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由奇书网(www.qishuk.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穿成摄政王的炮灰女配   作者: 寒江点水   简介:   许蕴灵穿越了,她穿到了一本叫《摄政王的宠爱:女人,你逃不出我的手掌心》的狗血天雷古早小说,成了里面和女主抢男主的一位炮灰女配。   原小说剧情狗血味十足,书中男主霸道冷峻且丧心病狂,为了权势娶了女主,又害的女主家破人亡和流产……过程可谓十分惨烈。   许蕴灵庆幸自己只是配角,准备避开男女主然后混吃等死。   巴特——过了几天许蕴灵发现,明明她是个炮灰,为什么会换了剧本变成女主???   许蕴灵怂了,她想跑路了。   然而逃跑路步步受阻,许蕴灵决定捋袖子自己干,见招拆招,扫清路上所有绊脚石。   只是谁来告诉她,频频出现她跟前的王爷要怎么扫?   *   赵长渊出身显赫,立功无数。他十岁上战场,十五岁一战成名,名扬天下,十八岁回朝辅佐幼帝,二十岁权倾朝野,成为人人忌惮的摄政王。   全天下都当摄政王总有一天要篡位,见他向皇帝求娶许总督家的女儿,愈发笃定他图谋不轨,就连许蕴灵也这样认为。   然而没人知道,赵长渊某天在许家后院,不经意间,看到了一个小姑娘满脸怨念地背着小包袱,拎着裙角费劲地往墙外爬……   赵长渊隐在暗处,看着那个姑娘坐在墙头哭丧着脸一动不敢动。心底隐隐一动,他眼中盛满笑意,头一次觉得娶个小王妃,也不是那么糟糕……   ———   *1v1,甜文   *女主适应性强,有底线,但也不是啥好人   *男主前世略渣(介意勿入)   *架空,勿考据勿考据勿考据   *三次元工作很很很很忙,暂定周更,加更看情况   *有时会修错别字,请注意下【具体说明在14章作话】   *本文已开启防盗   *待增加……   ———   我的预收文:《名门闺秀速成系统》   【文案】   飞来横祸,根正苗红大学生顾青柠一朝穿越变成古代大家闺秀。既然现代活不成,顾青柠决定在古代好好闯荡一番。但随身绑着的系统为什么和别人文里的不一样,竟然管得比大海还宽……   比如四周无人,裙摆曳地,顾青柠藏在裙下的腿忍不住跷起来——   系统喊她:顾青柠,不许跷二郎腿!要端庄。   顾青柠:???   比如顾青柠看画本入迷,忍不住要咧嘴大笑——   系统恨铁不成钢:顾青柠,不许咧着嘴巴笑!要笑不露齿。   顾青柠:???   顾青柠深吸口气,准备撸袖子和系统来场battle,好好给它灌输灌输什么叫改革开放。   系统沉默,然后忧心忡忡地劝告:顾青柠你不要犯法啊,出海从商是要杀头的。   ……闭关锁国,打扰了。   顾青柠文雅地放下袖子,笑不露齿,轻声细语:我去他大X的!   系统叹气,幽幽道:顾青柠,说一句粗话脸上要长痘的。   顾青柠笑容逐渐僵硬。   顾青柠以为系统永远会是一副老学究的人设,管东管西。直到某天,顾家庶女领着一帮小姐妹在她面前撒野,气得她额头青筋暴跳,快要忍不住要撕逼时——   以往好脾气的系统比她还暴躁:“卧槽顾青柠你愣着干什么,你不能骂还不能打吗?揍她!!!”   顾青柠:???   街坊都在传,镇国府世子谢珩突染疾病,昏睡不醒,连太医都束手无策,怕是要变成活死人。然而数月后,就在某天,大家发现,世子竟出现在成阳侯府顾家门口来提亲了。   翩翩君子温润如玉,谢珩执扇站在顾青柠面前,面如冠玉,风度灼灼,一双星目笑意盈盈。他缓声开口:“在下谢珩,唯愿求娶眼前人。不知姑娘,意下如何?”   ———   内容标签: 穿越时空 甜文 穿书 朝堂之上   搜索关键字:主角:许蕴灵,赵长渊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王爷不想造反一心只想娶老婆   立意:在逆境中也要积极生活,自强自立,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 第1章 穿书【捉虫】   秋风习习,卷落庭院中枯黄的树叶。凉意穿堂而过,顺着未阖拢的窗柩缝隙,灌入了里屋。   阴冷昏暗的屋内,一位容颜姝丽娇俏的姑娘躺在塌上,眉间微动,黑如鸦羽的睫毛轻轻颤动,似乎有醒来的迹象。   窗外窸窣响动,丫鬟低低的交谈声细碎却清晰。   “春桃,你又在偷懒了。大姑娘今早才退的烧,你不在屋里照顾姑娘,躲外面像什么事。”说话人虽是责备的言语,可温和的语气,却丝毫没有责怪的意味。   果然,叫|春桃的丫鬟不以为然,轻哼了声,竟是不满地抱怨:“柳叶姐姐,你又不是不知道,大姑娘屋里什么也没有,冷的外边都比不上。我冻得牙根直哆嗦。再待下去,恐怕也要病倒了。”   春桃声音不小,柳叶听着不由地蹙眉,“小点声。”她朝屋里看了眼,又说,“不许没大没小的,大姑娘是你主子。”   春桃没把柳叶的话放在心上,心直口快道:“别人府里哪还有比大姑娘更不像主子的嫡小姐。性子那么怪,整日阴着脸也不说话,就拿一双大眼睛幽幽地盯人。我都被她吓到好几回了。也难怪不讨老爷姨娘喜欢。”   “这话你在我面前说说就算了,出了扶风苑可别那么多嘴。”柳叶提醒说,“老爷快从卫指挥所回来了。”   “知道了。”春桃虽然应了,不过看神情依旧是没什么大不了的样子。恐怕不止她,府里其他下人的心思也一样,都没把大姑娘当回事。   柳叶将手里一叠药递给春桃,“这是大姑娘的药,一天一帖。你记得煎了,等大姑娘醒来给她喝。”   柳叶是苏姨娘派来送药的。总督三天之后回府,大姑娘连烧了几天,苏姨娘怕她生病生出个好歹来,难得上心了一回。   “病快好了,还喝什么药……”春桃不情愿地接过,一抬眼发现柳叶在看她,到嘴边的话立时销声。春桃面色讪讪,停顿了下,又说,“柳叶姐姐,我托您的事儿,二姑娘有回复了吗?”   柳叶淡淡道:“哪有这么快。二姑娘近些日子忙着别的事儿……放心,你想调去二姑娘的院子,我和姨娘说了,抽着空她会安排的。”   春桃一听,顿时喜上眉梢,在扶风苑待出来的怨气都消失了:“我就知道姐姐您最厚道,有夫人帮忙,这事儿铁定能成。”   春桃高兴的连苏姨娘的称呼都变了。   柳叶道:“好了,我还有别的事情。你记得给大姑娘煎药。”   “好。”   脚步声渐起,一直到听不到。屋外只剩下春桃。屋里静悄悄的,显然是里面的人还没醒来。她抬手随意地颠了颠药,嘴一撇:“倒霉鬼喝了药还是倒霉鬼。”   春桃不屑地轻哼一声,拎着药包去了厨房。而屋里,躺在床上的人不知何时醒了过来,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水光莹润,像是粼光闪闪的湖泊,澄澈明亮。她安静地眨了眨眼,一动,睫毛轻扇,那双眼睛像是会说话似的,灵动好看的紧,丝毫没有春桃描绘的阴郁幽森。   直到外面完全没有了动静,许蕴灵才缓缓舒了口气,伸了伸僵硬的四肢。她其实醒来有一会儿了,只是怕动出声响来,吵到正在说话的两人,才一直保持昏睡的姿势。   许蕴灵左右巡视了一圈,视线所及的环境、房间、物件均与她所处的现代不同。她又用力眨了眨眼,周围的一切随后并没有消失,尤其她躺着的古式架子床,床铺的温度明明白白告诉她,梦里讲述的故事,并不是一场虚幻。   她真的穿越了,而且还是穿到了一本古早狗血天雷小说,书名就叫《摄政王的宠爱:女人,你逃不出我的手掌心》……天知道许蕴灵在看到这本书名时,头皮一阵发紧,内心既羞耻又尴尬,就差用脚趾在地板上抠出一座迪斯尼。   她学生时代没少看小说,其中也包括类似这本书名的古早文。许是她挑书的运气比较差,每次找到的古早文,人设和情节崩坏到完全不符合正常人的逻辑,什么挖子宫的皇帝,切肾切肝的王爷,上吊城门口晒成干尸的王妃……故事各种匪夷所思,堪比神经病和恐怖片,更奇葩的是,有着惨烈的开头,它们结局居然能圆回HE……许蕴灵表示无法理解。   现在,更让她万万没想到的是,在深夜工作中猝死之后,她竟会亲身穿到同款小说里!   许蕴灵一边冒冷汗,一边被迫翻阅了整本书。尤其看到她和小说里的人拥有同一个名字时,许蕴灵整个人都感觉不好了。   书里的许蕴灵是大宣朝三大营总督许康辉的嫡女,母亲姚氏是忠国公府的爱女,按理说,她的出生本该会让她成为主角,受尽宠爱,一辈子衣食无忧,但事实却完全与之相反。   许蕴灵是一个彻彻底底的悲惨女配。在书里,由于姚氏的早逝,许蕴灵从小没人爱,她像片浮萍,被苏氏随手安排在偏僻的扶风苑,任其自生自灭。许府下人也是见风使舵的好手,眼看苏氏管理后宅,自然赶紧巴结上去。众人心照不宣,正房姚氏留下的孤女,没人把她当正经主子。   生长环境的恶劣,让许蕴灵的性格越来越扭曲。因为从小被人忽视,从小缺爱,她整个人变得格外阴郁沉默。许府上下背地里都叫她倒霉鬼,就连她的亲生父亲许康辉,也不喜这个阴气森森的女儿。   如果说许府的态度让许蕴灵变得阴暗,那么女主许蕴纯的存在,更是激化了她心底黑暗的一面。她是许府众人一起嘲笑的倒霉鬼,而许蕴纯这个姨娘所生的庶女,在许府却是众星捧月。   许蕴纯美丽善良,性子天真烂漫。所有人都喜欢她,宠着她。更难得可贵的是,虽然大家宠着她,可她身上并没有娇生惯养出来的毛病,无论尊贵卑贱,她一视同仁,待人随和。尤其她很爱笑,一双杏眼弯起,笑盈盈看人时,再冷硬的心也禁不住软化在她的笑容里,忍不住想要将世上最美好的事物全部送到她面前。   有这样一个人见人爱的小公主,仿佛生在泥潭的许蕴灵不可避免地产生了对比。有对比就有差距。而她和许蕴纯之间的差距,是云泥之别,是天壤之隔。于是许蕴灵开始嫉妒许蕴纯。她给许蕴纯下绊子,晚上装鬼偷偷吓唬她,抢她的簪子,摔烂她喜欢的花瓶……但无论做多过分的事情,就连许府的人都越来越厌弃她,许蕴纯却从来没有真正生气过,相反,她只是可怜又同情地看着许蕴灵。   可许蕴灵被她眼里的怜悯刺到了。她仅剩的那点自尊心仿佛让人砸在地上踩烂了。许蕴灵心底更加扭曲更加疯狂,这种心理在赵长渊爱上许蕴纯后,达到了顶峰。   赵长渊是书里男主,是大宣朝的摄政王,权倾朝野,佣兵一方,又野心勃勃。他为了权势想拉拢身为皇帝心腹的许康辉,但许康辉不喜摄政王乾纲独断,也知道他的图谋,所以一直避着摄政王。许康辉软硬不吃,于是赵长渊把主意打到了他的女儿身上,想用姻亲将人绑到一条船上。   看到这里,小说的内容还算正常,但往后,剧情走向开始变得狗血奇葩起来。许蕴灵一边给自己打心里预防针,一边被迫继续观看。   赵长渊刻意接近许家姐妹后,一眼爱上了有女主光环的许蕴纯。而许蕴纯按照正常狗血文套路,自然是不爱他,甚至有些讨厌这个霸道冷峻邪佞的摄政王。   王爷受不了这种落差,他不允许许蕴纯不爱他。他忘记了造反开始走强取豪夺路线。他把许蕴纯抓来关到了王府,直接强了她,并且每晚在她饭菜里下药,让她不能控制地想要他。他得不到她的心,也要让她的身体离不开自己。   手段虽然非常简单粗暴,但使用效果不错。赵长渊毕竟是许蕴纯的第一个男人,她心底不自觉地有些依恋他。可赵长渊强迫她的事,她又十分痛恨。于是纯善美的女主整个人很撕裂,一边爱他一边恨他一边想方设法逃跑。   许蕴纯想尽办法给许家传递消息,想让许康辉来救她。但消息被许蕴灵截了。许蕴灵知道失踪多天的许蕴纯原来藏在王府,并且她的第一反应,居然是嫉妒许蕴纯竟然将大宣朝最有权利的人迷倒在她的裙底之下!   嫉妒使人面目全非,嫉妒使人变成神经病。   许蕴灵没有将许蕴纯的下落告诉许康辉,而是去了王府,偷看赵长渊到底是怎样一个人。只一眼,她对赵长渊心动了,甚至还发现,原来赵长渊以前让人在雨天送过一把伞给她。这份送温暖的感情,直接让爱意升温,许蕴灵顿时爱赵长渊爱得无可救药,又嫉妒他爱上的许蕴纯。于是许蕴灵做了一件事,她乔装进入王府,替换了许蕴纯,给王爷下药,这样那样了一夜。   男主第二天醒来当即发现女主换了人,大怒之下要杀许蕴灵,许蕴灵演技突然就上线了,梨花带雨地赶紧表白,并且表示她爱他爱得快死了可他不爱她。王爷现在所处的心路引起了共鸣,没把人杀了,反而将人送回了许府。   许家两姐妹回到王府,顿时引起了轩然大波。而后紧接着的,是姐妹俩先后怀孕,怀的还是同一个男人的孩子,这下许府全炸锅了。许蕴纯也炸了。她虽说恨赵长渊,但也是爱的,而且赵长渊一直和她有纠葛,怀孕之后嘘寒问暖加甜言蜜语,让她有些沦陷。可万万没想到,他原来还和她姐姐有一腿。   于是两人接着开启了追来逃去的爱恨情仇剧情。当然这期间,许蕴灵没少在赵长渊失落的时候安慰他,挑拨他和许蕴纯。一来二去的,感情也突飞猛进,但许蕴纯仍是王爷心头血。   可能小说作者想起了之前埋的伏笔,让王爷智商上线,想起来要造反了。他用许家姐妹威胁许康辉,许康辉宁死不从,准备杀女儿以绝后患。王爷立马暴躁起来,心一狠就把许康辉杀了。甚至为了不给女主留依靠,赵长渊一不做二不休,直接灭许府满门,仅留下两姐妹。这下男女主之间隔了血海深仇,而男主和许蕴灵,一直保持着互相倾诉的友好关系。   姐妹俩住进了王府,许蕴灵被软禁在偏僻的院子。许蕴纯一直在赵长渊的身边。赵长渊要娶许蕴纯,但她宁死也不嫁,她恨他,说这一辈子也不会爱他,也不会生下肚子里的孩子。赵长渊惊怒交加,对她又爱又恨又舍不得,在看到许蕴纯和首辅李显文说笑时,赵长渊终于爆发了。   他直接摁头许蕴纯强娶了她,但在新婚之夜,他却当着许蕴纯的面,和许蕴灵圆房了。   许蕴纯逃不开,坐在喜房里看了一整晚他与自己的姐姐纠缠。被翻红浪里传出他粗重的喘息,还有许蕴灵难耐婉转的低吟……许蕴纯心理防线直接决堤。天亮时,喜床里的动静终于停了下来,赵长渊赤着上身掀帘走出,肌肉上全是汗水,脖颈后背抓痕无数。然后他便看到,许蕴纯握着剪刀,面无表情地捅向了自己的肚子。他当即脸色大变。   许蕴纯命保住了,孩子却没了,且她这一辈子都不能再生育。赵长渊悔恨莫及,每天跪在她面前忏悔。许蕴纯不为所动,却在许蕴灵快要临盆时,突然说,不想看到许蕴灵生下他的孩子,这是他的背叛,是她一辈子的痛。   赵长渊听了她的话,在许蕴灵生孩子时,直接掐死了她,一尸两命。   许蕴灵的一生就这样草草的结束了。而许蕴纯在经历了失忆、男二、中毒、毁容等等堪比九九八十一难的遭遇,又在赵长渊九死一生的大病后,幡然醒悟,原谅了他,重新爱上了他。甚至,在许蕴纯宣布无法生育多年后,奇迹般的怀上了赵长渊的孩子,一家三口过上了幸福的日子,结局可谓圆满。   和女配同名同姓的许蕴灵却是看得一言难尽……   许蕴灵花了有些时间慢慢平复心情。毕竟这个故事带来的冲击感,已经远远超过了穿越这件事本身。她一点也不想经历女配的事情,也不想步她的后尘。好在她在书里仅是短命的女配,戏份不算太多。只要避开许蕴纯和赵长渊两个主角,也许就能平安活下去。   许蕴灵在现代失去了生命,这本书给了她重活的机会,虽然以另一种方式,但何尝不是重新开始。上辈子没机会享受生活,这辈子一定要好好把握。   心态转变,许蕴灵很快接受了自己的处境。就在这时,外边走廊上有脚步声靠近。房门吱呀一声推开,春桃端着药碗走了进来。   “大姑娘,起来喝药了。”   许蕴灵眯了眯眼睛。这个春桃她知道,柳叶并没有将她换去许蕴纯的荷渠苑,而是一直待在她身边。因为这件事,春桃气急败坏,撕破了伪装,什么事也不做,动辄就对许蕴灵大呼小叫,还将她当成了出气筒,心有不顺就骂她倒霉鬼扫把星。她知道许蕴灵没人管,甚至在扶风苑正大光明的当起了主子。   这会儿春桃倒还像奴婢的样子,不过许蕴灵知道,春桃不过是装装样子。她如果不回应,春桃会马上恢复本性。果然,春桃喊了两声,见里面没动静,顿时失了耐性,一手端着碗,上前重重地掀开床帐,烦躁道:“我手端的累了快点起——”   声音戛然而止,春桃突然睁大了眼,望着已经起身的许蕴灵,神情发怔。床上的人脊背挺直,眼神清明,全身上下透着落落大方的气质。她拧眉看着自己,脸和以前没变化,但周身气势,却不一样了。   见她发怔,许蕴灵神情淡淡地瞥了春桃一眼,“药呢?”   春桃立马回神,暗道自己刚才铁定见鬼了,大姑娘还是和原来的态度一样,她没变。春桃将碗递过去,懒散道:“药快凉了,大姑娘你赶紧喝吧。”   许蕴灵接过春桃手里的药碗,指腹顿时起了一片凉意。她垂眸看着碗里晃荡的黑夜液体,唇角微不可察地冷笑了一下。   这哪里是药快凉了,而是压根就没热过。书里写过,春桃从没好好煎过药,不过是拿滚烫的热水泡了泡,待水颜色变得浓黑,倒在碗里给许蕴灵喝。也亏的许蕴灵命大,没喝出问题来。   恶奴欺主,现在的许蕴灵可不惯她。   许蕴灵作势要喝药,嘴堪堪碰到药碗边沿时,她手忽地朝外一扬,碗里黑色的汤药顿时倾到在春桃身上,泼了她满脸。   “啊!”春桃惊叫,不可置信道,“你——!”   “你什么!”许蕴灵低喝,面色一肃,眼神凌厉万分,“我烧才退,让我喝冷药是想我脾胃也受凉继续生病吗?冷的东西也敢拿来给主子喝,谁惯的你!给我重新煎。”   冷冷苦苦的液体黏腻地粘在皮肤上本就令人十分难受。春桃听到她的话,脸色当即一变,胸口剧烈的起伏。她怎么也想不到,平日哑巴似的倒霉鬼,竟然会反抗了。但春桃仍没将许蕴灵当回事。她一想到自己马上就要离开扶风苑,不必伺候许蕴灵,不由冷笑一声,有恃无恐道:“大姑娘,这药您爱喝不喝。奴婢是不会煎的。不妨告诉你,我快要离开这里去荷渠苑了。待日后二姑娘和元公子成了亲,跟着去了元府,倒也不用继续看您这张丧气脸……”   许蕴灵本来没将春桃的话放心上。因为她知道春桃去不了荷渠苑。只是听到最后一句,许蕴灵愣了一愣。   许蕴纯要和元府结亲?她怎么不记得书里有这一段。   那赵长渊呢?   作者有话要说:   开文啦!没啥逻辑,看个开心~ 第2章 小偷   书中元姓人家只有京都禾郡王家。禾郡王膝下有三子两女,其中一子一女是郡王妃所生,和许蕴纯正是相仿的年纪。其余两子一女皆是侍妾姨娘所出。以许蕴纯的女主光环,和她结亲的应该就是小郡王元浩存。可书中许蕴纯与元家并无交集。   许蕴灵按捺下心中的疑惑,抬眸静静地瞧着继续出言不逊的春桃。   “……大姑娘我劝你还是安分点。想必你也清楚你在府里地位尴尬。扶风苑除了奴婢被派来,其他压根都不想来伺候你。你何必与奴婢撕破脸皮呢。和奴婢作对,你也讨不了好。”   “你说完了吗?”许蕴灵手里依旧端着药碗,碗里还剩小半碗汤药。黑白分明的眼眸无波无澜,平静地犹如深井古潭,直直看进春桃的眼里。   春桃与许蕴灵对视,不知怎么的,心里忽然一紧。明明大姑娘坐着,她才是居高临下站着的那位,可她莫名的有些发虚,竟鬼使神差地点头:“说、说完了。”   “说完了就好。”许蕴灵笑了笑。她长相本就甜美灵动,这一笑犹如昙花绽开,但在春桃尚未反应过来时,唇角倏地一收,手一扬,再次把药汁泼在了春桃的脸上。   “啊!”春桃猝不及防又是一声惊叫,她捂着脸连退两步,最后一个踉跄坐在了地上。   许蕴灵慢条斯理地穿好鞋,从床踏上站起来,挺直的脊背,仿佛傲立的松柏。她神情淡漠,垂眸睨着春桃,语气冰冷:“春桃,你要记住,在许府,只要我头上还顶着一个许字,就永远是你主子。”   春桃气急,她何时在许府受过此等教训,尤其教训她的这个人还是自己看不上的许蕴灵。她用力抹了把眼睛,刚想起身收拾许蕴灵一番,不料才抬头,下巴让人死死捏住。下颚上的力道痛得她不得不仰起脖子。   许蕴灵半弯着腰,阴郁怯懦的气质荡然无存,她脸色虽因病而显得苍白,唇瓣也泛着白,可周身气势凛冽的好似一匕出鞘的利刃,刀锋下一秒就要落到春桃的头上。   “一个下人也妄想踩到主子的头上。”许蕴灵没什么感情的笑了笑,手指温柔地下滑,停在春桃脖子上,“你信不信,即便我再失宠,可不小心失手打死了一个欺负嫡小姐的恶奴,他们也不会把我怎么样。你觉得呢,春桃?”   沙哑温柔的嗓音,轻描淡写的仿佛来自地狱。春桃身子下意识地抖了一抖。她不懂,为什么仅一夜,以前任她欺负的大姑娘完全变了个人。她很想挣脱开脖子上的那双手,驳斥大姑娘官府会抓人。但春桃心底又有一个声音告诉她,大姑娘说的是真的。因为苏姨娘的房里,就消失过丫鬟。   春桃眼里出现惧怕的情绪,眼角有泪滑过,冲刷掉了脸上凝住的药汁,她艰难地出声:“大姑娘……奴、奴婢知错了。”   春桃求饶了两遍,到第三遍时,许蕴灵才慢慢松开手,拿过一旁的湿巾,擦起了手上的脏污,边动作边吩咐:“重新煎一份药去。”   春桃低低应了声,赶紧爬起来,忙不迭地跑出许蕴灵的屋子,重新去煎药。   屋里重新恢复了宁静。许蕴灵重重地吐出一口气,坐在床沿上缓神。这具身体还是太虚弱了,她刚才用尽了全力,才撑着没倒下。也还好春桃脑子简单,欺软怕硬,没发现她强撑的破绽。但是这丫鬟,的确不能留在她身边。许蕴灵方才也只是吓唬她,不敢真掐死人。时间长了,难保春桃不会有其他动作。得赶紧将人换走。   有了许蕴灵的一顿吓唬,春桃暂时听话了。让煎药就好好煎药。她重新端着药碗进来时,许蕴灵披着衣服正在看书。   春桃抬眸瞄了许蕴灵一眼,小心翼翼地开口:“大姑娘,药好了。”   许蕴灵抬头看了眼,又低下了头,仅伸出一双白皙的手:“给我吧。”   药碗冒着腾腾热气,碗边烫的指尖都碰不上。春桃托着碗底,想也没想,直接将碗边递了过去。   许蕴灵的手堪堪碰到,顿时“嘶”了一声,飞快地缩回。春桃正巧又松了手,两人交接时出现空档,药碗顷刻间翻转,打碎在地上,滚烫浓黑的药汁溅了一地。   许蕴灵和春桃各自躲闪开。   许蕴灵拢着衣服,先声夺人,沉声质问道:“你想烫死我吗?”   “我……”春桃心惊胆战,脸上有些茫然。她不是故意的,她也不知道碗怎么就打翻了。但许蕴灵没有给她辩解的机会。   “你什么。”许蕴灵皱眉,不满地说,“地上收拾干净。”   春桃嘴巴动了动,想说什么,但最后她什么也没有说出来。垂在身侧的双手紧了松,松了紧,然后她蹲下身子,将碎片捡起,又把地上的药汁擦干净。   等她腰酸起身时,她听到身后许蕴灵的一句:“再去煎一碗。”   春桃一口气像是堵在胸口,可她这次不敢和许蕴灵发火。咬牙应了声,又回去煎药。然而这样一碗简单的风寒药,春桃跑进跑出愣是煎了一个下午。无论她如何煎,许蕴灵总是不满意,不是嫌冷了烫了,就是嫌药不够浓不够有效。直到傍晚,春桃累到额头满是汗,手脚都发酸,许蕴灵才勉强满意。   许蕴灵喝了药,把空碗放一边,看向气息微喘的春桃,继续吩咐:“我饿了。”   春桃擦汗的手一顿,眼神瞪向许蕴灵。许蕴灵看着她终于露出不甘愿且忿恨的神情,笑容变得甜美起来,轻声反问:“怎么,不愿意?要反抗吗?”   春桃忍了又忍,一想到之前她脖子上那双看起来纤细,力道却又格外重的手,终于忍下了心中的怨气。春桃粗声粗气地应了声:“奴婢知道了。”   春桃去了许府的后厨给许蕴灵拿吃食。扶风苑没有小灶,吃的喝的都得去厨房拿。由于许蕴灵在许家没什么地位,厨娘自然不会给她准备什么好吃的。不过饭菜再不怎么样,至少还有两三个肉包。但就这两三个肉包,也会被春桃用自己的馒头咸菜偷偷换了去。   许蕴灵伸出手瞧着自己细胳膊细腿的,暗想一定要先把营养补上,长好身体,不能走个路都带喘的。她把衣袖捋下来,盖住了胳膊,抬头看了眼外面的天色,时间过去半柱香了,春桃却一去不复返。   许蕴灵想了想,起身去了厨房。   厨房热气缭绕,菜香味萦绕在屋子里久久不散,混杂在浓重的油烟味里,黏腻的有些令人不适。许蕴灵进去时里面没人,炉灶口却冒着火光,给室内平添了几分热度。   厨房没有食物,只有一张八仙木桌上放着一个三层四格的黄花梨提盒。许蕴灵掀开看了看,最上边一层是各式各样的点心糕点,中间一层是龙身凤尾虾,清炖蟹粉狮子头,鱼咬羊,一盅鸡汤。最底层是鱼香茄饼,白汁圆菜,油发豆莛,还有一碗白米饭。菜肴可谓丰盛。   这也不知是给谁的。许蕴灵左右瞧了瞧,又摸了摸肚子。心想不吃饭她这幅小身板扛不住。于是她自然地坐下来,拿起黄花梨提盒里的一双银筷,慢慢地吃了起来。   “干什么呢!”门口突然传来一声大吼,一个粗使婆子扒着门框怒视厨房里的人,大嗓门嚷嚷,“哪个房里的丫头,这般没规矩,竟然偷吃二姑娘的晚饭!”   许蕴灵闻声放下筷子,微微皱眉。   居然是许蕴纯的吃食,这可真是不巧。   门口婆子放下木桶,蹬蹬蹬地跑过来,头一低一看。好家伙,二姑娘提盒里的饭菜全让人动过了。婆子心一梗,顿时气不打一出来,大眼珠子瞪着许蕴灵。她觉得眼前这姑娘有点眼熟,但一时想不起来是谁,看衣着穿戴朴素的样子,估摸着是哪个院子的丫鬟。   婆子捋袖子,抄起一旁的扫帚就打过去:“好你个偷吃贼,竟然将二姑娘的饭菜全吃了,狗胆子挺肥啊,主子的吃食也敢动,你这是要害我老婆子得罪夫人和二姑娘啊。”   许蕴灵没想到这婆子二话不说竟直接动手,当即一个闪身躲了过去。婆子没收住势,一扫帚将桌上的饭菜全扫到了地上。   嘶——   婆子顿时傻眼。   这下完了!二姑娘今天特地点的糕点毁了!   “看我不打死你个小贱人!”婆子回神,扭头凶神恶煞地盯着许蕴灵,举着扫帚追赶过来。   许蕴灵皱起眉头。她知道书里的许蕴灵被忽视了个彻底,但没想到,实际情况却是连个小小的厨娘也认不出她来,甚至还敢打她。如今换了她来这里,不想点法子,怕是谁都能踩上她一脚。   眼见婆子就要打过来,许蕴灵侧身,飞快地踹了婆子一脚,将人踹倒在地上。   “哎呦。”婆子摔疼了,连声叫唤。   许蕴灵慢吞吞地挪到婆子身边,踢开扫帚,看了眼婆子:“我叫许蕴灵,认的吗?”   “你——”婆子本来还在叫唤,听到她的话顿时止住了声,不可思议地看她,“你、你是大姑娘?怎么可能?”   大姑娘那个倒霉鬼,怎么就变成如今这幅不好欺负的模样了?   婆子满脸的不可置信,许蕴灵轻笑了声,语气没什么起伏:“看来我在府里,确实没什么存在感,你一个下人也敢动手打我。”   婆子咽了声口水,没了方才嚣张的样子。她对现在的许蕴灵有些发怵。大姑娘变了,变得她都没一眼认出来,也变得更加令人琢磨不透,轻飘飘的语气,听着却比以往阴沉的时候更吓人。   “起来。”许蕴灵不欲跟她废话,踢了踢婆子,“带我去见苏姨娘。”   作者有话要说:   许蕴灵:为了吃饭而战斗。握拳! 第3章 蕴纯【修】   苏姨娘住的地方叫枫眠苑,说来也是可笑,原身许蕴灵在许府住了十四年,却连自家院里格局都不清楚,除了许蕴纯的荷渠苑她摸了个一清二楚,别处院子的路线陌生的连一个婆子也比不上。   婆子胆战心惊地将许蕴灵领到了苏茹真的院子。她还没进去,便听到里边传来春桃一声声委屈的泣诉。   “大姑娘生病了,奴婢尽心尽力服侍大姑娘,给她煎药,可大姑娘不知发了什么疯,打翻了药碗不说,还差点掐死奴婢……”   “奴婢平日里在扶风苑小心服侍大姑娘,生怕惹了大姑娘不快。可如今大姑娘性子愈发古怪,竟要动手伤人。奴婢身份低下,贱命一条,没了就没了,可院子里还有别的主子,奴婢实在害怕……”   春桃抽抽泣泣地告状,许蕴灵已经绕过门洞旁的假山出现在了枫眠苑。她看到春桃跪在青石板上,额头磕地,肩膀一抖一抖的。往上是一处回廊,一个妇人正倚着柱子,有一下没一下地喂塘里的锦鲤。   妇人身边的丫鬟看到许蕴灵,躬身附耳提醒了一句。   妇人余光瞥过来,眉头微微一挑,不冷不热地说:“稀客,大姑娘来了啊。”   许蕴灵看着坐在高处的妇人,脊背挺得笔直,脖子微微扬起,白皙的脖颈露在衣领外头,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她的面色虽有些病态的苍白,体态却高贵优雅。   许蕴灵微微颔首:“姨娘。”   许蕴灵不卑不亢,她虽立在下处,可行为举止却让人觉得她才是上位者。苏姨娘皱了皱眉,心底有些不舒服。不过她不是为别的,而是因为许蕴灵喊她的一声姨娘。   自姚氏去世后,苏氏掌管许府多年,在府里威势甚重,虽然还是姨娘的身份,可许府的下人哪一个见了她不得叫一声夫人。   许蕴灵的这声她听着刺耳,像在提醒她自己的身份似的。   一抹厌烦和嫌弃自苏姨娘眉间一闪而过。她素来不喜这位正房留下来的嫡女。要不是许总督在姚氏临死前许过重诺,大姑娘笈笄前他不会有别的夫人,恐怕早几年她就抬成了正房。   苏氏往池里撒了一把鱼饵,她姿势没变,连个正眼也没给许蕴灵,漫不经心地说:“大姑娘,春桃是你院里的丫鬟,本该管不到我头上。但她专程跑来要我主持公道。我掌着许府内院,少不得公正办事。春桃方才仔细告诉我了,这事儿是你错了。大姑娘,你给春桃道个歉吧。”   苏姨娘理所当然的语气,没一个人觉得有什么不对。许蕴灵倒是觉着可笑。要她一个当主子的给恶奴道歉,这事儿搁别的府简直是闻所未闻,偏偏在枫眠苑,像是再正常不过。   许府里的下人动不动就将她踩在脚底,看来是这位苏姨娘带头当的好模范无疑了。   “这不妥当吧。”许蕴灵双手拢在袖子里,似笑非笑,“我好歹是我爹的女儿,许府正经的嫡女,给一个做错事的下人道歉,这算哪门子道理?”   苏姨娘喂鱼的手一顿,终于转过头来正眼看许蕴灵。这一眼,竟是让她彻底惊讶了。原先她当春桃在胡说八道,大姑娘一个不爱说话性子古怪的小丫头能可怕到哪里去。但现在她有些相信春桃的话了。许蕴灵明明还是眼前的人,可人却像是脱胎换骨了般。一场大病下来,难道大姑娘脑袋烧清醒了?   不过许蕴灵到底是个小丫头,苏氏不耐烦和她掰扯,随口糊弄道:“大姑娘,你昏睡时一直是春桃在照顾。而且这丫头是我千挑万选的,做事妥帖很少出错。大姑娘你恐怕是误会了。”   这是怪许蕴灵无理取闹了。许蕴灵看着苏氏,却是问了一句:“人是姨娘挑的?”   又是姨娘。   苏氏心气不顺,但也不好冲许蕴灵发火。许蕴灵还是许府嫡女,按正常规矩,她一个当姨娘的还得礼让几分。而且为着正房的位置,她也不能对许蕴灵太过分。   苏氏扔了鱼饵,长叹一声,“大姑娘,你不当家,不知道府里下人近来紧缺,为了扶风苑不缺人伺候,我可是原本将纯儿院子里的丫鬟拨给你了。春桃许是手脚不利索,不小心犯了错,大姑娘你何必那么较真呢。”   苏氏的意思是说许蕴灵不识抬举了。   “不较真恐怕我连命都要没了。”许蕴灵抬手咳嗽了两声,她语气虚弱,出口的话字字清晰,“春桃我用不起。一个颠倒黑白,天天偷换主子吃食,使唤主子的丫鬟我不敢用。今天她敢拿热水兑药材给我喝,指不定什么时候她就敢在我水里下砒|霜。人既然是姨娘指派的,劳烦姨娘自己领回去吧。”   “怎么着?听大姑娘的意思,怎么像春桃是我派来害你性命了?”苏姨娘拉下脸,“我一番好心好意,不求大姑娘你惦记感谢,但也不能平白顶上谋害嫡女的名头。”   许蕴灵觉得苏氏有些可笑。哪里来的好心好意,当初打理许府时答应许康辉好好照顾许蕴灵,结果许康辉一走,苏氏转头就把三四岁的扔进了冷宫一样的扶风苑,让她自生自灭。   许蕴灵轻轻一笑:“姨娘你是没谋害我性命,只不过对我不闻不问而已,每天三个肉包一顿素菜,冬天盖凉被穿秋衣,夏天任由我被蚊虫鼠蚁叮咬。丫头对主子不敬,您还让我和她道歉。你的好心和好意真是别出心裁啊。”   苏氏脸色青白交加,像是被踩到了尾巴,有些气急败坏:“大姑娘,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   “我说实话而已。怎么,难道苏姨娘你心虚了?苏姨娘,我知道二妹妹是你的亲生女儿,可也不能太过偏心,将品行败坏的丫头塞到我院子。”许蕴灵看她一眼,“还有厨房的婆子,饿着我肚子不说,还要动手打我。这也不知道是不是苏姨娘的好心好意。”   “你胡说八道什么!”苏氏蹭得从回廊上站起来,鱼料让她捏着拳头糊在了掌心。   “真实发生的事怎么叫胡说呢。”许蕴灵弯起眼,笑得真诚,“姨娘你怕不是恼羞成怒了吧?”   “你——”苏氏气得不轻,胸口剧烈地起伏。   她万万想不到,成天窝在扶风苑的倒霉丫头,病了一场,连带着整个人也脱胎换骨了一般,牙尖嘴利的厉害。   “我爹快回来了吧?”苏氏心绪尚未平复,许蕴灵状似想到什么,意味深长地说,“姨娘,年初我爹去淮河前,您和他保证过要好好照顾我的。您说,如果我爹知道他的女儿在后院受了多年的虐待,他会怎么想?”   苏氏心神骤然一凛。   是了,还有三天,许康辉就要回来了。许蕴灵虽然不得许康辉的喜爱,可到底是他的血脉。况且,他不喜这个女儿,并不代表他愿意看见有人苛待许蕴灵。   苏氏为了能快点抬为正房,没少在他面前演绎好后娘的角色。往年许蕴灵跟个哑巴似的不说话,她借此得了不少许康辉的好感,如今这倒霉丫头不一样了。保不准在许康辉面前说一通什么。   苏氏一时忌惮起许蕴灵。   许蕴灵依旧笑眯眯的,甜美的笑容,像是含了蜜糖。她见苏氏神情变换莫测,也不急着催她,低头看了眼地上颤抖的春桃,眨了眨眼睛,对苏氏说:“姨娘,你想好了吗?春桃,你罚还是不罚?”   苏氏回神,神情不虞。半晌,听她咬牙吐出一个字:“罚。”   “还有厨房的婆子。”许蕴灵提醒。   苏氏挤牙说:“一起罚了。”   许蕴灵满意了。   春桃和婆子哭喊着让人拖了下去,许蕴灵却没有走的打算。她又咳嗽了两声,脸上带着几分脆弱与无助,一双眼睛湿漉漉的,诚恳地提要求,“姨娘,现在扶风苑没丫鬟了,我能亲自挑几个吗?况且,姨娘既然说没有谋害我的心,总得有表态吧。”   苏氏第一次生出了许蕴灵难对付的念头。可碍于许康辉马上要回来,她不能让许蕴灵在这档口将事情越闹越大。   苏氏强忍不快,勉强笑了笑:“大姑娘说什么呢,你的院子当然可以你亲自挑了。”   “那好。”许蕴灵点点头,接着说,“对了,我屋子太冷了,姨娘,你别忘记给扶风苑添几床厚被子和炭火,我病刚好,总不能在我爹回来时再烧一回,你说对吗姨娘?”   “……好。”苏氏额头青筋猛跳,她快忍不下去了。   “其实,还有一件事……”许蕴灵吞吞吐吐,眨巴着眼睛懊恼地说,“春桃偷换了我的饭,我去厨房找吃的,却不小心弄混了,吃了二妹妹的饭菜。这事儿,姨娘能替我和二妹妹道个歉吗?”   许蕴灵半是懊悔半是期许,苏氏只觉得她没完没了。恨不得捂住许蕴灵的嘴将人丢回扶风苑,别出来搅风搅雨。   苏氏一心她快点,不愿继续计较她吃错了自己女儿晚饭的事情,“大姑娘放心,我会替你向蕴纯解释的。她不是无理取闹的性子。”   说的好像许蕴灵一直在无理取闹一样。   不过许蕴灵达到了自己的目的,吃喝穿齐全了,她也不想继续呈口舌之快。再待下去,苏氏怕也要忍耐不住了。她瞧得仔细,苏姨娘那张脸,方才扭曲的可怕。   “既然如此,那我先——”   “娘!我好饿啊,厨房还不送饭过来。”许蕴灵话没来得及说完,一道嗔怪甜美的声音传了进来。   一阵风从许蕴灵面前吹过。她看到许蕴纯像只蝴蝶一样,越过众人,直直扑进了苏氏的怀里。   苏氏连忙接住她,铁青的脸色瞬间软化,温柔道:“怎么了?”   许蕴纯抱着她胳膊,边埋怨边撒娇,“我特地吩咐了他们做我最爱吃的糕点,这会儿不给我送来,是不是让谁吃了?”   许蕴纯来得急,没注意到旁人。许蕴灵却是一个激灵。   她遇到了女主!   一想到书里女主和女配许蕴灵以及男主三人间的爱恨情仇,她顿时牙疼起来。   不想遇到女主,结果还是正面撞见了。和有女主光环的许蕴纯一起,许蕴灵秉持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想法,决定还是快点离开枫眠苑。   她当即收回视线,试图减轻自己的存在感。   旁边,许蕴纯有些困惑地问苏氏:“娘,我方才怎么听见你说我无理取闹?是不是谁在你面前告状了?”   她说着,眼神在周围扫了一圈。   看到脚步轻踮,企图悄悄遁出去的许蕴灵时,许蕴纯眯了眯眼睛,娇俏的声音骤然响起:“你站住!”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修改了 第4章 爬墙   许蕴灵顿时僵住了身子,暗道一声糟糕。她背对许蕴纯,能明显感觉到后方多了一道不容忽视的视线。   躲着不是事。她应该想到的,同在一个屋檐下,哪有完全不会遇见许蕴纯的。   只是原主做过不少得罪许蕴纯的事。许蕴灵这会真心实意的希望她如书里所说,是个不计前嫌的人。   许蕴灵慢吞吞地转过身,将脸露了出来。   看到是许蕴灵,许蕴纯睁大了眼睛,有些惊有些喜,脱口说道:“大姐姐,是你呀。你来我娘的院子,是不讨厌我娘了吗?”   许蕴灵:“……”   空气有些沉默,许蕴纯恍然明白什么,飞快地捂住嘴,左右看了看许蕴灵和苏氏。懊恼聚拢在她的眉间。她略微抱歉地看着许蕴灵。   放下手,许蕴纯放轻了语气小心翼翼地解释:“大姐姐对不起,你不要生气,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和我娘关系好,我心里也很高兴。”   许蕴灵:“……”   越描越黑,还不如不解释呢。   许蕴灵一时也不知道怎么回答许蕴灵。她看着许蕴纯,心里略微复杂。她不确定,方才许蕴纯是故意这么说的,还是书里天真烂漫的性格使然,说话率性耿直。   “姐姐,你是生我的气了吗?”许蕴灵不说话,许蕴纯的表情难过的快哭了,她怯怯地望向许蕴灵,眼眶倏地红了,“姐姐,纯儿无心的,你不要生我的气。你要是不开心,那、那纯儿让你打回来。”   许蕴纯伸手,刷拉一下捋起袖子。白皙瘦长的胳膊露了出来。她撇开头,紧紧闭上眼睛,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   许蕴灵:“……”   许蕴灵的心情更复杂了。她觉得她有时候也挺能演的,见什么人说什么话。现在遇见许蕴纯,才发现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好在许蕴纯的性格是丧心病狂王爷喜欢的款,她一个短命炮灰,忍一时能保一辈子平安。   许蕴灵迅速进入状态,云淡风轻地笑了笑,再也没有了以往的嫉恨和阴郁,“二妹妹,我没有怪你的意思。是我以前不懂事。”   许蕴灵看了眼苏氏,垂下眸子歉然道:“姨娘,蕴灵以前年纪小,不懂事,说了些错话做了些错事,给二妹妹和姨娘添了不少麻烦。现在蕴灵清醒了,希望你能原谅我。”   如果不是有之前许蕴灵质问和威胁的一出,苏氏说不定会被许蕴灵低眉顺眼的态度说服。可偏偏苏氏看到过伸出利爪的许蕴灵。她心里清楚,这丫头不过是装给别人看的。   苏氏有心揭穿,可身边的女儿已经迫不及待地拉了拉她的袖子,仰着小脸期盼地看她:“娘,你原谅大姐姐吧,纯儿喜欢大姐姐。”   苏氏看不惯许蕴灵,可她宝贝许蕴纯。   苏氏看向许蕴灵的眼神泛着冷意,可低头时,她神情柔和:“好,娘答应你。”   答应许蕴纯,而不是回应许蕴灵。   “太好了!”许蕴纯兴奋地扬起笑容,她跑到许蕴灵的身边,抱起她的胳膊,亲热地说,“大姐姐,明儿个鹤顶楼有彩灯节,楼里挂了好多好多漂亮的彩灯,你和我一起去看吧。”   许蕴灵愣了愣。   “彩灯节?”   “是啊。”许蕴纯点了点头,热心地解释,“鹤顶楼是京都最大的一栋酒楼,每年初秋,趁着中秋之前,会先举办一场猜灯谜的活动,热闹热闹气氛。”   许蕴灵微微蹙起眉。小说里,并没有关于许蕴纯去彩灯节的描写。反倒是鹤顶楼,是中秋那天她和赵长渊相遇的地点。   剧情发展的地点对上了,时间却对不上。   许蕴灵觉得有些奇怪。   许蕴灵一直注视着她:“大姐姐,你以前一直待在府里不出门,不知道彩灯节也是正常的。这本来就是供大家消遣的小玩意儿,比不得中秋当日望凉河上大家放花灯的盛况。”   听到望凉河上放花灯,许蕴灵心一跳,猛地紧张起来。   这不就是许蕴纯和赵长渊认识的开端么。许蕴纯和许蕴灵一起去看花灯,许蕴灵半路却将她甩了,冷眼旁观许蕴纯在一边焦急地找人。许蕴纯就是在找人的过程中,和赵长渊在鹤顶楼前撞了个满怀,由此俘获了王爷的心。   许蕴灵心砰砰跳得厉害。   既然剧情在中秋,她不如先答应了明日的彩灯节,等几天后的中秋,许蕴纯再来寻她时,她借个由头赖在许府,从而避开两人。   想了想,许蕴灵答应了许蕴纯。   许蕴纯眉间一喜,抓紧了她的胳膊,高兴地说:“太好了,大姐姐,明天我来找你。你不要说话不算话哦。”   翌日,苏氏吩咐柳叶拿了许府下人的名册,让许蕴灵自己挑选扶风苑的丫鬟。许蕴灵招了下人过来,让他们排成一排,她一边喊名字认人,一边仔细地观察。过了有一个上午,许蕴灵最终选定了两个丫鬟,一个粗使婆子和两个杂役。   昨日一通闹,苏氏也怕许蕴灵在许康辉回来时做什么出格的事情来,对于许蕴灵的各种要求,她统统满足了,不仅添了四床被子褥子,添了冬天用的炭火,还给许蕴灵添了几件新料子做的秋衣和冬衣,甚至让柳叶拿了一件狐狸毛做的披风,可谓是将好后娘的角色做的到位了些。   中午厨房的菜肴也格外丰盛,许蕴灵吃了个饱肚,下午晒着太阳睡了个过瘾,别提有多惬意。如果傍晚时许蕴纯没有急吼吼地来找她,她想她还能更惬意一点。   许蕴纯早早在鹤顶楼定了包厢。包厢位于二楼临街,推开窗户就能看到鹤顶楼挂在外面的彩灯,每盏灯上还有一道谜题。   鹤顶楼外面很热闹,许多人仰着头看灯上的字谜,人群前方站着三两个年轻的书生,正拧眉苦脸,绞尽脑汁思考着灯上的迷底。   “大姐姐,你说他们猜的出最上面的灯谜吗?”许蕴纯趴在窗户上,微微探出头,看向柱子顶端挂着的最大的一盏彩灯。这是今晚鹤顶楼的彩头,谁能答出灯王的迷底,谁就能拿到一盏四角琉璃灯和一两黄金。   一两黄金能兑十两纹银,够普通人家一年的开销了。   楼下的人越来越多,全是来挑战灯王的。   许蕴灵往下看了眼,“说不好,也许有人能猜到,也许一直猜不出。”   许蕴纯闻言看向她,缀满了彩灯烛光的眸子瞬间染上了光彩,光影流动,像是雾里看花,看不清她眼底的情绪。   “大姐姐,以前你从来没有对我好声好气地说过话。”许蕴纯突然说。见许蕴灵望过来,她纯真一笑,“我喜欢现在的大姐姐。”   许蕴灵却是后背莫名一凉,寒意从脊背一点点地往上蔓延。她眨了眨眼,有点不确定许蕴纯到底是什么意思。她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曾经不懂事。”许蕴灵心如擂鼓,搬出前一天的回答,保守地解释,“年纪小想不开。如今病了一场,倒是想开了一些。二妹妹,我为曾经少不更事的自己向你道歉。”   许蕴纯笑了起来,拍拍她的手,故作老成道:“大姐姐,我懂得。你也不是故意的。我原谅你。”   可不等许蕴灵的回答,她噗的一声,捂住半张脸。闷笑从她掌下传出。   许蕴纯的手掌斜斜盖住了眼睛鼻子和嘴巴,许蕴灵看不全她掌下的表情,却听她说:“大姐姐,我开玩笑的,不要那么严肃嘛。我们还是来猜灯谜吧。”   许蕴纯说完挪去了窗边,和她身边的丫鬟绿罗认真地猜起了灯谜,像是很快将这段谈话忘在了脑后。   然而许蕴灵没动。她对许蕴纯的话有些捉摸不定。   许蕴纯为什么要说刚才的话,她是因为记仇,还是因为释怀。还是说……她察觉了自己不是原来的许蕴灵?   这个念头一出,许蕴灵心狠狠地跳了一跳,颇为心神不安。她面上不显,依旧和许蕴纯一起猜灯谜,但放在灯谜上的心思淡了许多。   两个人带着丫鬟说了不少的话,许蕴纯和许蕴灵都有些口渴。桌上茶壶里的水喝了个干净。今夜生意不错,小二忙着跑堂来不及给她们添茶倒水。   许蕴灵怕和许蕴纯待一间屋子久了被她看出异常来,借着叫小二的由头,准备下楼去鹤顶楼后院吹吹风。   她支开了许蕴纯另一个丫鬟紫鹃,往楼下走去。走到一半,她下意识地往许蕴纯的包厢看去,却瞥到紫鹃回到了包厢,谨慎地关上了房门。   许蕴灵心头又开始怦怦直跳。她折身回去,放轻了脚步,藏在外边贴着墙听。   里面有许蕴纯隐隐约约的声音。   “……她下去了。半柱香后,你领着她从另一边上来。不要记错时间。”   “姐姐喜欢的人等下会出现。”   “有个拐角,你避开。让她撞上那个人……我这是在帮她……”   后面的话窸窸窣窣,听不清楚。许蕴灵越发贴紧了墙壁,但脚步声逐渐靠近。   许蕴灵一惊,急忙躲开。她屏住呼吸,贴身藏在了一个隐避的角落。   紫鹃从屋里出来了。   外面喧喧嚷嚷,她没有注意到许蕴灵,顺着楼梯往大堂下去。   许蕴灵不清楚许蕴纯想具体对她做什么事情,可看她和紫鹃偷偷摸摸密谋的样子,想也知道不是什么好事。   许蕴纯果然不如书里表现的纯真。   可是具体哪一个环节出错了,许蕴灵一时半会儿也搞不明白。   当务之急,她还是避开许蕴纯和紫鹃,赶紧回许府。再待下去,指不定许蕴纯又有什么针对她的计谋。   前面走会撞上紫鹃。   许蕴灵于是摸着路线,往鹤顶楼的后院走去。客人今夜全部扎堆在前头,后院除了厨房里正热火朝天的忙着,其余地方倒是很清净。   只是不凑巧的是,走后门得经过厨房。   许蕴灵停在围墙下,思索了一番,然后目光从厨房挪到了边上的假山,又从假山渐渐挪向了围墙上边……   然而半柱香后,等待许蕴灵的,是她挂在墙上下不来了!   许蕴灵苦着脸吹了半天冷风,吹得小身板直哆嗦。千算万算,她算好了爬得上去,却没想过下去要怎么办。里面有假山助力,外边可乌漆麻黑的什么也看不见。而且更痛苦的是,她想后退,可她跨坐在墙头,一条腿翻不过去!   许蕴灵欲哭无泪。   她这算不算是身体力行什么叫自挂东南枝了。   她颤颤巍巍左右挪动,结果很无奈,无论哪条腿,她都翻不过去。如果硬翻的话,恐怕她直接倒插葱栽地上了。   许蕴灵哭丧着脸。然而眼神微微一动,她余光却瞥见了一道黑影。   有人!   许蕴灵一惊,猛地看过去。却见院落不远处,有个年轻英俊的陌生男人斜靠在一颗树下。   男人正巧穿了一身玄色长袍,如果不仔细看,压根发现不了树下还站着个人。此时见许蕴灵看过来,男人挑了挑眉,唇角好整以暇地勾起,看她的眼神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   也不知道男人看了多久。   许蕴灵脑袋轰的一下,窘迫的整张脸红了。   这为什么有人?!   还不出声!   所以他看自己出洋相看了多久?!   许蕴灵很想昏倒装死混过去,无奈地理条件非常不允许。她挂在墙上满脸通红,既尴尬又羞恼,恨不得飞扑过去,挡住男人悠哉的仿佛看猴的眼神。   许蕴灵越想越羞恼,而且男人压根没有帮忙的意思。许蕴灵觉得心态快炸了。她红着脸狠狠瞪着男人,压着嗓凶巴巴的:“喂,你看够了没有!”   作者有话要说:   许蕴灵连夜在社死组发帖:《尸体火化|救命,半夜穿裙翻.墙结果挂在墙上下不来,被一帅哥围观了半个小时他还看得津津有味》 第5章 王爷   一阵夜风吹来,从脖子和袖口灌入衣服里,激起皮肤阵阵颤栗。许蕴灵高坐墙头,一边是浓重如墨的夜色,一边是热闹喧嚣的鹤顶楼。彩灯的光芒穿透纸窗,映在她脸颊的一侧,照出她昳丽娇俏的容颜。   她的鼻子冻得发红了,眼眶也因为寒风的缘故泛起了红意,湿润的眼睛犹如误入迷途的麋鹿,含着闪亮的光。只是这双眼睛,此刻气鼓鼓地瞪视着树下的男人。   而男人没有出声,只是有些意外地看着她。   气氛一时有些凝滞。   许蕴灵:“……”   许蕴灵从来没觉得这么丢脸过,心底的尴尬劲和无措感快将她吞没。让人围观了整个过程不说,现在还僵在墙头下不来,她在上面都开始坐立不安起来了,脸颊和耳朵上的温度都烫得她火烧火燎的。   许蕴灵着急了。   她待在上面的时间太久,鹤顶楼后院没什么人经过,并不代表一定不会有人出现。她离开已经有一炷香的时间,距离许蕴纯和紫鹃密谋的计划也过去了一半。她没有如许蕴纯预想的时机出现,许蕴纯恐怕会让人来找她。   许蕴纯的目的尚未明了之前,她不想打草惊蛇。可前提是她能趁着许蕴纯和紫鹃找到她前赶紧跑掉。   许蕴灵看了眼鹤顶楼,又瞥了眼不远处的陌生男子。见他依旧没有主动帮忙的意思,许蕴灵没办法,只得继续向他寻求帮助。   与方才窘迫下恼羞成怒的语气不同,这会儿许蕴灵有求于人,不由得软了语态,可怜兮兮地看向男人:“你能不能帮帮我?我、我下不来了。”   她眼里的急切和害怕不加掩饰,眼底深处,还有几丝紧张。红灯彩光迷离影绰,衬得她一张小脸越发精致如玉。夜风吹起她鬓角的几缕乱发,吹动她垂落墙头的裙摆,无端生出了几分她会随风而去的缥缈。   男人眉间一动,往前走了两步。   树下阴影离他远去,男人的容貌如同展开的画卷,一点点显露出来。料峭寒星目,郎朗长剑眉,高挺的鼻梁,薄薄的嘴唇,轮廓分明的下颌……英俊的五官在他脸上合成了一张完美的脸。他离许蕴灵几步站定,眼睑自下而上慢慢撩起,宛若实质的目光落在许蕴灵身上。   许蕴灵看清他的面容,心中大为惊艳。这男人的长相实在太出挑了。但她仅与他对视了两秒,内心却莫名发虚起来。   眼前的男人看起来虽然很年轻,但周身气势太强了。方才他在树下,许蕴灵看不清楚,树梢阴影削弱了他的存在感,如今这般近距离的四目相对,她仿佛感受到了他不同于旁人的冷冽寒意,咄咄锋芒裹挟着无形的威压,震慑着周围人。   许蕴灵脑海翻转,也想不到这人是谁。总不能是那个变态王爷吧。她记得小说里王爷露脸是在中秋节,这个时候他还在边防焚河对付西夷蛮子呢。   不是摄政王都好说。   许蕴灵稳了稳心态,再接再厉:“这、这太高了,我动不了……你能帮把手吗?”   “帮?”低沉的男声倏然响起,尾音上滑,语调轻飘,似是觉得颇为有趣。他摩挲着左手大拇指上的玉扳指,扫了眼离地两米的围墙,不疾不徐地说,“可我看姑娘在上头那么久,似乎挺快活的。”   许蕴灵:“……”   快活个鬼!她那是下不了好嘛!这人什么眼神,是不是故意的!   许蕴灵气闷,又不敢像之前那样凶人。周围没人了,她只能寄希望于眼前唯一的一个活人。   “我那是下不来了。”许蕴灵暗自掐了把大腿,痛得一双眼睛更红了,“你帮帮我不成吗?这、这后院人来人往,我一个姑娘家……这样子实在不成体统。”   男人依旧不动如山,甚至颇为好奇地看着她:“姑娘既然知道不成体统,可为何还要爬上去?”   男人话语说得委婉,可比不过许蕴灵看得仔细。男人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假山,重新望着她时,眼神□□裸的表达着——早爬上去干嘛。   许蕴灵:“……”   失策了,这是个铁石心肠的男人。   许蕴灵紧张地抿了抿唇,心底越发焦躁起来。她飞快地瞥了眼鹤顶楼,似乎看到了紫鹃一闪而过的身影,像是在找什么人。   许蕴灵面上露出了几分迫切。   但眼前男人看起来油盐不进的样子。也是了,看他的穿着打扮和行为举止就能猜到他不是普通人家出身,应该是做不惯这等帮扶弱小的举动。   可时间不等人,她再不下去,就只能等着被一帮人当猴围观。而且明天说不定就传出许总督家大女儿离经叛道的行为。可不得增加了她那便宜爹对她的厌烦。这可不是她想要的。   既然软的不行,那只能来硬的了。   许蕴灵收回楚楚可怜的表情,瞬间变脸。   她睁圆了眼睛瞪他,故作凶恶地说:“你管我上来干嘛。我都没有怪你在一旁偷窥了那么久。我一个女孩子,你偷窥我撩裙摆爬墙,你到底有何居心?”   求人的话语立刻转换成了蛮不讲理的质问,好像她是受害者。   男人惊讶地看了她一眼。但他意外的没有生气。摩挲玉扳指的动作停了下来,他沉默少顷,深深地注视她,语气不明地反问:“你觉得我有何居心。”   许蕴灵扒拉着墙头,注意力放在鹤顶楼里面,心不在焉地回答,“我又不是你,我怎么知道呢。”   男人顺着她的目光往里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   “如果……”男人手指转着扳指,垂下眸子,忽而轻笑了下,淡化了周身的冷峻,“我帮了你,你要如何呢?”   许蕴灵收回视线,愣了下,而后不可置信地看他,嘴巴阖阖动动,神情变换半晌,小心谨慎地试探:“……你不是想我以身相许吧?”   男人看她一张小脸上来来回回变换的表情,由一开始的茫然到震惊,由震惊变成见鬼了的一言难尽,再到最后的警惕和纠结……他忽然动了逗弄她的心思。   