱了皱眉,轻轻抿了回薄唇才道:“我会入宫同皇兄解释,不会有事。” 过去几日的时光再闲适不过,宋显珩如何不想跟谢蓁就此携手避开朝廷纷争,自此相伴在一块。然而,他还记得自己年幼时,皇兄拿着书卷问他功课亦或是给他讲解里头典故时候的模样。宋显珩记忆中的梁元帝,并非是帝王,而是个异常爱护弟弟的兄长。昔日一道笑谈文章、指点江山的日子,宋显珩不敢忘却。 二人伏在大梁江山的版图上,一个要让天下太平,盛世绵延,一个便愿意化作他手里的利刃,开疆辟土,许下江山永固。 宋显珩不愿亲眼见皇兄因宠信小人而遭人唾弃,自然也就不肯在这时候撒手离开。 “等肃清了君侧……”宋显珩低声喃喃,抬起一只手摩挲着谢蓁的左侧脸颊,将她腮边的碎发捋到而后,“等将来,我就和你畅游河山。” 谢蓁没应声,回京之后的事谁又能知道,只是她如今有些贪恋他指尖的暖意,生出了难以割舍之情。 过了两日,马车终于入了京城,只是已是掌灯时分。谢蓁从马车上下来,目光中闪着波光的凝向马车当中的人,迟迟迈不开回去的步子。最终还是宋显珩先撂下车帘叫马车飞驰离开了。 正当谢蓁还愣在原地的时候,门卫眼尖早看出像是大小姐的身形,直待上前确认了才欢天喜地道:“真是大小姐!大小姐回来了!” 谢蓁收拾心情回转过身,瞧着府门上高悬的几个烫金大字——将军府,自己失踪不多日,不知府中老夫人、她爹等诸人现在如何了。她才往里头走了数步,得到消息的阮姨娘就当先疾步而来。 阮姨娘平素待谢蓁比自己女儿更用心,这回过来还未来得及开口眼泪就滚落了下来,颤着声音道:“蓁蓁,你平安回来了。”她从来没这样失态过,见谢蓁上下完好,这才稍稍放心,忙抽出了帕子去擦拭。 “老爷还在外头找你,已经吩咐了人去通知,恐怕马上就能回府。老夫人这连日连宿的睡不安生,夜里头发梦惊醒也是喊着蓁蓁你的名儿,这会要是知道你回来了,指不定要高兴成什么样。” “祖母现在上房吗?我也无一刻不是在想祖母。”谢蓁虽然虽然问着,可已经朝着老夫人上房去了。 还未走到院门口,就听见有人道:“你们都别拦着我,让我亲自去见我那心肝宝儿。” 其余便是此起彼伏的劝解声,各个都是喊着“老夫人”的。 谢蓁瞧见那场面,鼻子就有些发酸,眼眶也跟着红了起来,停在那喊了一声:“祖母——” 那满头银发的老人蓦然松开了跟身边人的拉拉扯扯,“蓁蓁——”她张开手,一步步的往谢蓁那方向去,语气也是苍凉凄恻。 “祖母!”谢蓁快步上前扑入她怀中,感受那大掌轻轻拍着带着颤抖,忍不住鼻头一酸,经了生死后情感愈发纤薄脆弱,只一个安抚就叫自己落了眼泪。 那谢老夫人则更是哭得伤心,她将谢蓁自幼就如心肝宝贝一样的疼爱,这十数日下落不明哪还得了,几乎就要跟着去了。此时见了她平安回来,这才勉勉强强回拢了一口气。 谢蓁受那情绪感染,亦是为着自己先前的想法愧疚,宋显珩在京都还有未了的事情,而她何尝不是还要没完成的事。就说谢府这一大家子,她都有许多割舍不下的人和情。 阮姨娘在旁边好生劝了许久,才终于将这祖孙两人哄回了屋子里头。 “快快快,再多添两盆炭来,怎么我宝贝孙女的手这样凉?”老夫人怎么看都觉得谢蓁消瘦了不少,虽是自己捂着她的手,可却怎么都觉得捂不暖和,随即叫人多准备了炭。 那谢文褚之前一直在老夫人这,她也没个能出力献殷勤的地方,得了这吩咐就跟了人出去亲自打点。不一会,董姨娘跟轩哥也匆匆赶到,后者几乎是横冲进谢蓁怀里的,前者见着她平安无事也不由偷偷抹泪,连声道回来了就好。 “怎么蓁蓁回府这么长时间,还有人不露面的?”隔了一阵,老夫人忽然道了一声。 谢蓁不明的缘由,倒是阮姨娘神情有些为难,可碍着老夫人的目光,不得不开口道:“怕是沈姨娘那有什么耽搁了。” 谢蓁这才反应过来,原来老夫人怨怼的是沈姨娘。只听见老夫人不消怒气,将手重重的拍在了桌面上,“平日里倒是个醉滑的,现如今还未让她给蓁蓁如何祈福呢。这人总算是千盼万盼的平安回来了,怎么她倒是失踪了?” 董姨娘自是为人谨慎胆小不必说,迎着那怨气就是阮姨娘现在也不好再开口。可恰巧这个时候,沈姨娘慌慌张张的从外头进来,一只手还扶着自己髻间的步摇,像是怕自己走快了会将其摇得坠落下去一般。 “现在都过去多长时间了,还用得你来惺惺作态!”老夫人指着骂道。 那沈姨娘刚进来脸上还带着笑容,这被老夫人劈头盖脸的一顿骂,那笑意便凝结在了脸上,收起也不是,不收起也不是,反而是到谢姨娘脸上的神情古怪得很。 谢蓁乖巧柔顺的将自己头枕在老夫人的肩头,语气娇憨的开口道:“蓁蓁已经回来了,老夫人再别动气了。”说着话小心顺着老夫人的胸口,似乎是在捋着的她气头一样。 老夫人这才看在谢蓁的面上稍稍减了两分气,从沈姨娘身上收回了目光。她如今看这沈氏愈发是不入眼了,总觉得她之前是安分了一阵,现在又作妖起来了,要不然何至于现在珠啊钗啊的满头带,脂粉味儿也重。 阮姨娘虽然是静静的立在一旁,可将老夫人的神色看了一清二楚。有些事,她更是心中有数,故而也下意识深深的往沈姨娘那看了一眼。 沈姨娘方才被点了明骂,在这档口心思也比旁人更敏锐几分,就是阮姨娘偷瞄了她一眼,她都知道而一清二楚。一开始她心中也担心,可在仔细一想,自己也不过就是家中可有可无的人,不过是现在戳在她们眼前才挨了骂,不然哪能……沈姨娘随即心思一敛,低沉着头去了。 谢蓁虽然依偎着老夫人,何尝不是将众人这时候的面容瞧了个一清二楚。心中不由暗暗稀奇了起来,怎么在她离开的这段时日,府中还发生过旁的什么事? 作者有话要说:  咳咳,沈姨娘……又妖气啊~不造泥萌能不能猜到┑( ̄Д  ̄)┍ ☆、第114章 谢蓁回来正是年关,府里头都忙着置办年货,准备拜帖贺礼等,这些往年是谢陈氏操持的事儿因着谢陈氏尚在娘家未回,全都积压在老夫人那。如今她回来,谢老夫人高兴之余便将这事儿交托给了她,想着让孙女儿练练,毕竟是当嫁的年纪。 阮姨娘本来想主动请缨,见状便推了谢文褚一块说是帮衬,老夫人想着两人年岁没差两月,允了之后倒是琢磨起谢文褚的婚事来。 不过谢蓁的伤才好了大半,到底不能太操劳,阮姨娘去凝香苑恰好遇着从老夫人苑儿过来的戚妈妈,听闻是老夫人特意指派,彻底熄了心思。 老夫人特意派了戚妈妈搭手,说白了还是舍不得孙女儿劳累。戚妈妈是跟着老夫人来的随嫁婆子,操持有一手,一番合计,到了谢蓁那也就是个走流程过目的。 反而是谢蓁自个要求了许多,要让玉瓒说起来,大概是小姐喜欢啪啪数家当的快感。 这日,谢蓁起后,玉瓒拿着生肌膏替她涂抹后背,伤处因为处理仔细,已经结痂脱皮,不像头一回看到时让玉瓒哭红了鼻子,可到底是姑娘家怕落了疤痕,舀了一大块抹了上去,恨不得明天就消了。 “你主子是娇花,不是抹完上火烤的獐子,你给把着分寸点儿。”生肌膏是谢元从朴神医那买的,拢共就两瓶,千金难求,架不住这么使啊! 玉瓒觑了小姐一眼,伤处泛出粉色,比前几日颜色稍淡了些,可仍是掩不住担忧,“这么大片,小姐你心也太大了,要是让未来姑爷看见不喜怎么办!”搁哪个姑娘家不得哭啊! 呵呵,你未来姑爷喜欢那劲儿你是没看到过。谢蓁在心底厚脸皮嘚瑟,一点没往外露,乍一想到那人,就想到回来几日那人竟一点消息没有,不过就算有恐怕也被谢老爹截了罢。 她也就回来那天见了谢老爹一面,之后就再没碰上过,狩猎的一堆烂摊子,还有万贵妃虎视眈眈,谢老爹必然要有所防备,连带谢宗骐一块忙得没影儿。 他——应该也和谢老爹一样忙着罢。说好要上门提亲的,解除了万贵妃这个危机,顶多也就是让老爹刁难个几回,那家伙占了自己这么多回便宜,合该他受的。谢蓁心里想着,暗生欢喜,一切都在往好的发展,只是有一丝隐隐不安,她改变了太多,竟摸不准走向了。 抹完药,玉瓒替她拢上衣服穿戴,又拿了黛笔仔细替小姐描眉。小姐失踪这些时日她提心吊胆,生怕老爷带回什么不好的消息,京中办白事儿哀乐响的连小苑里都能听见,着实心慌。幸好小姐回来,虽说受着伤,可气色瞧着却是好,脸蛋红润,似乎还长了些肉。 十五六的年纪,身量抽条,像是长开,明艳得叫人挪不开眼。 “小姐,若兰郡主来访。”玉珍的声音慢了娇俏身影一步,宋瑾瑜几乎是脚下生风地冲到她面前,抓着她的手两眼就晕了水汽。 “我好好的,你……你莫哭呀。”谢蓁看着她眼泪啪嗒啪嗒掉,当即也有些无措,还是玉瓒机灵递了帕子,这才给宋瑾瑜抹去。 “他们都说你凶多吉少,怕是……怕是……”回来也是具尸体。宋瑾瑜哽咽说着,说这些话的大多是之前跟谢蓁不对付的,或是跟谢将军不对付的,尤其是秦林两家,只不过没胆在谢将军面前提办丧事这茬。 如今谢蓁好端端站在眼前,宋瑾瑜抽搭了两记,这下可堵住那些人的嘴了。 谢蓁搭着她瘦弱肩膀,一下一下揉着安抚,还不忘问,“后来你们怎么回的,王妃好不好?” “有父亲和哥哥保护,折损了几名家将并无大碍,我娘惦念你,回来后就去了六安寺念经诵佛替你祈福。”宋瑾瑜哭够了,这会儿才觉着有些不好意思地直起身子,揉着手里帕子道。“余都郡守带兵赶到护送皇上回来的。” 谢蓁点头,万贵妃和梁元帝一块回的,王皇后因为谢蓁身世一事闹了难看被梁元帝遣送回宫躲过一劫,反而让万贵妃和梁元帝多了生死交情,留了劲儿扑腾,真当是祸害遗千年。谢老爹说时咬牙切齿,似乎对于没有失手弄死那人异常惋惜。 “我这些日子养伤,可如今外面是个什么形势却一概不知了,你今日来正好给我说说。”狩猎出了那大事儿,梁元帝不可能没有动作,可谢蓁回来这段日子,一直被拘在府中好生调养,非但不能踏出府门一步不说,还有些与世隔绝了的意味。只知道王公贵族此番伤折许多,京中一片哀戚,多的再打听不到了。 宋瑾瑜脸上划过一抹踌躇,稍差了脸色,停顿片刻,照问着答道,“野兽集结作乱,坊间流出传闻是因为梁元帝……昏庸无能导致天罚,折进去的达官显贵心生不满,私下谣言愈演愈烈,我父王也很是头疼。” “可有查到野兽作乱的缘由?”谢蓁亦是拧眉。 宋瑾瑜摇头,待回头绞杀时发现那些野兽都成了尸体,早被附近山民等瓜分了去,证据湮灭,为此梁元帝发了好大一通脾气。“那日,皇上自临化山回来染了伤寒,又怒火攻心,长生汤更是一日不能断的进着。御医院的束手无策,不敢触怒龙颜,私下找了父亲希望上谏,可惜,父亲刚提了开口就被梁元帝撵了回来。” “说起来,蓁姐姐有没有觉得那些野兽同我在南郡马场遇险那遭情形有些相似,都跟吃了明岫草一般发狂。”宋瑾瑜喃喃,依旧有些心有余悸。 谢蓁沉吟颔首,这段时日她得了空便反复琢磨当日的事情,如何想不到这一点。可当日马场阮姨娘的本意是想除了自己,她一个小小深宅姬妾再有心急也不可能有本事再闹这样大的兽潮来。究竟是何人,能把这些野兽圈养在营地附近,避过巡军耳目?饶是谢蓁这时回想,仍然觉得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倒也有些不可能,就算没吃药,也都是个顶个的凶兽,有哪个能驾驭得住,总不能是养在地底下罢。”宋瑾瑜皱着小巧鼻子有口无心地说道。 谢蓁正有些心思恍惚,才发现自己将想的说了出来,然看着摇头否定了的宋瑾瑜,忽然像是想通了什么抓住了那一抹灵光,再凝向她,眸中精光灼灼,“你说得对。” “——啊?”宋瑾瑜愣愣。 谢蓁猛然翻出被自己遗忘在记忆深处那遭,地宫,还有那个神神秘秘的少主,当时那人要绑架的是沈梨妆,她一个弱质女流如何能跟江湖扯得上关系,怕那个什么少主最后的目的是——宋显珩?! “我竟然忘了跟宋——咳,跟他说!”谢蓁猛地捶了下脑袋,这般重要的事她竟给忘了,不由懊恼。 宋瑾瑜当然知道那个宋字代表的是谁,瞧着谢蓁那模样,脸色愈发古怪,红唇又启阖,一副欲言又止的苦闷神情。 “瑾瑜,你在这儿等会,我去找爹说个事儿。” “蓁姐姐,昭王谋反被下了天牢。” 两个声音同时,谢蓁蓦地瞠圆了眸子凝向,有些恍惚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宋瑾瑜伸手扶了她一把,只看她这样子委实不好,可在那目光逼视下不得不和盘托出,“昭王私藏沈家余孽,遭文武大臣弹劾,何况兽潮之前还有为一桩行刺案,时机巧合……你回来之前皇上已经下颁了通缉令,不论死活,要给世家贵族一个交代,昭王恐怕……” 谢蓁闻言陡的一晃,却是堪堪忍住了喉头腥甜,难怪,难怪宋显珩说不着急回来,难怪那些时日就好像偷来一般,他总用那种缱绻宠溺目光纵容,她只知京城局势严峻,却不知回来竟是条死路。 “我会入宫同皇兄解释,不会有事。” “等事情了结,我们还可以回来看看李嫂他们,在旁边盖座草庐,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蓁蓁你觉得可好?” “等将来,我就和你畅游河山。” …… 骗子——谢蓁撑着嗡嗡作响的脑袋,蓦地起身直直要往外冲去,清君侧没见过把自己搭进去成全的,她倒要问问置自己于何地! 然刚出了门口就撞上一堵肉墙,肩膀被大掌扶住,头顶传来谢老爹低沉的声音,“这般风风火火地要去哪?” 谢蓁一抬眸,看着谢老爹眼泪控制不住落下,眼前雾蒙蒙一片却还固执地瞪着谢老爹,仿佛质问他为何要瞒着自己。 谢老爹瞧见后面跟出来的宋瑾瑜皱了眉头,再看谢蓁满面泪痕,心中骤是一紧。小女孩女儿情肠割舍不下昏了头不足为奇,可谢元是沙场官场都打滚摸索了半辈子的人,如何不知道这事触及帝怒,无转圜余地。何况朝廷情势早已经波谲云诡,贸然出手也只是平白牵累自身。“知道了也好,这事,谢家不能牵涉其中。” 谢蓁睁着泪眼不置信地瞪着,只消她落泪在谢元那从来没不顶用的时候,唯独这一次,他依旧还板着脸,似乎比之前更威仪了几分。谢蓁对峙了半晌无甚效用,声音嘶哑染了哭腔,“我要去见他!”说罢便不顾一切的扭出谢老爹的禁锢,往外头急急行去。 尚未奔出多远,就听兵刃交接的声音刺耳响起,涌出的黑甲卫兵手持□□交叉而叠阻了去路。任凭谢蓁往前,分毫不让。 谢蓁心底明白没有谢老爹的准许怕是出不得府去,正要转身去寻宋瑾瑜想法子,却看她被谢忱恭送离开,一脸担忧无奈。 “好生送若兰郡主回王府。”谢元负手而立,神情冷峻吩咐,是打定主意将蓁蓁囚在府中,免生事端。 “爹——” 作者有话要说:  为了看到结局曙光窝要高大威猛起来了,双更走起嗷嗷嗷~ ☆、第115章 谢蓁跟谢元闹脾气,连带着整个谢府都要掀了天一样。老夫人下午就紧着去看了一趟谢蓁,可等瞧见就被抱着央求,那模样叫她看得直心疼也拗不住,当即就去找了谢元,叫他通融些,好歹不能真逼死了自己亲生女儿。 这一来二去,谢元也是烦了,索性去了京郊的驻训营呆着不回了。只是他人虽然走了,可看顾在凝香院外的护卫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得了谢元命令就认了死理,就算是老夫人出面也不能遣散了这群人。 瞧着谢蓁茶饭不思,老夫人担心得不行不说,阮姨娘也是坐不住。她在府中一贯是贤良大度的好名声,又是爱护谢蓁这个嫡女比自己亲生女儿还要用心的,更不能怠慢了这事。 一日几趟的去陪着谢蓁不说,还叫谢文褚也一道去。她自是知道自己这女儿一贯跟谢蓁处不热络,可陈府马场那回也算是姐妹一道联手了。阮姨娘指望那次只是个开端,更要谢文褚往后跟谢蓁多走动走动,眼下正好就有契机。 “文褚——”阮姨娘从谢蓁那回来,才刚走到谢文褚屋外就唤了起来。 小丫头站在门口打起了毡帘,“方才李家小姐来了,正跟小姐一道在呢。” 阮姨娘步子倒有些滞了,犹豫了一下还是打消了要进去的念头。可谢文褚是耳朵尖的,听见自己姨娘的声音就起身过去了,“姨娘不是去瞧蓁姐姐了吗?” 阮姨娘点了点头,“才从那回来,想着你前日不是说有几张开胃的方子……”她话还未说完声音就隐了下去,朝着从屋中出来站到谢文褚身后的少女浅笑了一笑。 那少女穿了一身绯红,在冬日里异常显眼,她跟谢文褚交好,如今谢文褚又是陈主簿的弟子,身份水涨船高,虽说看不上阮姨娘身份,不会露了鄙夷,稍是点头招呼却也摆了态度。 阮姨娘知晓这个是李家的二小姐,最是爱端架子,未计较一个小辈如此,仍是笑盈盈道:“我那还有些顾渚紫笋,正好去拿了给你们泡了喝。” 李思琦抿嘴笑了道:“今日可不能再喝了,还要去看蓁姐姐呢,看看时辰也差不多了。” 阮姨娘有些意外,她是个再心细不过的人,如何瞧不出这李府的小姐只跟自己女儿关系好,素来没见过她跟谢蓁也有交情的。 “文褚,你刚刚不是也说要一道去看蓁姐姐的吗?”李思琦推了推身边的谢文褚。可谢文褚那模样却不是多想过去,带了几分怪责的回瞪了她一眼,最终只得道:“蓁姐姐休息了吗?倘若歇息了,那便不去了。” 阮姨娘平日如何哄都不见她松口,这会岂能被她糊弄过去,立即了道:“这时辰上下不落的歇息什么,你们只管过去,正好陪蓁蓁说话解乏。” 李思琦眼咕噜转了一道,当即拄了下谢文褚,拉着人一道往凝香院去了。 谢文褚走在前头,心中有些生气,怨怒这李思琦猛不丁的就将自己也糊弄了进来。这位李家小姐对谢蓁可素来没有什么好心思的,这忽然说要去看谢蓁哪会有什么好事。 这当口她是不愿意去招惹谢蓁的,这时忍不住回过头来对着李思琦告诫了一声,“你过去了可别闹事,这凝香苑的外头可有侍卫守着呢。” 李思琦骄傲的扬了扬下巴,“你放心,我又不是同她去打架的。何况她跟她打架又有什么意思了,传出去了反而是我的不好。”她见谢文褚满是不信任的眼神,只好连连保证,“好了好了,我绝对不会对她做什么的。” 说着,她声音也压低了凑到谢文褚身边低声道:“她如今这下样子,我只消去起瞧一瞧,便什么气儿都解了。好了好了,我就是想看看平日趾高气昂的谢大小姐如今是个什么模样而已,瞧你担心成什么了。” 李思琦虽是这样说了,可谢文褚心中仍然是有些不安,紧蹙着眉头发现已经走到凝香苑外头。真要折了回去李思琦不定要去京中姐妹群中如何散布这桩事,她也只能咬牙继续了。 谢文褚在门外的时候特地停了下去,同守门打帘的小丫鬟道明了来意。她原想着谢蓁平日就不大爱搭理李思琦,凭着她骄纵的性子不见也不是不可能。若说谢蓁这会自己不肯见李思琦,倒是省去了她不少麻烦。 偏偏叫谢文褚没想到的是居然是谢蓁身边的大丫鬟玉瓒亲自过来迎的人,眉眼低垂地恭请,“两位小姐请。” 谢文褚愣了一下,随即从门帘隐约张望到地上碎裂的瓷器,有些明了一贯不爱搭理的人为什么突然理了,恐怕是想得些关于昭王的消息罢。 受了礼遇进来的李思琦大概也想明白了这点,大抵从谢蓁不好摆弄后所受的憋闷像是都找到了发泄口,昂着脖子,像只高傲孔雀,将瞧热闹的心思全然摆在了脸上。 谢文褚好歹顾念,“如今外头形势不好,父亲也是为姐姐好,姐姐若是觉得苦闷,我那儿有些有意思的书,过会儿让丫鬟送来给姐姐解闷。” 谢蓁睨着她,挑了挑眉,嗤讽之意明显,“哦?你难道不是来看我落魄的?” 这一记倒是得了李思琦噗嗤一声应和的,目光在谢蓁周遭扫了扫,却是瞧出让自个满意的,那面色憔悴分明是色厉中干的模样,恐怕也仰仗着自己露点什么消息,偏还拉不下姿态——李思琦看得兴起,听说谢蓁狩猎那遭也伤得重,难怪一直坐在木轮椅上,看着倒像是个废人,不,以后都废了那才好呢! 要说谢蓁每日被拘在院子中没地方去,心中苦闷自不必说,最紧要的还是得不到外面宋显珩的半点消息。谢元将治军的雷霆手段都用在了她身上,说一不二没有回转的余地。她正愁闷不着如何是好的时候,李思琦居然就送上门来了。真是——极好的人选。 木轮椅还是葛老头的那把,谢蓁这几日躁动难安时便坐在上面静心想法子。此时被误会也不解释,依然坐着那木轮椅,叫玉瓒将自己推到了桌旁。 “看茶。”谢蓁吩咐玉瓒,手搭在膝盖上,宽大袖子遮掩,摩挲着底下的物件,眸底幽光涌动,“莫失了规矩。” 李思琦进来时候还能忍住,可这下刚坐了下来就掩不住笑意了。她平日最看不顺眼谢蓁,这下亲眼瞧见了她的不好,哪里还不痛快。规矩,天知道这位主儿从来就不是讲规矩的人,她将这看成了谢蓁示弱的开端,怎不惬意。“真该让大伙都瞧瞧……” “思琦!”谢文褚明显就察觉了这话口气不对,忙私底下拉了拉李思琦的袖子,叫她住嘴的别惹事。 可那李思琦素来不是个能安分的人,要不然今日也不会为了专程看谢蓁的丑而进谢府了。不过是瞧在谢文褚的面上才稍稍打住了心思,忍了下来。 “李思琦你要说就坦荡说了,别我面前遮遮掩掩的!”谢蓁饶有深意地凝着人,语气气急,身姿却是更端。 “哼,可是你叫我说的!”李思琦被那一激,也是火冒三丈,神情愈发轻蔑了起来,“如今京城街头巷尾都知道你谢蓁被昭王利用,人心中只有那沈梨妆,你倒贴的样子也够难看的了。还未出嫁呢那叫人瞧见那样搂搂抱抱在一处,也不知害臊的!” “我就纳闷,凭你这种资质,何至于叫昭王能瞧上你!哈哈——原来是一场笑话,他看中的是谢将军女儿,如今谢将军府也要因为你避嫌,处处受制,唯恐一不小心就有了牵连,要我是谢将军早就把这么不要脸的女儿给打死了!省得丢人现眼!” “一个上赶着贴给别人玩弄的下贱货!”李思琦越说越是起劲,往日里对谢蓁的嫉妒成了心底里最恶毒的言语,此时纷纷化成了利箭呼啸着冲向了谢蓁。 谢文褚在旁愕然,也是没想到谢蓁只轻描淡写一句就将李思琦点着,虽说眼下落魄,但依着父亲宠爱未必会冷落多久,等事情一过,只怕反而成了她寻事的由头,遂拉了人一把,“思琦,你胡说什么?!” 李思琦却是一把挡开了她伸过来的手,眉眼中透出几分厌恶,“难道我说得不对?你心里不是这样想的?” 谢文褚被甩开的手暗暗攥住,即便被点破心思,面上却还是一副诧异她如何能这么说的模样,“李思琦,你疯了罢。”心下则是冷眼旁观的,这俩人都是一样让人生厌的性子,一样把自己当做陪衬,剽窃文章丝毫不问。目光低低扫过,暗忖着俩人掐起来惹父亲动怒,那才好看呢。 “我疯什么!”李思琦满脸的痛快,眉眼之间更是透着一股得意,她转过眼再去看谢蓁,发觉谢蓁长睫低垂,似乎被这些话震得羞愧到无地自容了一般。谢蓁啊谢蓁,任你往日多嚣张跋扈,如今你名声可却臭了。纵是有个厉害的爹又如何?她就不心京中有头有脸的谁还敢要你! “没疯么?”谢蓁忽然沉吟了一声。这声音异常的冷静,凝神去听还能分辨出其中透着讥笑。 李思琦一愣,不知为何自己心中打了个颤。 谢蓁缓缓抬起头,脸上哪还有半点凄然哀色,反而是带着狠劲,在她尚来不及反应之时抡起手里物件重重袭向她脑后。 李思琦尚是一脸呆滞,就看谢蓁稳稳当当站了她面前,眼前一发昏下意识往后面温热源头抹去,便看到一手鲜血,两眼一黑,彻底晕了过去。 另一边玉瓒攥着板砖同样不着痕迹地从谢文褚身后将人拍晕,瞧着人倒下去慌得立即丢了手中之物。所以她家主子让她提早从花坛边扒拉两块板砖就等着人上门么! 作者有话要说:  ☆、第116章 “都给我滚——”伴着屋子里女子愤怒吼声,还有瓷器等应声而落的碎裂声响,饶是怒不可遏,偏生这动静几日来听得稀松平常。 果然侍卫就瞧见一袭绯红袄裙的少女捂着脸快步而出,冲着房里头也不落了下风,“谢蓁,你——你简直不可理喻!” 玉瓒跟着少女出来,垂着头肩膀可见些微耸动,作势送客。 侍卫见她捂着半边脸颊,隐约可见被抓伤的红痕。只道小姐的脾气更坏,眼观鼻鼻观心地默然看着李家小姐负气离开,依旧尽忠职守地伫立。 将军府门口,巍峨石狮旁停着一辆华贵马车。李思琦从府里头匆匆上了马车,后面许久才露出随行的丫鬟,不敢唤小姐等等,一溜小跑直到停下都在喘气。“小姐,出什么事儿了?”她被留在外头根本来不及瞧清楚发生了什么,就追着小姐出来,正一头雾水。 “还什么事儿,你主子险些叫那泼妇给毁了容了,快走,晦气!”马车里传出少女娇斥怨怼的声音,气愤地摔了东西。 这声音又快又急,虽则跟原先的有些不同,可盛怒透出之下那丫鬟应声不敢再问,催促车夫赶紧离开。 马车上感觉平稳驶动着的少女暗暗抒了一口气,拿起小几上搁着的小面菱花镜照着脸颊,对于方才自导自演的一出极是满意,至少全都蒙混过了不是。扮作李思琦的谢蓁眯了眯眼,对玉瓒在她脸上画出的逼真痕迹颇是满意。如今正主被她捆在床上,有玉瓒守着,估摸一时半会发现不了,恰好给了她活动的时间。 马车驶了一会儿,热闹集市各种嘈杂的声音传入,谢蓁耳尖一动,撩了帘子一角瞥见不远浮曲阁烫金的招牌当即喝停了马车。 “小姐?” “我要去买点脂膏。”谢蓁依旧掩着脸下马车,刻意规避了丫鬟那一面,索性这李思琦也是同样骄纵说风是雨的性子,扮起来丝毫没有难度。 果然丫鬟点头跟着她去浮曲阁。 不过大半年光景,浮曲阁已经从一间成衣铺子,兼容了首饰脂膏等偌大门面,精致木架,琉璃柜子上流光四溢,成了京中女子推崇最热门的地方。谢蓁跨进里头,眼见人头攒动,更是落了心中盘算,而这地方她又分外熟悉,左拐右弯,穿过人潮一下就将那李府丫鬟甩下,上了二楼雅间。 “小姐,小姐——”那丫鬟见跟丢了人,来来回回找了两圈都没瞧见,急得满头冒汗,一时也顾不得唤了起来。 大堂里头多是名门闺秀,见状不由蹙眉,哪家的丫鬟这般没有规矩,有认出来的指指点点,那丫鬟不敢再大声,角角落落翻找。 “这位小姐——”一身淡青色松江三棱布直缀的掌柜皱眉瞧着闯入的姑娘,想请人出去,乍然瞧见她露出的面容,“谢小姐!” 谢蓁从底下收回目光,来不及多说,管他支要了一百两银子便进了里头换了身行头。 等她一出来便见掌柜的恭敬递上只锦袋,一副不过问的模样。谢蓁饶是满意自个带出来的人手,可再转念一想心中郁结不快,若不是谢十三叫谢老爹因为办事不利给弄走了,自己也不至于费这般周折。 从浮曲阁的后门离开,天近傍晚,晚霞几乎湮灭天边,落下了暗色。寒风卷过,谢蓁兜罩上帽檐往大理寺天牢的方向快步行去。 城中有白纸片飘飞而过,蜡烛金箔堆在离森严门旁几里外,有人一身素缟,有人执着白幡,哭天抢地。 “杀人偿命,天理循环,报应不爽!”为首的高呼一声,当下引来数声附和。 “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皇上圣明定要为吾等血冤。” “我儿惨死,求老天爷开眼能将罪魁祸首治罪!” 谢蓁踩过冥纸,听着那一声声诅咒嘶喊想冲上去堵住他们的嘴,然却生生忍住,这些人中大多是那日兽潮惨死之人的亲眷,满腔不甘怨恨似乎挂在了宋显珩的生死上,仿佛他死了才能有个交代。 自从她跟谢元闹,谢宗骐倒是再不躲着了自己了,反而将事情剖得清清楚楚,意在劝她远离这趟浑水。 万贵妃给宋显珩扣了谋反的帽子,甚至还对将军府虎视眈眈,许是早就料着这遭,谢老爹自断臂膀堪堪能保住地位,却也不敢松懈,怕是早些就有计划想过河拆桥。 那日宋显珩只身入宫,甘愿交权自证清白,孰知梁元帝早已病入膏肓不醒,反而落入万贵妃的圈套。 大理寺门前守卫森严,夜色肃穆中,守门将士盔甲泛着幽幽冷光,恰是这般,叫那些哭丧的不敢太过挨近。 谢蓁不知站了多久,再动竟觉得全身骨血都冻结住般,手指被冻得通红僵硬地紧了紧帽檐,走上前去。 “官爷,烦请通融下,让民女进去探望个人可否?”谢蓁说话的同时将一包兑好的碎银打点过去。 只是还没到那手旁就给推了回来,“天牢重地,不得私入!” 谢蓁尤是不甘心地多塞了一张银票进去,赔着笑脸道,“我叔父是受昭王案子牵连的,是个好人,我怕他进了里头再见不着,还请官爷给通融通融见一面。这银钱是给诸位官差大哥买酒暖暖身子,天气冷,你们也不容易。” 那将士不苟言笑地面上眉头愈发皱起,几次三番耐心耗尽,亮了兵器,“你若再纠缠,休怪——” “随我进去罢。”一道沉稳男声在谢蓁快急得忍不住哭出来之际忽而响起。 “王爷。”守门的将士皆是恭敬行礼。 谢蓁回身便瞧见荣亲王威风凛凛的肃冷模样,吸了下鼻子,双眼泛着蒙蒙雾气饶是可怜。 荣亲王见状搭在她肩上轻轻拍了拍,示意她跟上。 有荣亲王开路,谢蓁几乎是畅通无阻地入了天牢,大概是知道小情人有话要说,荣亲王将人带到昭王牢房中,留下逗留半个时辰的交代便走了。 简陋的牢房里,一张石木床倒比先前见到的干草垛好上稍许,一张四四方方的桌子诸多破损,连同凳子一样。只有墙壁上飘摇的烛火映入稍许光线,依然幽暗阴冷。 而心心念念的那人自阴影中踱步而出,双眸沉得同铁窗外的夜色一样漆黑,阴影兜下,谢蓁整个被笼在其中,就这么仰着头紧紧盯着他,明明才分别不过几日,却恍若隔了一世,下巴一圈冒尖的青茬,一贯干净的锦衣此刻沾满草末碎屑,染了脏污。 谢蓁看得眼睛酸涩生疼,却是梗着脖子不愿在他面前示弱,反而是一双圆溜乌眸狠狠瞪着,哑着声音质问,“这就是你处理事情的方式?” 宋显珩原本勾带起的笑意早在谢蓁红了眼眶那刹敛了无踪,伸手再忍不住心疼地将人圈入怀中。“我没事,莫哭。” 谢蓁想回一句谁为你哭了,可眼眶却止不住泛热,眼泪夺眶而出,全都沾染在了他衣服上。连日来的惶恐担忧在这一刻化作万分委屈,环住了人,不敢开口,怕泣不成声。 对面牢房里,有悉索细微的响动,被宋显珩一扫又归于平静。 宋显珩是着实心疼了,怀里人儿闷着的哭声仿佛刀剐在心间,只一遍一遍顺着发丝安抚,温柔声音哄着,“没娶到你,我怎舍得出事。” 谢蓁闻言,哭声一顿,随即睁着通红眼眸,狠狠掐住了宋显珩腰身的肉上。可听着那话总觉得好像还有别的什么,退出怀抱直勾勾看着他。 宋显珩与她对视,眸中情愫未消,他用指腹轻柔替她抹去眼泪,声音低哑道,“能得你这般挂心,实属我宋显珩的人生大幸。” 谢蓁见他又歪题,又是瞪了一眼。 “在天牢有荣亲王照拂,并无大碍。那人想要除我,也非这么容易,你且拿着这块玉牌去找宋赟,他会知道怎么做。”宋显珩不便多说,只拿出了一块雕刻麒麟的玉牌交代道。 谢蓁更是笃定他有后招,心中安定不少,此刻拿着玉牌一瞧,竟瞧出几分眼熟来。“这个——” “怎么?” “我好想见过,不过上头是狴犴?”谢蓁仔细回想,猛然脱口,“那日我捡到谢十三的玉牌,除却上头雕刻的,一模一样!” 宋显珩瞳孔骤缩,神色在那一瞬尤是凝重,“真是狴犴?” 谢蓁点头,朝他看去。 “这样……就说得通了。”宋显珩呐呐,神色似乎悠远,“当年皇祖父传下身份玉牌,各有象征,宣王的……便是狴犴。” 谢蓁一怔,那位拥兵叛乱最后被谢老爹平定的宣王……她忽然想起谢十三似乎说过他要完成父亲一生未能达成的心愿,当时她以为是成为武林至尊什么的,如此说来岂不是要…… 作者有话要说:  十三是小宋侄子,嗯,想造反,还想抢婶婶┑( ̄Д  ̄)┍ ☆、第117章 谢蓁掌心握着那玉牌被狱卒带着往外去,她来时心中焦急没留心旁的,但这时心境较之前大有不同,眼尾余光一扫,瞧见旁边那间牢房内关押着的赫然是沈梨妆。 沈梨妆! 谢蓁停下了脚步,定定的站在原地看着她,仿佛要将这人看得仔细通透——是要有怎么样的任性才能这样枉顾一切?谢蓁几乎是紧握着拳头才能勉强克制住心中席卷而起的怒气。 “谢大小姐——”沈梨妆坐在墙角,扬着头看着牢房外侧立着的谢蓁,面上亦是带着古怪的笑意。 谢蓁不明她这笑中的深意,只是觉得她这一笑将昔日的清傲气都也消没了,连带着让自己从前对她的好感全都磨光了。 “哈哈哈哈哈……”沈梨妆见那人没开口,自己反而笑了数声,目光之中也似乎透着灼灼,“谢将军怎肯让谢小姐出来的?依照谢将军的做派,此刻哪里会让谢家牵扯其中?” 谢蓁见她眉眼之中凝着偏执的戾气,显然是经了为了这事生了心魔,怕只怕还是将怨恨记在了她谢老爹的身上。谢蓁心道这一切分明都是她酿出的祸事,就算不是全部也是十有六七,怎么如今她倒觉得自己成了受害的那个了? 若不是她沈梨妆没弄清缘由,想要报仇却没弄清主谋;若不是她沈梨妆分明已经被谢老爹送了出去,却临时反悔折回,哪里会有后头的这些事?谢蓁气得牙齿都在咯咯的打着颤,她缓缓挪动步子,一步步走到牢房的栏杆前,逼视着角落那人,“沈梨妆,你到现在还不知错的是你自己?” 沈梨妆为这话一震,惊恐的瞪着眼,可转瞬她自己就释然了,“砌词狡辩!”每一个字都是从齿缝之中碾压着挤出来的,带着切肤的怨恨。而随着话音落地,沈梨妆眼眸中的光芒更是大盛,“谢氏一脉有谢元在,又会有什么好人,谢蓁,以往我也只当你是个例外,也真心相待过你。可……” “可什么?”谢蓁嘴角带着冷笑,“我几时骗过你?又几时陷害过你?” 这话将沈梨妆问的哑口无言。 谢蓁自问对这位书中女主从未使过阴毒下作的手段,在当初沈梨妆来自己家中教书的时候更是真心与她来往。谢蓁是穿书而来,倘若她要取沈梨妆的性命,早就有千千万万个机会摆在前头,更是三番两次想着化解此人和谢老爹之间的危机。可这一番用心,倒头来在沈梨妆眼中捞不到半点好,非但如此她还成了早有布谋的恶人。 “我问你!你既是要报仇,可有想查清楚了当年那案子背后的来龙去脉?”谢蓁逼问着她,倏然冷笑,这些事沈梨妆一概不清楚,“枉你背负了才女的盛名,也跟世间庸庸之辈一样,能瞧见的都是最浅显外在的东西!” 沈梨妆何时被人这样劈头盖脸的责骂过,何况这人还曾经做过自己的女弟子,一时脸上红了又白。她羞愤难当,愤然握着拳头从地上站了起来,冲过去谢蓁面前发狠:“谢蓁!” 饶是她气愤之极,除却威吓一般念着她的名字,也就再没有旁的举措了。 谢蓁看着这张离得这样近的脸,愈发是难抑心中波动。“要不是你的,宋显珩怎么会被下了天牢!” 轰——沈梨妆脑子像是被这话炸开了一般。被下了天牢这么些日子,她至始至终在逃避的就是这么一桩事情。不是她,怎么会是她?她怎么会去害珩哥? 不! 沈梨妆痛苦的捂着自己的头,不!她也不想的!这一切都不是她的过错!不是她的……要怪也只能怪谢元! 谢元……对! 沈梨妆蓦然将身子往前倾靠,双手紧紧拦着栏杆,“都是谢元!这一切都是谢元的计谋!若要不是他珩哥怎么会被下了天牢?!” “这都是他同万贵妃的奸计!”沈梨妆声音凄厉的叫喊了起来,似是将所有的不甘都投入在了其中。“呵——难怪我去刺杀他,他非但不怒还要将我送出京都,原来……竟然是有这样的歹毒心思在其中!” 枉她当时脑子不清,竟还差点相信了谢元的鬼话,还真以为当初那些是另有隐情。可现在再回想起来,又有什么隐情,这一切都是谢元和万贵妃的诡计,猎场刺客一事分明就是谢元压了下来,她怎么当时就被蒙蔽了? 沈梨妆恨意难平,她的指甲深深嵌入到了栏杆的木头中,“谢蓁,你还来做什么!你谢家害人还不够!你还要再骗珩哥?” 谢蓁半点不惧,神色亦是凌然,她更是往前跨进了一步,目光坚定的看着面前疯魔之人,“他答应过你父亲要照顾你,可是沈梨妆……你就这么想要恩将仇报?难道还要叫当年的冤案再发生一回?” 说这些话,谢蓁到底还是压低了声音。若是这些话再点不醒沈梨妆,她也只能用非常手段了。毕竟沈梨妆是罪臣之女,身上还有不能赦免的连坐之罪,非但生事还更是将祸事往谢元身上引,留她下来怎么都会是威胁。 “……”沈梨妆好歹不是蠢笨之人,她静静回味着这一番话,神色渐渐凄迷了起来,喃着道:“再发生一回?” 蓦然,她抬起微垂的长睫盯着谢蓁,像是终于明白了些许什么。当年眉山案子是皇上亲审,几乎是连呈辩的机会都无就给定下了罪,若真是梁元帝,昭王府岂不要步后尘?!然而她对姓谢的的积怨已深,并不能立即接受,可到底是想通了其中踉跄后退仿佛要缩进黑暗里才是安全似的,神色已然仓皇崩溃。 谢蓁依然是横眉冷对,若是叫她牵连,她恐怕会忍不住不顾宋显珩承诺将人弄死,几番调息,才勉强平息心火,掌心被那块玉佩硌得有些生疼。 “蓁蓁——” 一声清冷低叹,叫谢蓁回笼了神智,在这阴暗牢中没甚好气地喝道,“你又没欠她的!” “……嗯。”这一回的回答夹杂了些许浅淡笑意。 反而是沈梨妆瑟瑟发抖起来,大颗眼泪滑落,自从入狱以来,无论她说什么都得不到旁边应声,想必珩哥也是对自己失望透顶罢。她…… 天牢重地不能久呆,更何况沈梨妆方才的一番凄厉喊叫。狱卒再有耐心也架不住担心丢脑袋,死命催了谢蓁出去。谢蓁瞥了一眼神色复杂跪在墙角的沈梨妆,默默淌泪,也说不出什么来了,跟着狱卒出去了。 直到走出天牢,竟看到荣亲王站在那,肩头落了稍许积雪,见人出来方才开口道:“本王派人送你回去。” 谢蓁点头,走近一步,压低了嗓音道了声多谢干爹。荣亲王瞧着少女与来时截然不同的轻松神情,不苟言笑的面庞稍是柔和几分,昭王是他欣赏的后辈,看着眼前这名王妃硬是要认下的干女儿,忽然有些明了缘由,确实跟谢家的不一样。再者,能跟谢元力抗让那老匹夫头疼的,他都乐见其成。 被荣亲王府的侍从送上马车,心中还谨记着宋显珩交代的事情,拐去他交代的地方见了宋赟将东西交付,又防着有心人跟踪,一番周折,等回到将军府的时候,已经是日沉西山、万鸟归巢之时。 谢蓁离府时候为了避人耳目恨不能遮盖了全身,可这回去的时候坦然了不少。这趟出来的时间远比计划得要来得晚上许多,恐怕李思琦和谢文褚两人早醒了,就是不知面她的会不会是谢元怒气腾腾的脸。 该来的总会来的,李思琦那不经脑子的话倒是还能用上一用,先黑一状再说。 谢蓁堂而皇之的入了府,府中上下皆是被谢元吩咐了要看紧她不得出门的,这会面上各个诧异非常,可却没一个敢上头问话的。而谢蓁心中亦是纳罕,倘若她敲晕了人偷跑出府的事情败落了,这府中不会不知,怎么如今的这情势倒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难道没叫人发现? 谢蓁的心生疑惑,那边玉瓒就从小道中跑了来,喘着气道:“大小姐可回来了!再不回可真要出大事了。” “你将气喘匀了再说!”谢蓁想还能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左不过是她被谢元罚一通罢了。 玉瓒急得不行,“等不及了,董姨娘……董姨娘要被打死了!” “什么?”谢蓁意外。 “董姨娘不知如何招惹了沈姨娘,如今被沈姨娘的人按着打,丫鬟婆子拦都拦不住。董姨娘身边的丫鬟来了几回都没找到小姐,奴婢只好跟了去瞧瞧。” 谢蓁大感意外,分明想着自己回来要受罚了,怎么她的事儿倒是风平浪静,如同没发生一样。可却闹出了沈姨娘打董姨娘的事? “不敢去惊动老夫人也就算了,怎么不去请阮姨娘?”谢蓁一边疾步往董姨娘的苑子走,一边转过头去问玉瓒。 “阮姨娘也叫人请过去了,只是也拦不住。”玉瓒喘着气说道。 可这谢蓁却心中咯噔,竟还有阮姨娘劝不住的事情?想这满府几个姨娘,就再没有一人比阮姨娘活得更通透的了。她的三两句便能应付一人,怎么可能拦不住这两人,只怕是没用心去拦而已。 谢蓁素日跟董姨娘交好,也实在是这位姨娘心思最为简单、最好相处,却不知怎么沈姨娘会忽然这样闹起。这才刚到青芜苑门口,就听见上房那边传出来几声肮脏的咒骂:“臭不要脸的贱人,你竟敢背着老爷偷汉子!真是枉费了老爷这些年来对你的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沈梨妆是被仇恨冲昏头了,┑( ̄Д  ̄)┍ ☆、第118章 “呜呜呜姨娘,不要打我姨娘呜呜……”苑儿里头的屋子里传出拍门板的咚咚声,伴着轩哥儿声嘶力竭地哭喊,看顾的婆子丫鬟俱是一脸焦急,却奈何不得沈姨娘的人手把轩哥儿关在里头,说是怕小主子见了不好,实际还不是怕小主子闹得她们没法陷害董姨娘么。 说董姨娘偷汉子的,简直就是一盆脏水没处泼了。这两日董姨娘有些咳嗽不适,老爷多来了两趟,就招来了沈姨娘和阮姨娘,这真真是要把人往死里打的节奏,分明是要冤打成招。 偏董姨娘硬气,不敢叫轩哥儿害怕,忍得唇角都咬破了也不开口叫,也不承认,更是惹怒了沈姨娘,招呼手底下婆子逼供。 谢蓁一进门就瞧见被婆子制着发髻散乱狼狈至极的董姨娘,两颊红肿,嘴角都沁出了血丝,但凡挣动旁边的婆子就是对着腰肢大腿一顿狠掐,那力道用的,谢蓁都能看到婆子手上的青筋了,倏地沉下了脸。 “沈姨娘这是问审呢,还是要杀人?”谢蓁话一出,玉瓒玉珍就得了示意往董姨娘那边去想把人救下。 大冬日里,沈姨娘额头也是一层薄汗,见着谢蓁心底一个咯噔,最终才干巴巴地挤出了一句,神情也是古怪,“蓁蓁你怎么来了?” 谢蓁勾唇冷笑,“莫不是姨娘觉得这府里我还走动不得了?”眼眸中却是迸射冷意。 “不,不是。”沈姨娘对上气场凌厉异常的谢蓁一个慌乱下竟有软腿,得亏旁边阮姨娘稍稍扶了一把,才没至于出丑闹了笑话。随即像是找回了些许底气,绷直了身子对谢蓁道,“蓁蓁,这董姨娘白受谢家和老爷那么多好,不值得你这么为她,这桩丑事你还是莫管了。” 几名粗使婆子没得阮姨娘的吩咐就没将人放开,再怎么说谢蓁一个闺阁小姐,掺和这事儿确是不好,等老爷来了,这董姨娘怕是没有活路了。 “是你……是你血口喷人,颠颠倒……黑白。”董姨娘满身都是伤还被婆子暗暗使力扣着,却是硬撑着啐了一口。 “你……”沈姨娘暗中使了眼色,便听董姨娘抽着冷气再说不出话来。玉瓒和玉珍想要从婆子手里救人也被挡住。 “你个大胆婆子还不让开!”玉瓒先前就紧着瞧过,这才一会儿工夫人就差点没法看了,要是再晚些来,都不知道成什么样了,心中又气又急,推开婆子上前喝道。 还没近到董姨娘身旁,却被人绊了一记,险些栽倒在地。 谢蓁眯着眼瞧向圆脸盘婆子,依稀记得这人是沈姨娘的随嫁婆子,周氏,敢对她身边大丫鬟如此,显然是没把她放在眼里,“我的话不管用是罢?”一招呼手,却是直接喝令了谢老爹看顾她的护卫,把董姨娘归到了身后,眉目沉冷地对上沈姨娘。 “我今儿就偏护着了,你待如何!” “蓁蓁,沈姨娘从不对你说句重话,可这事儿确是你不对了,董姨娘所犯之事不能论你的喜好来。你前头把文褚和思琦双双打破头,连累老爷亲自去李家赔罪,还是为了给你兜全名声,你怎能不感念老爷一片苦心,肆意糟蹋呢!”沈姨娘说着忍不住含了泪,也是委屈气急,大义凛然的模样。 谢蓁听她这般说,目光扫过她身后不远被挡住大半的阮姨娘,她还以为之前自己做的那事情没发现,原来是都知道……她把李思琦打了就打了,以她爹凶名在外,恐怕是上门恐吓去了。可谢文褚是阮姨娘的亲生女儿,当真能这般无动于衷,不怨自己的? “蓁蓁。”阮姨娘被她目光盯上,便走到了前头。不知为何,总觉得狩猎那遭回来谢蓁整个人都宛若变了,都说遭逢变故心性有所不同,可她这是更肆无忌惮了,偏生她确有所恐,自然多留意了。“思琦行事冲动冒犯,有老爷压着,蓁蓁万莫担心她会传出去污你名声。你与董姨娘在老爷心中孰重孰轻是了然的,定然会先过问你的,你扮作思琦出去万一遇着什么事可教老爷怎么办,必然是心急的。” 这话说得高明了,她霸道把人打了,还扮作别人出去在谢老爹面前恐怕是罪加一等了,言下之意恐怕是劝自己好生回去等着挨罚,再扯上董姨娘,还挑拨了一回,若是董姨娘心性不稳蒙受冤屈遭得此番,误了跟谢老爹辩解时机,岂不回头要对她生恨。 “一码归一码,我的事儿晚些自会跟爹交代,眼下咱们还是来说说这桩。”谢蓁叫人搬来了椅子让董姨娘坐下,怕有不清楚的,索性让青芜苑的丫鬟端了热水毛巾来收拾。 沈姨娘在旁看得两眼勾直,暗暗攥紧了手心里的帕子,实则怨极了谢蓁这个搅事精,明明都已经快成了,就算董姨娘不承认,这罪名就算被打死在这也怨不得谁的,可偏偏叫谢蓁横插了一杠——这人早不回来晚不回来,生生叫沈姨娘咬碎一口银牙却也只敢往肚里吞。 “董姨娘偷汉子?确有其事,沈姨娘在青芜苑拣着这条手绢还包着男人写的情诗,都不知董姨娘平日这般浪荡!”阮姨娘直接拿了证据出来,称是□□,说是淫诗也不为过了,让人不忍看。 “蓁蓁,你袒护她至老爷的颜面于何地。”沈姨娘面上掩过一丝古怪,并不看向那帕子,反而紧紧凝着董姨娘的方向像是要吃人似的。 “倒真不是父亲笔迹。”谢蓁拿过看了一眼,悄悄按住了急于说话解释的董姨娘,作势安抚。她打进来就发现了,沈姨娘今个抹的香膏气味较往常不同,祖母总说她是小狗鼻子,这回倒是真派了用场。 这味儿她在浮曲阁闻过,当时想要推新东西,买了几家的胭脂来比较。可巧的是她在府里也见过,就是谢明安那日遗落的那盒胭脂,总不至于这么巧合——指着董姨娘说偷人了罢? “我是去归还帕子的。”董姨娘气息淳弱地低声同谢蓁解释。帕子倒是稀松平常,又没属上名儿,一时还真认不出是谁的。 谢蓁嘴角弯起一抹冷峭,更是偏向心中那一想法,真正偷人的怕另有其人,“那奸夫是哪个,倒要好好查查了,能接触的拢共就是府里的,这笔迹就是最好的罪证,能识字会写的也不多,给我好好查!” “蓁蓁,这事还是在这苑子里结了好,传出去有失老爷颜面。”阮姨娘惊呼了声,她事先就屏退了无赶紧要的,只留下心腹等,为的就是谢老爷考虑。 “姨娘,这道理我省得。”谢蓁瞟过一眼,招来玉瓒耳语几声,而后玉瓒就在众人不明目光中露着痛快笑意匆匆走了。 沈姨娘心下愈发没底,却还不敢露了虚的,只得强打着精神,实则心底早就后悔得要死,她是先下手反打一杷,可没想过要把自己搭进去。 阮姨娘静观,余光扫过沈姨娘,见她鼻头脂粉都化开,不禁沉了眼眸,直觉不对。 还没待反应过来什么不对,玉瓒就带着铁骑营的抓着人过来了。铁骑营是在谢老爹管辖之下,能入将军府的更是不一般,对待那所谓奸夫一点都不手软,直接踢了膝盖让人跪在了谢蓁面前。 一仰头,好嘛,还真是想的那人。 “谢明安你好大的胆子!私通姨娘,□□后宅,还不老实交代了!” 谢明安一张温吞莫名的脸在抬起时瞧见苑儿里景象就煞白了,“小人,小人不知哪儿得罪,小姐开恩。” 谢蓁也懒得废话,直接抖开手绢,将那许是摸过上百回都皱了的纸条摊开在他眼前,“这字儿你总认得罢。” 谢明安陡的一垮险些跌坐在了地上,难怪方才大小姐的丫鬟来道是府里要立规矩誊抄,招了几个会写字的,他还没写上一会儿就被带到了这。 “小人……小人……”谢明安平常就嘴笨内向,简直是被谢蓁这记吓破了胆儿,半天都憋不出一个字来。 沈姨娘在旁陡的喝道,“你跟董姨娘偷情,当真是好大胆子!” 谢明安划过一抹怔忪,又像是恍然,可悉数种种不寻常的神色全在垂头的瞬间敛了去。私通后宅是死罪,不,他是一时岔了路,绝不想就这么送了性命,那一瞬迸发的求生欲望,蓦地生出一计,再抬头时神情却变成了惶惑自责。 “小姐冤枉,这诗是小人爱慕小姐所写,冒犯小姐罪该万死!” ☆、第119章 此话一出,满屋子的寂静,在场众人面色都陡然变化。 独独谢明安仍是不住道:“小人自己痴心妄想,可……可这实在是小人一人的过错,不干旁人的干系。小人平日只敢将这心思藏在心中绝不敢半点显露,不想……不想……” 谢蓁不禁嘴角浮起一丝冷意,好得很,好得很,倒是没看出是个脑子活络的。她此时未曾开口,可片刻功夫已经用余光在众人脸上扫了一圈,哪个有异自然也都落在她眼中。 阮姨娘听了这话面色也是尴尬,然谢蓁这位正主在这,她也只能抽了帕子掩着唇过去谢蓁身边问:“……蓁蓁,这可怎么处置?” 谢蓁转过眼,睨了一眼凑到她跟前的阮姨娘,目光说不上冷淡也说不上亲近,倒是让阮姨娘心中一凉,莫名悸了下。 “阮姨娘经营将军府大小事宜这么多年,这时怎么反倒没了主意了?”谢蓁蓦然睁圆了眼反问了一句。此话将阮姨娘逼得脸色发白,她才刚张了张口打算替自己辩解一二,那谢蓁早就转过了头去对着谢安道:“好一张利嘴。只是事实黑白岂是凭你一张嘴就能颠倒了的?” 谢明安闻言惊颤,猛磕了几个响头,脸色也更加白了起来,“小人不敢,那诗词确实小人不该有的心思,冒犯小姐,小姐饶命,绝不敢因为这事情连累了旁人。小姐,您要罚就罚小人一个罢。” 玉瓒正站在谢蓁身边,她是谢蓁的贴身丫鬟,自然比别人更多能察觉自家小姐的心思变化。何况她又是亲眼所见的事态发展,明明这谢明安有猫腻,临了竟反口赖上了她主子,心中也是生了一股恶气。 不待谢蓁吩咐,她先是克制不住,上前去狠狠扇了此人一个巴掌,啐道:“好个狗奴才!将事情往小姐身上扯了,就妄图掩盖过去吗?真当人是傻的?既然是你自己一个的事情,那这块帕子哪里来的的?” 谢蓁稍稍侧过脸,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此时有与玉瓒在问,倒显得她愈发气定神闲了。等将茶盏搁了下来,她才转口问:“哼,看来是说不出帕子的来处了。” 那谢明安神情一闪,立即开脱道:“小人这帕子是……这帕子是……” “这帕子就是董姨娘的!”沈姨娘一直脸色苍白的站在一旁,得了这空隙便大喊了一声上前,她的手握着拳头挡在胸前,很是一幅激愤的模样。说是握着拳头,可她掌心早已被冷汗浸湿,指甲也紧紧嵌入了掌心。 “定是这奴才早跟董姨娘有私,如今事情败露为了维护,才编排了污蔑蓁蓁你青白的话!”