他收了笑,一本正经地说:“男女授受不亲,我帮你下来,难免会有触碰。你我有了肌肤之亲,坏了姑娘你的闺誉,可不是得嫁给我。”   许蕴灵:“……”   她一时竟忘了书里的时代背景是古代,碰一下就要嫁人。   “不是……这,倒也不必吧。“许蕴灵脑袋懵了下,磕磕绊绊地说服他,“左右没外人,你就当作不知道……”   许蕴灵懊恼这位男士固执呆板的封建思想,正努力思考如何快点把人搞定,她拧着眉,措辞着语句,却见他严肃地摇了摇头:“不成,还有别人知道。”   许蕴灵心头一颤,警铃大作,屏住了呼吸往周围扫视。   还有谁在?   男人指了指天地:“还有它们会看见。”   许蕴灵:“……”   许蕴灵憋了憋。她怎么觉得他在耍她?   她正要说话,冷不丁远处飘来熟悉的声音。   “……你看见我家大姑娘了吗?穿着一身散花水雾象牙白百褶裙……”   是紫鹃,她来找自己了。   许蕴灵顿时没了继续和男人掰扯的心思,她咬了咬牙,刷拉扭过头,矮下上半身,压着声音不由分说:“喂,我不管,你必须接住我!要是我摔断了腿……”   顿了顿下,许蕴灵想了想,觉得要有气势点震慑住他。于是用她自以为很有威胁的话地说:“……我断腿也不会放过你!”   “……”   男人怔愣了一下,从来不动声色的脸上难得的错愕了片刻。   下一秒,他见小姑娘手一撑,闭着眼睛往他的方向坠下来。   疾风骤起,他的身体快于思考,等他反应过来时,他已经接住了许蕴灵。   温软的躯体落在他的手肘间,女孩馨香的味道钻入鼻端,柔软丝滑的秀发拂过他的侧脸,带来一股奇异的触感。   陌生且新奇。   然而男人神情倏然变换,眼中杀意一闪即逝。   他猛然间松手,许蕴灵正巧翻身而下,落地时脚步踉跄了一下。她皱眉看了看他负在身后的双手,察觉他心情不是很好。   许蕴灵往鹤顶楼看了眼,脚步微动,正打算离开,余光瞥见男人依旧立在那里。他侧了身,半边身子陷在围墙的阴影里,半张脸晦暗不明,莫名多了几分威压。   许蕴灵斟酌片刻,真诚地说:“刚才,谢谢你。”   男人面上喜怒不辨。他没有说话。   许蕴纯和紫鹃的动静近在眼前,许蕴灵着急地转身,走了几步,又回头看向身后的人。她眨眨眼,说:“如果有机会再见面,我想当面谢谢你。不过——”   许蕴灵想到刚才的对话,展颜一笑,她背后映着彩灯的光,笑容璀璨明艳,带着几分狡黠,“——我不以身相许哦。”   娇俏灵动的软语消散,她的身影匆匆而去。院落安静无声。   男人慢步走了两步,回到树下坐了下来。执手拿起紫砂壶,水声细细,他没有将茶水倒入杯中,而是看着它们流入了茶托,顺着一道道缝隙没尽。   许蕴灵方才没有注意到,他在树下煮茶。   簌簌一声,一道人影出现在树下,单膝跪地,垂着脑袋:“王爷。”   赵长渊敛眉闭目,指腹有一下没一下地顺着碗沿滑动,声音沉缓:“去查查,她是谁的女儿。”   作者有话要说:   许蕴灵:完蛋! 第6章 总督   许蕴灵刚走出院落,迎面就撞上了来寻她的许蕴纯,她的身后跟着绿罗和紫鹃两个丫头。   “姐姐!”看见许蕴灵,许蕴纯惊喜地叫出声。她快步走了过来,急急忙忙拉过许蕴灵的手左看右看,见她安然无恙,许蕴纯如释重负,“大姐姐,你吓死我了。你出去那么久,纯儿还以为你出什么事了呢。”   许蕴纯脸上的担忧真诚的全然不像作假。可许蕴灵偷听了她和紫鹃的对话,清楚她远不如面上表现的那般真心,心底自然对她的话打了折扣。   “我没事。”许蕴灵摇摇头,面上不露声色,平静的仿佛无事发生,“我们走吧。”   许蕴灵抬脚往外走,许蕴纯却抓住了她的胳膊,面带天真的疑惑,“可是大姐姐,你方才到底去哪里了?我找了你好久,怎么也找不到。”   她说着环顾四周,目光在鹤顶楼的庭院中停留了一瞬,抓紧许蕴灵,往后面走了两步,似乎要带许蕴灵过去看看,她探着脑袋,好奇地问,“姐姐是去了后面吗?”   许蕴灵当然不能让她去后面。   她的神情中露出几分明显的为难和尴尬,许蕴灵有些窘迫地低声说:“二妹妹,我方才是茶水喝多了,肚子不大舒服,所以……”   许蕴灵面色讪讪,许蕴纯停住了脚步,看着她,情绪不明地哦了声,点点头:“原来是这样。”   话落,一个小厮端着托盘从后院走进来,脚步匆匆,见着两位衣着不菲的姑娘,小厮讨好地笑了笑,侧身避开两人去大堂上菜。   有了小厮的打岔,许蕴纯收回了好奇,也没了去庭院一探究竟的心思,“姐姐,天色晚了,我们回去吧。”   许蕴灵暗自松了口气。幸好小厮来得及时,拦住了许蕴纯,要是让她看到院落里的那个男人,不知道她会有什么别的手段。和男人独处一地,在她看来算不得重要的事。问题现在她身不由己,落在小说里的大宣朝,她不得不为生存着想。   许蕴灵不着痕迹地转移话题:“鹤顶楼的灯谜猜的如何了?灯王猜出来了吗?”   许蕴纯挽着许蕴灵,闻言笑说:“我和绿罗一起猜出了五盏灯。柱子上方的灯王一晚上轮了好几回,竟是没一人猜出来。不过要是浩存哥哥在,他保准能猜出来。去年彩灯节的灯王就是他。”   许蕴灵一边听她说,一边心中泛起了涟漪。   浩存?元家小郡王?   许蕴灵有心打探许蕴纯和元浩存的事,到了鹤顶楼门口,却发现许府的管家正守在外面。   管家看到她们二人一起出门,连忙迎了上来,“二位姑娘,赶紧回府吧,总督大人提前回来了。”   “爹爹回来了?”许蕴纯眼睛一亮,欢喜溢于言表。   许是被她传染,对着许蕴纯,管家神情柔和:“老爷方才先派人传了消息回来,说是快到京都城门口了。夫人得了信,让我接您马上回去。”   “知道了,我这就回去。”许蕴纯连忙应了。她迫不及待想见到许康辉,先行坐上了马车。   许蕴灵一直静静地站在许蕴灵身边,管家却连个眼神都没给她。   许蕴灵落后许蕴纯几步。   路过管家面前时,许蕴灵刻意放缓了步子,睨着他,似笑非笑:“夫人?我怎么不知道我母亲活过来了?”   管家怔愣片刻,神情顿时不自然起来:“大姑娘。”   许蕴灵瞥他一眼,抬手将耳边吹乱的发捋至耳后,温温柔柔地笑:“我没记错的话,你在许府待了二十多年了吧。那你记得,我爹把苏姨娘抬成正房的日子吗?我倒是记不大清了。”   管家面色一僵,支支吾吾半晌说不出话来,垂首避开了许蕴灵的目光。   许蕴灵笑了笑,没有接着计较他的逃避与沉默,径自上了马车。   马车晃晃悠悠,载着两人回到了总督府。进了府内,许蕴灵便见到苏氏换了身华贵的衣服,在大堂指挥丫鬟准备许总督喜欢的吃食,用香薰总督的便服鞋袜,又让仆役将桌椅花瓶瓷器擦拭地锃光瓦亮。   苏氏转过身,一下瞧见了许蕴纯和许蕴灵,快步走了出来,连忙说:“纯儿,你父亲提前回来了。我让柳叶给你准备了衣服,快去换了。”   说完瞥到一旁的许蕴灵,苏氏停顿了下,缓了语气对许蕴灵说,“大姑娘也回去准备一下吧。”   许蕴灵和许蕴纯各自回了院子准备。许蕴灵今早选的两个丫鬟晚上没有跟着她出来,她一回到扶风苑,两个丫头清月和水蓝立马迎了上来。   苏氏说是让她准备一下,却没有同许蕴纯一般,也给她备了新衣。许蕴灵让清月替她重新梳妆,吩咐水蓝去挑一件素净的衣服。   水蓝拿着一件颜色淡淡,料子看起来磨旧的衣服,犹豫道:“大姑娘,这件衣服,是不是太素了?”   许蕴灵起身让水蓝服饰她穿衣,“不会,这件正好。”   “可是二姑娘穿得……”水蓝欲言又止,一边的清月私下则拉了拉她的袖子。水蓝只好将话咽了回去。   她们两人原来是姚氏院子里的丫头,不过刚进去一年,姚氏人便没了。苏姨娘不喜欢和姚氏有关的任何东西,自然也包括她院里的丫头。掌管许府内院后,就将里面的妈妈丫头全遣散了。清月和水蓝因着进去时间短,给管家送了点好处,留在洗衣房洗衣。   她们去前院的机会不多,也知道在姚氏院里待过不讨苏氏喜欢,倒也自觉,安分地待在洗衣房,不像春桃上赶着挑份好差事。   许蕴灵挑中两人,看中的就是她们的安分。这样的人没有坏心,培养久了,也够忠心。   许蕴灵看了镜子里朴素的自己,满意地勾了勾唇角,准备出去迎接她的便宜爹。回头一看,两个丫头却是忧心忡忡地看着自己。   水蓝到底憋不住话,忧心道:“大姑娘,总督大人好不容易回来,府里全是喜庆的装扮,您这样……”   不讨喜。   但这三个字水蓝不敢当面说出来。   她们也听闻不少大姑娘的传言。府里不少下人都爱拿大姑娘当笑话讲,就连她们洗衣房也一样。闲着没事,嘴碎的婆子说起扶风苑里的倒霉丫头。没了娘不说,性子也古怪,像个孤魂野鬼似的扎根在后院,专程吓唬人。阴沉的模样,连身为父亲的总督大人也讨厌,也不怪新夫人把人丢在那儿。   水蓝和清月往往听到这些话,总是沉默着不参与。在姚氏院里的一年,她们见过小时候的大姑娘,那时她软软小小的一团,喜欢窝在夫人怀里甜甜的笑,一双鹿儿眼澄澈明亮。总督和夫人虽不亲密,但也很爱大姑娘。大姑娘走路还不稳,摇摇晃晃摆着小身体,颠颠地跟在总督身后叫爹爹,总督总会弯了腰,笑着举起大姑娘扔高高。   如今物是人非,新姨娘还没成正房,倒是先叫起了夫人。她们叫不惯。   水蓝和清月出了洗衣房,再到大姑娘的身边,这是她们没有想到的。看着和传闻中完全不一样的大姑娘,她们内心是有些欣喜的,甚至希望大姑娘能重新得了总督喜欢,不再受尽冷眼和嘲笑。   许蕴灵明白水蓝和清月是为她着想,于是宽慰道:“放心,我有分寸。曾经待在扶风苑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他们都当我是个好欺负的,如今我也想通了,那样没有尊严的活着,往后她们待我只会变本加厉。我是总督嫡女,是忠国公府的外孙,不能叫一个姨娘和庶女蹬鼻子踩我脸一辈子。”   水蓝和清月惊讶大姑娘的蜕变,惊讶过后,是浓浓的喜悦。   “大姑娘,您能想通是再好不过了。”水蓝欣慰道,“夫人知道了一定会很高兴。”   “是啊。”清月忍不住红了眼眶,认真道,“我和水蓝曾受国夫人恩惠。以前我们没法做什么,如今大姑娘选了我和水蓝,我们一定会尽心尽力服侍大姑娘。”   许蕴灵没想一番话竟得了两个丫鬟的真心,意外之余心中亦是一暖。往后在许府,她不是孤家寡人了。   她点点头,“走吧,父亲恐怕快到门口了,别让人落了口舌。”   许蕴灵到了门口,许康辉还未出现,苏氏已经领着众多丫鬟婆子候在门口。苏氏立在众人之首,锦衣玉带,雍容华贵,端出了正房的派头。看见许蕴灵,苏氏皱起了眉,语带责怪:“大姑娘,您父亲正要回来,身为府中嫡女,怎么能来那么迟。就算不喜您的父亲,也不能不予尊重。”   许蕴灵扫了眼周围,却没见许蕴纯的影子。苏氏的话一落,听见的人好多偷偷抬眼看她,眼里全是看戏的兴味。苏氏一顶不孝顺的帽子扣下来,许蕴灵要是坐实了,她在府里府外就彻底讨人嫌了。   许蕴灵战战兢兢地在苏氏面前,走也不是,退也不是,她咬了咬唇,有些委屈:“可是……别的妹妹现在还没来,蕴纯和蕴凡,都还没来。”   许蕴纯是苏氏的女儿,许蕴凡是通房所出的姑娘,现在也还没到。一个庶出的和通房的姑娘不责怪,倒先责怪她一个嫡女,怎么听都像是苏氏在针对她。   苏氏心里一边暗骂了许蕴灵一声小贱人,在外人面前又装作楚楚可怜的模样,一边又暗恼忘记了这丫头焉坏的心思,一不小心又着了她的道。她原想借机打压,不料让她反将了一军。   苏氏咬了咬牙,出口的话收不回,有事儿还得迎回了许康辉再说。她勉强一笑,安抚说:“我当纯儿已经来了,是我误会大姑娘了。”   许蕴灵与她一并而立,她背对着后面的人,垂眸瞥了眼苏氏的位置,用只有苏氏听得见的声音轻声说:“那就请姨娘少犯些错,你挡我位置了,往后挪挪。”   苏氏瞳孔骤然收缩,垂在袖中的手倏然攥紧成了拳头,猛地看许蕴灵。   许蕴灵不为所动,目视前方。   苏氏狠狠闭了闭眼,咬牙后退了一步。而后掩饰性地往后侧了侧身子,压着怒意,沉声说:“去叫纯儿和蕴凡,两个人还不过来,不像话。”   许蕴纯和许蕴凡姗姗来迟,许蕴纯看到最前头的许蕴灵时,神情微怔,不待她说话,苏氏已然一把将她拉至身边。   许蕴纯的目光若有所思地落在许蕴灵的后背上,蹙起了眉头。   不消一会儿,黑夜中传来马蹄声,如雷声般敲击在地上,让人心头发颤。门口众人停了小动作,纷纷凝神屏息,一致望向黑夜深处。   一头高大的黑色骏马露了出来,马上坐着一位魁梧的中年男人,正是才从卫所回来的三大营总督,许康辉。马行至门前,许康辉一个翻身利落地下马,将马鞭交至管家,大步走上台阶。   苏氏立时喜上眉梢,惊喜道:“老爷。”   “嗯。”许康辉颔首,跨进大门,看了眼众人,随口问苏氏,“纯儿呢?怎么没瞧见?”   苏氏尚未回话,许康辉目光扫过去,却先一眼瞧见了在许蕴纯前面的许蕴灵。   他定在许蕴灵身上,眉头慢慢皱起,迟疑道:“你是……蕴灵?” 第7章 交锋   不怪许康辉会迟疑,实在是眼前的小姑娘变化太大了。   许康辉记忆里对自己的这位大女儿印象说不上好。   原来姚氏还在时,许康辉也是喜欢过许蕴灵的,毕竟是他的第一个孩子,初为人父的喜悦让他对小小的许蕴灵十分宠爱。只是这种宠爱,随着苏氏和许蕴纯的到来逐渐减退,许蕴纯成了他最喜欢的女儿。   姚氏病重离世后,他许是觉得对原配夫人多有亏欠,内心愧疚,想弥补女儿一番。可因为他对许蕴纯的偏爱,让许蕴灵性格变得阴沉扭曲。许康辉有心想对许蕴灵好,但面对她一双沉默的,阴森的眼睛,许康辉的那点愧疚之心潜移默化中变成了讨厌。   年前许康辉去淮河巡防,临行前他和几个儿女一起吃了顿年夜饭。饭桌上蕴纯和蕴凡两个女儿就是贴心小棉袄,对他关怀备至,叮嘱他在外要好好保重身体。唯有这个大女儿,沉着张脸,干巴巴地挤出一句:爹,走好。活像在诅咒他似的,徒惹许康辉生厌。   然而现在,阴沉的大女儿换了个人,往常含胸驼背的脊椎挺直如松,双手交握在小腹前,亭亭而立,下巴微扬,露出一张精致无暇的小脸。白皙的皮肤犹如上好的瓷器,一双眼睛清澈见底,直直地望着自己,里面是压抑的激动和喜悦。   许康辉听见她声音有些微的颤抖,可仍是保持镇定,不卑不亢,尊敬地叫了他一声:“父亲。”   许康辉心中讶然,只觉得大女儿让他眼前一亮,一边颔首应了,一边又细细地多打量了几眼。   气质变了,不再如以往畏畏缩缩和阴郁,举手投足间落落大方,一颦一笑温柔高雅,很有姚氏当年名门闺秀的风范。就是身子骨看着瘦了些,衣服装扮也太素了。   许康辉满意地点了点头,有些欣慰地感概:“蕴灵长大了啊。”   许蕴灵得体一笑,懂事道:“我是总督府的长女,总是要长大的。”   许康辉笑着点了点头。   许蕴灵一来就博取了许康辉全部的注意力,苏氏暗骂了声,立马扯起一抹笑,牵着许蕴纯连忙往许康辉面前凑,一边不动声色地将许蕴灵往边上挤:“老爷,您不是找蕴纯么,纯儿在这儿呢。”   “爹爹,你终于回来了!”和许蕴灵不同,许蕴纯见到她爹,撒丫子一个飞扑过去,埋进了许康辉的怀里,带着浓浓的鼻音撒娇,“纯儿好想你啊,想你想的都瘦了。”   许康辉一把抱住宝贝女儿,笑声爽朗,打趣着安慰道:“纯儿想爹都想瘦了啊。是爹的不是,应该早点回来。抬头让爹瞧瞧,你是不是没好好吃饭。”   “哪有。”许蕴纯嘟囔着仰起头,眼眶虽然红着,不过气色红润,双颊有些尚未退去的婴儿肥。她皱了皱鼻子,颇为娇气地说,“娘天天盯着我吃饭呢。”   “小淘气!”许康辉宠溺地刮了刮许蕴纯的鼻子,“是该让你母亲好好看着你。好好吃饭,别像你大姐姐……”   许康辉的话突然卡在了喉咙里,脸上的笑容也有一瞬间的僵硬。他的余光不经意地一瞥,却见许蕴灵默默地立在一侧,怔怔地看着他和许蕴晨,落寞的神情中,是不加掩饰的羡慕和渴望。   她在羡慕许蕴纯同父亲的亲近,也在渴望父女之间毫无距离感的宠爱。   许康辉内心倏地疼了疼,熟悉的愧疚感如同溪流一点点地没进了心脏。   方才并未放在心上的琐事突然间放大了数倍。许蕴纯健康红润的身体,而许蕴灵却是瘦弱的如同竹竿子一般。许蕴纯鲜亮的衣着,头上戴着精巧的发饰,而一边的许蕴灵,却穿着颜色朴素的衣物,料子似乎洗过很多遍,有些微微泛白,细看之下,两只袖子口,还有脱落的几段线头,就连头发上,也仅仅插着一只翠绿的步摇。   再看看许蕴纯身后恭敬不出声的蕴凡,许是有柳姨娘的缘故,身子骨看起来也比许蕴灵好的多,衣服虽不如蕴纯的华丽,但也能看出是新的。   两番对比下来,倒是许蕴灵显得特别简单寒酸了,可偏偏在这一分寒酸中,她也努力不将自己的这一面展现在他面前。   许康辉的脸一点点沉了下来。   姚氏去后,苏氏在他面前揽过照顾许蕴灵的责任。他基本不去扶风苑,每次都从苏氏的口中得知许蕴灵生活的还不错。他也就当真那样以为。可现在看来,真相似乎和苏氏说的不一样。   他即便以前不喜欢这个嫡女,也做不出苛待的事情来。一个许府,难道还会养不起一个孩子么。   和乐融融的气氛之间沉闷了起来,许康辉莫名的沉默,众人不清楚具体发生了什么,愈发埋低了头,噤若寒蝉。苏氏也有些纳闷,“老爷,怎么了?是不是一路周身劳顿累了?我让人备了酒菜和热水,您——”   “不用了。”许康辉冷声打断苏氏的话,冷冷地看了她一眼。   苏氏让他的眼神看得心一颤,不知许康辉为什么发了脾气。苏氏实在不懂她方才和纯儿父女情深,怎么转眼就翻脸了。她小心翼翼地试探:“是不是妾身哪里做的不妥当了?”   许康辉冷哼:“你是做的不妥当。我问你,当初答应我好好照顾蕴灵,你是怎么照顾的?”   许康辉的质问一下子问得苏氏懵了,“我……”   下人没人告状,许蕴灵方才在她眼皮子底下也没有任何的动静,总督突然怎么就察觉到了。   “你什么。你是不是说不出来了,没好好照顾蕴灵?”许康辉怒目而视,常年在军中的铁血煞气聚拢在眉间,吓得苏氏立刻白了脸。   “蕴纯是你的女儿,难道蕴灵就不是了吗?”许康辉指了指许蕴灵,“你看看蕴灵瘦的,还有她穿的衣服,厚此薄彼,你就这么管理内宅的?”   苏氏白着脸看向许蕴灵,恍然明白过来许康辉为何厉声指责。   这个心机深沉的小贱人。苏氏死死握紧拳头才忍住了颤抖的身躯。她当是什么,原来是在自个儿身上做的文章。   她一心让蕴纯穿的好看点讨得总督的欢心,许蕴灵这倒霉丫头竟然反其道而行,穿着朴素来引起总督的注意。两个女儿一对比,一眼就能瞧出差别待遇。这事儿怪不到蕴纯身上去,可她一个打理许府方方面面的姨娘,定然脱不开关系。   “老爷,这事儿您听我解释……”苏姨娘额头冒着冷汗。   许康辉虽然宠爱她,但也是凭着她生了一个儿子的缘故。实际上,许康辉的性子颇为阴晴不定,一切全凭喜好来定夺。而且总督的位置坐久了,有时说一不二,颇为铁血。   “不用解释。”许康辉再次打断她,“我有眼睛会自个儿看。你这些天去祠堂抄十遍女德女戒,好好反思反思。”   苏氏不可思议地看着许康辉,哑声道:“老爷……”   “爹。”许蕴纯拉了拉许康辉地袖子。她咬了咬唇,带着哭腔替苏氏求情,“你不要罚娘亲好不好。”   “纯儿乖。”许康辉对许蕴纯耐性倒是好,解释了一句,“你娘做错了事,该罚。”   “可是……”许蕴纯怯懦地看了许蕴灵一眼,恳求一般地说,“大姐姐过得不好,纯儿却过得很好,是纯儿的不是,纯儿愿意把所有漂亮的衣服和首饰还给大姐姐。大姐姐,你让爹爹不要惩罚我娘好不好。”   像是怕许蕴灵不答应,许蕴纯急忙拉着她的手,一叠声地请求:“大姐姐,我娘不好,但是她知道错了,她帮你惩罚了春桃和厨娘,给你添置了新的被褥和衣服,我不知道姐姐为什么没有穿,但看在我娘有心改错的份上,你帮我求求爹爹,好不好,纯儿求你。”   许蕴灵目光微动,看着许蕴纯含泪的眼睛,里面没有任何请求的意味,在莹润水光的背后,是一片洞悉的冰冷。   许蕴纯果真不简单。   “二妹妹你说什么呢?”许蕴灵一脸地困惑,甚至拘束地看了苏氏一眼,小声辩解,“春桃是姨娘从你院子里挑给我的,我生病了她不给我煎熬,不给我饭吃,也不给拿新衣。厨娘也是因为我不小心吃了你的饭菜,追着打我,我实在没有办法了,只能求姨娘讨个公道。我知道二妹妹心疼姨娘,我从小没有娘亲,不曾体会过母女之情,可我也不会恶意重伤别人。”   许蕴灵一番话下来,能明显感觉到手上的力道更用力里,尖尖的指甲有往肉里掐的迹象。   “大姐姐,你不能因为不喜欢我娘亲,就胡乱造谣她。”许蕴纯不可置信地看她,脸上刷拉淌下两行泪,演技贼棒。   许蕴灵不甘示弱,也跟着红了眼睛,挤出两滴泪:“二妹妹,姨娘对你好,我很羡慕,可我娘在世时教过我,做人要诚信,我对着她发过誓,做人不可说假话。”   许蕴灵眉间满是委屈和痛苦:“二妹妹,你抓痛我了。”   “纯儿。”许康辉皱眉,走了过来,拉开两姐妹,“好了,这件事和你大姐姐没有关系,不要无理取闹。让丫鬟带你回房。”   “爹。”许蕴纯这下真的是难以置信地看着许康辉了。   她爹明明最喜欢她的。   往常只要她哭一哭,撒个娇,求个情,她爹什么都能答应她的。   有什么地方不对。   许蕴纯让人带回了房,她在半路扭过头,直直地看向许蕴灵。   眼泪尽数干透,她的眼里是审视,是探究。   最不对的人就是许蕴灵。在鹤顶楼时,她莫名其妙失踪,躲开了她为她安排的一场“遇见”,当时她以为是偶然,可看方才她的一番表演,许蕴纯有些不确定起来。   “你还愣着干嘛?”许康辉看着苏氏,不耐烦地皱眉,“爷紧赶慢赶跑了一晚上,难道要继续在门口吹风?”   苏氏回过神来,惨白着脸,急忙服侍许康辉去用餐。   许康辉走了两步,想起什么,转头对许蕴灵说,“走,蕴灵,陪爹一起吃饭。”   许蕴灵本来安静的眼睛里登时迸发出一片光彩。她扬起笑容,有些拘谨,有些开怀,而后是重重地一记点头:“好!”   许康辉拉着许蕴灵一起用餐,许康辉心存愧疚,有心补偿多年对许蕴灵还有姚氏的亏欠,一个劲地让许蕴灵多吃点,多吃好长个。而许蕴灵为了博得便宜爹的好感,为了能在许府安然生活下去,贴心又积极地给他斟酒夹菜。一时间场面父慈女孝,父女两多年的隔阂像是一下子不见了。   苏氏在一边伺候,气得天灵盖都快冒烟了。   然而让她更可气的是在许康辉和许蕴灵用完餐后,许康辉仿佛才察觉到苏氏,淡淡地瞥了眼,提醒说:“明天别忘了去祠堂抄佛经。”   苏氏咬碎了牙龈,也不敢在许康辉面前露出分毫情绪,只能低眉顺眼地应了:“是。”   许康辉赶着回来,跑了一晚上的路,用完餐后去了书房。许蕴灵饱餐一顿,吃得有些撑,一边消食,一边慢悠悠地回扶风苑。   翌日醒来,许蕴灵起了个早,准备去给便宜爹请安,多赚些好感。   路过池塘边的抄手游廊时,许蕴凡不知打哪里冒出来,左看右看,而后嗤笑一声,阴阳怪气地说:“大姐姐,好手段啊,昨晚一见面就将爹爹哄得团团转,连二姐都不如你。”   小说里的许蕴凡是许蕴纯的小跟班,是许蕴纯的一杆|枪,尽心尽力的也不用许蕴纯指挥,她会自发的帮许蕴纯清理一些碍脚的人。也正如此,许蕴灵也没少受许蕴凡欺负。而且,许蕴凡欺负许蕴灵,是为了在她身上找到成就感。   许蕴灵瞥了她一眼说:“比你有出息就成。”   “你!”许蕴凡沉不住气,当即变脸,“你什么意思?”   许蕴灵看白痴一样的眼神看着许蕴凡,“字面的意思,听不懂吗?不懂多读几本书,省得和你名字一样平凡。”   “许蕴灵!”许蕴凡平生最恨名字里的凡字。她娘通房出生,还给她取了个凡字,像是在明晃晃地提醒她的地位。她不如许蕴灵出身高贵,也不如许蕴纯受宠,她就是府里平平凡凡的一个庶女。如果不是跟着许蕴纯,恐怕也不比许蕴灵好过多少。可恨她不能改名字,只能顶着凡过一辈子。   “不用叫那么大声。”许蕴灵嫌弃,“我没耳聋呢。”   “许!蕴!灵!”许蕴凡说不过她,气得抓狂,扬起一只手就要打下来。 第8章 邀约   “看我不打烂你这张贱嘴!”许蕴凡怒气冲冲,想也不想直接一巴掌要打下来。   许蕴灵眼中闪过一抹厉色,一把擒住了许蕴凡的手,反手一推,果断扬手,一掌落在了许蕴凡的脸上。   ——啪!   清脆的声响回荡在抄手游廊,震得四周寂静无声。   许蕴凡靠在墙上,捂住脸难以相信地看着许蕴灵。她似乎不能回神,犹在震惊许蕴灵的反应,喃喃着:“你竟然敢打我。”   “打你怎么了?”许蕴灵甩了甩有些痛麻的手,对许蕴凡微微一笑,理所当然地说,“不打你难道站着等你打过来?”   疼痛刺激了许蕴凡的神经,她终于意识到了她被许蕴灵扇巴掌这件事。打人打脸,那是她对下人才会做的事。许蕴灵在侮辱她。   许蕴凡气得双眼发红,尖利的叫声似乎要捅破苍穹:“许蕴灵你怎么敢打我?”   许蕴灵揉着手,有些好笑地看她,笑意却未达眼底:“你当你是谁,有什么不能打的吗?还是说你打我打习惯了,当我没有脾气只能任你欺凌?”   “许蕴灵!”许蕴凡狠声叫她的名字。许蕴灵让她颜面尽失,屈辱的感觉激得她理智丧失,口不择言地咒骂,“你个有娘生没娘教的贱人!”   许蕴灵动作一顿,倏然抬眼,唇角的弧度沉了下去,她冷笑一声,轻蔑道:“不过一个通房生的,竟也敢骂忠国公府的小姐。上梁不正下梁歪,骨子里的粗俗。”   许蕴凡脑袋嗡的一下,许蕴灵后面说了什么她听不清了,耳边只盘旋着一句“不过通房生的”,这句话像戳在了她的脊梁骨上,戳破了她强装的自尊。   “我要和你拼了!”许蕴凡歇斯底里地扑上来,面部扭曲,张着五爪往许蕴灵身上掐。   “大姑娘!”水蓝和清月惊呼,一看到许蕴灵身后是池塘,两个丫头立时白了脸。   但她们够不及许蕴灵。许蕴凡真撞过来,大姑娘可能会掉水里。初秋寒凉,池塘水冷,许蕴灵伤寒才好,掉进去可不是闹着玩的。   水蓝和清月着急,许蕴灵早已有了准备。闪身一避,轻松躲开了许蕴凡的冲击。眼见许蕴凡收不住势,要往池塘里栽,许蕴灵甚至好心地推了她一把,将她推离了池塘,撞在柱子上。   许蕴凡一跤摔得七晕八素,一时说不出话来。   “大姑娘,你没事吧?”水蓝和清月急忙过来护住许蕴灵,看大姑娘身上好好的,悬起的心顿时落了下来。   “我没事。”许蕴灵摇摇头,冷了脸看向许蕴凡,“我没娘教?所以活该让你觉得好欺负?你以前怎么对我的,不记得了吗?”   “忘记是谁小时候把我推进池塘了?”   “忘记是谁绊我一脚让我摔在石头上裂了手骨?”   “忘记是谁剪烂了我唯一一件冬衣害我冬天差点冻死?”   “许蕴凡,你脑子不行记不住干这些事的人名字叫什么了吗?”   许蕴灵一声声质问,让许蕴凡哑口无言,她仍旧捂着脸,狠狠瞪视许蕴灵。吭哧半晌,死不悔改地叫嚷,“是我干的又怎么样?谁让爹爹不喜欢你,你娘死了也没人管你!”   许蕴灵面无表情地瞧着狼狈又可恨的许蕴凡:“水蓝,清月,拉住她,给我掌嘴!”   “你敢!”许蕴凡目眦欲裂。   许蕴灵无动于衷,淡淡地说:“敢不敢,你等下就知道了。”   水蓝和清月原本有些犹豫,可听许蕴凡张口闭口大姑娘没娘教,两个丫头不由也动了气。清月拉住许蕴凡,她以前洗衣服力气大,两下就制住了许蕴饭,水蓝抬手就是一掌。   许蕴凡挣脱不开,呜哇呜哇地乱叫,嘴里不忘用最恶毒的话语来咒骂许蕴灵。   许蕴灵冷眼旁观。   小说里,女配许蕴灵虽然不是什么好人,但在前期,相比她转角吓唬许蕴纯,摔坏她喜欢的瓷器这些讨人嫌的事,许蕴凡在许蕴灵身上做得更过分些。   许蕴灵再如何,从来也没有动过杀了许蕴纯的念头,而许蕴凡小小年纪,出手却十分歹毒,每次欺负许蕴灵必下狠手。   许蕴凡和许蕴灵闹得动静不小,自然让人听了去,急忙禀告了许康辉。许康辉听到两个女儿在后院大打出手,脸一沉,摔了折子往抄手游廊过来。   许康辉一出现,许蕴凡立时哭着告状:“爹!大姐姐打我,她让她的丫鬟给我掌嘴。”   不等许康辉说话,他身后匆匆跟来的柳氏一看到自己女儿整张脸红肿了起来,顿时心疼的不得了,红着眼眶,一个转身噗通跪在许康辉面前。   “老爷,蕴凡不懂事,说错了话,按府里的规矩,该怎么罚就怎么罚,妾身绝无怨言。可如今您看看……”   柳氏先前听传消息的人提了几句,许蕴凡出口不逊,得罪了大姑娘,立马就知道许蕴凡去找许蕴灵的麻烦了。以往她对许蕴凡的行为睁只眼闭只眼,可如见大姑娘不一样了,连苏氏在她手里都讨不得好下场,更遑论她一个小小的通房出身呢。   柳氏特地提点过许蕴凡,哪里想到许蕴凡转头将她的话当耳旁风,仍是惹到了大姑娘面前。只是大姑娘的心狠成都超出了她的想象,竟然下了重手。   “老爷您看看蕴凡的脸。”柳氏拉过许蕴凡,将她捂在脸上的手拿了下来,许蕴凡肿胀的脸立马出现在众人面前,她咬牙不吭声,柳氏已经哭了起来,“老爷,大姑娘下手太狠毒了,蕴凡年纪不小,快到说亲的年纪,大姑娘这般下手,是要毁了我们蕴凡的脸啊,这要她以后可怎么办呢。”   未出嫁的女子脸面和名声一样比天大,贵重且脆弱。尤其许蕴凡这样如花的年纪,笈笄礼一过,就能定亲成亲了,而在之前,少不得要家中长辈带着相看些男子。许蕴凡的脸要是毁了,指不定会下嫁给什么样的门户。   许康辉看到许蕴凡的脸,眉头骤起。许蕴灵打得确实手重了。   “蕴灵,这是怎么回事?”许康辉看向一边默不作声的许蕴灵,责问道,“你当长姐的,是不是太没有容人之量了,对你妹妹下这么重的手。”   许康辉就和某些家长一样,一旦小孩犯了错,不问缘由先一顿批评自己的孩子不对。在许康辉这里,他潜意识觉得许蕴灵以往性子不好,肯定是她心胸狭隘了。   许蕴灵倔强的忍着眼泪没哭,声音却一直在颤抖,不知是因为委屈,还是因为生气。她颤声说:“父亲,不是女儿没有容人之量,而是三妹妹她实在过分。她——”   许蕴灵正准备说出许蕴凡方才叫嚣的话,柳氏猛然打断了她,“大姑娘,蕴凡还是个孩子,说话没个把门,是妾身不对,妾身没有教好她。您有什么不满冲我来。但蕴凡的脸真要毁了啊。”   柳氏哭哭啼啼,吵得许康辉头疼。他本来很不耐烦管理后院女人之间的矛盾,有这功夫,他宁愿多看点兵书写两本奏折。偏偏苏氏让他赶去祠堂抄佛经了,许康辉不得不管。   “够了,别哭了。”许康辉低喝一声,柳氏吓得哽咽立刻停了。许康辉想着速战速决,于是转头对许蕴灵说,“蕴灵,你动的手,和你三妹妹道歉。”   “爹爹难道不问问我,为什么要打三妹妹吗?”许蕴灵委屈得看着许康辉,她孤零零地站在一边,看得许康辉心里又开始愧疚起来。   许康辉犹豫再三,妥协了,叹息一声,“你说说,为何要打蕴凡?”   话落,柳氏身后的许蕴凡微不可察地颤了一下。   许蕴灵看了许蕴凡一眼,又与神色紧张的柳氏对望了一眼,惨淡一笑:“三妹妹有母亲护着,蕴灵没有。蕴灵也不知道哪里得罪了三妹妹,她笑话我是有娘生没娘教,只会将父亲对她和二妹妹的宠爱抢了去。我娘去世多年,却还遭人辱骂,蕴灵一时气不过,所以才动了手。”   许蕴灵越说,许康辉越生气,肉眼可见地青了脸。在许蕴灵说完之后,许康辉指着许蕴纯,爆喝道:“辱骂当家主母,许蕴凡,谁教你说的话!这等不堪入眼的污言秽语,竟然出现在我许府!”   许康辉怒不可遏。许蕴凡的话虽然骂着许蕴灵,可听在他耳朵里,却像是指责他这个当丈夫的不负责任,当爹也没当好。许康辉对姚氏不怎么样,对许蕴灵也确实忽视了多年,这事儿放私下众人心照不宣,可摆台面上来,就是在羞辱暗骂许康辉了。   “来人,拿我的马鞭来。”许康辉伸出手,他的贴身侍卫将一条马鞭放入他掌心,”我看你大姐姐对你的惩罚太轻了,让你如此不知轻重,你母亲管教不好你,我来管,好让你往后嘴巴把上门。”   看到许康辉的动作,柳氏和许蕴凡魂都要吓飞了。许康辉的手劲不是说笑的,他一顿马鞭打下来,许蕴凡怕是要去掉半条命。   柳氏和许蕴凡顾不上别的,一起哭着求情,希望许康辉收手。一时间场面哭天抢地,好不热闹。   “爹,你在干什么?”许蕴纯走了过来,好奇地看着许康辉。   “纯儿,这里没有你的事,你先回去。”许康辉不想许蕴纯看到暴力的一幕,软了语气哄她回去。   许蕴纯却已经看到了他手里的马鞭,当即惊道:“爹爹,你是要打三妹妹吗?”   许康辉蹙了蹙眉,当着许蕴纯的面,他打不下去。这个孩子天性单纯,他不愿意让她接触不好的事情。   许康辉思索着如何将许蕴纯哄骗回去,许蕴纯看了看蜷缩在地上哭得难以自己的许蕴凡,有些苦恼地说:“爹爹下定主义做的事,女儿本不该多嘴,只是我和蕴凡前些日子收到了元家小姐的请帖,小郡主要办春日宴,特地请蕴凡出席,蕴凡要是去不了,郡主肯定要不开心。”   许康辉闻言犹豫起来。元家不是一般人家,蕴纯和小郡王有意,蕴凡又和小郡主交好……   他思量片刻,收起了马鞭,对许蕴凡说:“这次饶你一顿,等春日宴回来,禁足半个月,没我的命令,不许出来。”   许康辉说完,才想起来许蕴灵在边上,摸了摸她的脑袋,叹了声气,内疚地说:“蕴灵,你受委屈了。”   许蕴灵吸吸鼻子,摇了摇头:“有爹在,女儿不委屈。”   许康辉闻言内疚感更深了,他想了想,转头对许蕴纯说:“纯儿,到了元府春日宴,多照看些你大姐姐。她独自生活在扶风苑,不容易。”   他说完,许蕴灵怔了下。   她怎么也要去春日宴?   不等她说什么,许蕴纯已经答应了下来。   “女儿晓得的。”   她和许蕴灵对视了一眼,勾唇笑了笑,像是不记得前一夜她娘让许蕴灵弄到祠堂去的事了,走到许蕴灵身边,姐妹好的挽住许蕴灵的胳膊,弯起双眼,一字一句地对许康辉说,“纯儿,一定好好照顾大姐姐。” 第9章 气死   许康辉一句话便拍板定下了许蕴灵两天后的行程。许蕴灵尚未来得及说什么,许康辉身边的侍卫躬身向他禀告军情事务。侍卫声音压得极低,仅许康辉一人听到。他脸色微变,握着马鞭的手悄然抓紧,不留半句话给自己女儿,转身就走。   许蕴灵试图拒绝的话卡在嗓子,无奈地看着许康辉离开的背影。   许康辉不见人影,许蕴灵顿感小臂一松,许蕴纯松开了她,转身去扶瘫倒在地上的许蕴凡。看着她红肿的脸,许蕴纯面露可惜,忧心忡忡道:“蕴凡,你的脸让大姐姐伤得真重,恐怕不好消肿。”   话音一落,许蕴凡脸色瞬间苍白,像是遭受了巨大的打击。就连一旁的柳氏也僵住了动作,眼神惊慌,变得六神无主,“这可怎么办啊?……二姑娘,我们蕴凡,你帮帮蕴凡,求你……”   “不过没有关系。”面对两人求助的目光,许蕴纯微微一笑,了然地安抚,“我已经叫了回春堂的沈大夫,沈大夫医术好,等他来了给三妹妹敷些药,保准让三妹妹去成郡主的宴会。”   “太好了。”柳氏劫后余生般的长松了口气,由内而外地道谢,“谢谢二姑娘。”   一旁许蕴凡捂住脸,也是一副感激的模样。但随即,她又朝许蕴灵投来愤恨的一眼。   许蕴灵看着许蕴纯简单几句就安抚了柳氏母女,笼络了人心,还不忘提一句提醒罪魁祸首是她许蕴灵。心里也是佩服。到了现在,她再看不透许蕴纯的真面目就是她傻了。   许蕴纯完全不是小说里描写的那般,是个水晶般惹人怜爱的单纯小姑娘。相反,这是位演技不输于她的女主。早前她还抱有侥幸心理能和女主搞好关系,如今看来想法是过于天真了。   许蕴灵不由联想到了鹤顶楼时许蕴纯和紫鹃的对话。也不知道这位白切黑女主具体在谋划什么。   至于春日宴,许蕴灵努力寻找小说里有关元家小郡主举办的这场名门闺秀聚会,却发现当日宴会的内容只有寥寥几句描写。   许蕴灵微不可查地蹙了蹙眉。   什么情况?   许蕴纯又安慰了许蕴凡和柳氏几句,无外乎是让她们不要担心脸和春日宴。只是她越说,许蕴凡看向许蕴灵的眼神更加阴狠。   过了会,紫鹃过来同禀告说沈大夫来了。柳氏赶忙拉着许蕴凡去见沈大夫。许蕴纯依旧站在游廊里,她看着默不作声的许蕴灵,眨了眨眼,忽然出声提醒说:“大姐姐,后天不要失约哦。”   许蕴纯提醒的刻意,许蕴灵不得不回视她,许蕴纯却冲她毫无心计地一笑,然后带着绿罗离开了。   抄手游廊上只剩下许蕴灵主仆三人。   水兰见人离开,开始替许蕴灵打抱不平:“大姑娘,三姑娘分明是故意那样说的,老爷为了二姑娘和元家小郡主的交情竟然就这样算了,这也太偏心了。”   “水兰。”清月低声告诫道,“谨言慎行。”   水兰不服气,还想说什么,让清月不赞同的眼神制止了。   “回去吧。”许蕴灵返身往扶风苑走。   “大姑娘,您不去给老爷请安了?”水兰依旧心绪难平,希望许蕴灵能借此去和总督说说,“三姑娘的事就这么算了?”   许蕴灵在前边走着,几不可闻地笑了笑:“哪能呢。”   许蕴凡不过是颗棋子,她要应付的现在可是有女主光环的许蕴纯了。   *   元家春日宴近在眼前,许康辉这两日忙得不见人影。许蕴灵有心早间去请安,结果许康辉出门比她还早。让她找的一堆拒绝参加春日宴的借口全部派不上用场。   许蕴灵有心在当日逃开,许蕴纯却像是预料到般,一早就在扶风苑门口等着,许蕴灵脚才跨出去,就见她阴魂不散似的黏在身边。   许蕴灵快烦死她了,可又不好动粗将人撵开。她和许蕴纯明面上没有撕破脸,她若是动手了,许蕴纯想来下一秒就能哭给她看,一哭可不得将疼她的许康辉招来。许康辉手里的鞭子可不是摆设。   马车载着三位姑娘去了郡王府。一路上许蕴灵闭目养神不吭声,许蕴纯和许蕴凡细细地交谈,期间许蕴凡不善的眼神几次落在许蕴灵身上。许蕴灵都置若罔闻。   元小郡主的春日宴是一场赏花宴。小郡主从小喜爱种栽花卉,疼她的郡王妃特地在王府后院扩建了一个花园,请了园艺师傅每日过来精修打理。这几日园中百花齐放,花香四溢,是个赏花的好时节,于是小郡主便邀了京中闺女前来赏闻。   递了请帖给郡王府,府里的人引着三位姑娘到了园圃,尚未进去,桂花浓香淡雅的味道扑鼻而来。三人闻着香味进入园里,只见一片五彩绚烂的花海。而花海中,已经来了多位名门闺女。她们围在一起,拥着中心的一个人。   处在中央的郡主元妍希看到她们,立时招呼:“蕴纯蕴凡,快来。”   “郡主安好。”   许蕴纯和许蕴凡给元妍希请安,许蕴灵落后一步,不卑不亢地福了福身,身姿举止完美,气度不凡,惹得元妍希多看了几眼。   “多这些礼数做什么。”元妍希拉过许蕴纯,戏谑地眨眨眼,“你都快成我嫂嫂了,不必来那么多虚礼。”   许蕴纯让她直白的话闹个大红脸,羞赧地说:“郡主您说的什么话,我和小郡王八字还没一撇的事,怎么好乱声张。”   “我哪有乱说。”元妍希不以为然,打趣道,“我哥哥天天将你挂在嘴边,将你夸的是个天上有地上无的仙女。昨儿我还听到哥哥在和母亲说,等你笈笄了就来许府提亲。你可不是要快成我嫂嫂了。”   “郡主,不要说了。”许蕴纯让元郡主越说越害臊,脸红的像个大苹果,眼神难为情地闪躲,一副小女儿让说中心事羞涩的模样。   “蕴凡,我难道说的不对吗?”元妍希笑着询问一边的许蕴凡。   许蕴凡点头附和,笑道:“可不是如郡主说的么。二姐姐,小郡王同你两情相悦,这是多少人羡慕不来的事。郡主又与您交好,往后妯娌间都亲密。”   许蕴凡一说完,三个人心照不宣地笑了起来。   “对了,这位是……”元妍希和许蕴纯、许蕴凡联络完感情,终于记起来还有一个许蕴灵,她探究的目光落在她身上,“蕴纯,你们一起来的吗?”   许蕴灵已经被冷落成了习惯,十四年前她一直窝在扶风苑,从来没有参加过贵女之间的宴会,以至于京都中的贵女都不认识她。   “她啊。”许蕴灵还没有自我介绍,许蕴凡抢先回答,嘴角一撇,语气十分不屑,“她就是我们府里的倒霉丫头。”   这话一出,元妍希和其他贵女露出一副了然且鄙夷的神态。   元妍希拿起帕子遮住嘴巴,啊了一声,有些厌恶般地小声说:“原来是她啊。”   嗯?许蕴灵玩味地笑了笑。   似乎发生了些她不知情的事情。   她看了眼许蕴纯,视线一对上,原本在看热闹的许蕴纯忽然勾了唇角,偏头对许蕴凡说:“三妹妹,郡主在呢,不要在大家面前诋毁大姐姐。”   “诋毁什么。”元妍希瞥她一眼,无奈道,“你啊,就是心地太善良了,所以才会让一人在你头上作威作福。”   许蕴纯叹息:“大姐姐不容易,如果能让她心里好受点,我不介意的。”   许蕴灵看着她们一唱一和,有些好笑地出声:“请问郡主,我如何在二妹妹头上作威作福了?”   “你自己做的事情还敢装糊涂。”元妍希厌恶地皱眉,“蕴纯人好,你就这般肆无忌惮地欺负她,现在到了我们面前还不承认。”   许蕴灵有些烦这般藏藏掖掖,语意不明的话。许蕴纯弯弯绕绕的心思,明摆着在恶心她。许蕴灵自然不会吃闷亏。她要恶心回去。   许蕴灵面上懵懂,显出恰到好处的几分无措,状若无辜地问:“我在家中无人问津了多年,不似二妹妹和三妹妹这般有人体贴关心,许是我无意间的举动,让二妹妹和三妹妹误会了。”   许蕴灵一副我有苦衷,我被逼无奈,我不是故意的表情,让周围一圈人愣了愣。   敢情许府有什么内情?   元妍希让许蕴灵说得不免好奇起来。她虽与许蕴纯是手帕交,可各家府里总归会有些外人不足道的家事。所谓家丑不外扬,有头有脸的人家绝不会将这些说给外人听,为着脸面,没有谁想成为旁人茶余饭后的笑话。   “为什么无人问津?”元妍希好奇道。   许蕴纯猛然惊了一惊。心中有些不确定起来。许蕴灵总不会这般没点礼数,在郡主面前将家中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全抖落出来吧。   可要真是这个结果,那她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吗?   许蕴纯倏然看向许蕴灵,她后悔了。   许蕴纯想赶紧将话题揭露过去,但许蕴灵怯怯地看了她一眼,不给她机会,“郡主有所不知,我的母亲早逝,后来由二妹妹的母亲,苏姨娘管家,照顾我的起居。姨娘不是很喜欢我这个嫡女,所以一直将我丢在扶风苑,让下人背后叫我倒霉丫头。二妹妹和三妹妹许是让姨娘教坏了,学着下人们一起在背后编排我的不是。”   许蕴灵添油加醋了一番,直接将矛头对向许蕴纯的娘,顺便将她和许蕴凡也拉下了水。她观察着许蕴纯的表情,果然见她一副震惊又气愤的模样。   估计是被她的不要脸和无耻惊到了。   许蕴灵舒爽地想。   “郡主有所不知,我爹方从地方回来,苏姨娘便因为欺凌我的事关近了祠堂抄佛经。”许蕴灵忧愁地说,“我也不想看到这个结果的,可是二妹妹的娘实在做得太过分了,我爹都看不下去了。所以二妹妹有气怪罪我,我也是可以理解的。我不怪二妹妹。”   许蕴灵学着方才许蕴纯的套路,一副即便我被欺负了被冤枉了可是我不怪你们。   “是这样吗?”元妍希纳闷地看向许蕴纯,“这和你说得不一样啊?”   许蕴纯一口气本就气得被憋在喉咙,此时见元妍希疑惑的模样,这口气差点没上来,脖子都涨红了。   “蕴纯你没事吧?”许蕴纯气得说不出话,手指颤抖,元妍希没注意到,以为她是哪里不舒服。   许蕴灵看了看,心想这时候许蕴纯也许需要一颗速效救心丸。可惜古代没有,于是她忧心地说:“郡主,二妹妹瞧着要喘不过气了,估计是因为苏姨娘羞愧难当吧。”   许蕴纯脸更红了。   “哎怪我,不该说的。”许蕴灵长叹一声,赶忙说,“郡主,还是请太医来给二妹妹瞧瞧吧。”   许蕴纯要气死了男主可不得发疯。   她跑路可不想接着被追杀。 第10章 遇见   眼看元妍希真的在考虑许蕴灵叫太医的建议,许蕴纯心中警铃大作。真把太医招来,到时丢脸的可是她。   许蕴纯连忙抬手放在喉咙的位置,顺了几口气,假模假样地说:“郡主不必了,我方才开口太着急,一口气岔在喉咙里,一时有些缓不过来。现在感觉好多了,不劳烦太医跑一趟。”   “你没事就好。”元妍希也是松了口气。许蕴纯是自己哥哥喜欢的女孩,她还真怕许蕴纯出些什么事。   “我只是……只是因为方才大姐姐的一番话。”许蕴纯一开口就红了眼眶,迟疑地看着许蕴灵,有些惧怕和小心,“我知晓大姐姐身世可怜,也一直讨厌我母亲。可你不能因为嫉妒就诋毁她,还将不曾有的罪名安在她身上。”   许蕴纯的话虽然是在解释,可细听下来,却是在暗暗指明,许蕴灵因为嫉妒而污蔑许蕴纯以及她的母亲。她刚才是在撒谎。   一边的许蕴凡见状立马顺杆子往上爬,接话道:“郡主你有所不知,我们大姐姐不仅嫉妒二姐姐有娘亲,还嫉妒爹爹对二姐姐的好,前两日我不过是替二姐姐抱不平,大姐姐就打了我一巴掌。”   许蕴凡为了彻底报复许蕴灵,这次不顾旁人的眼光,将挨打的事颠倒了黑白,大剌剌地捅了出来。她把脸伸到元妍希和其他贵女面前,让她们看她脸上的印子,委屈又忿忿地倾诉,“郡主您看,我的脸上现在隐约还能瞧见大姐姐的手印,她这是下了狠手啊。”   元妍希和其他贵女好奇地探头去瞧。其实她们也看不清楚什么掌印不掌印的,只不过和许蕴纯还有许蕴凡的关系好,一致地偏向了姐妹俩,一个个煞有其事地点头应是。   元妍希方才对许蕴灵的话有些存疑,一听两姐妹的解释后,摇摆的心立马偏向了许蕴纯。于此同时,她认定许蕴灵在说谎,对她的印象愈发差了,万分厌恶道:“想不到你是一个如此心胸狭隘,手段狠毒的女人。甚至在本郡主面前也敢搬弄是非,颠倒黑白,诽谤许府当家主母和小姐。我看你才是需要好好关在祠堂抄佛经的人。”   “就是,这种人有什么资格进来郡主的赏花宴。”   “和她待在一个花园,我都感觉恶心了。”   “可不是这么说。”   其他贵女压低声音七嘴八舌地附和,无一不是在表达她们对许蕴灵的排斥和嫌弃,话语是不加掩饰的轻鄙。   许蕴灵本来就预料到许蕴纯的一帮小姐妹不会对她有好话。她倒也不在意这帮闲得要死的京中贵女说的内容,只是元妍希似乎说了一个词。   夫人?   许蕴灵敏锐地察觉到,许蕴纯似乎是对元妍希隐瞒了什么。   元妍希和其他贵女继续义愤填膺,间隙不忘安慰一旁受了偌大委屈的许蕴纯和许蕴凡。   “二妹妹,我怎么会嫉妒你呢。”许蕴灵语气莫名,压着冤枉的愤怒,有些矜傲地说,“我母亲虽然去世,可爹爹一直不曾娶妻,她仍是我爹明媒正娶的总督夫人,我也是名正言顺的总督嫡小姐。我为何要自降身份和一个妾室的女儿过不去。而且同你说的嫉妒正相反……”   许蕴灵刻意地停顿了下来,抬眼看向许蕴纯,意味深长。   许蕴纯怔愣片刻,瞳孔骤缩,明白过来。   “你的母亲苏姨娘,一直嫉妒我娘的位置……”许蕴灵的话恰到好处的戛然而止。   话音一落,刚才叽叽喳喳说成一团的贵女团像是被按了暂停键,她们哑然失声,瞬间安静了下来,不约而同露出惊讶的神色,纷纷看向许蕴纯。   泰安侯府的小姐则是困惑的直接问许蕴纯:“蕴纯,你娘不是已经成了总督夫人了吗?”   “我……”许蕴纯吞吞吐吐。她早已白了脸色,眼中难掩被发现真相的惊慌和狼狈。缩在袖子里的指甲下意识地掐入了掌心,疼痛逼得她要清醒,可众人的目光仍是让她脑子一片空白。   纸包不住火,她被发现了。   甚至在这样一个情形下让许蕴灵揭穿。许蕴纯整个人都有些恍惚。   贵女们一个个都是人精,许蕴纯的犹豫她们哪能看不出来。这种后院私事她们就算没有经历过也听说过。尤其今天小郡主邀请来的小姐,无论哪位都是府里正儿八经嫡出的身份,天生的地位高出一截。许蕴纯和她们一比,就像一群真凤凰中躲进了一只鸾凤,可笑的紧。   一时间,其他贵女看许蕴纯的眼神都不对劲了。   许蕴纯如坐针毡,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难堪。   而一边的许蕴凡,此时也歇了嚣张的气焰,沉默着不敢多说什么。   “好了。”元妍希率先打破了沉默,她皱着眉头,心里不快到了极点。她不满地扫了眼许蕴纯。   想不到许蕴纯竟然骗她。   元妍希虽然和她是手帕交,可一想到她要是顶着庶女的身份嫁给她哥哥变成郡王妃,元妍希只觉得心里跟吃了一只苍蝇一样恶心。   这件事继续深究下去,丢人的恐怕不止许府,还有他们郡王府也一样。   元妍希一下子没有了之前对许蕴纯的亲热劲,她扫了周围一圈贵女,淡声警告,“这件事到此为止,还有,本郡主不想有一天听到外面也在谈论这件事。”   其他人哪能不明白元妍希的意思,当即面上点头应是,至于心里,谁知道她们怎么想。   元妍希即便贵为郡主,也不好对各府的小姐强制命令什么。转头看到许蕴纯,她脸色微沉。   她现在一点也不想看到许蕴纯这张极具欺骗性的脸。   元妍希起身,看也不看许蕴纯,对其他人露出和善的笑意,“走吧,我的花园里还种了几颗银杏和枫叶,现在正是叶子变色的时节,我们一同过去看看。”   其他人笑若无其事地应好。   元妍希走了两步,想到什么,回头竟对许蕴灵说:“蕴灵,你还没来过郡王府吧,一起来吧,我带你好好逛逛。”   许蕴灵适宜地露出惊诧的表情,而后回过神来,笑了笑,开怀地应道:“好啊。”   一行人去欣赏银杏和枫叶树,许蕴灵故意走在后面,趁元妍希不注意时,转头对留在原地的许蕴纯无辜地笑了笑。   许蕴纯恨的掌心掐出了血。   许蕴灵跟在元妍希交好的姐妹团里。虽然她的身份被接纳了,但她们的关系并无任何的拉近。元妍希对她的反应,更像是之前对她口出恶言的道歉,而且道歉的十分隐晦,反而像是种施舍。   许蕴灵溜溜达达地跟在后面,也不在意元妍希和她姐妹团的冷落。她一个人倒是落得个轻松自在。   郡王妃为元妍希建造的花圃占地面积很广,里面种了各种各样的花卉植物,堪比现代大型植物园。许蕴灵读书时忙着学习,工作了忙着加班,很少有空闲时间去植物园看看花草树木。如今借了重获一次的机会,她反而有时间有心情慢慢欣赏起来。   许蕴灵渐渐落到了队伍后面,元妍希和她的小姐妹越走越远。她再一个转头时,看不到姐妹团的踪影了。   许蕴灵也不着急,悠哉悠哉地看看花木,准备再过十来分钟她就回许府。   许蕴灵正在看一株珍贵的金花茶,金黄色的花瓣颜色璀璨,花薄而莹润,深橘色的花蕊粒粒分明,小巧精致,碗状的花朵簇簇绽放,仿佛一轮耀眼的太阳。   金花茶被称作是“茶族皇”,许蕴灵没想到会在元妍希的花园见到实物。她一时观察的入神,不曾注意到郡王府的一个丫鬟向她走了过来。   “许大姑娘。”丫鬟低眉敛目地站在许蕴灵的身边,长舒了口气,颇为庆幸地说,“原来您在这儿啊。”   许蕴灵惊了一惊,稳下心神,不由问:“你是……?”   丫鬟:“奴婢是郡主身边的一个小丫鬟,方才郡主转头没找见您,以为您在花园中迷路了,所以特地吩咐了奴婢给您带路。”   许蕴灵点点头:“我看金茶花看得忘了时辰。郡主呢?”   丫鬟说:“这会儿功夫郡主估摸离开花园,和别的小姐去了随堂院。随堂院路您恐怕不认得,由奴婢来给您带路吧。”   许蕴灵确实不认识随堂院的路,于是点头:“好。”   丫鬟在前边走着。许蕴灵跟在后面。   郡王府房子的规制比总督府高的多,院子也大,垂花门走过一扇又一扇,许蕴灵跟着丫鬟七晚八绕,来到了一处大园子。   园子里一片寂静,中间是一个大池塘,假山错落地叠在池塘一旁,再边上是一处亭台水榭。石板小道绕着池塘,穿过水榭就到了对岸的院落。   “大姑娘,郡主她们就在对面的随堂院,您自己过去吧,奴婢就不过去了。”丫鬟站在水榭的台阶上,侧身请许蕴灵先行过去。   许蕴灵不疑有他,点了点头抬步往前走。   只是走了两步似乎没听到丫鬟离开的动静。   许蕴灵转过头。   却一眼瞧见丫鬟伸出了双手,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意图将她从水榭推入池塘中。   许蕴灵吓了一跳。   眼下的处境,她逃开已是不可能,可若不逃开,掉下去的可是她了。在元府掉入水里,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样的后续。   情急之下,许蕴灵来不及思考,条件反射地矮身蹲了下去,头顶堪堪避过丫鬟的一双手。而那丫鬟似乎没有预料到她的反应,急忙上前一步弯腰,只是她跨的动作太急,脚尖踢到了台阶,竟直接腾空着飞扑了出去。   扑通一大声,池塘溅起好大一团水花。   嘶——   许蕴灵目瞪口呆。   水榭一旁的垂花门下,赵长渊静静直立,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幕。   他看着她矮身蹲下,看着她因为丫鬟掉水脸上露出呆愣的神情。她的脸上溅到了几滴水珠,沾在白皙的皮肤上仿佛在发着细碎的光。一双小鹿似的眼睛睁得圆圆的,在回过神来后,匆忙地左顾右盼。   再然后,她看见了自己,眼里瞬间迸发出希望的光芒。   只是路过的赵长渊:?   