这些话仿佛早在沈姨娘那打了几遍腹稿,她才说完,也不敢望向那谢明安,只是神色颇是紧张的盯着谢蓁,仿佛是在看她会不会信这话。 “老爷——老爷来了!”忽然外面有婆子高喊了一声,声音还未落地,谢元依已经面色微寒的进了来。 谢蓁乖觉,想着今日自己是做了错事的,不等谢元开口自己就利落的站了起来,步伐轻盈去了谢老爹身前,做了一番小女儿的娇态,挽着谢元的胳膊道:“爹来得正好,这正有一场好戏演到了关键。” 她将谢元拉着坐到了自己先前坐的那张位置,又忙使了眼色教人重新上茶亲自递给了老爹。一通事情下来,倒是半点没给谢元机会提起先前她将人砸晕的事。 谢元如何不知她的这些心思,心中也是拿这个女儿无奈,想着那也总归是小事,他的蓁蓁还小,再有做错的都能私下里好好说了再改,何况她这会这样乖巧,自己又怎么忍心当着这么多人驳了她的面子。 “什么戏?”谢元接过茶盏,并未饮就搁在了桌面上,再过去看向在场众人的时候面容早已经收起了那份宠溺,目光沉沉压得人心慌。 董姨娘伏着身子在地上,委实也是先前被好一顿打,现在有些起不来,“老爷,妾身受老爷活命之恩,心中倾慕老爷才情愿入的将军府。妾身对老爷的心意一如当年,绝然……绝然不会做那些背叛老爷的事!” 字字泣泪而言,在场丫鬟婆子哪个不知道董姨娘平日是个最温顺的性子,这时见她这凄惨模样,何尝不是心软。正这时候,一道小小的黑影穿过人群扑了过来,一把握住了谢元的腿儿,“爹爹,你快救救姨娘,姨娘要被人打死了!”来的正是轩哥儿,小小年纪哭得伤心,连着说出来的字都是沙哑得含糊不清了。 沈姨娘悚然一惊,忙开口道:“老爷明察,是董姨娘自己不检点,怎么倒是成了被人迫害了的一个?”她也是说得愈发动容,隐约要落泪了。 阮姨娘向来在谢元面前持重,便将这事情的前因后果都说了一通,正抬眼发现谢蓁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更是有些不安,不敢随意开口,静默的站在了一遍。 谢蓁把事情简单明了的一说,就看谢老爹彻底寒沉下来的面,且不论老爹对几个姨娘有没有感情,都是掉面子的家丑,如何不动怒。 “好啊,一个外人趁着府上乱欺上门,府里的也没个安生,当真是我小瞧了你们的本事。”谢元面上怒容不掩,眉目威严扫过面前几人,冷嗤出声。之前那事情他也早跟谢文褚问了明白,起因就是李思琦口无遮拦的,现在府里头竟一个小小的奴才也敢编排到他这宝贝女儿的身上来了。一件两件皆是绕着谢蓁,谢元才去李府消去的气又被提了起来。 “混账东西!”他转向下头跪着的谢明安,乌黑锦靴一踩,生生踩在了那手背上,轻轻一动,就叫谢明安嚎了出来,隐约有咯啦的响动传出。 而谢明安原本就是长得文弱的一人,这时更是浑身打着颤的在那,额头上冒着冷汗不敢做声。 谢蓁道:“这人胆敢做出这样的事,向来也是下定了决心不肯吐出另外一人了。爹,女儿这倒是有一个法子,能一试的。”她拿起了那方帕子,在面露疑惑的谢元面上晃了晃,“爹可闻见这料子上头可有股香味儿——?” 谢元不甚在意这些,经过这么一提醒方才有些觉悟,倒是有股气味——是女人所用的脂粉味。这么说来,这谢明安的确是有姘头了,谢元神色一凌。 “轩哥儿年纪小,据我所知董姨娘为了轩哥儿是一直不用脂粉这一类的。我闻着……倒是有些像沈姨娘身上的味儿。”谢蓁捏着那一方帕子,挑眉看向沈姨娘。 而那沈姨娘如遭重击,身形晃了量晃,好似也浑然没想到这遭事,等再开口已经是迟了片刻:“老……老爷,妾身不知情!妾身真的不知情……”她先是矢口否认,登及又辩解道:“妾身想起来了,是方才妾身为了这个询问董姨娘的时候妾身曾经拿了这东西!” “对!许就是那时候沾染上去的!”沈姨娘这才掩去了慌张,自觉寻了个稳妥的借口一幅咬死了就是这说辞的模样,确凿得不容人质疑。 “哦?”谢蓁不置可否的莞尔,只是那笑容古怪,也让人摸不清底细。 阮姨娘方才一直站在旁边没出声,此时见了心中如何惊讶,平日里自己女儿文褚何尝不是时常提及谢蓁这一年来的变化,但她总是未能正视,总觉不过是吃过了亏稍稍涨了心眼,可如今看起来,这说话语气神情倒真是日渐沉稳从容了,就好像目光,都比往常清亮锐利了许多。今儿的事情分明是不关自己的,可阮姨娘心中却有些不安,总觉得要发生什么不好的事在自己身上。 那边,谢蓁问沈姨娘:“既然姨娘这么说了,可否差人叫脂粉取来?” 沈姨娘为证青白,哪里还有不肯的,可是那东西到底是……她这才稍露了迟疑,谢元便已经沉声道:“叫人去取来。” 沈姨娘并不是半点不知觉的人,不想事情发展到现在扯来扯去竟然扯到了自己拿胭脂上头,偏那胭脂……她仓惶垂泪,跪到谢元面前:“这好好的审问奸夫,怎么又扯到妾身的胭脂上去了?妾身闹不明白这其中的缘故。” 她这么一哭的,脸上脂粉渗出的香味更是浓烈了起来,妆容却然精致,若是涂抹寻常脂粉早该被泪水冲花了,可此时反而平添了一份艳丽。她抬起头看向谢蓁:“蓁蓁一贯是跟董姨娘亲近的,可这事关重大,怎么可以为了平日交好就要为董姨娘开脱的?这样一来,你如何对得起你爹?” 谢蓁方才还能维持平常,现在却不由皱起了眉头,是怎么回事她早已经心知肚明。偏这做错了事的到了这时候还在砌词狡辩,非但想要摘清自己还要讲过错推到旁人那,实在教人厌恶。 “沈姨娘真要是坦坦荡荡的,何必说这些话来?再过片刻也就能真相大白了。清白的自然清白,那亏了腌臜事的也逃不开!” 作者有话要说:   ☆、第120章 谢元之前就甚少来后宅,这些日子专注朝廷,更是连将军府都少回。方才来这之前自然也是惊怒,不过这事他见谢蓁十分有主见,便也只在后头坐着缄默不语。此时由着人去寻证据的功夫,沈姨娘却还在为一味“嘤嘤嘤”的哭泣,倒是让他听着厌烦,只是也没开口呵斥,只是将手中的茶盏重重往下一放。 “嘭”的一声,屋中更静了几分。 那谢文安有些扛不住,他先前一直跪在那不敢抬头,此时更知道自己是难逃一劫。他脸色奇白,抬起头来的时候额头上带着深红的印子,是刚才一直将头抵在地面上的缘故,目光中透着决绝的光,“小人对不住老爷!这事全是小人一个人的过错,小人只是爱慕小姐才……”余下的话迫于谢元的视线他也说不下去,心中一片惶然。 他忽然站起朝着墙边上撞了过去,倒是谢蓁眼明,发觉他不对早叫人留心着。这回谢明安寻死,好歹是叫几个力气大一直站在旁边的婆子也拉了回来。谢明安无甚力气,纵然这会是想死也死不成,脸上更是现出了颓然之色。 真要是这奸夫死了,余下的戏可不是没法收场了。旁人都是大惊失色,唯独沈姨娘惊吓之余眼底多了一抹失望。倒也不是她是狠心之人,实在是这事情闹了开来谁都活不成,一个人死总比两个人死好。 她不能死,她还有文清,要是她死了,谁还能照拂她那被□□了的女儿?性命攸关,露水情缘也只能往后靠了。沈姨娘满心失望的看着被婆子拦着的谢明安,心中暗暗想着——你要是真念着那些欢愉的日子,就该成全了我。 偏偏这谢明安到了这档口还是记挂着她,纵然自己没死成,头一个想着的也是要偷偷看她,谁知道好巧不巧的就瞧见了沈姨娘眼中的狠毒。 如今众人目光都聚集在谢安明的身上,谁知道他那神情陡然从颓然转变成了惊讶。众人便再循着他目光看过去,如何能瞧不见他看着的是沈姨娘。 沈姨娘警觉谢明安居然堂而皇之的看自己,非但如此还将众人的目光够引到了自己身上,当即凄厉的叫唤了一声:“你看我做什么!同我有什么关系!”妄图因为这一声就像摘清谢明安看她时候目光的不同寻常一样。 外头来了个模样周正的仆役,在谢蓁身边低语了几句。谢蓁随即朝着极力撇清自己的阮姨娘道:“你们私下苟且,怎么会没有关系?” 沈姨娘双目圆瞪:“蓁蓁!你……你莫要胡说!”她转而跪行到的谢元面前,凄惨的抱着谢元哭道:“老爷,他们愿望妾身,妾身怎么能做这种下作的事?倘若真有岂其事,妾身何必揭露出来?岂不是自毁前程?” “你用的脂粉是荣福堂特制的,金贵得很,统共也只有一二十瓶,各个都做了编号。方才从沈姨娘屋中搜出的这瓶瓶底写了甲末。”谢蓁翻转了手中的脂粉瓷瓶,将底露出了给谢元看,又道:“爹,方才女儿叫人去荣福堂查问了,人家都是记录在册的,买这瓶的是个年轻男子,样貌嘛——跟谢明安差不离了。” 那谢明安倒是无甚神情,被婆子架在那也不挣扎也不动弹,大约是刚才被沈姨娘眼底的眼神给怔了。 阮姨娘见事情有了定论,这才从旁边过去亲自扶起了董姨娘,“妹妹快起来,到底还未见开春,地面凉得很别冻坏了身子。”又很是体贴的将董姨娘散乱的头发也拨了拨,朝着谢元道:“老爷,叫妹妹先回去瞧大夫吧,可是伤得不清,恐怕也吓着了轩哥儿。” 谢蓁却横拦了一步,“爹,董姨娘平白遭人诬陷,身上的伤好治,只怕心中的不容易好。横竖已经耽误了这么长时间,我想姨娘也忍得住这一时。只是沈姨娘自己行为不端还构陷旁人……” 董姨娘将轩哥儿拢在身前,朝着谢蓁投去了感激的光芒,她险些被致死,自然也想看见恶人有恶人的下场。 而阮姨娘却是有些意外,她是有些懊悔的,自己不是不知道谢蓁跟董姨娘关系好,可刚才却为了不牵扯其中没出手。前后一想,难怪总觉得谢蓁今日待自己有些不同寻常,却原来是为了这点。只是不知道她现在再补救害来不来得及,“老爷,蓁蓁说的没错——” 谢元连视线都不肯落在沈姨娘的身上,由得她一人在地上打着滚的撒泼否认,“你既是不知羞耻的,我将军府也容不下你——” “老爷冤枉!妾身怎么会做这不要脸的事!妾身当真是冤枉的的!”沈姨娘更是发了疯一样的在地上抱着谢元的腿。谢元厌恶至极,抬脚狠狠对着她胸口踢了一脚,“贱妇!” 那沈姨娘那当心房被踢如何承受得住,立即从口中吐出了一大口血来。她方才一撒泼头发早就散乱了开,此时慢腾腾撑起身子,张嘴便满是血污,“通通是他们算计我的!妾身如何会同个下人有私情!妾身怎么会同个下人有私情!” 昔日勾搭成奸欢好的时候可是郎情妾意,今时今日事情败露却是极力撇清自己。那谢安明如何不伤心,想他也是年轻儿郎,如不是禁不住沈姨娘撩拨,他如何敢去肖想府中姨娘。 现在他才是当真觉得自己可笑,满满的捧出整颗心来,却不想叫人如此作践,亏他方才还想着要成全她保全她的。倒头来她却是这样厌弃自己?谢明安心知自己是难逃一死,再回过头去想想,若不是因为此人,自己哪里会落如此下场?如此反反复复的想着,心中便已下决心。“沈姨娘是当真不念当日同枕的情分了?” 如此这话一出,便也算是坐实了。谢明安是奸夫,只消他这个当事人出来做证了,何愁找不到证据。 那沈姨娘满脸惊恐,说来也是没想到谢明安居然会供出了自己。他不是刚才都想要去自杀的吗?怎么就不能……就能保全了自己?怎么就不能留下自己一条性命? “什么狗东西!竟然污蔑我!你为了董姨娘污蔑我!”沈姨娘散了发髻犹如疯妇般叫喊,心却是越往下沉,手脚冰冷地竟抓不住原先紧拽的衣角。 可这时,任沈姨娘再如何狡辩都无用了。临到末了竟是疯疯癫癫地说是谢元害她,让她守活寡,这些年的冷遇与不平全部化为怨毒宣泄出口,竟是将自个私通的缘由扣在了谢元身上。 谢元气愤自不必说,沉着脸叫谢蓁出去。谢蓁知道这往后处置恐怕也不会叫她一个未出阁的小姑娘知道,只是……她垂着长睫迟疑了一下。她倒真还有一桩事将说未说。按说这桩事在谢蓁心中也有些日子了,她都一直没寻到机会说,眼下倒是很好的时机。 谢蓁自从来此,从未想过要将这群姨娘亦或是庶出姐妹如何如何,可嫡庶原本就是个诱人心思生邪的东西,倒真不是她心眼小容不得人,而是那些人总是虎视眈眈的环伺在周遭容不下她,仿佛都在筹谋着伺机将她一口生吞活剥。 “爹,女儿还有一事要说。”谢蓁走开两步又折返了回来,对着谢元敛声道,脸上带着从未有过的沉重。 她袖中还藏着那一小小的香包,此时摸索似乎指腹还能察觉到刺痛。既然有人时时刻刻想着要害她,她也绝不可能姑息。何况今日的一场戏,她也亲眼见到那人的冷漠无情。 谢元站起了身,临出去时对着婆子道:“堵了她的嘴!”说要堵的那个自然是沈姨娘,而阮姨娘却是略有担忧的将目光追随向父女二人离去的背影。 作者有话要说:  困得不成人形╭(╯^╰)╮终于要收拾阮姨娘了灭哈哈哈 ☆、第121章 沈姨娘连同那谢明安一道被沉了塘,只是这事不能摆到明面上,对外只说沈姨娘失足落水溺毙,谢明安被指派去汴州公干,底下人以为是份好差事,殊不知等过些时日就会传来遭山匪劫杀的消息,可怜谢管家老实本分了一辈子,到老头却没了人养老送终。 这事谢蓁等不愿教身子刚有转色的老夫人知晓惹不痛快,孰料竟没能瞒得过老夫人耳目。老夫人在枕霞阁发了好大一顿脾气,气得捶胸顿足,大喊冤孽,人是当初她想给谢元寻个贴心温柔的纳入府中的,结果……结果竟闹出这样不知羞耻的事情来!这一把心火烧得她险些晕过去,得亏谢蓁来得及时,缓过了一口气儿,抱着宝贝孙女儿抹眼泪,称是她父亲苦。 谢蓁劝住了老夫人,心底也是同情谢老爹,弄错了她娘还将那罪魁祸首当成是她爱护这么多年,如今反目正忙于对付之际,府里头还出这乱七八糟的事情。昨儿        不可这般冲动,就算要出去也得带上她自个的人,算是揭过,却也教谢蓁明白老爹疼宠她到了没原则的地步。 香包的事情,谢蓁只敢肯定八分,余下便让谢老爹处理,凭老爹的手段,真有猫腻瞒不过去。 正想着,忽而就听见阮姨娘红肿着眼进来,手里还捏着什么东西,见着谢蓁那一瞬的阴狠来不及掩饰,恰好瞥了正着。 还真是不能背后念人—— “怎么这副样子,谁给你委屈受了,能不能少生点事儿,我一把年纪了,经不住你们这么折腾!”谢老夫人瞟了一眼后,扶着脑袋揉。 谢蓁伸手接替过,把着力道给她轻柔按着,声音不甚冷淡道,“祖母的身子姨娘也知道,有什么事不紧要的就莫要劳烦祖母!” “不紧要——”阮姨娘几乎是咬牙切齿了,捏着纸张的手青筋暴突,若非碍着老夫人恐怕是要冲上去撕碎了谢蓁,“这桩太紧要了,求老夫人替我做主,老爷他老爷他把身契还给我,我……” “什么?!”谢老夫人蓦地睁开了眼,惊诧瞪向,后又一顿稳住问,“你自个做了什么惹他了?” 谢蓁恰也是这么想的,只是知道内情,没想到谢老爹动作这般快,却也着实高兴,毕竟没人喜欢让危机蛰伏身旁,不知什么时候就被咬上一口,狩猎那回若不是她谨慎,后果不堪设想。 “老夫人冤枉,我也不知,可老夫人您知道的,自从入府以来我自问谨小慎微本分过活,不敢半点疏漏差错,对老夫人向来恭敬,对蓁蓁也只有说一万个尽心的,实在不知哪里叫老爷不舒心了,竟……竟要逐我出府。”阮姨娘说得情动,眼泪又不停落下,她方才也是这般去质问老爷的,反而得了一记嘲讽嗤笑,将那香包扔还自己,一同的还有这纸身契,从今以往与谢府再无瓜葛。 她捏着香包几乎要攥裂了,还能绷紧了那根弦问老爷这是何意,却被他那目光打量得遍体生寒,最后还是被人请出来才缓过憋住的那口气,心知自己的计划是败露了,可明明万无一失的,但谢蓁偏就没死在临化山。 弄出兽潮那么大的动静她几乎几宿没睡,最后只得安慰自己那几个临时弄的香包弄不出那样大的阵仗,却看到的原以为失踪死定了的谢蓁又回来了! 谢蓁好整以暇地瞧着人,自然没错漏她眼底那一抹追悔和不甘,许是因为谢老爹狠绝做法彻底乱了阵脚,可却生不起半点同情,眼见老夫人想招谢老爹来过问,停下了动作截断,“祖母,这事问我也一样的。” “嗯——?”谢老夫人纳闷。 阮姨娘猛抬的眼眸却是乍然迸出了怨怒火光,她原本是想借着往日功劳磨着谢老夫人心软,好压一压老爷的决定,事后怎么罚都好,决不能就这样被休弃!然听到谢蓁开口,顿觉不妙。 “临行狩猎阮姨娘送了我能防晕驱虫的香包,被我搁置,却在野兽袭营时看到被野兽争抢,祖母想想,若我将香包佩在身上,会是如何……父亲休离大抵是这个原因。” 谢蓁话落,就被明白过来的谢老夫人一把搂住,“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保佑,菩萨保佑啊!”随即话锋一厉,几乎是破了声地骂道,“虎毒尚不食子——哦不!我都糊涂忘了,你不是蓁蓁的生母,养了这么些年难不成是做戏给我们看的,这么狠的手段都使得出,你……你竟还有脸求到我这!” 炕桌上的茶盏碗碟被气愤难当的谢老夫人悉数扫落,正正砸在跪在地上的阮姨娘身上,茶水飞溅,好不狼狈。 “老夫人明鉴,那香包确是我特意备下,初衷也是为了叫蓁蓁在那山里猎场免受蚊虫叮咬之苦,绝没有藏害人的心思啊!”阮姨娘尤是辩解,竟一下磕在了那茶盏碎片上,临近发际竟生生划出一条血痕,顺着眉心滑了下来,甚是可怖。 谢蓁蹙了下眉,别过眼,“阮姨娘这是做什么,我只交出了香包,余下是爹查证的,若我冤枉了你,爹总不会也刻意冤枉你罢?”要不是这些时日接连出事晦气,谢府处在风口浪尖怕再生事端,她哪能得一纸休弃这么便宜! 谢老夫人抓着谢蓁的手,也是教阮姨娘这一记磕头给惊着,随即听到谢蓁说的,当即就唬下了脸,招来戚妈妈把人给撵出去,莫脏了她清净地。 阮姨娘还想扒着说些什么,就被两名婆子制住拖拽了出去,那一声声的老夫人叫得凄厉异常。 谢蓁看着丫鬟收拾一地狼藉,出言吩咐。“先给祖母泡杯安神茶压压惊。” 谢老夫人尤是抓着她的手不放,像是放掉她这宝贝孙女儿就会不见似的,这还是冬狩回来的后遗症,担惊受怕久了,都怕这是幻觉了。谢蓁反抓住老夫人宽厚布满皱纹的手,拉着她的手搭在脸上,“祖母,我好好着呢,一点事没有。” “蓁蓁只要记着你爹和祖母疼就行,那些个坏心肝的,值不得伤心。”谢老夫人还是怕谢蓁因为阮姨娘养育之情伤了心。 谢蓁摇头,俏皮莞尔,“还有董姨娘和轩哥儿,祖母,我分得清哪个真心待我的。” “嗯嗯。”谢老夫人慈爱地摸着乖孙女儿的脑袋,想着她接连遭罪皆是府中那些个存了害人的歹心思,愈发心疼起来。 这厢祖孙情浓,回婆子架着回去的阮姨娘却是歇斯底里了,她从未想过爱了谢元二十载,最后竟要落得如此下场,沈姨娘算什么,董姨娘又算什么,她知道谢元心里始终有人,那又如何,不过是个死的,她隐忍付出这么多年,却叫谢蓁生生搅了空落,如何不恨。不过一个香囊而已,不过是一个区区香囊,怎么就叫她一败涂地了? “阮姨娘还是仔细收拾了细软好,好聚好散,莫要落了难看。”戚妈妈板着脸扔了一句劝告,留下那两名婆子回去枕霞阁。 屋子里阮姨娘却是将桌上东西一应挥手扫落,怨念至极,婆子得了戚妈妈的吩咐,只等着她收拾完好生‘送’出府,余下的一概不管,还在东西扫过来之时避让下,省的遭祸。 “姨娘,这——是怎么了?”方从陈主簿那回来的谢文褚老远就听着摔东西声快了两步进来就瞧见地上狼藉,从未看过娘亲如此失态,竟生了几分惶惑。 阮姨娘却像是听不到她唤声似的,沉浸在自个崩坍的世界,谢元要休了她,这一陪伴长情竟这般轻易就抵消了过去,连层灰尘都没落下,叫她怎生甘心。而思及罪魁祸首,更是嘶声怨咒。十余年她尽心忍耐、小心筹谋,眼看府中愈发干净了,她竟然要被谢元扫地出门! 谢文褚被吓得不轻,可在看到阮姨娘手里攥着的那纸身契时突然意会了什么,惊恐更甚,“姨娘,姨娘你莫要慌,我去找父亲,我去找父亲说——” 似乎是提及谢元,阮姨娘恢复一丝清明,嘴角咧出怪异诡笑,更像是在哭似的,“找他做什么,他不要我了,文褚,我什么都没了,什么都没了……”阮姨娘哭坐在了地上,她忍了十余年,装了十余年的贤良,心血费尽眼看就要成事,却又被推入了深渊。这种绝望仿佛是灭顶之灾,将阮姨娘活命的生气一下子抽了干净—— 谢文褚叫她眸光中那一缕死气骇着,却蓦然想到一桩,“姨娘,不!你不会出去的!我去找舅舅,舅舅一定有法子的!”要说阮家如今也有位列朝廷的官员,当家舅舅与娘亲关系一向很好,定能有法子让娘亲留在府中! 说罢,她便不顾地冲出府,马车是她回来的那辆,还没歇下片刻就又被赶上,马儿还没吃上几口草正是不满,几番挣动,却是在石子上失蹄,整个马车都倾斜,惊呼混乱中,马车叫人托住,黑影一晃,轻而易举地将惊慌的谢文褚救出,稳当落地。 “姑娘没事罢?”头顶的声音有些耳熟,然谢文褚看去,面容却是没见过的,眉眼雕琢,俊美异常,且有一丝熟悉感觉。 谢文褚闻得那一声低笑才察觉自己竟盯着人看失神,思及自己目的,匆匆道了声多谢公子就看向马车,车轱辘却是坏了,本就心急如焚的谢文褚都不由红了眼眶,狠狠瞪着那马车,怒骂是不中用的。 “姑娘若是急着,可以用我的。”年轻公子温柔淡雅说道。 谢文褚正不知如何是好,闻言又抬眸看向,只觉得声如其人,不染人间浊气。遂咬着红唇谢过,硬是问了住处好方便回头将车马送回。 年轻公子目送少女仓促离开,弯起了嘴角。 “少主,把住处透露给谢家二小姐会不会……” “无碍,我正等着她上门。”谢十三,不,是宋啓神色悠然深远,睨着马车消失方向缓缓启唇道:“另备马车去秦尚书家。” 几年来他苦心布网,终于也到了收网的时候。昭王入天牢,谢元与万贵妃暗斗自顾不暇,真真是一片大好局势。而谢文褚,呵,无心栽柳,他发现阮姨娘的计划暗中相助便料着了她的下场,敢对谢蓁动那样的心思,唔,确实不该活着。 等属下驾马赶来发现方才在谢将军府外寻着的少主又不见了踪影,抹了抹额头的汗,少主又去偷看谢大小姐了? 作者有话要说:  嗯,少主一直偷看谢大小姐。相思苦呐┑( ̄Д  ̄)┍ 宋啓:婶婶?冷酷笑,蓁蓁万不会嫁给一个死人的。 … ☆、第122章 午后天色就阴沉得厉害,玉瓒瞧着外面快要落雨了便将几扇半掩着的窗户都合拢了起来。几乎是紧随着的,天上就下了豆大的雨就落了下来。这是年后的第一场雨,夹了几道闷绝的滚雷,冷肃萧瑟之气将前两日才稍稍冒头的春意又压了下去。 玉珍从外面匆匆跑进院子,在小姐房门外打住脚抖了抖身上的雨水,探身朝着在外屋的玉瓒看了眼,问道:“小姐呢?” 玉瓒忙示意她轻声一些,“小姐睡着呢,怎么这么急连撑把伞都来不及的?” “小姐让我留意着阮姨娘那,那边果然有了动静——”玉珍说这话的时候脸色有些不好,还未说完就听见里面谢蓁唤她的声音。 要说谢蓁也睡不着,方才不过是听着外面的雷声佯寐,“怎么了?” 玉珍道:“阮姨娘……没了。” 谢蓁正撑起身子打算起身,闻言稍稍顿了一下,隔了片刻才继续,抬起头微拧了眉头道:“谢文褚呢?老夫人那可知道了?” “奴婢一得到消息就过来通知小姐了,也紧着有人去了老夫人那。至于二小姐……奴婢往返时正撞见二小姐回府,怕也是知道了。” 外头狂风大作,饶是在里屋中也仿佛能感觉到院中草木被肆意吹刮折断的景象。谢蓁沉默了片刻,“父亲那呢?” “奴婢不知道有没有人去通知,老爷这会应当在办公的。” 谢蓁也没接着往下说,只是心下略有不安,本来只是想要阮姨娘出府,却不想她如今死了,依照谢文褚的心性,只怕不会善了。“玉瓒,你多指派几个得力的去料理阮姨娘的身后事。” 既是去帮忙去的,一方面也是方便监视谢文褚。谢蓁想了想,还是起了身往老夫人那去。死了人算是大事,何况阮姨娘到底还没跨出将军府,到底怎么处置,还要依仗老夫人主持着。 可谁知道还未走到老夫人的上房,就瞧见老夫人身边嬷嬷行色匆匆的迎面来,谢蓁忙问:“嬷嬷这是怎么了?” “真是造孽!”老嬷嬷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二小姐不让阮姨娘的尸身入棺,说是要带着出去找老爷!” “哪容得她这样胡闹!”老夫人正由人搀扶着过来,远远就怒斥了起来,显然是被气得不轻了。 谢蓁连忙迎了上前扶着,“祖母别动气!” “一个个都翻了天了!全都不能叫我省心!”老夫人怒容不消,携着谢蓁一道去了阮姨娘的苑子。 那苑子里早闹翻了天,下人们都聚在院子当中的空地上。此时大雨磅礴而下,周遭那个些围着的丫鬟婆子都还打了伞,唯独中间的谢文褚抱在阮姨娘的尸体在那受暴雨浇淋,一声紧着一声的凄厉哭喊如同从地底炼狱中冒出。 饶是谢蓁心中有准备,也被这场面怔了良久。 老夫人气得将拐杖直跺地,“造孽!造孽!”这时候竟也不顾冒雨,径自疾步往谢文褚那去了,“还不叫你姨娘入棺!” 那谢文褚茫茫然抬起头,泪水混着雨水将她脸上妆容冲刷,露出底下青白的肤色,浑然不似活人。然而等目光触及到老夫人身边跟着的谢蓁时却忍不住怒吼了起来:“是你!是你害死了我姨娘,你这个凶手你不得好死啊——!”那赶不及见上最后一面的懊悔怨恨在那一刻积聚迸发,简直恨不得要将谢蓁撕个粉碎,她走之前娘亲分明念着苑着的都是此人,若不是她,娘亲怎会含冤而死! “老夫人!