作者有话要说:   路过吃瓜的王爷即将再次被征用 第11章 身份   赵长渊与她对视了几秒,目光轻描淡写的从池塘里掠过,对于丫鬟的挣扎视若无睹,他平静地转身离开。   许蕴灵本以为四下无人,结果没想到竟然会在郡王府看到一张熟面孔。水里的挣扎变得微弱起来,许蕴灵即便有再狠的心思,也做不到眼睁睁看着一条活生生的人命消失在她面前。   她充满希望地看着赵长渊,然而出乎她意料,赵长渊竟然转身就走。冷漠的态度,就和她挂在墙头下不来一样,丝毫没有伸出援助之手的意思。   许蕴灵哪里能让他跑掉。   再不救人就来不及了。   她想也不想,急冲冲地跑下来,一把拉住了赵长渊的衣袖。她跑得太急,一猛子扎下来,额头直接撞在他的脊背上。   皮肤下是冰凉丝滑的绸缎,凉意过后,是属于陌生男人的体温,松木的淡香萦绕在鼻端,许蕴灵眨了眨眼,怔忡了一下。   和她的恍惚不同,赵长渊几乎是瞬间绷紧了身体,眉间猛然一皱。不止如此,他身边的氛围陡然间变得紧张危险起来。   藏在附近的暗卫蓄势待发,如狼般的眼神紧盯着赵长渊背后的小姑娘。一旦许蕴灵有任何不利于摄政王的动作,他们务必会一刀毙命。   然而许蕴灵丝毫没有察觉到剑拔弩张的气氛,她的心神有刹那间的飘忽,不由自主地放在了近在咫尺的男人身上。   上一回她急着从围墙下来,对接住她的人并没有很关注,她只记得拖住自己的那双手很稳,而手的主人长得很英俊,至于其他感觉,远没有现在来得那么清晰和深刻。   她情不自禁地眨眨眼。   现在他们离得很近,近到她再往前一点,她的鼻子,她的脸就能贴上他温暖的后背。只要他一个转身,也许她就会被拥入怀中。   他看起来削瘦,不过在衣服下的肌肉似乎格外的紧实。   他的身材一定很好。   许蕴灵发散了思维,有点没头没脑的想。   一时间谁都没有动作。   赵长渊眼神往周遭一扫,暗卫接到他的指示,收起了开鞘的刀锋。   一场致命的危险消散于无形中。   许蕴灵仍然无知无觉,甚至忘记了该有的反应。   直到赵长渊闪身一躲,她眼前的光线变亮。   赵长渊敛眉站在她面前,周身冷峻的气势悄然收起,他摩挲着大拇指上的玉扳指,语气淡然且无奈:“又怎么了?”   什么叫又怎么了。   许蕴灵无端地感觉出他嫌弃的意味。   不过当下不是介意这点小事的时候。   许蕴灵脑子一个激灵,立马想起了人命关天的大事。她条件反射地拉起赵长渊,将人往池塘那带:“有人要淹死了,别光看,快点帮忙救人啊。”   赵长渊由她拉着走,目光定定地落在两人握在一起的手上,而后看向许蕴灵的后脑。女子主动牵男人的手,这等大胆且叛逆的动作,整个大宣朝恐怕找不出第二个女子来。况且,他身份尊崇,无人敢近他身,无人敢对他有丝毫的不敬。   她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事?   赵长渊淡漠地瞥了眼在水里微弱挣扎的丫鬟,不疾不徐地反问:“你为什么不救?”   许蕴灵着急,直截了当地说:“我不会游泳呀,我要是会游水我就救她了。”   赵长渊看她,忽然觉得有些趣味起来,兴味盎然道:“她要杀你,你还想救她,如果你救她上来,不怕她再杀你一次?”   “那我就把她踹回水里。”许蕴灵想也不想地说   赵长渊听到她的回答有些意外。   他以为她救了这个丫鬟,往后也不会计较对方做得事。   赵长渊看了她一眼,语气淡淡,不以为然道:“既然如此,又何必多此一举救她。这本就是一个要害你的丫鬟,她如今落水,也不过是咎由自取。”   “不一样。”许蕴灵废了老大劲将赵长渊拉到水榭,有些气喘地催他,“她快没气了,赶紧救人吧。”   说完许蕴灵推了推赵长渊,没推动。   她熟稔的都不带客气的语气,倒是让赵长渊难得的又语塞了一下。   “愣着干嘛呀。”许蕴灵看了眼水里的丫鬟,以为他是一定要得到她的答案,好心多解释了一句,“这人我留着有用。请你帮帮我吧。”   她气喘吁吁,两颊也红了起来。见他没动静,她微微仰起头,用那双澄澈明亮的鹿眼望着他,带着浓烈的祈求。   赵长渊也不知怎么的,他原不是管闲事的人,此刻竟鬼使神差地开口:“楚恒,救人。”   许蕴灵有些莫名,却听见耳边一道疾风而过的声音。   一个黑衣男子从水榭屋檐飞掠而下,拎起丫鬟的后领将人丢在了水榭里。   丫鬟浑身湿透,气息微弱,黑衣男子拿剑鞘在她身上几个部位拍打了几下,然后许蕴灵就看到丫鬟侧身猛烈地咳嗽起来,伴随着的还有一口口的池塘水。   好歹救过来了。   许蕴灵长舒了口气,不由得看向这个叫楚恒的人。   只是一眼,她突然愣住了。   等等——   楚恒?   许蕴灵眨了眨眼,复又眨眨眼。   她觉得这个名字有点耳熟,似乎在哪里听过。   在哪里听过——   脑中灵光闪过,许蕴灵不由自主地瞪大了双眼,见鬼似的看着楚恒。   小说!   这个人,他不就是那个摄摄摄摄政王的得力手下吗?   他怎么在这里?   那摄政王……   “给你救活了。”赵长渊的声音适时的在许蕴灵的背后响起。   许蕴灵思绪一顿,猛地僵住了身子。   喉咙莫名干涩起来,她有些紧张地咽了咽口水。   赵长渊看了眼地上的丫鬟,忽然想到什么,抬眼看向许蕴灵,带着几分戏谑,煞有其事地问道:“我帮了你两回,真的不考虑以身相许吗?”   许蕴灵:“!!!”   赵长渊不过是起了逗她的心思,然而许蕴灵却是将他的话当真了,内心顿时翻江倒海起来。   脑子里只有三个念头。   她遇到了小说里的变态王爷!   王爷说要娶她!   难道她要代替女主了????   许蕴灵这次真的有些反应不过来,站在原地发了好久的呆,懊悔快将她整个人淹没,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她竟然那么早就撞见了摄政王,还厚脸皮的和人家自来熟。   许蕴灵欲哭无泪,恨不得重新穿越一次,她发誓这次就算摔断腿她也不会让摄政王强行接住她。   可是现在来不及了。   赵长渊见她许久不说话,疑惑地看过来。   “怎么不说话?”   许蕴灵捏了捏拳头,不动声色地深吸了口气,极力保持镇定的模样,敷衍说:“没什么。”   她垂下眸子,尽力不去看赵长渊。   只是她再怎么掩饰,在赵长渊面前,仍是不够看。   赵长渊眸光定住,直直望向她,神情变得莫测高深,收敛的气势无声地散发着威压,震慑的许蕴灵一颗心怦怦狂跳起来。   他像是藏起兽爪的猛兽,终于露出了尖锐可怖的爪牙,带着极具骇人的压迫感,沉声道:“你在想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许蕴灵:啊啊啊她没了!   (:甜文,不狗血,不要害怕 第12章 识破   赵长渊慢条斯理地摩挲着翠玉扳指,如墨般的眼睛深邃且犀利,他看着面色略带异样的许蕴灵,状似随意地重复道:“你在想什么?”   他的声音低沉又好听,语调也轻缓柔和,可在许蕴灵听来,这一句无疑像是一道催命符,似乎只要说错一个字,她当即就要身首异处。   要知道小说里的赵长渊可是一个狠角色。   大宣朝与边境西夷族征伐不断,赵长渊的父亲老宁王常年驻守在焚河一带。赵长渊从小跟随父亲长大,十岁就能上战场杀敌,斩杀蛮族部落副将。十三岁那年仅带领三千精兵抵抗西夷三万大军,从蛮子手里救下老宁王,而后又杀了个回马枪,一箭射杀西夷图腾苍鹰,狠灭西夷士气。   昭德一年,老宁王战死疆场,赵长渊接过父亲衣钵,承袭宁王爵位,临危受命带领各路军将士,和西夷在沙丘殊死一战,斩杀西夷首领,将蛮子赶至北麓山。自此赵长渊“战神”“活阎王”的称号在百姓中广为流传。只是蛮子尚未完全剿灭,昭德三年,德宗因病驾崩,临终前立赵长渊和钱惟庸为辅佐大臣,扶持幼帝穆文帝登基。   赵长渊接到诏令班师回朝。他和首辅钱惟庸一武一文。因穆文帝根基不稳,心怀不轨的朝臣蠢蠢欲动,赵长渊手腕凌厉,杀伐果断,孟陵一案斩杀官员数百人,一时间血流成河,肃清朝堂,奠定了他摄政王的地位。   穆文帝二年,三朝元老钱惟庸去世,年仅二十岁的赵长渊权倾朝野。他位极人臣,虽说“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实际上,谁不知晓,就是穆文帝也得礼让三分,更何况军权在他手里,谁都要忌惮。   这样一位从战场尸山血海里杀出重围的人,又在官场淫浸周旋多年,绝不如他现在所表现的那般无害。   许蕴灵内心忐忑极了,她打死也想不到,书中那般狠绝的人,长相具有欺骗性不说,就连身上杀伐的气质也能掩藏的一干二净。完全让人猜不到他真实的身份。   许蕴灵暗暗吐槽了一番小说内容的不靠谱,居然将赵长渊提前回来的事情也不写清楚。她现在悔得肠子都要青了。明明她是要躲开男女主的,即便躲不开女主,但权势滔天的男主一定要躲开,可万万没想到,她竟是自己撞到男主跟前去了。   许蕴灵极力掩饰自己的慌张和紧张,她绞尽脑汁思考如何能让赵长渊不那么关注自己,可是冷不防的,她的余光瞥到了他的动作。   许蕴灵久久不回话,赵长渊往她的方向走近了一步。   许蕴灵:!   两人离得极近,许蕴灵条件反射地拉开和赵长渊的距离。   赵长渊看她。沉静的眸子久久停留在她脸上,察觉她的意图,赵长渊眸光微深,平静地开口:“躲我?”   许蕴灵后退的脚刹那间停住,脊背立时冒出了冷汗。   “没、没有啊。”许蕴灵极力保持镇定,只是她说话时下意识避开了他直白的目光。   “没有?”赵长渊喜怒不辨,审视地看了她一眼,“那为何不敢看我?”   许蕴灵快哭了。给后悔的。   但她不能真的哭给赵长渊看,谁也不知道这位摄政王心里对她是个什么想法。   许蕴灵暗自深吸了口气,装模作样地眨眨眼,脸上一派无辜茫然的神态,“没有不敢看你啊,我方才只是在思考问题。”   许蕴灵拧着眉,困惑的看了眼地上的丫鬟,认真地说,“她怎么还不醒过来?”   赵长渊微微挑了挑眉,唇角微不可查地勾了勾,转眼又恢复如常。他兴味盎然地看着小姑娘在他面前表演。   方才她虽极力掩饰情绪掩饰的很好,可仍是逃不开他的眼睛。那一阵听到楚恒名字时异样的沉默,以及她悄然僵硬的神情,疯狂眨动的睫毛,还有懊悔的差点哭出来的样子……   赵长渊看得饶有兴趣。   看她的反应,她应该是猜出了他的身份。   他以为她会畏惧自己,可是没想到,她仅是震惊纠结了片刻,竟然开始懊悔了,甚至不着痕迹地在躲他。   躲他?   赵长渊意味深长地看了看许蕴灵。   许蕴灵假装没发现他在看自己,低头打量了一番丫鬟,对一旁像根柱子似的楚恒说,“能让她快点醒过来吗?”   楚恒看向赵长渊。   赵长渊颔首:“照做。”   楚恒从怀里掏出一个瓶子,往丫鬟嘴里喂了一粒东西。许蕴灵忍不住瞧了眼,想看得仔细些,却见楚恒手速很快地将瓶子塞回了兜里。   许蕴灵好奇难耐,下意识地想问赵长渊,给丫鬟喂的什么东西。只是拉拽袖子的手指才探出两根,她立马反应过来,这是摄政王,不是能随便碰的。万一她碰一下,就要没了手指头呢。   许蕴灵蜷了蜷莹润白皙的指节,悄没声息地缩了回去。   赵长渊垂眸睨了眼,笑意轻轻浮现。   有了楚恒的药,丫鬟很快咳嗽着睁开了眼睛,视线有片刻的茫然。许蕴灵负手弯腰,笑眯眯地看着她:“醒了啊,还认得我吗?”   丫鬟茫然地看了许蕴灵一眼,倏然睁大了眼睛,一脸的慌乱无措:“许、许大姑娘。”   “看来没淹傻。”许蕴灵收了笑,直起身子,垂眸居高临下地看她,开门见山地问道,“说吧,谁让你将我推下水的?”   丫鬟眼神闪躲,磕磕巴巴地说:“没、没有谁,是奴婢自己鬼迷心窍,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不小心……”   “不小心?”许蕴灵打断她的话,她轻笑了一下,而后走到楚恒面前,看了看他手里的刀,仰头认真说,“劳驾,能借我用一用吗?”   楚恒犹豫,恐怕想到了什么,再次看向赵长渊。   他听从赵长渊的命令。   许蕴灵知道了赵长渊的身份,其实很不愿意和他有正面对视的机会。可不得到他的应允,楚恒不会有任何举动。   她毕竟有求于他。许蕴灵回头去看赵长渊,指着楚恒手里的刀:“我要借一下这个。”   赵长渊抬眼看她。   许蕴灵和他对视,露出几分拘谨和局促。   不得不说,赵长渊即便努力伪装成温文尔雅的样子,可他给她的压迫感仍是太重了。   赵长渊率先移开,对楚恒说:“给她。”   许蕴灵莫名松了口气,拿过楚恒手里的刀,然后用力一拔,白色冷光从她面上闪过,冷冽逼人。刀锋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下一秒就落在了丫鬟的脖子上。   丫鬟脸一白,整个人瑟缩了一下,惊恐道:“许、许大姑娘……”   “不说实话?”许蕴灵面无表情,“不说实话我就动手了。要命还是要护着你主子,你自己看着办。”   说着,她手里的刀往前挪了挪。   身后的赵长渊挑了挑眉。   “我数三个数。”许蕴灵冷下脸,不耐烦地催促,“一……二……”   “我……我……”丫鬟哆嗦,刀的距离贴近了她,皮肤上冰冷的寒意激得她心慌。丫鬟忙不迭地说,“我说,我说,是您的妹妹,许二姑娘。她拿钱收买了我,让我把你在这个时间点带到这里来,将你推入水。”   “这个时间?”许蕴灵皱起眉头。   丫鬟点头忙说:“二姑娘保证你不会出事,有人会救你的。”   有人会救她?许蕴纯怎么会知道?   电光火石间,许蕴灵想到了一种结果。   她愣了愣,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回头看赵长渊。   赵长渊看她,觉得她的这个反应有点意思,“你听到了,幕后黑手是你的妹妹。”   许蕴灵眨眨眼,猛然回神。   她意识到一个事实,赵长渊和许蕴纯现在互不认识。   与此同时,她心里突然升起一股浓浓的担忧。   她不会是弄巧成拙了吧?   “哦。”许蕴灵迅速收拾自己脸上的表情,转过头,不让赵长渊察觉到端倪。   赵长渊转动扳指,淡声说:“既然是你的家事,那么……请便。”   赵长渊抬脚离开,楚恒收回自己的刀,跟在他后面。   赵长渊和楚恒的背影让假山挡住,许蕴灵后怕地捂住心口,长吁一口气。一时半会儿的,她的心情仿佛坐了回过山车,起起伏伏之间夹着惊心动魄。   希望她以后不要再碰见赵长渊了。许蕴灵暗自祈祷。   “许大姑娘,我能走了吗?”丫鬟浑身湿透,秋风一吹,她冻得瑟瑟发抖。   许蕴灵低头看她,轻笑了声,了然道:“别急,我的好妹妹给我安排了一出戏,我要接着唱完。”   园子入口的垂花门有人声在逐步接近,喧闹声传入园中,能听清是元小郡主的姐妹团到了这个地方。   许蕴灵眯了眯眼睛。   地上的丫鬟显然也听到了动静,脸刷拉一下又白了一个度。   “记住你刚才说的话。”许蕴灵冷了声,警告丫鬟。   她刚说完,元妍希一帮人踏入了园子。她们脚步匆匆,似乎是有目的性地往许蕴灵的方向走来。   不一会儿,元妍希的声音响起:“蕴纯,你说看到你大姐姐在这个园子里?”   作者有话要说:   (:王爷表示:躲他,想都别想!   ps:再显示更新说明是在修改错别字 第13章 反击   元妍希的话落下,许蕴纯略带纳闷的声音响起:“可是,我看见大姐姐往随堂院的方向来了呀。”   “那她人呢?”泰安侯府的小姐张望着园子,却没有发现许蕴灵的影子,她狐疑地问许蕴纯,“蕴纯,该不会是你看错了吧。”   “应该不会吧。”许蕴纯拧眉认真思索,忽而面色一变,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   泰安侯府的小姐奇怪道:“怎么了?你是不是真的记错了?你姐姐其实没有往随堂院来。”   “这……”许蕴纯绞着手帕,吞吞吐吐,含糊其辞道,“这我也不知该不该说,实在是有毁大姐姐的名声,许是我方才路过时瞧错了。”   许蕴纯闪烁其词,贵女团的小姐们听得也是一头雾水。不过即便如此,有心人还是能从许蕴纯的神色和含糊的话语中窥探到一些关于许蕴灵的不寻常。她们猜测许蕴灵恐怕在园子里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元妍希身为举办这场宴会的主人,自然不愿意看到自家府里出现风言风语,于是温声劝道:“蕴纯,你有什么话直说吧。许大姑娘若真出了事,大家同是姐妹,也方便一起商量。”   许蕴纯思量片刻,终于点头低声:“我看到大姐姐和一位陌生男子走在一起。而且大姐姐身上似乎湿透了,外间罩着一件男子的衣物。”   许蕴纯一说完,周围的贵女团们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   男女私相授受,在这群小姐接受的教育理念里,可是一件能捅破天的大事。其影响可以用恶劣来形容。尤其对于女子来说,私下和男子相通,不光会毁了自个儿的清誉,所在的家族也会因此蒙羞,在贵族林立的京都成为大家的笑柄。因为世俗总归对女子苛责些。   这下连元妍希都忍不住肃了脸,沉声道:“你说的可是真的?”   许蕴纯看了眼一边的许蕴凡,许蕴凡接收到她的视线,连忙搭腔,煞有其事道:“二姐姐说得真的,我也看到了。”   有两个人的证词,元妍希不得不认真对待。若是真的,许蕴灵这件事发生在她府里,那男子指不定是元府的人。那她绝不可能放任为之,让郡王府沾上丁点的丑闻。   元妍希拉着许蕴纯单独走入了水榭里,隔绝了周围一圈想听八卦的贵女,压着声严肃道:“你可看清你大姐姐身边人是谁?”   许蕴纯一时为难,咬了咬唇,支支吾吾的就是不给个准话。元妍希不免着急起来,有些不能控制地提高了声音:“你倒是说呀。”   其他人忍不住侧目过来,凝神偷听。   许蕴纯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手指往上指了指,敬畏道:“永乐巷的那位。”   “永乐巷?”元妍希一时间呆住了,不可思议道,“王爷怎么——”   元妍希不可置信,摄政王怎么可能会出现在元府,甚至和许蕴灵在一起。她下意识地觉得不可能,脱口就要否认,只是话到一半,元妍希突兀地止了声。她突然想到,早间她去和母亲请安时,似乎听到家里要来一位贵客。   元妍希心头慌乱,急忙叮嘱许蕴纯不要多言,“许蕴灵和王爷在一起的事不要声张,你回去同许总督商量——”   “你们在说什么悄悄话?”冷不丁的,元妍希和许蕴纯背后突然蹿出一道声音,两个人吓得差点尖叫,待看到说话的人是许蕴灵时,元妍希和许蕴纯神情顿时不自然起来。   许蕴灵神出鬼没,不止元妍希和许蕴纯惊了一惊,就连另一边的贵女团们也没有察觉到她的靠近,被她突如其的出现吓了一跳。   “你走路怎么没点动静。”元妍希心有余悸,忍不住责怪。   “有动静的呀。”许蕴灵背着手,施施然地走入水榭。她的身后跟着一名埋头走路的丫鬟。丫鬟身上湿漉漉的,一走一个水印子。许蕴灵来到两人面前,无辜道,“我刚才说话就是在提醒你们呀。只是你们讲得太投入,没有注意到而已。”   许蕴灵说着,往许蕴纯瞥了好几眼。然而许蕴纯却将注意力放在了丫鬟身上。自丫鬟出现之后,她的脸色差的像是下一秒就要昏倒了。   元妍希让她的歪理气得胸闷,好像被吓到是因为她们自己的缘故。可一想到许蕴灵在元府做出的胆大包天的事,元妍希就没有好脸色,她直白道:“你都听到了?”   许蕴灵轻笑着点头,“听到了。”   她脸上的笑容刺得元妍希眼疼,元妍希想不到竟然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还能笑得出来。她禁不住怒道,“你难道没有什么想说的吗?和男子私相授受,而且还是和……和那位。你想死能不能别将我元府拉下水。”   “和男子私相授受?”许蕴灵好笑地重复了一遍,她虽然是回答元妍希,可是一张脸却正对着许蕴纯,不紧不慢地说,“我的二妹妹是不是还告诉你,我掉入了水里,让一个男子救了,身上湿透,和男子有过亲密接触?”   “你怎么知道?”元妍希惊讶,脱口而出。但话一出口,她便意识到了不对。她猛然转头去看许蕴纯,匪夷所思地看着她,愤怒道,“你又骗我?”   早前因为许蕴纯隐瞒了她庶女的身份,已经让元妍希在众多小姐妹面前丢了脸。她虽有芥蒂,倒也没有发作。后来许蕴纯又专程跑来寻她,在她面前道歉,哭诉自己的无奈和委屈,元妍希软了心于是原谅了她。可是元妍希万万想到,前脚求得原谅的人,后脚依然对自己撒谎。   “我不是,我没有,大姐姐你不要乱说。”许蕴纯当即红了眼睛,可怜楚楚地看着元妍希,“郡主你要相信我,我已经犯了错,怎么可能明知故犯惹你生厌。我的确看见大姐姐和别的人在一起。”   “既然如此,那你解释解释,许大姑娘为何能说出同你一样的话来。”元妍希觉得自己让人当了枪使,许蕴纯实在可恶。   “我我也不知道。”许蕴纯哭得不能自已,仿佛所有人都在围攻她,“可能,可能之前我说错了话,让大姐姐心生了不满,所以故意设计陷害我。”   “陷害你?”许蕴灵眨了眨眼,不紧不慢地说,“你确定是我陷害你的吗?要不要听听别人是怎么说的?”   “你们是一伙儿的。”许蕴纯活像遭受了天大的冤屈,看穿了一切似的,“欲加之罪何患无词,大姐姐,想不到你心这么狠,为了害我什么都做得出来。”   许蕴灵有点佩服许蕴纯,都到了这个份上,真相几乎就摆在她面前,她竟能嘴硬着不承认,“二妹妹,你真是不到黄河心不死,嘴这么硬。不如你看看,这位丫鬟是不是我的人?”   许蕴灵将一直龟缩在身后毫无存在感的丫鬟推到了人前,她对元妍希说:“郡主,烦请您看看,这位可是元府内的人?你知道我从来没有来过元府,所以不会存在和她认识的情况。”   元妍希看着浑身湿透,颤栗不止的丫鬟,认真思索起来。她面上先是疑惑,而后惊疑起来,她神色变换了几瞬,最后深吸口气,正颜厉色道:“给你一个机会,把话说清楚,若是胆敢有丝毫的隐瞒,我定不会轻饶你。”   那丫头先前让许蕴灵吓唬了一顿,整个人本就如履薄冰,如今元妍希疾言厉色,她一下跪倒在地上,惶恐不安地将所有事情抖落了出来:“奴、奴婢是刚调入小郡王院子里的丫头。是、是许二姑娘,她给了奴婢十两纹银,并且许诺以后帮奴婢找个好人家,所以奴婢答应了她,将许大姑娘推入水里。二姑娘说会有人救大姑娘,所以,所以奴婢就照做了。”   “你好大的胆子。”元妍希听得愤怒且心惊。元府的人,将让一个无关紧要的庶女收买了。许蕴纯现在还没有嫁给她哥哥就敢用元府的人陷害别人,要是她以后真的成了郡王妃,她这个小姑子,是不是也讨不了好。   “郡主饶命!”丫鬟哭倒着求饶。   许蕴灵看了会儿,目光落在许蕴纯的脸上,非常失望地说:“二妹妹,你长得那么漂亮,性格又那么好,我以为你真的是人美心善,但没想到心肠……唉,你今天这件事做得可真伤透了我和郡主的心。”   许蕴灵说得冠冕堂皇,许蕴纯听得咬牙切齿,手指紧紧攥成拳头,指甲深深掐近了肉里,近乎狠戾地盯着她。   为什么许蕴灵会逃过!赵长渊上一世就是在这里经过,而后又看到了自己。她被赵长渊折磨得生不如死,她一点也不爱他,可却身不由自。再来一次,她费尽心机设计赵长渊和许蕴灵相遇,许蕴灵什么也不知道,她如何能逃过。   “二妹妹,我很想问你一个问题。”许蕴灵歪头打量了她几眼,认真地说,“你为什么确定把我推入水,有人会救我?”   这话一出,陷在自己思绪里的许蕴纯慌了起来。她惊慌失措地摇头,仿佛坠入了魔怔,一个劲地说,“不是我,我没有害你。不是我,不是我,不是……”   许蕴纯疯魔了般地否认,惨着脸,整个人摇摇欲坠。她的声音越来愈轻,随即眼睛一翻,不省人事地倒在了地上。   许蕴纯昏倒的变故让大家看懵了。周围瞬间落针可闻,大家面面相觑。元妍希率先回神,“快叫大夫。”   然而不等大夫先来,一个人影迅速地飞奔了过来,抱起许蕴纯心痛地大喊:“纯儿!你怎么了,你醒醒!”   “哥哥?”元妍希怔愣一下。   不等元妍希说完,身着锦衣浴袍的俊秀青年寒心地望着元妍希:“妍希,我都看到了,你和这个女人,你们为何要欺负纯儿!她是你未来嫂嫂!”   他又失望地说:“你可是我的亲妹妹。”   元妍希让指责的懵了,哑口无言半晌,才忙道:“哥哥你不要被她骗了,许蕴处方才……”   元妍希急着解释,希望她的哥哥不要让许蕴纯的外表欺骗了。然而元浩存一点也不想听,不客气地打断她,“够了,我不想听到你污蔑的话。”   元浩存抱起许蕴纯就要往外走,快步走过许蕴灵身边时,元浩存的目光迅速冷了下来,语气冰冷地警告她,“你害得纯儿昏倒,我不会就这么算了的。”   说完,他即刻抬脚就走。元妍希恼怒地跺了下脚,而后跟着元浩存匆匆离开,其他贵女一看事情似乎超乎意料,于是纷纷跟着元妍希离开了园子。   许蕴灵目瞪口呆地看着最后戏剧化的一幕,内心只能用无语来形容。原来方才那位就是许蕴纯新相好,元府的小郡王元浩存。他出现的及时,只是看起来怎么不太聪明的样子。   眼看周围走的走,散的散,许蕴灵也没有了继续看书赏花的心情,决定先行回家。她估摸着今日元府的事不到一天就能传回许府,她回家恐怕还要与人周旋。   许蕴灵叹气,无精打采地往外走。只是绕过假山,才走了两步,眼前便出现了一双黑色的靴子。这双靴子的主人此刻挡住了她的道路。   许蕴灵后知后觉,慢吞吞地抬头,只是看到来人时,她不自觉地瞪大了眼睛,脱口而出道:“你为什么还没走?”   她语气里的震惊和急切掩都掩不住。赵长渊还不曾如此明目张胆地被人嫌弃过,仿佛他有什么见不得人似的。他微微眯了眯眼睛,不动声色地端详她的神情,语意不明地反问:“你好像,很不想见到我?”   作者有话要说:   许蕴灵:今天大家全体戏精上线,超会演 第14章 试探【捉虫】   许蕴灵暗道了一声糟糕。赵长渊竟然去而复返了,而且更要命的是,她在他面前不小心暴露了内心真实的想法。她不敢想,凭摄政王老谋深算的性格,他能看出多少端倪。   许蕴灵全身心地紧张起来。她不自然地眨眨眼睛,面上却装傻,娇憨解释道:“我没有不想看到您啊。只是差点冲撞到您,有点意外和受惊罢了。”   “哦?”赵长渊看着她,简简单单地说了一个字,神色如常,语调难辨,不知道是真的相信了许蕴灵的话,还是不相信她的话。   许蕴灵揣摩不透摄政王到底是何意,为了让自己的话变得可信,她正儿八经地点了点头,真诚地说:“我不说谎话的。”   赵长渊本就是逗她。可一听到她的回答,倒是觉得许蕴灵颇为有趣。他方才其实并未离园子很远。听见小姑娘说要将“戏”唱完,他鬼使神差地停在了随堂院垂花门的后方,藏匿了身形,想听听她怎么唱好这出别有用心的“戏”。   接下来发生的事,其实也不出他所料,小姑娘面上看着漂亮,笑起来一双鹿眼熠熠生辉,笑容甜美可人。但她呛起人来丝毫不落下乘,该吃的亏一点都不肯吃。   她的妹妹撒谎骗人,借着旁人的势来欺辱她。她也能有条不紊地一一驳斥回去,揭穿了想害她的心思。如今回答的这句“她不说谎话”,由她妹妹衬托着,竟是显得真诚无比了。   赵长渊认同地颔首,但又带了点漫不经心,听不出情绪地说:“往后走路小心着些。”   “知道啦。”许蕴灵乖巧地点点头,随后眼珠子一转,眨了眨眼,状似困惑地问:“不过您怎么又折回来了?是落下东西了吗?”   许蕴灵到底有些不放心。刚才她和许蕴纯的对话里,其实包括了赵长渊。经过方才的那一番对峙,许蕴灵心里已经清楚,许蕴纯恐怕是故意让丫鬟将她引到园子里,然后推她下水,让路过的赵长渊救她。到时候许蕴纯领着一众贵女团看到她和摄政王在一起,她这辈子就会和赵长渊绑到一起。   关于许蕴纯为何要这么做,许蕴灵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只是缺少证据。不过如今这点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在许蕴纯设计她前,居然自己先一头撞到了赵长渊面前,都不用许蕴纯推波助澜的。   也不知道赵长渊关于她们的对话,有没有听了个完整,从而发现蛛丝马迹。如果他听到了,会不会对许蕴纯有不好的印象……许蕴灵忧心忡忡,也提心吊胆,面上却不敢露分毫异样。   但她一句,就让赵长渊散漫的目光立马变得幽深起来。他如何看不出来,小姑娘的小聪明用到了他的身上,在试探他有没有偷听了。   小姑娘心里藏着些事,赵长渊方才在水榭中已然察觉到。他在她面前,自认伪装的天衣无缝,可小姑娘仅第二次见面,就能准确猜到他的身份。往常旁人见到他,无一不是敬畏的,唯有眼前这位小姑娘,第一反应居然是后悔和逃跑。   逃跑他能理解一二,可后悔是为何?   赵长渊难得起了好奇心。他居移气,养移体,长年高位久坐,表面功夫做得滴水不漏,寻常人很难看透他的心思。可要真有心透点意思,旁人却很容易当真。于是他微微颔首,不明所以道,“是落了个小物件。怎么,出什么事了?”   “没出什么事。”听到他的回答,许蕴灵心底长长地松了口气,觉得摄政王也不是如书中所说残忍狠戾,不可理喻之人。许蕴灵心神放轻松了些,半真半假地扯了句谎,“元小郡主在寻落水的丫鬟,我将丫鬟交给郡主发落了。”   赵长渊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随口问了句:“指使丫鬟害你的人,你找到了?”   许蕴灵放松的一口气没彻底松下来,随即又吊在了喉咙口。她哑然失声,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回答。脑子里顿时慌乱无措,又开始在乎他到底听到了还是没听到。可听方才的话,王爷表现的也的确像是一无所知。   “没找到?”赵长渊好心地帮着问。   许蕴灵脸颊微微发红,眨了眨眼,睫毛轻颤,眼神有了些躲闪。她顺着他的问题,磕磕巴巴地说,“对,没、没找到。”   “元府贵为郡王府,下人管理竟如此松懈,能由着他们谋害客人。”赵长渊看向许蕴灵,突然敛了温和的气质,眼里带了点冷光,“需要我帮你查明真相吗?”   许蕴灵:“???”   许蕴灵眨眨眼,莫名的感觉惶恐不安。刚刚摄政王还能好好说话,怎么画风一转,就突然变得凶神恶煞起来。   “我与郡王府相识多年。”赵长渊垂了眸子,不慌不忙地说,“可以帮你,让郡王府赔你一个公道,找出幕后黑手。”   赵长渊面色淡淡,仿若谁都不放在眼里。垂落的眼睑盖住了他眼里的光,让他的神情看起来更加晦暗不明,也更加的冷漠无情。好像小说里阴晴不定,心狠手辣的偏执狂真的站在了许蕴灵面前,叫她感到无端的胆寒。   许蕴灵:“!!!”   摄政王这是要查许蕴纯?!绝对不行!   许蕴纯是女主,是他心爱的女人,两人都还没进入感情戏,怎么可以偏离原剧情轨道。而且摄政王行事作风喜欢用斩草除根的杀人方式,一旦开头死了女主,后面谁来给他爱,谁来承受他爱的折磨。   蝴蝶效应带来的一系列巨大连锁反应,谁都无法预料。许蕴灵光是想想就感觉不寒而栗。   “不不、不用。”许蕴灵慌乱的舌头都快打结了。她错了,摄政王还是那个摄政王,骨子里仍是狠辣十足。她不能让摄政王讨厌许蕴纯。   许蕴灵努力将自己表现得通情达理些,赶忙说:“郡主惩处了丫鬟,已经给了我一个交代。就不必大费周章,将郡王府整个牵扯进来了。”   说完,许蕴灵心思飞快一转,眉间露出疲惫,准备借口遁走了:“时间不早了,我该回府了,您……”   许蕴灵欲言又止,看向赵长渊。   赵长渊静默一息,平静地嗯了声,倒也没有寻根究底。   得到他的回应,许蕴灵感觉心中石头稍稍落地,朝他歉然地笑了笑,然后转身离开。她举止得体,只是脚下的步子走得飞快。   许是觉得自己和赵长渊有些距离了,许蕴灵“呼——”地舒了口气,后怕地轻拍了下胸脯,自言自语了一句,话里满是庆幸和如释重负:“终于可以回家了,再不走我可真装不下去了……吓死我了……”   她后面的话语越来越轻。   然而赵长渊站在原地,目视着许蕴灵离去的背影,唇角的弧度变得柔缓起来。冷若冰霜的面容仿佛碎裂的寒冰,露出了几分玩味。   修长的手指不由自主地转动玉扳指,赵长渊轻不可闻地笑了声。   “小骗子。”   作者有话要说:   许蕴灵:王爷醒醒!杀心爱女人可还行。   摄政王:……你醒醒。   ===   ps:稍微小修,增加了一点细节。另外说一下,一般首次更新之后,如果接下来app再提示有更新或者修改,就是我在修改错别字或者修细节,小标题会多加【捉虫】或者【修】字样,觉得麻烦的小可爱可以不用点~最后,再次感谢观阅,如果喜欢这篇文可以点收藏~谢谢大家(^-^) 第15章 纨绔   许蕴灵离开了元府。许府的马车停在外边,水兰和清月看到她立刻迎了上来,扶她上了马车。许蕴灵掀开帘子,没看到许蕴纯和许蕴凡,只当昏迷的许蕴纯仍留在元府,于是回头吩咐车夫:“二姑娘和三姑娘要和郡主再独处一会,你送我回府后再过来接她们。”   “啊?”车夫愣了下,看了眼水兰和清月。还是清月先反应过来,凑近了许蕴灵低声说,“大姑娘,二姑娘和三姑娘由小郡王送着回去了。”   回去了?许蕴灵倒是没想到她们两个比她快一步。她微不可察地蹙了下眉,点点头,放下帘子说:“回府吧。”   车夫赶着马车出现在了许府。门房一看到便连忙奔去通知府内的人。许蕴灵下了马车,跨进大门,耳边立刻有一连串的脚步声传来。   她朝声音的来源看去,没一会一个青年气势汹汹地朝她快步走来。他的身后跟了一帮人,愁眉苦脸的,一副想劝又不敢劝的模样。   青年看起来年纪不大,体型却很高壮。皮肤虽略显黝黑,不过仍能看清他铁青的脸色。许蕴灵有些莫名地看他,她不记得自己惹到过这个人,而且在原来许蕴灵的记忆里,似乎也没有这号人物。   许蕴灵思考着来人的身份。青年差几步就到了她跟前,但是他停住了。他右手往后腰一掏,一条马鞭出现在了他手上,二话不说,他扬起马鞭就往许蕴灵脸上抽。   许蕴灵瞳孔无声地放大了。   “大姑娘!!”水兰和清月惊恐出声。   不止她们,就连青年身后的一帮人也傻掉了,齐齐惊呼:“大少爷!!!”   事出突然,眼前黑影极速落下,许蕴灵没有防备,想躲也躲不到哪里去。她屏住了呼吸,条件反射地偏开头,等待剧痛的到来。   “啪!”出乎意料的,马鞭惊险地擦过许蕴灵的脸颊,最后抽在了她身旁的一棵桂花树上。树枝顿时摇晃起来,枝叶飘落在地上,黄色的桂花扬起了一片,散在许蕴灵的周围,零星几朵落在了她的发间。   周围一片死寂。   树枝仍在摇晃,众人依旧惊魂未定,许蕴灵维持着偏头的姿势许久没动。她的侧脸白皙无暇,细弱的脖颈露在外边,多了几分脆弱。但许安泽仅是冷笑着,食指戳向她,马鞭在他手里一晃一晃:“许蕴灵是吧,胆挺肥啊,居然敢欺负我妹妹。这一次是给你一个警告,你下次再敢欺负纯儿和我娘,看我不把你抽死。”   许蕴灵偏头睁着一双眼睛,安安静静,谁也看不到她眼里的情绪。许安泽当她怕了,得意又轻蔑地看着她:“我听说你拿嫡女的身份来压我母亲。呵,你也配。不过是一盆迟早要泼出去的水。我告诉你,往后继承许家的人是我,所以你最好和以前一样,乖乖窝在扶风苑,不然,你就等着瞧吧。”   许安泽嚣张地笑了笑,他根本不把许蕴灵放在眼里。他一直被许康辉按在军营里训练,很少回家来,回家也仅和苏氏还有许蕴纯联络感情,至于这个便宜姐姐,哪来的脸让他认。多舍她一份饭已经是恩赐,没娘的倒霉丫头也想和他抢许家,门都没有。   许安泽觉得自己吓唬住了许蕴灵,收起了马鞭,准备去看他妹妹。   “你很得意啊。”但他的背后响起了一道嗤笑,用着不输他的轻蔑语气,说着令人耳熟的话,“怎么,自己是许府唯一的独苗苗觉得很骄傲?呵,你也配,身为儿子不想着靠自己的本事建功立业,博份功名,居然只想着继承家产,靠父辈荫蔽过一辈子。纨绔子弟果然是纨绔子弟,除了败家一无是处,在军营待了那么久,也只学会了对女人抽鞭子。也难怪爹爹恨铁不成钢,宁愿信任副将,也不愿将重要的事情交给你去办。”   许安泽被骂得难堪。少年人最要面子,他受吹捧惯了,哪里听得了这个。顿时怒不可遏,转身死死盯住许蕴灵,咬牙切齿道:“你再说一遍?”   “再说一遍就再说一遍。”许蕴灵丝毫不惧怕许安泽的凶相,嘴一撇,不屑道,“废物。”   “你找死!”许安泽哪想到许蕴灵敢这般挑衅他,作势又要拿鞭子抽她,但这次他的下属提前有了准备,死死地摁住许安泽,不让他动手。   “大少爷,大姑娘是您姐姐,万不可动手姐弟相残啊。”   “大少爷,总督快回来了,您三思千万要三思!”   “大少爷,大姑娘虽然说的是实话,但您有别的优点啊!”   “……”   许安泽憋红了脸,骂骂咧咧:“……你们放开我!我要剐了这贱蹄子!”   许蕴灵冷冷地看着乱作一团的人。她当是谁,原来是苏氏的儿子,许蕴纯的亲哥哥,也是许府里唯一的男嗣——许安泽。一个烂泥扶不上墙的纨绔子弟。   小说里他就是个废物,干啥啥不成,吃喝玩乐第一名。虽然长得高大威猛,但在军营里就是个懦夫。许康辉将他扔在军队,本是对他寄予了厚望,想着许安泽锻炼几年,能出人头地,将许家发扬光大,哪里想到,许安泽仗着他爹是三大营的总督,没人敢告他的状,于是天天溜号当逃兵,和一帮狐朋狗友混迹在鱼龙混杂的街巷里饮酒作乐。虽然最后因为许蕴纯丧了命,不过他一生过得倒是顺遂。   许蕴灵本来不想做得太过分,但实在他们欺人太甚。许蕴纯设计要把她推给赵长渊,许安泽为了许蕴纯直接对自己挥鞭子。如果许安泽不是为了警告,恐怕她这张脸就毁了。一个毁了容的女人,在大宣朝,只会受到更多的非议和歧视。他们兄妹二人,对她可丝毫不留退路,招招是狠手。   许蕴灵路过时,故意在许安泽的身边停下来。摁住许安泽的护卫更加用力了,惊恐地看着大姑娘。   许蕴灵看了许安泽一眼,突然说:“逃回来的吧?”   许安泽一愣,挣扎的幅度小了,但随后,他更加愤怒了:“你想干什么?找爹告状?许蕴灵,你要是敢找爹告状,我就让你看不到明天的太阳。”   许蕴灵轻笑了声,看猴似的:“放心,我会试试看的。”   许安泽更气了:“你给我等着——!”   “闹什么呢!”门口许康辉一声大吼。他接到元府的通知,说蕴纯昏倒了,于是匆匆赶回来,哪想到一回来就看到许安泽鸡飞狗跳的一幕,边上还站着满脸惊恐的许蕴灵。   “安泽,你怎么回来了?”许康辉看了眼许蕴灵,转头问一旁的许安泽。   许安泽在他爹跟前不敢撒野,跟只小鸡仔似的,微微低着头。他偷偷瞟了眼许蕴灵,毕恭毕敬地回答:“我听说纯儿让人气得昏倒了,一时心急,所以和韩副将告了假,回来看看。”   许康辉不疑有他,嗯了声,没再说什么,而是沉声对许蕴灵说:“蕴灵,跟我来。”   许蕴灵摸清了对付许康辉的路数,在他面前乖顺地垂着脑袋。许康辉看到她这幅样子,满肚子指责的话全咽了回去,沉默着来到了荷渠苑。   许蕴纯的房里待了不少人。外间坐了一个元浩存,里面有绿罗和紫鹃两个丫鬟在服侍,还有苏氏坐在床头对躺在床上的许蕴纯嘘寒问暖。   许康辉和元浩存互相打了个招呼。元浩存看来和许家的人关系很熟,连他进入许蕴纯的房间,许康辉也未置一词。这是已经把他当未来自家女婿看了。   许蕴灵心里有了计较,她看了元浩存一眼,对方正好也看过来,双方视线对上,元浩存怔了下,随即不耐地撇开头。许蕴灵平静地收回目光。   许康辉沉默了一瞬,也不计较元浩存在场,对许蕴灵说:“蕴灵,我听说你和蕴纯、蕴凡在郡王府吵架。你们争吵的内容,苏姨娘告诉我了……”他停顿了下,叹了口气,“你们姐妹相争,说到底是我对不起你,忽视了你很多年,让你心有不满。苏姨娘也许有亏待你但地方,但纯儿是无辜的,你不能因为我和苏姨娘,就迁怒到她的身上,将纯儿气得昏倒。。”   许蕴灵不可置信地看着他,艰难道:“爹爹,您也以为我是因为嫉妒,所以将怨恨发泄到了二妹妹的身上吗?”   许康辉皱了皱眉,他本想软了态度,承认错误,让许蕴灵放下曾经的偏见,和许蕴纯还有苏姨娘重修于好。毕竟家宅不安宁,对于他来说过于闹心,传出去也不好听,容易惹别人说闲话,说他一个总督管不好自家内宅。他以为许蕴灵会懂他的良苦用心,可如今看来,她似乎依旧执着内心的不满。   许康辉当即觉得许蕴灵过于偏执了,他软话说了一遍,是绝对不会再承认一次他错了的。他用温和却不容置喙的口吻说:“蕴灵,不要不依不饶,这件事的确是你做错了。不是爹偏袒纯儿。你去和纯儿道个歉。纯儿心地善良,不会和你计较的。”   许蕴灵红了眼眶,失望地看着许康辉,抿了抿唇,坚定地摇了摇头:“我不。”   许康辉一听,立马拉下了脸。   作者有话要说:   许蕴灵:下章看我表演,欺负我的谁都别想跑。嘿!   谢谢观阅。 第16章 助攻   许康辉沉了脸,加重了语气:“蕴灵,不要无理取闹。”   “我不。”许蕴灵执拗地摇头,“我没有做错事,为何要向二妹妹道歉,相反该道歉的应该是二妹妹。”   这是许康辉回来见到脱胎换骨的许蕴灵后,第一次看到她露出这般软中带硬的态度。她的身躯虽仍看起来瘦弱,可挺直的脊背仿若铮铮傲骨,不肯退让半步。   许蕴灵坚决的姿态让许康辉犹疑起来。莫非蕴灵和蕴纯之间有别的隐情?   “你休要乱说!”一旁的小郡王元浩存听不下去了,他的纯儿温柔可人,心地善良,连只蚂蚁都舍不得踩死,怎么可能随意诬陷别人。定是眼前的女人在泼脏水。元浩存怒气冲冲,不客气地指责,“你在说谎,元府里已经有人将事情始末告知我了。同为总督的女儿,你竟屡屡撒谎害纯儿,故意让她在他府小姐前丢人,这等恶劣行径,简直枉为长姐。”   许蕴灵听完,垂下的眸子里寒光一闪。许蕴纯果然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见缝插针地搬弄是非,也不怕阴沟里再翻一次船。她心底冷笑,既然许蕴纯打着如意算盘要嫁这位小郡王,那她就帮着添把火好了。   许蕴灵迅速摆出一副震惊且委屈的面孔,隐忍着怒意,让自己发抖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些:“敢问世子,元府里哪一位告知您是我撒谎欺负二妹妹?他难道没有告诉你,二妹妹为了败坏我的名声,一直和三妹妹在郡主面前有意无意地诋毁我。这次春日宴她们又当众为难我,我迫于无奈不得不替自己洗刷冤屈。”   不等元浩存替许蕴纯辩解的机会,许蕴灵揪着空档连珠串似的说:“我没有想到,我替自己伸冤,竟然被二妹妹倒打一耙说成是我害她。明明撒谎的人是她。我明白二妹妹想嫁好人家所以向郡主隐瞒了生母的出身,对外宣称她才是总督府夫人的女儿。可出生本不是我们儿女能选择的,父母生养我们已是最大的恩赐,怎么可以为了荣华富贵而去弄虚作假呢。”   这话一出,屋里所有人都变了脸色,内室也响起了几不可闻的窸窣声。隔着一道屏风,许康辉面色不善地朝里望去,心中莫名觉得难堪。这些事如果是假的还好说,要全是真的,那他这张老脸在元家面前简直丢尽了。养出来的女儿贪图富贵而去欺骗,让人家怎么看,他三个女儿往后怎么嫁人!   “你、你……”元浩迅也让许蕴灵说愣了,他心里的许蕴纯一直是个美好的人,绝不可能是许蕴灵口里陌生的女孩子。而且他爱得是许蕴纯这个人,不是她的身份。想到此处,他心中安定下来,“我不信,你说的我一个字也不信。况且,庶出嫡出又如何,就算蕴纯真是庶出的,我也喜欢她,我的家人也喜欢她。”   许蕴灵红着眼睛看了他一眼,无力地一笑,额头垂落,天鹅颈好像承受不住重压,一点点地弯了下来。她自嘲地说:“你们果然不会信我。”   元浩存不悦地看她,许康辉却认真地注视着她,目光格外复杂,挣扎、后悔、愧疚……种种情绪翻滚交杂在一起,最后隐入瞳孔之中,化为点点的心疼。   外室陷入突如其来的沉默,许康辉嘴张了张,内室忽然有了响动,苏氏哭着从里面跑了出来,噗通一下跪在许康辉跟前,仰着头说:“老爷,蕴纯她不是这样的女孩。您知道的,她与小郡王、郡主从小交好。她那么小的孩子,怎么可能有那么深的心机。想必小郡王和郡主心里也是清楚的。这其中恐怕有什么误会,所以让大姑娘对纯儿有误解。”   “有误会?”许蕴灵惨淡一笑,“姨娘,你问问二妹妹,既然是误会,那她为何费尽心机要将我推入元府的池塘里?她难道没想过秋寒水冷,我掉进去会没命吗?”   苏氏满脸挂泪,转头看许蕴灵,难以置信道:“大姑娘,我没想到你对纯儿的误解那么深。她同我说了,不是她设计推你入水,她也不清楚是谁在背后谋害你。你无凭无据将所有的罪都怪在纯儿身上,大姑娘,你心肠怎么这么歹毒啊!”   “还有这等事?”许康辉眉头狠狠一皱,目光不善地苏氏。苏氏不敢抬头和他对视。   “有。”许蕴灵点头,她安静地立在一旁,远没有了方才的愤怒,脸上有些心灰意冷的味道。但她仍坚持着说,“确实是二妹妹买通了元府里的丫鬟。让丫鬟在固定的时间将我推入水。她告诉丫鬟有男子会来救我,许是有什么别的误解。”   她这个“误解”说得十分讽刺。涉及元家,元浩存想也不想就是否认:“不可能。我看到是你们一群人为威胁她,在一起逼迫纯儿。”   许蕴灵淡淡地笑了下,似嘲讽的笑容扎得元浩存又开始惴惴不安起来,仿佛她即将说的话,对他来说是一个惊天噩耗。   “元小郡王要是再不信,可以派人回去问问。”许蕴灵听不出情绪地说,“那丫鬟还是你府里的呢,被当场审问时,她可是当着您妹妹和众多小姐的面承认了。有句话说眼见为虚耳听为实,您只是看到了,却没有听到我们说话的内容。”   元浩存笃定的神情变得摇摆不定。许蕴灵一番话,他忽然不确定起来。因为他确实没有听到许蕴灵她们具体说话的内容。当时他一心急直接认定她们在欺负纯儿,就连对自己的妹妹,他也不假辞色地呵斥了她。   “不可能。”元浩存仿佛只会苍白地否认。他看向许蕴灵,突然不敢直视她坦诚又明亮的一双眼睛。元浩存偏开头,“我不信你。我要和那个丫鬟当面对峙。”   许蕴灵眼里不动声色地亮了亮。她要的就是这个结果。   下一瞬。   “咳咳咳。”内室里“昏迷”的许蕴纯终于醒过来了。   许蕴灵闻声抬眼,有些玩味地看过去。许蕴纯醒的时间也太巧了。   这边苏氏一听动静,看了眼许康辉,然后起身连忙走了进去。   内室许蕴纯半起身靠在床上,苏氏看到她起来了,有点着急,一语双关道:“起来做什么,快点躺着。”   许蕴纯拢着外套,摇头。她面上并无病态,意识清醒,眼神看起来格外冰冷。她透过屏风,看到外面三个人模糊的轮廓,虚弱地咳嗽了声,努力道:“爹,我向大姐姐道歉,您不要因为我而气坏了身体。世子殿下,是蕴纯丢脸了,是蕴纯的错。蕴纯不敢劳烦殿下,也无颜面对殿下,您请回去吧。”   许蕴纯颓唐的声音有些沙哑,语气像是逃不开所以无可奈何认罪了。许康辉微微拧起眉。一边的元浩存急了,急急站起来想往里闯,走了两步又急忙停住:“纯儿,你不要这么说,我信你不是坏心肠的女孩。你放心,我一定证明你的清白。”   元浩存说完扭头就走,准备回府将丫鬟带过来和大家当面对峙。而内室里的许蕴纯听见动静,沉静的眸子一下子着急起来。   这个蠢蛋!她是想他息事宁人,让他别再多管闲事,要是那个丫鬟一来,她在元浩存还有许康辉心里的形象一下子就要垮台了。可偏偏元浩存死心眼,居然听不懂话,真要把人带来。   许蕴纯急得不行,正思考着要不要接着装昏倒,外边突然传来许蕴灵惊讶的一声:“世子,您怎么这么快回来——”   许蕴灵的声音戛然而止,像是遇到了什么不可预料的事情。   许蕴纯立刻心慌起来,赶紧让苏氏去外边看看情况。但苏氏也一去不复返。   许蕴纯更加惴惴不安。门外有连串的脚步声进来。她凝神屏息,一颗心高高悬起,仔细听外边的动静。   正当她努力听清外边的人声时,外边陡然间集体销声,周围顿时鸦雀无声。许蕴纯手指下意识地揪住被子,脑子里各种不利于她的念头一一闪过,她的呼吸慌乱且沉重,额上也出了层层冷汗。   就当她心慌意乱时,她听到了梦魇中犹如厉鬼般熟悉的嗓音。她整个人如遭雷击,瞬间睁大眼睛,里面是无穷无尽的惊恐。   那个爱着她,困着她,折磨她的人,再一次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她听见他用熟悉的语气,说着同上一世一样的话:“许总督,我来找你的女儿,许蕴纯。”   作者有话要说:   预估错误,没有写到惩罚的内容   --   ps:工作原因明天要去外地一趟,明天请假一天,后天更新,抱歉。   --   最后,感谢观阅,谢谢大家。 第17章 人情   赵长渊出现在许府是所有人都没有预料到的事,包括同他一起来的元浩存,也是一头雾水。他不明白,自己只是回府带个丫鬟过来而已,怎么半路上遇见的摄政王也跟着一道来了。   而且现在他听到了什么,王爷要见纯儿?   元浩存满眼的问号,但在摄政王面前,他身为一个小辈,更是不敢放肆,也不敢多嘴。大宣朝谁人不知道摄政王年纪轻轻便位高权重,同时又手握百万军权,威势甚重。即便他爹郡王爷来了,在摄政王面前也只能低声下气。   元浩存收敛了倨傲,乖乖的立在一旁。许康辉似乎刚从看到赵长渊的震惊中回过神来,他赶忙朝赵长渊行了礼,而后有些迟疑地问:“敢问王爷,找蕴纯所谓何事?”   许康辉眼里有些警惕。他与赵长渊接触不多。如今大宣朝官员派系泾渭分明,一方是以赵长渊为首的武官,一方是以首辅李显然为首的文官,两大阵营在朝堂上屡屡针锋相对,互相驳斥对方的意见和观点。虽然近两年摄政王的风格不似扶持幼帝时的铁血手腕和锋芒毕露,武官一派的势头也渐渐被李显然所压,可许康辉清楚,摄政王不是坐以待毙之人。   许康辉一时想了很多。他在成为总督之前归属地方派系。后因在军中表现卓越,才被皇帝调至京都。昭德帝看中他人脉的干净,身家关系与朝中官员也无较多牵扯关系,特地提拔他为三大营总督,直接隶属皇帝管辖。   许康辉明白皇帝的意图,他是皇帝的亲信,无论是在先帝昭德帝时,还是如今开始亲政的穆文帝身边,他的立场必须在皇帝的一方。尤其他知道,穆文帝对自己的这位亲叔叔,忌惮多于敬畏。   即便摄政王早已将军权的象征交还给了穆文帝,可是大家都清楚,虎符不过是个死物,老宁王和赵长渊带兵打了那么多年西夷,宁王府的威信早已深入军心,真到了关键时刻,他们不认物,只认人。穆文帝每天都在担心摄政王会不会为了皇权造反,可边陲不稳,他不得不继续仰仗赵长渊,压制蛮人和其他不安分的亲王。   许康辉满腹弯弯绕绕的心思,牵扯朝堂政事,他不得不身想。摄政王找蕴纯,难道是想借姻亲来拉拢自己,以对付李显然为首的文官?最近削藩又开始在朝上隐隐提及,摄政王虽然没说什么,但谁也不信他会听从旨意。   许康辉试探着问:“王爷和蕴纯难道早前认识?”   赵长渊一来,其实将注意力放在许蕴灵的身上。他明显看到,对于自己的到来许蕴灵狠狠地吃了一惊,眼神仿佛是“见了鬼了”。目光躲闪不说,竟还一个劲儿的往许康辉后面躲。赵长渊莫名有些不痛快。   他有那么招人嫌吗?   “哦。”赵长渊不客气地坐在屋里的圆桌边,小臂靠在桌面上,指尖慢慢一点一点的,丝毫不见走的架势,他不动声色地看了眼努力缩小存在感的许蕴灵,慢条斯理地说,“本王认错了。”   “认错了?”许康辉愣住。   赵长渊颔首,指着许蕴灵平静的说出一句:“我认识的是她,许大姑娘。”   这句话仿佛平地惊起的一道天雷,不止许康辉和许蕴灵愣住了,就连内室的许蕴纯也呆住了,随即她内心深处涌起一股狂喜,面上是抑制不住的兴奋。   她不是没有成功!许蕴灵果然和赵长渊在元府花园遇到了!上一世她的遭遇,这一世就由许蕴灵来代替了!   外室,许康辉顺着赵长渊指的方向,怔怔地回头看许蕴灵:“蕴灵?你和王爷如何认识?”   躲在他身后的许蕴灵差点没藏住哭丧的脸,她方才心中还在一个劲地默念“摄政王没看见自己,他是来找许蕴纯”的。哪里想到赵长渊居然不按常理出牌,将她一个女配推到了众人面前。说好的许蕴纯是摄政王的白月光和朱砂痣呢。   屋里所有人心思不明地看着她,那一股股的视线,盯得她浑身难受。她抬眼看向赵长渊,却见他正好整以暇地望着自己。   摄政王性格果然恶劣。   许蕴灵暗自深吸一口气,暗示自己要稳住,不能慌。她眨眨眼,脑子飞速运转,一个念头突然冒了出来。