你要替我姨娘做主!”谢文褚凄厉的哭喊,悲绝至极。 原先得了吩咐要送阮姨娘出府的婆子这会儿都不敢说话,谁也不敢说是她们挨不住阮姨娘竟往她们身上招呼砸东西,不愿受这份闲气才退出了屋子,谁知道就出了事,当然是一口咬定阮姨娘自个寻了短见。 那手腕一刀割得狠了,都露了骨头,瞧着渗人得很。 “孽障!”老夫人气得发抖,指着周围婆子威仪道:“你们也任由她发疯!还不将人带进去!阮姨娘也快些入棺!” “不——!”谢文褚发疯地抱着早已经死了阮姨娘,“我姨娘死的冤枉!老夫人您不能这样!”她仓皇低下头去,看见那早已绝气的妇人双目圆瞪,面上犹是带着愤然怨色。 不!谁都不能碰她的姨娘! 可老夫人下了命令,那些婆子哪里还敢不动,只得硬着皮头冒雨去将人拖去屋子。 谢文褚任何挣扎都无济于事,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从她怀中出去的妇人孤零零一个躺在院中…… 大雨倾盆,谢文褚隔着雨帘看着院中众人,只觉得各个都是面目冷漠可憎。而她心中最后一点温热被熄灭了,满满都是彻骨寒意。而那站在老夫人身旁的谢蓁,恐怕心底得意万分罢,先是林姨娘再是沈姨娘,如今算上她娘亲,所有与她不同谋的都没落得个好下场,赶尽杀绝也不为过,真当是狠极。 谢文褚浑身湿透狼狈,手腕因着方才挣动擦着磨破不说,各处都在泛疼,比疼更甚的是冷,几乎是要冻住般,随即涌出的怨恨席卷,化作最尖锐的恶意冲向谢蓁。 她今日所受之苦,丧亲之痛,他日必要她百倍千倍偿还! …… 山雨欲来风满楼,情况急转直下的并非只有将军府,皇宫亦是如此。雨水狠狠拍打在明黄琉璃瓦后低落至廊道,使得来来往往的宫娥太监的衣摆上都被濡湿了。 万贵妃坐在侧殿有些按捺不住,只等看见御医出来立即使了眼色让婉秋将人叫了过来。 “娘娘——”御医行了礼,不敢抬头直视。 万贵妃端着声音问:“今儿的药皇上都用了吗?” 御医道:“回娘娘,都已经用了。” 万贵妃忍着深吸了口气,垂着长睫拨弄了一下豆蔻红指甲方才道:“太子还在里头?” “呃……是。” 万贵妃面上骤然涌起戾气,婉霜机敏立即退了偏殿所有人,亲自去闭上了殿门。 那御医见是这情状,也是心中骇然,也是端着十二万的小心,不敢随意说话了。 “本宫问你,皇上病情如何?”万贵妃终于问了出来,明明行猎回宫后梁元帝身子就不妙,可偏偏将死未死,一口气怎么都断不下去的模样。非但如此,从这几日起,梁元帝似乎重视起了太子,每日总要单独召见太子两个时辰。这两个时辰,无论是谁都进不去,连她也不例外。 若是昔日,也就算了,可如今这是什么情势,容不得她不担心。原本前些日子皇后遭了梁元帝的厌恶,万贵妃心中还想着他会因此而对太子也心生芥蒂,却没想到…… “皇上……额,皇上……日益见好……”御医回得战战兢兢,额上依旧冒出了冷汗。 “哼!好个日益见好!”万贵妃怒而喝起,威势逼人。“从围场回来都多少时日了,皇上还没能下床走动,本宫看整个御医院都是养的一群废物,没一个真能给皇上尽心的!” 那御医便诚惶诚恐的跪了下去,迫于万贵妃的威吓只能如实说了皇帝的病情,“皇上身子早已经亏空,又经围猎那事,恐怕……” “皇上自己可知道了?” “这……这……”御医抬着袖子抹了抹额头,只得狠心了道:“日前皇上召微臣几个问过了。” 万贵妃心头顿时发沉,脸色也是极速翻转,是了是了,怪不得皇上这几日总是召见太子,恐怕就是为了将来皇位的继承人。万贵妃暗暗发狠,紧握了拳头方才能克制住心中的怒气。原来,他还是不肯将帝位给她的儿子! 平日再多的宠爱又如何?她的儿子再聪慧伶俐又如何,到底比不上那个病秧子! 万贵妃眸色暗潮涌动,是他不顾念情意在先的,可别怪她心狠了。“下去吧——” 御医仓惶退了出去,那婉霜才敢低声开口,迟疑着唤了一声:“娘娘?”她是顶替婉秋上位,自从婉秋死在围场,万贵妃脾气日益古怪,也就是她能勉强应对,因此受了稍许重视,偏就是这份重视教她知道了许多不该知道的内情,没了脱身后路。 万贵妃揉了揉眉心,怒极反笑,她原本就是容貌极其艳丽之人,如今更是平添几分教人挪不开眼的姝色——谁都夺不走她儿子的皇位。 “叫人去接谢蓁入宫,说皇上想要见她。” 婉霜愕然。皇上要见,岂不是要——假传圣旨?! “还不快去。”万贵妃眼色犀利剜了去,底下几个再怎么□□都没个婉秋顶事,可婉秋已经……不想也罢,只心头一簇簇冒火。谢元与她就好像冰面底下争食的大鱼,不,是都想吞食对方,明争暗斗都不为过,却都还勉力维持着冰面的平静,省得引来垂钓人的注意。 可谢元并非是鱼,相反是凶兽,饿兽,不但将自己那些布置化解不说,竟还捆上了自己,若真要动必受其害。不,他是要逼死自己,知道了当年种种,恐怕再没了半点情谊相反还恨不得立马弄死自己罢。 万贵妃嘴角牵起诡异弧度,似乎是想嘲笑,却露了比哭还难看的神情。整整十五年,她在后宫摸爬滚打,夜深人静连往事都不敢想,她面前只有一条道,做不了皇后,她就做太后,太皇太后,终究要将所有人臣服脚下。 时间紧迫,她这才兵行险招召谢蓁入宫……她就不信,谢府有这样天大的胆子能拦着谢蓁入宫去抗旨!只要谢蓁在自己手里,谢元必然不敢轻举妄动,兵贵神速,届时天下大定,她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再撼动不得! 作者有话要说:  嗯,万贵妃的野心哦呵呵呵,要领便当了~ ☆、第123章 直到未时初,谢蓁正扶着老夫人回枕霞阁,就瞧见大管事冒雨前来,“大小姐,宫里来了人说要传皇上口谕,如今人已经在大堂了。” “皇上的口谕?”谢蓁跟着反问了一句,心道如今这时候皇帝病危,如何会想起她这么一个朝臣之女?纵是心中有所迟疑,还是跟着一道去了大堂。 传话的是个面生的公公,可腰间佩戴的腰牌却是并无差错,那太监瞧见谢蓁来便当先开口:“谢小姐,皇上口谕,传召谢小姐入宫觐见。” 他说起话来面无表情,谢蓁一时也不能从这人这表情上看出深意,行过礼又让玉瓒给足了银子方才问了一句:“公公可知皇上为何传召?” 那太监收了银子面上才略微露了些许人情味儿,声音也软了两分,不过说出来的话仍旧无甚大用常:“皇上的心思哪是咱家能揣测到的,谢小姐紧着跟咱家入宫去,可别叫皇上等久了。” 玉瓒在一旁暗暗发急,转过眼去看谢蓁却发现她神色如常,此时淡然镇定得很。 “公公稍等片刻,父亲不在家,我要同丫鬟交代几句。”谢蓁转过身,对着玉瓒低语了几句,玉瓒双眸圆瞪,很是焦急的模样。不多时,谢蓁便爽快的随着那传话的几个太监一道入了宫,果然没半点磨蹭推脱。 太监差事办的爽快,自然也对她不会苛待,入宫之后语气上也算客气。行至太极殿前头时,好巧不巧的碰见了几人。那太监也未曾料想到,随即带着谢蓁退后了几步,他那动作明显是要紧人掩在身后藏着。 谢蓁探头看了一眼,只见一丈开外的地方过去的是个弱冠青年,模样羸弱身形也是偏瘦。 “太子殿下!”谢蓁忽然高喊了一声。 那太监始料未及,本要掩着谢蓁退出却被搅乱了计划,一时定在那,神色顿生古怪惶恐。 那一行人果然停住了脚步,为首那个蓝衣金冠,赫然就是太子。太子对这位谢大将军的嫡女也十分有印象,昔日粥棚义举便十分赞许,“明溪县主。” 谢蓁往前数步,屈膝见了礼,“臣女见过太子殿下。” 太子先是有些怔愣,然也瞧出了其中可疑,顺势道:“县主这时进宫是要去往哪里?” “臣女得了皇上召见——” 太子方才从梁元帝那出来,视线瞥过不远处畏手畏脚的太监,心思略微一动,“本宫刚从父皇那出来,父皇刚歇下,县主此时过去恐怕不妥,不如随本宫在这宫中走会再过去。” 谢蓁早已猜到领她来的太监必然神色焦急,可此时得了太子此话,她也不用再理会他了,随即跟在太子身侧去了。走开了一段路,谢蓁方才舒了口气,低笑道:“多谢太子……” 太子侧头看了她一眼,心道谢元虽同自己不是同一立场,可这谢蓁却实在是做了几桩利民的好事,若不是当真是心性极好的女子只怕他那皇叔也不会倾心。“何谈多谢二字,去年江南闹灾,县主多多善举更是筹措了五万两赈济银,本宫才是要说多谢之人。” 谢蓁尤记得当初作者说过,太子病弱是中毒所致,但却是最不可小瞧的,用一副吊命鬼的模样筹划密谋一点没少,最终将皇位收入囊中,万贵妃挖空心思都没想到她以为用□□绝了子嗣命脉的太子竟能得到神医相助,联合宋显珩生生将她逼死。 而此时听他说话的谢蓁只觉得那斯条慢理之下带着的是沉着不迫,更是谨慎。“太子言重了,臣女这些钱财也不是凭空而来,取之于民用之于民,更何况是在民不聊生的灾祸之前。太子体恤民情,心系百姓,才是大梁福运。”能知道那五万两,谢蓁更是肯定他与宋显珩交情远甚自己所想。 太子见她虽未女子,说话却十分大气,心中更是赞许了几分。能入皇叔眼的,怎会差了。转眼想到她说自己是应了皇帝召见才入的宫,这里头必然有诡计,随即道:“今日风雨奇大,若是县主想要回府,本宫过会等父皇醒了自可带县主去解释一番。” 而谢蓁却摇了头,神色坚定。她又如何会猜不到这一切大有可能是万贵妃安排来的。只怕那位万贵妃依旧按捺不住了,谢蓁隐约有种感觉,今日必要发生大事。 到了今时今日,谢氏也总要跟万贵妃做个一刀两段了,如不然只怕要受牵连。谢蓁一双乌眸滴溜溜转着,最终停留在了少年太子身上,这兴许就是送上门的转机? 尚未等谢蓁开口,却是太子先起了话头,此时两人正行到一处红亭,雨帘隔断,竟是连宫人都屏退在红亭外。 “皇叔入狱,县主怕是急坏了罢。” 谢蓁猝不及防听他提起,隐含了那么两分打趣意味,差点以为自己听岔了,眨巴了下眼,恰好对上太子扫过来的目光,半点没含糊地点了头,“臣女的命是昭王救的,救完就把臣女撇下自己投了牢中,这处理的方式臣女闻所未闻。” 太子轻轻呵笑了声,反而神色愉悦,“这是还怨上了。” 谢蓁起先本是试探,只是说出来不由带上了两分真实情绪,没想到反而正对了太子的脾气,尚没来得及收敛去便听那声音道,“皇叔向来不打没把握的仗,此次受这牢狱之灾另有用意,县主不必担忧,等时机成熟,本宫自然会好生迎回。” 这便是亲口承认宋显珩最后会没事!谢蓁心底掩不住高兴,欢快应承,“谢太子金口玉言!” 太子亦是噙着浅笑,瞧着她眼底掠过的得逞意图,嘴角勾起的弧度更甚。虽是短暂相处,却没有一般女子矫揉造作,就连那私心试探都叫人觉得舒心。皇叔总是清清冷冷,他与母后总担心哪一日他会步二皇叔后尘遁入空门,如今能得个知冷热的人实属不易,而这谢家的嫡小姐他倒甚是看好,就不知哪天成了皇婶,将那些财神铺子充作皇商,定能好好的充实国库。 完全不知被惦记上的谢蓁来回想了两遍,在天牢见到宋显珩也是,恐怕让宋赟找的就是眼前这人,俩人显然早有计划,只是这计划是冲着万贵妃,还是谢——呃,不对,如今应该是宋啓去的,那就不知了。亦或者,二者皆有? 谢蓁得了太子优待,赏了一遍御花园,俩人密谈了什么旁人无从得知。到了申时末太子方才带谢蓁前往天和殿。这一消息传回椒房殿,万贵妃简直是想把办事的小太监给弄死,竟直接将把柄送去了对手手中,面前檀木描金几案被掀翻,撞在那小太监脑门上登时就红肿一片。 “废物!本宫要你们这些废物何用!”万贵妃怒不可遏,竟生生憋出了一身冷汗,刚掀翻几案的手不稳颤抖,止都止不住。放任谢蓁同太子一起本就让她心惊胆跳,一个谢家已经脱离掌控,尤其谢蓁,更是成了变数,她一点都不希望谢家跟太子扯上关系,偏生奈何不得,急得连平日里温柔都化作戾气。 她决不能让谢元跟太子搅和到一起去! 正是这时候却突然传来梁元帝呕血昏迷的消息,待细问之下才知道是梁元帝时不久矣,那谢蓁根本等不及通传就给耽搁在外殿,这会儿恐怕那些皇子公主在,也排不上号。 如此竟是她的生机!万贵妃心绪起伏饶是猛烈,殊丽面容不可控制地扭曲,饶是骇人。底下跪着的太监瞥了一眼抖着垂下,着实怕极。 万贵妃却是揪着那小太监起来,眉目阴狠地叫他赶紧把人给弄过来,若再办砸了提头来见,随即收拾表情匆匆往天和殿去了。 皇上时不久矣——不,她还没来得及完成计划,脚下竟是生风的迫不及待! 谢蓁听着里头闹哄哄的,尽可能把自个缩在了角落,毕竟这出在梁元帝面前上演的亲情大戏,她多看一眼惹来是非就不好了。偏偏众人都以为太子也是个活不长的,几乎是将心中算计摆在了明面上,不禁暗啧,太子好生腹黑。 隔着门扇,她正偷摸扫着门口,等着该来的那个,却意外和太子对上一眼,对方眼中同样是百无聊赖,待扫过一处时倏然起了那么一点兴味。 谢蓁蓦地顺势回头,便瞧见一名太监朝自己匆匆行来,恭敬道是时机不宜万贵妃请她去椒房殿暂是回避。 惶惑不明的神色她信手拈来,谢蓁还往里头探瞄一眼,便老实跟着那太监离开了。 宫道蜿蜒曲折,谢蓁由那小太监牵引着,神色不见方才半分,反而饶有深意地睨向隐约可见的华丽宫殿,此时天色乌蒙,狂风大作,竟是摧枯拉朽之势,好不骇人。一顶华丽撵驾顶着大风匆匆行过,竟是擦肩而过。 谢蓁回头望了一眼,看着那直奔她来时那方向的架势,不禁勾了勾唇角。今夜皇宫注定不安稳,万贵妃即便有心想对付自己恐怕也腾不出功夫了…… —— 天合殿,暖意熏人,万贵妃急匆匆赶到,竟是连发髻上簪着的流苏都乱了,足以可见有多着急,迈入内殿看见床上躺着的梁元帝气息微弱,声声痴唤,“皇上,皇上,您看看妁儿啊!” 底下跪着的御医全都脸色煞白,他们已经尽了全力,可要救不回,恐怕性命堪忧! 片刻,在万贵妃哭得梨花带雨之际,梁元帝幽幽睁开了眼,凝着她,眼眸中血丝满布,这般生瞧着人倒是有些可怖,真像是时辰无多的。“爱妃——” 万贵妃忍着心底骇然依近,依旧喃喃念着皇上,牵着那手,柔情百转,“皇上,妁儿离不了您,您一定得平安无事。”说罢扭头扫过那些御医,“还不快给皇上看看,总一惊一乍报些个丧气消息,小心你们脑袋!” 王御医是御医院署正,此刻得了吩咐上前,搭着脉神色愈发显得沉凝,“皇上,臣……臣罪该万死!” 这话一出,当是断了准儿了,梁元帝快没命了。万贵妃几乎是心神不稳,若非指甲暗中嵌入了手掌心,才勉强维持住心神。 梁元帝瞪着一双布满血丝的眼,愤怒地叫这些庸医滚,“都给朕拖出去问斩,去找张天师,对,给朕将天师找来!” “是!”小太监慌忙应声夺门去寻,外间的门一打开,冷风竟一直灌了里头,诱得床榻上的梁元帝一阵咳嗽不止,竟生生咳出血来。 外头有皇子公主求见,似乎被太监拦住声音渐大,甚至还隐着哭声。 “朕不见,朕还没死,别这么早给朕哭上丧,都给朕滚!”梁元帝几乎是扯着嗓子喊道,伴着床头瓷枕拂下的激烈声响,外头的声音顿了一顿,诡异地都停了下来,似乎被太监劝退。 “皇上,皇上您万莫动气,那张天师定有法子保皇上龙体安康!”万贵妃温柔劝着,一双美眸漫不经心扫过四处,心突突一跳,竟直觉时机到了。 “爱妃,你扶朕起来。”梁元帝像是硬拼口气似的,竟是连面色都红润泛起光泽,“他们咒朕,朕是真龙天子,朕怎么会有事!” 万贵妃依言扶着,看着他的目光暗中隐匿过怜悯,说是回光返照也不为过,心底那心思愈发活泛。 梁元帝被扶着来到桌旁,费力挨着桌子坐下,万贵妃利落奉上了茶,就着手喂他喝下。 “爱妃,这些年来朕身边最贴心的就属你了。”梁元帝凝向她,那带着血丝的眼眸作出的深情状叫万贵妃莫名一缩,直觉有些不安。 “朕怎么舍得下你,若——真到了那日,朕一定将你带上,不留你在世间吃苦。”梁元帝的声音低低沉沉,似是打定主意,无半点转圜余地。 万贵妃心下骇然,终于明白那不安是为何了,梁元帝会有此言定不是心血来潮,只怕到时她真得殉葬,如此心底那念头更是迫不及待了!“皇上,您待臣妾那么好,臣妾只是舍得不得您,您一定会好起来。” 梁元帝神色一掩,“妁儿是朕的心头宝,这一晃,都有十多年了,朕还记得第一次见你,你还是瑞儿那般大的时候,粉雕玉琢,一见难忘。” “皇上。”万贵妃娇嗔,身子却娇软的倚靠了过去。 李公公仔细叩了帘帐,端成了汤药进来,是梁元帝每日服用的,与宴席赏赐的又不同。长生药难求,一颗都要千锤百炼。 万贵妃从抽屉里取了一包蜜饯,是御膳房特制,挂着糖霜晶莹剔透。 梁元帝皱着眉服了药后,捏起一颗放入口中,“果然还是爱妃深得朕心。” 万贵妃娇笑嫣然,“臣妾给皇上捏捏,等张天师来,保管叫那些御医自打嘴巴。” 梁元帝仿佛是被取悦,点了点头重新躺回了软榻,由着那只酥软手按着,神思陷入昏沉。 “都让开!让我见父皇!都让开!”殿外忽然响起一阵喧哗。 梁元帝即将闭起的眼忽然张开,“是谁!是谁在喊朕!” 万贵妃眉头一皱,软声道:“皇上累了便睡吧,没人再喊您!皇上是累了——”她稍稍安抚了梁元帝就立即侧头朝向殿外,却不知那太子带着亲随已经闯了进来。 那梁元帝竭力半睁着眼,朝着远处艰难抬手指着来人,□□道:“是太子……太子在喊朕。” “太子没瞧见皇上已经睡下了么!”万贵妃豁然起来,面色奇冷的问,眼色一厉殿内各处人都朝着太子涌去。 “万贵妃!你可知你在做什么?!”太子勃然大怒,可他身形羸弱,即便是大怒也不过尔尔,震慑不住人。 万贵妃揉着,推摸着时辰,殿内里的蜡烛烧了一截,将灭欲灭,映得女子容色明灭。她侧脸睨了一记躺皇上早已经没动静的梁元帝,出声低低唤道,“皇上。” 梁元帝才发出一声简单音节。 万贵妃脸上谨慎的柔情一分分卸下,眉眼凌利了起来,周身透着煞寒之气,缓缓直起身冷眼睨着梁元帝。十数年来,她没有一日不是假意承欢,直道这一切才刚露出真容,那种松懈的快意席转全身,压抑的念头疯狂滋长。“本宫要做什么?哈哈哈哈哈——太子在一旁瞧着就是!” 而太子早被人拿住动弹不得了。 万贵妃将人扶着坐起,只见梁元帝眉眼之间已经失了焦距不带一丝光亮神采,行为木讷呆滞,仿佛一具行尸走肉,随着她摆弄——虚握住笔,随着万贵妃一字一字念着写下遗诏。 “……传位三皇子宋瑞。”万贵妃话一落,禁不住地眉眼笑意,待看向那遗诏时却意外对上梁元帝满面愠怒,陡的吓得跌倒在地。 “传位给宋瑞?”此前还如扯线木偶一般的的梁元帝骤然出声音,声亮如洪。他斜睨着身边宫装的丽人,不怒反笑,只那笑意渗人得很,一只大掌直直挥打在了万贵妃的脸颊上,气力之大直接将人扇得跌倒在了地上。“枉朕待你如此,你却负朕!” “皇上、皇……上!”万贵妃脸上失了血色惊惧至极,她生怕那药有差池,已经叫妥帖的小太监试验过几遍,分明无疑疏漏,怎么、怎么…… 作者有话要说:   ☆、第124章 第一百二十四章 万贵妃被梁元帝紧紧扼住咽喉,那只枯瘦的大掌不知哪儿来的可怕力道,竟是生生要掐死她一般。“皇……皇上……饶……”她费力说着,覆在那大掌上却是不敢取掰开,大颗眼泪往下落下,可惜平日里惯是让梁元帝心疼的伎俩此刻半点无用不说,甚至更是激怒。 “收起你伪善的眼泪,朕看了恶心!”梁元帝暴怒,手中力道暴涨。 被扼住的万贵妃呼吸愈发紧促薄弱,几乎要看不清梁元帝怒不可遏的面容,就在以为她要命绝于此时突然被松开了钳制,竟是顾不得仪态本能地捂着脖子大口喘息,目光惊恐看向,只见殿内忽而涌入的黑衣暗卫竟是将她布下的人手悉数制服,不过片刻,局势霎时颠倒了过来。 原来梁元帝早暗中布置好了一切! “父皇!”太子一声疾呼,飞快扶住梁元帝撑不住倒下的身躯,半点瞧不出病弱模样,反而周身凌厉异常。 万贵妃到了这时如何看不明白自己是中计,不管是梁元帝,还是太子,哪个都出乎意料教她措手不及,饶是再富有心计,也无法应对眼下这场面,竟直傻傻地依旧跪倒在地,不敢起身,也无人让她起身。 “咳咳——”梁元帝一口气缓过,又是大口鲜血呕出,在药味弥漫的天和殿内带起一股难闻腥气。捂着口的雪白帕子近一半被鲜血染透,被掷在了一旁。 太子扶着他重新躺下,急忙招来了王御医。后者原本就是奉皇上命令随演一出,在偏殿恭候,此刻入了里头,见状眉头紧皱,一番仔细搭脉,诚惶诚恐地跪下,“皇上,恕臣无能,这脉……” 梁元帝按住搭在自己手腕上骤然抓紧的手,轻轻拍了拍手背,幽暗的目光中骤然发出不甘死去的锐利光亮,“朕可记得你之前可是说过尚有一年。” 与梁元帝眉眼肖似的太子闻言掠过诧异随即又是了然,若照父皇以前那心性,这些必然是清楚的,只是后来……“父皇,御医交代万莫动气,折损身子!” 反而是万贵妃右眼砰砰直跳,一颗心几乎堵在了嗓子眼,眼中惶恐再是遮掩不住。 “回皇上,当初臣与苗医曾就皇上病症争执对博,确实发现苗医的方子妙极,后苗医遭遇不测,臣拿了手稿继续研究,后来才发现……才发现那方子不得与鱼类同服,那些时日皇上您进服黄鱼汤,恰是加重了病症……”王御医面上显了懊恼之色,为自己发现迟了请罪。 “咳——黄鱼汤?”梁元帝震怒过后,此刻半点力气也无,只觉一阵疲累,自己养了一条毒蛇,险些酿成大错。梁元帝心绪几番起伏,饶是半天,才压下那股郁气,倚靠太子才不至于失了样子,“万妁,朕还当真是小瞧你了。” 当初不过随口一句,便见天变着花样,原先不愿辜负的美意,却成了一道道催命符,要催自己下黄泉,如何不叫人心寒怨怒。 “皇上,皇上,臣妾并不知道那黄鱼汤会害得皇上病情加重,臣妾只是为了让皇上能多用些养好身子……”万妁手脚并用地来到皇上身旁,尤作狡辩,若叫罪名担实,恐怕自己有九条命都不够的。 那哭得梨花带雨的姿态,若是换做平时定忍不住心疼了,可瞧清楚了她一贯的伎俩后,只觉得脑仁嗡嗡抽疼,半点不能忍受,尤其还是那口蜜腹剑的做派,更教梁元帝眸色转深,面目愈发高深起来,一抬手将人招了跟前来。 万贵妃心下忐忑的挨近,刚是站定,就叫梁元帝踹着膝盖,直直跪倒一头磕在床榻前的脚凳上,嘭的回声响荡,眼前一片乌黑。 “你当朕还会再相信你的花言巧语,谋害朕与太子,贱人你该死!”梁元帝蕴着怒气的声音鬼魅响起,然下一句才叫万贵妃彻底崩溃,“赐死太便宜你了,朕要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来人啊,将这贱人打入冷宫。” “且先让你昔日的好姐妹好好招呼你。” “皇上,皇上不要啊——”万贵妃回神便是听到这么一句,思及过往种种狠戾手段,那冷宫岂是人能待的地方,然无论她喊什么都叫暗卫封住一丝不苟地执行皇上命令了。 天和殿经了一阵哭闹,竟又陷入一片沉滞。都说皇家父子缘浅,兄弟情薄,一点没错,太子幼时万贵妃便开始在后宫得宠,荣宠数年,原本万家与王家本就旗鼓相当,后来却处处要被要暗压一筹,险些酿成今日惨祸也皆是是他父皇纵容缘故。 就是太子自己最初发病险些丧命,在发现指向万贵妃的证据被悉数毁尽后也只能选择了隐忍。经此之后,他却是被猛药损了身子,一养数年,若非皇叔寻来秘方,自己恐怕也不能这么快好全。可说来也是可笑,堂堂太子即便身子恢复如初却还要因着顾忌父皇的后妃而假扮孱弱病秧子。 太子伏跪在梁元帝床前,心中亦是五味陈杂,若不是万妁,恐怕今日这一切都会不同。 “咳咳——皇儿,朕乏了,你退下罢。”梁元帝阖了眼眸,不愿在儿子面前再露了弱态,今日这遭已经将他所有生气磨尽,并不看好的儿子竟是心中早有主见,然十数年间一再受万贵妃迫害。自以为勤政明君却成了被美色祸害的昏君,梁元帝心中饶是复杂。 “父皇好生歇息,儿臣告退。”太子恭敬领命而出。时至今日,他对父皇只余下表面的恭谦,若说有感情,也早在这些年磨尽了。 这厢,待在椒房殿的谢蓁仰头看着外头渐渐黑沉下来的天空,雨势稍停,却仍是一片萧索寒风。 椒房殿内的暖炉熏得十足,谢蓁却偏站在外殿随时能瞧见门口的动静,茶盏握在手里却是未沾。天和殿内,如何景象她是不知,却也能想到。 婉秋是万贵妃的心腹,可惜这个心腹心智不够坚定,犯在谢老爹手里没熬出半个时辰便将万贵妃指使的事交代了个干净。梁元帝重金寻来的张天师不过是个沽名钓誉的,五石散当长生药,当真是嫌死得不够快,可偏生没人敢戳破帝王美梦,皇后不敢,万贵妃也不敢,却是动起了别个心思。 大抵是谢老爹的反叛叫她终究乱了阵脚,而梁元帝极可能随时丧命更教她再等不住,故此兵行险招将自己扣下,威逼谢元,再对梁元帝用上幻药传位宋瑞,原本该是□□无缝的计划,却因为匆忙漏洞百出,也教她抓住了可趁之机透露给太子。 余下,便只等着看戏便好。 