既然王爷将他和她得关系说得不清不楚的,有让她背锅的趋势,那她就借把力使使。   许蕴灵面露怯懦和惶恐,又有些无辜地袒露在元府的实情:“小女原本不认识王爷,但因为二妹妹,才知道原来今日会经过元府池塘的是王爷……王爷帮了我,才没有让丫鬟推水的阴谋得逞。”   言下之意就是她和摄政王原来不认识,萍水相逢搭把手的事,她没掉下水,和王爷也没有肌肤之亲,大家关系不熟别乱想。至于许蕴纯的事是真的,有丫鬟和王爷两个人证,而且她想害的人之一还有个王爷。   赵长渊琢磨出她话语里的意思来,深深看了她一眼。觉得小姑娘既胆大又机灵,当着他的面,一下撇清了两个人的关系,反过来还利用了他一把。   看来这出“戏”还没唱完,难怪在院子里再撞见她时,她垂头丧气的像根霜打的茄子。   赵长渊有片刻的沉默,一旁的许蕴灵心脏怦怦的跳得剧烈。她目不转睛地看着赵长渊,默默祈祷他能再当一回好人。眼前这个节骨眼,绝不能让他和许蕴纯站在统一战线。虽然她一个人也可以扭转局面,但到底会多费些精力颇为辛苦。至于他和许蕴纯的关系,有小说牵制着,应该出不了大纰漏。她表示暂时装一下鸵鸟,往后的事往后再机智应对。   想到此处,许蕴灵躲闪的目光变得灼灼发亮,期盼似的看着赵长渊。甚至在期待深处,隐隐透露点不配合就要凶他的架势。就和在鹤顶楼要他接人时一样。哦,还有今日强行征用他救人时也一样。王爷突然想到。   赵长渊不痛快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这会儿他又觉得小姑娘变脸的速度实在是迅速,在他人面前,和在他面前,完全是两个模样。小骗子原来是只狡猾的小狐狸。   “王爷,蕴灵说得可是真的?”许康辉一听牵扯到摄政王,面色立刻严肃起来。   赵长渊收回视线,手摆了摆,一旁安静的楚恒上前一步,对许康辉说:“王爷和郡王爷在元府池子旁的小屋商讨要事,这位世子府里的丫头突然带了许大姑娘来了王爷经过的园子,还要将许大姑娘推入水。许大姑娘机智,躲开了丫头的手,倒是丫头自己掉入水了。王爷恰巧路过,许大姑娘请王爷救了世子爷院里的这位。”   楚恒最后将目光放在元浩存和他带来的丫鬟身上。   许康辉的眉头随着楚恒的讲述愈发紧皱,他只觉得怒火中烧,许蕴纯竟然敢将主意打到摄政王身上!简直胆大包天。他眼里的怒意藏不住,苏氏看得胆战心惊,却不敢开口。这里没有她说话的资格。   元浩存听到后来也是越来越惊疑,脸一白,喃喃道:“怎么……可能?纯儿不是这样的人。”   “世子如果不信本王侍卫的话,不如问问你身边的小丫头。她是你院里的下人吧?”赵长渊淡淡地说。   元浩存其实早在元府的时候,已经询问过丫鬟一遍,得到了和许蕴灵一样的说法,但他犹不相信。但如今换楚恒,他动摇了。可也仅仅是动摇,他和许蕴纯那么多年感情,他舍不得,也放不下。   “王爷,许某治家不严,如今出了这样的丑事,许某向王爷赔不是。”许康辉垂下头颅,僵硬着脸,忐忑道,“但我相信蕴纯绝没有谋害王爷的心思,恳请王爷……”   手下留情四个字卡在了许康辉的喉咙,他欲言又止。但众人心里都明白。若是摄政王追究起来,大家能不能留下命都不好说。   赵长渊抬眼看了许府里的几个人,目光定在许蕴灵身上。许蕴灵跟许康辉一样低着头,也是一副恳求的模样。他面上喜怒不辨,就在众人提心吊胆之际,慢慢地摆了摆手,示意自己不计较:“罢了。本王来总督府,其实有关军防之事找许总督商量。”   听到他的回答,所有人都松了口气,包括许蕴灵。   只有内室的许蕴纯,虽然她能听到外面人的说话,可实际听得有些模糊,尤其到后来,说话的声音越来越清。她又看不到众人的神情,只能靠猜。   赵长渊替许蕴灵揭穿了自己,所以他不是要掳了许蕴灵回王府,而是要帮着对付自己?许蕴纯喜悦的神情褪得一干二净,面上再次浮现惊恐和不安。这和她印象里的赵长渊不一样!   许蕴纯战战兢兢,整个人都变得疑神疑鬼起来。就在这时,她看到许康辉大步走了进来,满脸怒气。她身子颤了颤。   “爹。”她对上许康辉愤怒的眼神,不由得害怕和心虚起来。她试图像以往撒样一样,扯住他的袖子晃一晃,晃软许康辉的心肠。以前这招很有用。今天却失效了。   许康辉一把挥开。他看到坐起身,做贼心虚般的许蕴纯,怒从心头起,厉声道:“原来你早就醒了。既然醒了,等下和你大姐姐道歉。明天开始,自己去祠堂罚跪三天,抄一个月的女德女诫。不抄完不许出许家的门!你们给我盯着,谁也不许给二姑娘放水!”   许康辉最后一句警告是对着后面跟进来的苏氏说的。   苏氏脚步一顿,脸上顿时凄惨起来。同她一起凄惨的,还有许蕴纯。   许康辉说完就出了外室。外头元浩存只给许蕴纯留了一句“好好休息”,别的话什么也没说,带着元府的人匆匆来又匆匆去。   许蕴灵和赵长渊两人待在荷渠苑里,目光时有擦过,却不像没捅破真相时那么自然。赵长渊倒依旧怡然自得的样子,仿佛在哪里都是自己的主场。许蕴灵就比较复杂了,她实在不知如何面对现实里的摄政王。   好在这场安静的场面没持续多久,许康辉便出来了。他请摄政王一同走出荷渠苑,两人一道去书房。许蕴灵跟在后面。   不过走出荷渠苑时,许蕴灵余光一瞥,察觉到了许安泽鬼鬼祟祟地在荷渠苑附近探头探脑,像是想去看许蕴纯又怕被他们几个人看见,不敢进去。   许蕴灵眼睛微眯,心思一转,立刻喊住了许康辉:“爹爹,安泽他不去军营没有关系的吗?”   许康辉闻言一愣:“他告假回来的没有关系。”   许康辉说完觉得有些奇怪,无缘无故的许蕴灵提许安泽做什么。他不由地问:“安泽怎么了?”   许蕴灵咬了咬唇,仿佛碍于摄政王在一旁有些不好说,最后又不得不勉强道:“其实,我回府时,听见几个护卫说,安泽是逃回来的。他没给韩副将告假。”   许蕴灵的声音越来越轻,她有些害怕地看着许康辉缓和没多久的脸色再次铁青起来,忙不迭地补充,“或许是我听错了,安泽他不敢做逃兵的。”   但这话显然没什么效果了,甚至火上浇油的嫌疑。只见许康辉目光一凝,已经定住了不远处蹲在树下躲躲藏藏的许安泽。他不知想到什么,快步朝许安泽走了过去,大喝一声:“许安泽!!”   许安泽躲在树下的脸茫然一片,而后看到他爹怒气冲冲地走过来,顿时面色一变,跳起来就往外跑。许康辉看他的反应心中愈发笃定,这没用的儿子肯定是骗他了!这一母同胞都不让他省心!全在骗他!   许康辉火冒三丈,忘记边上还有个王爷,拔腿就追许安泽。   没一会儿,许康泽凄厉的惨叫响彻半个许府:“嗷嗷——!爹!!!!我错了!!!!!!!”   荷渠苑门口,赵长渊和许蕴灵一前一后地站着。许蕴灵望向许康辉消失的方向,唇角微微勾起,终于露出了满意的神色。   赵长渊垂眸睨她,也不知是感概还是别的意思,不紧不慢道:“许大姑娘好心思。”   许蕴灵嘴角弯起的弧度立马收了回来,只是睨向赵长渊的眉梢眼角隐约露出了几分狡黠之意。她到底松懈了心神,脱口而出:“那也是王爷配合的好。”   “哦?”赵长渊眸光一动,摩挲着玉扳指,跟随她的目光,轻声又不容置疑道,“那你又欠了本王一个人情。”   许蕴灵的神色陡然僵了僵。   赵长渊仿若没有察觉到,他在许蕴灵的背后,无声地笑了笑,带着分辨不清的语气,意味深长道:“没关系,我们来日方长。” 第18章 茶馆   因为赵长渊临走前的一句“来日方长”,许蕴灵丝毫没有感受到斗赢许蕴纯的喜悦,与之相反,连着三日,她愈发的坐立不安,每天都要想一遍赵长渊的话,她总觉得最后摄政王藏了些东西没说。可她到底不是赵长渊本人,无论如何推敲,也无法猜到摄政王的心思。   许蕴灵坐在书桌旁已有半个时辰,手里的纸张却一页未翻。脑海里依旧一团乱麻,她重重地叹气一声,搁了书,下巴垫在手背上,睁着眼睛忧虑重重地望着天边。   事到如今,她只希望摄政王看上的可真别换成了自己。   水兰和清月从屋外进来,一眼看到许蕴灵颓唐的神情,清月忧心道:“大姑娘,可是遇上什么事了?”   许蕴灵还没回答,一旁的水兰急急说:“大姑娘可还是为了二姑娘的事烦心?今早奴婢听说了,二姑娘罚跪完,是让大少爷扶着出来的。往后少不得在府里碰见二姑娘,大姑娘您可得小心着些,别让二姑娘再算计了。”   许蕴灵心思原本在赵长渊身上,经水兰一提醒,她想到还有一个许蕴纯,立马坐直身子,面色严肃。   原来她也是猜测,许蕴纯与小说中反常的种种行为,是不是因为出现了她这个变数,才让许蕴纯的性格变了。可经过元府这一出,她发现许蕴纯仿佛能预料到赵长渊出现的地点,而后想法设法将自己推过去。她这才确定,许蕴纯恐怕是重生的。   虽然重生听起来有些匪夷所思,但许蕴灵想到自己都能活过来,还有什么不可能的事情呢。   而且许蕴纯身为女主,定然比自己经历的更多,虽然不清楚这一世许蕴纯为何要逃离摄政王,可她对付自己的心思昭然若揭,她想让许蕴灵变成女主,去承受赵长渊的爱意。   想到此处,许蕴灵头皮顿时发麻,后背寒意迭起。她第一次真切感受到来自这个世界的恶意正浓浓逼近她。   不行,她得逃。前有许蕴纯,后有摄政王,她就算能躲过一时,也躲不过一世。   “大姑娘,您怎么不说话?”水兰见许蕴灵迟迟不开口,担忧道,“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我没事。”许蕴灵立马回神,想了想说,“许久没去城里逛逛了,今日正好有空,随我出去走走。不必过于兴师动众,一切从简。”   两个丫头不疑有他,点点头,和许蕴灵一起换了身衣服便出了门。   京都城里繁华鼎沸,与彩灯节的夜晚不同,白日里的京都多了一份烟火气。只是许蕴灵毫无欣赏游逛的心思。她借着这次出行,悄悄打探通往城外的路。   离开的念头一旦冒出,便越来越无法忽视,她装作游玩的样子,一路到了京都城门口。   皇城的城墙巍峨壮观,气势磅礴。城楼旗帜猎猎,隔几米站着一个士兵。下方城门大开,两边各站一排士兵,正检查进出城门的人手里的路引。   许蕴灵下意识地走过去。   “大姑娘,再往前要出城了。”清月看了眼说。   “爹爹在城外吗?”许蕴灵知道许康辉今日在城外巡防,趁机找了个借口,往前走了两步。想看看外边是什么情况。然而她离城门还有五米远,却再也迈不开半步。   许蕴灵:???   怎么回事?   许蕴灵试图用力跨出去,可身前和脚下仿佛有一堵无形的墙拦住了她。无论她如何动作,也无法挪动分毫。   “大姑娘?”水兰和清月茫然地看着突然停住脚步的许蕴灵。   许蕴灵心中百转千回,一时想过数个念头,可无论哪一个也无法解释当下遇到的情况。而且她的身边还有水兰和清月两个丫头,实在不好多加动作。   “算了。”许蕴灵动了动脚,面上露出几分疲累来,“走得脚酸,我们去茶馆歇歇。”   来的路上许蕴灵看到了一家茶馆,大堂里有老头在说书,下面坐满了人。许蕴灵看着新鲜,和水兰清月两人在二楼寻了个雅座,叫了壶茶水,一碟瓜子和一碟果仁,一边吃一边听下方抑扬顿挫的说书声。   老头讲得内容有些无趣,左右不过是男女情爱,或是书生路遇奇迹最后高中状元的故事。许蕴灵的新鲜劲一过去,到后边有些兴致缺缺。   一直到了中场,大堂说书的老头说累了在休息,许蕴灵往下看了眼,起身说:“书听完了,我们走吧。”   然而走了两步,后面清月和水兰叫住她:“大姑娘。”   许蕴灵困惑:“怎么了?”   许蕴灵看向她们,却见两人一起红了脸,有些羞愧有些为难。清月难得吞吞吐吐起来:“大姑娘,出来匆忙,我们身上没、没带够银两。”   许蕴灵愣住了。   “大姑娘。”水兰红着脸期期艾艾道,“你身上有吗?”   许蕴灵低头茫然地看了看,抬眼和两个丫鬟殷切的目光对上,半晌无言。水兰和清月眼里的光黯淡下来,三个人堵在楼道里,不上不下,面面相觑。   许蕴灵哪里想到,自己遇上的第一个大难题,竟然是茶馆的银子问题。   她倒也不是没有,苏姨娘被敲打后,出于许康辉的威压,在祠堂抄经的几天,派人给扶风苑一共发了五十两。数量不多,不过也够许蕴灵用上一阵。今日临时出来,几人竟疏忽了。   “我们……”许蕴灵咳了声,略微尴尬地说,“我和水兰留下,清月你回去拿银子。”   清月忙点头:“好。”   哪成想,清月人都没走,小二从楼下走了上来,一眼瞅到站在楼梯口的主仆三人。他眼神立马扫到了她们的桌子,笑说:“客人是要走了吧,茶水瓜子果然一共一两。您请——”   小二笑着伸出手。   许蕴灵不好意思,声音都低了下来:“这个……我们没带够钱,能否让我丫鬟回去取,我留下来。”   小二听着听着笑容就变了。他呵笑了声:“原来是来白听书的啊,我瞧姑娘穿得像模像样,怎么连我们茶馆这点钱也要赖。”   “不是赖。”许蕴灵头一回感觉到了什么叫手足无措,忙着解释,“我和我的一个丫头留下,一个回去娶钱,我们在这里,等会儿就给补上。”   “谎话谁不会说。”小二嗤笑,“说不定你丫头前脚走,你们剩下的后脚就偷偷跑了。到时我们上哪去讨银子?甭骗我,这种事我见多了。”   许蕴灵耳根子泛红,忽然觉得自己是不是遭报应了,她好不容易说句真话,怎么就没人信。她到底是理亏的一方,解释道:“不会的,我们是总督府许家的人……”   “您编。”小二打断她,做了个请的姿势,“您继续编。您要是嫌弃楼梯地方不够大,下边请,下面老先生坐的位置好,又大又宽敞。”   “……”许蕴灵一时让小二挤兑的说不出话来。   “呵。”楼梯口冷不丁地冒出一道轻笑,耳熟地许蕴灵一个激灵,立马抬头看了过去。   三楼的楼梯口,不巧正站了个人,微垂着头,眸光似笑非笑。   四目相对。   许蕴灵瞬间哑然。   摄政王!这怎么又碰上了?!!   许蕴灵有点崩溃。为什么每次她出洋相,他都能“凑巧”撞上?!   赵长渊的目光从许蕴灵泛红的耳根轻轻掠过,而后看向她的脸庞。   原来狡黠的小姑娘,此刻换了个模样,没有了伶牙俐齿与聪慧,在小二面前反倒露出了局促的一面。   他眸光一动,声音缓缓,含着一丝打趣:“这一次,还需要我的帮忙吗?” 第19章 寻花   赵长渊立在茶馆楼梯的上方,一身便服装扮,尊荣华贵的气质尽数收敛。他长身玉立,微微垂头。星目中冷意荡然无存,含着点点温润的光,一点也瞧不出是当今位极人臣的摄政王,反而更像是一位翩翩贵公子。   许蕴灵眨了眨眼,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赵长渊从楼梯上走了下来。今日他手上没戴扳指,握着一把折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掌心,又叫了声她的名字:“许大姑娘?”   赵长渊的目光逐步逼近,许蕴灵只觉得一双脚定在了原地,无法动弹。原先准备好的一番解释说辞在他的注视下忘了个干净。她现在尴尬地只想找个洞将自己埋起来。   为何总是在摄政王面前出糗。之前几次她也没觉得什么,可这一回,众目睽睽之下,许蕴灵窘迫地脸颊都泛起了红晕。   “我……”许蕴灵眸光闪动,面露挣扎和犹豫。方才她想着要离开京都,远离赵长渊和许蕴纯,这会儿如果求他,他们岂不是更加牵扯不清了。于是她逞强道,“倒也不必麻烦您了,我让我的丫头回去拿便好。”   听她如此说,赵长渊抚扇的手一停,点点头:“既然大姑娘有办法,那——告辞。”   说罢,赵长渊与许蕴灵擦肩而过。淡淡的松木香味拂过她的鼻端,不带丝毫留恋。   另一边,小二一看赵长渊不帮忙,立时气势汹汹道:“这位姑娘,我们茶馆不赊账,您要派人去取我们信不过。您看怎么着吧。要不押个玉佩首饰也成?”   小二上下打量了番许蕴灵,寻找她有什么值钱的首饰玉饰。许蕴灵摸摸腰间,仍是摸了个空。她今天出门不止银子没带,别的配饰也忘记了。   小二看到她的窘状,面色越发难看,拖着不让她们走,出口的话也变得刻薄起来。   许蕴灵让他说得脸皮滚烫。她的目光不经意地一瞥,恰巧瞥到了赵长渊的背影。他还没走远。她定定地看了眼,一咬牙,绕开小二,蹬蹬地往楼下跑。   赵长渊正下楼,听着后面一连串的脚步声,他尚未来得及转身,一只芊芊玉手从他小肘间伸了出来。臂上力道一重,许蕴灵微喘着拦住了他。   “等等。”许蕴灵平复着呼吸,仰头巴巴地望着他,“先别走。”   赵长渊垂眼看了看手肘间,抬眸看向许蕴灵。他面上毫无波动,只静静地看着她。   许蕴灵让他看得难为情,她下意识地想躲,可有求于人的是她。挣扎片刻,她豁出去一般,反悔说:“我刚才说的话不算数。”   赵长渊面色寻常,内心却被许蕴灵这反悔速度惊讶了一下。   说了一个开头,后面的话讲起来似乎也没什么压力了。许蕴灵心一横,壮着胆子,有些不讲道理:“你说了要帮忙的,怎么能出尔反尔,然后一走了之呢。”   许蕴灵理直气壮地反口,不帮忙倒是他的过错了。赵长渊忽然觉得有些好笑。小姑娘胡搅蛮缠起来,果然一点道理也不讲。他方才觉得她变乖顺了,一定是错觉。   赵长渊笑了笑,好整以暇地反问:“怎么成了我的过错,不是你自己回绝的吗?”   许蕴灵语塞,憋得脸颊愈发滚烫了。大而亮的眼睛局促地眨动,睫毛微微颤抖。赵长渊垂眸睨她,倒是想看看小姑娘接下来会有什么惊天言论。   “刚才是刚才,现在是现在。”许蕴灵果然没有让赵长渊失望。她担心赵长渊真的一走了之,下意识抓紧了他,颇有些强词夺理的意思,“现在我反悔了。我同意你帮忙了。“   说罢,许蕴灵还点了点头,一副小霸王的模样。   赵长渊见过许多形形色色的人,在他面前谁都不敢放肆,更不会有人敢在他面前赖皮耍横。眼前小姑娘娇俏蛮横的模样,倒是让他意外。   赵长渊看了看她抓住自己的手,抬眼瞧她,语气平平:“不是怕我吗?怎么现在又不怕了?”   这句话有点没头没尾,许蕴灵反应迟钝,一时没领悟出赵长渊的意思。她茫然地看他,却对上他淡然的神情。   摄政王英俊的容颜近在咫尺,这般近距离的注视,在视觉上格外具有冲击力,许蕴灵看得怔了怔,心脏冷不防地受到了冲击。不过仅仅一瞬,她就撞上了他的一双眼睛。剑眉星目,神仪明秀,可在他眼底深处,似乎覆着一层浅浅薄冰。温润不过是他的假象。幽深的眼眸,平淡且深邃的目光,仿佛已经洞悉了她的内心。   许蕴灵一惊,一股胆寒油然而生。她潜意识地心慌,不由自主松开了手。只是此刻她的心底好像存在两个声音,一个在告诉她快逃,一个在告诉她别慌。   许蕴灵稳了稳呼吸,仍是极力维持镇定,故作天真的奉承道:“为什么要怕?您为人心善,乐于助人,是个大好人。这有什么好怕的。”   冷不防被发了张好人卡的赵长渊:“……”   他第一次收到别人对他的评价是一句简单又直白的“大好人”。赵长渊多看了她一眼。如果她知道自己手下沾染过无数鲜血,看到过他凌厉的手腕,不知到时候她还能不能说出一句好人。不过既然小姑娘演得认真,他倒舍不得拆她台了。   “你说的对。”赵长渊从善如流地接了她的话,浅浅地笑了笑,“好人不能让许大姑娘失望。楚恒,帮许大姑娘付账。”   摄政王的话前边许蕴灵听着虽然觉得奇怪,但也没怎么多想,到了后面那一句,想到她但意图,她的羞耻心争先恐后地冒出了头。   一旁楚恒听到命令,走到二楼,将银两交到小二手里。小二愣愣地接过,眼睛在许蕴灵和赵长渊两人之间逡巡。不等他细探,赵长渊的视线瞥过来。小二一惊,立马有眼色地收敛,收了钱低头赶紧走了。   许蕴灵看得怔怔。赵长渊的行为对于她来说有些出乎意料。她潜意识地觉得,王爷对她似乎过于好说话了,也不光光是好,更像是……纵容?   “啪——”   恰巧楼下传来一声惊堂木,打断了许蕴灵的思路。原本喧嚣的大厅陡然变得鸦雀无声。说书的老头重新坐入了台上的太师椅里,周遭只余他抑扬顿挫的语调。   许蕴灵忘记了突如其来的念头,转而又想起了自己霸道的行为和话语。掩饰的镇定好似冰雪消融,露出了内里的羞愧和害臊。许蕴灵面红耳赤,这会儿对着赵长渊,忽然觉得有些无地自容。   她刚才不要脸的样子,实在不忍直视,回头想起来,格外尴尬。她都不想承认像赖皮的人竟然是自己。   不过赵长渊到底帮了自己,许蕴灵偷瞄了眼赵长渊,讪讪道:“方才,多谢王爷。”   赵长渊低头看着她,眸光微动。他的情绪依旧看不出丝毫,声音不疾不徐:“许大姑娘,你还有一横,就能划正了。”   许蕴灵迟钝:“划正?”   赵长渊轻轻动了动眉,好似随口提醒她:“你欠的人情债。”   赵长渊说完,带着楚恒下楼了。留下的许蕴灵反应过来,当场变脸,这次她没藏住表情,懊悔着苦着脸,一副天塌了的模样。她哭唧唧地小声抱怨:“怎么还记账的啊。”   那她不还清摄政王的人情债,她是不是都没法跑路?难道这就是老天对她的惩罚,不还完不许走出京都?   一想到这个结果,许蕴灵顿时面色灰败,一下就觉得人生暗淡无光。   付清了茶楼的钱,可许蕴灵一点也轻松不起来。她耷拉着脑袋,带着两个丫头闷闷不乐地出了茶楼的门。   许蕴灵闷头走路,两个丫头互相看了看,清月提醒道:“大姑娘,前边不是回府的路。”   许蕴灵看了看,才发现自己走错了巷子。巷子狭小幽深,外面没什么人,里面却隐隐有嬉笑玩乐声。许蕴灵听了听,不由问:“这是什么地方?”   清月看了眼四周,凑近了一步,皱着眉头悄声说:“大姑娘,这里恐怕是花柳巷。一些公子哥寻花问柳的地方。咱们快离开吧。”   花柳巷在京都名声不太好,这里的人鱼龙混杂,里面都是些不正经的店,店里全是姑娘,尽做些男人生意。姑娘家一般不会往这儿来,毕竟对自己的名声不好听。   许蕴灵点点头,转身出了花柳巷。只是刚出巷口,后面传来一阵交谈声,里面夹了许安泽的声音。   许安泽狠声抱怨:“真是晦气!回家就挨我爹的揍!”   “许少爷怎么了,发这么大的脾气?”   许安泽一边和人往巷子里走,一边骂骂咧咧:“还不是我爹那个短命夫人留下的女儿。竟然去跟我爹告状,说我从军营偷跑出来,害得我被打断了一顿,到现在爷背上还疼得厉害。”   “原来是大少爷的妹妹啊。”   “狗|屁妹妹。我妹妹可不是那倒霉丫头。许蕴灵那贱丫头,下回遇上了我非得套她麻袋打得她跪地求饶。”   “许少爷,您这就有点辣手摧花了吧。好歹和您一个血脉出的,您这一顿打忒不怜香惜玉了。不如交给兄弟几个玩玩……怎么样?”   几个人说完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许安泽笑得最大声,他说:“……好办法,就按你说的来……好好疼爱她一回,她就老实了哈哈哈哈。”   最后的声音落入了花柳巷。许蕴灵和两个丫头藏在附近的拐角处。   “大姑娘,我们回府告诉总督吧。”清月看着许蕴灵面无表情的脸色,忧心忡忡。   许蕴灵看了眼天色,往地上扫了圈,然后走了几步,弯腰捡起了一样东西。清月和水兰看清她手上的物件,顿时满脸惊悚。   “不回去。”许蕴灵眯了眯眼,拎着一块砖头转身就往花柳巷走,说了一句让水兰和清月一头雾水的话。   “我要让许安泽哭着喊爹爹。” 第20章 问柳   水兰和清月受惊不小。两个丫头连忙跟过去,压低嗓子急急劝她:“大姑娘!大姑娘!咱们回去,将这件事告诉总督再做决断——”   然而她们刚说完,许蕴灵脚步一拐,一转眼身形就消失在拐角。水兰清月大惊,急忙小跑过去,却被入眼的场景逼停在了原地。   巷子后面是另一番天地。只见一墙之后,一排精致的楼阁鳞次栉比,一眼像是望不到头。二楼有姑娘凭栏而倚,她们慵懒地坐在红灯下,半阖着眼小憩,光裸的小臂轻轻垂在栏杆外边,细腻的肌肤白得人心蠢蠢欲动。楼下销金窟的大门虚虚拢着,外边门罗可雀,里面却有嬉笑浪荡声不断。   此刻天色隐隐泛黄,却尚未入夜,花柳巷里已呈现出夜晚的靡靡之气。不难想象,若真是入了夜,这里是何等纸醉金迷的景象。   花柳巷靡乱的名声在那摆着,水兰和清月想过去又不敢过去。也就是这一犹豫,许蕴灵已经闪身来到了最大的楼阁前。那里停着五辆马车,许蕴灵灵巧地躲在最后一辆的车辋下。   水兰和清月急得不行,许蕴灵看了她们一眼,比了一个“进去”的手势。她刚打完暗示,马车就有了动静。许蕴灵缩了缩身,便看到车上陆陆续续下来七八位美人,排成一列,白衣飘飘,轻纱覆面,身段十分妖娆。   龟公立在最前头,背着人群,正和跨入门的许安泽一行人哈头点腰,十分谄媚。   看来许安泽是这里的常客。   许蕴灵眼珠子一动。今日她出门虽忘带银子,凑巧的是换了身和美人一样白色的衣服。粗看看不出太大的差别,比较容易混进去。她想着便从袖子里掏出一块白色丝巾,学着美人覆在脸上,悄摸站到了最后一位。   水兰和清月看到了这一幕,当即目瞪口呆,大气也不敢喘一下。   大姑娘也忒胆大妄为了!   水兰和清月心里急的像火烧一样。但许蕴灵的胆子显然比她们看到的更大。龟公领着美人往销金窟的大门走,许蕴灵竟也没被发现,学着美人垂眸敛目,温顺地进入门内。   她甫一进入,大门轰然一响关了起来,许蕴灵的背影也随之消失在了门后。   水兰和清月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呆了片刻,最后决定清月留下来等着大姑娘,水兰回去通禀许康辉。   另一边,许蕴灵进入门里,又跟着走了几步,瞅准时机从队伍后面跑开。眼下店里生意不多,往来走动的客人也少,正好方便了许蕴灵找人。   许安泽的房间在一楼的角落,屋里笑闹声不断,许蕴灵辨认一会听到了他的声音。她寻了个隐蔽的角落,生生熬到天色转黑,对面紧闭的大门才动了动。   许安泽划拳喝了不少酒,着急小解。他衣领大敞着出门,酒意上头,满脸通红。脚下步履也跟着踉跄。他迷迷道道地往茅房走,以至于没有察觉跟在后面的许蕴灵。   茅房临湖,靠近地方环境越发黑暗,不远处人声高亢,此处却是幽静非常。许安泽无知无觉走着,再往前一步,一团黑影突然兜头盖了上来。他身形本就不稳,这一下直接摔趴在地上。   “——谁!”许安泽慌了大叫,随即下一声,是一连串疼痛的哀嚎,“啊啊!!”   许蕴灵憋着没出声,肃着脸,抬脚就往他身上踹。   刚才她拎手里的砖块迫不得已扔了,但好在找到了一个麻袋。上一回许安泽拿马鞭抽她,这一回竟在背后算计着侮辱她。想到此处,许蕴灵下脚更狠了。   许安泽让人揍得七晕八素,偏偏喝了酒手脚无力,一时挣脱不开,只能躺地上让许蕴灵狂揍。他气急败坏地威胁:“谁打我?你知道小爷是谁吗敢打我!快放开我,不然让我知道你是谁,非得让你好看!”   “快点放开我!我爹是三大营总督,当今圣上身边的红人,你敢打他儿子,小心他把你头砍了!”   “等我找到你是谁老子剐了你!啊!”   许蕴灵无声嗤笑,下脚依旧稳准狠。   “啊啊!哎呦!”许安泽疼得不行,叫骂了一阵发现被揍得更厉害,于是一叠声地讨饶:“别别打了!哎呦!别打了。来人啊——救命啊——杀人了啊——”   许安泽这怂包,发现许蕴灵没有放过他的打算,扯着嗓子开始叫唤。这几声动静不小,惹得许蕴灵动作迟缓了一下。   许安泽察觉到她的踌躇,猛地挣扎起来。他到底身材高壮,缓过劲来力气不小。许蕴灵的小身板不能和他硬碰硬,逼着倒退了几步。   许安泽的动静似乎引起了外边人的注意,有人寻声找了过来。许蕴灵当机立断,往另一个方向跑开,徒留许安泽在原地暴跳如雷。   夜晚的销金窟奢靡迷离,脂粉酒味混杂在空气中。男子轻佻的笑声与女子柔媚的低语屡屡不绝,楼中寻求欢愉的客人多了起来,许蕴灵要想出去,势必要经过楼下大堂。   她垂着脑袋,藏住自己的容貌,矮身放低姿态,瑟缩着往外边走。其中不乏有喝醉酒的人撞到她,她惶恐地低着脑袋,忙不迭地道歉,畏缩胆小的样子,实在让人懒得搭理。   眼见没有被人发现找茬,许蕴灵暗自松了口气,然而这口气还没完全松下来,之前带着美人进门的龟公左右张望,皱着眉头朝她看过来。   下一瞬,他朝许蕴灵走了过来。   许蕴灵心猛地一紧。   “原来到这儿来了。”龟公看到她暗地松了口气,随即拽过她就往里走,一边道,“快点去换衣服,今儿个可是百年难得的机遇,得了贵人的青睐,保准你麻雀飞上枝头变凤凰。”   “不是。”许蕴灵脸色微变,手腕挣了挣,“我不是……”   许蕴灵后面的话戛然而止。   龟公偏着头,阴测测地看她,“什么不是?”   许蕴灵暗道不妙,不由得紧张起来。手上力气突然加重,龟公看向她的目光里明摆着危险。许蕴灵却不敢有任何动作。这里的人,指不定有什么阴私手段在等着她。她不敢托大。   “您听错了。”许蕴灵笑了笑,立马换了语气。她放低姿态,含糊其辞地试探:“奴是想问,之前奴只听了个囫囵关于贵人。大爷可否告知,那贵人……可是什么身份?”   “问这些做什么。”龟公佝偻着背停了下来,推开眼前的门,一把将许蕴灵推进去,古怪地笑了下,“等会儿你就知道了。”   房里站了一些人,是她早前跟进来时的几个美人,她们坐在镜子前梳妆打扮,有两个正挑着衣服。看见许蕴灵,她们面上毫无波动,眼神却惊诧的在她身上了转一转。   许蕴灵心口突突直跳,直觉有些诡异。   “还愣着干嘛!”一位打扮的花枝招展的中年女人叉腰走到许蕴灵跟前,也不觉得她脸生,伸手推了她一把,“还不进去换衣服。”   许蕴灵冷冷清清地看了她一眼:“不用推,我自己走。”   老鸨让许蕴灵那眼神看得不舒坦,听到她说的话,下意识想动手,不知为何控制住了。她冷哼了声:“还不快去。我告诉你,进了这个地方,就别想逃跑。要知道能看中你是你的福气,别不知好歹。要是敢学着骗人偷跑,里面那个贱蹄子就是你的下场。”   许蕴灵皱眉,她怎么听着这个老鸨的话有些奇怪。不等她细想,老鸨又催着她化妆换衣服。许蕴灵看了眼门口,却发现外面不知何时守了两个壮汉。许蕴灵按捺逃跑的心思,只能先去换衣。   进去了内堂,许蕴灵恍然明白老鸨的话是什么意思。只见里屋的地板上,躺了一昏迷的女人。她被五花大绑,背上红痕一道道,显然是被抽了鞭子。   电光火石间,许蕴灵明白了龟公为何用那种目光看自己。他这是发现她混进来了,顺手推舟将她当做替身了。也不知她们这些人,是准备送给哪个达官显贵的。但看外屋那些美人的行为举止,□□的既规矩又风情,想来要讨好的对方,身份不会一般。   许蕴灵暗自思索着,老鸨看她动作缓慢,只当她是要拖延时间,当即眼一厉,叫上两个粗使丫头按住她,亲自给她上妆。   “放手!我自己来。”丫头力气格外大,许蕴灵动弹不得。   “老实点!”老鸨低喝,没什么笑意地笑了笑,“小姑娘,你当自己混进来没人发现的么。姑娘进了这儿,甭管你愿意不愿意,也别想出来。今天已经是你运气好了,让你得了这份差事。知足吧。”   许蕴灵挣脱不开,既然大家都心知肚明,她也不必伪装下去。冷笑说:“随意掳走别人身家清白女儿,你就不怕这地方摊上事么?”   “怕什么。”老鸨不以为然,“这儿官小姐可不少。好了,走吧。就算你想逃,现在也跑不了了。”   老鸨看向镜子里的许蕴灵,面上闪过一丝惊讶。一头青丝如瀑,肌肤欺霜赛雪如凝脂,一双眼睛格外灵动,即便此刻泛着冷光,也好像有星辰般璀璨的光芒。老鸨心里一动。   “人准备好了么?”外面突然有人敲门。   老鸨闻声绽放出一个笑容,转身开门,殷勤地说:“好了好了,人都好了。大人,可是现在要送去?”   “嗯,送过去吧。”   老鸨连连应声,压着许蕴灵跟在队伍的最后。   她们去的地方在销金窟的最高处,越往上声音越静,环境也越风雅。到了一扇门前,里面隐隐有说话声。老鸨敲了敲门,雅间的门从里打开。   前边的美人鱼贯而入,一个接着一个,许蕴灵听到有人在说话,语气极尽讨好之意。   “……今日有一份礼送给您。您尽管挑……”   许蕴灵听着动静,下意识地抵触。今日她要是进去了,怕不是要招惹更多的麻烦事。不过眼下场面已不是她能控制的住。大不了进去就装傻,不承认身份就是了。   她这边想着对策,里面的气氛突然凝重起来。许蕴灵不明所以,人已经被推着进入了雅间。还不等她看清要献身的对象是谁。后面一双手已经推着她投入了贵客的怀里。   许蕴灵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她什么也没看清,然后就落入一个陌生的怀抱,淡淡的松木味道笼罩着她。她下意识地抬头,愣愣地和怀抱的主人对视。   可下一秒,她倏然睁大了眼睛,满脸的震惊和一言难尽。   赵长渊?!!!!!   许蕴灵脑子里空白一片,看着眼前这张熟悉的俊脸,她几乎快不能思考了。   所以这里的贵客是摄政王?   谁来告诉她,怎么赵长渊也爱逛青楼。说好的忠贞不渝的爱呢?原来摄政王也不洁身自好?   许是震惊太多,许蕴灵的百般心思没藏住,交换着全大剌剌地呈现在脸上。   赵长渊接着手里的小姑娘,惊讶之后,眸光渐渐变深。他难得露了一点笑容,沉了声,低头注视着许蕴灵,含笑说:“郑大人,你送的这一位美人,本王笑纳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份投怀送抱~ 第21章 怀抱【修】   赵长渊的话一出,许蕴灵彻底傻眼了!   什么叫笑纳了?!她还没同意呢!   许蕴灵下意识地要起身,可腰间突然多出了一只手。宽厚的掌心贴在腰侧,温暖的热度仿佛随着薄薄的衣料融入了身躯。那双手倏地用力,紧紧贴住了她。将她往他怀里揽了揽。   这个动作让许蕴灵的身子陡然僵硬,眼底生出些惶然不安。他这是要做什么?不是要真的以身相许了吧。   思及此,她按捺住惶恐,不禁朝他看去。   赵长渊微露的笑容已然褪去,眉梢眼角风过无痕般的平静。只是他低头看她的目光中,透了几分不赞同。   许蕴灵靠在他怀里。他的手仅是贴在腰侧,并无其他动作。她闻着淡淡的松木香,狐疑地看他。她与他几次的见面,其实很难猜懂他的心思。他待她态度虽有不同,却也不知出于何种目的。这会儿赵长渊竟真情地露出些微意思来,许蕴灵虽疑惑,倒也听话的安静下来。   这一刻,两人的姿势在外人看来很暧昧。   赵长渊的视线一直没有从许蕴灵脸上挪开。他低着头仿若深情款款,而怀中的美人亦仰头定定回望,侧脸秀美,灯光下的皮肤好似珍珠晕着一层白光,晶莹透亮。她的睫毛长而浓翘,在赵长渊的注视下禁不住微微颤动,仿佛蝴蝶欲将振翅而飞。   坐在赵长渊对面的少詹事郑多斌神色稍缓,暗暗思忖摄政王也不是完全不近女色,而是喜欢年纪小点,胆子大点,敢投怀送抱的。他禁不住好奇去看许蕴灵,却瞧不清她的模样。不过没关系,王爷肯收下就好说。   郑多斌微笑起来,带了点得意地说:“王爷有所不知,这些美人同咱们京都女子不同,是特地从两淮寻的扬州瘦马。她们自小学习琴棋书画,吟诗写字,既能附庸风雅也能知情识趣,想来进了王府也能服侍周到,陪王爷解闷逗趣。”   陌生的声音一出,赵长渊怀里的许蕴灵回神,终于想到自己为何会投入王爷的怀抱。白衣美人是这个人送给赵长渊的礼物。只是送美人是为何?   许蕴灵窝在赵长渊的怀里思索。她搜刮了一遍小说剧情,却发现书中全无此段描述。与此同时,她后知后觉地察觉到,似乎剧情,早已不按原本小说来发展了!   身下温暖舒适的怀抱似乎变得扎手烫背,许蕴灵消失的危机感再度涌上心头。她又忘记这里是古代世界,是肌肤相碰就毁人清誉的年代。她如今躺摄政王怀里,等会是不是就该她替了许蕴纯,要被掳进王府了。   许蕴灵一颗心怦怦直跳,脑子里乱七八糟地想着。   另一边,赵长渊在和郑多斌说话,他低头看了眼许蕴灵,倒像是在对她说话似的:“知情识趣……是吗?”   许蕴灵面色一僵。许是心里想着事,她颇为不自在地眨了眨眼睛。   郑多斌眼见摄政王不排斥,说话大胆了起来:“王爷放心,这些美人个个调|教的得体,说话软糯娇滴,脾性也温柔,绝不敢冲撞王爷。”   郑多斌说着,又忍不住抻脖子去看赵长渊怀里的人。他实在好奇,太后口中不喜女色的摄政王,怎么这会儿如此喜爱这个美人,居然搂在怀里不撒手……   “郑大人。”赵长渊倏然抬眼,朝郑多斌直直望过来。郑多斌心里一惊,知道自己僭越了,忙收回视线,讨好地笑笑。   赵长渊阻止了他一探究竟的眼神。他一手揽美人在怀,一手沿着酒杯慢慢滑动。语气不咸不淡,听起来好像什么都知道了。他说:“郑大人还是说事吧。”   郑多斌一听,收了笑,面色凝重,终于透出此行的目的,心急火燎道:“王爷,您也知道,今年遇着百年大水,河安府遭了不少水患,垮了不少河堤。首辅大人盯着户部下拨了一百万辆银子给河安府赈灾,可偏偏就是这些银子,在小儿的属地上出了差错,半路竟让一群匪盗劫了,下落不明。”   郑多斌的儿子郑维均在河安府任职。今年雨水丰沛,多地江水倒灌,淹了不少农田庄户,粮食骤减,朝廷的税收少了大半不说,当地也变得动乱起来,流民匪患多了很多。这些银子好不容易从国库里扣扣索索挤出来,哪里知晓能让人截了。郑维均不敢上报,只偷偷找了他爹。郑多斌虽是李显文一系,可事关赈灾银两,却也不敢与李首辅交待。   百万两银两失窃,这事往大了说,影响的可不止一个河安府。如今国库空虚,远有西夷虎视眈眈,内有天灾水祸,穆文帝亲政没多久,卯足了劲要干出一番政绩来。这笔银子是皇帝咬牙下拨的,定不可能再拨一笔。况且天灾往往带有人祸,祸乱四起,不稳的可是社稷……郑多斌一想就脖子发凉。   “所以?”赵长渊拉长了语调,垂眸漫不经心地说。   郑多斌急急接话:“所以下官想恳请王爷出手。河安府现今盗匪丛生,我听说河安府总督王常安曾是王爷麾下,若是由王总督以剿匪名义暗中查探,想来很快能找到这笔赈灾银两。”   赵长渊指腹摁在杯沿上,他抬眼看向郑多斌。烛光映入他的瞳孔,他眼底变得晦暗不明,“你儿子是河安巡抚,和王常安共驻河安府同僚三年,论远近与关系亲疏,他直接请人更为方便。怎么找银两的事,不亲自同王常安说,还需得让本王出手?”   郑多斌的心咯噔一下,忽然悬了起来。他正思索如何向摄政王解释,赵长渊已经开口,他不紧不慢地说:“而且赈灾这事儿,本王没记错的话,是首辅李大人在管吧。”   “这、这……”郑多斌额上冒出冷汗,磕磕巴巴道,“下官、下官实在、实在没有办法,所以所以……”   郑多斌害怕地语无伦次,赵长渊静静地看他,帮他接了下去:“所以想先借本王之力在圣上知情前帮你郑家找回这笔银两,避免圣上和李显然追究你郑家的过失,对吗?”   “下官……下官……”郑多斌很想说不是,可面对摄政王格外平静的语气,他却半字也说不上来。因为他心中确实如赵长渊所想。郑维均与王常安不和,他直接出面王常安定会拒绝,倒是事办不成不说让王常安捅上去可就麻烦了。   “郑大人。”赵长渊语气淡淡,“你把本王当什么了。”   郑多斌双手颤动,惶恐地跪倒下来,额头贴地,抖个不停,他艰难道,“下官绝无不敢看轻殿下,下官只是一时糊涂,一时糊涂。”   “你糊涂,但本王看你夫人似乎挺聪明的。”赵长渊突然说,“这送美人的主意,是你夫人出的吧。”   此话一出,郑多斌猛然心颤,瘫软在地,哑口无言。   赵长渊不欲多言,看也没看郑多斌,吩咐说:“楚恒,送客。”   郑多斌让人拉了出去,出门时整个脸色灰败且恐惧。许蕴灵窝在赵长渊的怀里,直觉自己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她记得小说里河安府是赵长渊造反的导火线。在经过和许蕴纯的一些列纠葛后,赵长渊是利用河安府的暴动,开始谋划篡位的计划,想要夺了亲侄子的皇位。   所以她现在是听到了摄政王准备谋逆的事情?!   许蕴灵更加慌了。完了完了,她这下真的插翅难逃了。   许蕴灵心中后悔不迭,她自己为什么要作死,为了惩罚许安泽而让自己陷入危险的困境中。如今她知道了摄政王的图谋,不谈自己变成女主的事情,就凭河安府赈灾银的这点事,她就已经成了王爷的眼中钉,别想动逃跑的念头了。   许蕴灵心如死灰,仿佛已经看到王府囚禁的剧本在等着她了。   雅间的人让楚恒清理了干净。而赵长渊怀里的姑娘却无任何反应。他低头看她。却意外的看见许蕴灵沮丧委屈的一副要哭的模样。   赵长渊:“……”   在他看来,她的样子,活像被登徒子玷污了清白而深感屈辱,却又不得不嫁。   赵长渊胸口一滞,不知为何有些不高兴起来。他沉了声,牢牢盯住她,喜怒不辨道:“你打算——还要在我怀里躺多久?”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观阅。 第22章 端倪   许蕴灵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赵长渊的声音听得恍惚,她仰头呆呆地看他,啊了一声。   “啊什么。”赵长渊抽回她腰侧地手掌,低头看到她懵懂呆楞的模样,情不自禁地轻拍了拍她的额头,沉稳的声音都不自觉地放轻了,“别啊了,快起来。”   许蕴灵眉头轻蹙,捂着额头不满地嘀咕:“您手劲儿怎么这么大。”   她的声音娇娇滴滴,又细又软,赵长渊眸光轻轻一动,不由自主落在了她的脸庞上。方才顾着和郑多斌说事,他没细看怀中的人。眼下却见许蕴灵轻纱披身,婀娜的身姿软在他的怀里,她的肌肤白皙如玉,仿佛透着莹莹润光,琼鼻挺俏,红唇殷殷,一双眼睛灵动闪亮。   赵长渊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似调侃道:“不是不愿意以身相许么,怎么大姑娘这会儿赖在本王身上不愿意下来了?”   这话一出,许蕴灵面色一僵,骤然清醒过来。她一个翻身站了起来。想到她竟在他怀里待了那么久,许蕴灵慢慢红了脸,有些拘束和尴尬,手脚也不知往哪里放,伸手拉拉衣袖缓解心绪,却摸到一片轻纱。她的手像是被烫着了,一下又缩了回来。   许蕴灵气势弱了几分,有些心虚地反驳:“王爷说哪里的话,我方才是脚有些酸,一时没站起来罢了。”   “是吗?”赵长渊认真地看了眼她的腿,“可我看姑娘刚才起身的动作倒是挺利落的。”   被拆穿的许蕴灵:“……”   王爷您少说一句不行么。   赵长渊没有接着打趣她,他看到许蕴灵今日的装扮与穿着,终于问出了心中的疑惑:“怎么今日穿成这般出现在这里?”   尚未出阁的女子来到花柳巷,要是让旁人发现了,对其清誉有不小的影响。他不认为许蕴灵是那般不自爱的姑娘。尤其今日她竟是以扬州瘦马的身份出现在此处,不得不让赵长渊多思索一番。   许蕴灵从自己被人投入到赵长渊怀里那刻,便知晓摄政王铁定会问这个问题。她倒是没想着隐瞒。左右这些事,若是赵长渊想查,也能查出个究竟来。不过自己说,和赵长渊查出来,意思那就不同了。   许蕴灵老老实实道:“我跟着许安泽来的。”   “许安泽?”赵长渊往后一靠,神情慵懒且不解,“你跟着他来做什么呢?你的两个丫头呢?”   “……”许蕴灵这下真有些不好意思了。她来销金窟的目的不纯,之前还揍了许安泽一顿,若是说出来,也不知赵长渊会如何看她。   “就跟着来看看呗。”许蕴灵眼神躲闪,支支吾吾的,下意识地避重就轻,“这儿挺热闹的。”   赵长渊撇茶沫子的手一顿,撩她一眼,揶揄道:“热闹?难不成大姑娘也想学你弟弟逛遍烟花巷柳吗?”   许蕴灵让他说得面色大窘。她眨眨眼 ,磕磕绊绊地补充:“您别乱说。”   她停顿了下,觉得自己也是受害人,在赵长渊面前声音不自觉地放大了些,甚至还有些气愤:“王爷您别混说。是许安泽太过分,竟然背地里和人商量要……要侮辱我。我一时气不过,便想着过来教训他一番。哪里想得到会被人抓,还让人当成美人送给了您。”   许蕴灵的声音到后面轻了许多,赵长渊甚至在其中听到了她的委屈。他心中一动,忽而就想到了她在他怀里时,那一厢不情愿的神情,鬼使神差地开了口:“看到贵客是本王,是不是让你委屈了?”   “啊?”许蕴灵怔愣住了,有点呆呆的反应不过来。   赵长渊这话一出,其实有些后悔了。他也不知心中的不快为何来得那么突然,倒叫他没有控制住地问出了声,问她为何嫌弃自己。而这不该是他有的情绪。   赵长渊疲乏地捏了捏鼻梁,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不过失态仅是瞬间的事,他很快调整过来。   这些天他对眼前小姑娘过于关注了。有趣便仅是有趣,投入太多难以自控,这可不是什么好现象。   “没事了。”赵长渊摆摆手,垂下眼眸淡淡地说,“放心,今日之事本王会帮你守口如瓶。你去换身衣服,让楚恒送你回去。”   许蕴灵看着他,不明白赵长渊为何眨眼间就对她换了个态度。但她不准备深想。摄政王既然不追究她方才听到的赈灾银两的事,那她也就装作不知道,赶紧回去的好。   许蕴灵顺势点点头:“好。”   许蕴灵转身离开,楚恒却皱着眉头走了进来,雅间的大门并未完全合拢,许蕴灵听到了外面喧噪的声音。   赵长渊自然也听到了:“外面何人在闹事?”   楚恒看了许蕴灵一眼,“是许姑娘的弟弟,许大公子。”   许蕴灵往外走的动作顿住,竖起耳朵倾听。赵长渊瞥了她一眼,问楚恒:“许安泽在闹什么?”   楚恒道:“许大公子晚上在楼里让人打得鼻青脸肿。这会儿正在找老板要说法。老板拿不出人,许大公子心气难消,正一间间房的找过来。”   楚恒说完,赵长渊又看了许蕴灵一眼。许蕴灵对上他了然的视线,心虚地缩了缩脖子。   “守着别让他上来。”赵长渊吩咐楚恒。   等楚恒走出了雅间,赵长渊不紧不慢地追问起许蕴灵:“说吧,大姑娘,你怎么教训你弟弟了?”   许蕴灵往前走的身子不情不愿地折了回来,小声说:“也没怎么样,就套上麻袋揍了他几下。”   赵长渊觉得自己对这位许大姑娘的印象又要改观了。闯进花柳巷不说,还敢在里面套麻袋打人。完全不像是一位大家闺秀该干的事,倒像是地痞流氓。   赵长渊皱眉,谁教的她。   不过对于许蕴灵的话,赵长渊直觉有几分不信,几下是几下?   赵长渊挑眉问:“打了几下?”   许蕴灵这会儿觉得自己也过于胆大包天了点,闯了祸颇为心虚。她乖顺地低着头,盯着自己的脚尖声音轻轻的:“我也没拿他怎么样,就踹了好几脚吧。”   赵长渊:“……”   不知为何,从许蕴灵的这几脚来看,那位许大公子恐怕不会好过。   赵长渊本不是多管闲事的人,可他看着小姑娘恹恹耷拉着脑袋,忽然于心不忍起来。他起身说:“走吧,你跟着本王出去。”   赵长渊率先往一个角落走去。他走了两步,却察觉到后面没有人跟上来。赵长渊转身,一眼瞧见许蕴灵犹犹豫豫地站在原地。   “怎么不走?”赵长渊觉得自己的耐心出奇地好,“待着让你弟弟揍回来么?”   “……”许蕴灵语塞,咬了下唇,摇摇头:“不是。就是……”   许蕴灵吞吞吐吐,赵长渊忽然有了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下一秒,许蕴灵说:“我进来时,我的两个丫鬟守在花柳巷外。她们可能回去喊我爹了。我爹可能也快要来了吧。”   赵长渊看着她,突然头疼起来。   小姑娘实在不安分,不仅是只小狐狸,原来还是个小闯祸精么。   许蕴灵眼巴巴地瞅他。摄政王既然对她有几分不同,那她先好好抱紧他大腿。至于后面囚禁不囚禁的,她再见机行事。   另外她今日冲动了一回,一时忘记她要是进来了,水兰和清月肯定担心的要命。两个丫头六神无主,可不是要去回报许康辉么。那她在花柳巷这件事,恐怕也瞒不住。   许安泽一瞧见她,估计就能知道今晚谁揍的她。许蕴灵有些懊悔,今晚这事儿,是她没做利落。   许蕴灵飞快地思索完,露出楚楚可怜的模样,她眨着一双灵动又莹润的眼睛,咬唇恳求道:“王爷,您能再帮帮我吗?”   赵长渊负手而立,静静地回望。   他觉得很奇怪,明明能看穿她有表演的成分,可他却不感到讨厌。只是赵长渊突然又想到了她在他怀里时露出的毫不掩饰的后悔与懊丧。   他觉得很奇怪。   她对自己的态度,似乎一直在变,可后悔却从没变过。   赵长渊心中一动,突然问:“许蕴灵,你对着本王的时候,一直在后悔担心什么?”   许蕴灵闻言,脸色几不可察地变了变。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的王爷是个工具人~ 第23章 证实【修】   一语激起千层浪,许蕴灵几乎没有控制住表情。烛光下,她昳丽的面庞有瞬间的慌乱和无措。   赵长渊看得仔细。他沉吟不语,手指慢慢转动玉扳指,目光极为平静,似在等待什么。   因为这片刻的沉默,空气变得格外凝重。许蕴灵垂下的手指不自觉地蜷缩。她宽慰自己摄政王不会发现她欲图逃离的真相,可当她不经意地抬首,直直撞上他的眼,一股凉意自脊背窜了上来。   赵长渊不言语时气势非凡,一双眼眸古井无波,压迫感极为慑人。   他看着她,好像将一切都看穿了。   阒寂的氛围压抑且沉重,许蕴灵几乎透不过气来。   她下意识躲开他专注且犀利的目光,强撑镇定地笑了笑,半真半假道:“王爷您何出此言。今天晚上能得您相助,我感谢您还来不及,怎么会后悔和担心呢。您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回答她的仍是一阵沉默。   赵长渊面不改色,盯住她看了很久,久到许蕴灵快要维持不住脸上的微笑。   赵长渊这才极浅地笑了下,声音淡薄:“误会吗?可是许姑娘,你之前的表情告诉我,这并不是误会。”   他停顿了下,而后用陈述的语气说:“你怕我,也讨厌我。”   赵长渊单刀直入,最后一句生硬地砸进了许蕴灵的耳朵里,像是一盆雨水混着冰霜狠狠兜头浇下,直接叫她心惊不止。   许蕴灵紧张地抿了抿唇。   赵长渊七窍玲珑,他这番说辞,显然是已经发现了她的言不由衷。只是出于某些原因,他没有逼问她而已。   赵长渊对她的审视不从断过。   许蕴灵暗暗咬牙。与其继续糊弄惹得赵长渊不快,不如借此试探他的口风,听听他到底对自己是什么想法。   她不喜欢一切均被他掌控,自己只能让人牵着走的感觉。   许蕴灵思考清楚,眼中闪过一抹坚定。她稳了稳心神,小心地组织措辞:“我没有讨厌王爷。只是王爷身份尊贵,而我不过是总督府小小的嫡女。我不懂……”   她迟疑着,陷入了百般困惑。   犹豫和挣扎不过须臾,她眨了眨眼睛,深吸了口气,鼓起勇气问道:“我能否斗胆问一句,您为什么对我格外优待,一直肯帮我?”   权势滔天的摄政王和许家小姐。两人的身份犹如两条平行线,明明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可他们却一而再再而三地相遇。她即便装得再镇定,内心仍是会惶恐不安。   她原来怕的是这个吗。   赵长渊沉吟片刻,转开了目光,只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你比其他人看着顺眼。”   落在许蕴灵身上审视的目光挪开,她暗暗长舒了口气。   听到这个回答,她不禁拧了下眉。   这么简单?   她有点不是很满意这个听起来有点模棱两可的答案。   许蕴灵心思一动。既然已经问到了这个地步,不如再进一步,窥探看看赵长渊对许蕴纯的看法。   许蕴灵偷瞄了眼赵长渊,见他缓和了神态,不由大胆了些。她微微垂着额头,露出恰到好处的低落,语气迷茫且不解道:“可是我也没有什么值得顺眼的地方啊。”   她像是自言自语般说:“在许府里面,所有人都当我是可有可无的人。与我相比,他们更喜欢我的妹妹许蕴纯。您说我讨厌您,怎么可能呢。好不容易有一个人愿意对我伸出援手,会对我好。我只是有些患得患失,有些害怕。您身份尊贵,最后也许也会和其他人一样,其实喜欢的是我二妹妹。”   许蕴灵的声音越来越低,积攒的勇气也在低语中一点点溃散。她失落的模样,好似被人抛弃了般。赵长渊眉头微动,轻轻蹙了下:“和你妹妹有什么关系?”   许蕴灵惊讶地看他:“您不认识她吗?可是蕴纯似乎认得您。那天,她就是知道您会从元府的池子经过,所以她让人将我骗了过去。”   赵长渊看了过来,像是陷入了回忆,沉声道:“你是说,你妹妹是故意要推你入水的?”   那日他去元府不过是随口应了郡王的邀请。这本是一次临时出行,除了郡王以外,应该不会有外人知情。而且他周边暗卫遍布,很难有人接近套取他的行踪。许蕴灵的妹妹怎么会知道自己具体出现的地点。莫非是元府世子透露了?   赵长渊抬眼看她。许蕴灵在他的注视下点点头:“是她。”   赵长渊转了转玉扳指,按捺下各种心思。他说:“本王不认识她。”   许蕴灵心底一沉,面上却点点头,恍然道:“这样啊。”   “所以不必妄自菲薄。”赵长渊发现今日他的耐心果真出奇的好,竟会安慰眼前这位神情落寞的小姑娘,“你不比谁差。而且——”   赵长渊看着她低头闷闷不乐的样子,原本到嘴边的话一停,换成了一句:“我倒是挺喜欢你的。”   许蕴灵狠狠一怔。   然而赵长渊说完这句抬脚走了出去。许蕴灵看着他的背影,脑中不确定的想法似乎慢慢变得笃定起来。   距离中秋还有五天。赵长渊却不认得许蕴纯,相反对她态度十分不同。   他最后的喜欢,应该无关男女情愫,但许蕴灵仍止不住胡思乱想。   也许从她来到这具身体开始,冥冥之中,故事原本的发展就变了——她提前博得了摄政王的关注和好感,所以变成了女主。   许蕴灵心中五味杂陈,她以为自己应该会很害怕很震惊,可等到猜想真的被证实的时候,她却也没有感到特别的意外。   “愣着做什么。”赵长渊立在门口,黑夜拉长了他的挺拔身影。他微偏着头,余光自黑暗中穿透而来。   屋里的小姑娘霓裳羽衣,安静地站在原地,烛影晃动,照得她半张脸明明灭灭,唯有一双眼灿若星辰。   赵长渊冷不丁地想起了她在墙头的那一夜,也是这般,灵动飘逸的仿佛下一秒就要随风消失。   赵长渊静默了一息,收回目光,望着楼下闯进来的人说:“你父亲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修了一下。然后,因为礼拜六要入v,所以礼拜五晚上不更新新章了了,直接周六万更。感谢大家的支持。   ===   推一下我的预收,下本写这个~   《名门闺秀速成系统》   飞来横祸,根正苗红大学生顾青柠一朝穿越变成古代大家闺秀。既然现代活不成,顾青柠决定在古代好好闯荡一番。但随身绑着的系统为什么和别人文里的不一样,竟然管得比大海还宽……   比如四周无人,裙摆曳地,顾青柠藏在裙下的腿忍不住跷起来——   系统喊她:顾青柠,不许跷二郎腿!要端庄。   顾青柠:???   比如顾青柠看画本入迷,忍不住要咧嘴大笑——   系统恨铁不成钢:顾青柠,不许咧着嘴巴笑!要笑不露齿。   顾青柠:???   顾青柠深吸口气,准备撸袖子和系统来场battle,好好给它灌输灌输什么叫改革开放。   系统沉默,然后忧心忡忡地劝告:顾青柠你不要犯法啊,出海从商是要杀头的。   ……闭关锁国,打扰了。   顾青柠文雅地放下袖子,笑不露齿,轻声细语:我去他大X的!   系统叹气,幽幽道:顾青柠,说一句粗话脸上要长痘的。   顾青柠笑容逐渐僵硬。   顾青柠以为系统永远会是一副老学究的人设,管东管西。直到某天,顾家庶女领着一帮小姐妹在她面前撒野,气得她额头青筋暴跳,快要忍不住要撕逼时——   以往好脾气的系统比她还暴躁:“卧槽顾青柠你愣着干什么,你不能骂还不能打吗?揍她!!!”   顾青柠:???   街坊都在传,镇国府世子谢珩突染疾病,昏睡不醒,连太医都束手无策,怕是要变成活死人。然而数月后,就在某天,大家发现,世子竟出现在成阳侯府顾家门口来提亲了。   翩翩君子温润如玉,谢珩执扇站在顾青柠面前,面如冠玉,风度灼灼,一双星目笑意盈盈。他缓声开口:“在下谢珩,唯愿求娶眼前人。不知姑娘,意下如何?”   ----   谢谢观阅 第24章 解围 ·   销金窟的大院里, 许康辉面色铁青地站在老鸨面前。他出来的非常匆忙,一身黑色校服来不及换下,和院里的相比, 看起来格格不入,不像是来寻欢作乐, 倒像是来找茬的。   副将站在他身后, 凑近了低声向许康辉禀告:“总督,两个丫鬟说的地方便是这里了。”   “嗯。”许康辉沉沉的应了声,不虞的目光扫了一圈销金窟。越过大门,他能看到内里装饰霓虹艳丽, 台上舞娘婀娜多姿, 台下人影攒动。丝竹之音飘飘, 其中夹着男子和姑娘轻佻的笑声,以及一些模糊的吵闹。他的眉头紧紧一皱。   老鸨是个人精,一眼瞧出许康辉来着不善, 眼角皱纹堆叠, 陪笑道:“大人,请问您来我们花柳巷,可是有何贵干呐?”   老鸨即便装得正经, 可多年淫浸风月, 她说话的语调已经深入骨髓, 婉转黏腻,露了丝媚意。许康辉眼里闪过嫌恶,生硬道:“我来找人。”   “找人啊。”老鸨一听许康辉是来找人的,笑意立马淡了三分, 不冷不热道,“那恐怕大人来错来地方, 我们花柳巷可不是——哎哎哎!”   老鸨话未说完,许康辉已经耐性售罄,伸手拨开她,径自往屋里去。老鸨拦不住人,连忙喊上三四个大汉,不善地挡住许康辉的去路。   许康辉此行十分低调,并不想大肆声张。他到家听闻消息后,连马都来不及下,便赶来了这里。毕竟堂堂总督府里的姑娘和少爷,竟然一起进了花柳巷,说出去可不好听。   许康辉压着怒意,厉声命令道:“给你不到半盏茶的时间,给我把许安泽叫出来。”   “许安泽。许大少?”老鸨愣了一愣,下意识地抬头往上看。   *   赵长渊告知许蕴灵她父亲来的时候,许安泽的动静已经逼近了他们的雅间。   许安泽黑灯瞎火让人套了一麻袋,挨了揍不说,甚至连揍他的罪魁祸首都没看清。他一肚子邪火找不到人发泄,全怪到了销金窟上,撒着气一间房一间房的找人。   “人呐?是不是这间?!”许安泽怒气冲冲地上楼。   “哎呦我的祖宗诶!”   龟公跟在后面拦不住他,许安泽又一次踹开一扇房门。室内相叠在一起的男女看到陌生人,顿时惊慌失措地尖叫。   一看不是许安泽要找的人,他呸了一声,顶着青肿到有些狰狞的脸接着往上闯。   眼看就要到赵长渊的房间,龟公脸色当即大变,急吼吼地抱住许安泽,苦着脸道:“许公子,别的地方您闯了就闯了,唯独上边一间不行。您上去了,我们下面的人可就吃不了兜着走啊。”   哪知许安泽听到他的话,反应更大了,他凶狠道:“为什么不行?!是不是凶手就在里面?好哇,爷在你们这儿挨了揍,你们竟然还敢包庇?!给爷撒手!”   龟公打死也不肯松手,许安泽气狠了,十指抠着他手背逼他松开,而后一脚将人踹翻。   许安泽蹬蹬跑上楼,想也不想,直接踹开了雅间。   门砰的撞开,露出门后一张笑意盈盈的脸。   许安泽呆了一呆。   雅间里,许蕴灵背手而立,她换下了霓裳羽衣,重新穿回了自己的衣服。对上许安泽瞬间呆滞的面庞,她俏皮地歪了歪头,然后从容不迫地朝他挥挥手,笑说:“许安泽,你好啊。”   许安泽一时以为自己出现了错觉。   许蕴灵为什么出现在这里。   等不及他细想,许安泽便被许蕴灵一声感叹拉回了神思。   “许安泽,谁把你打成猪头啦?”许蕴灵啧啧可怜地看着他,似嘲非嘲道,“谁下手这么狠啊,要不是咱们同出一个血脉,我都认不出来你原来是我爹的儿子。”   “噗嗤。”许蕴灵说话实在不客气,许安泽身后有人没忍住笑出了声。   也不怪有人会笑。确实许安泽现在的脸丑的不堪入目。   他一头头发凌乱无序,左眼四周连带眉骨高高肿起,只露出眼睛一道狭小的缝隙。另一只右眼也不逞多让,眼角一大块乌青,皮下渗出紫色的印迹。鼻梁上有皮肤蹭破,鼻血也擦得不干净。两边颧骨高高耸起,一张嘴凸了出来,配上他凶恶的表情,样子可怜又可怖。   笑声直接刺激到了许安泽,他咬牙切齿道:“许!蕴!灵!”   “做什么?”许蕴灵眨了眨眼睛,有种天真的娇憨,“我知道自己的名字,不用提醒我。倒是你,许安泽,你在烟花之地还和人动手,回去少不得一顿打吧。”   许安泽气得声音像风箱一样,呼啦呼啦直喘。   许蕴灵不为所动,左看看右看看,深感遗憾地说:“上一回爹没打断你的腿,这一回,你的腿怕是保不住了。”   “噗!”许安泽后面跟着他来的狐朋狗友又笑出了声。   他们清楚许安泽挨揍的始末,可听本人说,和听别人说的感觉不一样。尤其面前的小姑娘,明明一副纯真无害的模样,但讲话老气横秋似的,实在好笑。   许安泽却从她的语气里听出了幸灾乐祸的意味,混沌的大脑破天荒的清明了一回。他上一次因为许蕴灵挨打,而这一次她和他同时出现在这里。   许安泽智商上线,指着许蕴灵恶狠狠地问:“许蕴灵,今天晚上的人是不是你?!”   “什么是我?”许蕴灵一脸莫名,一副我不懂你在说什么的表情。   “你个贱人!”许安泽手指都在哆嗦,“你还装傻!晚上揍我的人是不是你?!我说你怎么会出现在销金窟,你一定是打了我逃不出了所以藏在这里。”   许蕴灵终于皱起眉,不悦道:“空口无凭,你有什么证据吗?”   “证据?”许安泽啐了声,“我的脸就是证据!”   许蕴灵可怜地看他,像是他被打傻了脑袋一样:“许安泽,如果你的脸是证据,那么今日在销金窟里的任何人都可能是打你的凶手。”   “放屁!”许安泽盯着许蕴灵不罢休,“分明是你动的手,不然你解释解释,为何你会出现在销金窟?同我有仇的也只有你,除了你还会有谁?”   许蕴灵余光瞥到下方上来的一群人,往前跨了一步,痛心疾首道:“我来销金窟是因为你是爹爹唯一的儿子。爹爹对你寄予厚望,而你却沉迷酒色不知悔改。我试图来劝你回头,你却空口白牙诬赖我。安泽,我对你很失望。”   许安泽忍不住攥紧了拳头。他的脸还疼着,下黑手的人就在他面前却咬死不承认,还一副为他好的模样。他心里的火快拱出来了。   “许蕴灵你看我不抽死你!”许安泽火冒三丈,抬手就要一掌下去。   许蕴灵一惊,惧怕地闭上眼。   然而下一瞬,许安泽的手让人从后面抓住了。他挣了几下挣不开,转头狠狠地瞪过去:“给爷放——”   最后的开字颤颤巍巍,许安泽扭头看到他爹黑沉的脸,嚣张的气焰顿时偃旗息鼓。   许康辉一来,四周所有人,包括看热闹的狐朋狗友不约而同缩起了脖子。   许安泽紧张地咽了声口水,战战兢兢地喊他:“爹。”   许康辉拎着他冷笑:“谁是你爹,你才是我爹。”   许安泽缩了缩脖子,低下头不敢吱声。   许康辉看见他这幅不争气的模样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天知道他接到消息,儿子和女儿一起跑来花柳巷的时候有多愤怒。原本以为女儿也在胡闹,可他听了方才的一番话,才知道蕴灵是为了这个儿子才来的花柳巷。而他的儿子,竟然不知好歹,要打自己的亲姐姐。   许康辉怒不可遏,“像个男子汉就给我把头抬起来!”   许安泽哭丧着抬起头,许康辉一看到,眉头一跳,意外儿子的脸竟然有些惨不忍睹。   许康辉一时沉默,许安泽以为他爹心软了,此时不告状更待何时,于是抓紧机会赶紧哭诉:“爹,你看我被许蕴灵打得,儿子好疼啊。”   许康辉一愣,下意识地往许蕴灵看过来。   许蕴灵心里早有了准备,对上许康辉的目光,镇定地说:“爹,不是我干的。安泽比我高,比我壮,我哪里有力气打到他。”   许康辉觉得也是。   许蕴灵身材单薄,力气小,又细胳膊细腿的,和高高壮壮的许安泽比起来,确实不可能将许安泽打得毫无反手之力。   “您别信她。”许安泽急了,“她给我套进了麻袋,我酒喝多了,一时不查,所以中了招。”   许康辉敏感地抓住了一个字眼,用力闻了闻,许安泽身上酒味重的快将人熏倒了。他眯起了眼睛:“许安泽,你喝了多少酒?”   军中将士饮酒有要求,不可以喝得酩酊大醉,以防延误军情。许康辉身为军人,一直严格遵行军纪军令,哪里想到自己养出来的儿子,几乎坏了每条规矩。   许安泽又缩了缩脖子,他还记得他逃出军营,挨的他爹的那顿打呢。   不过许安泽不说,一边的许蕴灵瞅了他一眼,恨铁不成钢道:“爹,安泽太不像话了,喝了酒不说,而且还跟别人起争执。他被打成这样,恐怕是同人为了一位女子争风吃醋,得罪了人家,所以被人报复了。”   许蕴灵方才粗略过了一遍原小说中许安泽的事迹。虽然她的出现导致了男女主感情线的偏离,但一些配角,以及部分事件还在按原轨道进行。   小说里,就有许安泽为了花柳巷的一位女子和别人逞凶斗恶,将对方一条腿打断了的事情。许安泽闯了祸不敢同许康辉讲,又怕对方上门告状,于是将这件事告诉了苏氏。苏氏花了很多钱,同时威逼利诱,迫使受害者答应不再追求,这才作罢。   那位女子是许安泽的红粉知己,两人的关系从许安泽进来销金窟的第一天起便没有断过。许安泽今日找的,估计就是那位。   许蕴灵看向许安泽,果不其然,他右眼的目光开始躲闪起来,面上紧张又不自然。   她猜对了。   而另一边,许康辉听到这件事,转头去看儿子的反应,却见他心虚着不敢同自己对视。他心里咯噔一下,同时肯定,许蕴灵讲的是真的。   许康辉出离愤怒了。   唯一的儿子当逃兵,逛妓院,酗酒,斗殴。凡事每一条需要严格遵守的军中纪律,他全犯了个遍!   别人家的儿子个个出类拔萃,他每每听到同僚提起谁谁儿子干了什么满意的差事,他心里羡慕的快犯酸水了。可一旦轮到自己,除了摇头叹气还是摇头叹气。   儿子不争气,他一个总督感觉在下属面前快抬不起头了!   现在又让他抓了个正着。   他大半生洁身自好,从未接触过老鸨等三教九流人士,可唯一的儿子竟然会沉迷于此。   许康辉生气时不会暴跳如雷,但往往引而不发的怒意更加令人发怵。   众人仿佛泰山压顶,一时间人人放轻了呼吸。   “陈副将。”许康辉沉了声音,喊上自己的副将,吩咐说,“把人给我散了。”   陈副将听命,将周围的人全部遣散。   四周空旷旷的,空气都安静了几分。   许安泽一颤,有些紧张地看着他爹,后悔道:“爹,我错了,您、您别冲动。”   许康辉一言不发,将许蕴灵留在了外边,一手把许安泽推进了雅间。   陈副将关上了房门,沉默地守在门口。   许蕴灵忧心地望着紧闭的大门,随后她便听到了许安泽哭丧着讨价还价:“爹,我都多大了,能换个地方打吗?”   许康辉无动于衷,不容置喙道:“……脱裤子,趴好。”   “呜呜呜呜呜嗷!”   许安泽挨打有一段时间,许蕴灵在外边等了会儿,里面动静一直没有停过,她知道这一回许康辉估计气得不轻。   不过等许安泽挨完打,下一个就轮到她了。虽然她在许康辉来时讲了那一段话,但并不会完全消除许康辉的不满。   毕竟良家女子来烟花巷本就是一个错误,更遑论她还进来了不少时间。这点功夫,就能让有心人编排出不少谣言。   许蕴灵站得有些腿累,往外走了几步,寻了个位置坐了下来。   上面是许安泽压低的惨叫,销金窟的一楼并不为此打扰,该什么仍在干什么,琴师拨动琴弦,丝竹声袅袅,舞娘手袖翻飞,风情无限。   许蕴灵手搭着栏杆,往下探了一眼,心里却想起了另外一件事。   幸亏赵长渊替自己找回了原来的衣裳,让她换了回去。要不然现在恐怕也解释不清,她出现在销金窟到底做了什么事。不过他后来半道离开,也不知道去做什么了。   许蕴灵有些烦恼,有些愁。   她往后该如何面对赵长渊。逃开是不可能了。原小说里,许蕴纯越是逃离,越是激起了摄政王的逆反心里,得不到的最想要,哪怕是不择手段。她要是学着许蕴纯,恐怕也不会有好果子吃。   与其忤逆他,倒不如顺其自然,抱紧摄政王的大腿。毕竟他现在性格虽然阴晴不定,喜怒无常,可比起书中的残暴狠虐,却是好上了不少。   她是一个意外,许蕴纯也是意外,说不定连他也是呢。   凡事得往好处想。   许蕴灵想通了其中关节,顿时感觉心头的重压挪开了,整个人如释重负。她长长的呼了口气,唇角微微露出惬意的笑容。   “看什么呢这么开心?”赵长渊突然出现在许蕴灵的头顶。   许蕴灵怔了怔,仰起脖子,露出修长白皙的脖颈。她眼里水波流转,迷茫着眨了下眼睛:“您没走呐?”   “嗯。”赵长渊声音沉沉,撩袍随意地坐在许蕴灵的身边,丝毫没有王爷该有的架子。   不过他就算是随地一坐,气势也十分令人不容忽视。英俊的容貌和高贵的气度使然,他依旧是让人仰望的。   许蕴灵默默欣赏了一番摄政王的英姿,不得不承认,赵长渊的长相是极为出挑的,丝毫不比女子逊色。而他身为男子,曾久经沙场,又比女子多了些英气与冷硬。   他的侧脸轮廓分明,鼻梁笔直高挺,薄唇抿起,一双星目淡然地望着楼下的场景,好似芸芸众生在他眼中不过是过眼云烟。   许蕴灵记得书里的赵长渊才二十出头。眼前这个人,明明年纪不大,颐精养气的功夫却很深厚,喜怒不形于色,相比现代同龄人,他更稳重内敛。除去喜怒不定的性格,倒是很招人青睐。   许蕴灵下巴垫在手背上,随口问道:“王爷,您为何又回来了?”   她话语里是难得的放松,赵长渊闻言诧异地看了她一眼,又不动声色地收回,垂眸遮住眼里的情绪,半真半假道:“本王受了你不少的好话,不过来看看岂不显得我太过无情。”   他其实走了,可到了半路,即将跨出销金窟的门时,又折身回来。   许蕴灵自然是不知道的。   她面上一愣,想起了她直白的那句“王爷是个大好人”。   她感到略微的尴尬,不过既然话放了出去,哪有再改的道理,于是许蕴灵绷着脸继续吹捧:“我那都是真心实意的实话。本来就是嘛,您赶跑了西夷蛮人,平定了边疆,又在社稷为难时和钱大人力挽狂澜,辅佐圣上登基,除奸党平叛乱,匡扶社稷。您就是我们大宣朝的大功臣。”   许蕴灵连说了一串,赵长渊都惊讶了,他轻笑了下:“年纪挺小,知道的倒是不少。”   许蕴灵弯眼笑起来,灵动又甜美,顺口自然地接道:“我从小听你故事长大的嘛。”   她夸人的说法新鲜,赵长渊莫名觉得有些受用,他转了转玉扳指,揶揄道:“人小鬼大。”   许蕴灵有点不乐意,抬起下巴,义正言辞地指正:“我不小了,等过完年到了来年五月就十五了。”   快十五了。赵长渊默默想到,确实不小,也快到了嫁人的年纪。   许蕴灵对于成亲这件事无知无觉,她说完之后又趴回了栏杆,手背继续垫在下巴上,听着不远处许安泽的哀嚎声,有些郁闷:“我爹今日应该是气狠了,许安泽都那么惨,轮到我估计也逃不过一顿罚。”   赵长渊睨了她一眼,不咸不淡道:“你弟弟那么惨,难道不是你的手笔?”   “嗯?”   “你将你爹招来的。”   “……”   许蕴灵讪讪,小声嘀咕:“谁让许安泽太过可恶了。上一回二话不说,扬起马鞭就往我的脸上抽,这一回他和他的朋友在背地里商量着如何□□我。如果不是我恰巧遇到他,又听见了他们的密谋,指不定哪天我就被他们害了。而且他当逃兵,逛青楼这本来就不对。您说是吗?”   许蕴灵扭头看过来,巴掌大的小脸上,一双眼睛闪亮亮。她求证一般地看他。   不知为何,听到她的的那句“逛青楼本就不对”,赵长渊平淡无波的心里,冷不丁地冒出了些理亏。   赵长渊颔首,轻嗯了声。   许蕴灵一脸“我就说吧”的理直气壮。而后她瞥了眼身边的人,轻咳了声,带了点狡黠,有点八卦地打探:“王爷,您是不是也经常来销金窟啊?”   赵长渊垂下地眼睑慢慢撩起,如炬的目光静静地看向许蕴灵,唇角微微勾起,似笑非笑道:“怎么,想知道?”   许蕴灵心一紧,猛然意识到自己可能戳到王爷的隐私了,于是立刻拨浪鼓似的摇头:“不想不想。”   “……”   许蕴灵怂得飞快,赵长渊玩味地看她。   两人一时无言,雅间的大门刷拉一下拉开了。   许康辉大步走了出来,他看上去仍有些生气,不过对比之前,怒意已经消减了不少。   许安泽一瘸一拐地跟在后面,走一步咧一下嘴,嘶嘶声不断,一张脸看起来格外可笑。   “蕴灵。”许康辉教训完许安泽,本想来叫来许蕴灵训话,结果一眼就看到了她身边的摄政王。许康辉嘴边的话一拐,诧异道,“王爷?”   赵长渊慢条斯理地起身,“许总督。”   许康辉看了眼赵长渊,又看看许蕴灵,有点奇怪,自己女儿怎么又和摄政王遇到了。不过眼下许康辉急着处理许蕴灵偷跑来销金窟的事,即便是为了许安泽好,但如此莽撞孤身一人进来,也实在不像话。   许康辉朝赵长渊拱手道:“王爷,下官还有些家事要处理,恕不能陪同了。”说完,他沉声对许蕴灵说,“蕴灵,跟我走。”   “等等。”赵长渊叫住了许康辉,看了眼许蕴灵,不紧不慢道,“许总督,你的家事本王本不该插手,不过如果和许大姑娘有关,本王倒是有一两句话要讲。”   许康辉皱眉,不得不停下来:“王爷请讲。”   “烟花流地不是什么好地方,只是许姑娘劝弟心切,正巧遇到了本王,所以委求我带她进来找令郎。她与本王的护卫在一起。”   言下之意,如果许蕴灵没有遇到他,她是进不来的。现在她进来了,身边有护卫护着,并没有发生什么不好的事。   赵长渊三言两语将责任揽在自己的身上,许康辉这下也不好对许蕴灵多说什么。   “下官知道了,多谢王爷护了小女。”许康辉点点头,向赵长渊告辞,“那下官先回去了。”   许康辉带着儿子和女儿一起下了楼,许安泽走不动路,让副将搀扶着走了出去。许蕴灵落后一步,跟在最后面,轻纱覆面,盖住了她姝丽的容颜。   快要走出销金窟时,忽然停住,像是感应到了什么,她下意识地抬起头。   二楼栏杆处,赵长渊长身玉立,黑夜与红灯朦胧交融处,月色的光芒倾泻下来,笼罩在他周身,勾勒出他清隽的身姿。   他们明明离得那么远,可许蕴灵仿佛将他看清了。   她看到他薄唇轻启,无声地说了三个字。   人情债。   作者有话要说:   晚上还有一更 第25章 战争 ·   许康辉来销金窟时匆忙, 和副将各骑了一匹马出来。回程的路上,许蕴灵和许康辉共乘一匹,许安泽则和副将一起。许安泽因为屁股挨了打, 只能趴在马臀上,顶着胃颠颠地回了府。   苏氏早早地等在花厅, 来来回|回地踱步。许蕴纯坐在一旁的椅子里, 手指沾着水渍,低头在茶案上不知道画着什么。   管家一得到许康辉一行人回来的消息,立马递给了柳叶,柳叶又赶忙回禀了苏氏。苏氏一听, 焦灼的神情稍缓, 拉上许蕴纯就要去关心儿子。   一出花厅, 苏氏看到了许康辉和许蕴灵,还有一个面目丑陋的人,就是没瞧见自己的儿子。她懵了一懵:“老爷, 安泽呢?”   许康辉哼了声, 指着他身侧的许安泽不快道:“不就在这站着吗?”   苏氏看过去,一下就傻了。   这、这个脸肿的认不出来的人,竟然是她的儿子???   苏氏辨认了一会儿, 终于认出了许安泽, 顿时感到震惊和心疼, 她又急又气:“天!安泽,你的脸怎么回事?”   许安泽很想说许蕴灵的名字,可许康辉看着他,他支支吾吾地不肯说。   苏氏当是许康辉下的重手, 不可置信地看着许康辉:“老爷,安泽也是您的儿子, 您怎么下的了那么重的手。你把他的脸打成这样,他在外面可让人怎么看待啊。”   “你胡说什么!“许康辉哪里想到苏氏直接一口黑锅砸到了他的身上,消下去的气又腾得升了起来,“他的脸让别人打的!小兔崽子不学好,为了个烟花女子和人争风吃醋,被打成这样也是活该!”   苏氏即将哭出来的眼泪憋在了眼眶里,“啊?”   “啊什么啊!”许康辉现在是看许安泽哪儿哪儿都不顺眼,这个儿子简直让他糟心死了。   许安泽在销金窟干了一堆破事,估计早让人当笑话讲出去了!   许康辉越想心气越难平,怒极反笑,“别人怎么看?!呵,我许府的脸面今天让他一个人丢尽了!老子在京快要沦为笑柄了!”   苏氏一怔,犹疑地在许安泽和许蕴灵之间看了看。她觉得许康辉是危言耸听,她儿子进了花柳巷丢人,可许蕴灵也一样啊,凭什么只说安泽却不怪许蕴灵。   这不公平。   苏氏觉得许康辉偏心,瞄了眼许蕴灵,嗫嚅道:“老爷您是不是说得太严重了,就算安泽做的不对,可丢人的不止他一个啊。”   许康辉自然听出了苏氏的言外之音,这是要他连蕴灵一起责怪了。   然而此刻,苏氏的话无疑是在火上浇油。   在许康辉的认知里,所有的一切全是许安泽搅和出来的。他要是品行端正,为人正派,就不会发生乱七八糟的事。但是现在呢,儿子犯了错,当娘的一直在为他开脱,不仅不好好反思,还要拉女儿下水。   “关蕴灵什么事!”许康辉心里窝火,尤其想到刚苏氏一来就宝贝儿子的模样,这口气越发不顺。他转头就将矛头对准了苏氏,训斥道,“倒是你,慈母多败儿!就是你一直纵容他,他才变成现在这幅德行!教不好女儿教不好儿子,抬什么正房!”   “从今天起,你们两个都给我闭门思过,没我的允许,不许出来半步!”许康辉说完一甩袖,忿忿地离开了。   留在原地的苏氏脸色一下就白了。   她惦记了正房的位置半辈子,好不容易熬到姚氏去世,熬到许康辉对她改观,可是现在呢,她所有的努力眼看就要付诸东流了。   而让她失去一切的源头,全是因为许蕴灵!   “大姑娘,好手段啊。”许康辉不在,苏氏一下就露出了真面目,冷笑道,“居然哄得总督围着你团团转,一下将我们踩到了泥底。”   许蕴灵面色如常,她只是淡淡地看了苏氏一眼,陈述着事实,“你以前不就是将我娘踩到了泥地里,踩完她又将我也踩到了你脚下。姨娘,你想爬上正房的位置,就不该踩着我的脑袋上位,一边装好人,一边又苛待我。要是没你的默许,府里的下人敢那么欺负我么。”   苏氏面色变了几变,嘴硬道:“我何时苛待过你,顶多没有对你有过体贴入微的关心,吃穿用喝,我何曾少过扶风苑。你为着鸡毛蒜皮的小事处处为难我,大姑娘,你心胸未免太太狭隘了。”   “关心?小事?”许蕴呵了声,觉得苏氏装模作样实在可笑,不由讥讽道,“您那叫施舍。不过是怕我死在扶风苑不好给爹爹一个交代,所以让人给顿饭留着我一条小命。装什么好人,恐怕城里叫花子都过得比我好。需要我给您送块‘贤良淑德好继母’的匾吗?”   “你!”苏氏语塞,面上一阵红一阵青。   苏氏被许蕴灵戳中了心思。她以前的确有过饿死许蕴灵的想法,只是后来许康辉不经意提起了这个女儿,她不得不转变了主意,借机将自己打造成好继母,然后骗取许康辉的好感。   “娘,您别跟她废话!”许安泽憋了一路,早就按耐不住了,许康辉不在,他旧态复萌,猴子又称起了大王,“这个小贱人骗了爹,我不是为女人挨的打,是她,往我脑袋上套麻袋,背后揍了我一顿!”   “什么!”苏氏一听直接惊呆了,而后恍然道,“许蕴灵,果真是你!”   “许安泽,说话得有证据。”许蕴灵不耐烦继续和她们母子掰扯,直白道,“你要是不承认,可以啊,不如叫上销金窟里你的老乡好若云姑娘,还有伯成侯府的小公子一起对峙,看看你们是不是为了若云姑娘争执过!”   这话一出,许安泽也呆了,然而转瞬,他气急败坏起来:“许蕴灵,你是不是一直在跟踪我!”   要不然她怎么会对自己和若云的事了如指掌?!   “谁要跟踪你。”许蕴灵不屑,“听说过一句话吗,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还有,纸是包不住火的。”   许安泽不信,但他现在又恼又怕:“许蕴灵你个阴险小人!”   许安泽喜欢若云很久了,尤其他最近想偷偷将人赎出来安置在外头,可偏偏伯成侯府的刘仁杰同他一道看上了若云。两个人确实起了不小的争执。只是赎青楼女子这件事,两个公子哥谁也不敢摆上台面。如今让许蕴灵一语戳破,他人都虚了。   “许安泽你最好适可而止。”许蕴灵看许安泽控制不住,又有动手的趋势,眯了眯眼睛威胁,“你若是敢动手,我就立马去告诉爹爹。”   一听告状,许安泽攥紧的拳头立马松了,咬着牙关死死瞪着许蕴灵。   一旁的苏氏见状,心里既惊且忐忑。   想不到许安泽闯的祸,比她想象的更严重。尤其如今还被许蕴灵拿捏在手里。她一时进退维谷,竟不敢同她硬碰硬。与此同时,苏氏再一次懊悔起来。   早知许蕴灵长大后会成为他们的威胁,她早应该在许蕴灵小的时候,将她饿死在扶风苑,而不是任由她长大,给自己留下了隐患。   许蕴灵瞥了静默不语地苏氏,像是看穿了她。   许蕴灵凉凉提醒:“姨娘,您与其花功夫对付我,不如快点找个大夫给您儿子瞧瞧脸吧。他顶着张猪头脸,不就是一直在提醒爹爹他犯的事么。真是嫌打不够多的。”   许蕴灵伶牙俐齿一通怼,母子两人讨不着好处,直接败下阵来。更遑论许蕴灵手里捏着许安泽的把柄,他们也不敢继续招惹。   苏氏和许安泽怂了,只好憋着火先去找大夫。   花厅里只剩许蕴灵和许蕴纯两个人。   许蕴灵看向一直没有出声的许蕴纯,微微蹙了下眉。   今日的许蕴纯真是安静的诡异。   姐妹俩对视良久,许蕴纯黑白分明的眼珠子直勾勾地盯着许蕴灵,半晌,她无奈一笑,心酸又不解:“大姐姐,你何必步步紧逼,要致我们于死地呢?”   不得不说,许蕴纯的演技真的好。许蕴灵某些时候装得再绿茶白莲,也比不上许蕴纯的持久度,偶尔也会暴露自己尖利的爪牙。反观许蕴灵,却能从一而终的装下去。   重生过的果真不一样。   “不是我逼死你们。是你们逼我不得不反击。”许蕴灵知道她算是和苏氏一家三口彻底撕破脸了,这会儿没有继续装的必要,于是直接道,“怀璧其罪,因为我的存在,你们永远不会放过我,也不会真心对我。”   “大姐姐,你说的太绝对了。”许蕴纯苦笑,声音柔柔的,“你只是对我们有成见。如果你放下这些成见,我们之间的关系肯定能和好如初,一家人也能和睦相处——”   “别骗人了。”许蕴灵直接打断了许蕴纯的话,许蕴纯脸上的笑容跟着都僵了一僵。许蕴灵看了一眼,继续说下去,“你娘想抬正房,却视我为绊脚石眼中盯。你哥哥想要整个许府,却因我是嫡女,一直对我有偏见,而且他睚眦必报,无论是非对错只会怪我一个人,甚至说不过就要动手。至于你——”   许蕴灵似笑非笑,直截了当地揭穿她:“许蕴纯,你对我的敌意更大。你娘和你哥也许脑子里会想一想让我去死,但是你,却是一个会付出行动的人。”   “大姐姐,你在说什么呢。”许蕴纯瞪大了眼,不可思议道,“纯儿不是这种人,你为何要污蔑我!”   “污蔑你?”许蕴灵没什么感情地笑了笑,紧紧盯着她,声音沉缓又阴郁,“——你不是已经在做了么。”   许蕴纯下意识地抬首,却直直对上了许蕴灵阴骛不甘的眼神。   ——就像前世,赵长渊一剑将她穿心时,她躺在床上,眼里不甘又充满怨恨。   许蕴纯永远记得许蕴灵死不瞑目时的样子。   她心中一颤,瞳孔陡然收缩。   许蕴灵是不是也重生了?!   许蕴灵本是想试探许蕴纯,看她会不会露出马脚。倒是没想到结果有些惊喜,许蕴纯居然没有绷住,在她面前落荒而逃了。   许蕴灵望着她远去的背影,眉头微挑,露出丝了然的笑意。   原来许蕴纯的弱点在这里。   苏氏三口都走了,许蕴灵施施然地走出了花厅。外面水兰和清月一瞧见她,立马迎了上来。左右打量了一番许蕴灵,见她毫发无损,提着的心终于落下,松了口气。   也不怪她们会紧张。   水兰和清月将事情告诉许康辉时,许康辉严令吩咐过两个丫头,除了许府里知情的苏氏和二姑娘,别的人一概不准告知,否则军法处置。   两个丫头当时被许康辉的脸色吓到了,以为这件事让许康辉很生气,会好好惩罚大姑娘一顿。好在大姑娘聪明,不旦能从销金窟全身而退,还能逃脱了总督的惩罚。水兰和清月也很高兴。   翌日醒来,许蕴灵起床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让清月去外边打探昨夜的消息。   昨夜许安泽大闹销金窟,而她自己也出现在那个地方,被不少人看见,恐怕第二天消息便会传的满城风雨。然而清月在府外转了一圈,回来告诉许蕴灵,说是外边关于两个人的动静半点也没有。   “你打听清楚了?”许蕴灵问了两遍,依旧觉得奇怪。   “奴婢打听清楚了。”清月重复道,“外边确实没有关于大姑娘和大少爷的风言风语。”   没有吗?   许蕴灵陷入了沉思。   他们动静闹这么大,怎么会连半个嘴碎的人都没有,谁有这么大本事能封人口风——   然而这个念头一出,许蕴灵脑海中立马出现了一个人。   赵长渊!   是了,能有这么大的本事,也就只有摄政王了。   许蕴灵呆了呆,心里有些说不上来的复杂。而后她突然想起来什么,面上闪过恍然,随即又变成幽怨。她慢慢趴到了桌面上,一副愁眉苦展的模样,自言自语道,“人情债,原来在这儿等着我呢……那么多人情债,我要怎么还啊。”   “大姑娘您嘀咕什么呢?”水兰捧着一叠料子走了进来,看见许蕴灵门闷闷不乐的样子狐疑道。   许蕴灵赶忙直起身子,若无其事地摇头:“没什么。”   水兰纳闷,倒也没多问,于是将手里的料子递给许蕴灵看:“大姑娘,锦绣阁里的老师傅送了几匹布料过来,说是要给府里的姑娘们做秋衣。奴婢去的晚,他们只给了这一缎。”   清月走了过来,看了眼布料,又摸了摸,拧起了眉:“怎么给了这一匹。”   “怎么,不对劲吗?”许蕴灵不解地看过去。   “这是去年三姑娘做剩下的料子。”清月好脾气的人都有些动怒了,“锦绣阁的老师傅是什么意思,这是不把我们大姑娘放在眼里么。”   “他们居然这么欺负人!”水兰一听,眉头一竖,抬脚就要往外走,“不行,我得去找他们理论!”   “等等。”许蕴灵却喊住了两个丫头,“你们回来。”   “大姑娘!”水兰和清月气愤,水兰直言道,“锦绣阁的人明摆着欺负您。您怎么能咽得下这口气,还有三姑娘她——”   “不是她们。”许蕴灵淡定地给自己倒一壶茶,不紧不慢地说,“这匹料子不是他们给的。”   水兰和清月愣了。   “还能有谁。”许蕴灵喝了口茶润润嗓,这才说,“才和他们吵完架,你们就不记得了?”   水兰和清月恍然:“苏姨娘!”   许蕴灵点点头:“锦绣阁都是老师傅,他们不止给一户人家做衣裳,这点眼力自然是有的,不会因为各宅的矛盾而区别对待,他们服务的都是大户人家,不好得罪人,万一出了事,最后砸的可是他们的生意,他们的招牌。这种气人的伎俩,也就姨娘能做得出来。”   “那您——”水兰捧着旧布料子,有些不知道怎么办了。   “先放着吧。”许蕴灵搁下茶杯,看了眼外面的天空。此时晴空万里,阳光和煦,是个出门的好日子。她朝两个丫头狡黠一笑,“走吧,先陪我去茶馆听个书。”   许蕴灵话题转得太快,两个丫头跟不上思路:“啊?”   “别啊了,你们没听错。”许蕴灵起身,准备换身衣服,但她走到一半,突然停了。   然后,两个丫头眼见着大姑娘转过身,满脸严肃,郑重地叮嘱道:“这次一定、务必、千万要带足银子。”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抱歉,第三更更新晚了。   ==   彻底撕破脸啦!撕逼正式战,蕴灵以一敌三,胜! 第26章 姚家 ·   鉴于上一次听书忘带钱的尴尬经历, 许蕴灵特地让水兰和清月各揣了十两银子。到临出门时她又觉得不放心,回屋往自个儿身上揣了二十两,这才安心出了扶风苑。   扶风苑到许府大门这一路, 许蕴灵走得格外舒畅。府里有下人遇见她,每一个人都停下了脚步, 侧身避开, 低头恭敬地称她一声“大姑娘”。   要知道这待遇许蕴灵以前是没有的。   换作早前,许府的婆子丫头瞧见她,一个个鄙夷轻视的眼神都不加掩饰的,更有恶奴会当着她的面谈论她, 啐她一声倒霉。   现在情况就不一样了, 看到了苏氏和她子女被罚, 唯有许蕴灵安然无恙,他们明白过来,大姑娘才是不好招惹的那位。   于是一个个都夹起了尾巴做人, 小心又讨好, 生怕大姑娘找他们秋后算账。   许蕴灵出门不喜欢大张旗鼓,她没有叫府里的马车,仅带着两个丫头一起出了许府。由于上一回她发现自己暂时出不去京都城这一块地方, 便也没怎么逛, 熟门熟路直接去了茶馆。   接待许蕴灵的依旧是上一回的小二。看见她的时候, 小二怀疑的目光直白地露了出来。许蕴灵这次有了准备,掌心掂了掂荷包,活像是位财大气粗不差钱的暴发户。   小二立马领会意思,迅速变了张笑脸, 热情地领着许蕴灵主仆三人去了楼上上好的雅间。   雅间位置好,左临窗, 推开窗户就能看到京都最繁华的十字街道,边上商铺沿街而设,客人来来往往。其中门店最大的,就是给京都各大宅院里的小姐夫人们做衣裳的锦绣阁。   许蕴灵看了眼锦绣阁的位置,便收回了目光,关上窗,听起了楼下说书先生讲的故事。   许蕴灵这一回带足了钱有了底气,出手阔绰,叫了壶上好的碧螺春,点了热乎的糕点和新鲜瓜果。小二送过来时都笑开了花:“姑娘,您点的茶、糕点和瓜果来啦!”   “放这儿吧。”许蕴灵矜持地颔首,随后叫上水兰和清月一起坐下来。两个丫头坚持了一下,最后许蕴灵言简意赅说了一个“坐”,两人才不自然地坐下。   小二当什么也没看到。他送了东西准备出门,许蕴灵叫住了他。   “你等会儿。”许蕴灵听着故事,指了指楼下的老先生,好奇地问小二,“说书先生说的故事,是他自己准备的吗?”   许蕴灵今日点了不少东西,小二对她客气又热情,知无不言道:“不是说书老头准备的。他讲的故事全是我们老板自己找的话本。您是不知道,好的话本可贵了,一本册子一两银子。我们老板原想省钱请几个书生写,可那些书生写出来全是各种之乎者也,老板让他们改,嚯,一个个写的不怎么样脾气倒挺大,不肯改不说,有的还要涨价钱,要五两银子。老板一气之下都不要了,后来找了些外地书贩淘了些本子,交给老头让他讲。”   小二将知道的全讲了,许蕴灵心中有了数,望了眼坐满了人的大厅,笑着附和道:“你们老板是个有本事的。不仅能淘的一手好话本,还能在京都找着这么一个好地段开茶馆。”   “可不是。”小二给许蕴灵续上了热茶,敞开了说,“这条朱雀大街寻常店面一百两银子就能盘下来,但我们茶馆在的十字路口,这儿位置可是寸土寸金,一家店面没个五百两别想盘下来。我们老板不常来店里露面,但本事厉害着呢。”   “的确很厉害。”许蕴灵笑了笑,端起茶盅吹了吹,小口抿了口茶,转移了话题,煞有其事地夸奖,“你们茶馆碧螺春不错。”   “嘿,得您满意就好。”小二笑,说道,“下边忙,那小的先下去了,您有吩咐再叫我。”   小二退出了雅间,贴心地给许蕴灵关上了门。   许蕴灵又喝了口茶,吃了块瓜果悠哉悠哉地听起了故事。   水兰和清月两个丫头互相对视了眼,她们方才听了全程,有些不明白大姑娘怎么突然就问起了茶馆的事,而且她今日来茶馆,似乎也是临时起意。   “大姑娘,这茶馆有什么问题吗?”清月以为许蕴灵发现了什么,左右警惕地望了望,最后将目光投向了楼下。   “没什么问题。”许蕴灵撑着下巴,语气慵懒随意,“我就是好奇说书的故事,随便问问。”   “哦。”水兰和清月闻言点点头,松懈下来,不疑有他。   不过许蕴灵听着故事,心里却想起了小二的话。   一本话本一两银子,看来在大宣朝读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古代纸张不便宜,尤其好的纸张价钱很贵,能读的起书的人,家中家底定然厚实。   茶馆的老板确实会做生意,老百姓买不起书,他便让人以说书的方式说给大家听。正儿八经地讲四书五经定然枯燥乏味,换些奇斋异志,倒是新鲜。   只是老板的这些故事,在许蕴灵听来,却不怎么新鲜。想她在现代候常年混迹于晋江文学城,各种类型的网文小说不知看了多少,说是如数家珍也不为过。楼下的比起来,不够跌宕不够刺激也不够转折。   许蕴灵换了只手撑腮,点着指腹,心不在焉地在桌面上画圈圈。   剧情的限制她如今也出不了京都,在许府地位虽提高了,可把持许家日常开销的人仍是苏氏。扶风苑的月银、各项水粉胭脂衣裳的支出全得从她手里经过。   苏氏要真想克扣,弄点小手段不是难事。   就像水兰拿来的布料就是一个例子。   她要是为了这些事一直去找许康辉主持公道也不是办法。许康辉工作能力出色,却不善治家,也不耐烦处理婆婆妈妈的事,找他卖惨的次数一多,恐怕会适得其反。   况且她现在也没办法说服许康辉换个人执掌中馈。   经济不独立,干什么都卡脖子。许蕴灵叹气,目光逐渐落在了楼下说书的先生身上。   不知道她自己写话本会怎么样。   许蕴灵听了大半天的书,到后面都快昏昏欲睡了。转眼到饭点,三个人喝了一肚子的茶,又吃了大半的糕点和瓜果,胃里撑的紧。离开茶馆后,也不急着回去,沿着朱雀大街慢慢逛了起来,顺便消消食。   许蕴灵一边逛铺子,一边不动声色地打听朱雀大街店面价格,几家下来,盘店所需的银子和小二说的相差无几。   许蕴灵摸摸荷包里的银子,顿时又觉得囊中羞涩起来。   走出胭脂铺的大门,许蕴灵抬眼看到了锦绣阁精致的牌匾。   许蕴灵想了想,一拍板:“走,进去看看!”   然而不等许蕴灵踏入锦绣阁,她的肩膀让人撞了一下。   “大姑娘!”水兰和清月连忙扶住她。   撞人的是个瘦小矮个的男子,他撞了人也不道歉,踉跄了一下忽然快步走了起来。许蕴灵捂着肩膀皱眉,心思一动,她立马往袖子里一掏。   空的!   她的荷包没了!   “我的钱让他偷了!”许蕴灵脸色一变,胸口一股无名火腾得升了起来。   她刚还在为没钱犯难,没想到转眼间,她仅剩不多的存款就被人偷走了!   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许蕴灵心态有点崩,她咬咬牙,飞快地拿帕子蒙住脸,然后拔腿就追:“抢劫!抓小偷!!”   水兰和清月两个人有点懵,迟了半拍,两人才反应过来。一看许蕴灵已经跑出了人群,跟着小偷越跑越远,水兰和清月顿时头皮发麻,熟悉的惊悚感再次涌上心头。   大姑娘又来!   水兰和清月匆忙追了上去,一边追一边不忘帮忙喊抓小偷。   瘦小矮个偷东西第一次遇上硬茬子,他跑了半条街,回头一看,后面的小姑娘居然还在追!   他怨念得不行。这是哪家的大家闺秀,不学女红竟学得逃命吗?!   恰好前面有个胡同口子,他咬咬牙,奋力往那儿跑。   瘦小矮个跑得累,许蕴灵跟着也快虚脱了,眼看小偷即将钻入胡同,她心里一凉,知道他进去了自己估计是找不回银子了。胡同里七弯八绕,她更加抓不到。   许蕴灵颓唐,已经是放弃状态,脚步也慢了下来,她摘下面纱,一边用力平复呼吸,一边眼睁睁地看着小偷转进胡同。   然而下一瞬,她忽然看到有个像球的物体从身侧飞快擦过,犹如箭矢般一下击中了瘦小矮个的后背。巨大的惯性冲的小偷飞扑着滚了出去,最后四脚朝天躺在地上哀嚎。偷的荷包也散了一地。   一个年轻男子骑着马溜溜哒哒地走到了小偷身边,利落地翻身下马,弯腰将一堆荷包捡了起来。   他朝许蕴灵望了眼,而后向她走来。   一系列变故发生的突然又迅速,许蕴灵愣愣地看着这一幕,直到男子走到她面前。   青年身形颀长削瘦,着一身军中蓝色校服,面容清隽,气质温和。他抬眸看了眼许蕴灵,修长白皙的掌心摊开,声音朗润犹如春风:“你的荷包。”   许蕴灵眨了眨眼,很快端起自己的仪态,理了理略微凌乱的鬓发,而后拿回了自己的荷包。她朝青年盈盈浅笑,颔首道谢:“多谢你。”   青年抿了抿唇,并没有立马离开,而是眼神复杂地看着许蕴灵。   许蕴灵笑容不变,内心却疑惑。   这个人认识她?   青年没有动作,许蕴灵一颗心惴惴,她想了想,迟疑地开口:“您还有事吗?”停顿了下,小心地试探,“还是说,我们认识?”   “你不记得我了?”男子闻言果然皱起了眉,认真地注视着她,慢慢道,“我是姚清微。”   姚清微?   许蕴灵一怔,一下就想到了姚家。   难不成是忠国公府的人?   这个问题不等她证实,水兰和清月已经赶到,她们看到许蕴灵,还有她面前的男子时,皆是一愣,齐齐出口:“表少爷?” 第27章 表哥 ·   水兰和清月的一声表少爷喊出来, 许蕴灵立马知道了对方的身份。眼前的青年是忠国公的大公子,今年刚升官,现在军中担任参将的职位。   小说里, 忠国公府的存在感很低,姚氏嫁给许康辉时, 忠国公府就已经在走下坡路。   到了惠元四十五年, 先帝还是太子时,与当时的二皇子争夺帝位到了关键期。姚家二爷也不知怎么回事,开始与二皇子交往从密,此惹了先帝忌讳。   即便后来中堂惊变, 老忠国公与姚家大爷站在了先帝一派, 可因为姚二爷, 先帝登基后,姚家并不被重用,只余一个爵位。   忠国公府有名无实, 逐渐落末下去。许康辉当时身为先帝的亲信, 自然选择与姚家划清界限,就是姚氏去世,也没有请忠国公府的人来悼念。   原主在姚氏在时倒经常去忠国公府玩, 可那会儿年纪小不记事, 很多事很多人在许蕴灵的记忆里已经模糊。   书中唯一有过一次联系便是穆文帝登基那阵。老忠国公去世, 姚二爷发配昌岭县,姚大爷袭爵得朝中启用,在户部任一个小官,嫡子姚清微凭本事进入了五军都督府担任都事, 姚家才稍有起色。   姚大爷惦记小妹留下的女儿,派姚清微来许府探望过多次, 却被苏氏拦了下来。苏氏为了杜绝许蕴灵接触姚家而给自己带来隐患,婉拒了姚府,并且暗中给许蕴灵洗脑姚家是叛党乱臣,有牵扯是要诛九族的。   潜移默化之下,许蕴灵抵触且排斥姚家,后来便与忠国公府彻底断了关系。直至最后失去性命,许蕴灵的身体被人抛在乱葬岗,却是忠国公府来收的尸。   许蕴灵顿感唏嘘。   如果说世上曾有人真心关心过原来的许蕴灵,也就只有忠国公一家了。   许蕴灵看着眼前的青年镇定又紧张的目光,心中莫名感觉温暖起来。虽然她不是原来的许蕴灵,可在这具身体里,她好像同样感受到了来自亲人的关心。   陌生的世界,她并不是孤身一人。   “表哥,许久不见。”许蕴灵主动打破了沉默,冲姚清微温暖一笑。她的笑容甜美诚挚,仿佛一下打破了多年不见而带来的生疏感。她玩笑说,“幸亏今日遇到你了,否则我的银子便要白白没了。”   姚清微一直在观察许蕴灵的反应,他对三年前在许家吃得闭门羹印象深刻。本以为今日会同以往一样被排斥,然而出乎意料,许蕴灵仅是怔愣了须臾,便如常的同他说起了话。   姚清微心中的芥蒂淡去来不少,僵硬的躯体变得自然起来,解释了一句:“我往常休沐回来便是走的这条路,正巧遇上。”   他停顿了下,看了眼许蕴灵,语气有些不自然,生硬直接道:“你在许府过得好吗?”   许蕴灵一愣,笑了起来。有人关心的感觉真的很好。   她轻松道:“我过得挺好的。”   然而姚清微却皱起了眉。   他看着许蕴灵鬓角略显凌乱的发,额上细细的热汗,以及因跑动而泛红的脸庞,沉了声,不悦道:“过的好怎么出门没个马车?还让你在街上独自追窃贼?”   许蕴灵笑容不易察觉地僵了一下。   原来她追贼被看到了,略尴尬。   姚清微却将她的反应当作了是另有隐情,一下黑了脸,关切又严肃地问:“灵灵,你同表哥说,总督有没有好好待你,你在家有没有受别人欺负?”   这个别人自然指的是苏氏等人。   “表哥,我现在没有受欺负。”许蕴灵失笑,三两言语解释了一下,“今日我只是出门嫌弃马车麻烦,便没有叫车夫。爹爹以往在外地顾不上家里,如今回来了,他对我也是亲近的。”   “是这样吗?”姚清微狐疑道。   许蕴灵乖乖地点头:“嗯。”   而她身后的水兰面色有些异样。姚清微没有察觉到,他指了指许蕴灵手里的荷包,转而说道:“看看银子有没有少?”   “没有少。”许蕴灵打开数了数,重重地松了口气,嘴快道,“还好表哥你出现及时,要不然这个月没法过了……呃。”   “没法过了?”姚清微再次皱眉,敏锐地察觉到许蕴灵话里似乎包含了其他信息,“什么意思?”   许蕴灵眨眨眼,懊恼自己的失言:“这个……”   姚清微不傻,很快就猜到了内容,打断了她:“你是不是在骗我?其实是苏氏苛待你了?”   许蕴灵吞吞吐吐,声音微弱:“倒也不是。”   话刚落,水兰憋不住了,大声反驳:“表少爷,您别听大姑娘说的。其实大姑娘在府里一点也不好。总督常年不在家,许府有苏姨娘把持着,她一直克扣大姑娘的衣食,扶风苑的日子过得清苦,这二十两银子,是我们大姑娘在总督面前哭诉了一场,苏姨娘才给的。您不知道,今日锦绣阁的师傅给府里的小姐们做新衣裳,别的姑娘都是款式最新的料子,只有我们大姑娘,拿到的是别人剩下的绸缎。”   水兰噼里啪啦说了一顿,许蕴灵半个字也插不进去。一看姚清微,果然又黑了脸,满脸的怒容,“岂有此理!许总督是怎么治家的,一个小小的侍妾竟然敢欺负到嫡女头上。我们姚家如今是比不过许府势大,可也不是好欺负的。忠国公府的姑娘,不能受委屈。灵灵,我去找你爹理论!”   姚清微说完就要上马,许蕴灵哪里想的他看着温和,处事这般雷厉风行。她瞪了眼水兰,然后一把拽住姚清微,急声说,“表哥!你等等!”   她现在不愿意姚清微出面替自己出头,毕竟还不知道许康辉目前对姚家是什么态度。   “这事不能等!”姚清微脸色难看,坚定道,“必须立马解决!”   “不行!”许蕴灵也有点着急了,连忙温声劝道,“表哥,这事儿没有水兰讲得那般严重,你别担心。而且苏姨娘的打算我心里有数,吃不了亏。”   姚清微依旧不信,他下意识地觉得许蕴灵是在哄他。许蕴灵有点头疼,她的这位表哥是关心则乱。许康辉如今对姚家的态度不明朗,要是贸然前去理论,也不知会不会惹他厌弃。   许蕴灵宽慰地话说了一大堆,好不容易将人安抚下来。   只是姚清微仍惦记水兰的话,他看了眼许蕴灵的一身素净的穿着,一下有了别的主意,果断道:“走,我们去锦绣阁,苏氏不给你做好看的衣裳,表哥给你买!”   许蕴灵:“……”   行吧。   姚清微说干就干,他先将小偷丢去了官府,然后带着许蕴灵来到了锦绣阁。   锦绣阁不愧是京都最大的成衣铺。一进去,柜台上摆满了时下京都城里小姐夫人最爱的花样布料。   掌柜的看到姚清微和许蕴灵,立马笑脸迎了上来,问许蕴灵:“姑娘是想要选料子还是定成衣?”   不过不等许蕴灵说话,一边姚清微已经大手一挥,替许蕴灵做了回答:“都要!”   许蕴灵:“……”   掌柜:“……”   许蕴灵觉得她的这位表哥反差萌的厉害。外表温和,脾性有些说风就是雨,还有些犟。只是她也知道,姚清微这般犟的行为,仅是想对她好,以补偿姚家多年一直不曾给的关怀。   许蕴灵感动之余又有些好笑和无奈。她倒也没继续和姚清微争,随后便跟着掌柜去挑了三匹苏绣,选了两套秋衣和两套冬衣。本来姚清微要再多选几套,还是让许蕴灵制止了。   许蕴灵选的衣服有些多,掌柜需要等会儿派师傅送到府里。   水兰和清月两个丫鬟在帮忙整理。   堂里无人,姚清微看了圈锦绣阁,目光落在了许蕴灵素净的头饰上,他沉默了一瞬,忽而感慨道:“灵灵,开春之后,你快笈笄了吧?”   许蕴灵不解地点了点头:“是快了。”   姚清微笑了笑,叹道:“转眼你也成大姑娘了,若是姑姑在世,见到你这般模样定然很开心。”   姚清微提及姚氏,许蕴灵一时不知如何接话,垂了眼眸安静下来。   姚清微也有些难受。他小的时候,与姚氏的关系不错。他父亲同姚氏兄妹情深,连带家里的小辈也很喜欢姑姑。只是后来没想到,竟连姚氏最后一面也没见上。这件事自然也成了他们一家的憾事,以至于后来一直想对姑姑唯一的女儿好。   姚清微见许蕴灵情绪低落,赶忙转移了话题,“不说这个了。灵灵,你快笈笄了,是不是也该置办些首饰?我记得当年给姑姑准备的嫁妆有好几抬首饰和玉饰。姑姑不在了,但那些都是留给你的。往后可以多戴戴,姑娘家就该打扮的鲜活漂亮。”   今日许蕴灵头上仅缀一支鎏金七股银花头钗,耳上配一对清金嵌珠宝石耳坠,行走间坠子微微晃动,宝石的颜色衬着白皙的皮肤,让她显得格外清丽。   颜色虽有,但在姚清微看来,仍是素了些。   许蕴灵心里微动,却是想起了姚氏的嫁妆。   她好像没有看到过姚氏的嫁妆,想来应该被苏氏握在手里。   许蕴灵点头,状似随意地说:“表哥,我娘的嫁妆一直放在库房里,嫁妆清点的册子我不知放到了何处。表哥,你可还有册子,我想抽空清点一番。”   “给你的东西,是需要清点清点。”姚清微觉得也是,想了想说,“册子估计在我爹那儿,当年是他和我娘一起给姑姑准备的嫁妆。等我回去问问。”   “那便麻烦表哥了。”   锦绣阁出来后,姚清微将她送回了许府,便骑马立刻离开了。   许蕴灵和两个丫头回了扶风苑,好巧不巧,她们走到门口,便瞧见一个人影在扶风苑外探头探脑。   是几日没见的许蕴凡。   清月要喊人,许蕴灵抬手阻止了她。   许蕴灵主仆三人静静地站在不远处的游廊里,看着许蕴凡一会儿走来走去,跳来跳去,还努力抻着脖子往里张望,也不知在看个什么劲。   清月和水兰看得发笑,却努力憋着不出声。   许蕴灵好整以暇地欣赏了番许蕴凡的表情,然后悄声来到了许蕴凡的后面,压低着嗓子,用气音幽幽道:“你在看什么啊?”   “啊!”许蕴灵本就是在偷窥,猝不及防吓了一跳,直接尖叫出声,踉跄着后背贴在了墙上,一脸的惊魂未定。   许蕴灵立得挺直,姿态优雅高贵,她似笑非笑地看着许蕴凡:“就这点胆子,也想学人家偷窥,啧。”   “谁、谁偷窥了。”许蕴凡让许蕴灵啧的气恼,挺着脖子嘴硬,“我就是过来随便看看,谁要偷看你,晦气。”   “哦。”许蕴灵挑了挑眉梢,不咸不淡道,“那就请快滚吧。