果然,雨停未久,太子派兵搜查椒房殿,在宫娥太监惶惑不安中道了万贵妃已经被打入冷宫的消息,余下人等全部绞杀,不留活口。 谢蓁得了自己想要看到的结果,笑眯眯地看着奉太子命前来的禁军首领,嗯,还面熟得很,恰是红亭外守着的那个,一番恭敬地道是送自己离宫。 一场危机就这样化解,谢蓁心头从未有过的轻松,正走着却是迎面撞上被人扭着狼狈的万贵妃。 万贵妃仿佛还接受不了这结果拼命喊着冤枉,要见皇上,只可惜抓着她的禁军没一个听得进去,将她往冷宫的方向带。 “不,不要——”万贵妃像是想到什么极为恐惧靠近,此时正好发现谢蓁,双目聚焦片刻,竟看到谢蓁面上毫不掩饰的笑意,霎时面怒狰狞扭曲,终是想到了婉秋的死恐怕也有谢蓁的手笔,她之今日定离不得她!“谢蓁!” “娘娘好生受着,做了那么多伤天害理之事,总归是要还的。”谢蓁笑语晏晏,从口中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分外清晰。 得知消息赶到冷宫外的王皇后恰好听到这句,痛快目光一时转向淡漠少女,感触颇深。想到太子与她所说,这些时日反省竟是想通了许多。也罢,皇儿如此能干,她还费那些心思做什么。倒是那另一个,王皇后睨着昔日死敌眸中尽是狠光。 作者有话要说:  嗯,小宋掉线中,在天牢想媳妇以及——如何征服岳父大人┑( ̄Д  ̄)┍ ☆、第125章 皇帝清肃内宫,谢蓁便叫王皇后卖了人情平安送出了宫。一夜疾风骤雨,到了她离宫时,天际才稍有放晴的迹象。 自昨夜起宫门紧闭,梁元帝麾下禁军把守各处关卡,若非皇后腰牌无丝毫出入可能,谢蓁方才出了宫门就紧着被送回了谢将军府。 沿街的小贩走卒来往如常,因着时辰尚早,街市还未热闹起来。清晨的冷风透过车窗倒灌入谢蓁的袖口,让她忍不住稍稍打了个寒颤。回想起昨日的事情,这才有些后怕。 而谢将军府外,除却缟白的幡布外,还多了两列佩刀禁军,府门紧闭,只仿佛是一座空宅子。 谢蓁下了马车从那两列人马让开的道当中走了过去,心中被凛然肃杀之气所震赫。眼下这情况再显而易见不过,梁元帝生性多疑,昨日虽然已经在宫中已经做了完全的准备,可仍然防备了拥有天下兵马大权的谢元。 扣响了府门,里头应声而开,谢蓁没想到谢老爹就站在门后候着她,双目猩红,显是担忧了整夜。 “蓁蓁——”谢元上前一把将谢蓁搂入了自己怀中,这才稍松了一口气。恐怕再迟上一时半会,他就忍不住要带人强闯入宫了。 “爹。”谢蓁回头看了一眼,见府门已然合上才敢彻底放心,对着谢元笑了一记道;“辛亏爹呆在了府中,若不然——府外这么多禁军。” 依照谢元的脾气,既然知道他宝贝女儿在皇宫中被扣为人质,这府外区区数十禁军又如何能拦住他的去路。可这终究忍而不发也是因为谢蓁临去皇宫之前让贴身丫鬟玉瓒留下了话,让他千万待在府中不可轻举妄动。 “哼!”谢元脸色仍不算好看,此时冷哼了一声,“万妁若敢,我一定叫她后悔!” 谢蓁现在心头仍然被一股浓浓的不安所占据,迟疑了片刻跟了谢元一道去书房说话。 “爹可否想过交出天下兵马之权?”谢蓁直言不讳,父女二人才刚一踏入到屋中就迫不及待的将这话脱口问了出来。 “释兵权?”谢元回转过身,仿佛没听见这话,等见到了谢蓁脸上的坚决才意识到他这个女儿的确是在跟自己说这事情。若说是旁的,谢元大可都顺了她的意思。 可兵权……谢元心中一紧,他一生戎马,高居天下兵马元帅,权和势才铸成了今日他的地位。倘若这兵权被拿走了,怕是整个镇国公府都要随之分崩离析了。 “是不是……昨晚宫中发生了什么事?亦或是皇上对你说了什么?” 谢蓁皆是摇头,“不是。”她语气稍稍延滞,继而又抬起透亮的双眸,问道:“爹既然刚才怀疑了梁元帝,自然也可以知道他对您也是一样的猜疑。” 这话自不是谢蓁说谢元自己也是知道的,古来哪个皇帝能的彻底放心自己身边位高权重的臣子。不过,对于谢元而言,猜不猜疑都无关紧要,只要兵权在他自己的手上,就能保障谢氏满门的安全。 “爹休要再想握着兵权就能保全谢府的念头!”谢蓁语气急促的说道,仿佛迫不及待的想要将其中缘故都一条条梳理出来给谢元听。 “这兵权既然是皇上下赐给爹的,自然也有借口能一分分的收回去,等到了那个时候,才真正好是皇上良弓藏、走狗烹的时候。” “与其拖延至最后还是这样一个光景,倒不如……倒不如爹现在就立即将兵权奉给皇上。一来,宫中万贵妃的事情刚发生,爹你主动放出兵权既是表明诚意忠心,又正好一次撇清了您和万贵妃的关系。何况前阵子围猎发生兽潮的事才过去,爹英勇救驾的美名还在外传着,这会若是交兵权更是全了忠君的美名。”谢蓁紧蹙着眉头道。 谢元看着自己这宝贝女儿,一张小小的脸上满是忧色,也忍不住沉思了起来。只是……这桩事情太大,牵扯的方面也太多,就是她自己一时都拿不住了决定。 “梁元帝身子已经是风中残烛,又能强撑过几日。日后登基必然是太子,难道要等新皇登基后被迫交出兵权吗?”谢蓁才稍接触过太子,平日远远瞧着并不觉得如何,可今日一见之才觉得此人很是绝不简单。 想她谢老爹昔日被万贵妃蒙蔽双眼,同王皇后太子一派的交了不少恶。等来日太子登及,这一桩一件都要清算了。“爹仔细想想,就算是梁元帝如今还肯信任爹,可将来太子登基可愿意将爹当成是肱骨之臣来尊敬?” 谢元满是震惊的看着谢蓁,绝不能现象这些话都是从她口中说出,虽只是捡了几个点来说,可全都是关健。诚然不错,今日他姑且还能博得皇帝信任,可来日太子登基……必然是要收回他手中兵权的。只怕到那时候,他若是为此稍露不愿,更是会落得下场惨淡。 可纵使一切谢元心中皆有素,卸兵权一事也不是这样容易的。他负手在身后,连连踱步,整个人都浸在了里头。 谢蓁上前,双手紧紧环住了谢元的胳膊,恳切道:“爹——事不宜迟,最好今日就能下定决心。” 谢元回过头望了她一眼,深深不语。 谢蓁见他长叹了口气后眼尾蓦然现出了几分疲倦,心中也不由跟着酸楚——她也知道主动交出兵权是多为难的事,等同于将谢氏长年累月积累而成的坚甲丢了出去,从此之后谢氏满门就成了能任由人宰割的鱼肉。对谢元而言这显然是不知道结局如何的一场豪赌,可对谢蓁而言,这才是谢府能改变结局的唯一一搏。 事关重大,谢元要叫部下幕僚仔细商讨,谢蓁便自己回了院子。那几个贴身丫鬟亦是跟着担心受怕了一夜,此时都红着眼围了上前嘘寒问暖。 谢蓁笑了笑以作宽慰,“行了,我没事的,倒是府里的事都留心了吗?” 玉瓒用袖子拭了拭眼尾的湿润,哽咽道:“小姐放心,昨儿清月居的几个婆子都尽心着呢。方才才回来禀告过一回,说是那边一切都顺当。” 谢蓁点了点头,回想起昨日那谢文褚眼底透出的恨色,仍多了几分心悸,“叫人仔细看顾着二小姐。”多了这一句,也是谢蓁为了防谢文褚在这局势不稳的时候生事,她总觉对她不安得很。 未到中午时分,谢元就出了府。谢宗琪来找谢蓁说话,可等坐下了又只是目光直然的看着谢蓁,只字不发了。 “大哥是不是有话要说?”谢蓁一边斟茶一边问道。 许久之后,谢宗琪才开口道:“蓁蓁,你若是男儿,我必然比不上你。”说完这话,就转身走了。 谢蓁先前还有些担心谢元此趟出门是不是为了兵权,可看了她这大哥的模样神情,多半是不会有差了,到底是松了一口气。 谢元入宫,一日一夜未归,期间有小太监传话报平安让府中不必担忧。 可此举关乎满门命程,谢蓁焦心得很,纵然知道了谢元此去十之八九能成,可到了夜间在床上是翻来覆去的入不了睡。到了第二日一早,倒是清月居那边有婆子来回话。 “小姐,老奴昨晚瞧见……瞧见二小姐离开了灵堂。”婆子若是道。 谢蓁立即警觉:“离开了有多久?” “约莫有一炷香的时辰。” “有没有人跟着?去了哪里?”谢蓁追问着道。 而那婆子却是连连摇头,神色很是懊悔,“老奴明明是跟着去的,也不知道怎么就将人跟丢了……不知道二小姐去了哪处,做了什么事儿。” 谢蓁紧抿了唇,此时时辰还早,思虑了片刻反而问:“她回来之后呢?” “二小姐回了自己屋子一趟。对了!二小姐还问过老爷,问老爷几时要回来。”婆子回想方才谢文褚问这话时候脸上的神情,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她失踪片刻后果然只回了她自己屋子?”谢蓁又问了一声,待到那婆子确定无疑才又道:“叫个丫鬟去给二小姐收拾收拾屋子,不必叫她知道。” 那婆子自然也就知道了要如何做,忙退了出去回了凝香苑。过了一炷香的功夫,人果然回了来,手中还捧了个朱漆木盒。 谢蓁狐疑的看了数眼,将那盒子掀开只看了一眼就神色大变,“嘭”的一声将木盒重新合拢了起来。 这婆子到底还是镇国公府的下人有些眼力,知道明黄色非等闲人能用的,何况上头还纹了五爪龙,当即战战兢兢的拿了来给大小姐看。 “大小姐……这……这……” 谢蓁咬牙,她倒是小看谢文褚了,没想到她竟然要整个谢府为阮姨娘陪葬! 作者有话要说:  谢文褚这是做大死,踩底线大发了╭(╯^╰)╮ ☆、第126章 夜近深沉,一抹弯月叫乌云遮挡残影,暗色笼罩几乎伸手不见五指。城南一隅谢将军府中却是灯火通明,宛若白日,白幡灵堂,一片肃穆。 谢文褚一身素缟跪在灵堂正中,正对着阮姨娘的牌位。经历过最初的伤心,如今满心余下的都是恨意,恨父亲恨谢蓁,也恨棺木里躺着的人,只差一步,为什么不肯为了她忍忍,难道除了父亲,就没有别个值得留恋。 可现实就是给了她狠狠一耳光。 有风灌入,灵堂白烛摇摇欲灭,照着谢文褚的脸庞明明灭灭,此刻嘴角却是牵起一抹诡异弧度。 不,还有个怜她的,谢文褚思及那日遇着的人,心中大感安定熨帖。谢府既然无可眷恋,那就毁了罢,要不了几日,待那东西被发现便是谢氏一族的死期,谢文褚心中极是怨毒的想着。而她将会用另个身份重获新生,站上从不敢想的高度! 突然而至的脚步声扰了灵堂清静,这时候该是不会有人来。谢文褚回眸在瞥见进入灵堂那人时骤然缩了瞳孔,当即起身喝道,“给我把人拦下,莫脏了我姨娘最后轮回!” 谢蓁尚未踏入便听到这么一句,嘴角勾起一抹嗤嘲,虽是带笑,可笑意却不达眼底,反而声音寒彻,“谢文褚,枉谢家养育你十五载,没想到竟养出个吃里扒外的恶毒东西!” 在灵堂里守着的丫鬟婆子本来就没个敢拦谢蓁,后者念着死者为大未作张扬,身后仅跟着寥寥几人。她此时走到谢文褚跟前,原本身形高挑差不离,却生生在气势上压了谢文褚一截,更遑论她身后跟着的戚妈妈和谢忱,分别是老夫人和老爷最倚重的人,瞧得底下人只觉得出了什么大事儿。 阮姨娘的死是说陈年旧疾复发突然去的,可任谁想到府中方过完年就一连两桩白事,一个失足溺毙,一个旧疾复发而亡,怎么都能联想出点别的什么来,只不过没人敢在这时候嚼舌根罢。 “谢蓁你果然就容不下我,除了我姨娘之后这就迫不及待要对我动手了!”谢文褚哭得久了声音饶是沙哑暗沉,如同纸页刮过难听,先是给谢蓁按下了恶名。 谢蓁睨着她的目光里透着睥睨一切的冷淡嗤讽,“谢文褚少往你自个脸上贴金,也莫要装委屈,你那些个肮脏心思,谢文香谢文清才是最大受害的!你若能安安生生我便留你到出嫁,可谁知竟让你生了这样狠毒的胆子!” “你——你莫要血口喷人,她们明明都是被你害的!”谢文褚对于谢蓁突然来问罪心底莫名有些不安,可嘴上却是凌厉反击,乍一时竟闹了灵堂清静。 谢蓁本就不愿在这地方同她闹,奈何事关重大牵连整个谢府真是一刻都不能忍,偏生这人审不清胡搅蛮缠顿时被耗尽了耐心。她冷哼一声,玉瓒当即奉上一只朱漆木盒。 谢文褚死死凝着那只盒子,“怎么……”心中惊恐犹疑不定。 “怎么你精心准备的罪证会出现在我手里?”谢蓁沉沉睨着她,真当是没想到她能狠绝到这份上,若这东西一出谢府满门问斩一个都跑不了,她难道将自己生死都置之度外,要拉着大家一块死? 谢文褚脸色变了又变,终是肯定是谢蓁拿了她屋子里的,不禁一咬牙,扑身过去抢夺。 谢蓁早有防备,一个闪身,身后谢忱一同,一个格挡竟是将谢文褚推得倒了数步,一下磕在了正熊熊烧着的火盆上,嗤啦一声,伴着痛苦惊叫,谢文褚额头已经被烫红一片血肉模糊。 “啊——”谢文褚要起身却又不小心手碰着了火盆边缘,又是给烫了一记,手背上冒了水泡。 饶是如此,也只有贴身侍候她的丫鬟过去扶,刚一扶起就听谢蓁慢慢悠悠启口,“这算不算是你坑害谢文清的报应?” 谢文褚双目迸出怨毒精光,直射谢蓁,倒是半点不顾了,“你休要用这莫须有的罪名毒害我!” “莫须有?”谢蓁神色倏然一沉,连语气都凌厉几分,“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当自己有多高明,想拉着谢府陪葬?你就是死千百次都不足惜!” 谢蓁将手中那木盒连同里面物件一起投掷进烧着冥纸的火盆中。那锁扣本来就是虚掩,扔进去的当口叩开缝隙,火舌卷入,霎时只见到乌丝卷起,最终化作灰烬。 谢文褚被谢忱扣着,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计划成了泡影,奈何竟没一个人能瞧清楚木盒里是什么东西,独独知情的恐怕就谢忱和神色凝重的戚妈妈,他们知道了,那就等于父亲和祖母知道—— 她尚来不及布局就被这人捅破,几乎是前后脚的事情。谢文褚一下便清楚是谢蓁在自个身旁布了眼线,还是亲近的,登时一下将扶着她的丫鬟推开,看谁都可疑了起来。“谢蓁,你休要空口白话冤枉我!” 她这是打定了主意不认,反正东西已经烧成灰烬,看过又如何,就是看着从自己房中搜出来的,她也咬定不知,谢蓁栽赃! 谢蓁险些被气笑,蓦地出手扼住她的咽喉,凶狠异常,猛地一下将人拉近了火盆。谢文褚毫无招架反手的能力,火苗哧溜卷了一下,她垂下的一缕发丝尖儿被烧着,发出一股难闻焦味,“谢文褚除了这词儿有没有新意,我没那个耐心,倘若你不说,遭殃的就是你的头发而是你的脸了!” 话落,又将人扯近了一寸,灼热扑面,竟生生逼出的一脑门的汗,连谢蓁自个靠近也觉着热,遑论被推抵着的谢文褚。 后者一副你怎么敢的惊怒模样,偏生谢蓁就是敢。谢文褚此举当真是触到了她的底线! 书里谢府满门抄斩缘由是什么不清,原主正是因此落了宋显珩手里削成人棍,还要眼睁睁目睹谢家覆灭,疼宠自己的父亲祖母人头落地,若是没有穿越以来这些日子她并未有那么深的羁绊,如今却是连想都不敢想,这些活生生的亲人会因为谢文褚而遭厄运。 “到底是哪个指使你这么做的?你深夜出去见了谁?可是那人教你这么做!”谢蓁心里其实隐隐有猜想,光看谢文褚方才龙袍被烧都显得镇定异常模样,其中定然还有其他她不知道的猫腻,思及此,谢蓁手上不由加紧了力道,竟是克制不住满心的戾气。 “蓁蓁——”谢元低沉的声音蓦然在灵堂外响起,携着外头风雨寒意。 “父亲!”谢文褚挣扎着惊惶唤道。“父亲——咳救我,姐姐,姐姐是要杀了我!” 谢蓁扼着她的力道依旧不松,大有即使谢元开口也不会轻易饶过的意味。 谢元方从宫里回来,尚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此刻听到谢文褚叫嚷,眉眼微沉,再看大女儿一副不屑辩解模样,在谢文褚求救的目光中站在了谢蓁身旁将她的手拉了回来。 “有事好好说。” 谢蓁捏紧了收回的手,嘴角抿成一条直线,似有不悦。 而谢文褚捂着脖子一阵难受干咳,思及父亲若是晚来一步,自己还不知会落何境地,那滚烫热度仿佛还停留脸颊烧灼,而额头上更是生疼一片,堪堪是在谢蓁手里吃了大苦头。而父亲来了就不同了,她看向谢蓁那不痛快神情,心底却是痛快至极,又是可怜唤了一声父亲。 谢元却是摆了摆手,谢忱意会颔首,随即将守在灵堂里的人都清了出去,一时间仅余下父女几人与黑压沉肃的铁骑兵。 “父亲——”谢文褚甚是不明地瞧着。 谢元仿若未闻地伸手去摸谢蓁的脑袋却叫她躲闪过,眼底流露一丝无奈笑意,清楚女儿的别扭,“府里人心惶动,若是传出对你名声不好,何况——你不该沾这些。” 那语调幽幽沉沉,听得谢文褚如坠冰窖,“父亲——!” “谢忱有的是刑讯的法子让他问就是。”谢元从未见过女儿如此模样,就像护食的小兽张牙舞爪,却在对视时瞧见了眼底那一抹脆弱,当即就心疼了,若是猜得没错,恐怕是他这二女儿做了什么好事。 谢蓁直愣愣地站着,没想到谢老爹竟是这个意思,也是这副呆滞模样叫谢老爹摸了正着,那大掌宽厚温暖,一下叫她咧开了嘴,“爹,她在府里藏了龙袍,叫女儿烧了。” 谢元瞳孔骤缩,蓦然移向同样震惊呆滞的谢文褚,火光映衬中那瞳孔里的黑色恍若要溢出来般,忽而古怪一笑,“因为你母亲因我而死?” 谢文褚仓皇摇头,止不住落下眼泪来。“父亲,我没……” 谢元扬手就是一记嘹亮耳光,“知女莫若父,你如何想的当真以为我不清楚。谢忱,此事交由你负责,定将那幕后之人审出。” 谢文褚捂着火辣辣的半边脸,那惊恐之中已然染上怨色,谢蓁瞧见挑了挑眉,却是知道她再蹦跶不起来了,遂由着谢老爹牵着一道离开。 “啊——”撕心裂肺的凄厉叫声回荡,仿佛一腔无法发泄的愤懑怨恨,短暂之后却是陷入了异常诡异的静默。 灵堂白烛摇曳,少女冷汗淋漓地跪在地上,嘴上被塞了布条堵着,双手被木夹抽紧,喊叫无声仰着头生生扭曲了面庞。 “谢二小姐可想说了,想说便点下头让属下知晓。”谢忱声音沉稳问道,有人已经递上了拔指甲的钳子,拿在手里意味明显。 谢文褚狠狠瞪着,既是怨毒又是恐惧,耳畔忽然有温柔声音回荡,有娘亲的,还有自己爱慕那人的,交杂一起,生生咬住下唇,仿若痛觉不在。只消熬过去,熬过去那人定会来救自己的,届时整个将军府未必还能存在!这些践踏她的人都该去死! 谢忱瞥过一眼,眉眼依旧沉色,如同没有情感的刑讯工具。钳子落下,葱白指尖霎时鲜血淋漓。“啊——!” ☆、第127章 谢文褚之后如何,玉珍一早就来通禀,谢蓁刚刚洗漱完正坐着用朝饭,听完玉珍说的,扯了扯嘴角,竟是没把那人供出来,想必是还被许了什么好处,或者以为那人会来救她? 谢蓁又想到了在自个面前泼皮无赖的谢十三,甚至还扮过女装……真不知该说他豁得出去好,还是善于隐忍,大抵还是觉得神经病多点。 正想着,宫里来人送了帖子,一同送到的还有一只精致木匣,传达了皇后想要见一见的意愿后便要离开。 等玉瓒将人送走,谢蓁打开了瞧——琼花宴,那字句里透出的意思再明了不过,恐怕是借着给太子选妃冲喜,五品以上官员未出阁女子都要参加,而她竟是被皇后钦点。 谢蓁指尖有一记没一记地叩着那封帖子,自己这身名气,绝不可能是去作候选人的,而皇后亲见为的……日前谢元亲自入宫,再三请辞卸去了身上的兵马大权,虽还是超一品大员,可较往昔已经不可同日而已。而眼前这份入宫的帖子却是皇后身边得力的福公公亲自送出来的,谢蓁思来想去,恐怕这其中多少有着因为谢元自动上交兵权的缘故在。 玉瓒见主子走神,便出言提醒快打开匣子瞧瞧,自个在一旁好奇候着。 谢蓁笑睨了一眼,顺意打开,折叠仔细的衣裳?摸着料子恐怕要比浮曲阁的还要高上一等,淡淡香料晕染,叫人闻着舒心。 “奴婢来帮您穿。”玉瓒只看了一眼就给看直了,这衣裳好看,穿在主子身上定然更好看! 谢蓁由着她侍弄,只觉得皇后这份优待来得叫人摸不着头脑。 衣裳穿起来繁琐,上身后更让人觉得精妙。裙幅褶褶如雪月光华流动轻泻于地,随着动作,闪烁着灵动的流光,而裙摆处绣着的兰花花葶细而高,花色如碧玉,将端庄秀丽演绎尽善。 玉瓒瞧着不由笑得痴痴,“小姐,皇后莫不是属意你当太子妃,这一出,恐怕无人能及小姐的风头。” 谢蓁理了理自己的袖口,掀起眼帘朝着玉瓒睇了一眼,“太子选妃跟我无甚的关系,不过是去走一遭过场罢了,只消不是太迟就好了。” 宫宴设在晚上,傍晚时分王皇后还在太液池安听排了赏花会,无疑也是跟世家贵女有个粗略的接触。虽说是给太子选妃,可也有适龄的皇子世子以及朝堂新贵一同参加,场面甚是热闹。 谢蓁到的时候,太液池边已经是热闹得很了,妙龄少女精心装扮了凑在一处,弹琴作画、嬉闹玩笑。前几日还显得十分沉重肃穆的宫殿仿佛被这些鲜活的声音而变得不同。 待仔细瞧去,谢蓁看到女子们大多作了与花相关的装扮,倒是应景。比自己夸张者甚是有之,反倒没觉得自己特殊了。夜色降临,太液池边花灯重重,空气里弥漫着灯油燃烧和淡淡的熏香味儿,谢蓁穿过花灯廊檐,这一番走动就饶是吸引众人目光。 然也只是吸引多瞧两眼罢了。而那些贵女中不乏有人指指点点,脸上不停变换表情,俨然因为她的出现造就了话题。 谢蓁从前在京中贵女圈中的人气就不算好,后来因着和昭王的传闻又引得一拨人对峙,坏了名声。再如今谢元卸去了天下兵马大元帅的职务,就更是连到她跟前来谄媚奉承的人都没有了。 谢蓁一个人乐得清静,可落在旁人眼中就不免唏嘘她如今一落千丈的境遇了。 “兰馨——”人群中忽然有人压低了声音喊了一记。 那秦兰馨今日也在受邀之列,一身的穿戴皆是素净,给平淡的眉眼平添了几分柔弱风情。加之她前阵子回府就生了一场大病,消瘦得更加惹人怜爱。可这被一唤,却僵直了身子,终究并未转身,就好像未听见一般。 说话的那个是林芷,那日猎场一别她这才是第一次见到秦兰馨,原本是想着两人同病相怜,见面了之后总归会有许多相互怜惜,却没想到秦兰馨竟然避着自己。 林芷看着眼前人的身形晃了两下,这里的许多人都快活,只有她一人心中凄楚无比,分明那个最应该跟自己感同身受的却也只当自己不存在。“兰馨——”她不甘心,又往前走了数步喊了一声。 那秦兰馨忍无可忍,终于转过了身,可面上随即黯然像是忌讳众人的目光,她抓着林芷的手腕将人拖到了偏僻角落,拧着眉头道:“你喊我做什么?”这怨气的话才刚出来,她便又当即察觉不妥,不禁缓了缓语气。“咱们往后还是别站在一处了。” 林芷张了张嘴,神情有了一丝扭曲。“为、为什么?咱们不是最好的朋友吗?” 秦兰馨皱眉,面上虽是极大的不情愿,可还是不得不提起那桩事,“难道你是想让别人看见我们再一道好再被嘲笑一次?”若不是她爹最后都将那日的事情遮掩了下去,又沾着王皇后这一层的关系,才蹭着这次选妃入宫来,那些王公贵族自然再相不上她,可要是能相中个需要借攀关系的新贵也不失为好事一桩。 世人多善忘,几番流言翻来倒去地说,真实有几分倒没有人知晓了。这般算起来,林芷也是沾了她的光。 林芷将手握成了拳头,心中却是怨极谢蓁,她没有秦家那么好的家世,此事一出,她的名声毁尽,今儿个还是好不容易求着父亲来寻寻转机的。此时余光一扫,偏巧就看见不远处独自一人坐在那的谢蓁,咬着牙道:“秦姐姐快看,真是冤家路窄呢!” 秦兰馨回头看了一眼,又飞快的收回了目光,她早知道谢蓁也会参加琼花宴。尚未出门前,她爹就再三叮咛了说这个时候万不可同谢蓁闹事。秦兰馨也不能消气,谢蓁给她的伤害她都要还诸回去,一分不差,可现在的确不是好时机。 “这是在皇宫中,我好心提醒你不要去招惹此人。”从前自己跟林芷一处玩的时候她还未曾觉得她是个这样浅薄的人,现在不禁生出了疏远的心思。等说了这话,秦兰馨从快步匆匆离开了,这架势好似要逃了一般。 自己唯一的同伙走了,林芷就更是波澜起伏,她目光一直紧紧落在那谢蓁的身上,再回想起这阵子来自己在家中受到的冷言冷语,更是心头翻搅一样的疼。这一起……通通都是因为谢蓁! 若是不谢蓁,她如今还是好好的世家小姐,哪里会这样被沦为了笑话。林芷狠狠揪着自己握在手中的帕子,非但揉皱了还恨不能撕裂了。哼——谢蓁如今可不再是昔日的谢蓁了!谢元被卸了兵权,她就不相信这时候还会有人出来护她! 林芷心中发恨,恨得牙痒,碾磨着牙齿才往谢蓁那过去。“谢大小姐——” 谢蓁正想着旁的事儿,被人近在跟前喊了一记才回神,抬起头看见站在她面前的不是旁人,而正是林国公府的二小姐林芷。 自谢蓁回府,倒也陆陆续续将兽潮那夜发生的时候给拼凑了起来,其中有一桩就是秦兰馨同林芷与平南王世子的春宵一度。虽然后来王妃改了口,可众人又都不是傻子,不会不知这只是周全脸面的说辞,私下早已经将那事认定了,谢蓁没想她还会出来,何况此时人就在自己跟前,她点了下头致意。 “谢大小姐真是闲情雅致,都这样了居然还有心思来宫中参加宴会,实在是让我大开眼见。”林芷斜着眼蔑视的看了她一眼,她是毁了清白,她谢蓁何尝不是,倒贴着昭王的名声臭成这样,哪会有人去捡这破鞋。 “闲情雅致……未必我一人有。”谢蓁轻轻一笑,轻飘飘地觑了她一眼,却是直戳要害。“林二小姐伤好全了?” “谢蓁!你——!”林芷顿时像是炸了毛的刺猬,一直不敢触碰的不堪记忆被翻出,生生扯断了她纤薄神经,“你别以为自己比我好哪儿去,也不看看全京城里谁不在瞧你的笑话,被人利用还巴巴得上,是看不见自己的嘴脸有多丑罢!” 谢蓁挑了挑眉,看到林芷这样才觉得什么是丑恶嘴脸,神态依然淡然,宋显珩待她如何她何必要跟一个不相干的外人解释,更别说京城里了,她不在乎别人怎么看,不过倒是可以跟昭王讨讨债。 林芷本等着谢蓁的恼羞成怒,结果却看这人说着竟走了神,嘴角弯起的弧度生生像是嘲讽她一般,更叫人气炸。 此时早就因为这边的动静引来了人,三三两两聚在一块瞧热闹。有认出林芷的,当即想到冗河旁那一出,一提自有人附和议论,细碎声音传开,虽版本不同,可到底不是空穴来风,连同本来躲得远远的秦兰馨一道都被扯了进来,叫原本有些因为容貌心动的人立时退避三舍。 更遑论处在议论中心的林芷,眉眼之中燃着仇恨的燃燃大火,像是要将一切都焚烧干净了才肯罢休,向前逼近了一步。谢蓁身后就是池子,心思乍动,猛地逼近前一步,只想叫谢蓁在众人面前也出大丑,如此竟是不管不顾的架势,猛扑了过去。 “我要你也同我一样的感受。不!我要你比我更惨!” 可谢蓁哪会那么傻得瞧不出她意图等在原地,一挪了身子,稍稍伸了腿儿,乌漆墨黑的地儿当即就叫那林芷扑了空不说,还磕在了旁边装饰用的石头上。林芷有多狠那力道就有多猛,生生磕掉了一颗门牙,糊了一嘴血沫,顿时叫众人笑开。 饶是如此,也都是看戏,不管是哪个的乐子,反正不是自个的就且看着,反而没个上去劝二人的。 “二小姐也太不小心了,这喜庆的日子见红……”谢蓁余下的话没说完,可早就瞥见侍候不远的宫娥快步离开,想是去通报。 这些落到了林芷眼中却都成了挑衅!自己发自肺腑的怨恨入了她的眼中却成了笑话?笑话!“谢蓁!”林芷有些控制不住情绪,而周遭那低低笑音更是刺激不小,话再出口彻底失了理智。 “谢蓁!你今日还有什么好得意的!你爹前两日就将兵权卸了,你以为还会有人继续捧着你?!往后你可得仔细了,别叫那些往昔被你压着不服气的报复!” ☆、第128章 这话恰恰戳中了在场不少人的心思,树大招风,何况谢元官衔在时得罪的人可不少,如今说好听了是勇退,其实何尝不是被逼着,看向谢蓁也不由多了几分深意。 谢蓁格外从容不迫的,“多谢提醒。”她从未将这个林芷放在眼中,所以她的一切痛斥对自己而言都无关痛痒。 林芷被她的神态模样气得浑身发抖,“你——你——” 谢蓁远远瞧见走过来的雍容贵气的宫装丽人,挑了眉梢正对林芷,“别一口一个你的,你我虽身份同阶,可莫要忘了我还是皇上亲封的县主,论起品级,你没诰命的母亲见了我也是要行礼的。” 林芷满心怒火,哪肯再被压了气焰,“谢元被皇上下了兵权,哼!我看然后你谢府还有什么好下场!你这会尽可以再嚣张嚣张,可别到时候人头落地身首异处!” “满口胡言什么!”忽然插入了另外一道雍容大气的声音,隐约透着怒气。原来是不远处王皇后被七八个宫娥围着过来。身后不远的林国公夫人一脸煞白,看着女儿怒而不争! 谢蓁立即起身,稍往前一步行礼:“臣女见过皇后娘娘。” 王皇后朝着她点了下头,继而目光一凌,朝着那林芷不怒自威道:“你是哪府的,身为女子不修妇德,不知礼数,非但随意谈论朝廷命官还肆意揣测圣意,真是罪该一等!” “娘——娘娘!”林芷显然是才刚缓过来,双腿发软普通一声跪了下去,“皇后娘娘,臣女……臣女方才是口误,绝没有妄议朝廷!” 可王皇后却没听她继续解释,任由她身边女官将人拖了出去。那林芷万万没想到那些话会被皇后娘娘听见,如今更是被当众点名,心中又怒又气竟是晕了过去,更是无力去反抗被人拖着离开了。 谢蓁并不可怜她,只觉得她愚蠢得很,即便没有今日这遭也有明日也有后日,既然是在宫中参宴,何必冒着风险生事,而且是任意揣测她爹的下场。要知道谢元主动上交兵权可是让梁元帝念着的,真要是谢元下场凄惨,岂不是让朝臣对皇上此等行径心寒了。 “明溪县主。”王皇后虽未开口明赞,可却朝着她轻点了两下头,可脸上神情收拢叫人辨不出喜怒。“随本宫一道走走。真要论起来,还是应当明溪县主更熟悉京中的世家贵女。” 谢蓁只好默默跟在后头,心中暗探她谢老爹虽然卸了兵权,可皇后此举则是表明了恩宠态度。 说是走走,其实也就去往宴厅的一段路,谢蓁也没真以为皇后要问她谁当太子妃合适,只小心陪着,却也足叫那些眼高于顶的贵女们惊讶羡慕的。就连谢蓁也心下纳闷,毕竟在营地那处自个见了不好看的,暗里说讨厌上了才是,瞧着却像是压根没发生过那茬似的,看得人怪毛骨悚然的。 殊不知王皇后正扳倒了多年心腹大患,又能每日去折磨一通,真当是什么郁气都没了。何况太子与她剖析不少,知晓了谢蓁于昭王的重要,虽说意外,可太子都那么说了自己也不会再找麻烦。昭王既助太子成事,她不能拖了后腿,故此对谢蓁愈发和颜悦色了起来。 一行人等到了宴厅,宴会已经快要开始,厅里皆是王公大臣,随着王皇后携谢蓁迈入,目光全聚集了过来。饶是谢蓁自诩已经见过诸多风浪,叫这些官场上摸爬滚打之人瞧得心底打鼓,面上却愈发镇定。 “那不是谢家的大姑娘,这京里传闻……若是这样品行都能当选,我定要参一本上报皇上!” “皇上已经不理朝政,没看都是太子代政,这太子身体你们又不是不知道,选妃确实迫在眉睫,许是那谢元女儿真有什么过人之处?再说京中传闻也有可能是假——” “哼!空穴不来风,谢元那老匹夫被卸了权,难不成还得惧他不成!” “说得正是。”最后应声的是一直没怎么开口的秦尚书,此刻神色掩掩扫过远处的谢蓁,掠过几许冷然。秦家与王家姻亲,一直帮着王皇后打击谢元,如今皇后抬举谢蓁这出反转……倒叫人看得好生寒心,妇人就是妇人,短见愚昧! 在其身后一名年轻俊朗的男子始终噙着浅笑,偶有旁人问起,道是随秦尚书前来的,故被当做秦家的后生。可更多是触及目光闪躲的,心中掀起波澜,先前那人自由出入自己府邸,并非商量而是通知,识趣地自然早早倒戈,可怎么都没想到这人竟大摇大摆地随着秦尚书入宫。 他——究竟想要做什么! 心中有此惊惧念头的甚多,此刻都围在秦尚书身边不远,或试探,或不安,好像唯有聚在一起才能安全些许。 而主座旁,梁元帝的位置空着,王皇后坐了凤席,与太子相对颔首。太子正同谢蓁说完话,虚掩着咳嗽两声回了位置,宣布开席。谢蓁心中露出不耻,简直是扮上瘾了。 她紧忙回到自个的座位与宋瑾瑜紧紧挨着,后者瞟了她一眼,又瞟了一眼,看她面庞绯红,堪当是绝色,语气不掩饰欣赏与促狭,“蓁姐姐,这身衣服是昭王送的?” 昭王入狱,父亲作为看管,至少是知晓些许内情的,作为唯二的知情人,这会儿压低声音说着悄悄话,带了一丝眉飞色舞的生动。 谢蓁脸上热度不减,想到太子说的,同样咬着她耳朵磨着牙问,“你怎么知道?!” 宋瑾瑜给她嘴里塞了一个甜枣,笑得眯起眼,一双卧蚕弯弯甚是可爱。“谁都知道昭王殿下有一盆宝贝花卉,世间独一无二,喏,就是你裙上绣着的,叫国色天香,倒是和姐姐般配!” 谢蓁恍然,难怪从她入宫后一路来收获那些异样目光,恐怕是已经被贴上昭王所有物,不,照着外头传的,恐怕是她执迷不悟,把昭王的心头好绣在了裙子上!而方才太子唤住她正是表明这件礼物是昭王亲自嘱托所赠,叫谢蓁忍不住一阵磨牙。 简直都能猜到那潜台词——小兔崽子不要打你婶婶的主意!想到这层的谢蓁对上太子饶有兴味的调笑,都想挖个地洞钻进去。经宋瑾瑜点破,根本就是昭告天下自己的归属权了,真是……太羞耻了! 殊不知这幕落在有心人的眼里,只当是太子说了什么叫谢蓁娇羞成那般,贵女们嗤之以鼻,当太子也是个贪图美色的,而朝臣则是担心再出第二个万贵妃。独独一人,满心满眼全部是她一颦一笑,肆无忌惮地打量。 谢蓁有所察觉,抬眸与那人目光相对,却是没有见过的生面孔,很是生得风流俊俏,此时丝毫不掩饰地与自己对视,隐隐生出一丝熟悉感。 尚来不及探寻那熟悉缘由,突地就听杯盏落地击叩在地砖上发出清脆刺耳的声响,直直穿透人声,回荡殿内。随即响起的兵甲撞击声覆盖,竟涌出数百名禁军将宴厅团团围住。 顿时一片混乱。 “秦尚书,你这是要造反吗!”王皇后却是瞧清楚了那杯盏主人恰是秦尚书,此刻满面怒容直指喝问。 宴厅中被□□指着的王公大臣及贵女等都是惊讶望去,不知变故为何,但秦尚书要造反简直匪夷所思! 可偏偏被点到名的秦尚书一脸沉冷,竟是不作辩驳,反而躬身一退,像是要迎出他身后那人似的。 “呵——要造反的不是秦尚书,是我。”年轻男子面目清俊,尾音蕴笑上扬,可与王皇后对上的目光里却无半点笑意。“唔,说错了,我只是——来拿回属于我的东西!” 谢蓁这时也明白过来这人是谁了,谢——不,现如今应该是宋啓,竟会以这种方式出现,太监尖着嗓子喊护驾,奈何,能在宴厅了布下如此大局的,外头情势未必会好到哪去。恐怕—— 有宫娥跌跌撞撞从殿外跑回,说外头都是禁军把守,仿佛一夕之间,皇城内的禁军都叛变了。 宋啓眯着眼愉悦笑着,这还得多谢万贵妃,原先负责统率的昭王入狱让他连布局都轻松异常。“梁元帝枉顾先皇遗诏,逼害我父王,残害沈太傅这等忠良,罪恶滔天,引致天罚。今日,我便是承袭先祖遗愿,重掌皇权!” 此言一出,殿内哗然,这年轻人竟是反贼宣王的儿子,和宣王妃死于王府后宅的宣王世子,竟还活着,而他口中却是颠覆认知了。当年事情牵连有多广,梁元帝雷厉风行的手段至今还叫人心有余悸,在场经历过之人不乏也生出点别样心思,莫真是为了掩饰什么? “顺我者,官爵承袭,逆我者,唯有死路!” 谢蓁瞧着心底发寒,忽然想到去追查龙袍背后之人的谢老爹,恐怕也是中了此人调虎离山之计!而此时宴厅正中的局势也发生了变化,近乎大半的朝廷命官缓慢站在了宋啓身后。 “逆臣贼子!好大胆贼子,你、你你们竟敢!”王皇后简直气急,骄矜雍容不负,慌张的神情从精致的妆容下透出。反了!都反了!没成想昔日宣王还留有了余孽! 太子扫过一眼局势垂眸,亦是动气地一番咳嗽,那一声声地回荡在倏然寂静殿内尤是诡异异常。而落在那些投诚的人眼中更是觉得这病秧子指不定明儿个就随了梁元帝挂了,眼下宣王世子有能力担当又有魄力,自然是良禽择木而栖。 “太子——”王皇后乍看到昏倒的太子,嘴角挂血,完全顾不得对峙忙是喊道,“快传御医!快传御医!” 可大厅中无一人回应,那些太监宫娥悉数被拦在殿内,进出不得。 “这么死了,反倒无趣。”宋啓幽幽启口,招了招手,“送太子去东宫——好好诊治。” 余下之人全都听出那话里暗藏的意思,这是要慢慢算账的意思,父债子偿,又不知要掀起怎样的腥风血雨。 王皇后闻言踉跄一步,亏得谢蓁扶了一把才不至于跌在椅子上露了势弱。可即使如此,对着将此地围得水泄不通的禁卫和自己信任的朝臣反叛,还是捂着胸口几乎窒闷气绝,再说不出一句话来。 宴厅里仍是那么多人,却是悄无声息,与方才的热闹形成极大反差,亦是讽刺。宋啓皱着眉瞥过王皇后一眼,似乎也觉得没了意思,让禁军将厅中依附他的送离,没有站过来那就是要对着干的,悉数下牢。 谢蓁正要趁着混乱跟旁人离开,临到门口却被一名黑衣禁卫拦了下来。“谢大小姐留步。” 作者有话要说:  蓁蓁:宋显珩——你表脸!! 小宋:……当初谁老是强吻我来的? 蓁蓁(╯‵□′)╯︵┻━┻:你踏马还把劳资看光了! 小宋:哦,我负责。 蓁蓁懵:…… 在天牢里长蘑菇的昭王表示必须刷一发存在感了,小兔崽子们罩子放亮点,那是你们婶婶!! ☆、第129章 “……”谢蓁立即心头一沉,自己这时垂着头分明不起眼,这人却偏偏能这般肯定的认出并拦下自己,分明是早被特地嘱咐了。 “谢大小姐,这周遭乱得很,不如让奴才送您先去偏殿休息。”从那黑衣禁卫的身旁冒出个四十余岁的太监。 那太监谢蓁只是有些眼熟,知道是皇上身边的,可到底他不是头一号跟在梁元帝身边伺候的公公,所以也喊不出名来。这么看来,倒又是个早投了宋啓的。谢蓁不过是稍稍拧了下眉头,那禁卫就语气强硬着催促了起来:“谢大小姐还是早些离开的此处,不然难保安全。”他一面说着一面按着自己腰间佩刀,似有威胁之意。 而那太监却是语气难得的和善,丝毫没有流露出分毫不耐烦,“谢大小姐,请罢。” 谢蓁气急无奈,只能跟着前往,临出殿的时候回望了一眼,只见那宋啓负手而立的立在大殿当中,浑身散发着重重阴戾之气,即便仪容斐然也只叫众人觉得他是从地狱中爬出的修罗恶鬼。 昔日在她身边的护卫谢十三竟筹谋了这么多事情,谢蓁也不知心中是何滋味,转身跟着那太监在五六个黑衣禁卫的围护下离开了大殿。 等出了外头,谢蓁为眼前所见深吸了一口气,只见殿前台阶下早已经是死伤无数血流成河。有些赴宴的贵女心志软些,瞧见这场面就瘫倒在地上嚎啕大哭了起来。 “谢大小姐可别往旁处看,咱家早给谢大小姐准备了干净的殿室。”太监领着谢蓁去的殿宇就紧挨着永和宫,果真如他所言,相隔不远可这边却俨然不受半点影响。 谢蓁被送入其中殿门就随即被关了起来,除却守在门口处的两个宫女再没一个人。殿中备着茶水吃食,仿佛早就等了她过来一样。谢蓁看这阵仗,想自己也是性命无忧,只是听着外面隐约的惊叫和哭喊声,难熬时辰。枯坐了许久,那殿门才重新被打了开来,谢蓁随即抬头朝着看过去。 只见来人身后火光明晃,可他却是一身玄黑鹤纹的大氅,通身透着冷峭,乌发束在玉冠当中,衬得脸色青白,眉眼深邃叫人不敢轻易与之相触。 谢蓁还是头一次见到他的真容。原来,这才是他本来面貌么……回想当日种种,谢蓁也只觉得可笑,原来他也是一直骗自己的。 宋啓缓缓走了进来,居高而下垂眸看着坐在案几前的谢蓁,缄默了一会才低声道:“蓁蓁——”这两个字藏于他的心中良久,却数次止于口,克制隐忍到这一刻才悉数消散,以至于逸出的话音带了不同寻常的语调。 谢蓁并未意识到他对自己称呼的转变,她抬头对着他,又实在想不出有什么好说的话,抿着唇半晌试探着问:“世子殿下是要叙旧吗?” 宋啓倏然一笑,叫他那冷绷的脸上染上了几分生气。他张口才微露了要说话的意思,殿外就匆匆跑入了一人,隔开还要一丈远的地方就跪了下去,“主上!属下有急事要禀告——” “……”宋啓皱拢起长眉,稍稍侧了身子朝着进来那人睨了一眼,下巴微抬反而是对着守在门口的那两宫娥道:“带谢大小姐去内殿。” 谢蓁复又被安排入了内殿,其实同宋啓此时所站的那外殿只不过是隔开了一个格挡,两边有甚动静都能互通。谢蓁才被安排着坐了下来,外面那人已经开始同宋啓禀告事情了。 谢蓁先前只觉得自己处境为难,此时就更是哪哪都觉得为难了——宋啓的那些事她是半点都不想知道,可现在只消是旁人禀告他的事,自己势必要过一遍耳。 商讨谋逆竟也不避开她,这宋啓到底是什么意思? 谢蓁倒是想亲自过去问一问他,可那边却完全没有个闲暇的功夫。适应了一阵,她也就坦然了不时还问那两个宫娥要些吃食填肚子打发时辰。 等再回神,已经是天微亮了。谢蓁支着脑袋盹了一会,此时手腕酸麻得很,她下意识的往外殿看了一眼,瞧见宋啓挺直后背在那伏案急笔,不知是在写着什么。他手边不远处的那一盏烛台已经燃到了最末端,周围满满都是滴落下来的烛油。 “谢大小姐……”宫娥低声唤她。 谢蓁回过头,任由她二人伺候着梳洗,按捺着心中的不耐烦。忽的听见外头远远的传入了几道惊呼,不多时就有人闯入了殿内。 是个太监连滚带爬的进来,尖细着颤声道:“皇、皇上驾崩了!” 谢蓁怔然,随即往外殿的方向走了两步,只听见宋啓问:“确认无疑了?” 传话的太监惊颤颤的点头,“已经让御医去确认过了……” 这话还落地,宋啓就搁下了手中正在忙的事情,起身外去。他这一离开,只带走了殿中几个黑衣禁卫,其余仍旧是留守。 梁元帝竟然死了? 谢蓁犹自有些意外。 梁元帝缠绵病榻并非一朝一夕,更是数度传了病危的风声,可到仍是能吊着一口气活着。前些日子更是设了计让万妁现出了原形,这样老谋深算的一个人,竟然……才过了一夜就气绝身亡了? 可再仔细想想,倒也不觉得意外的事。如今宋啓风头正盛,这势头叫任何人看了都要以为他可以成就大事,梁元帝原本就是风烛残躯,这档口受了这刺激难以承受也是会有的。 谢蓁站起了身,往外殿走,然才推开些许殿门就叫那两宫娥给挡了下来。其中一个苦劝道:“谢大小姐别为奴婢们,即便奴婢能叫您出去,再外头还有禁卫把手。” 谢蓁也料想自己进来了此处就不能轻易出去,不过梁元帝驾崩才叫她生出了一探外面行径的心思,此时透过殿门的缝隙往外看,正能看见一队人在殿前大道上经过,去的方向正是天合殿。 再仔细一看,人群中那个身材羸弱的青年赫然就是太子,虽是由十数个禁卫看着前往,可太子如今到底还能走动,看起来境遇比谢蓁还要好些。 到了午后,此处的殿门才重新被打开,谢蓁懒得抬头,直至那人走到了她跟前来。隔了片刻,一碗还冒着热气的汤面搁在了桌上,诱人的香气扑面而来。匀细雪白的面条上撒了切成细末的葱花,汤汁清冽见底,上头只浮了几滴清油。 只看一眼,谢蓁也知道这面还是依照原先他那做法做的。只是她没想到到了这时候,宋啓还能有这闲情雅致。 “……”谢蓁抬起头,却发现他已经背过了身去,负手而立不知在看着什么、在想着什么,背影瞧着孤寂清冷。 谢蓁从昨日还今日虽吃了点心,可都是干货,囫囵顶个饱,实在算不得正经用过饭。这面条往跟前一放竟是要将谢蓁肚子里馋虫都勾了出来。然而……谢蓁狐疑的看着,迟迟不动筷。 “来人!”宋啓忽然高喊了一声,随即外殿的几个黑衣禁卫前来领命。 谢蓁看不见宋啓的面容,却能听见他说话的声音寒彻入骨,“将这两人带出去——” 从昨夜起就在伺候谢蓁的两个宫娥闻言诚惶诚恐的跪了下去,“主上!主上饶命” 宋啓没开口,那些禁卫自然也就知道该如何做了,起身将那两吓得面无血色的丫鬟给脱了出去。 其余人退了出去,宋啓才转过身来,眸光沉沉的看了一眼谢蓁,眼神中不经意流露出许多深藏的情愫。只是那一瞬,他自己便察觉了出来,长眉轻轻一皱,语气疏离道:“无毒。”撂下这话,就径自离开了。 谢蓁恍然,心中苦笑,她这样迟疑宋啓焉能看不出缘故。当初他亲手做的汤面自己能毫无芥蒂的去吃,可今日却不得不斟酌迟疑。说到底是因为他是宋啓而非……谢十三。 那两个宫娥被人拖了出去后,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又重新替换上了两人,恐怕先前被重新教导了一番,二人比之前那俩更显恭顺了。 那一碗汤面搁在桌上兀自凉着,其中一宫娥壮着胆子颤巍巍的将碗往谢蓁面前推了推,“谢大小姐,您多少用一些吧,这……这到底是主上的心意。” 谢蓁听了她这话忍不住看向了她,挑着眉道:“哦?心意……?” 宫娥比谢蓁还小上一些,看着大约十三四岁的模样,弯腰捧着碗道:“奴婢失言,恳请您多少用一些……” 谢蓁余光扫见她那只靠着汤碗的手中藏了纸条,正特意露了半角出来。她再看另外一个宫娥,转瞬功夫已肯定这两人并不同心,当即同那递纸条的来回过了几句,好歹将她那纸条收入了自己掌心藏着。 ☆、第130章 “我乏了想歇息,你们都下去罢。”谢蓁掩唇打了个呵欠,纸条被叠得正方攥在手掌心里硌着,心头一阵狂跳。这时候会传消息进来的会是谁,谢老爹?还是…… 宫娥顺从应退,守在外头等传唤。真正看守的是外头这些黑压压的禁军,而她们只是来侍候里头那位主儿的。 谢蓁自二人出去后,觑了一眼阖上的门飞快打开了字条,只有遒劲笔力勾勒出的莫怕二字,这熟悉口吻叫她一下热了眼眶。抚过那纸,尚未贪恋片刻,便将纸张投进了燃着的灯罩内,火苗呲溜一卷烧成灰烬。 风一吹,什么都没剩下。 谢蓁望着兀自摇晃的火烛愣愣走神,那人尚在天牢,恐怕未有先机能在宫中布此人手,反而倒是先前瞧见的太子较有可能,俩人一直互通有无,如今被囚,宋啓对他看顾并不严,未必断了往来。 许是二人另有应对?谢蓁心思几转,那股自被扣在宫里后的燥乱慢慢平复。宋显珩,你这侄子一个两个都不是省油的灯…… “真是要命。” —— 夜如浓墨泼洒,春寒料峭,谢将军府邸西隅书房,灯火彻亮一片。 “老爷。”谢忱携着外头寒霜大步跨入,只里头撤去了暖炉,倒是与外头一般无二的寒冷。 “蓁蓁那可有消息?!”谢元几乎立时起身,急促问道。 谢忱脸色沉凝地摇头,连日来带领的暗影几番受挫也着实叫他红了眼,“宫中警戒甚严,且对暗影颇是了解,似乎正防备属下等营救大小姐。”若不了解,怎会折了人进去。 谢元闻言眉头皱得更深,暗影实力如何他最是清楚,将养这些年自然当做神兵利器,怎会叫宋啓那小儿识破!而他扣着蓁蓁,之前更是遣人传了话来逼着自己不得不出面将那些反对他的声音悉数除尽。朝堂动荡,胆小怕事的早就投诚,而那些难啃的老骨头……谢元纵是有心留一命也叫那人手下斩杀,而这一笔笔血账反倒记在自己身上。 宋啓借的是他谢元的名和势,外头人得知他是宣王世子最大的拥趸,自然是多了考量。 谢元猛地一拳捶在桌上,竟留下个不浅的凹洞,他神色幽沉暗恼至极,自己大意中计使得蓁蓁陷入危险,生起更多的是急迫,宣王世子清肃朝堂倒也不敢动作过大动摇根本,可那暴戾本性遮掩不住,一些手段更是连他都看不上。 荣亲王妃是蓁蓁干娘,还有与蓁蓁交好的若兰郡主,都被用作威胁荣亲王就范的筹码。这些时日他背的骂名什么都有,一人一口唾沫都能将他淹死,偏生他还得费尽心思留下他们的命,短短几日,鬓间竟是白发丛生。 可他不敢冒险,蓁蓁尚在那人手里,迟则生变,他已经拖延几日,恐那人耐性将尽……真当是急煞人。 “将军白日不在,宫里有人送来帖子。”谢府新任的管家恭敬递呈上一封帖子。 谢元打开一瞧,当即双目几乎能喷出来火,紧握的拳头青筋暴突,“他一个逆贼想娶我女儿门都没有!” 正行到门前的少女双手缠着白布条,乍然听闻脸上尽是遮掩不住的喜色,当即顾不得推开门去,“父亲,可是宣王世子的帖子!”此时谢元脸上的怒容再显而易见不过,可她却浑然不觉,一味说个不休。 谢元再见到谢文褚眉宇间浓郁戾气不散,隐隐有加深的趋势,“谁让你出来的?” “父亲,宣王世子继位已是既定结局,父亲万莫意气用事,若是宣王世子意愿,女儿愿意以己之力修缮父亲与世子关系。”谢文褚几乎是喜上眉梢的,这两日近乎是浑浑噩噩,手上的伤发炎发烧也没人问津,外头纷纷扰扰更是不甚清明。 独独今个听了婆子嚼舌根才知道那人已经入主宫内,谢蓁被扣下威胁父亲充当刽子手,必然会引起父亲不快,但那又如何,一旦自己嫁给那人,日后风光荣宠几乎近在眼前。 只想一想,谢文褚都激动得快要昏过去。这些时日来所受竟都不觉得什么,她就快要逃离这个可怕牢笼,从此有那人怜爱,就有无上荣宠,谢蓁也好,谢元也罢,都将后悔当初。 谢元看着谢文褚脸上难掩的兴奋激动之情,乍一诧异之下恍悟,如今不需要逼问都知道指使谢文褚那么做的必然是他。只是没想到自己竟先一步交出兵符,皇上将兵权交由荣亲王暂代。 宋啓想搅乱局势趁机独揽兵权,哼,好大的心思!又用的是什么迷惑他女儿,他也清楚得很,思及此,谢元面上划过嗤讽冷笑,将手里几乎捏皱的帖子掷在了她面前,“你倒是上赶着嫁,可人家要得不是你!” 谢文褚紧张地捡起那封帖子,便紧着听到谢元那话,面上尚露出怀疑便看到白纸黑字上写着溢美之词之后紧跟着的是谢蓁的名字,择日完婚更是叫她如遭雷击。 颠来倒去生怕看错的谢文褚紧紧攥着,眼前一阵阵晕眩,怎么可能呢,怎么可能是谢蓁呢!明明是亲口所言,疼惜入骨,自己是他一眼认定的命定,若此举得胜,风光与共。 风光与共,却是与谢蓁?谢文褚嘴角抽搐不止,像是想笑,却扑簌落泪。多大的笑话啊,她又不是真蠢,不至于连名字也弄错了,那么……自己一开始就是被利用那个!那谢蓁呢,不,他们也没有感情,那人这么做也只是为了牵制父亲,定然是这样没错! 谢文褚想到谢蓁与昭王那一出,脸上不由露出怨毒之色,呵呵呵地恶笑了起来,“谢蓁入了宫那才是生不如死哈哈哈!”后宫是吃人的地方,而谢蓁心系昭王,一日两日,她就不信那人能容忍得了! 话落倏然对上谢元幽沉愤怒的目光,若是平常定然是怕了的,可到了今时倒像是发泄似的,并不畏惧地迎视,“父亲难道拦得下圣旨?呵,父亲在一日则一日许还能为谢蓁想法子,可若父亲有朝一日……估摸要眼睁睁在底下看谢蓁落得何等下场!”谢文褚说话愈发携了针刺,恨不得所有人都如她一般痛苦! 