我这地方站不下你。”   “你!”   许蕴凡没许蕴灵牙尖嘴利,一下就被怼的哑口了。她气红了脸,眼神在许蕴灵身上落了一圈,想到什么,不怀好意道,“中秋快到了,今年钱府小姐请我们一同前往,许蕴灵,你可不要给许府丢脸,在一众小姐面前仍穿得那般寒酸。”   许蕴灵抬眼看她:“你想说什么?”   许蕴凡装模作样地拍了拍衣袖上的灰,哼了声,有些小人得志地说,“我就是告诉你,锦绣阁的人来做衣裳了。各院子的丫鬟已经领了布匹,大姐姐,你可要抓紧时间量尺寸了。要不然丢人现眼的可是你。”   许蕴灵不以为然,甚至笑了笑:“说起布匹,水兰,将我屋里的料子送给三姑娘吧,既然她看中钱小姐的邀约,不如将料子送给三姑娘做衣服,毕竟时间不等人,再不裁衣可就来不及了。”   许蕴灵话语中的嘲弄和奚落不加掩饰,许蕴凡当场变了脸色。   一旁水兰应了声,立马回屋将布匹拿了出来。   许蕴灵不客气地将料子扔到许蕴纯的脚下,清冷地说:“拿着你的料子快滚吧。这点东西,我真瞧不上。”   许蕴凡低头看到曾属于自己的东西像垃圾一样被许蕴灵扔到了地上,她心里恨急了,好像随意被扔的不是块布,而是她这个人。   苏氏说今年料子不够,问她还有没有别的布匹,她当时动了个主意,要苏氏将这东西给许蕴灵,恶心她一回。   可是现在,她觉得被恶心的人是自己。还有她的尊严仿佛也被践踏了。   “许蕴灵你别给脸不要脸。”许蕴凡气红了眼睛,“我好心帮你——”   “打住!”许蕴灵唇角微勾,打断了她的话,居高临下道,“犯不上。你的好心太廉价,而且,这种料子也就你会喜欢了。”   许蕴灵眼神淡且轻,像是在一件物品。   许蕴凡气得跳脚:“许蕴灵,我看苏姨娘不给你做衣服你怎么办!”   “不牢你费心了。”许蕴灵浅浅地笑了声。而后转头问清月,“锦绣阁的人快来了么?”   清月颔首:“快来了。”   话刚落下,扶风苑外的游廊便有了动静。   许蕴灵和许蕴凡一起看过去。   只见游廊里突然冒出了好几张陌生的面孔,五位秀娘排成一队,每个人的手里捧着一套衣裳缓缓向许蕴灵走来。   而走在秀娘最后面的,是面色难看的苏氏。   游廊秋风吹过,吹动树叶沙沙作响。   许蕴凡傻傻地看着众多秀娘立定在许蕴量的面前,将手里颜色鲜亮,一看就是锦绣阁里最贵的衣服捧至她面前。   为首的秀娘微微一笑,恭敬道:“许姑娘,您定的衣服到了。”   许蕴灵颔首,手指滑过丝滑的缎面,轻声说:“幸苦了。”   “不辛苦。”秀娘笑了笑,接着道,“许姑娘,您是我们店里的大主顾,我们老板还有份礼物要送您。”   这下不止苏氏和许蕴凡愣住了,就连许蕴了灵也怔愣了一下。   “礼物?”   秀娘让人将手里的衣服拿开,露出了下方的红木箱子,一开启,里面顿时一片珠光宝气泄露出来。众人忍不住探头去看,只见箱子里,堆满了小半箱的珠宝玉石。   金簪金光闪闪,步摇缀满了宝石猫眼,玉饰耳坠圆润光滑……琳琅满目放在一起,仿佛要晃花别人的眼睛。   苏氏和许蕴凡看着这一小箱子价值千金的首饰,满脸惊谔。   就连后面漫步跟来的许蕴纯,看到这一幕,也是呆怔当场,眼底露出浓浓的羡慕与嫉妒。   唯有许蕴灵,看着莫名多出来的一箱首饰,陷入了困惑。   *   锦绣阁的一间雅室内,有一人独坐在案几旁,修长白皙的手指捏住棋碗里的一颗白子,悠悠然地落在了棋盘上。   雅室大门打开,楚恒出现在门口,垂头恭敬地禀告:“王爷,东西已经送过去了。”   赵长渊垂眸,目光静静地看着棋盘,又落下一黑子。他姿势未变,嗯了声,又似是漫不经心地随口一问:“她开心吗?”   楚恒一愣,突然抬眸看去,却只看到赵长渊落拓的背影,好像刚才这一句,不过是他的心血来潮。   作者有话要说:   许蕴灵:有钱啦!开心!!! 第28章 惩罚 ·   水兰和清月领着绣娘们进入扶风苑, 将衣服挂在屋里凤纹黄花梨衣架上,又把首饰锁子在了多宝阁中。   许蕴凡一直站在原地,看着绣娘们消失的方向久久收不回目光。   她心里很不是滋味。   许府的三个姑娘里, 如今只有她没有得到过这般漂亮又昂贵的衣服。许蕴纯因苏姨娘把持中馈,每回锦绣阁有什么时下流行的衣服料子, 全是给她先挑, 然后才轮到自己。   至于许蕴灵是没有挑选资格的。   可是现在,连许蕴灵都有漂亮的衣服了,只剩她一个人没有。   不仅没有不说,甚至还被许蕴灵狠狠羞辱了一把。   许蕴凡心绪起伏, 羡慕贪欲和嫉妒在胸口翻滚, 最后演变成了浓浓的不甘。   凭什么她们都有, 就自己没有!   另一边,跟过来的苏氏暗暗地打量几个人。   绣娘来得动静很大,她自然被惊动了。柳叶过来禀告时, 她想当然地认为锦绣阁是来给她和蕴纯送衣服, 当即兴高采烈地出来接待。   结果绣娘一见到她,就问她扶风苑的位置在哪里,完全将她当成了路人!   苏氏当时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变僵硬, 差点挂不住。   现在看到衣服和首饰全送到了许蕴灵的手里, 边上还有一个面色难看的许蕴凡, 她心里有了数,暗忖许蕴灵闹的一出兴许和送给扶风苑的那匹陈年旧布有关联。   苏氏刚还憋屈的心一下舒坦了。   还是她女儿聪明,给她出了个主意,只要给许蕴凡透露点今年做衣裳料子不够的消息, 许蕴凡自个儿就能急吼吼地想办法给许蕴灵添堵了。   她巴不得两个人闹得越凶越好。   但苏氏仍装作一无所知的样子,瞧了眼僵持的局面, 假笑着打圆场:“大姑娘和三姑娘这是怎么了,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何必大动肝火,伤了姐妹情谊。”   许蕴凡手里攥着布料不吭声,许蕴灵似笑非笑地看了眼苏氏。   苏氏让她看得心慌了慌,别开脸,转头看向许蕴凡,说着劝解实则挑拨关系的话:“三姑娘,你也老大不小了,不要总是不懂事,招惹你大姐姐心烦。我听李嬷嬷说了,你将剩下的料子送给了大姑娘,唉,这件事是我不好,没有和锦绣阁的师傅们说仔细,竟让你好心办坏了事。”   许蕴凡脆弱的心灵正备受煎熬,闻言更加觉得颜面扫地。   好像说来说去,全是她的不对,故意让许蕴灵出洋相,结果聪明反被聪明误,最后出洋相的人反而是自己。   可是她不好过,许蕴灵也别想好过!   许蕴凡脸上一阵白一阵青,最后紧紧地盯着许蕴灵,咬牙切齿地质问:“许蕴灵,你哪里来的钱买衣服买首饰?”   这一句其实也问到了苏氏的心坎上。   她发的扶风苑的份银,自然清楚许蕴灵身上总共不超过百两的银子。而刚才锦绣阁送来的东西,没千把两银子买不下来。   许蕴灵付不起那么大笔的开销。   苏氏不动声色地看了过来   许蕴灵立在扶风苑的门口,看着眼前一帮人像是兴师问罪的人,语气平静道:“我花我自己的银子,这不关你的事吧。”   许蕴凡不信,轻哼了一声,带着浓浓的恶意道:“姨娘每月每个院子只给十辆的月银,你那堆衣服和首饰至少要千两,怎么够花。我看你别是花柳巷招了什么不三不四的人,替你付的银子吧。”   苏氏眸光一闪,连忙在许蕴灵说话前抢了话头,斥责道:“三姑娘休要胡言乱语!”   “大姑娘品行端正,温婉知礼数,不会和人牵扯不清。”   她这话一出,许蕴凡直觉苏氏在帮许蕴灵说哈,逆反心里更重,激得她不管不顾地喊出来:“她要是没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那她这些东西哪里来的!她花柳巷都敢进,还有什么做不出来的!你看她在爹爹面前装可怜柔弱,在我们前面不是就暴露了她狠毒的本性!这就是个蛇蝎女人!”   “三姑娘!”苏氏一脸凝重地喝止,“谨言慎行!”   “我偏要说,她这个人人可欺的烂女人!”   “你们说够了吗?”许蕴灵冷冷地打断了许蕴凡的叫嚣。   许蕴灵看着苏姨娘跳得起劲,全程撺掇许蕴凡的行为直觉可笑。她打断话题,瞥了眼许蕴凡,淡淡道,“少拿你龌龊的心思来揣测我。”   “银子是我表哥替我付的,有问题吗?”许蕴灵像看小丑一样看着许蕴凡,“你要是不信,我可以让人去请我表哥,我们当面对峙。”   许蕴灵的眼神坦荡澄澈,看得许蕴凡一下失声。   许蕴灵不再管她,转目光看向苏氏,唇角勾起浅浅的弧度,眼底情绪不明,“姨娘,我表哥姚清微想必您记得吧。”   苏氏怔了怔,不知想到什么,眼神心虚地躲闪起来,下意识道:“忠国公府与我们久不来往,大姑娘你该和老爷说这件事。”   “我自然会和爹爹解释。只是怕有些人在背后嚼舌根,不得不多说句罢了。”许蕴灵话里有话,看了两人一眼,接着道,“我出门让小偷偷了荷包,是表哥帮我找了回来。表哥看我衣服和首饰过于素净,以为我在府里过得不是很好,我们久未见面,表哥出于好心帮我置办了衣物。”   许蕴灵垂下眸子,“姨娘,你说你管着偌大的许府,却连姑娘们换季需要的衣服都准备不好,还生出事端,让三妹妹误会我缺衣短料,您这能力……不大行啊。”   许蕴灵语气幽幽,话里话外全在质疑苏氏的管家能力。   苏氏一颗心瞬间警惕。   自己怂恿许蕴凡的事难道让许蕴灵发现了吗?还有她这话,是不是要夺自己管家的权?   苏氏心下提防,面上委屈地说:“大姑娘,妾身近些日子因着受罚,府里有些事疏忽了,可您也不能凭一件事就将妾身所有的努力全盘否定啊。妾身也没有唆使三姑娘,您怎么可以胡乱冤枉人。”   “姨娘。”许蕴灵轻笑了声,笑得苏氏满脸紧张。   许蕴灵抬眸直直看她,不再给她狡辩的机会,直接揭穿道:“您也别在我面前装委屈了。难道不是你跑到许蕴凡的面前,故意泄露我没料子做衣服的事吗?锦绣阁和咱们打了那么多年的交道,什么时候出过错,为何要偏偏临到中秋要出门时说料子紧缺。许蕴凡傻,让你当枪使,我可不傻。”   许蕴灵一点面子也不给苏氏留,“还有,您也别在我面前挑拨离间了,激将法这种这种手段,也就许蕴凡会上当了。”   “你——”苏氏哪里见过许蕴灵这般直来直往,一点表面功夫都不装的人,当即让她说中心思,涨红了脸。   许蕴灵不再管苏氏的反应,转身往扶风苑走,路过许蕴凡身边时,同情地看了她一眼,意味深长道,“许蕴凡,冷静一点,用你的脑子好好想想,今日你我的争端,到底是不是有人在怂恿。”   话落,许蕴灵施施然进入了扶风苑,好像刚才的纷争与她毫无干系。   许蕴凡怔愣在原地,脑子里却翻来覆去的想着许蕴灵的一番话。   人有的时候就是这样,对于旁人说一半留一半的话,总要忍不住去猜,去猜那话里未尽之意是什么意思。   许蕴凡不由自主地回想到苏氏带着柳叶来给自己量尺寸时,不经意间透露出的扶风苑料子紧缺意思,以及听闻自己说想办法时,苏氏眼底骤然明亮和欣喜的光……   许蕴凡眼珠子定定地盯着苏氏。   苏氏让她看得心里发毛,声音紧绷道:“蕴凡,你别听……”   “你闭嘴!”许蕴发毫不客气地打断了她,指着苏氏恨恨道,“我说姨娘你怎么这么好心,亲自带人来给我量尺寸,原来是藏了挑拨我和许蕴灵的心思!让我去和她争,和她吵!原来你才是府里最心机深沉的那一个!”   苏氏让许蕴灵戳着鼻子骂就算了,人家好歹占了个嫡女的身份,可许蕴凡什么地位,居然也敢顶撞她。   她一下皱起了眉,黑着脸冷声道:“蕴凡,我好心帮你,你却这样想我,柳姨娘就是这么教你的么。你胆敢冲撞长辈,等会儿自己去领罚。”   “你算哪门子的长辈。”许蕴凡气狠了。   如果不是苏氏,她今日根本不会来扶风苑,也让许蕴灵羞辱。   苏氏才是那个最可恨的人。   许蕴凡冷笑,口不择言道,“不过是和我娘一样的妾,哪里来那么大的脸。掌管许府几年,真把自己当正房主子了?我呸!”   被人当众说妾,苏氏气了个仰倒,胸膛剧烈的起伏。   许蕴纯看了半天,终于舍得出声了,搀扶住苏氏的手腕,低低地喊了声,在一旁忧心地劝阻:“娘,您和三妹妹有话好好说,子虚乌有的事大家说开了就好,不要吵架。”   苏氏这会儿气头上,谁叫都不好使,她拨开许蕴纯的手,不顾形象地和许蕴凡对骂起来。   许蕴凡瞧不上苏氏,当即言语激烈的反击。   两人吵得不可开交,许蕴纯踉跄着后退,而后目光看向了扶风苑正门的位置,不甘心地咬了咬唇。   居然被她看出来了。   *   扶风苑里,许蕴灵摆了张躺椅,坐在廊下悠哉悠哉地剥葡萄吃。   外面,苏氏和许蕴凡撒泼的声音依旧还没消停。   水兰在屋里整理锦绣阁送来的衣服。清月抱着叠被子挂在外边的架子上。今日阳光温暖,合适晒被子。   她晒完被子,面色古怪地走进来,犹豫着说:“大姑娘,苏姨娘和三姑娘还在吵呢,我们要不要去劝一下?”   “不去劝。”许蕴灵果断摇头,感受阳光落在身上的温暖,吃着酸甜可口的葡萄,眯起眼睛得意地说,“就是要让她们狗咬狗。”   清月:“……”   “谁让她们老找我茬。”许蕴灵理直气壮,“我这是在给她们找事做,省得她们一得了空闲就又想起别的主意来恶心我。”   “……”   “大姑娘说得没错!”水兰端了盘糕点,贴心地放在许蕴灵的手边,同仇敌忾道,“姨娘和三姑娘就是太闲了所以才老是找大姑娘的麻烦。我看姨娘的经抄的不够多!总督应该让她多抄几份!”   许蕴灵睁开眼睛,认真地思考了下,点头说:“你说得对,姨娘的作业确实太少了,得让爹爹多布置些。”   两个丫头不懂大姑娘口里的作业是什么意思,不过她们也觉得姨娘和三姑娘实在有失稳重,瞧瞧两人在外面吵得内容,连她们丫头听着也觉得不堪入耳。   苏姨娘和三姑娘确实抄的经不够多。   第二天许蕴灵起早去给许康辉请安,等她心情舒畅地走出书房,里面便传出瓷杯碎在地上的声音。   许康辉怒气冲冲地坐在太师椅里,重重地拍了下桌子。   “无法无天!简直无法无天!我许府是撒泼吵架的地吗?!”   “受过罚不反思,竟然还敢继续生事端!”   “去,告诉三姑娘,抄女诫五十遍。”   许康辉怒气难消,狠狠道,“还有苏氏,之前抄的不长记性,让她再抄一百遍!记不住就给我再抄!直到她长记性为止!”   管家垂头唯诺地应是。   扶风苑。   听闻许康辉对苏氏和许蕴凡的处罚时,许蕴灵正趴在窗下的案几上翻看话本,她一边看,一边在信笺上写些东西。   水兰和清月高兴地走进来,将这一消息说给了她听。   “大姑娘,您真料事如神,苏姨娘和三姑娘果真又让总督罚了。”   许蕴灵安静的笑了笑,挺直了脊背,笔握端正,一边写一边道:“有什么厉害的。她们两个昨日吵得那么凶,全府的人都要听到了,爹爹知道也不过是时间问题。”   她不过是简单的提点了她爹一句,苏氏和许蕴凡受过罚还敢明知故犯,显然是没将他的话听进去。   许康辉身为一家之主,苏氏和许蕴凡将他的话当了耳旁风,可不就是家主的威信受到了挑战,这他怎么能忍呢。许康辉气急了肯定会加重两人的惩罚。   许蕴灵搁下笔,伸了伸腰,忽然想起一件事,转头问水兰和清月:“对了,中秋是不是快到了?”   水兰提醒:“大姑娘您不记得啦,明日便是中秋了!”   “明天?!”许蕴灵神色一正。   这么快!   小说里,明天许蕴纯就要和赵长渊正式一见钟情了!   可是感情线的剧情变了。   思及此,许蕴灵呼吸一窒,心跳陡然加快。   作者有话要说:   许蕴灵:看来是布置的作业太少啦,必须得跟家长反映! 第29章 中秋 ·   第二天就是八月十五日中秋节。   一大早上, 许蕴灵就让水兰从被子里拉了出来。她半醒不醒地坐在床沿上,身上穿着白色中衣,黑发如瀑地披在后背, 巴掌大的小脸上满是困倦。   她揉了揉眼睛,捂住嘴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泪花顿时涌了上来, 眼睛睁开时里面仿佛盛了一池澄澈的湖水,水光潋滟,纯情又可爱。   许蕴灵提不起精神,焉哒哒地鼓了鼓腮帮。   自从知道今日就是中秋节, 她转辗反侧一个晚上没睡着, 光在思考如何应对原小说改变的剧情。一直到晨光熹微, 她才被汹涌澎湃的困意打败,模模糊糊睡了会儿。   水兰抱着衣服走了过来:“大姑娘穿这身吧。”   许蕴灵依旧没精打采的,也没在意水兰拿了什么衣服, 起身任由她摆弄。直到水兰说了声好了, 她才漫不经心地低头看了眼,然后眼皮狠狠一跳。   水兰给她挑的是一条金丝白纹昙花雨丝袄裙,昙花优雅高贵, 用金丝绣在白色的纹底上, 裙摆翻动间仿佛金光流动。上身则是搭了件粉红绣金教领褙子, 粉红颜色娇嫩青春,有种灵动跳脱的鲜亮,而绣金丝线与金丝昙花相互映照,低调且奢华。   无论颜色和图案, 全部太招眼了。   许蕴灵无语凝噎。   这是让她上赶着在摄政王眼前一亮么。   许蕴灵试图让水兰换一身更加低调一点的衣服。但水兰不知是不是因为昨日的事和许蕴凡较上劲儿了,坚持不换。正巧一旁清月端着热水盆和帕子过来伺候许蕴灵, 水兰瞅准机会,脚底抹油一溜烟地跑了。   清月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动作利落地伺候许蕴灵洗漱用膳,而后催她去给许康辉请安。   许蕴灵:“……”   许康辉今日休沐,待在书房里看军报,许蕴灵请安之后便往扶风苑走,路过花园时看到苏氏正有条不紊地指挥杂役搭建赏月的月台,又吩咐厨房准备晚上的月饼和酒水。   许蕴灵目不斜视地走过,苏氏一眼瞧见了她,喊住许蕴灵,不冷不热地提醒:“大姑娘,钱府小姐给您下了帖子,邀您晚上一起游湖,您别忘记了。”   许蕴灵客客气气地颔首,未置一词,继续往回走。   苏氏直觉热脸贴了冷屁股,面色一僵,又是一阵胸闷心塞。   许蕴灵在苏氏面前还能装得平静,一回到扶风苑立马焉了吧唧地趴在桌面上,苦着脸一副天塌下来的模样。   清月看得莫名,当她忧心晚上的游湖,于是宽慰道:“大姑娘,您是担心晚上的游湖吗?奴婢记得钱小姐是前首辅大人的孙女,自小饱读诗书,性情温婉,最为知书达理,想必不会为难您的。”   “嗯。”许蕴灵有气无力地应了声,抬手盖住脸,声音闷闷的,“我不是担心这个。”   她是担心晚上会不会撞见赵长渊。   谁让前世男女主之间的情感纠缠太过可怕,她一点也不能想,一想就忐忑不安,坐立不安,心神不宁,焦虑症快犯了。   但事情不是许蕴灵不想就不会来临的。   晚上许蕴灵和许家的人一起吃了顿团圆饭,分食了一大块的月饼,等到月光高挂夜空,月晖照亮了整个京都,许家三姐妹一起出了门。   许蕴凡和苏氏彻底闹僵,却很神奇的仍能和许蕴纯玩到一起,两人坐在一辆马车里。   许蕴灵这一回独自坐了一辆车。一路上,她正襟危坐,一张小脸绷得严肃。   她身边只有清月跟出来,瞧见她心事重重的模样,宽慰的话说了不少,许蕴灵心不在焉地嗯了几声,没起到多少作用。   中秋夜晚的京都十分热闹,朝廷恩令,今夜夜市可以通宵,朱雀大街上百姓熙熙攘攘,各家公子闻风而动,奔向鹤顶楼喝酒去。就连平日里足不出户的大家闺秀,也邀上三两个好友结伴出行。   许蕴灵听说游湖,以为马车会直接停在望凉河边上的码头,可等到她掀起帘子,发现她来到了鹤顶楼的门口。   许蕴灵:“……”   该死的小说!   不是说好的游湖呢!   她现在跑还来不来得及?   许蕴灵内心犹如滔滔江水波澜壮阔,面上依旧四平八稳泰然自若,只是身子不动如山,待在车上没下来。   许蕴纯和许蕴凡紧接着也到了,看到许蕴灵仍在车上面色沉静不知想什么。许蕴纯眸光一闪,纳闷道:“大姐姐,你怎么不下来?钱小姐在里面等着呢。”   许蕴灵看了眼她无辜困惑的表情,冷淡的嗯了声,松开扒拉住车框的手,徐徐地下了马车,身姿优雅,举止神态落落大方。   然后越过许蕴纯走在了前头。   许蕴纯左右看了看,却没发现要找的人。   上一世因为剧情,她在这里遇到了赵长渊。   天知道她一点也不想遇到他,也不喜欢他,可无形之中却有股力量拉扯着,逼得她不得不与他在一起。   赵长渊根本就是个魔鬼,他不懂爱,也不爱她……   无论如何,她不要重蹈覆辙,这一世她一定要让许蕴灵嫁给赵长渊!   许蕴纯眼底光芒晦暗不明,手中的丝帕暗暗绞紧。   一边的许蕴凡看着许蕴灵远去的背影,直接冷哼出声,“骄傲个什么劲!”   许蕴纯收回神思,拉了拉她,低声温柔的说:“走吧。”   钱家小姐闺名钱婉儿,是前任首辅钱惟庸的嫡亲孙女。钱家乃世代书香世家,教过的学子遍布天下,钱婉儿身为钱家人,自幼饱读诗书,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而她的为人也与名字一般,温婉典雅,一言一行皆是大家闺秀的典范,深得京中夫人小姐之心。   因此她的一请邀帖下来,很多名媛都前来捧场。   钱婉儿在鹤顶楼包了一个很大的雅间,邀请各位府里的小姐前来一起赏月听琴。许家三姐妹进去时,里面已经来了不少贵女。   她们一看见许蕴灵,面上怔了一怔,显然是不知道来的人是谁。直到许蕴灵身后的许蕴纯出现在众人面前,大家才又恢复了笑容,热情地喊她和许蕴凡一起过来坐。   许蕴灵微微挑了挑眉,暗想这恐怕又是和元府一样的鸿门宴。   她一下受了冷落,倒也不在意,既来之则安之,她从善如流地找了张空位,准备走过去。结果迎面走来了一个姑娘,端庄地向她一笑,声音如沐春风:“你就是蕴纯的姐姐,许家大姑娘吧。我是钱婉儿。”   钱婉儿微微一笑,丝毫没有别人的差别对待,亲切又温和,倒是让许蕴灵一下有了些好感,她笑了笑:“我是许蕴灵。”   钱婉儿将她领到自己的位置,许蕴灵一下就看到了一旁坐着的元妍希。   元妍希客气地点了点头,态度不冷不热,倒也并不冷漠。   许蕴灵余光瞥了眼扎堆在另一人群里的许蕴纯,又看了眼此时独自在一旁的元小郡主,顿时感觉兴味盎然。   元妍希居然没有和许蕴纯凑到一处了。   果然是塑料姐妹情。   钱婉儿笑着开口:“这位是元郡主,其实今日还是郡主向我提起了你,说你与大家久未见面,趁着中秋一起熟悉熟悉。”   许蕴灵:“……”   许蕴灵的好心情瞬间碎裂了。   好嘛!她就说自己怎么就再次被动拉入到小姐妹的团建,原来是这位元小郡主的主意!   她可真是谢谢她了!   元妍希闻言微微有些不自然,避开了许蕴灵的目光,急急道:“婉儿!”   “好了好了,我不说了。”钱婉儿像是看穿了好友的尴尬,抿着唇角偷偷笑了下,而后拉着许蕴纯坐在窗边,一边赏月,一起说些女儿家的话常。   许蕴灵一直安静地嗑瓜子,内心却没了吃瓜的心情。   她原来还以为元妍希是与许蕴纯闹掰了,两个人会针锋相对来一场,现在看来,元小估计郡碍于她哥没法说什么做什么,只好拉上她,给许蕴纯来个下马威。   小群主算盘打得不错,不过就要看她愿不愿意了。   许蕴灵的想法过去没多久,果然就有人施施然地走了过来。   那人不屑地看了眼许蕴灵,而后对元妍希和钱婉儿笑道:“郡主,婉儿,左右无事,我们姐妹几个商量着来打几场牌九热闹热闹,你们看如何?”   说话的这位是永宁伯府家的小姐谢端宜,她与许蕴纯的关系亲厚。方才她看到一直和许蕴纯关系很好的元妍希竟然不愿意搭理她了,她和元妍希关系不亲近,不好直接去问元郡主,狐疑之下便问了许蕴纯缘由。   许蕴纯支支吾吾不说,可眼神却没有藏住,不经意地飘向了许蕴灵。   许蕴凡又是个藏不住话的,当即在背后说了一堆许蕴灵的手段。   可许蕴纯心地善良,一直在维护许蕴灵,从头到尾没有说她的不是,只说自己不好,不该让姐姐遭受莫大的冤屈。   谢端宜听着两人不同的内容,以及许蕴凡恨铁不成钢的神情,有什么不明白的。   许蕴纯这个傻女孩,人家为难欺负她,破坏她与未来小姑子的关系,她竟还为对方说话,这个许蕴灵当真可恶!   谢端宜嫉恶如仇,又是个护短的,当即就要给闺蜜报仇,要许蕴灵也在众人面前丢人!   打牌九是近期各大府里新起的游戏,各府里的贵女们在家无事,又对牌九很新鲜,私下里没少玩。   她听说许蕴灵从来没有打过牌九,心思一动,便有了个主意:“工部尚书家的小姐拿了一副骨牌和骰子,我们一起玩几把,加点彩头,图个热闹。”   “什么彩头?”钱婉儿好奇问道。   谢端宜笑了笑:“彩头就是谁坐庄要是输了,就喝一杯酒略施惩罚。反过来,如果坐庄的人赢了,就指定一个人喝酒。当然,坐庄可以独自坐庄,也可以两人坐庄。放心,不会玩得太过分,让大家吃醉了回去。”   听她如是说,钱婉儿没有什么异议,元妍希也没有。   三人看向许蕴灵,许蕴灵微微一笑,直白道:“我不会。”   谢端宜:“……”   谢端宜愣了下,立马反应过来,笑着劝说道:“也不难,许姑娘若是不会,可以看我们玩几局,等学会了规则再加入进来。”   “蕴灵,你不会可以旁观几局。”钱婉儿没想到别的,单纯以为她不会,好心推荐道,“最近在府里没事,都在玩牌九,可有意思了。”   聚会的主人发话了,许蕴灵再不答应倒是显得她不给面子了,于是点点头。   前三局为了不让许蕴灵起疑,谢端宜喊了另外四个小姐妹,先一起玩了三局,谢端宜独自坐庄,赢了两局输了一局,输的那局自罚了一杯酒。   第二轮则换了两位姑娘,谢端宜也换了下来。   只是到了第三轮,谢端宜看了眼旁边观局的许蕴灵,开口邀请她:“许大姑娘,不如我们一起来两局吧。”   许蕴灵想了想,该来的总是逃不过,于是自然地入座。   谢端宜眼里精光一闪,转头看到了一旁的许蕴纯,故作自然地说:“蕴纯,你与许大姑娘是姐妹,她第一次玩牌九,不如你陪她一起玩一把?”   许蕴纯配合着犹豫了一下,然后点头道:“好。”   谢端宜的牌技很出色,许蕴纯跟着她一起学习过,也不逞多让,她们两个还有另外一位姑娘联合起来,许蕴灵这个新手,肯定会输个底朝天,到时轮到她惩罚,换上烈性酒,一杯下去就能看她醉态百出了。   剩余三人交换了眼色,暗中打起了配合。   许蕴灵掷着骰子,动作生疏地摸骨牌。   谢端宜暗中窃喜。   然而一局牌下来,谢端宜期望的事并没有发生,许蕴灵摊开手里的骨牌,数了数上方的点数,一脸运气好的侥幸:“不好意思,我好像赢了。”   这一局她做庄。   其他三人停了手里的骨牌,许蕴灵撑着下巴漫不经心地说:“我赢了,是不是可以指定一个人喝酒了?”   许蕴灵像是随手点了谢端宜,笑了笑说:“谢小姐,您来吧。”   谢端宜面色一僵,许蕴纯眼神也有些不自然。   但规则是谢端宜定的,众目睽睽之下她不好耍赖推脱。   惩罚的酒杯端了过来,谢端宜握在手里,低头看着透明的酒水,有些下不去口。   惩罚的酒杯是提前倒好的,每人轮着来五局,所以到这一轮的时候,她趁着中间吾无人注意,偷偷摸摸倒掉了度数低的清酒,转而换了塞外草原上的烈马酒。   顾名思义,这酒的烈度,一小口下去就能醉倒一匹成年马。   她这一杯要是下去了,恐怕能直接倒地下去。   “怎么不喝呀?”许蕴灵在她对面困惑地眨了眨眼,“是不是这酒有什么问题?我记得是谢小姐你亲自倒的吧?”   这话一出,谢端宜顿时心惊肉跳起来。   许蕴灵看到她的动作了!   然而她现在是骑虎难下,所有人都在看她。谢端宜咬了咬牙,仰头硬是喝下去了。   冰凉的液体入喉,一股辛辣刺激的味道直冲鼻腔和脑门,谢端宜剧烈地咳嗽了起来,大脑像是塞入了一团棉花,立时变得沉重起来。   “呀谢小姐你没事吧?”许蕴灵惊呼,然后恍然唉了声,略有不赞同道,“谢小姐原来你酒量不好啊,不好为何还要提出喝酒的惩罚呢。不行就不要逞强,大家不会怪你的。”   “我没事。”谢端宜清了清喉咙,咬牙坚持让自己保持清明。   许蕴灵越是表现的理解,谢端宜听起来却只觉得刺耳,好像她在大家面前喝不了酒却应要逞强,甚至还拖所有人一起,给人感官十分不好。   她扫了眼,果然有人露出不满的神色。   “谢小姐,你还要继续吗?”许蕴灵好心问。   谢端宜被激起了气性,硬邦邦道:“我没事,继续吧。”   许蕴灵唇角勾起,浅笑了下,愉快道:“那好啊。”   第二局,依旧是许蕴灵坐庄,而她再次“幸运”的赢了。   这一回,许蕴灵点了点许蕴纯,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二妹妹,这一杯,可就要麻烦你了。”   酒杯端了上来,许蕴纯的脸色一下就白了。   许蕴灵看着她,轻声催促:“喝呀。”   许蕴纯放在膝盖上的手死死攥紧。   不可能,许蕴灵根本不会玩牌,她怎么可能会赢!   她看了眼许蕴灵,却见她虽然笑着,笑意却不达眼底。许蕴纯心头突然发冷,有种被看穿一切的凉意。   周围的贵女们丝毫没有察觉出异样,此时第三轮气氛气氛已经炒热了起来,输了的人喝酒,之前输了的人已经喝了,并没有什么问题,大家自然也不觉得让许蕴纯喝酒有什么过分的。   许蕴纯迟疑了一会儿,终于拿起酒杯,闭眼仰头喝了。   她的反应比谢端宜好一些,没有呛的厉害,只是脸上泛起了醉酒的红晕,一双眼睛焦距略有模糊,但仍有意识。   “还有三局,我们继续吧。”许蕴灵兴致勃勃,“我感觉找到了手感!”   “还是蕴灵厉害,一玩就透。”有人附和。   “蕴灵的手气真好,我刚才要是有她的点数兴许不会输了。”   “人家那是有天赋。”   几局游戏下来,贵女们的关系一下增进了不少,有人七嘴八舌地讨论,一个劲地羡慕许蕴灵的牌打得好。   谢端宜和许蕴纯却后悔不迭,不得不硬着头皮继续玩。   这一轮一共五局,她们还剩三局。   接下来的三局,不出所料全是许蕴灵赢了。另一位姑娘喝了一杯烈马酒,剩下的两杯,自然是谢端宜和许蕴纯喝了。   两人各自两杯酒下去,这次是真的醉了。   谢端宜喝醉了酒,直接撒起了酒疯,在众人惊谔的目光中,指着许蕴灵口齿不清地嚷嚷:“许、许蕴灵,你出老千了!”   “你为什么能赢!我喝的烈马酒,明明是给你准备的!”   “你不该逃过,你欺负蕴纯,我要替她讨回公道!”   此话一出,雅间所有人安静了下来,目露惊疑地看着谢端宜和许蕴纯。   贵女们听说过烈马酒的烈度,平常人根本不能多喝,却想不到在这一间雅室里,谢端宜竟然存了害人的心思!   面对谢端宜的酒后真言,许蕴灵有些无措地坐在位置上,一双眼睛不安地眨了眨,咬着唇满脸委屈。   钱婉儿看得愧疚。她即便再好脾气,此刻也忍不住动了怒气。只是这一场聚会由她组织,游戏也是她点头应允的。她不好再将失态扩大开来。   “谢小姐喝醉了,酒后胡言,当不得真。先将谢小姐送回府吧。”钱婉儿吩咐将人带走,接着道,“我在望凉河定了一艘画舫,此刻时辰还早,不如大家去画舫上赏月放花灯?”   今日中秋破例能晚归,贵女们平日不常出来,自然不愿意那么早回去。听到钱婉儿的提议,当即应承了下来。左右不关她们的事,她们当然也不上心,该干嘛继续干嘛。   众人转战画舫,谢婉儿和元郡主去安排谢端宜回府的事项。别的贵女们结伴先出了门。   许蕴灵慢吞吞地跟在后面。   走到楼梯口时,却见许蕴纯撑着强努力支撑着。她比谢端宜强一些,到现在还能保持一丝清明。   许蕴凡扶着她,愤怒地瞪着许蕴灵。   许蕴灵直接无视她。   “你为什么能逃过?”许蕴纯醉酒之下,心防有些松懈,困扰在心头的问题终于忍不住问了出来。   许蕴凡不明所以,以为因为喝酒这件事。   许蕴灵心知肚明,不过她不能告诉许蕴纯她是穿越来的,就像许蕴纯也不会告诉自己她是重生一样。   “为什么能逃过?”许蕴灵认真地想了想,歪头笑说,“可能是我比较善良吧,老天都看不下去我一直被欺负。”   许蕴凡被她的厚颜无耻的言论惊呆了,脱口道:“许蕴灵你不要脸!”   “难道不是么。”许蕴灵收起了笑,语气冰冷,“自作孽不可活。”   许蕴灵说完就要往楼下走。   然而许蕴纯不知被那句话刺激到了,一双眼睛血丝遍布,她用力挣脱开许蕴凡,踉跄着冲向许蕴灵,眼神阴骛且疯狂。   “我没有自作孽,我不过是为了能好好——”   活下去三个字停在了许蕴纯的嘴边。   她瞳孔无声地放大,眼里有狂喜涌出。   许蕴灵正巧回身,皱着眉头不耐道:“我劝你适可而止。”   话落,许蕴灵看到许蕴纯异常的模样,眉头越发皱紧。   她的这个表情不对。   许蕴灵沉思片刻,灵光一闪,忽然想起什么。   而这时,许蕴纯一双手已经抬了起来,朝她身上推。   许蕴灵瞳孔骤缩,一颗心仿佛窜到了嗓子眼,她身下是楼梯,求生的欲望逼得她反射性地握住了一旁的扶手,身体紧紧贴了上去。   许蕴纯身子不稳,她的手擦过许蕴灵的肩膀,而后直直地往下坠。   “啊!”   一声惊恐的叫声响彻整个酒楼。   正在拾阶而上的赵长渊站定了身体,抬头看了过来。   许蕴灵看到是他,松开手,眼中光芒大亮。   感情线剧情!   女主终于要投怀送抱了!   这是不是意味着她和赵长渊之间的故事其实全是意外,根本不影响原有小说发展,她仍能避开男女主保平安?   思及这个可能性,许蕴灵紧张地扣起了手指,心中一个劲地祈祷——   摄政王接住她!   摄政王接住她!   但是下一秒,祈祷戛然而止,许蕴灵陡然睁大了眼睛。   只见许蕴纯扑下来之际,赵长渊面不改色,身形一闪,利落地一个侧身避开。   许蕴纯扑了个空。   许蕴灵:???   而在赵长渊的身后,楚恒亦是跟着一闪,毫不犹豫地也躲开了。   许蕴灵:???   许蕴灵的视线回到了许蕴纯身上,怔怔地看着她尖叫着坠落。   就在许蕴灵担心许蕴纯会不会摔残疾时,楼下有一个人极速飞奔了上来,伸出手臂接住了许蕴纯,两个人抱在一起撞上了扶手。   ”嘶!元浩存紧紧搂住怀里的人,痛得龇牙咧嘴。   周围的人这才回过神来,窸窣的声音响了起来。   许蕴凡呆楞之后,指着许蕴灵愤怒的呵斥:“许蕴灵,你为什么要把二姐姐推下楼?!”   此言一出,所有人的目光投向了许蕴灵。   就连赵长渊也循声看了过来,在一众贵女中,一眼就瞧见了身穿金丝昙花裙,粉色褙子的小姑娘。   今日小姑娘的打扮不复之前的素净,粉嫩的颜色穿在她身上,让她看起来更加鲜活灵动。像是在他面前胆大又狡猾的小姑娘了。   赵长渊眸光微微定住,眼里闪过一丝惊艳的光。   然而许蕴灵却毫无反应。   她立在楼梯台阶上,怔怔地看着楼梯上的人不紧不慢,一步步继续走了上来。他在最后一层台阶站定,与她的视线正好平齐。   他好似随口般地问道:“你没事吧?”   许蕴灵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摇了摇头:“我没事。”   对上他静若深渊的眼眸,许蕴灵仍感觉有些恍惚。她眨了眨眼,似乎回不过神,呆呆地问:“你……怎么没有接住她?”   赵长渊倏然抬眼,眼神沉静,直直地望着她,半晌没有说话。   许蕴灵让他看得心慌,他不说话,她又心如擂鼓。   赵长渊垂下眼眸,可又在开口时目光落在了她瞳孔深处。他的视线直接又不容人逃避,声音却低沉缓慢。   他不问反答,语气极为平静:“你很想我救她?”   四目相对,他的眼底覆着的薄冰猝然崩裂,终于露出了些许的不快与愤怒。   许蕴灵看得清楚,心跳猛然漏了一拍。   作者有话要说:   王爷内心微笑脸:敢说一句想你就死定了   ===   这章七千字,抱歉抱歉,更新晚了 第30章 亲密【修】 ·   一时无人答话, 空气似乎有些许的凝滞,赵长渊抬脚,漫步走上了最后一层台阶。   他站在许蕴灵面前, 神情如常,不见丝毫异样, 但一双眼神直直地注视着她。他不说话时不怒自威, 周遭的人群不由自主地静默下来,就连一旁准备厉声质问的许蕴凡都讷讷地闭上了嘴。   许蕴灵无端地感觉到了几分紧张的气息。   赵长渊慢慢转动着大拇指上的白玉扳指,漫不经心地又问了一遍:“你真的想吗?”   他的语气平淡从容,许蕴灵不知怎么的, 却从他极度平静的口吻里听出了几丝危险, 似乎只要她顺着他的回答, 哪怕仅是点一个头,他就会立马翻脸不认人。   许蕴灵第一次清楚的认识到,他在不高兴, 他在生气。   “不说话?”赵长渊看到她片刻的沉默, 眸光顿时一沉,脸色冷峻,微微颔首道, “不说话便是默认了。”   “不是!”眼看赵长渊的脸色难看了一分, 许蕴灵瞬间就惊恐了, 她慌了一瞬,身体的反应快于思考的速度,她果断摇头,信誓旦旦道, “我没有那个意思。”   她眨眨眼,一脸认真地吹捧:“您身为千金之躯, 怎么好请您出手相救呢,万一要是将您砸坏了那可怎么办。”   这话说完许蕴灵都要佩服自己胡说八道的本事了。   她脸皮果然厚了不少,竟然学会当众硬吹了。   赵长渊定定地看了她一眼。许蕴灵努力表现出真诚的模样。他唇角微勾,低沉的嗓音又愉悦起来,意味深长道:“我记得你以前不是这么说的。”   “嗯?”许蕴灵不明所以,眨眨眼。   什么以前?她说过吗?   她不记得了。   赵长渊微微眯了眼睛,看她茫然的模样突然有些手痒。他这么想的,于是也这么做了。   赵长渊抬手掐了下她的脸颊。少女柔嫩的肌肤与指腹相触,温热细腻的感觉似乎穿透了皮肤,他的指尖一下变得滚烫。   许蕴灵呆楞当场,对于摄政王突如其来的动作彻底回不过神。   赵长渊看到她的反应,终于满意了些,自然地收回手,好像刚才的于他来说举止十分寻常。他迈开步子,擦过她离开,只余一句揶揄:“当初从墙头硬跳下来时,怎么不想着我会受伤。”   许蕴灵:“……”   许蕴灵的大脑已经完全死机了。   她的思绪还停留在赵长渊突然掐她脸这件事上。   他这是中邪了么?!   赵长渊和楚恒继续往楼上走,很快两人便消失在楼梯处。   他一离开,无形的威压骤然消失。还没有走远的贵女们拍着胸口长长地松了口气。   赵长渊的气势太足了,即便他穿了身低调的便服,可气场依旧强大,压得她们喘不过气,连开口说话也不敢。   贵女团们不认得赵长渊,不过她们惯会看人,一眼就明白这位的身份不一样。   一时间,她们所有人看许蕴灵的眼神都变得很微妙。   贵女们在猜测赵长渊和许蕴灵的关系,认得赵长渊的元妍希心中已是充满了震惊。   她万万没想到,许蕴灵与摄政王居然认识,且两人面对面时,关系如此亲密!   什么时候的事?难道是因为春日宴的那一回?   她这边犹在不解和震惊,许蕴凡像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秘密,嗤笑了声,阴阳怪气道:“许蕴灵,方才那位是不是就是你口中的表哥啊?”   许蕴灵回神,淡漠地瞥了她一眼。   许蕴凡当她心虚,以为抓住了许蕴灵的把柄,愈发得意起来:“满嘴谎话,没有一句是真的。你可真够没脸没皮的,大庭广众之下和别的野男子打情骂俏,果真下贱!”   许蕴灵言辞粗鄙,面上露出鄙夷的神色。许蕴灵还未说什么,一旁的元小郡主坐不住了,脸色微微一凝。   “蕴凡别说了。”元妍希紧张地看了眼楼上,低声喝止许蕴凡,委婉道,“这里人来人往,不是你们姐妹吵闹的地方,有什么问题等出去了再说。”   摄政王正在楼上,她们说的话指不定什么时候就透到了他的耳朵里。许蕴凡在鹤顶楼骂王爷野男人,这不是嫌自己命长么。   元妍希惶惶不安,偏偏许蕴凡是个没眼色的,不懂元郡主的用心,她脸色慢慢涨红,梗着脖子不服气:“我偏要说!她就是和野男人勾三搭四,伤风败俗。不止如此,这个女人还心狠手辣,我看见了,刚才就是她把二姐姐推下去的!”   后面的话元妍希已经听不到了,许蕴凡张口闭口说摄政王野男人,她一颗心都快跳到嗓子眼了,恨不得立马捂住许蕴凡的嘴。   这个蠢货!   元妍希让她气了个半死,不高兴继续搭理她了。   许蕴凡蹦跶地欢快,一个劲地挑许蕴灵的不是。贵女们渐渐围拢过来,兴味地看她们。   “只是认识的一个朋友。”许蕴灵淡淡地解释,目光扫了圈走近的人群,最后看向许蕴凡,似笑非笑道,“你们要是不信,可以啊,我让他过来一趟,我们一起说说清楚。”   也不知道赵长渊听到许蕴凡骂他会作何反应。   此话一出,贵女们有些紧张。   赵长渊方才的气场实在令人发怵,她们打心里面不愿意再见到他。   ”不必了。“元妍希更是急忙出声,生怕许蕴灵将王爷再次招来,”方才那位我认得,同我和许大姑娘是朋友。”   许蕴灵看了看元妍希,诧异她会帮自己解围。转想到元妍希的身份,她明白过来,小郡主许是认出了赵长渊。   有元妍希的说辞,贵女们自然顺着台阶下,逐渐打消了看热闹的心思,转对一直挑起事端的许蕴凡不满,嫌弃地看她。   有人忍不住压低了嗓子奚落。   “庶女便是庶女,不知礼数。”   “可不是么,一个庶女都敢如此逞威风,刻意欺负嫡女,满嘴粗话,当真是没教养。”   “恐怕是应了那句话,上梁不正下梁歪。”   “也就是钱小姐心善,中秋会叫上她一起,要换了别人你看谁瞧得上她。”   贵女们七嘴八舌地议论,她们压低了声音,但许蕴凡离得近,她们每一句清清楚楚地钻入了她的耳朵里。   这些话犹如利剑毒药,将她的内心捅满了窟窿。   许蕴凡僵硬了躯体,咬紧牙关不让眼眶变红。   这帮见风使舵的小人!以前听说许蕴纯要嫁给元世子时,她们可没少为了攀关系巴结自己,如今一朝夕改,她们立马瞧不起她了。   许蕴凡恨恨地盯着许蕴灵。   这一切都是她害的!   她该死!   “许大姑娘,我们下去吧。”元妍希出口说。   许蕴灵点点头,走在了后面。   许蕴纯刚从楼上摔下来,惊吓之后意识清醒了不少。元浩存扶着她坐在一张椅子上,吩咐身边的小厮煮了一碗醒酒汤。   一碗醒酒汤下去,许蕴纯混沌的脑袋顿时轻了些。   元妍希走下楼,叫了元浩存一声哥哥,看了眼被他护在怀里的许蕴纯,欲言又止。   元浩存冷淡地应了声,听到许蕴纯咳嗽了一声,连忙轻声细语地关切起来。   元妍希的脸色一下淡了。   许蕴灵路过时,下意识地看了看许蕴纯,正巧她也抬头,两人对视了一眼。   许蕴纯喝了烈马酒,眼神水润,两颊通红,看起来既可怜又惹人怜爱。只是没人知道,她垂在袖子里的手指,死死地攥成了一个拳头。   刚才那么好的机会,掉下来的居然不是许蕴灵。   许蕴纯有些不甘心,于此同时,她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方才她摔下来时,赵长渊分明瞧见了他,可是出乎意料的,他竟然没有出手接住,是侧身利落地避开,好像她是什么洪水猛兽。   不该是这样的。   她不喜欢他,这一世不想与他在一起。可赵长渊不是重生的人,他喜欢的人仍是自己,怎么会不按上一世的剧情走呢。   许蕴纯百转千回,矛盾极了。她一方面始终不信赵长渊对自己没有感情。另一方面看到许蕴灵和赵长渊感情没有丝毫进展的样子,心里着急,害怕最后仍是她去遭受摄政王可怖的感情。   她为了躲开赵长渊,在一次落水时救了差点溺死的元浩存,刻意接近他,又对他关怀备至,体贴入微,不出意料,元浩存果真渐渐喜欢上了自己,甚至还发誓要娶她。   她努力到了这一步,不能前功尽弃。   “许蕴灵,刚才是不是你将纯儿从上面推下来的?!”元浩存看到许蕴灵,脸色一沉,立刻不分清红皂白地指责她。   许蕴灵脑袋有些疼,同是元家人,元浩存和元妍希差的也太大了。   元妍希自从知道许蕴纯拿嫡女身份骗人后立马划清了界限,怎么到了元浩存这儿,赵长渊都亲自指认许蕴纯当日在春日宴上的所作所为了,他仍能跟瞎子一样视不见。   许蕴灵语气凉凉:“你看到了?”   元浩存当然没看到,但他听到了许蕴凡说的话,是她推的纯儿。既然知道凶手是她,看不看到又有什么区别。   元浩存毫不犹豫地点头,咄咄逼人道:“我看到了,确实是你推的。我要抓你去见官!”   “……”许蕴灵静默了一瞬,一脸认真地说,”世子,你该去找大夫看看脑袋和眼睛了。”   元浩存蹙眉:“什么意思?”   许蕴灵都不忍心了,这实在的傻孩子,竟然还问出来。   许蕴灵懒得搭理他,反垂眸看了眼许蕴纯,眸光深深,不紧不慢道:“不如问一下二妹妹,方才你是怎么掉下来的?”   许蕴纯对上她了然的目光,心中一紧,诬陷的说辞在肚中翻来滚去,最终变成了轻声的一句:“世子,您错怪大姐姐了,刚才是我不小心踩了个空,所以摔了下来。”   “可是——”元浩存愣了,显然没有想到许蕴纯是这个回答。   “你听到了。”许蕴灵摊了摊手,打断了他的可是。   不过许蕴纯想一句“不小心”将方才推她的事轻轻揭过,也要看她乐不乐意。   “只是我有个问题想问二妹妹。”许蕴灵目光灼灼地盯着她,“既然你不小心踩空了楼梯,那为何在之前,你要故意来推我?”   此言一出,许蕴纯紧张地握住了瓷碗,“我……”   “你什么?”许蕴灵逼逼紧逼。   许蕴纯今夜喝了酒,心防松懈,更容易露马脚,看她推人时的失态便可知道,只要再继续追问,这人装的天真无害的面目就会碎个干净。   到时所有人都能看清她的真面目了。   许蕴灵紧紧地看着她的眼睛。许蕴纯果然慌了起来,她眼神左右闪躲,脑子里有些转不过弯来,余光看到下楼的许蕴凡,情急之下,她脱口说:“是三妹妹没有扶稳我,让我没有走稳。大姐姐,我没有故意推你。”   许蕴灵顺着她的视线看到了许蕴凡,“哦,你说的是三妹妹。”   许蕴凡也是一脸呆滞的模样。   许蕴纯的这一出栽赃实在来的过于猝不及防了。   许蕴灵不得不佩服许蕴纯的“明哲保身”,许蕴凡一直在帮她,她也能说利用就利用,说出卖就出卖。   许蕴凡愣了下反应过来,立马怒目视。可许蕴纯不给她说话的机会,一脸我原谅你的表情,说道,“三妹妹,我理解的,你与大姐姐有纷争,气急之下没有扶住我,我不怪你。”   许蕴纯这话说的有意思了。   表面在解释许蕴凡没有扶住她这件事,暗中却是将矛盾推向了许蕴凡和许蕴灵两个人的私怨,与她毫无干系。毕竟她们两人刚才还在争吵,在众人看来就是矛盾由来已久。   她这一出祸水东引的伎俩用得真是炉火纯青。   许蕴灵眉梢微挑,觉得论绿茶许蕴纯才是当仁不让。   一时间,许蕴凡再次被人指指点点起来,她不可置信地盯着许蕴纯,像是重新认识了她一般。   钱婉儿送走了谢端宜,回头一看大家都没有出来,于是回了鹤顶楼,看到大家诡异的沉默,一脸狐疑道,“怎么大家都站在这儿?马车在外面候着了,我们去码头吧。”   钱婉儿一出现,凝滞的气氛瞬间轻松了。贵女们立刻动了起来,若无其事地往外走,“来了,我们走吧。”   许蕴灵看了眼许蕴纯,跟着钱婉儿一起走了出去。   望凉河的码距离鹤顶楼不远,只是她们人数众多,结伴出行实在过于惹人注目。大家坐上自己的马车陆陆续续到了码头。   钱婉儿定的画舫停在了河岸边上。边上还有一艘更大更豪华的船。   许蕴灵她们踩着甲板走上了小一点的船上。   画舫精致,灯火通明,从河面上看京都的夜景别有一番风味。   夜风习习,望凉河边人头攒动,有许多百姓正在河岸上放花灯,河面星光闪烁,好似天上繁星落入其中。   一盏盏明亮的花灯顺着河水漂流下,画舫缓慢游动,搅起的水流便承载着花灯晃晃悠悠地随船同行。   贵女们看到这幅场景,都来了兴致,找船夫要了花灯,吵吵嚷嚷地要在船上去放灯。许蕴灵没跟着凑热闹,趴在栏杆上慢慢吹风,顺便欣赏一番中秋望凉河上的美景。   随后她目光一转,便瞧见原来还停在河岸上的那艘巨大的豪华画舫,竟然追赶了上来,与她们的小画舫并排前行。   许蕴灵暗想哪里来的土豪,身边突然有窸窣的响动。   她闻声望过去,却见许蕴纯不知何时来到了她的身边。   许蕴灵眉头不由皱起。   她没回去?   画舫地方不大,到甲板总共没几步路的功夫,许蕴纯醒了酒,慢悠悠地走到了她的身边,同她一起趴到了船杆上。   “……”许蕴灵的好心情一下又没了。   她觉得自己和许蕴纯没什么好说的,转身就要走,却让许蕴纯的一句话停了下来。   “你与摄政王关系很好?”许蕴纯声音轻飘飘的,却又十分清晰。   许蕴纯看了她一眼,有些琢磨不透许蕴纯的目的,不冷不热道,“没你想象的好。”   许蕴纯闻言竟笑了下,眉梢的喜悦快要压不住。   她原先在鹤顶楼时没有看到赵长渊掐许蕴灵脸颊的一幕,方才不经意间听到有人提起,她才知道,原来他们的关系已经这般好了。   天知道她有多开心。   这下好了,只要她再想办法让许蕴灵嫁给赵长渊,她嫁给元浩存,往后便没有什么可怕的事会发生在她身上,所有曾经遭遇过的一切折磨,就都由许蕴灵来承受了。   许蕴灵蹙眉看她的样子直觉有猫腻,一时警惕起来,“你问这个做什么?”   “没什么。”许蕴纯看着她,意味深长,“只是想说姐姐好运气,能的摄政王的青睐。”   许蕴灵:“……”   这重生女果然动机不纯,说的是反话。   道不同不相为谋,许蕴灵不欲与她多话,且再待下去也不知她会不会有别的后招等着自己。   许蕴灵转身要走,此时船身像是撞到了什么东西,剧烈地晃动了一下。   画舫上传来贵女们的惊呼。   许蕴灵站在船头,脚下不稳,身体也是剧烈地摇晃,朝栏杆的方向倾倒。   许蕴灵呼吸一窒,立马抓住了栏杆要矮身蹲下。   然此时,许蕴灵背对的画舫里,有一个人影从角落突然蹿了出来。   许蕴灵只听见耳边一声惊叫,后是噗通一声落水的声音。   许蕴纯掉下去了!   许蕴灵瞳孔陡然收缩,她下意识转头去找凶手,余光却已经瞥到一双手迅猛地伸了出来,不给她半点反应,重重地一推!   许蕴灵本就晃动的身体顺势翻出了船杆!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大家,鞠躬 第31章 救人 ·   许蕴灵死死握住船杆, 然而身体猛然间腾空而起,下坠的力量不容抗拒地带着她往下,掌心与船杆剧烈地摩擦, 最后指尖仍是脱离了船杆。   许蕴灵只来得及看到许蕴凡的脸,下一瞬, 失重的感觉陡然袭来, 她呼吸一窒,仿佛心脏提了起来,又被狠狠捏紧。   黑黢黢的河面看不到水里的情景,只有冰凉的水汽迎面扑来, 许蕴灵还没掉入水中, 却已经感受到了被水包围的压迫感和窒息感。   危急关头她紧紧闭上眼睛, 深深吸了一口气,捏住鼻子准备落水。   冰凉的河水漫过双脚和小腿,许蕴灵脑袋一片空白, 只觉得一颗心噗通噗通狂跳。然而下一刻, 她腰间突然一紧,一股巨大的力量拽着她往上拉。   许蕴灵条件反射地睁开了眼睛,腰上的力道强劲而霸道, 她只觉得身体再次腾空, 视线一阵晃动, 等站稳时,自己已经换了一个陌生的场景。   她在同行的土豪船上,对面是钱婉儿的那艘画舫。   而她的后背,渐渐靠上了一个温暖宽厚的怀抱。   淡淡的松木香一点点地沁入鼻端, 许蕴灵几乎是下意识地仰头。   赵长渊立在她身后,一只手环绕在她腰间, 他低着头,正默不作声地解开她腰上的白绫。   她的动作突然,一个仰头,一个低头,两人的面容近在迟尺。   朗朗长剑眉,料峭寒星目,他一双眼睛沉静地凝视她。如此近的距离,她能清晰地看到他浓密的长睫毛,也能看到他瞳孔中小小的自己。   他的呼吸清浅且平稳,高挺的鼻梁好像再近点就能触碰到她的。许蕴灵不由自主地放轻了呼吸,目光鬼使神差地落在了他薄薄的唇上。   然而她的视线刚往下移,眼睛忽然让人蒙上了,她顿时陷入了一片黑暗。   “嘘。”他捂住她的双眼,轻声说,“别动。”   一片黑暗中,他沉缓的声音仿佛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   她的心跳好像漏跳了一下。   许蕴灵慢慢平复了呼吸,后怕的感觉逐渐消失,一直攥着的双手也松开。她的眼前仍盖着他的手掌。   许蕴灵声音有点沙哑:“王爷,您的手可以放下来了。”   “嗯。”赵长渊平静地应了声,手放了下来。同时许蕴灵感觉腰间一松,缠绕住她的白绫握在了赵长渊的手里。   甲板上有脚步声走近,许蕴灵寻声转头,看到楚恒抱着浑身湿透的许蕴纯走了过来。许蕴纯闭着眼睛一脸惨白,一双手无力地垂下。   许蕴灵脑袋懵了懵,脱口问道:“她死了?”   楚恒看着她恭敬道:“二姑娘只是呛了几口水昏迷过去了。”   许蕴灵点点头,没死那就好。   楚恒说完之后看着赵长渊没有动作,赵长渊负手而立,淡漠地瞥了眼昏迷的许蕴纯,语气波澜不惊地吩咐,“让人给她换身衣服,请宋大夫看看。”   “是。”楚恒听命,带着许蕴纯下去了。   许蕴灵目送许蕴纯离开,她看了一会儿,目光再转回来时,直直的与赵长渊撞上。她怔了一下,笑了笑,由内而外地感谢:“方才谢谢王爷您的救命之恩。”   