啪——清脆耳光声在书房回荡,谢元满面怒容,几乎喷火地注视着谢文褚,后者捂着脸颊堪堪抵住回视,似乎很乐意见父亲恼羞成怒,如同自我折磨般,自损八百也要伤敌一千。 谢元额角青筋暴突,手掌底下摩挲,心头一阵疲累,招了管家上前,“管家,将人关回去,若再教她跑出来……” “小人知道了!”管家匆匆接了话,抹着虚汗领命,跟着扭送谢文褚的暗卫匆匆走了,府里事多人心散乱,那些个婆子也不知怎么看人的,回去都得好好敲打敲打。 谢元重新坐回了木椅,脸上那抹疲累之色再没褪去,帖子还提及登基之事……宣王生了个擅隐忍布局的儿子,比他老子更难对付。 二月二,龙抬头,眨眼已经到了春耕的日子,万物复苏。京城上头的风云莫测对老百姓却没甚的影响。只消不是打仗祸乱,他们饭照吃,日子照过,不管是哪个当皇帝,难道还是他们平头百姓能左右得不成。 不过看着街上突然多起来禁军打扮的兵士,让原本繁华的街道平添了几分肃杀之气。这些日子菜市口那天天有人问斩,有时候是一品大员,也有皇亲国戚,弄得人心惶惶。 原先有不长眼的瞎议论宣王当年反叛那事,恰好叫巡城的禁军听了当场人头落地,到那之后再没人敢明目张胆地说这事儿。 这未来新皇是个心狠手狠的,短短数日,朝野上下都有体会,那就是一个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暴君。梁元帝忽然驾崩,尸体在还停棺天和殿,不得入皇陵为安,先前那个被打入冷宫的万贵妃又被提留出来一块陪着殉葬了,叫人闹不明白。 至于东宫的病太子应该也经不起几回折腾,听说已经缠绵病榻一副随时要随着梁元帝去了的样子。最可怜的莫过于有点野心的皇子还来不及做点什么,都叫那位给制着,一眨眼功夫就灭去了三四个,连最小的皇子宋瑞都没放过。 相较于那些皇子无辜受牵连而丧命,还不如太子当政,兴许还能留条命封个地日后再杀回来好。当然这些话也就是那些个闲得无事的大老爷们喝点小酒私底下唠嗑说说,还得避着禁军耳目,可人就是这样,越是不让议论的,越是觉得探得隐秘总要拉些个旁人发表高见一番。 小小茶摊子前几个酸腐文人坐在一块喝着粗茶,谈得恰是这桩,文人同百姓不同,自以为一腔抱负,被时局辜负,又不愿随波逐流,最是看不惯这等奸臣贼子,奈何镇压得很了,只敢趁着机会寻上志同道合之友抒发下郁气。 “今年的科举考试王兄可还要去?” “去给那什么世子当走狗,我才不去。”被唤作王兄的青年秀才压着低声嗤然,抿了口茶,一副为社稷堪忧的模样。 “王兄那可不是去不去得问题了,这都已经是第几回了,恐怕是能不能考上的问题。”有人苦中作乐取笑于他。 王秀才猛地拍下了茶杯,脸面涨红,颇是恼羞成怒,“李老二你说什么!” 就在那李老二苦笑讨饶之际,王秀才忽然看向一处,惊讶指着,“那……那冒烟的,是不是大理寺?” 方是入夜,最后一抹霞光掩去,离茶摊子不足百米的大理寺忽然冒出窜天火光,巡城禁军四面八方涌了过去,兵甲撞击的铿锵声响彻寂静街道,从茶摊前越过,直奔大理寺去。 一阵骚动过后,有人从禁军消失的地方远远奔来,竟是喊着,“不好了,有人——有人劫天牢了!” ☆、第131章 火舌肆虐,片刻功夫就已经席卷了整个天牢,狱差纷纷自顾逃命,那些被关在里头的囚徒却仍然被锁在里头,活活受着热浪炙烤。 一时间,此起彼伏的哀嚎声如潮水一般层层叠叠的涌了出来。然而火势奇大,再想要进去可无半点办法,众人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里头的人被活活烧死。 一桶桶的水淋上去没有半点用处,倒是忽然起了一阵怪风,紧接着瓢泼大雨,过了约莫半个时辰的功夫,火才渐渐熄灭了下去。 谢元得知了消息匆匆赶了过来,眉头深拧的看着眼前几乎被烧穿了天牢。从前旁人眼中的天牢是一座炼狱,如今才更是彻彻底底成了修罗地域,焦黑狼藉一片。 “将军……这里头,怕是无一活口了。”狱卒小心翼翼地回话,深怕一个不当心就惹了怒。 谢元凝神看着其中,深吸了口气,“还能认出面目来吗?” “这……这……”狱卒颤颤巍巍,好不容易才鼓足了勇气,“这大约不可能,那些关在里头的人早就被烧成了黑炭,不说面目,就是完整的人身都没有了。” 不! 宋显珩还其中! 谢蓁心中呐喊,想要冲入那废墟中,可怎么都靠近不得,只能转而落着眼泪去求谢元。可任凭她如何开口哭求,谢元却好像听不见她的说话一样。 心口剧烈的疼痛撕扯着谢蓁,惨烈的场面叫她不能承受这事实。不!宋显珩绝不可能死!绝不可能这样就死了! “……”谢蓁猛然从睡梦中惊坐了起来,方才还围绕在周围的纷乱纷杂的景象一下子都退散了开来。殿中寂静无声,只有守着她的两个宫女投来了疑惑担忧的目光。 “谢大小姐梦魇了?要不要奴婢去通知主上?” 谢蓁此时心惊未定,移开目光将视线下垂,看见自己双手死死的抓着盖在身上的锦被。出神了片刻才彻底将心思给定了下来,沙哑着声音问;“几时了?” 其中一个宫娥回话道:“才丑时,谢小姐还能再睡一会的。” 这时候谢蓁哪里还要什么心思去睡觉,她庆幸方才那是一个梦,还好是一个梦。可如今,又有些反复迟疑,会不会这个梦预先昭示了什么。谢蓁觉得眼尾有些湿意,抬手抹了下才发觉她眼尾早已经被濡湿了起来。 “谢大小姐?”宫娥见她一人兀自出神了许久,忍不住出声探问了一声。 而谢蓁则是转过头,淡淡的睨视了她一眼,“给我杯水。” 那宫娥待她也是战战兢兢,赔着十二万的小心,绝没有说不应话的道理,当即退身去外面取水。 谢蓁揉着眉心,半晌听见脚步声过来也没抬头,只是将手递了过去,接过茶杯小抿了一口。茶水温热,入口回出馨香滋味,而她却骤然神情一变。 不对! 素来宫娥多少经过严格□□的,绝没有说递茶上来的实话口中不说话的。谢蓁惊觉有异,立即转了头去看,只见站在她床边上的赫然是个身量颀长的男子。 宋啓?他怎么……这会出现? “蓁蓁——”宋啓当心开口喊了她一声,唇角带着一抹淡淡的笑意。 谢蓁被他软禁在此处这些时候,从来没从她脸上见到过这样不符时宜的表情,随即心中起了警觉,不由自觉看着他的眼神中也多了防备。 宋啓脸色就黯然了两分,不过片刻就忽然古怪的笑了一声,“蓁蓁向来聪慧过人,猜猜我今日又听见了什么好事情。” 谢蓁懒得同此人开口辩驳,跟他也无话可说,可如今分明是为了自己而言,她也不得不猜上一猜了。“什么意思?” “哧——”宋啓没有回她的话,却好像是被她此时的神情给逗笑了一样。他稍稍倾弯下了腰,伸出将谢蓁贴在脸上的碎发拨弄到了耳后。 微凉的指腹不经意触碰着细嫩柔软的肌肤,颈脖间的幽香钻入鼻腔,他只觉得心中有种难以摹状的蠢蠢欲动的。宋啓眼眸中欲望更浓了起来,他本就是的凡人,从最开始到处藏身到今日可以翻手风雨,一切的一切都是欲望在驱使鞭策着他。他既然心中有所记怀,就必然要将之纳入自己怀中。 于旁的东西如此,于谢蓁……也是如此。 “即便你不问,我也要说。”宋啓暖暖的鼻息喷涌在谢蓁小巧精致的耳郭上,一字字绵长温柔,只仿佛在跟她低诉情话。“宋显珩,死了。” 死……?! 这个字狠狠的敲打在了谢蓁的心头,叫她连呼吸都慢了下来,更是下意识的握紧了拳头。难道……难道说之前的梦是预兆? 不、不会…… 谢蓁紧紧咬着牙,再平静片刻更是笃定的摇头,不会的。宋显珩不会如此丧命的!她露着凶横的目光瞪着宋啓,衔恨道:“你胡说!” “胡说?”宋啓笑,“我为何要编排胡话?”虽然有些留恋,可他仍然是将身子直了起来。修长的手指微微碾动,他整个人都散发着一种睥睨气势。 “今日入夜,宋赟带人去劫天牢,一行人逃窜到城郊七步崖,叫荣亲王带人堵住了去路。啧,真没想到堂堂昭王果然是极有魄力的,为了不被抓回竟然自行跳崖了。可老天爷速来公平,该我宋啓运好的时候他的宋显珩就运差。喏——从崖底待回来的尸身还在启合殿放着,蓁蓁你可要亲自去确认?” “你……”谢蓁张口深深吸了口气,心头仍然有些惊颤。可神情如何变化,心绪再如何不宁,她都不想再跟眼前的这人有丝毫交谈。绝不可能是真的,这番话定是宋啓特地编了来诓骗她的。 “我怎么?”宋啓瞧出谢蓁的冷淡,仿佛她此时的一颦一笑都是因为那人的生死,可偏偏半点都不能分给自己。宋啓忽然心中聚起一股无名的戾气,伸出手擒着谢蓁的下巴,逼着她将视线对着自己,只能对着自己,仿佛他如此做了,谢蓁的眼中就只有他宋啓一个人了。 “我告诉你这些,就是想让你知道,从今世界上再没有宋显珩这个人了。”宋啓压着声音道,可仔细去听才能听清他声音带着怨恨。 他是亲眼看着谢蓁一分分爱上宋显珩的,最开始他不甚在意,等察觉自己心系谢蓁的时候却已经完了。复仇的使命一直压在他肩头,就算是他有心动也只能克制按捺。如今大事得成,宋显珩也该死了,也该让出他在谢蓁心里头的地位了。 “蓁蓁,你往后也不必为他而遭受那些流言蜚语了——”慢慢的,宋啓原先强硬的语气也柔软了下来,“蓁蓁……” “做我的皇后。”时至今日,他仍在她面前自称我,带着一丝小心翼翼。 谢蓁倏然对上宋啓的目光,被那里头灼灼光亮所吓,下意识的要避开。 “蓁蓁……”宋啓却又唤了一声,语气较之先前更是柔了几分。 谢蓁忍无可忍,咬着牙道:“除非我死!” 宋啓闻言不怒,眉眼之中荡着笑意似乎更浓了几分,“我的蓁蓁几时这么有骨气了?” 谢蓁扬眉,满心都是宋显珩的消息而受到的冲击,再顾不上其他。 “好了,这事已定下了。”宋啓稍稍敛了神情,唯独语调还带了些许缓和,“钦天监已经选出日子,五日后就是良辰吉日。到时候,我跟你一道坐享江山。” 说完这话,宋啓就松开了手,瞥见因为他下手中而叫谢蓁下巴留了几道红印记,眸中又闪过一道怜惜。 谢蓁平静对着他,独独自己知晓内心是如何的狂澜大作,宋啓,不,那个谢十三没变,他还是那个疯子!疯子的话怎么能相信呢…… 殿中悄然无声,也不知过了多久,瑟缩在角落的宫娥才探身出来。“谢、谢大小姐……” 谢蓁呆坐床上不语。 那宫娥胆子也渐渐大了起来,“这两日您睡着的时候主上时常过来看看,不出声略坐会便回去了。依照奴婢看来,主上心中只有您一人……真是用了心的。” “主上为了您在朝中——” “住口!”谢蓁最纤薄的一处被针扎般刺痛,头痛欲裂,猛地将手中仍然握着的茶盏砸了过去,眼眶有些微红,像是发怒的幼弱小兽嘶吼。“给我滚——” 作者有话要说:  嘤嘤嘤嘤,朕的十三…… ☆、第132章 晨曦微露,离大理寺走水已经过了两日,城内戒严的士兵翻了一番,随处可见禁军巡逻走过。城门口盘查同样严了许多,守正一个一个核着身份放人,这点儿正是赶集的时候,进来的人多,一下就排起了长龙。 一猎户打扮的年轻男子提着三两只野味,还没过城门就被扣下了一只,随后那路引就给拍了回来,“走走走。” 那年轻猎户似乎是习惯于被敲诈,利落收起了路引往城里集市走。 此时已经天光大亮,集市热闹非凡,买卖吆喝声不断,男子随便占了个地方将东西往没人的空地儿上一搁,不多时就有识货地上来询价。开年之后野味热俏,来询价的都是不差银子,加上男子似乎很好说话,没一会儿就卖了个空,惹来旁的摊主羡慕目光。 男子长着一张让人过目即忘的脸,没入人群一下就找不出来,集市口最是热闹消息灵通,有禁军上去贴了布告,不一会布告栏前就围满了人。 “新皇登基,要封谢家长女为后?!”有人看完登时惊呼出声。谁不知道谢家长女谢蓁是个什么名声,这新皇也太不——顾忌了罢。 “谢家长女——你说那个谢蓁啊。”很快就有人附和啧啧,“得亏投了个好爹啊,否则哪有这么好的事儿。” “可我听说这人先前非黏着昭王不嫁,等闲变却故人心呐。”有个秀才模样的人拈酸来了一句。 人潮里似乎对谢蓁封后比皇位更替更有兴趣,一时议论喋喋不休。 “昭王都已经那个了,当然不能死脑筋,傍上新皇为后哪是王妃能比拟的。”最终有人作势结论说道。 话音落下,引来阵阵唏嘘。毕竟昭王的名声在百姓里头还是好的,能力出众体恤百姓,又长相俊美,可惜…… 原要离开的猎户顿了顿脚步,往那皇榜上张望一眼,古井般深邃的眸子里起了一丝波动。 “要我说还是镇北将军最念情,当初一句戏言娶王爷,当真是苦苦追求了数载,这不进京奔丧,方才那马蹄子险些踩我脸上,还是那么的彪悍!”那人口中的镇北将军是大梁史上唯一的女将军,出身将门,先祖随仁武帝开疆辟土立下汗马功劳,御赐的黄马褂和免死令牌恐怕都能堆起来。 罗氏一族都不是玩弄权势的料,忠勇有加,却都生的直性子,每位继任的皇帝都怕他们哪天说错话惹怒自个被砍头,故此免死令牌是最好赏赐。到了罗娇娇这代,罗氏一族早已彻底退出了京城政圈,罗氏原想是培养个娇滴滴的人儿,孰料还是奔上了沙场,彪悍异常,守着西北一隅,惹得西北匪患与边界异族叫苦连天,实在是个女罗刹般的人物,身材魁梧辜负那娇娇美名。 再说一见昭王误终身,当日回京受封的罗娇娇偶然瞥见俊朗非凡的昭王,便放了豪言要娶回西北,时隔多年再叫众人见识了罗氏一族语出惊人的本事,后来听说还追去了云南,之后如何,反正俩人都还单着,估摸是没得逞。 男子再不作停留,避过禁军耳目,七弯八拐往城南窄巷低调行去。微垂的眉眼泄出一丝笑意,罗娇娇是个真性情的,他在城外耽搁两日果然等到了人,提及城里局势,恐怕她都没怎么听清楚,就奔着他的心头宝贝去了。 照她的话说,她当年是打不过自己没能得手,此番非要去瞧瞧得手那个长什么样,也好一并顺道问问是个什么体会,毕竟她没了机会不是。 他和太子按兵不动最后底牌就是罗氏一族,当年迁出京城,旁支下属都有留下,只是都再不及凝聚风光,跟罗娇娇是一路性子未免惹祸自然低调,可这股势力凝结一起却有翻天的本事。 宋啓如此迫不及待突然发难实属意外,他与荣亲王联手诈死也是临时为之未能通知蓁蓁,宋显珩思及当初在弯道口的承诺,终究又是食言……眉目再次沉黯下,这些时日来的思念发酵成更深刻的情感剐磨,同样受着煎熬。 “王爷……”同样乔装过的宋赟压着声音欣喜迎来主子,将人请进里头,已经照着事前吩咐作下布置。 两炷香的时辰后,宋显珩步出大宅往长安街最是热闹繁华的一处大步行去。 —— 春燕筑巢,可惜还没搭起就叫宫娥挥着扫落,扑扇着飞走另寻住处。永和殿内,谢蓁看着方才还在呢喃的一双燕儿飞走,依旧是一动未动地倚在窗边,候在一旁的宫娥皆是担忧望着。 毕竟自从前儿个起,谢大小姐就成这样了,不说不笑,若非主上强硬说要一口一口喂,恐怕连饭都不肯吃。可这么一坐就是半天的光景着实也瞧着吓人。 一名小太监撩了水晶帘子进来,恭声通禀,“谢大小姐,浮曲阁来人给您量身丈做嫁衣,您看……” 听到自个熟悉的谢蓁才收回心神,有所反应的转过头去。 旁边宫娥欢喜发现,忙是开口,“主上想让小姐开心,特意命人去浮曲阁请师傅来,定是要做出件令小姐满意的嫁衣。” 谢蓁转了转眼珠,此刻将目光落在了那名宫娥身上,不带丝毫人气。是么,真是讨她欢心,还是威胁她将自己的命脉攥在手里。若她不依,浮曲阁会落个什么下场,他是在威胁自己罢。 宫娥被她看着生寒,识趣地闭上了嘴,只拿眼神一下一下瞟着那太监,心底有些着急的,毕竟日子已经定下了,这嫁衣可不能耽搁。 直到听到谢蓁沙哑暗沉的允了,宫娥方是落下了心头大石,在太监去召人进来时一块跟着出去了。 谢蓁倒是知道她去做什么,给那人报信,反而趁着四下无人的功夫紧紧盯着留下的紫衣宫娥。目光定定,仿佛在问真的一点消息都没有。 宫娥摇头,这几日瞧着也甚是心疼她这番模样。 眼前雾气再次弥漫,她也想心志坚强些可一想到那人就止不住滚落眼泪。夜里不敢成眠,既防着宋啓,也是不敢阖眼,一阖眼眼前浮现的就是那日梦里的情景,一次比一次惨烈,生生磨着心智,像是要耗尽自己已剩不多的生气。 宋显珩不会死的,无论你们怎么说自己都不会信。心中那个声音千遍万遍的嘶吼,可却在宋啓办公时那些钻入耳里的消息,希望愈加渺茫,心底一片荒芜。 帘子再次撩动,进来的是个熟面孔,掌柜的身后还跟着一人,抱着几匹上乘的大红绸缎,粗着声音让小姐挑选。 “掌柜的,生意可好?”谢蓁看也未看那缎子反而问起了掌柜,心中还是打算尽可能问些宫外情势如何。 “好,托小姐的福生意好极。”掌柜的还记得上回瞧见,尚没过了多久,没想到谢小姐成了这副模样,心中甚是怜惜,“小姐,您还好罢?” 话落,他不经意瞥了一眼制衣的裁缝,只见那张没有辨识度的脸上平静无波,守着本分等丈量身寸。 谢蓁蹙着眉,不愿为难手下人,像个木偶似的站着,短短几日,身形清减许多,连身上的衣裳都显了空落。 “量罢。”总之她也不会穿就是了。 裁缝点头,规矩上前,皮尺丈量,一边尤是认真地记下,后肩,臂长,腰身……那青年的臂膀绕过,恰好的距离环着,猝不及防就听到一声低唤,柔肠百转,恰是低低呢喃她的名。 谢蓁愕然僵立,瞬时大颗大颗的眼泪滑落。 从主上那得了赏赐的宫娥进门就瞧见这一幕,虽觉着那裁缝年轻了些,可看人规矩退了回去,而小姐又哭了起来,忙是顾不得地上前,“小姐莫哭呀,哭坏了眼睛可怎么办!” 谢蓁看不清面前,只影影绰绰,凝着一个虚的方向,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他还活着,他果真还活着! 作者有话要说: ☆、第133章   此时,同样哭得凄惨的还有启合殿中的罗娇娇,棺木里的尸体穿着一贯鸦黑鹤氅,连个体面衣裳都没给换,维持着原样,一张俊脸几乎看不出本来面貌,全是枝条碎石抽磨后的碎屑,还已经是掸去后稍能见人的模样。 面貌认不出,可那身份玉牌总不会错的。 罗娇娇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毫无形象可言。大抵都在惋惜自己好不容易看上个人,还没到手就死了,简直悲从中来,哭声不止。 得知罗娇娇来匆匆赶到启合殿的宋啓听得一脑门官司,世间怎会有如此厚颜无耻之女,然还不能将人赶出去,罗娇娇的势力在西北不容小觑,他早早就听说过罗氏凶悍,最是护短。若在京城里动了罗娇娇,只怕会招来不少纠缠祸端。 “罗将军为昭王一个死讯大老远奔赴京城,二位……感情甚深啊。”宋啓一身常服绷着如常神色道。 “你是何人?”罗娇娇抬头看了眼,语气睥睨。来人虽然也长得合她胃口,可是太阴郁了,瞧着都生了压抑。 宋啓嘴角莞尔,关于罗娇娇的事迹却是听得不少,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然眼眸一眯,带出少许戾色,“朕不知道罗爱卿那还有几块免死金牌——够用么?” 罗娇娇瞬时一哽,将那句你什么玩意咽下,依旧圆瞳紧瞪分毫不让,“……我要将人带回去。”还没登基呢就自称朕! “不行。”宋啓想也未想地拒绝。 罗娇娇横眉一竖,本来就长得不甚温柔,自有一股不输威严,“凭什么不行,难道还能留作他用?人死灯灭,新皇还想用死人的肉身做文章?” “……”宋啓见她说话爽利直接,有些不愿应付。 “不行!”外头陡然响起的女声同样斩钉截铁。“我不准!” 宋啓神色陡然一变,而那罗娇娇在听到声音的一瞬猛地扭转头去,一双乌溜溜的瞳孔中倏地绽放过精光,“你又是哪个?本将军需你准什么?”言语之间自成傲慢。 谢蓁见高大女子猛盯着自个,乍一瞧的险些叫她眼中那抹幽光给骇得退了一步,话语凶恶,可眼神却是满满兴味,倒像个调戏良家的登徒子般将人从头到脚打量了个遍,兴味更浓。 “……”谢蓁方是哭过一顿,眼睛犹带红肿,却是坚持要来启合殿一遭,原先惧怕靠近,这会儿却是急于确认什么似的,恰好就听着罗娇娇那话。 宋啓自谢蓁出现便将注意力全部放在了她身上,前两日还不肯的,如今出现,可否意味着她终于肯认清现实?“蓁蓁——” “谢蓁?”罗娇娇喃喃念出这名字,带着些许审视目光,“蹬掉昭王原来是背靠大树好乘凉。” 谢蓁却是对她那带刺的话不置一顾,全副心神在迈出的步子上,一步一步走近了棺木,里头躺着的人毫无声息,那熟悉的衣袍身量,明知是假也叫她再度红了眼眶,神情凄艳,叫人心生怜惜。 她手才刚扶着棺木,下一瞬就被人抓着甩开。 谢蓁几乎踉跄后退,被宋啓揽住,一侧身,挡在了她身前,眉眼阴郁地睨着动手之人。可他身后之人却不安分,挣扎要往前靠近,眼泪衔接不断,偏是无声,看得叫人更是心痛。 宋啓在她一次一次的尝试中耗尽耐心,将人一把抱住,“罗娇娇,人让你带走,赶紧,立刻。” 罗娇娇等的就是那句话,当即叫人仔细抬着。临了往宋啓怀里抱着的女子瞧去,却看那泪珠垂挂的长睫轻轻一眨,敛尽了悲伤,似乎是配合她才折腾这出,顿时大感意外,却掩不住心底起的欣赏之意。美人儿长得好,脑子还不是装饰,也是头一回生出关乎于性别的深度探究来,她是不是真糙了点儿? 待出了殿门,罗娇娇眼底一丝嬉笑也敛去,眉眼间惯年累月的凶悍叫人不敢直视,叫人抬着棺木直奔宫门。此番她入宫就是与宋显珩商定带假尸体出来,唯恐久了叫那人多疑深查,谢蓁这一闹倒教事情容易不少。 而眼睁睁看着宋显珩尸体被人带走的谢蓁终于再熬不住悲伤,哭声哽咽昏了过去。实则是没戏可唱,一昏了之。 孰知宋啓抱着她就往永和殿去,这下可苦了装昏的谢蓁,沿途都能感觉目光如针扎般,直到听到一记熟悉声音,令宋啓停下脚步。 “你把我女儿怎么了!” “谢将军息怒,蓁蓁只是认清了一直不愿承认的事实,悲伤过度所致,我请御医好生调养着。”宋啓的声音淡淡,而她只感觉自己被交托给了旁人,两人似乎有话要说,没一会儿自己就又被移动,再听不到声音。 尽管闭着眼,谢蓁都能感觉到那目光一直停留在自己身上,有多久没见着谢老爹了,她在宫中能知道的甚少,可约莫能猜出宋啓的用意,谢老爹这些日子……不好过罢。她好想此刻扑进老爹怀里,让他带自己离开,可隔着个宋啓终究是不可能。 同样,目送女儿被抱离的谢元眸中掩着簇动火苗,生生压下了抢人的冲动,转而迎上似乎有话要说的宋啓。 “谢将军请。”宋啓对谢元的态度依旧谦和,大抵是顾在蓁蓁的面上,将人请进了书房。 谢元心中郁闷,直身矗立堂下,面向书桌后的年轻世子,“世子何须和一个女子过不去,蓁蓁性子骄纵,臣留在身边能看顾一二,若是入宫唯恐惹了祸事,还请世子高抬贵手,放她一条生路。” “谢将军也以为我是为了牵制将军要谢蓁入宫?”宋啓眼眸半垂,于阴影处根本瞧不清楚脸上神色,只语调中的自嘲叫人听得分明。 谢元抬首直视,似乎质问难道不是。 宋啓依然是好脾气地摇头,“谢将军错了,朕心仪谢大小姐,比之谢将军爱护之情,只多不少。” “朕立她为后,此生仅一人。”宋啓像是给出承诺,嘴角弯着,他的心眼小,向来睚眦必报,也只装得下一人。 谢元着实讶然,一番质问却叫他这番作态堵着,一时卡了话。 “朕字字真心,谢将军如此可放心了?”宋啓尾音含了一丝愉快,仿佛因为即将到来的日子,抵着椅背神色饶是轻松。 正是此时,一名太监急匆匆通禀,“皇上,皇上,秦尚书求见。”话刚落后面就跟着脸色沉凝的秦尚书,已经是直接跨了进来。 宋啓眼眸一黯,“秦爱卿。”声音听不出喜怒,可眉眼间又笼上了一层阴郁,看着秦朗掩去了眼底不虞。 秦尚书僵硬站着,似乎碍于谢元在而不说话,宋啓见状,便让谢元退下,书房里只余下秦尚书。 “臣想问,世子当日承诺可还作数?”等人一走,秦尚书便再顾不得风度质问,连着称呼都未换。 “唔,娶秦爱卿家的二姑娘么,啧,朕记得没错的话,秦二姑娘如今才十一罢?”宋啓抬眸淡淡瞥了他一眼,声音蕴冷道。 秦尚书一窒,心知自己此举恐怕已经触怒新帝,可若非大女儿兰馨已经……不提也罢。“世子既然记得,为何还要立谢元之女为后!” 宋啓扬眉,连眼皮都未掀,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里的纸镇,下一刻却倏然变脸,纸镇直直砸在了秦尚书脚边,碎片飞起,乍然心惊。“朕的事何时轮到你来过问了!” 秦尚书被吓了一头冷汗,忌惮于他,可心底生出更多不满,恭敬垂首,眸中满是郁卒。 “秦爱卿怎的这点耐心,事情不是依照我们的计划进行得顺利么,你且等等,你家的姑娘方才十一,等得起。”宋啓又缓和了声音朗朗道。 秦尚书这会儿垂着头连连应是,躬身告退,等出了御书房,神情却是一片阴鸷,宋啓这小儿想过河拆桥未免也太狂妄!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我还蛮喜欢罗娇娇这样的汉纸的!!! 