虽然她不清楚原本应该在鹤顶楼的赵长渊为何会出现在望凉河,但今夜这一回相助,确实让她有些感动。   看来摄政王的性格也出现了偏差,并不和小说描述的完全一样。   “举手之劳而已。”赵长渊垂了眸子,随口说道。   他身后有护卫走上前,他伸手将白绫递了过去。   许蕴灵沉默地看着,抿了抿唇,突然道:“王爷,您刚才是用这条白绫救的我吗?”   赵长渊看了过来。   许蕴灵笑了笑,眼底并无任何笑意:“王爷,能请您帮我一个忙吗?”   赵长渊将白绫收了回来,随着她的视线看向对面:“什么忙?”   许蕴灵面无表情地看向对面不远处,已经停住晃动了的画舫。贵女们劫后余生般挤在一层的甲板上互相安抚,而在二楼她和许蕴纯方才掉落的地方,许蕴凡正趴在船杆上费劲地往下看。   许是两艘船的距离过于相近,又或许是许蕴灵的视线宛如实质格外冰冷,许蕴凡好似察觉到什么,往许蕴灵的方向看了过来。   两人遥遥相对,许蕴凡惊恐地睁大了眼睛。   许蕴灵指着许蕴凡,唇角微微勾起,“她把我推入水里,您能帮我将她也打下去吗?”   赵长眼睨了一眼许蕴灵,看起来一点也不惊讶,他卷了卷白绫,递给一边的护卫,平静道:“要她死吗?”   许蕴灵:“……”   许蕴灵摇了摇头,眼里闪过一道亮光:“她死了我还得和爹爹交代,太麻烦了。您帮我把她打入水中,让她也尝尝落水的滋味,泡她一会儿再救她起来吧。”   许蕴灵仰头巴巴地看着赵长渊。   赵长渊唇角不易察觉地弯了一弯,嘴上却略微嫌弃:“还要救,麻烦。”   许蕴灵:“……”   话虽如此,不过赵长渊仍是吩咐了一旁的护卫,让他把许蕴凡从船头打了下来。护卫身手不凡,许蕴灵没看清楚他怎么动手的,许蕴凡已经惊叫着从船上倒栽了下去。   许蕴凡落水的动静比许蕴灵还要大,一层甲板上的贵女们正往上走,听到动静纷纷跑了上来,看到水里的人她们又是一惊,顿时慌乱起来,六神无主地在船头张望。   秋夜望凉河的河水冰冷刺骨,河灯顺着水波晃到了许蕴凡的周边。   明明暗暗的光景下,许蕴凡的脑袋一起一伏。鼻腔嘴巴灌满了水,死亡的感觉在逼近,恐惧吞噬了她所有的理智。   她不想死!   她疯狂地在水中扑腾,然而身体却一点点地往下。   许蕴灵看着变得嘈杂起来的画舫,静静地看着许蕴凡的挣扎和呼救变得微弱,在她即将彻底没入水中时,她淡淡道:“可以了。”   赵长渊看了眼护卫,护手收到命令,立于船头,用内劲将白绫打了出去。护卫出手没有赵长渊温柔,白绫卷住许蕴凡的脖子,一个甩手,将她扔到了画舫的船板上。   许蕴凡翻着白眼,四肢抽搐了两下。   这时画舫上的船夫让人叫了上来,看到许蕴凡,钱婉儿赶紧他施救。只是船夫毕竟是男子,不敢多碰许蕴凡,满脸的为难。   众位贵女无法,只得让船夫掉头回去,赶紧将许蕴凡送回许府,又让人去请大夫。   至于许蕴灵和许蕴纯,慌乱之际她们竟没一时发现两个人不见了。   钱婉儿的画舫急急掉头回去。   许蕴灵长长地吐了口气,觉得心中恶气减少了很多,心头也畅快起来。她回头看向赵长渊,眉眼舒朗,笑容瑰丽璀璨,“王爷多谢啦。”   她立于船头,回眸一笑好似清水芙蓉。她亭亭而立,月光倾斜于她,落满了肩头。夜风吹起颊边的发,半挡住她殷红的唇瓣,她抬手轻轻撩起,指腹擦过红唇不经意地摩挲而过。再抬眼时,一双鹿眼般澄澈的眼睛好似盛满了光辉,清亮而通透,也好似看入了他的心间。   赵长渊定定地看了她一眼,垂眸移开了目光。   船板上有水渍印记,赵长渊不经意看过去,却看到了许蕴灵湿透了的裙摆。他微微皱眉,偏头吩咐护卫:“喊蝶影过来。”   不多时,一个身穿黑色劲装的女子英姿飒爽地走了过来,垂首恭敬道:“王爷。”   赵长渊颔首道:“带许姑娘换身衣服和鞋子。”   听到他的吩咐,许蕴灵才想起来自己的衣服也湿了。   难怪脚底凉的难受。   许蕴灵也不客气,跟着蝶影下去换了条裙子和鞋子。   蝶影不多话,全程沉默,许蕴灵虽然有很多问题想问,但一看到蝶影手脚麻利不说话的样子,她默默地将心里的疑问按捺了下去。   换完衣服,许蕴灵浑身轻松,但手掌上的疼痛却越发明显。她伸开手掌看了看,两只手掌的掌心磨得通红,手侧皮肤被船杆磨开了些许。   伤口不是很严重,许蕴灵没放在心上。   许蕴灵走上甲板时,却看到赵长渊身边多了一个人。那人立在赵长渊偏后侧的位置,两个人一道看着望凉河岸上的夜景,低声交谈。   许蕴灵正犹豫要不要上前,赵长渊和那人已经转身看了过来。   “灵灵?”来人正是许蕴灵的表哥姚清微,他震惊地看着许蕴灵,出口道,“你怎么和王爷在一起?”   说完,姚清微不可思议地看了眼赵长渊。   他妹妹怎么和摄政王在一起了?!   赵长渊面色如常,稳稳立于船头,好整以暇地看着许蕴灵,没有出声的打算。   许蕴灵走上前,向姚清微解释:“表哥,我和王爷在一起是因为他刚才救了我,还有许蕴纯。”   “救了你?”姚清微拧起眉头,不由联系到刚才听到有姑娘落水的消息,急忙道,“该不会刚才掉入水里的人是你吧?”   姚清微满脸紧张。要真是灵灵掉入了水里,还是让王爷给救了,他们两个……不行!姚清微赶紧停止脑补。   他的妹妹那么小,都没有笈笄呢,他要将她多留几年!不,多留好几年!不能随随便便就嫁人,就是王爷也不行!   许蕴灵看他的表情有什么不明白的,顿时哭笑不得:“我差点掉入水里,幸亏王爷及时出手,用白绫将我从河面上拉起,才免了我落水。”   “用的白绫啊。”姚清微知道两个人没有亲密接触,立马松了口气。但是他很奇怪,灵灵好端端地怎么会掉进水里。于是他不解道,“可是你一直在船上,为何会落水?”   许蕴灵言简意赅,将画舫上许蕴凡推她的事说了一遍:“许蕴凡一直在外人前面诋毁我不成,反而放人看了她的笑话,她心胸狭隘,一时想不开就把我推入了水。”   “简直岂有此理!”姚清微听完满脸怒容,碍于摄政王在一旁,他不敢过于失态,愤愤道,“有这样一个姐妹,你在许府的日子能好到哪里去!灵灵你放心,表哥会给你一个公道!明天我就去找你爹问个清楚!”   许蕴灵沉默,这一回她没有拦着姚清微去找许康辉。由他出面,许康辉在外人面的不得不下重手处置许蕴凡。   是该逼一逼她的那位便宜爹了。   这件事若是她和许蕴纯回去说,许康辉为了家族名声,也许仍然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轻飘飘地惩罚一通许蕴凡就将此事揭过。   她不允许,许蕴凡一而再再而三地挑衅她,这次竟然生出来害人的心思,她不可能继续让许蕴凡留在许府里。   许蕴灵眸光一闪。若她没有猜错,许蕴凡彻底黑化,甚至将许蕴纯也一并推入水里,恐怕和许蕴纯甩锅给她有关系。   “灵灵,等会儿我送你回去。”姚清微一脸地认真。他的妹妹长得漂亮可爱,他一定要保护她。   许蕴灵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赵长渊。   她不记得小说里姚清微和赵长渊有联系,难道这一回,姚家和摄政王是要走到统一战线上吗?   许蕴灵眨眨眼,困惑道:“表哥,你和王爷的事情谈完了吗?”   姚清微崇拜地看了眼赵长渊,笑了起来,“我上个月调入了王爷的麾下,王爷叫我来,是想问问军中事宜。”   许蕴灵点点头,不过心里仍感觉疑惑。   她到这艘船上时她表哥不见人影。难道是为了她,赵长渊专程将人喊来的?   姚清微伸手拉许蕴灵的手,一边对赵长渊道:“王爷,您若没有别的事吩咐,那我先带我妹妹回去了。”   “嘶!”姚清微的话才落下,许蕴灵忍痛的声音紧跟着响起。   “怎么了?”姚清微一脸关切,立马将许蕴灵的手松开,有些无措道,“灵灵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许蕴灵不想小题大做,缩起双手摇摇头,“我没什么事情。”   姚清微不信,一个劲地鼓励她有不舒服别憋着,要说出来。另一旁赵长渊目光静静地看了她片刻,忽然上前一步,沉了声:“手伸出来。”   姚清微和许蕴灵皆是一愣。   赵长渊眸光深深,看着许蕴灵不容置疑道:“手伸出来。”   赵长渊微微沉着脸时气势大的吓人,他语气虽然平静,可旁人却能感受到他的威慑,不仅姚清微不再出声,许蕴灵也有些心虚,乖乖地将手伸了出来。   两只手掌心朝上摊开。   只见原本白皙的皮肤变得红通通的一片,手侧不起眼的地方,还有几块皮肤脱落。许蕴灵的手指本就白皙葱嫩,手背和手心一对比,更加显得伤口触目惊心起来。   姚清微心疼道:“怎么伤成这样不说!”   赵长渊在一旁没说话,许蕴灵却小心翼翼地看了他一眼,小声地辩解:“小伤而已,也不是很疼。”   这话像是在和赵长渊解释。   赵长渊默不作声地上前,动作自然地握住她的手腕,强势地将人带往画舫里,一边冷声道:“蝶影,拿药。”   蝶影很快不见了人影,许蕴灵一入座,眼前一个阴影也顺势盖住了她,而后她看到赵长渊坐在了她面前。   许蕴灵:?   摄政王亲自给她上药?   她怎么感觉有点奇怪?   眨眼的功夫,蝶影便又出现在了赵长渊的身边,手里端着一个白色的瓷罐。   “手伸开。”赵长渊的手指轻轻抚开她蜷起来的指尖,一手接过蝶影递过来的药膏,抬眸看了许蕴灵一眼,淡淡道,“这一次别让我说第二遍。”   许蕴灵闻言莫名一个激灵,不敢去想赵长渊反常的原因,乖巧地摊开掌心,看着赵长渊给她上药。   一旁的姚清微回过神跟了过来,看到王爷要替许蕴灵上药,心里一惊,觉得王爷的身份给他妹妹上药不太妥当,于是忙说:“王爷,这等事情我来吧。”   赵长渊淡声拒绝:“不用。许姑娘在本王船上出的事,就由本王来吧。”   姚清微:“……”   他总觉得王爷怪怪的,但又说不出具体哪里不对。   姚清微直言不妥不妥,但赵长渊不放手,他也不敢上去和赵长渊抢,只能眼睁睁得看着摄政王亲自给许蕴灵上药。   冰凉的药膏轻轻抹在许蕴灵的掌心上,凉意与疼痛一起升起,许蕴灵不耐地皱了皱眉。   赵长渊手下动作不停,力道却又放轻了些,他垂着眸子,缓声安抚道:“……马上就好了,别怕。”   许蕴灵看着他微微低头给自己上药,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今夜的赵长渊,是不是哪里不太对劲。   她怔怔地看着赵长渊想事情想的入神,也感觉不到手下的疼痛,只觉得掌心凉丝丝又痒痒的。   她的目光实在不容忽视,赵长渊即便装作没察觉,但仍是没有扛过她的注视。他上完药,将上药的木片递给蝶影,看着还在盯着自己发呆的许蕴灵,浅浅地笑了下,意味深长道:“许姑娘,这也是一笔人情债。”   许蕴灵眨了眨眼,听到他的话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欠的债,猛得红了耳朵。   一边的姚清微还在莫名,“灵灵你欠了什么?”   然而许蕴灵已经听不到姚清微的问题了,她现在满脑袋的“完了完了完了”,想起一笔笔的人情债,她恍然意识到,她根本不记得自己到底欠了赵长渊多少债了!   许蕴灵与赵长渊四目相对。   一人眼中满是沮丧,一人眼中却饱含笑意。   这幅场景在外人看来,无疑显得十分暧昧。   以至于许蕴纯一出来,便看到了两个人深情对望的姿势。   她脚步一顿,心中情绪翻滚,目光从许蕴灵身上渐渐落到了赵长渊英俊的侧脸上,然后看到了他微微勾起的唇角,以及她从来不曾见到过的极致温柔的笑意。   她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垂下的手指一点点地攥起。   怎么会?   许蕴纯僵了一瞬,她的视线又缓慢地转到了许蕴灵的身上。她看了片刻,随后眼里冒出连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嫉恨。   作者有话要说:   灵灵面上淡定,心里慌的一批:求问王爷画到了几个正?!!!   ==   ps,本文开启防盗了。   ===   谢谢观阅,鞠躬。 第32章 发配 ·   许蕴纯迈出去的脚收了回来, 她躲在一扇屏风后面,咬唇看着不远处好似一对璧人深情凝望的两个人。   许蕴纯突然想起了上一世她和赵长渊在一起的情形,不可避免地产生了对比。   赵长渊从来没有那么温柔的注视过她, 他对自己执着非常,用了不少粗暴的手段要她爱上他。可那与其说是喜欢, 不如说是要求自己对他的绝对臣服。   自己只有温柔服从, 他才不会强迫她,有时心情好了,也会让人从外边带些新鲜玩意儿给她解闷,但赵长渊没有一次是亲自花的心思。而她要是露出丁点反抗的意图, 他就会暴跳如雷, 粗暴地疯狂掠夺, 即便她疼得昏厥过去,也不会罢手,有丝毫的怜惜。   许蕴纯重生一次, 发誓绝对不会再落入赵长渊的手里。上一世许蕴灵喜欢赵长渊, 于是在这一世,她便想方设法让许蕴灵先出现在赵长渊的面前。   许蕴灵即使和上一世的性格截然相反,但好在最终是她替自己, 先入了摄政王的眼。   许蕴纯想象过很多许蕴灵被赵长渊折磨囚禁的画面, 唯独不曾想到他们竟然会有温馨美好的一面。   许蕴纯眼中闪过不甘和忌恨。   她没有得到过的温柔与体贴, 凭什么许蕴灵替她得了,而她受尽的苦难和折磨,凭什么许蕴灵没有!   许蕴灵要和赵长渊在一起,绝对不能有一个美好的结局!   许蕴纯内心犹如烈火焦灼, 攥紧的指尖无意识地掐入了掌心。   另一头,身为当事人的许蕴灵没有察觉到许蕴纯的恶意, 她此时正陷在赵长渊“人情债”的漩涡里出不来。   如果不是有外人在场,她恐怕能当着赵长渊的面直接表演一场哭戏。   许蕴灵欲哭无泪,她已经不记得自己欠了赵长渊多少债了。而且赵长渊只记债,却没有表露过需要如何偿还的意思。   许蕴灵心里顿时没底起来。   脑中各种念头呼啸而过,她的眼神慌乱地闪了一下,突然想到了两个人第一次在鹤顶楼见面的场景,以及她当时玩笑的一句“以身相许”。   许蕴灵一愣。   不,会,吧?   赵长渊不会当真了吧?   然而荒诞的念头一起,许蕴灵刻意忽略它,“以身相许”的存在感便越强。她越想越觉得有可能。   如果赵长渊没有存心思,为何一而再再而三地提及人情债。   他分明是在暗示她早日从了,以免未来遭受小说里写的爱的囚笼。   许蕴灵一个激灵,霎时欲哭无泪,露出了颓然的表情。   她就说王爷今天晚上好的不对劲,原来是在欲擒故纵,故意迷惑她呢。   赵长渊起身擦拭手指,余光察觉到小姑娘依旧摊开双手默不作声地呆坐着,他好奇地低头看了眼,却见到她变换不定的表情,十分精彩。   赵长渊手一顿,深深看她,漫不经心地问了句:“在想什么?”   “在想以身相许。”   许蕴灵想也不想,脱口答道,只是话出口,她猛然意识到自己居然把心里想的事说了出来。   她下意识地去看赵长渊的反应,却见他似笑非笑地望着自己。   许蕴灵瞬间呆滞脸,内心疯狂哀嚎,恨不得时光倒流将刚才的自己敲昏过去。   她到底说了什么啊!!!   而一旁的姚清微听到许蕴灵的话,当即大惊失色。   他妹妹难不成为了王爷给她上药就要以身报恩?!   万万不可!!   姚清微紧张地挡在赵长渊和许蕴灵的中间,用自己的身躯隔断了两个人对视的目光。他一脸严肃地对赵长渊说:“王爷,我妹妹方才只是玩笑话,请王爷您不要当真。”   赵长渊眉梢微微一扬,反问道:“玩笑话?”   姚清微有点怵摄政王,可一想到事关妹妹的终身大事,他又坚定了,挺起胸膛无畏道:“灵灵年纪还小,自然要在家里多待几年,而且王爷您身份尊崇,我妹妹又性子顽劣并不十分出众……您就当没听到她的胡言乱语。”   姚清微说完还不忘点名许蕴灵,“灵灵,是不是?”   给自己挖坑许蕴灵还能说啥呢。   当然是硬着头皮不承认了。   许蕴灵怂哒哒地埋头,声若蚊蝇地点头附和:“是的是的,我瞎说八道的,王爷您别当真。”   赵长渊:“……”   姚清微如临大敌,赵长渊收敛了视线,淡淡地应了声,将手里的帕子递给了一旁的随从。   姚清微和许蕴灵见他不再追究和追问,心思不同但又同时松了口气。   许蕴灵双手涂满了药,摊开手等药膏浸入皮肤干透,姚清微要带她回许府,许蕴灵起身时方才想到,许蕴纯还昏着呢。   她准备问赵长渊,却见他看向了一个方向,声音淡漠:“二姑娘听了许久,是不是该出来露个脸了。”   许蕴灵顺着他的话看过去,发现许蕴纯藏匿在一扇屏风的后面,不知道她醒来了多久。   许蕴灵皱眉。   一时间,所有人的视线投向了许蕴纯。   许蕴纯见自己被发现,有片刻的惊慌。尤其面对赵长渊时,她察觉到自己仍会不由自主地惧怕他。   她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心慌意乱地解释:“我……我刚醒来。”   许蕴纯不安地绞着手指,一步步地走到了赵长渊的面前,她小心翼翼地偷瞄了眼赵长渊,福了福身,声音绵软细弱:“王爷。”   许蕴纯落水后看起来更加柔弱可怜,身姿柔弱,一张小脸苍白,微湿的头发披在肩头,让她瞧上去惹人怜惜。   她知道前世的赵长渊喜欢娇柔脆弱的自己,所以即便害怕他,但在许蕴灵的面前依旧忍不住摆出了楚楚可怜的模样。   许蕴纯胜券在握,她偷听了那么久,赵长渊只要见到她这幅模样,肯定会有恻隐之心,不会怪罪她。   许蕴灵蹙了蹙眉。   她不动声色地看了眼赵长渊,他面色如常,也未有动作,但她就是觉得他们两个站在一个场景里的画面有些莫名的别扭。   许蕴灵忍不住嘀咕了句:“哪里是刚醒,我看你偷听的倒是很起劲。”   许蕴纯面色一变,下意识地看向赵长渊,委屈道:“王爷,我没有偷听,我方才才走过来,只是凑巧在屏风这儿罢了,希望您能明察秋毫。”   许蕴纯虽然怕赵长渊,但她很有自信,和许蕴灵在一起,他会偏向自己。之前茶馆里的一幕,肯定是事出突然,他没有认出自己。   许蕴纯期待赵长渊露出和缓温柔的神色,然而赵长渊却用陌生的目光看着她,淡淡道,“二姑娘,你醒来之时,便已经有人告诉本王了。”   言下之意便是醒了多久到底有没有偷听王爷都有数。   许蕴纯没有想到赵长渊居然是这个反应,愣住了。她脸上一阵白一阵青,感觉无比的难堪。   许蕴灵憋着笑,笑盈盈地看了赵长渊一眼。   他的余光过好望过来,里面有笑意一闪而过。   许蕴灵没有在画舫待很久,很快姚清微便将人从船上带下了码头。许蕴灵和许蕴纯同座一辆马上,一路上,许蕴纯的目光一直落在许蕴灵的脸上,许蕴灵嫌弃,拿出一块丝巾盖住了脸。   回到许府时,许府里乱糟糟的。   看到许蕴凡落水昏迷了回来,而许蕴灵和许蕴纯两个同时失踪,苏氏和许康辉当场面色难堪,苏氏更是吓得软了脚,以为她的女儿也掉入了水里,还没捞上来。   苏氏惨白着一张脸,许康辉见大夫去给许蕴凡诊治,于是叫上了副将,沉着脸出门找女儿。   才到许府大门时,一辆马车慢慢靠近。   许康辉先是瞧见了一旁骑马跟着的姚清微,眉头皱了一皱,他正琢磨姚清微来许府的意图,姚清微已经下了马,撩起车帘,露出了许府两位姑娘的身影。   许蕴纯一看到许康辉,立马哭了起来,飞奔到他的怀里,呜呜咽咽地哭泣:“爹爹,女儿差点见不到你了。”   许康辉到底疼了许蕴纯多年,他投入了那么多的感情,一下子收回来也不太可能,尤其他猜测许蕴纯今夜恐怕也经历了糟糕的事,更是狠不下心来推开她。   “纯儿别哭,你发生了什么事告诉爹,爹爹给你讨回公道!”   许蕴纯闻言哭得更加难以自已了。   姚清微护着许蕴灵走到许康辉的面前,颔首叫了他一声:“许总督。”   许康辉这才看向他。   面对姚清微,许康辉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许家和姚家已经好几年不曾走动过了,当年因为姚二老爷的事情,许康辉不得不为了家族着想而与姚家划清界限。如今姚家再起势,这位姚大公子投入摄政王的麾下,未来前途不可预期,他也不好冷言相待。   许康辉面上疏离,不温不火道:“不知姚参将今夜是否与小女在一起?”   姚清微点头,脸色不大好看::“灵灵差点让人推入水里,如果不是及时就上来,恐怕总督你今夜要失去两个女儿了。”   许康辉沉了脸,“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姚清微不答反问:“不知府上的许三姑娘可是醒了?”   许康辉摇头:“没有。”   “她何时会醒?”姚清微追问。   许康辉奇怪,但仍是说了:“大概明日吧。”   姚清微点头,“既然如此,那我便明日过来。虽然我作为小辈,且又是灵灵的外家,不该干涉总督府上的事。但其中牵扯到蕴灵。这些年我们对蕴灵多有忽视,本以为总督身为亲生父亲应该会护着她,可事实并非如此。明日我来,不如将一些事说明白些。”   姚清微这话其实说得有些不客气,指责他许府连女儿都照顾不好。许康辉果然变了脸色,但没有拦住上马的姚清微,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离开。   许康辉不由去看许蕴灵:“蕴灵,你表哥是什么意思?”   许蕴灵面露疲惫,有种心灰意冷,“明日等三妹妹醒来,您便知道了。”   许蕴灵不欲多言,进了府直接回了扶风苑。   清月原本是跟着许蕴灵的,只是画舫待不下太多的人,贵女的丫鬟们全留在了码头。   清月是和许蕴凡一起回来的。   清月和水兰瞧见许蕴凡的模样,吓了个半死,以为许蕴灵和她一样掉入水里了。她们在扶风苑等了又等,等的惶惶不安,许蕴灵才出现在院里。   两个丫头有无数的话想问,但许蕴灵累的不想讲话,洗漱了一顿直接倒头就睡。   第二天她醒来的时候,听说姚清微来了许府。   他不在许康辉的书房,却在许蕴凡的院子里。   许蕴凡今早醒了过来,一醒来便瞧见院里站了许多人。   她爹,她娘,苏氏和她的一双儿女,还有许蕴灵,以及她身边一个陌生的男人。   许康辉面沉入水,站在她床边怒目而视,而她娘柳氏,满脸茫然和忐忑。   许蕴凡心底一沉,她沙哑着嗓子不解道:“爹,您怎么了?”   “怎么了?”许康辉冷哼,“这句话该我来问你。许蕴凡,你到底怎么回事?”   许蕴凡看了一圈周围的人,她的目光又落在了许蕴灵和许蕴纯的身上,她们两个人正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   许蕴凡一个激灵,瞬间回想到了昨夜,她将许蕴灵和许蕴纯推入水的事情。   而她爹显然是知道了,现在过来秋后算账来了。   许蕴凡打了个颤,顿时害怕起来!   “我问你,昨晚你为何将你大姐姐和二姐姐推入水里?”许康辉压抑着怒气问道。   他昨夜一直在琢磨姚清微的话是何意,思忖许蕴灵是不是对外说了许府的什么事情,所以姚家要过来责问,   他一晚上想了很多,直到姚清微找上门来,他才知道许蕴凡为何会落水昏迷,也知道了他的女儿,胆子大到敢残害手足的地步。   此话一出,许羽凡才真切地感受到什么叫胆战心惊,她后怕地缩在床角,狼狈地流泪摇头,一个劲地否认:“我没有,我没有。”   许蕴凡知道,她要是承认了,她爹不会放过她的。   一旁的柳氏见状,连忙护在许蕴凡的身前,跪地向许康辉、许蕴灵和许蕴纯讨饶,“老爷,大姑娘,二姑娘,我们蕴凡说了不是她推的,你们要信她啊,她的性子有时候是乖戾了些,可再如何她也不敢杀人啊。一定是有人污蔑了蕴凡,老爷,您一定要查明真相啊。”   “这位夫人,没有人栽赃你的女儿,她推人是我亲眼所见。”姚清微沉声道。   “你是姚家人,你和许蕴灵是一伙的。”许蕴凡恶狠狠地瞪着姚清微,大喊道,“爹,你不要信他的话,女儿没有害人。”   许蕴灵瞧着许蕴凡死不承认,看了看她,不疾不徐道:“你不信我,那你二姐姐呢?你二姐姐好心待你,她总不能是自己失足掉入水里的吧?”   许蕴灵提到许蕴纯,苏氏和许安泽顿时气愤起来。许蕴纯看了眼许蕴灵,有些暗恨她将矛盾抛给自己,这是要让她出头了。   许蕴纯原本还想利用许蕴凡来对付许蕴灵,可经过昨夜一事,她知道自己与许蕴凡之间的关系再也恢复不到从前,她们两个是结仇了。   许蕴凡不能留在许府。   心里有了定夺,许蕴纯怯怯道:“昨天女儿不过说了一句三妹妹没有扶稳,让我差点撞上大姐姐摔下楼梯,哪里知道三妹妹竟然记恨上了我,趁我和大姐姐站在画舫船头时,出其不意将我们推入了水。如果不有人相救,恐怕纯儿今日无法活着站在这儿。”   许蕴凡看着他们一群人围着自己,只觉得人人面目可憎。   如果不是许蕴灵和许蕴纯,她何至于沦落到众人耻笑的地步。   她越看越恨,每个人瞧着她的目光仿佛全部是嘲笑。   “都是你们逼的!”许蕴凡指着许蕴灵和许蕴凡歇斯底里地大喊,“是你们两个逼的!许蕴灵你为何处处针对我,如果你没有和我作对,我怎么会想把你推入水里的!还有你许蕴纯,你这个面前一套人后一套的小人——”   “住嘴!”有三个人证,许康辉已经相信了许蕴凡的所做作为,但他没想到许蕴凡觉得不觉得自己有错,依旧理直气壮。   姚清微一个外人还在,她竟然敢这般撒泼,许康辉心烦意乱又怒上心头,厉声道:“从今天开始你给我呆在院子里,哪里也不许去,一直到你笈笄那天。”   许康辉到底是不愿意将事情闹得太大,而且许蕴凡毕竟是他的女儿,他的骨血,他再狠心为了家族门面仍会手下留情。   许蕴灵暗自冷笑。   姚清微也皱起了眉,他本就不满许康辉雷声大雨点小的处置方式,于是不悦道:“总督,只惩戒三小姐禁足是否过轻了。三姑娘在府里时一直与蕴灵有矛盾,有事无事便要欺负蕴灵。如今她生了害人地心思,只关在院子里,您能保证她一定会悔改,不会再害人吗?”   许康辉黑了脸,被一个外人如此挤兑,他有点下不来台。   姚清微这是暗示他不会治家吗?   “我们姚家虽然不比以前,可多一份碗筷还是供得起的。当年我姑姑病逝,总督说会好好待她的女儿,结果却是让自己另外的女儿欺负她。您要是不能公平处置,正好,我爹好久没见过侄女了,灵灵正好可以去姚家住段时日。”姚清微不卑不亢道。   许康辉这下脸色越发难堪。   要他的女儿去姚家住,像什么话?!   “老爷,姚参将说的有道理。”苏氏看了眼柳姨娘,心狠了狠,低声道,”蕴凡的心已经让人养坏了,往后再改也难,让妾身说,与其留蕴凡在府里闭门思过,不如先让她去附近的庄子住几天。”   苏氏这话一出,柳姨娘惊谔地看她,就是许蕴凡都愣住了。   苏氏说的庄子在京都边上的一个小村落,是专门为许府管粮食的,除了管事和婆子外没有别的人,庄子偏僻又清苦,许蕴凡这种好日子过惯了的小姐住进去,恐怕一天都待不住。   苏氏分明是想要许蕴凡受苦去。   柳姨娘愤怒道:“苏茹珍,你什么意思,你要我女儿住庄子里,是想害她吗?她眼看快笈笄相看人家了,怎么能这时候住进去?”   “可是蕴凡作出残害姐妹的事。”苏氏失望道,“柳姨娘,你疼爱你的女儿,我也心疼我的女儿啊。你若是不放心,不如一起跟去庄子。府里要是有重要的事情,我让人通知你们,左右不过一天的路程。”   许蕴灵有些诧异地看了苏氏一眼。   她原本以为苏氏是为了许蕴纯所以想让许蕴凡住进庄子,没想到竟然还打着将柳氏也一起发配过去的主意。   许蕴灵原先想着让许蕴凡回柳氏娘家去,倒是意外苏氏会出手了。看来苏氏在许府过的日子并不是很如意,要不然也不会接机发配柳姨娘了。   去了庄子相当于往后下半辈子到头了。   柳姨娘想再回许府,可就难了。   “老爷!”柳姨娘忐忑,她无论如何也不能去庄子。   然而许康辉却迟疑起来。   他的两个女儿都受到了生命的威胁,眼下许蕴凡依旧不知悔改,让她继续在许府确实不妥。苏氏的话确实有道理。而且庄子路程不远,往后她们再回来通知一声也方便。   许康辉想了想,拍板道:“就按茹珍说的来。蕴凡去庄子反省思过,什么时候认错了什么时候回来,柳姨娘你不放心就一起跟着去。”   柳姨娘不可置信,软软地瘫坐在地上。   许蕴凡怔了一下,听到这个结果顿时嘶吼起来:“我不去庄子!我不去!我要留在家里。”   她泪流满面,手脚并爬地抱住许康辉的大腿,抽泣道:“爹,我错了,我错了,我不去庄子,你别赶我走。”   然而许康辉已经不耐烦了,抽身往后退,不容置喙道:“这件事就这么定了,去给三小姐收拾收拾,等下马车送到庄子上去。”   许蕴凡的丫鬟不敢违抗许康辉的命令,手脚麻利地收拾起衣物。   许蕴灵面无表情地看许蕴凡哭闹。   她以后恐怕是不会在许府看到许蕴凡了。   许蕴灵再抬眼时,却见许蕴纯侧身而立,她同样看着许蕴凡,唇角微微勾起。   许蕴灵挑了挑眉。   有点意思。   看来许蕴凡去庄子是许蕴纯的主意。   斩草除根,果然够狠。   许蕴凡去庄子的事就这样定了下来,有许康辉的吩咐,很快她的行李就收拾好了。天色沉下来时,许蕴凡的马车悄悄从后门离开。   离开时许蕴凡依旧在挣扎,在哭闹,许康辉恼了,直接将人绑着捂住嘴塞进了马车,柳姨娘哭哭啼啼,却没有丝毫的办法,只能和女儿一道离开了许府。   这一天,除了许康辉心情不好,其余人的心情都很好。晚饭时分,许康辉吃了几口便离开了饭桌,临走时却留下一句:老太太要来了。   他说完便去了书房,许安泽见他爹一走,忙扒了几口便溜走了,苏氏喊他都来不及。饭桌上剩下许蕴纯和许蕴灵。   许蕴纯安安静静地吃饭,动作斯文优雅,许蕴灵食不言,小口吃饭,只是思绪却放在了许康辉的话上。   老太太要来了?   莫不是许康辉的母亲林老太太。   许蕴灵想了想,小说里老太太是在重阳节前夕来的许府,她常年待在祖籍淮水府,一直不愿意和儿子到京都来住。上一世老太太来,是因为她想孙子了,而且重阳节马上要到,今年她要和儿子孙子一起祭祖。   许蕴灵若有所思地嚼着饭。   这一世,老太太倒是比上一回来的提早了大半个月。   许蕴灵琢磨老太太提早来是不是突然发生了什么事。她想不出来便作罢,专心吃饭,只是一抬眼,却见许蕴纯眼睛直勾勾地望着她。   看到她回望,许蕴纯立马露出无害的笑容,意味深长地朝她笑了笑。   “……”   与绿茶面对面吃饭,许蕴灵顿时觉得手里的饭都不香了,全是茶味。   作者有话要说:   许蕴凡先下线   --   灵灵有话要问:人情债到底要咋还?   王爷画小黑板:人情债=情人债=闺房情|趣=划正次数。大家懂了吗?   --   谢谢观阅,鞠躬! 第33章 迎接 ·   十日之后, 许老夫人的马车到了京都城门口,许康辉一早接到消息便去了城门,专程接老太太回总督府。   许老夫人大概巳时到, 扶风苑里许蕴灵早早起来洗漱换装,她坐在铜镜面前, 清月手巧地挽起她的头发, 梳了一个环形髻。   水兰端着脸盆帕子进屋,一来就压低嗓音,神秘地说:“大姑娘,奴婢刚才听到了荷渠苑关于二姑娘的消息。”   铜镜里, 许蕴灵慢慢抬眼, 问道:“许蕴纯怎么了?”   “听说二姑娘病了。”水兰低低地说, “昨儿半夜起的烧,烧了一整晚,整个荷渠苑也跟着忙了一晚上, 今早才消停下来。”   许蕴灵眉头微蹙, 疑惑道:“昨天不是还好端端的么,怎么突然发起烧了?”   水兰瞧了她一眼,道:“大夫说是二姑娘上一回落水受了惊吓, 邪气入体, 没有及时发作出来, 积累了几日,恰好于昨夜发出来了。”   许蕴灵看着铜镜里的自己,笑了笑,不咸不淡地说:“她烧得倒是挺赶巧的。”   水兰没再说话, 和清月伺候许蕴灵洗漱吃早饭。   今日厨房为许蕴灵准备的早饭是一碗白粥,搭配两叠小菜, 一份南瓜糕,看起来清淡又简单。   许蕴灵一勺勺心不在焉地喝着白粥,思索着许蕴纯发烧到底有何目的,以及即将到来的许老夫人。   小说里,许老夫人是许康辉的生母,一直住在淮水府的许家老宅。   许老夫人出身不似寻常人家,她的娘家林家是当地望族,声望高,家族规矩多。老太太出身于此,性格颇为一板一眼,规矩和门户极为看重。   也因此,对于许康辉的妻子和侍妾,老夫人对姚氏态度不温不火,但对苏氏却打心眼里瞧不起她商户之女的出身。   只是苏氏是苏氏,老夫人对待她的两个孩子,倒是好脾气,尤其许安泽,更是快宠上了天。   剧情里老夫人来许府,一是为了祭祖的事宜,二是老夫人即将六十大寿,许康辉准备开宴为其祝寿。   苏氏一直不讨老夫人喜欢,但在老夫人的寿诞上卯足了劲。苏氏借助禾郡王妃,请来了不少世勋家的贵妇和贵女,给足了老夫人面子,让老夫人出足了风头。   老夫人心里极为满意,看苏氏也顺眼起来。事后,老夫人帮她在许康辉面前提了一嘴,许府不可一日无妻。   许康辉孝顺老母,于是就在一个月后将苏氏抬为了正妻。再往后,苏氏水涨船高,春风得意,以正妻的身份进入京都贵妇圈,还给许安泽找了一个好媳妇。   许蕴灵撑着下巴,一边搅着勺子若有所思。   这一回老夫人的大寿铁定也是苏氏操持,不知道她要是搞砸了宴席,老夫人和许康辉会有何种反应。   只是许蕴灵苦思冥想,一时也想不出有什么办法,能让老夫人彻底厌恶苏氏。   “大姑娘!”   许蕴灵在走神,水兰小跑进屋喊她。   “怎么了?”许蕴灵一脸狐疑道,“出什么事了这么慌慌张张的?”   水兰气喘吁吁道:“老、老夫人来了!”   这么快?   许蕴灵看了眼天色,看来老夫人提早到了。她不再耽搁,起身果断道:“走,去接老夫人。”   许蕴灵匆忙来到门口时,许老夫人的马车停在了大门外。   马车周围站了一圈人,除了许蕴灵,苏氏和她的一双儿女已经来了,正恭敬地守在一边,一脸关切地叮嘱什么。   许蕴灵望去,只见马车上,一位身着藏青色褙子的老妇人正由许康辉搀扶着,慢吞吞地下车。   老妇人面容端肃,发髻梳得一丝不苟,眼角的皱纹和脸上两道深深的法令纹更是平添了几分威严。   许老夫人察觉到来人,抬眼看过来,一下就看到了姗姗来迟的许蕴灵,当即不悦地皱起了眉。   就连许康辉看到她最后来,眼中也微露不快。   苏氏瞧见,暗笑了声,面上不赞许地说:“大姑娘,老爷提前告知过您,老夫人今日要来,您怎么能睡过去迟到呢。”   “就是!”许安泽站在老夫人的另一侧,眼里满是幸灾乐祸,嘴上跟着苏氏落井下石道,“许蕴灵你太不尊敬祖母了,这么重要的日子竟然还敢迟到!”   “纯儿生着病都跟着爹去接祖母,就你在府里闷头睡大觉!”   许安泽话落下,许蕴纯适时地咳嗽了两声。她的两颊因生病而微微泛着红,嘴唇发白,虚弱却强撑着的模样实在我见犹怜。   许蕴纯待咳嗽过去了,嗓子沙哑道:“哥哥,你不要愿望大姐姐。祖母,大姐姐只是不小心睡过了头,不是故意不提前来接您的。希望您不要怪姐姐。”   许蕴纯真挚地帮许蕴灵求情,老夫人眉头皱得更紧了,眉心几道深深的褶皱。老夫人的声音冷而淡:“姚氏留下来的女儿?”   许蕴灵无视旁人的窃喜和恶意,不卑不亢地向老夫人行礼请安,动作优雅完美,挑不出一丝错。   她垂首尊敬道:“孙女蕴灵给祖母请安。”   老夫人上下打量了许蕴灵几眼,淡淡道:“规矩是好的,就是礼数……差了些。”   这是在说许蕴灵迟到的事儿了。   一旁许康辉闻言也是拧起了眉,沉声质问道:“蕴灵,爹不是让人告诉你,今日祖母大概辰时到地吗?重要的事为何不放在心上?”   苏氏假意帮忙解围:“大姑娘许是院子里有别的事情耽搁了吧。”   “她能有什么别的事。”许安泽嗤笑,“估计一个人躲在房间里高兴纯儿生病了也说不定。”   许康辉的脸色一下沉了下来,老夫人面上也不高兴了。   苏氏和许安泽一唱一和,许蕴灵哪里有不明白的。   她让苏氏阴了一把。   许康辉提前告诉了她老夫人到府的日子,但具体的时间没有说,而是后来一个丫鬟过来扶风苑通知的,说老夫人巳时会到。现在看来,柳叶说的时间是假的。老夫人真正的时间是辰时。   老夫人是个极重规矩的人,大到家里的大事,小到鸡毛蒜皮的事,她看不惯别人犯丝毫的差错。除了许安泽以外。   许蕴灵没有时间概念,甚至最后一个到的人,落在老夫人的眼里,就是件讨人嫌的事情。   尤其和生病了还去接人的许蕴纯一对比,她一个身体健康的人看起来更不像话,简直像故意怠慢老夫人似的。   苏氏就是看准了这点,所以才故意为之。   许蕴灵暗中掐了把手臂,直把眼睛掐红了,像是受了天大的冤屈,坚强地说:“祖母,爹爹,蕴灵迟到了是我不好,我不会辩解什么,只是爹爹你方才说,让人告诉我辰时祖母到,可我接到到消息,是祖母巳时才会来。”   “巳时?”许康辉奇怪道,“我几时说过巳时了?”   许蕴灵不动声地看了眼苏氏,低声道:“爹您没有说错,恐怕就是有人故意传错话了?”   苏氏面上一僵,很快掩饰过去,急忙道:“大姑娘,您为了自己的失误而找借口,这就不大好了。”   “姨娘,蕴灵没有找借口。”许蕴灵委委屈屈地看着她,“来扶风苑通禀的丫鬟还是您派来的,虽然我不知道那个丫鬟为何要将错误的时间告诉我,但想来应该不是姨娘的意思。”   许蕴灵指桑骂槐的太明显了,所有人都听出了她的意思。   苏氏倒吸口凉气,转头向许康辉哭泣,“老爷啊,妾身为了咱们府,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可大姑娘却对我怀恨在心一直冤枉我,这一回甚至利用了老夫人来诬陷我,妾身受指点没什么,可大姐儿这是要教坏了啊。”   “爹爹,女儿记得那个丫鬟的长相,可以找出来指认我有没有说谎。”许蕴灵有条有理道,“而且,之前姨娘说过的谎话,也不止一次了,狼来了的故事,爹爹想必您也知道吧。”   话一出,苏氏假哭的脸顿时定住了。   许康辉见许蕴灵信誓旦旦,一副有把握的样子,他看向一旁的苏氏,捕捉到她眼中一闪而过的慌乱,心下了然。   苏氏又在不安分了,看来许蕴灵迟到是她搞得鬼。   他心里冒火。   他就说为什么他一早去城门接人,蕴纯和安泽执意要一起去,蕴纯还生着病,偏偏坚持。敢情所有人是故意瞒着蕴灵了,为的就是声讨蕴灵!   许康辉当着许老夫人的面不好教训苏氏,给了她一个警告的眼神,“好了,住嘴。”   他转头面对许蕴灵,语气温和:“蕴灵,是爹不好,没有说清楚。娘,这件事是我不对,您别为了点小事不开心。”   “嗯。”老夫人淡淡应了声,眼神扫了圈苏氏和许蕴灵。   光听两人的几句话,她就看出了苏氏玩的把戏。   她对许蕴灵这个孙女虽然感情不亲厚,不过到底同她血脉相连,又是姚氏所出,教养是好的,就是有些娇气,受不得气。   至于苏氏,哼,她什么风浪没见过,这点手段在她这里都不够看的。   商户之女就是商户之女,一股小家子气。   难怪到现在都上不了台面。   “常嬷嬷。”老夫人喊了声,很快后面走上来一位老嬷嬷。   “老夫人。”常嬷嬷恭敬道,“您有什么吩咐。”   许老夫人不耐地看了苏氏,不冷不热道:“你去给苏姨娘教教规矩,什么时候人该做什么事,让她心里有点数。还有,府里的嫡庶规矩今日给我立起来。”   苏氏脸色顿时一白,难以置信地看着老夫人。   怎么会是这样?!为什么受惩罚的人是她?!   “老夫人……”苏氏艰难地开口,试图挽回。   “不用说了。”老夫人不客气道,“进门十几年,还是这般不入流的手段,你可真给许府长脸。”   苏氏张了张嘴,面上发烫,只觉得难堪。   但老夫人已经不看她了,偏头瞧了眼许蕴纯,缓了语气道:“纯儿,虽然祖母疼爱你,但嫡庶终有差别,该有的规矩不能少,你娘教不好你,往后祖母教你。还有安泽,你跟着你爹爹好好做事,少跟庶母有牵扯。”   这下不止苏氏,就连许蕴纯和许安泽都惊讶了。   他们不约而同愤愤地看着许蕴灵,那眼神好像在说,一切都是她害的。   许蕴灵无辜地回望。   老夫人没注意到这些,叹了声,略带疲态:“舟车劳顿,我乏了,进去吧。纯儿和安泽,走吧。”   许康辉没有异议,赶忙道:“母亲,我带您进去。”   老夫人和一众人的背影很快消失在门内,苏氏留在原地,气得浑身颤抖,牙关都在微微发抖。   “姨娘,小心点身体,免得气得晕厥过去。还得劳烦爹爹给你找大夫。”许蕴灵笑眯眯地站在台阶上,回头笑望苏氏,说着气死人不偿命的话。   苏氏咬牙切齿,然而许蕴灵冲她无害地笑了笑,转身毫不犹豫地走进了府里。   苏氏火冒三丈。   这个该死的贱人!   如果不是因为她,老夫人不会这般羞辱她,也不会将她的儿女剥夺过去!   她不会让许蕴灵好过的! 第34章 【34】 ·   老夫人说一不二, 苏氏一进入府,常嬷嬷闪身挡在苏氏的面前。   苏氏皱眉。   她心气不顺,但也知道这位嬷嬷是老夫人的心腹, 不好得罪她,勉强笑着说:“常嬷嬷, 您有什么事儿吗?妾身得去花厅伺候老夫人和总督。”   “不用去了。”常嬷嬷没动, 依旧挡在她面前,面无表情地说,“老夫人说了,姨娘立规矩的事刻不容缓, 事关许府的脸面, 容不得半点马虎, 花厅里有别的丫鬟伺候,您跟随我来吧。”   “可是……”苏氏攥紧了掌心,脸色从未有过的难看。   由于她的出身, 老夫人一直瞧不上她, 可两个孩子在老夫人面前得宠,为了孩子,她忍了。   但是今日, 她受罪的原因却是许蕴灵, 苏氏实在难以忍受。   她心绪难平, 胸口剧烈地起伏。   常嬷嬷眸光平平,语气波澜不惊,出口的话却暗含威慑:”姨娘,别让老奴难做。否则等会儿来请您的人, 可是别人了。”   苏氏暗恨,骂了声老虔婆, 面上却不敢忤逆分毫,最后不甘不愿地跟着常嬷嬷去了祠堂。   另一头,老夫人带着许安泽和许蕴纯一起到了住的院子。许康辉陪着老夫人说了会儿话,随后便出去处理公务了。   老夫人的院子是苏氏特地收拾出来的,环境清幽,屋里敞亮,檀香阵阵,十分舒适。老夫人坐在正中的太师椅上,两边手侧是许蕴纯和许安泽。   多年未见,许老夫人记挂孙子和孙女,细细问了许安泽功课做得如何,在营中待得习不习惯。   许安泽混惯了,可在老夫人面前恭恭敬敬,不敢放肆。   他余光瞥了眼下首的许蕴灵,收起了浑吝不羁的做派,当起了乖巧地好学生:“祖母,我现在跟着韩副将做事,您放心,孙子不给您丢脸。”   老夫人顿时喜笑颜开:“好好好。我们安泽果然有出息,假以时日,肯定青出于蓝胜于蓝,比你爹还出色!”   “祖母,您等瞧吧,孙儿定会光耀门楣,挣个军功,以后也当将军!”   “好,那祖母就等着我们未来的大将军了!”   许安泽豪情壮志,直把老夫人哄得笑不拢嘴。   许蕴灵听着他假话连篇,在看无论许安泽说什么,老夫人都说好的架势,恐怕许安泽变成纨绔,里面少不了老夫人的一份功劳。   老夫人询问完许安泽,转头又问起了许蕴纯,嘘寒问暖关怀了一顿。   对于孙女,老夫人不比许安泽热情,不过话里话外仍是关心的。   “怎么就发起热来了,下人都怎么照顾的,伺候的事儿都干不好。”老夫人拧眉训斥了番伺候许蕴纯的丫鬟。   许蕴纯拢了拢衣领,露出憔悴的笑容:“祖母,您不要怪罪她们了,是我不小心受的凉。”   “唉。”老夫人叹了声气,”还是纯儿你心善。你三妹妹的事,祖母都听说了,小小年纪不学好,竟敢干出残害人的事,送她和她那个娘一起去庄子是对的。我们许家不能留那样的姑娘。祖母瞧啊,往后没事也不用喊她回来了。”   老夫人说得轻描淡写,许蕴纯惊讶了下,迟疑道:“可是蕴凡毕竟是爹爹的女儿。”   “不用担心。”老夫人宽慰道,“我去和你爹说。”   正说着,常嬷嬷从外头走了进来,恭敬地站在老夫人的身边。   老夫人瞧见她,心中明了,苏氏是去学规矩了。   苏氏不像样,但她的一双儿女可不能继续跟着她学了。   老夫人有了主意,转头语重心长地对许蕴纯道:“纯儿,你以后就跟着祖母,不要学你三妹妹,懂吗?”   许蕴纯怔了下,眼里有光芒闪过。   老夫人当她把话听了进去,欣慰了几分,正想回去休息,结果瞥到下方有个人。她看了眼,才意识到许蕴灵还没走呢。   这位是她的大孙女。   只是比起蕴纯,这位受不得气的孙女倒是不那么贴心了。   瞧瞧在下面坐了半天功夫,也不晓得出个声儿来,说个好听的话。   老夫人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但不管怎么样,也不好厚此薄彼,不然就显得她自己偏心了。   老夫人正眼看向许蕴灵,出声责备道:“蕴灵,你身为许府的长姐,需得拿出长姐的派头。府里没个当家女主人,常言道长姐如母,你三妹妹做错事,你也有管教不力的责任。”   “还有今日,蕴纯生着病呢,就不该让她来接我这个祖母。你这个当姐姐的得作出表率。”   老夫人义正言辞,好像每个人做得事情里面,无论好的坏的,都有许蕴灵一份监管不力的责任。   许蕴灵只觉得好笑。   这位许老夫人是将她当作保姆了吗,好处没有她的份,一旦别人犯了点什么事,就先拉自己出来批评一顿。   老夫人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许蕴灵不点头也不摇头,等到老夫人口干舌燥,喝了茶润嗓时,她才不紧不慢地开口,颇为冤屈道:“祖母,并非我不愿意管,只是三妹妹骄横跋扈,从来不将我放在眼里,也不听我的话,我有心无力。”   “而且许府管家的事全由苏姨娘一人掌管,像是今日二妹妹来接您,我被瞒在鼓里。若是能知情,我怎么可能让生病的二妹妹出来呢。”   老夫人端着茶的手一顿,停在了半空中,而后重重地放在了茶几上。   这个孙女果真不讨喜,性子太犟了。   她当苏氏为难大孙女,所以大孙女在门口和苏氏顶嘴,现在看来,是她本性如此,要强,吃不得半点委屈。   老夫人面色不虞道:“大姑娘,你这事事较真的脾气得改改!一点气都受不得,如何担得起大事。你身为府里嫡长女,享受着许府的好处和荣誉,凡事眼光要放宽些,心胸开阔些。”   许蕴灵揪着帕子,怯弱地看了眼老夫人,欲言又止。   老夫人让她的眼神看得胸闷,好像她是不讲道理的老太太,专干欺压弱小的事。   “怎么,祖母说不得了?”老夫人不快道。   许蕴灵飞快地摇摇头,眼眶却憋不住红了,她掩饰性地垂下脸,不想让人看到她的眼泪,可是垂首的瞬间,一颗豆大的泪珠不受控制地直直掉了下来,在地面砸出一个痕迹。   老夫人:“……”   老夫人怔住,心里越发不是滋味,有点难受又有点憋屈。   许蕴灵委屈又不得不屈服的样子,仿佛坐实了她这个祖母难相处,以辈分故意欺压小辈,倒是显得她没有容人之量来。   “好了,祖母不是怪你。”许老夫人极为在意旁人的态度,这下不得不软了语气,“不要哭了。”   哪知她一说,许蕴灵哭得更厉害了。   老夫人:“……”   “谁哭了?”外边,许康辉处理好了公务又折返回来陪母亲说话,结果一进来便听到有人哭了。   许康辉扫了圈室内,一下就看到了苏氏的一对儿女亲厚地坐在许老夫人身边,而他的大女儿,独自一人孤零零地坐在下方,垂头不语,仅有几声压抑地抽泣声溢出来。   她的背影沉默且孤独,许康辉一下子就心疼起来。   许康辉毫不犹豫地坐在了许蕴灵的身边,宽厚温暖的手掌放在她的肩上,转而抬头看向老夫人,拧眉道:“母亲,您怎么将蕴灵说哭了?”   老夫人让许康辉说得有些下不来台,僵着脸硬邦邦嫌弃:“你这女儿我是管教不了,说不得,一说就要哭。府里吃穿用度都不缺,也有嬷嬷教养,这较真受不得气的性子也不知怎么养成的。”   然而老夫人的话出口后,许康辉颇为不自在,内心的愧疚犹如江海般涌上心头。   ”母亲,你错怪蕴灵了。”许康辉沉了声,直言道,“是我这个当爹的不好,让蕴灵前头十几年吃够了苦,受尽了委屈。她较真,也是因为府里对她的忽视。”   “这……”老夫人愣了愣。   许康辉搬来京都之后,许老夫人便没有再见过许蕴灵。许蕴纯和许安泽往年来过淮水府,唯有许蕴灵,完全没有印象。   老夫人确实不知她在许府的生活情况,只当和许蕴纯一样,衣食无忧,日子也无忧无虑。   如今许康辉的一番话,着实将她说懵了。   “大姑娘在府里过得不好?”老夫人看了眼许蕴灵,有些心虚道。   “是。”许康辉本不愿将府里丑事告诉母亲,毕竟他是许府当家人,说出来他也难堪。但方才许蕴灵有苦也往肚子里咽的场面,令他于心不忍。   许康辉言简意赅地讲了几句当年对许蕴灵的忽视而让她遭受到的伤害,老夫人听完百感交集,一时间怨气消失,她再次看向许蕴灵时,内心倍感羞愧。   老夫人神色复杂,半晌,她不得不软了口吻:“是祖母不好,不该对你说重话。蕴灵,别怪祖母。”   老夫人的道歉无论是否真心,许蕴灵都要给她这个台阶下,在府里彻底得罪老夫人不是个明智的选择。   许蕴灵摇了摇头,拿手背飞速地擦了下眼泪,声音嗡嗡的:“蕴灵不怪祖母,祖母的用心良苦,蕴灵懂的。”   老太太闻言心情稍微舒畅了些:“你能想得开便好。”   “蕴灵,你先回去,爹爹和祖母有话要说。”许康辉对许蕴灵说完,转而又对许蕴纯和许安泽说,“你们也先回去。”   三个人一起走出了慈安堂。   一走出老夫人的院子,许安泽便挡住了许蕴灵的道路,他居高临下地打量了她好几眼,嗤笑道:“果然是个会装的,迟早我要看到你阴沟里翻船的一天。”   许蕴灵弯了弯眼,真诚道:“我说的是真话,真话怎么会翻船呢。倒是大少爷你,小心逛勾栏院别被人发现了,不然你的屁股又要挨爹板子了。”   “你!”许安泽脸上霎那涨红,条件反射地摸住了屁股,而后反应过来,立马放下,指着许蕴灵气得说不出话。   “大姐姐,你莫要得意。”许蕴纯难得脸上没有表情,一双眼冷冷地注视许蕴灵,警告她,“小心驶得万年船。”   许蕴灵笑了笑,意味深长道:“这句话送给你自己才对。”   许安泽冷哼,拉着许蕴纯先走了。   许蕴灵擦擦眼角的泪水,朝扶风苑走去。   去扶风苑要经过小花园,许蕴灵正走着,余光却瞥到一个熟悉的身影鬼鬼祟祟地从花园角落一闪而过。   苏姨娘?   许蕴灵脚步顿住,不由自主偷偷跟了过去。 第35章 【35】 ·   苏氏看起来神色紧张, 她左右张望了一番,见小花园里面没有人,袖子拢在一起的手又握紧了些, 这才步履匆匆地往后面小门走去。   许蕴灵从一座假山后面闪身而出,思忖片刻, 毫不犹豫地继续跟了上去。   许府的后门在一条巷子里, 平日里没什么百姓经过,只有负责厨房的大厨,或是负责采买的婆子才会走小门。   但今日后门外面的围墙上,靠着一个吊儿郎当的中年男子。   中年男子不修边幅, 头发凌乱, 下巴长满了黑胡茬子, 他两颊消瘦,皮肤蜡黄,一双眼睛下面黑眼圈浓重。衣袍的下摆随意扎在腰间, 男子嘴里叼着跟狗尾巴草, 懒洋洋地对天打了个哈欠。   “嘎吱。”   木头吱呀声响起,许府的小门开了。   中年男子一个激灵跳起来,兴奋地朝来人看去, 露出一个欣慰的笑容:“我的好妹妹, 你可算是来了。”   “你小声点!”苏氏做贼心虚, 提心吊胆地看了眼巷子,确定没有人之后,才谨慎地走出半个身子。   “怕什么。”苏柏青不以为然,觉得苏茹珍有点小题大做, 他用狗尾巴草剔了踢牙,轻笑说, “就算有人看见了又怎么样,你是我妹妹,我这个当大舅子还见不得你了。”   说到后面,苏柏青有些不满起来:“话说回来,妹夫官做这么大,也不知道照顾照顾岳家。现在瞧着像什么事,我苏家的人上门,居然连个正门都进不得。呸。”   苏柏青朝地上吐了口唾沫,动作粗鄙轻狂,又含羞辱的意味。苏氏面上难看,张了张口,到底没制止苏柏青。   “你少说点吧。”苏氏一心一意都是害怕被人发现,她希望苏柏青快点走,于是赶忙催促道,“今日老夫人来,买菜的婆子快回来了,你有什么事情赶紧说。”   “爽快。”苏柏青脸上的怨气瞬间消失,欣喜地扔掉嘴里的狗尾巴草,伸出手理所当然道,“我找你当然是为了银子。准备了吧?”   苏氏一听说苏柏青来找她,就知道他是为了什么事。她从袖子里掏出几张银票,动作迟缓地递过去。   这几张银票是她好不容易攒起来的私房,足足有三千两,要说苏氏不心疼肯定是假的。   “快给我!”苏柏青一看到银票两眼放光,不由分说直接抢到自己手里,手指沾了沾口水,激动地数了起来,他手指撵了两下,脸色刷拉一下沉了。   “就这么点?”苏柏青不满,啧了声,抖了抖银票,冷笑,“三千两就想打发我啊?你当打发叫花子呢?”   