快,刷我,明天让我赶完大结局!!!!!!!!!!! ☆、第134章 深夜凄清,二月初八近在眼前,京中局势也愈发紧张。城东秦府的书房却灯火通明,雕花窗上映着叠叠人影。 “秦尚书!大伙都是为您马首是瞻的,可这如今、如今……哎!” 屋中七八个都是秦尚书的朋党,更是早前就跟着一道密谋大事的,战战兢兢步步谨慎,哪一个不是提着满门的脑袋。可如今眼见大事得成,功劳却要被人抢去一多半,怎能甘心。 说话的那个抑制不住起身走去了桌案前,神色颇是急躁。 坐在桌案后的秦尚书何尝甘心,脸上因为怒气而铁青,紧皱的眉头冷哼:“还未坐稳帝位就想出尔反尔!岂能由他!”早先因着梁元帝在世时,朝局就叫谢元一人把持着,哪个不得奉承巴结的。可没想到今日风云变化,谢元这老匹夫竟摇身一变又成了宋啓小儿眼前头一人,实在可恨。可最可恨的还是谢蓁竟然抢了他女儿的后位!秦尚书眼中冷意翻滚。 余下几人哪能不知谢蓁要被立为皇后的事,先前不知秦尚书的意思故而都不敢轻易开口,既然方才听出了他话中口风,便都激起了不忿,纷纷起身围拢去他跟前,“新皇转脸便不念咱们几个的功劳,委实叫我等心寒,这往后该当如何运作还是全听秦尚书吩咐,只是……我等皆是以性命相搏,只得如今地位不免有些……” 秦尚书骤然抬起手,做了个制止的手势,“大家放心,这事上我自有主张。” “既然能将宋啓小儿推上帝位,他若不识好歹,我自然也有法子能让他……再跌下来!” —— 初八正日,阖宫上下华灯彩绸,宫娥太监穿梭不息。然而禁卫叫往日更是增了一倍有余,二十人结成一队来往不断的宫中巡逻,平添了许多森然紧张。宋啓原本人马的不多,为保今日大典顺利,收编的不少降兵此番也被混编了其中,乍眼看过,整个皇宫固若金汤。 相较而言,永和殿内幽静如常。 谢蓁睁开双眼,就瞧见四五个宫娥都跪在她床前。其中一个迫不及待的开口道:“时辰不早了,还等谢大小姐早些更衣装扮。” 谢蓁隐约听见宫外礼乐重重这才恍然醒悟——原来已经到了初八。初八、初八,她在心底默念了两字,不觉紧握的掌心渗出了些薄汗,就是今日了。 原先那几个宫娥还以为还要废不少口舌,却没想到才这般轻巧的说了一句话,谢大小姐竟就起了身,几人连忙欢喜伺候着梳洗去了。 浮曲阁的新制的翟衣早就送入了宫中,吉服上金丝线绣出凤凰翟鸟纹,亦用珍宝珠玉缀入其间。谢蓁不经意的瞥了一眼,随即收拢了目光,任由着她们将珠冠、吉服、绶带等穿戴上身。等一切得当,她再看鎏金苓花镜中的那人,只觉得光艳逼人,不过已不似自己了。 殿门缓缓打开,殿前汉白玉的大道上浩浩汤汤的依仗尽数跪了下去。正副使左右扈从,七十二个手执龙凤旗、皇伞的太监,其后是六十个执宫灯的妙龄宫娥,再就是停在丹墀上的皇后凤舆了。 正天使荣亲王朝着谢蓁看了一眼,意味深长,似乎迟疑了片刻才重新开口:“蓁蓁,不要误了吉时。” 谢蓁勉强一笑,颇有些放弃挣扎的无力感。她垂着眼睫随着礼官一步步走下台阶,入了凤舆。凤舆有十六名精挑细选出的力太监抬着缓缓超前,十分平稳,可端坐其中的谢蓁的心却随着起伏不定。 过了不多会,软轿子骤然停了下来。谢蓁自凤舆上下来,看见太和殿前的广场上,文武百官分列左右两侧,放眼望过去,约莫有数百人。而与平日百官朝见场面不同的是,这些官员身边隔开数步就会有黑衣禁卫站着,腰间皆是佩戴着利刃,当中意思不言而喻。 谢蓁由着礼官引着步上太和殿,一步步走向那个身穿明黄色天子衣冠的年轻男子。今日的宋啓叫冠前珠帘挡住了视线,愈发叫人摸不透他的心思,唯独在看见来人时候脸上才稍放暖了几分。 “蓁蓁——”宋啓轻轻喊她的名字,明显能叫人察觉出这语调中的欣喜和愉悦。 谢蓁却垂着眼帘,神情半点都不曾波澜。 饶是被这样冷漠对待,宋啓却不甚在意,只消她跟自己并肩站在一处就好了,他相信终有一日自己能将她的心捂热了。“这江山,是你我共同的。”宋啓声音低醇的轻喟,他转过眼看着底下群臣百官,心中难抑百感澎湃。 春风呼涌而起,吹得龙凤旗猎猎作响,这连日天色阴沉,料峭春寒侵袭,加之今日各处森严,叫当场众人心中打颤。虽说今日在此百官不少,可除却自愿归顺或投诚的,这其中还有更多的是迫于情势亦或是被有所要挟而不情愿的。 宋啓焉能不知道这些,不过人心这东西向来难以把握,今日只要在场的这些人有软肋能叫他利用,是不是心悦诚服于他而言又有何重要的。 “宋啓你这乱臣贼子!今日竟敢做出窃国之举!我蔡机头一个不臣!”忽然,整齐的文官队伍中忽然冒出了个年岁颇大的老者,约莫有七十的年纪。须发皆白,可精神到底还矍铄抖擞,一番话叫他说出来也是中气十足,洪亮异常。叫阵风一送,每个字都清晰无疑的传入倒了在场人耳中,挑起了心中小小涟漪。 谢蓁寻声看过去,只见那人所站位置并不远,显也是位高权重的大臣,只是她对这些朝廷大员认得不周全,不知他到底是什么官位。然而此时能喊出这么一声,谢蓁很是敬佩他的骨气,不过……她下意识的看向宋啓。 只见宋啓面色果然阴冷,嘴角微微弯下垂,似乎是咬着牙挤出了个:“杀!” 那老臣身边的禁卫得令,立即往前一步,边走边抽出了腰间佩刀,“噌”的一声。正当这时候,近旁又有个中年大臣跪了下来,“蔡大人是两朝元老不可说,求……求新皇饶……” 那人的话还没说完,就叫宋啓用眼神指使那抽了剑的禁卫削去了他的头颅,一时间鲜血溅用在近旁数位大臣身上,汉白玉的地面上亦是鲜红。 老臣早是抱了必死之心,哪知在自己面前横生这样惨祸,白白拖累同僚性命,受惊之余更是悲愤异常,颤栗着身子握拳朝着台阶上明黄龙装的男子道:“恶贼!你残酷暴戾!怎配做我大梁王朝的天子!窃国乱贼!” “今日我蔡机奈何你不得,情愿一死也绝不臣服于你!” 那老臣说完这话,便一头装向了台阶,登及脑浆迸裂、鲜血横流。原本广场上就静得可怕,此时更静得叫人窒息。只是接连惨死两人,风中的血腥味越来越浓了。 “还有没有人不想称臣的?”宋啓声音冷漠的开口,他的声音并不响亮,可却是实实在在叫人脊背发毛。 谢蓁的位置略后一些,此时亲眼目睹杀戮才真正觉得此人凶狠。再一想更是觉得是原先自己想得太浅显了,短短时日他就能控制皇宫改朝换代,非但皇宫禁军被悉数制服,就连驻京一带的兵马都为听见有丝毫勤王举措,这样手段的人怎会是良善温吞之辈。 帝位之争向来都是充满了血雨腥风,更何况是谋朝篡位,只怕是无数尸骸才铺就了这条让他通向帝位的捷径。 谢蓁暗暗攥住了袖子底下的手,只觉得此人心思太过曲折深沉,叫人难以揣摩。她拧着眉头,目光一扫正看见站在武将那一列的谢元。谢元朝她轻轻一点头,以示让她安心。 而那文官当中亦有人目光时时刻刻关注着谢蓁,不是旁人正是秦尚书。这秦尚书此时心中最大的嫉恨无非就是这后位——原本的属于自己二女儿的后位。呵,没想到宋啓一意孤行,全然不念昔日自己全力相助他成事的情分,竟当真反悔承诺于他秦家的后位。 若不是为和帝王结成两姓之约,他又何必铤而走险!花费了这样多的气力,却没想到跟还是跟昔日一样要被谢元压了一头,他又怎能甘心情愿! 连日来秦尚书为了此事三番两次跟宋啓起争执,已经冷了心。现如今局势还未稳定,正是用人之时,他却已然看穿了宋啓的薄凉本性,也淡了当初一心一意拥护的心思。这几日已在悄无声息的撤换自己的势力。 宣诏官登台面西而立,抖开才从太和殿取出的诏书宣读,“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先皇骤崩……” 天空阴云密布,九重宫阙仿佛都被蒙上了一层黑色幕布,不负往昔常见的金碧辉煌。礼官的吟唱顺风飘散声调犹如天籁。冷风阵阵袭来,饶是谢蓁那身缀满珠宝玉石的吉服也被吹得衣袂翻飞。她抬手捋了一下舔舐香腮的碎发,眯着眼看前方,仿佛这一刻山河易主,连着风云也跟着变化莫测了起来。 台阶下,方才死了两大臣尸身虽叫太监抬了下去,可鲜血却好似已经沁入了地砖缝隙,沿着争相朝四面八方蔓延,细小的血线在汉白玉的地砖间显得分外显眼。 “先帝骤然轰逝,哪里来的诏书!太子犹在,又怎会将帝位全给一个罪臣之后!”人群中,罗娇娇一身铠甲披风从武将一列缓步走出。红妆易成军装才更显得她英姿飒爽,饶是一身气势就叫人心中敬佩。 经过方才一事,人人心中皆是战战兢兢,没人料到她还敢这样出头。被这样一打算,宣召官也停了下来,宋啓神情凛然,冷笑道:“好得很!又一个不臣之人!” “错!”罗娇娇将抱在臂弯间的偷窥戴了起来,神情愈发冷酷,眉眼之中竟是坚毅,气势丝毫不输男子:“我罗娇娇只尊正统皇帝!绝不臣叛逆窃国的贼子!宋啓,只消有我罗娇娇在,你就妄想称帝!” 狂风大作,天色越发阴沉,四面八方的浓厚黑云朝着涌来,将当空紧剩的一块清明也堆盖了起来。 谢蓁看着不远处的罗娇娇,饶是自己也要被她风姿倾倒,叫前几日所见全然不同。 “凭你?”宋啓嘴角带着讥讽的笑。 今日入宫的官员一应只身入内,且不能佩带兵刃。纵然罗娇娇颇有些行军能耐,可光她一人又如何生得出风浪来。 罗娇娇亦是冷言相对,“自然不止我一人!”她微微抬着下巴,冷傲之气眉眼中流转。话音未落,她身后竟然出现了整齐列队而来的军队,凭空出现却是真实无疑。远远看去黑沉沉的一片,一致的步调踏在地上叫地面都震颤了几分,手中所执枪戟则更是掀起无数道银光闪动。 略看一眼却能估出足有两三千人,为首那个端坐于马上姿态挺拔,亦是玄黑劲服。宋啓抚掌,笑着道:“果真好得很!在朕眼皮子底下还能生出这么多人来!”他虽然笑着,却是冷笑无疑,周身更是布了一层阴冷恶寒。 形势陡然一遍,之前还肃静异常的广场上立即生出了不少响动。宋啓神色渐冷,不待他出口,身边得力之人早下去叫人戒备起来。 而谢蓁心中噗通跳个不停,目光一刻不落的看着远远行来的人,那面容即使隔着老远都能描绘清楚眉眼,玄色窄袖蟒袍,眉目修长,蕴着无限风华,依旧是俊极。而因着他的出现,周身气势自成,两道自然让出的宽敞通道通行无阻。 宋显珩端坐马上,抬手比划了“止”的手势,他身后的军马立即停下,枪戟落在地上的响动似要震碎一切。 人群里碎碎私语叠加竟声势渐大,诧异过昭王还活着的事实,更多的是猜到背后的深意。昭王没死,天下就没那么容易易主!饶是谢元都多看了一眼,年轻王爷黑发沉眸,气势傲然,比之宋啓那可真真是顺眼许多。 “宋显珩——你没死!”宋啓衔恨道。 远处端坐于马上的俊朗男子莞尔含笑,“人固有一死,只是如今本王还有许多心愿未了,不是时候。”此时情势焦灼紧张,关乎生死,偏偏他一人还是维持从容不迫,叫人见了莫名多了许多稳妥可靠的感觉。 那些先前就是被逼迫才来此的大臣心中则是多了一份期许。 “哼!”宋啓冷笑,“由不得你!”此话刚出,他也不愿跟妄图螳臂当车、不自量力之人多费口舌,当即下了诛杀令。能在层层宫禁中集结两三千人固然不容易,可对他而言这些依旧微末得不值一提。 “杀!” 黑衣禁卫得令,如潮水一般从四面八方朝着宋显珩那处涌去,大有扑灭小簇火苗的意味。 宋啓笑。 然而,行至一半的黑衣禁卫忽然自相厮杀了起来! 宋啓的笑意僵在脸上。 只见原先服饰一致的黑衣禁卫分作了两方,一方臂弯上多绑了一根红色绸带,甚是显眼——竟是有人倒戈! 宋啓亲信手下当即明白了其中缘故,当即跪了下来:“主上,是——是刚收编的降兵,属下没料到……没料到……” 宋啓神色愈发阴郁,还有什么料没料到的,显然是中了人诡计!山呼海啸一般的厮杀声不断,兵刃相接的声音更是叫人心惊胆战。 一半倒戈的黑衣禁卫再加上宋显珩那训练有素的两三千人马,形势逆转直下。那些宋啓亲随劝他入后殿暂避。 而宋啓亦不是顽固之人,略作思虑就转身对谢蓁道:“蓁蓁——” 却原来谢元早看准了这混乱时机,将谢蓁带着离开,然而还未走多远就已叫人察觉了。 宋啓看着远去那人,心中一阵记恨,“追!”竟也不顾旁的,径自追了上去。 谢元见人追上前来,只将谢蓁藏在身后,自己则是夺过身边一死尸手中的佩刀迎了上去。 宋啓身负武功,亦是不肯想让,只是天子冠服累赘,他一把摘去了头冠,闪身躲过谢元攻势,紧随着就对起招来。 二人皆是武功奇高之人,可到底谢元年岁长上许多,几十招下来已经漏了破绽,叫宋啓一剑抵在了喉咙前。 “宋啓!哈哈哈哈哈……”忽然有一道声音插入了进来,“你看看谢蓁现在在谁的手上!” 宋啓立即寻声看去,原来不远处秦尚书既然挟持住了谢蓁,一双手死死扣着谢蓁的喉咙。“放开她!” 谢蓁会被秦朗这老狗给拿住也全是因着自己这身衣裳累赘所致,此时真正是性命被人捏在手中。 “放开?!”秦尚书冷笑,“好你个忘恩负义的宋啓,想你如何才有的今日地位?我倾尽全力保你成大事,没想到你竟然出尔反尔!不过是个女人而已,你难道连地位都不要了?只消你肯立我二女儿为后,老夫依然有能耐保你这次平安无险!” “只消你肯杀了此女!”宋显珩的出现并不叫他慌张,京城已尽在自己掌握之中,如今宋啓不听话,正好寻这机会叫他看清形势,再如何,在皇位面前,没有人会作出错的取舍。 秦尚书循循善诱,手上的力气也一分分加重,谢蓁喘息不过来,脸色愈发发白。 宋啓身边几人有些迟疑,今日若是落败会是什么个下场大家都心知肚明。“主上……” “放开她!”宋啓坚决。 秦尚书面容扭曲,“那她就只有死路一条!” “蓁蓁!”谢元亦是紧张,朝着那几乎要发狂的秦尚书道:“没人抢你女儿的后位!你要什么我都允你!” “你?你能给我秦家无上荣宠?谢元你这老匹夫还真当自己是朝中的隐皇帝了?”秦尚书讥嘲不断,掐着谢蓁的手却丝毫没有迟疑留缓。 宋啓焉能如此放任,一颗心也早被扯得七零八落,他的谢蓁决不能有事!然正待他持剑上前,只见横出一柄软剑,干脆利落地直接截断了秦朗持剑威胁的那只手,顿时血流如注。而噗嗤闷哼响起,也是出手之人不可避免秦朗守卫的袭击,剑刃没入躯体,只堪堪来得及避过要害。 “宋显珩——!”谢蓁被人紧紧护在身后,却是抖着手想摸上被剑刃捅穿抽走后的伤处,一沾便是满手血腥,之后便是彻底慌了神,拿手里一切可以用的东西去堵,可因着怎么都止不住血流而泪流满面。 秦朗在痛呼声中连同属下被谢元等一同制服,后者转身就瞧见这一景象,亦是拧紧了眉头,随即瞥向不远已经被团团围住的宋啓等人。 解了后顾之忧的宋显珩目光定定落在哭成泪人的谢蓁身上,将之抱了怀中,口中低喟:“蓁蓁——没事了。”语气中竟有种失而复得的珍重和庆幸。 “主上!”那些亲随焦色催促,看着团团围拢而来的人马更是面色雪白,心中俱是只有一念,那便是走不掉了。 谢蓁死死抱着宋显珩,脸上一片雪白之色。 兵败如山倒,宋啓如何不知今日自己已经一败涂地,然他还是不愿离开,这些时日以来相伴的点滴,竟叫他连最后逃命的机会都放弃了。倘若今日一别,他知道自己是再不能靠近她半分了。就差一点,就差一点他就能娶到她了,江山美人皆在自己手手中了。只是差那么一点点……宋啓自然不甘。 “小心!” 罗娇娇忽然大喝了一声,谢蓁抬起眼,看见她谢老爹的眼中也全是惊慌。眼见那支破空羽箭直冲而来,她想也未想地转了方位毅然挡在了宋显珩身前。紧接着“嗤”的一道利刃刺入肌肤骨肉的声音,却是没有预料之中的钝痛。 诧异睁眼望去,却看前面不远,一人替她挡了前面。 原来是宋啓的人马中有人不甘,射出了一箭,偏那箭准头不准,朝着谢蓁去了。可到头来却是……宋啓甘愿替她受了。 “主上!” “主上——!” 宋啓朝着地上倒了下去,目光始终贪恋看着谢蓁,直至最后一刻那都未看相隔不远的明黄龙椅一眼。他为之搏命,却不置一顾,也只是想当初叫那人甘愿放弃他们都想要得到的东西到底是什么样的。 可等他坐上了那个位置却是乏累。 他乏了。唯有谢蓁是他继续下去的动力,他日日坐在永和殿贪看容颜,可那人从不回头看自己一眼,让他只觉得手上奏折更乏味不能忍。可即使如此,他都想把她囚在身边,可惜……一声低入尘埃的低叹于风中消散,仿若此生他就注定孤零,那就愿来世再不为人,不受情苦。 …… 一晃几月,朝堂肃清,余孽尽除。太子自登基以来大刀阔斧整治,同时减免苛捐杂税,减轻百姓的劳役负担,朝野称颂。即使先前有说短命论的,看着太子陈年旧疾不药而愈,百姓人口传颂天子福泽,也都不敢再生旁的心思。 宋显珩用护驾之功换得当年眉山案重审,证据已经搜罗,只是掩去了梁元帝作为罪魁祸首,大白天下。沈氏一门得以昭雪,当日沈梨妆一身素缟,立于菜市口,以慰告亡魂。此后,秉承父志,教书为乐,大开学堂,成为大梁鼎鼎有名的女傅。 天下大定,而此时已是芳菲落尽,桃花开得正盛。满京城的因着那一簇簇桃红添了喜庆,而从长安街一直到谢将军府,红妆十里,更是热闹。 一身红色的黑边金绣锦袍的俊美男子骑着高头大马,仙姿玉貌,眉目如画,身后八抬大轿,喜乐相随,甚是大的阵仗。 围观而来的叹着昭王爷俊美的,更多的是议论几月前那场宫变的,原来所有一切都是太子,不如今该改口称皇上与他共设的请君入瓮戏码,旁人不清楚的,总有当差的露出口风,一传十十传百,将那日情景越说越是紧张惊险,当中昭王英雄救美那段更是让人津津乐道。 哪个还敢说昭王是利用谢家小姐的,这下还不啪啪打脸打狠了。人群看热闹跟着礼车,看着昭王下马立在将军府门前,在看到女子凤冠霞帔出现的一刻那满目柔情都快溢出来。 风拂过女子额前遮掩的红色轻纱,露出一瞬的精致容颜叫目睹的人为之屏息,随后便是更激动的喧闹。 郎才女貌,举世无双,堪堪是一对天造地设的璧人。 宋显珩暗扬了一记眉梢,“小心底下。”虽是关心举动,却是遮去了一众窥探目光。 谢蓁被扶着,攥着喜帕的手有些紧张至汗湿,到了寅时初就不让睡,一直折腾到刚刚,她原以为会困极,却偏生精神好得可怕,可仍架不住对于未来的惶惑,这个朝代……“我头遭嫁人没有经验——”谢蓁话一出口就想咬掉舌头,她这说得什么啊……果不其然头顶便是一声低哑轻笑,“王妃放心,本王也是头一遭,出错还请多担待。” 谢蓁一下拧住了他的胳膊,这么重要的事怎么可以出错,可确听出他的安慰之意,笑意不禁浮上眉梢,连带那一丝紧张也削减不少。 宋显珩送谢蓁上了花轿,转身便对上不远在大喜日子依旧眉目肃杀的谢大将军,朝之拱了拱手。“岳丈大人。” 谢元睨之,看他叫得这般顺口就知这人一早打着主意,不由有些心气不顺,可到底没多说什么。当日宋显珩如何做的自己看在眼里,最主要的还是自己那时在宫中瞧见蓁蓁那模样。怎生舍得她再受苦。 他最疼的女儿,到头来也是最值当疼的一个,谢元眯了眯眼,“昭王爷,本侯日后还有的叨扰府上。”太子登基,他依然决意交权,只安心作个闲散侯爷,大半辈子都在打打杀杀,也是时候享享清福了。 宋显珩一扯嘴角,笑意弧度却是更大,“昭王府随时恭候岳丈大人。” 谢元:“……”如同一记狠拳打在了软绵绵的棉絮上,到底还不是个滋味。 谢家长女许配昭王,一点不没落了,甚至因为皇上那一串的封赏头衔,隐隐有压一头的趋势,大抵是将昭王该得的赏赐全部转给了谢蓁。谢蓁过了门,等宋显珩出去敬酒,就在新房里将侍候的婆子丫鬟一并都赶了出去,留下玉瓒两个摸起了墙角边堆着的几口大箱子。 宋显珩果然如她所愿给摆在了新房里,这般枯等的时光用来数银子再美妙不过。一开木箱便是一阵闪眼,谢蓁乐得合不拢嘴,虽说不用再为谢家后路谋划,可那些金闪闪的本来就让人抵挡不住,喜爱得不行。 主仆俩一个递,一个摸正不亦乐乎,忽然就听着外头响起了叩门声,谢蓁忙是让玉瓒阖上盖子,自个一屁股往床上一坐,瞬时端着了。 宋显珩推门而入瞥见的就是这么一幅景,女子身披瑰丽嫁衣,几乎要将天地间的颜色都夺走,只堪堪余下她的身影。 玉瓒瞧着识趣地退了下去。 “喜欢么?” “喜欢!”谢蓁一撩面纱,盈盈对上宋显珩含笑眉眼,半点不带矫情。 她一头青丝高高挽起,白皙的脸庞在红色的喜服称托下,如上好白玉般光洁,此刻眉眼弯弯,足见欢喜。 宋显珩走到她跟前仔细替她除了头上繁琐饰物,任由乌发散落到腰际,衬着大红喜服,妖娆中又不失少女般甜美,姣好的身段玲珑有致,只叫他呼吸一促。 谢蓁晃了晃,只觉得轻松不少,眉眼弯弯盯着人瞧,来人身上的酒味不重,“他们就这么轻易饶过你了?” “嗯,怕王妃等的着急,大家比较体谅。”宋显珩替她将一缕俏皮蹭在脸上的青丝挽到耳后,指尖便贴着那柔滑面庞,颇是爱不释手,带了些许醉意的眸子一眯,慵懒坐在了床上。 “……”谢蓁忽然想到白日里宋显珩那番誓言,此生只娶一人,不负那人。旁人听着诧异万分,她却知晓这是他对自己许诺,消除二人最后那点障碍。从今以往,互不辜负。 只是,她的凶名在外,恐怕大家都以为…… 谢蓁没的闲心管旁人如何想,故作了凶巴巴的模样,“你王妃还会吃人呢,嗷——”一口咬在了宋显珩酒色浸润的薄唇上。 宋显珩被她胡乱一起的乱啃弄得哭笑不得,只消一触碰便忍不住起了反应,不由声音黯哑,“蓁蓁……” 谢蓁当然也察觉到,突地想到这是洞房花烛夜,一直被自己刻意遗忘的事霎时记起,当即涨红了脸,活脱脱一只纸老虎。 “蓁蓁……”宋显珩又是一声轻唤,只不过这次近在耳畔,几乎抵着念的,热气呵在脖颈上泛起丝丝酥麻,让她忍不住颤栗。 “那……那罗将军要离开了,我……还没好好感谢她!”谢蓁忙是扯起旁的,借以逃避,此刻真是连耳根子都红了。 “不急。”宋显珩一顿说道,“日后有的是机会。” “嗯?” “她尚要在京中逗留一段时日。”宋显珩瞧着她小兔似的模样,手顺势揉着她的脖颈,指尖摩挲,继续说道,“她说,要娶陈孟阳回西北。” 谢蓁一怔,乍听到那名字还觉得甚是久远,“他们?”罗娇娇这么快就变心了?! 像是知道她所想,宋显珩嘴角莞尔,“她不定性,陈孟阳是个不会让自己吃亏的。” 谢蓁点头附和他的后半句,前半句倒是听出点解释意味,故作促狭看,却被宋显珩猛地一扑,倒在了床上。偏巧露出手里还来不及塞回去的物件。 质地轻透的薄纱,红烛映衬下如波光粼粼,柔软贴身。尚来不及瞧清楚是什么,就被宋显珩封住了红唇,伴着热络亲吻再稳不住气息,自然没瞧见宋显珩在瞧见那物件时骤然盛起的狼光。 宋显珩猛然间将她压在身下,同时手用力在她的衣襟一撕,她身上红色的喜服应身而裂,露出了她只穿着红色抹胸的凝脂般的肌肤! 谢蓁迷迷糊糊中只觉得身上一凉,却又被覆着一温软物件,待细看之下顿时羞得满面通红,“这什么……” “西域的绮罗衣,王妃挑了这,难道不是想本王替你试一试?”宋显珩低沉蕴着笑意的声音响起,萦绕耳畔,烧的谢蓁根本抬不起头。 绮罗衣,分明是……这欲遮还休,还不如不穿! 宋显珩却是带着欣赏,感叹的目光,一寸一寸像是俯视这片盛景。红色的锦榻上谢蓁白皙娇好的身体衬得愈发娇艳。衣襟解开处,他所熟悉的淡淡的香气,若有若无,暗香浮动,勾动了他全身的情火。 他的大手抚摩过她那双雪藕般的玉臂,顺着她娇柔无骨的纤腰缓缓向下,“莫怕。” 就像几次他同自己说的那般,可这回却染上了更深沉的情绪,谢蓁的心尖颤动,带着一丝羞涩地迎向他,几乎被宋显珩眼中深不见底的山渊吸了神魂,伸手抚上那修长眉眼,伤口愈合,细微得几乎看不出痕迹,却依旧叫她心惊回忆,她差点……就失去他了。 雪白晧腕攀附,竟是要抢去主动权般,女子毫无章法地强吻叫他依稀记起最初时的交锋,那时自己也是这么被占了便宜,若是早知……宋显珩凝着眼前殊色眸中再不掩庆幸与宠溺。 谢蓁做惯了啃完就跑的行径,这回也是,糊了宋显珩一脸看他还如此高兴,飞快地抓起被子果断裹成球地滚到了一角,还一副我们该愉快地睡觉了的神情,看得宋显珩怔愣过后,更是难得笑出了声音。 知道自己这样很怂的谢蓁脸上一阵一阵红的,索性连脑袋一起蒙上,很快就被宋显珩救了出来,之后的结合顺理成章。 他伏下身去,抱着她,吻着她的脖子与耳垂,弄着她的锁骨,他伸出手轻轻抚摩着她的身体,想让她疼痛得揪成一团的身体放松……桌上红色喜烛燃着,微弱的烛光将屋里的一切照得朦朦胧胧,春宵长,春意正浓。 情之一事从来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两情相悦,历经生死,大抵已是成就了生死契阔、与子成说。 终。 更多精彩,更多好书,尽在新奇书网—http://www.xxqish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