苏柏青瞬间变脸,苏氏胆战心惊地看他,语气急促道:“这是我手里仅剩的银子了,上个月你就从我这儿拿了五千,还有三个月前的七千两,再前面还有,算下来你今年统共在我这拿了快两万两,我就是存的再多,也禁不住你这么要啊。”   “少骗我。”苏柏青立刻将银票塞到怀里,眯了眯眼,不怀好意地说,“你当我不知道许府是你管家?你管了十几年,难道就只有两万两银子吗?快点拿出来,不给我我就闯进去管许总督要。”   苏柏青作势要往里闯,苏氏当即吓了一跳。老夫人和许康辉都在府里,苏柏青闯进去,他们就会知道自己一直在贴补娘家,而且他们要是知道自己为了什么给苏柏青钱,她一定吃不了兜着走。   苏氏着急忙慌地拦住苏柏青,不得不妥协:“你别进去,别进去,我给。”   “这还差不多。”苏柏青停了下来,笑了笑。   苏氏咬牙,从另一只袖子里掏出一千两,“我就这么多了。”   但苏柏青依旧不满意:“不够。”   “还不够?!”苏氏又气又急又怒,“你这回到底欠了多少?”   苏柏青不耐道:“三万两,我要三万两,你马上给我。李老拐那帮人肯定在赌坊做了手脚,不然我不可能输那么多。”   “三万两?!”苏氏却是惊呆了,一颗心直线下坠,只觉得整个胸腔都凉飕飕的,她压低嗓子气道,“我哪里来的银子给你。”   “你自己想办法,我给你两天时间,两天之后我再来找你。”苏柏青不为所动,他凑近了一步,冷哼了声,威胁道,“你要是不给,我就把你当年做的事告发出去。你说,要是他们知道了,你会有什么下场?”   苏柏青指了指苏氏的肚子,苏氏气愤的脸陡然惨白,她敢怒不敢言。   苏柏青得意地笑了笑,然后潇洒地转身离去,淡淡地留下一句——   “这一回我就不信翻不了身!”   苏氏看着苏柏青远去的背影,心都凉了。   苏柏青两年前做生意时沾上赌博,然后便一发不可收拾,他败光了苏家的商铺,变卖了苏家的老宅,一家老小被赶出家门,只能挤在一间老破房子里。   家庭的变故没有让苏柏青清醒,反而让他深陷其中,赌博输的人,越是想靠赢来翻身。苏父气得中风,躺在床上苟延残喘,苏母和嫂子还有两个侄儿日夜干活,不停地帮他还债。   后来苏柏青惦记起了家里有个外嫁的妹妹,于是找上门来,不停地威胁要银子。   苏氏攥紧了拳头,苏柏青知道当年的事,她不能让他捅出去。   可是三万两,她上哪里去找。   苏氏焦头烂额,如今她在许府里举步维艰,偏偏这个时候娘家人也不省心。   苏氏气恨地跺了跺脚,可她又奈何不了苏柏青什么,最后心事重重地回了许府,关上了小门,悄悄回到了前院。   苏氏不见了人影,许蕴灵慢慢走了出来,若有所思地望着她远去的方向。   苏氏和苏柏青的交谈声有些轻,她隐隐听到了苏柏青最后的几句警告。   所以苏氏什么时候和苏柏青勾搭在了一起?   苏氏做了什么事,才让苏柏青抓住了把柄。   还有当年,是哪一年?   小说里没有描写细枝末节的小事,许蕴灵得不到答案,疑心重重地回了扶风苑。   到了午膳时分,许蕴灵以为苏氏至少会心不在焉,但一进花厅,许蕴灵便看到苏氏仍当没事人一样,笑容满面地站在一旁,给老夫人和许康辉布菜。   为了给老夫人接风,苏氏特地叫厨房准备了老夫人爱吃的菜肴。许康辉今日也是专门告了假,和子女一起迎接老夫人。   一家人团聚在一起,虽然缺了一个许蕴凡,不过对许老夫人来说,只要她宝贝孙子在,少个其他人也没什么打紧的。更何况她了解了许蕴凡的所作所为,这样一个手段狠毒的孙女,不要也罢。   于是老夫人自然地在饭桌上同许康辉提起,府里没有事情,许蕴凡就不要叫过来了,让她在庄子里好好闭门思过。至于她的寿诞,一并不要来了。   有老夫人发话,许康辉不疑有他,觉得自己母亲说得一番道理,便点头同意了,只吩咐了苏氏,不要少了庄子里许蕴凡和柳姨娘的吃穿用度。   苏氏柔顺地应承下。   许蕴灵看了眼苏氏,不由自主将视线落在了许蕴纯的身上。   许蕴纯闻言神色如常,甚至贴心地给老夫人夹了菜放在碟子里,体贴道:“祖母,这是您最爱的一道菜,你尝尝。”   许老夫人笑,夸奖道:“纯儿真懂事。”   一家人和乐融融,老夫人兴致高涨不少,她想起一件事,放下筷子,说道:“我听说京都的宝宁寺香火旺盛,过两天我想给咱们许家求个平安。”   老夫人看着许康辉道:“你和泽儿都在军中,少不得打打杀杀的事。虽然说磕磕碰碰不可避免,但到底让我老人家担心。而且家里几个姑娘翻过了年就要芨笈相看人家,让她们跟去寺里求一求,说不定菩萨显灵,给她们未来找个好人家。”   许康辉久经沙场,能走到今天完全靠的是自己的实力。他不大信佛,不过老夫人几句话戳到了他的心事。   许安泽在军中有他看着,出不得什么事,倒是三个姑娘明年芨笈礼之后,便快要嫁人了。蕴纯与禾郡王家算是定下来了,蕴灵除了一个外家,什么也没有呢。   许康辉暗自琢磨着,姚家如今算是重新起来了,先帝时期姚二老爷站队到二皇子的阵营,圣上现在用了姚家,看来不会继续追究下午。   他们许家和姚家,是可以走动起来了。   许康辉点头道:“确实如此,还是母亲思虑周详。后天准备马车,我派人送你们去宝宁寺。”   两天后,许府的两辆马车晃晃悠悠地往山道上走。   老夫人和常嬷嬷在前头一辆马车里,许蕴灵和许蕴纯还有苏氏挤在第二辆车里。苏氏原本想和老夫人坐一起,但在上车时,老夫人一个眼神就让苏氏下了车,乖乖到了第二辆。   车里鸦雀无声,没有人说话,许蕴灵闭目养神,跟随着晃动的车厢昏昏欲睡,在她即将真的睡着时,马车停了下来。   “老夫人,两位姑娘,宝宁寺到了。”护送的副将出声道。   许蕴灵率先下了车,入眼便是庄严肃穆的寺庙大门,上面挂着宝宁寺的牌匾,金色的字体端正遒劲,笔力深厚。   许蕴灵原本以为宝宁寺香火胜,按理来说寺庙里应该人来人往,但她左右巡视了一圈,除了她们和正在驶来的一队较为豪华的马车,周围没有其余百姓。   看来这是个vip寺庙,寻常百姓上不来,只有达官显贵才有资格上香。   许蕴灵默默想到。   门口有小和尚出来迎接,老夫人上前与人交谈了两句,而后小和尚说了声“阿弥陀佛,失陪了”,便绕开老夫人,去接方才来的香客。   老夫人心下不愉,不过维持住了仪态。她虽是第一次来京都,但也知道,京都不比淮水府,宗室王公、世勋贵族遍地,指不定什么时候撞上了。凡事小心谨慎些好。   老夫人不动,许蕴灵她们也没动,立在老夫人的身侧,随着小和尚好奇地看着来人。   一辆马车帘子撩起,下来的是一位打扮的庄重的中年妇人。那妇人扫了眼许家一行人,没放在心上,转头去找后面车上下来的人。   许蕴灵百无聊赖地看着,懒洋洋地看过去,却看到了一张熟面孔,而且还是一张和她有过节的熟面孔。   许蕴灵暗自撇嘴,心道了声麻烦。   来谁不好,偏偏来的人竟然是永宁伯府的谢端宜。   她悄悄往后躲了些,微微垂头,试图挡住自己。她不怕麻烦,就怕麻烦自己找上来,佛门净地,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许是许蕴灵的祈祷有了效果,她躲的角度,正巧是谢端宜看不到的角落。   谢端宜没有发现许蕴灵,她随着方才的妇人同小和尚问好。   这时,山道上又有车轱辘的声音传上来。   许蕴灵不由自主地顺着声音看过去,暗想宝宁寺果然香火旺盛,不过一会儿的功夫,就到了三户人家。   她心不在焉,也就没有察觉到上来的马车最前面,姚清微骑着高大的黑马正在靠近宝宁寺,也在靠近她。   黑马高壮,姚清微居高临下地坐在马鞍上,微一低头,扫了圈门口的众人,而后一眼便瞧见了许老夫人身后的许蕴灵。   小姑娘乖乖巧巧地跟在老妇人身边,一双灵动的眼睛左右乱转,像只小狐狸,狡黠又可爱。   姚清微喜出望外。   他今日是送他的母亲王氏前来上香,倒是颇为意外会遇上表妹。自从他与表妹重新联系上,往家里说了之后,姚大爷和王氏没少提要见见许蕴灵,但碍于没有见面的机会只能作罢。   此时倒是正好,表妹也在宝宁寺上香,他娘可以见见可爱的妹妹了。   姚清微有了主意,很快下了马,转头冲马车里说了句,果然下一秒,车里的妇人立刻撩起了帘子,迫不及待地下车,左右张望着朗声道:“蕴灵呢?你说蕴灵在这里?她在哪里?”   佛门清净地,所有人默契地没有大声说话,也因此,在这万籁寂静的佛门前,王氏找人的声音显得格外响亮清晰。   所有人皆是一怔,不约而同地朝一个方向看过来。   听到有人喊自己的名字,许蕴灵条件反射地抬头,然而一抬眼,便看到数十双眼睛落在自己身上。   “……”   许蕴灵后背莫名发凉,有种站在讲台上让人围观的错觉。   她正疑惑,边上忽有一股恶狠狠的视线瞪了过来。   许蕴灵下意识地看过去,便对上了谢端宜的目光。   许蕴灵:“……”   功亏一篑,麻烦来了。   许蕴灵歉意地默念了一声阿弥陀佛,希望佛祖后面别怪她。 第36章 【36】 ·   许蕴灵对于谢端宜的敌意视若无睹, 平静地移开了目光。   她循着方才说话的方向看过去,一下便瞧见了最前头的姚清微,以及旁边一位与姚清微长相略微相似的妇人。   那妇人目光灼灼地盯着许蕴灵, 眼中满是欣喜与激动。   须臾,姚清微带着妇人走了过来, 在许老夫人不解的目光中, 向她拱手行礼,以示尊敬。   许老夫人迟疑道:“你是……”   姚清微面露微笑,看了眼许蕴灵,说道:“您就是许老夫人吧。我是蕴灵的表哥, 忠国公府的姚清微。这位是我母亲。今日也是凑巧, 会在宝宁寺与您老人家相遇。”   忠国公府?   乍一听到这四个字, 许老夫人一阵的恍惚。   她得好几年没听人提起忠国公府了,这是她去世媳妇儿的娘家,也是她大孙女的外家。   当初姚家二爷站错队, 连累整个忠国公府遭先帝厌弃, 老夫人是知情的,以至于后来许康辉选择明哲保身,与忠国公府断了关系, 其中也她的意思。   许家几代家世清白, 绝不能和逆党走动来往, 毕竟一旦行差踏错,那可是株连九族的大罪。   多年过去,曾经清俊的少年已经长大,儒雅温和在他身上消失, 反而变得身姿挺拔,气质皎皎, 举手投足间自带一股豪迈大气。   许老夫人在姚清微身上看不到忠国公府落魄后的颓然。   想来她在淮水府待的几年,京都局势风云变幻,原本空忠国公名声的姚家,再一次在京都崭露了头角。   许老夫人颔首回礼,心中摸不准该用什么态度来对待现今的姚家。   老夫人这厢犹豫,姚清微已经看向了许蕴灵,微微一笑。   “表哥。”   许蕴灵见状。乖乖地喊了姚清微一声,而后狐疑地看向一直盯着她看的王氏,“请问您是……”   许蕴灵话未说完,王氏急切地拉住了她的手,声音紧绷道:“你就是姚钰妹妹的女儿?蕴灵?”   许蕴灵眨眨眼,轻轻应了声:“嗯。”   王氏喜不自禁,叹了声,感慨道:“我是你的伯母啊。那么多年,我可算是见到你了。”   姚钰是许蕴灵母亲的闺名,她未出嫁前,王氏与姚氏只见妯娌关系十分亲密,说是情同姐妹也不为过。   后来姚钰去世,他们一家却无法为她送最后一程,也没办法好好照看她留下来的女儿。王氏为此一直深感遗憾和愧疚。   现在她终于见到了姚钰妹妹的女儿,可以弥补当初的遗憾了。   王氏想到陈年旧事鼻头些发酸,她认真打量了一番许蕴灵,越看越觉得她和姚氏像,一时情难自禁,眼眶微微湿润:“你和你娘长得真像,简直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出落的一样标致。”   许蕴灵让王氏夸得不好意思,耳根微微泛红,乖顺地叫了王氏一声:“伯母。”   “哎!”王氏让许蕴灵喊得心花怒放,重重地应了声,忙攀住许蕴灵的手臂,连声道,“伯母多年未能和你好好说说话了,你同我一起……”   王氏大立马将许蕴灵带走的架势,姚清微看了看杵了很久的许家人,面上颇为尴尬,他连忙拦住了王氏,委婉道:“母亲,灵灵还要和许老夫人拜佛,您什么话,不如等空闲了再同灵灵说。”   经姚清微一提醒,王氏才恍然意识到许家长辈还在,她一个当伯母的就要当众把人带到自己身边,确实不妥。   王氏赶紧松手,点头道:“灵灵,你先陪老夫人,等空了伯母再找你。”   说完,王氏便又同许老夫人寒暄了两句,随后和姚清微转身回到了马车旁,吩咐丫鬟带上准备好的贡品与香火。   “走吧。”老夫人淡声道。   永宁伯府的人在许蕴灵和王氏认亲时便已进入了宝宁寺,许蕴灵跟着老夫人进入大门,方才出门迎接的小和尚迎面走来,领着一老两少去大雄宝殿。   大雄宝殿中释迦摩尼佛像宝相庄严,慈悲肃穆,敛眸注视着普罗众生。许蕴灵跪在蒲团上,额头触地,听着耳边僧侣沉沉的诵吟声,内心倏然平静下来,没任何的杂念。   这是来到这个世界,第一次感受到真正彻底的平静与无欲。   磕拜过后,许老夫人要同宝宁寺的大师论经,许蕴灵和许蕴纯率先离开了大雄宝殿。她们要在寺里住一晚,明日再下山去。   带路的小和尚将两人领到香客住的禅院,然后便告退了。   许蕴灵和许蕴纯各自一间房,寺院里的摆设简单朴素,许蕴灵看了一圈,决定去看看小和尚说的银杏林。   她跟着小和尚进来时看到寺院中栽了一大片的银杏树,边上一小团湖泊环绕,金灿灿的枝叶倒映在澄澈的湖面上,别一番风景。   宝宁寺的格局很简单,许蕴灵顺着大雄宝殿的方向慢慢走过去。   银杏灵在宝宁寺西南角,去那边要经过观音殿,许蕴灵走过时心血来潮,想来观音殿拜一拜。只是很不凑巧,她刚进去,便看到了两个熟悉的人。   谢端宜和许蕴纯正在上香。   许蕴灵暗道冤家路窄,于是想也不想,脚尖一拐,转身就要往外走。   “站住!”   但是来不及了,谢端宜一转身便看到了扭头就走的许蕴灵,当即变了脸色,厉声叫住了许蕴灵。   许蕴灵置若罔闻,径直往外走。谢端宜明摆着来者不善,她停下来岂不是自讨苦吃。   许蕴灵想着摆脱谢端宜,她不假思索逃开的样子好像谢端宜是什么可怕的洪水猛兽。   谢端宜不由得就想到了中秋节那晚,她和许蕴灵打牌九输了,自己被许蕴灵灌了烈马酒之后醉的不省人事。   她是被人送回永宁伯府的。   两杯烈马酒能放到两匹成年马,谢端宜自认酒量还行,可在烈马酒下,仍是烂醉如泥。   中秋那晚的具体发生了什么她全不记得了,只知道第二天醒来,迎接她的是父亲毫不留情的一巴掌,以及母亲失望透顶的面庞。   她愣愣地捂住脸颊,茫然又委屈,可家人看她的目光仿佛她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   永宁伯愤然离开时的一句“不成体统”灌入她的耳内,她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之后逼问丫鬟,才知道自己喝醉了酒,在回程的路上跳出马车,哭哭笑笑,被人围观,当众撒起了酒疯,甚至还要跟陌生男人回家……   丫鬟的话犹如惊天噩耗,谢端宜觉得自己做了场噩梦,醒来后一切全变了。   她再也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谢家姑娘了。   她闭上眼睛,仿佛就能听到府里的人背着她在暗地里偷偷嘲笑。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就是迫不及待要离开的许蕴灵!   凭什么自己名声被毁,许蕴灵还能安然无恙。   她必须要付出同样的代价!   谢端宜的眼底寒光乍现,她一把抓起香炉里尚未燃尽的一把香,猛地冲到了许蕴灵的身前。   许蕴灵让她逼停了下来,看着气喘吁吁地谢端宜,皱眉道:“谢小姐,你什么事吗?”   谢端宜一双眼睛死死地盯住许蕴灵,不答反问:“许蕴灵,你没什么要说的吗?”   许蕴灵莫名其妙:“我能什么要说的。难不成是我打扰到你和二妹妹了?那可真是对不起。”   许蕴灵随口说了声对不起,听起来没什么诚意,这话落在谢端宜的耳中,仿佛是她对自己的羞辱。   “许蕴灵!”谢端宜狠狠地叫了声。   谢端宜实在奇怪,许蕴灵心中种不详的预感,她不欲多言,觉得走为上策,“谢小姐事麻烦直言,您要是喉咙不好,可以请大夫来看看。”   许蕴灵笑了笑,转身就要离开。   然而谢端宜神情莫测地盯着她的背影,放在身后的手一点点地用力抓住香烛,纤长的睫毛在她眼睑处落下一小片的阴影,让她的眸光变得更加幽深起来。   “端宜,我大姐姐心胸狭隘,你得罪了她,肯定没好果子吃。”一旁的许蕴纯嘴里说着提醒的话,唇角却挂着一抹淡淡的微笑,“你斗不过她的,不要争了。”   谢端宜醉酒在朱雀大街上撒酒疯的事情她听说了,中秋那晚她闹的动静很大,居然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了要跟一个书生回家睡觉的言论,身为永宁伯府的姑娘,她的做派实在伤风化,损伯府的颜面。   谢端宜不出意料成为了京都笑柄,大家都在背后笑话她想要委身于落魄书生。   她是受不得气的性子,越是不让她做什么,越是能激起她的怒意,更何况这个人还是害她的许蕴灵,谢端宜可不是要疯。   谢端宜和许蕴灵两败俱伤,她只要坐等渔翁之利就行。   许蕴灵抢了她原本的一切,没那么容易!   许蕴纯站在谢端宜的身后,声音幽幽:“端宜,我知道你心里恨,本来在朱雀大街上撒疯的人不该是你,你是让人害了啊。”   “可现在她在寺庙,佛门重地,不好与人纷争。”许蕴纯微笑,“你什么苦,忍忍吧。”   许蕴纯的话犹如一颗颗毒药,将谢端宜的内心撕扯的血肉淋漓,她好像又回到了中秋醉酒的那晚,周边的人对她指指点点,在尽情地嘲笑她……   “凭!什!么!”谢端宜几乎是牙齿里挤出的三个字。   她怒火中烧,一股毁天灭地的恨意充斥她的胸腔,谢端宜握着手里灼烫的香烛,歇斯底里地朝许蕴灵的后背扎过去。   “贱人!”   脑后风声呼过,许蕴灵下意识地回头,却见谢端宜面色扭曲地将手里的一把香烛往她身上扎。   香烛冒着红星的火光依稀可见,许蕴灵的瞳孔无声地放大,意识空白间,许蕴灵的身体反应快于思考,竟抬手握住了谢端宜的手腕。   僵持动作间,香烛的灰烬落在了许蕴灵的肩膀上,灼烫的痛意让她忍不住缩了缩肩膀,她情不自禁地嘶了声,沉了脸色,眼神冰冷地注视着谢端宜,厉声喝道:“谢端宜你疯了?!”   “我是疯了!”谢端宜面色狰狞,“中秋那天,我被你灌下烈马酒,我就已经疯了!”   许蕴灵死死扣住谢端宜的手,觉得她简直无可救药,当初想害自己的人是她,如今却好像变得自己将她害了似的。   许蕴灵本就不是能受气的性子,当下冷笑道:“看来是真的疯得不轻,相比大夫也治不好你,不如我这就帮你喊人,让大家看看你疯魔的样子。”   “你敢!”谢端宜目眦欲裂。   眼看谢端宜的力道越来越大,许蕴灵心下一狠,一脚踹在她的小腿上。   “啊!”谢端宜痛得大叫了一声,身形顿时不稳,踉跄着就要往地上倒。   许蕴灵眼疾手快,用力甩手,将人甩在了地上。   “啊!”谢端宜又是一声惨叫。   许蕴灵站定,微喘着低头看去,只见谢端宜手里的香烛折断了几根,冒着星火的猩子散落了一地,几个就落在她的手边。   而她的手腕,好巧不巧,压到了火星子。   一旁的许蕴纯看了半天,终于跑了过来,她看到谢端宜的手,震惊地捂住了嘴,惊呼道:“端宜,你的手!”   许蕴灵不由眉头紧锁。   就在这时——   人立在大门口,沉声质问:“你们在干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手误更新错章节了,37章是重复章节,不要买不要买!!!v章不能锁,所以只能明天替换。千万不要买啊啊啊啊!!!! 第37章 【37】修 ·   出声的人正是姚清微, 他得了王氏的吩咐,出了大殿便要来寻许蕴灵,结果途径观音殿时, 看到了许蕴灵和谢端宜争执的场面。   姚清微大步流星地走到许蕴灵和谢端宜身边,不着痕迹地端详了一遍许蕴灵, 见她毫发无伤, 提起的心稍稍落了下去。   “表哥。”许蕴灵意外姚清微的出现,诧异道,“你怎么来了?”   姚清微解释:“母亲让我来找你,正好遇上了这位小师傅, 路过了这里。”   姚清微身子微微一偏, 露出了身后的小师傅, 小师傅年岁尚小,脸蛋白嫩,一双眼睛大大的, 透着股不谙世事的天真。   小沙弥说了声“阿弥陀佛”, 目光不由自主落在了谢端宜的身上,眉头皱起。   “这位女施主,你没事吧?”小沙弥稚嫩的声音里充满了担忧。   谢端宜侧身倒在地上, 香烛凌乱地散落在周身, 她的右手臂直直伸在外边, 袖子因摔倒而滑了上去,露出了一截白皙的手腕。   谢端宜白着脸,眉间是难以压制的痛楚。   许蕴纯赶忙上前,费劲地把谢端宜扶起来, 忧心忡忡道:“端宜,你的手还好吗?”   谢端宜抿紧唇没有说话, 手腕一翻,顿时露出了两道红色的擦痕。好在没有流血,只是皮肤擦破了些。而在脉搏附近,是两个深红色的圆圈小点。   许蕴纯看到她的伤口,倒吸了一口凉气,惊呼道:“端宜,你伤得好重!”   许蕴灵看到她的伤口,抿了抿唇,眼神复杂。   就在这时,观音殿门口又有人声而至:“端宜,上好香了没有?”   谢端宜听到熟悉的声音,立时红了眼眶,忙不迭地朝外喊道:“母亲。”   她的嗓音微微颤抖,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永宁伯夫人以为自己女儿出了什么事,急匆匆地走了进来。   观音殿外站了不少人,永宁伯夫人愣了愣,压下心里的疑惑,走到谢端宜的面前,不解道:“怎么了?”   然而话刚落下,永宁伯夫人一下子就看到了自己女儿手上的伤口,当下就变了脸色,一把握住她的手腕,愠怒道:“手怎么伤了,谁伤的?”   女儿家矜贵,虽然谢端宜之前做出过有辱门楣的错事,但她已经吃了教训,不会再拿自己犯错误,想来不会是她故意弄伤的。那就只能是别人了。   永宁伯夫人问话间,谢端宜和许蕴纯的目光一致地望向一个人。   “是她!”谢端宜指着许蕴灵,愤然道,“母亲,是许蕴灵将女儿推在了地上,害的我受伤。”   永宁伯夫人听到“许蕴灵”的名字时眸色倏然沉了下去。   这个名字她在府里听谢端宜提起了不知道有多少次。似乎因为面前的女孩子使诈,她的端宜才会被迫喝醉了酒,在街上做出不堪入目的事情。   永宁伯夫人一下对许蕴灵印象不好起来,厉声斥责道:“是你将我女儿摔在地上的?小小年纪,出手如此很辣,胆敢故意伤人,安嬷嬷,把她送去见京兆尹。”   永宁伯夫人不由分说就指使身边的婆子去拽许蕴灵,许蕴灵后退一步,同时,姚清微伸手拦住了老嬷嬷。   “夫人,您只听令嫒的一面之词,是不是有点不妥?”姚清微虽是笑着的,动作却不退分毫。   “姚参将,你要护着她?”永宁伯夫人脸色不大好看,讥讽道,”我女儿的伤口就在手上,证据确凿,有什么不妥的,倒是我看姚参将不分青红皂白护犊子的样子,十分不妥呢。”   “不妥的恐怕是您吧。”许蕴灵笑了笑,接过了话,“就凭伤口指认我故意伤了你女儿,那我是不是也能凭伤口指责你女儿故意想杀人?”   “黄毛丫头竟是歪理邪说!”永宁伯夫人听见杀人两个心惊肉跳,而后反应过来,她似乎是被一个小丫头吓到了,越发恼羞成怒,“许家到底是怎么教你的,没大没小,推了人不说,还敢顶撞长辈!”   “安嬷嬷,先给我掌嘴!再送去京兆尹!”   永宁伯夫人眼中寒芒一闪而过。   她的女儿毁了名声,许蕴灵作为罪魁祸首,不能轻易逃过。只要和衙门打声招呼,她就别想出京兆尹的门!   安嬷嬷听从吩咐,撸起袖子气势汹汹地走过来。   姚清微挡在许蕴灵的面前,喝道:“我看谁敢!”   “姚清微!”永宁伯夫人火冒三丈。   “姚表哥。”   这时,许蕴纯柔柔弱弱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犹豫和凛然大义,“我看到了,是大姐姐动的手,你若是为了大姐姐好,不该包庇她。”   “蕴纯?”姚清微惊讶地看她,神情复杂,“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许蕴纯神情凝重地点了点头,深吸口气,艰难道:“我知道的。我也很难过,一边是我的亲姐姐,一边是端宜,只是……父亲教导我,做人不可没有信义。大姐姐做错了便是做错了,我不能撒谎骗人。”   许蕴纯说的公正无私大义凛然,永宁伯夫人闻言一脸“听到没有”的表情,微笑道:“二姑娘如此深明大义,对比可见你的姐姐有多不堪。”   永宁伯夫人继续咄咄逼人:“姚参将,我们端宜的伤你不信,但二姑娘同为许府的人,难道她的话你也不信?还要继续包庇你的表妹?!”   “夫人,您恐怕对我和我二妹妹的关系不太了解。”许蕴灵似笑非笑,“我们关系说不上好。如果非要形容,那就是我的这位妹妹,在我落难时绝不会雪中送炭,而是会火上浇油。”   许蕴纯   不可置信地看她:“大姐姐,你为何要如此说我,纯儿不过是将事实讲了出来。”   “哼!”永宁伯夫人在一旁轻哼,厌恶道,“许大姑娘果然性格恶劣,对于自己的妹妹都要口出恶言。良心黑的人,能指望做出什么好事来。”   “既然姚参将你不肯让……”永宁伯夫人加重了语气,“安嬷嬷,请姚参将挪挪位置!”   她就不信,姚清微敢对她永宁伯府的人动手!   眼看场面就要失控,跟着姚清微来的的小沙弥突兀地插入两边阵营的中间,双手合十,朗声念了声:“阿弥陀佛。”   “这位女施主,小僧有话要说。”小沙弥人小小的,可脸上的神情却十分严肃。   永宁伯夫人顾忌在宝宁寺,不好对小和尚动粗手,缓了语气,算是给了两分薄面,只是出口的话仍是不容置喙:“小师傅,您有什么话等会儿再说,先让我解决和这姑娘的问题。”   永宁伯夫人使了个眼色,安嬷嬷心领神会,当即就要动手。   哪里想小和尚仍站定,一动不动,安嬷嬷束手束脚的,有些犹豫。   “小师傅?”永宁伯夫人皱眉。   “施主,这里是寺院,不是打架斗殴的地方。”小沙弥一板一眼地说,“而且您确实冤枉了这位姑娘。”   小沙弥指向许蕴灵。   这下,所有人的愣住了。   永宁伯夫人顿了顿,皱眉不快道:“小师傅,你这是何意?”   小沙弥双手合十道:“其实,小僧和姚施主一道过来时走在前头,看到了一些真相。”   “真相?”永宁伯夫人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看谢端宜。   谢端宜面上镇定,可心底仍不可避免地慌乱了一瞬。   小和尚看到了!   许蕴灵睨了眼谢氏母子,温声道:“小师傅,能烦请您将看到的真相告知给这位蛮不讲理的夫人吗?”   许蕴灵的讽刺直白,永宁伯夫人当即又沉了脸。   小沙弥点点头,一本正经道:“夫人,小僧看到,是您的女儿想从背后伤人,地上的这些香烛,便是她带出来的。如果不是许蕴灵施主躲的快,恐怕会伤到她性命。至于令嫒的伤,想来是情急之间,许蕴灵施主误伤的。”   “我不信!”永宁伯夫人先入为主地认为是许蕴灵故意伤人,可小和尚却告诉她事实正好相反,实际是她的女儿先起的恶念,自作孽所以才伤到了自己。   永宁伯夫人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这个答案。   她要是接受了,那她方才的样子成了什么了?!   “阿弥陀佛。”小沙弥认认真真道,“出家人不打诳语。小僧句句属实。至于许二姑娘为何说谎,贫僧就不知情了。”   小沙弥一下将谢端宜和许蕴纯全部揭穿。永宁伯夫人和许蕴纯两人当即定在了原地,脸上神情变换,一会儿青一会儿红的,十分精彩。   永宁伯夫人心里其实已经是信了的,小和尚年纪小,一看就知道没有心眼,更不会被姚清微收买,他没有骗人的理由。   永宁伯夫人一时不吭声,谢端宜忐忑地看着她,试探地叫了一声:“母亲?”   永宁府夫人犀利的目光骤然转向她。   谢端宜身子一僵,到嘴边的话全部卡住了。   “小师傅,谢谢您替我洗刷冤屈。”许蕴灵心中温暖,感激地道谢。   小师傅实在出人意料,许蕴灵也没有想到他竟会看到全程,不得不说,今天小师傅的举动确实帮了她一把。   她本来准备以“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方式与谢家对峙,既然对方女儿受了伤,那她肩膀上也让香烛烫了烫,现在伤口还在隐隐作痛。   肩膀的位置,如果不是旁人恶意为之,她自己怎么可能伤得到。   如今倒是可以派上另一番用场了。   “夫人,您听到了,是你的女儿想害我。”许蕴灵微微一笑,笑意却不达眼底,“你方才黑白不分就急着呵斥我,声讨我,现在大家听到了真相,你是不是该还我一个公道?”   许蕴灵似笑非笑,抬眼看她:“还是说,因为谢端宜是您的女儿,您就狠不下心,不肯教训她了呢?”   “做人不能说一套,做一套。”   许蕴灵声音柔柔的,可话里有话全是暗讽永宁伯夫人。她感到一阵难堪,居然在众多外人和小辈面前出丑。   她气得呼吸都沉重起来,恼怒聚集在胸腔,对上许蕴灵笑盈盈仿若看戏的目光,永宁伯夫人心下大怒,她当即转身,在所有人都反应不过来时,扬起手干脆利落地给了谢端宜一巴掌。   “啪!”   清脆的巴掌声格外清晰。   谢端宜被打偏了脸,怔怔地看着地面,久久无法回神。   永宁伯夫人忍着心疼,转过头看着许蕴灵,几乎是咬牙切齿道:“满意了吧。”   说着,永宁伯夫人拉过走神的谢端宜要走。   但许蕴灵伸手拦住了她们,面无表情地看着永宁伯夫人,平静道:“不满意。”   永宁伯夫人眸光一厉:“大姑娘,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你得罪了永宁伯符,对许家没有好处。”   “呵。”许蕴灵淡薄地轻笑了声,逼近永宁伯夫人,冰冷道,“可您方才可不是这么对我的。您是想将我赶尽杀绝啊。”   永宁伯夫人让许蕴灵的气势逼得后退了两步,她有些发怵许蕴灵此时的神情:“你到底想怎么样?”   “怎么样?”许蕴灵收敛了身上的戾气,璇玑灿然一笑,“当然是一报还一报,送谢姑娘去京兆尹啦!”   永宁伯夫人和谢端宜猛的看向她。   许蕴灵笑眯眯地看向谢端宜,语气轻快又恶劣:“我想请谢姑娘去牢房坐坐。”   “听说谢姑娘在大街上要拉陌生男人睡觉,倒不如换个地方睡睡,您看如何呢?”   许蕴灵眨眨眼,状似认真的提意见。   然而这句话一出,永宁伯夫人和谢端宜脸色陡然惨白,她们震惊地看着许蕴灵,似是没有想到,许蕴灵竟直接揭了她们的丑。   这件事简直是永宁伯府的奇耻大辱。   永宁伯夫人哑然失声,完全说不出一点反驳的话。   而一旁的谢端宜更是心神大乱,整个人恍惚又癫狂。脑子里翻来覆去的只有一句话:她们都知道了,她们全部都知道了。   她再也骗不了自己。   “啊!”谢端宜尖叫,她挣脱开永宁伯夫人的手,疯了一样地跑了出去。   永宁伯夫人见状,脑子里空了一瞬,心乱如麻,等回过神来时,谢端宜已经跑得不见了踪影,她踉跄了一步,再也顾不上其他,不顾形象地追了出去。   “端宜!快拦住她啊!”   永宁伯府的人蜂拥而去。   观音殿顿时安静下来,许蕴灵收回视线,而后便瞧见了姚清微犹豫道:“灵灵,你不该逼得太紧,最后那句话也不该说的。”   姚清微停顿了下,才接着说:“对女孩子名声不好。”   许蕴灵抿了抿唇,垂下了脑袋,声音低低的:“我知道,我只是气急了。”   姚清微有点心疼和愧疚:“是我不好,没有护着你。”   许蕴灵摇摇头,情绪有点低落。   姚清微不再说什么,抬手轻轻揉了揉她的脑袋,转移话题道:“走吧,母亲想找你叙叙旧,这会儿估计等急了。”   “嗯。”许蕴灵点头,和姚清微转身离去,只是在离开前,她看了一眼许蕴纯,眼中锋芒毕露,戾气陡生。   许蕴纯想要逃跑的双腿当即被吓得定在了原地。   王氏的禅院同许蕴灵的不在一个方向,去那里需要经过银杏林。   许蕴灵同姚清微边走边聊天,路过一旁的银杏湖时,许蕴灵余光似乎看到有人进了银杏林,很快隐去了身影。   许蕴灵不由自主地停了脚步。   “怎么了?”姚清微狐疑道。   “表哥,我好像看到有小偷进来了。”许蕴灵指了指湖泊对岸的银杏林,“躲在那里。”   姚清微皱眉看过去,银杏里寂静无声,空荡荡的,树上的枝叶载着风慢悠悠地落在地上,金黄的枝叶一层层地堆叠起来,好似一张金黄色的毯子。   宝宁寺里多是不会功夫的僧侣,而今日又来了不少女眷,都是过了夜明日再下山的,这时候要是进来盗贼,晚上恐怕有忧患。   姚清微思忖片刻,随即说道:“灵灵,你先去我母亲的院子,我等会儿过来。”   许蕴灵一下就听出了他的意图:“表哥你要进去看吗?我和你一起去?”   “不行!”姚清微果断拒绝,“有危险。”   许蕴灵挽住他的胳膊,撒娇道:“不会有事的,有表哥你在,我相信你一定不会让我有事的。”   许蕴灵又朝他撒娇了几声,姚清微本就对她强硬不起来,没一会儿边软了心,点头同意她跟着去了。   许蕴灵跟在姚清微的身边,两个人一起朝银杏林走去。   她看着空旷的林子,想起方才的人影,微微眯了眯眼睛,暗忖道:苏氏来这儿干嘛?   作者有话要说:   章节替换了, 看不到新章节的小伙伴可以清下缓存。 第38章 【38】 ·   银杏林中寂静无声, 许蕴灵和姚清微放轻了脚步慢慢往里走。   而在银杏林的尽头,是一处陡坡,阶梯一层层往下, 下面是一个空旷的小院子,院子里有一扇门, 从高处望下去, 外面是山林。   此时院里的门开启着,苏氏站在陡坡半道的台阶上,一脸紧张地看着矮她一个台阶的苏柏青。   “你进来干什么?!”苏氏又慌又急,忙道, “我不是答应了你会把银子给你的吗, 你快离开这里, 晚上到宝宁寺外的林子里等我。”   苏氏作势要让苏柏青下去,苏柏青不耐烦地甩开她,直将苏氏甩得连忙扶住了山壁。苏柏青横眉竖目, 凶恶道, “等什么晚上!我等不急了,快点把银子给我,两天期限到了!”   “还有, 上一回给的银子又输没了。”苏柏青面色坦然, 甚至理直气壮地说, “再给我一万两,一共四万两,不给你知道后果的。”   四万两!   苏氏闻言只觉得晴天霹雳,她瞪圆了眼睛, 不可置信地看着苏柏青,终于忍不住低吼道:“两天的时间, 你就把我的四千两输没了?!现在还要四万两,苏柏青你是不是人?!”   “四千两怎么了?”苏柏青毫无愧色,“你管着偌大的许府,四千两来说对你不算什么吧,拿点银子有什么好不甘愿的。我的好妹妹,实相的就快点把四万两给我,不然……”   苏柏青眯了眯眼睛,冷哼了一声,半是恐吓半是胁迫道:“不然你知道后果的。”   “你!”苏氏死死攥住一块石头,愤恨地盯着苏柏青。   苏柏青肆无忌惮,他一个赌徒,为了钱什么事都能做出来。苏氏有把柄让他抓在手里,拿他无可奈何,但又恨不得苏柏青能立马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半晌,她忍了又忍,才终于忍下胸口的恶气,故作平静道:“我现在手里没有那么多银子。你要是着急要,我只有一些首饰。”   苏柏青的确急着要银子,他这一回输的不是别人,是境天阁的管事。境天阁做的赌坊生意,店里打手全是强横凶暴之人,他们只宽限了他三天的时间,到点了欠的钱还不上,他十根手指头就别想要了。   今天已经是第三天了。   苏柏青想也不想,直接道:“我自个儿拿去当,你只要保证首饰值四万。”   “好。”苏氏想快点把人送走再说,宝宁寺不是适合见面的地方。她摘下腰间的一个荷包,递给了苏柏青,“里面有一串宫廷里赐下的金丝连珠玉镯,一支金玉花簪,一支金玉钗,四颗玛瑙猫眼石,四万两绰绰有余了。”   苏柏青眼睛登时一亮,迫不及待地打开荷包,一下就被里面的宝石闪瞎了眼睛。他拿出一颗翠绿色玛瑙石,眼睛都直了,兴奋地点头:“够了,够了。”   苏柏青说完,忙不迭地将荷包妥帖藏在胸口,直接掉头跑下了台阶,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小院,往山下去了。   苏氏看到他离去的身影,长长地松了口气,而后匆匆走出了银杏林。   苏氏一门心思离开,以至于没有察觉到藏身在另一个方向的许蕴灵和姚清微。   苏氏走后,两个人从一颗粗壮的千年银杏树后面走了出来,许蕴灵后怕地拍了拍胸口,心有余悸道:“原来是苏姨娘,她方才鬼鬼祟祟的样子,我还当是寺里进了小偷呢。”   “表哥,既然是苏姨娘那我们走吧,去见舅母。”许蕴灵说着转头去看姚清微,却见他皱着眉头若有所思的样子,她眼中光芒一闪,好奇道,“表哥,你在想什么,有什么不对吗?”   “那些首饰……”姚清微摸着下巴苦思冥想,“我好像在哪里见过。”   许蕴灵看着他,跟着问:“在哪里见过?”   姚清微苦想无果,摇摇头:“许是太久远的事情,一时半会儿记不得了。”   许蕴灵垂眸沉吟道:“刚才那个人是姨娘的哥哥吗,可为什么姨娘看起来很怕他,还给他首饰。”   “灵灵,往后防着些你姨娘。”姚清微忽然正色道,“如果许总督肯听你的话,不妨试试提点他几句,家里的钱财看着点。”   苏柏青说话嗓门高没顾忌,他和苏氏交谈并未直接言明,不过姚清微还是能从只言片语中听出一些内容。   那人是个赌徒,苏氏让他盯上了,按照苏氏这种给银子的量,恐怕只会将他的胃口越养越大。   沾赌沉溺其中的人,哪一个不将自己的家财散个一光二净,现在苏氏拿自己体己贴补,往后不知她会不会用许家的银子来给那人还债。   许家的东西,怎么能给一个外姓人,该拿的应该是灵灵。   姚清微认真提点:“记住表哥的话了吗?”   许蕴灵眨了眨眼睛,点点头。   她当然知道那人是为了什么来找苏氏,许家的东西她自然也不会允许流落到外人手里,只是相比起来,她更在意的是苏柏青对苏氏的威胁。   姚清微看她应承了下来,颇为欣慰,紧接道:“该走了,母亲要等急了。”   王夫人确实快等急了,要不是姚清微带着许蕴灵来了,下一秒她恐怕就直接冲出去自己找人了。   王夫人一见到许蕴灵,一把握住她的手,将人牵到自己身边。方才在外头有许多人看着,不好情绪外露,如今房中皆是自家人,王夫人不再收着情绪,拉着许蕴灵一下红了眼眶。   王夫人声音哽咽:“灵灵,你受苦了。”   姚清微回来后全都告诉了他们,钰儿妹妹去世后,这孩子在府里过得日子都不如一个下人,因为忠国公府的缘故,许康辉也不亲近她,由着府里姨娘和别的公子小姐欺负她。   王夫人一想到眼前的孩子曾经孤苦无助地深居于许府内宅,过着吃不饱穿不暖的日子,内心酸楚又心疼。   尤其钰儿妹妹在世时,她还曾经同她保证过,会待蕴灵如同自己的女儿一般,可她到底是没有做到。   王夫人强忍着内心的痛楚和悔意,轻柔地拍了拍许蕴灵的手背,自责道:“是舅父舅母没有照顾好你。”   “没有的。”许蕴灵乖乖站着,她微微仰着巴掌大的小脸,一双眼睛澄净无比,摇了摇头,认真道,“舅父舅母不用自责,你们有你们的苦衷,蕴灵都明白。”   那时忠国公府因姚二爷的事自顾不暇,他们能多年记着她娘,记得许府里还有一个她,已经足够了。   眼前的小姑娘乖巧又懂事,王夫人感到欣慰又难过。欣慰的是小姑娘即便成长之路如此艰难,但她仍能谅解她们,难过却也是因为她的谅解,她有些时候,又希望小姑娘能向他们闹腾点,不必显得如此懂事。   王夫人百感交集,最后化为重重的一声叹息:“好孩子。”   许蕴灵亲近地靠近了王夫人,宽慰道:“舅母,您不必担心,我现在在许府挺好的,不知道表哥有没有同您说过,现在她们都不会欺负我了。”   许蕴灵说着,露出了些得意的小表情,像是做了什么了不得的事。   王夫人瞧见她俏皮灵动的神情,不禁轻松地笑了起来。女孩子还是要活泼些。   许蕴灵有心缓解沉重的氛围,一时好听的话说了不少,直将王夫人哄小了,不似方才那般有着沉沉心事。   屋里的氛围一下轻松起来,许蕴灵同王夫人坐在一起,互相聊着天,说一些家常话。姚清微则坐在她们的对面,喝着茶,安静地听母亲和妹妹说话,眉眼温和,场面一度十分温馨。   王夫人讲着许蕴灵小时候的趣事,这些是原主记忆中缺失的部分,许蕴灵虽然没有亲身经历过,可听着王夫人娓娓道来,她仿佛重温了一遍,深感触动,内心亦是一片柔软。   “舅母,你能和我讲讲我娘吗?”许蕴灵看着王夫人,轻轻地问。   王夫人一顿,有些不忍心在许蕴灵面前重提姚钰,可是看着她伤感却又希冀的目光,王夫人抬眼,望着外边悠悠白云,叹了声,一下陷入了回忆中。   “你娘啊,是一个温柔善良的好女子,我和她从小认识,她自小便聪慧灵秀,虽说是女子,可学识一点也不比男子差。只是她身子弱,只能养在深闺。我那时也是姑娘,与她偶尔见面,后来嫁给清微的父亲,住在一个府里,关系倒是更好了。”   “后来便是你爹厚着脸皮上门求亲,她嫁给了许康辉,又跟着他去了外地,我们便没办法见面,也不知她在外面过得如何。一直到你爹调回了京都,才重新走动起来,只是没过多久,你娘便突然去世了……”王夫人叹道,“那时你外祖父失势,家里日子也不好过,哪里想到会连钰儿最后一面也见不到。你娘走的实在太早了。”   王夫人眼角微微湿润,她低头温柔地注视许蕴灵,像是通过她在看姚钰:“灵灵,你同你娘长得真像。她若是泉下有知,肯定也会想看看她的女儿,一下就长那么大了,甚至就快要笈笄了。”   许蕴灵抱着王夫人的胳膊,下巴轻轻垫在上面,眨着一双眼睛期盼地说:“舅母,明年你来参加我的笈笄礼吧,我没有正发钗的正宾。”   她的声音轻轻的,王夫人心中一热,复又问了一遍:“灵灵愿意让舅母当你的正宾?”   许蕴灵轻轻点头:“愿意。”   王夫人笑着连说了三个好:“舅母答应你。”   “对了,娘,儿子有一事要问您。”一旁许久不出声的姚清微突然问道,“姑姑出嫁前的嫁妆单子你和爹可还有存着。灵灵既然明年要笈笄,也该清点翻姑姑带去许家的嫁妆,这些都是她的。”   王夫人深以为然:“你说的对,钰儿去了那么久,她的东西早该给给灵灵的。单子就存在你爹的书房里,回去就给灵灵拿过去。”   姚清微握着茶杯,心不在焉地说:“好。”   许蕴灵看了他一眼,若有所思起来。   许蕴灵随后又同王夫人说了会儿话,直到天色渐暗,许蕴灵才离开王夫人的禅院。姚清微送她回去。   半路上,许蕴灵想到姚清微突然问起嫁妆的事,以及后来沉思的模样,她有些许的猜测,于是直接问了出来:“表哥,你方才是不是想到了什么,我看你一直心事重重的。”   姚清微愣了下,没想到她观察的如此细致。   姚清微于是没有瞒她,颔首说:“你可还记得我们在银杏林时,我提起的关于苏姨娘的首饰,我想起来在哪里见到过了。”   许蕴灵心一跳,想着那个猜测,迟疑道:“难不成表哥在我娘的嫁妆单子礼见过?”   “不是。”姚清微摇摇头,在许蕴灵困惑的目光中,慢慢停下了脚步,看着她说,“那颗翠绿玛瑙,我曾经在你脚腕上看到过。”   许蕴灵一愣,不由自主停了下来。 第39章 【39】 ·   “在我的脚腕上?”许蕴灵问道。   “嗯。”姚清微慢慢回忆着, “你刚出生那阵,姑姑曾抱着你来忠国公府。我那会年纪小,听说有个妹妹, 便好奇的不得了,逗你开心时, 瞧见过你脚腕上拿绳串了颗玛瑙珠子, 颜色大小和苏氏那颗一模一样。”   姚清微的神情渐渐严肃,他从回忆中回过神,斩钉截铁地说:“这原本是姑姑的东西,她后来便给了你。”   许蕴灵努力搜刮任何有关玛瑙珠子的记忆, 却一无所获, 她缓慢地摇了摇头, “可是我不记得了。”   姚清微思忖道:“你不记得,想来是苏氏在姑姑去世后,趁你不备顺手拿走了。”   许蕴灵心中一动, 垂了眼眸, 面上露出犹豫的神情。   姚清微见状,以为许蕴灵想起了什么,忙追问道:“灵灵, 你可是想起了苏氏将你东西拿走了?她是不是对你做了什么?”   许蕴灵摇了摇头, 却不吭声, 她踌躇了半天,终于在姚清微担心和着急的目光中下定决心,吐露了一件事:“表哥,其实你有所不知, 娘亲去世后,我便没有见过任何首饰珠宝, 也没有见过娘亲的嫁妆。”   “什么!”姚清微惊讶,“姑姑的嫁妆不在你手里?”   他一直理所当然地认为,姚氏去世后的嫁妆,自然是给了许蕴灵。哪里想到,灵灵竟不曾见过。   联想方才灵灵迟疑为难的态度,恐怕这些嫁妆已经落到旁人手中,甚至让灵灵不好要回来。   姚清微不假思索直接问道:“嫁妆可是在苏氏手里?”   许蕴灵既没回答是,也没回答不是,闪烁其词道:“苏姨娘打理着府里府外大大大小小的事情,她虽是姨娘,可这些年她将许家管理的井井有条,爹爹也默认了她执掌中馈……”   姚氏的嫁妆在小说中并未提及,原身早前只顾着嫉妒许蕴纯,自然不曾留心过姚氏留下来的东西。   许蕴灵穿越过来后猜过嫁妆会在哪里。她思来想去,觉得能够拿了嫁妆还不会引起旁人怀疑的,惟有苏氏了。但由于府中从上到下无人提及有关姚氏的点滴,许蕴灵怕贸然去问苏姨娘,会引起她的警惕和防范。   她很担心苏氏借由她年岁小的理由,去找许康辉名正言顺地说替她管理嫁妆。   此刻许蕴灵将话说一半留一半,隐约其辞的样子,姚清微当即断定就是苏氏拿了原本属于许蕴灵的东西。   姚清微顿时气愤道:“岂有此理,苏茹珍竟然敢独吞姑姑的嫁妆!她难不成是想用这些嫁妆用在她的儿子女儿身上不成?!”   “不行,这些本该是你的,我要让苏氏完完整整地吐出来。”姚清微面色铁青,抬脚就要去找苏氏。   许蕴灵忙拉住他:“表哥,你先别急。”   “如何能不急了!”姚清微很是替许蕴灵着急。   许蕴灵心里有了计较,她笑了笑,不疾不徐道:“表哥,嫁妆我定会让偷了的人全部吐出来。在这之前,我们得先来个人赃俱获。姨娘若是打死不承认,我们岂不是很被动。我们既然要定她的罪,就不能让她有一丝脱身的机会。”   姚清微想了想,觉得灵灵说得有道理,于是收回了脚步,颔首道:“你说的对。先前在银杏林里苏氏的小舅子,可不能让他跑了。灵灵,可要表哥做什么吗?”   姚清微主动帮忙,许蕴灵应承下来:“不如去查查姨娘的哥哥,看看他与苏氏何时起往来频繁。还有他去了哪家当铺,也劳烦表哥跑一趟了。”   “好。”姚清微道,“我明早就去查。”   *   许蕴灵和许家人一起在山上住了一晚,风平浪静。翌日,许老夫人拜别了宝宁寺的大师,准备下山回府。   临行前许蕴灵向王夫人辞行,却没瞧见姚清微的踪影,问了舅母,她才知道表哥在昨儿个傍晚早已下了山。   许蕴灵在王夫人面前不动声色,与她说了几句话,而后便先行离开,跟着许府的马车回去。   回程的路上,原本来时与许蕴灵、许蕴纯同坐一起的苏氏不见人影,倒是一旁的许蕴纯瞧了许蕴灵一眼,意味深长道:“大姐姐,你知道我娘为何不在车里吗?”   许蕴灵闭目养神,一点也不好奇,果断道:“不想知道。”   “你!”许蕴纯吃了个憋,气呼呼地看着许蕴灵,她用力深呼吸了几次,才将脸上的怒容压下去,重新恢复成纯真的表情。只是看向许蕴灵的目光犹如寒潭深水,冰凉冰凉的。   许蕴纯哼笑了声,自顾自道:“谢家来人了。大姐姐,我奉劝你一句,小心使得万年船。你这般招摇,往后吃苦的可是你啊。”   许蕴纯言语里是藏不住的幸灾乐祸,许蕴灵终于撩起眼睑,眸光幽深,定定地看着许蕴纯。   许蕴纯让她的眼神看得脊背莫名发凉,强撑着不露怯,不自在道:“大姐姐,你倒也不必如此看我。毕竟端宜身上的伤,确实是你推出来的。”   许蕴纯无辜地看着许蕴灵。许蕴灵看了她一会儿,忽地笑了笑,笑容温柔甜腻:“许蕴纯,你终于不装了啊,我当你装乖会装一辈子。”   许蕴灵似笑非笑,坐直了身躯端详着许蕴灵的神情,琢磨道:“这么快就忍不住了?让我猜猜,你为什么装不下去了?”   许蕴灵一边打量,一遍煞有其事地猜测起来。许蕴纯慌了慌,眼神左闪右躲,生怕许蕴灵看出自己是重生的。   “我没有装。”许蕴纯避开许蕴灵直勾勾的视线,逞强道,“我只是实话实说罢了。”   许蕴灵轻轻笑了下,直把许蕴纯笑得坐立不安。   马车突然颠簸了一下,许蕴纯本就心虚,这会儿惊得身子一歪,发上的一支簪子磕在了车厢上,她下意识地抬手扶了扶,抬眼却见许蕴灵漫不经心地看了簪子一眼。   许蕴纯脑中灵光一现,心里的那点心虚立马没了,取而代之的是自以为洞察一切的了然。她清了清嗓子,话锋一转,突然说道:“那箱珠宝首饰,不是姚表哥送给姐姐的吧。不然,怎么不见大姐姐您戴呢。”   许蕴纯仿佛看穿了一切,她见许蕴灵果真看向了自己,越发笃定,许蕴灵的珠宝是某个人送的。   至于这个人是谁不言而喻。   许蕴纯挺了挺脊背,她垂了眼眸,把玩着修长白皙的手指,语气慢条斯理却又轻慢:“我知晓你喜欢王爷,不过妹妹得提醒你一句,不属于你的东西,你想要也拿不走。就像那箱宝石首饰,总有一天会回到真正的主人身上。”   许蕴纯眼含深意地抬头,却见许蕴灵笑歪在车里,肩膀一抖一抖的,与她往常的优雅端庄的形象大相径庭。   许蕴纯先是怔愣了一下,而后她被许蕴灵无声的笑容笑得恼怒,“你笑什么?!”   许蕴灵捂着肚子深呼吸了两下,憋着笑说:“你是不是想说,你就是那个真正的主人?”   许蕴纯瞳孔皱缩,神情僵在脸上,十指蜷缩,修整的光滑圆润的指甲无意识地嵌入肉里。   许蕴灵难道知道她重生了?!   这不可能,她怎么会知道?难不成,她和自己一样。   许蕴纯让这个念头吓了一跳,她死死地盯着许蕴灵,想要在对方脸上看出丁点的端倪。   许蕴灵笑了一阵终于停了下来,她吐了口气,擦了擦眼角笑出来的眼泪,看向了许蕴纯。   许蕴纯心中一紧。   就在许蕴纯提心吊胆,以为许蕴灵终于要说出真相时,却见许蕴灵忍着笑,缓缓地吐出四个字,一字一句,十分清晰:“你、脸、真、大。”   许蕴纯:“???”   许蕴纯有点懵,鬼使神差地摸了摸自己的脸,确定她的脸是否真有许蕴灵说的那般大,只是刚一动作,她又听到了压抑的笑声。   她朝许蕴灵看过去。   这一回,许蕴灵直接笑倒在了马车里,看她的目光就像在看一个傻子。   许蕴纯终于反应过来。   她被羞辱了!!!   许蕴灵几乎是笑了一路,准确的说,她是一瞄到许蕴纯,就想到她方才暗搓搓表达出来的那种“我才是xxx深爱的女人”的装逼范儿,就忍不住想笑。   她笑得失了仪态,许蕴纯却是差点抓狂。   任谁被旁人莫名其妙看了一眼,而后狂笑不止却又什么也不说,简直像把她当成了独自表演的傻子。   许蕴纯恼羞成怒,马车一停在许府,她几乎逃跑似的下了车。   许蕴灵又笑了一阵,终于笑累了,她揉了揉笑僵的脸颊,掀开帘子。清月看见了她,扶着她下车,垂首压低了声说:“大姑娘,表少爷在茶馆等您。”   许蕴灵往许府走的身子顿时停住,她抬头看了眼空无一人的大门,脚下一拐,毫不犹豫往外走。   “走,去见表哥。”   *   茶馆里,姚清微在雅间里来回踱步。他今日一查到苏柏青和苏氏的消息便立马派人去许府,只要许蕴灵一回来,就即刻通知她。   他来回又走了两圈,茶馆的门敲响,许蕴灵的声音在外面响起:“表哥,我是灵灵。”   姚清微赶忙开门,让她进来:“坐下说?回来可是累了,喝杯茶缓口气,不着急。”   “不用了。”许蕴灵摆摆手,“表哥,你直接说吧。”   “好。”   姚清微也不强求,一同坐下来,先是从怀里掏出了一条镯子,而后又从袖子里拿出一本红色封面的小册子。   “我找了两个弟兄帮忙,让他们帮我查了查苏柏青。苏柏青这人没什么秘密,因为他好赌,他们一家在京都东城民巷都很出名。”姚清微道,“他昨日见了苏茹珍之后,便将一袋首饰拿去如意当铺全当了。我找了个借口,让两位弟兄帮我先将这条金丝连珠玉镯赎了出来。”   姚清微推了推嫁妆册子:“这上面是姑姑全部的嫁妆,这条玉镯也在里面。”   许蕴灵接过,翻开册子找了找,在第二页上找到了这条镯子,抬眼却见姚清微眉头依旧皱紧,隐隐有动怒的迹象,却被他克制住了。   许蕴灵点了点册子上“金丝连珠玉镯”的名字,若有所思道:“表哥,除去苏柏青当的这一袋首饰,是不是还有别的东西?”   姚清微见许蕴灵猜到了,于是点点头,愠怒道:“不错,除去昨日苏氏给的,我查了苏柏青常去的地方,还在别的当铺找到了他当的首饰,全是姑姑的。”   “苏氏给的吧。”许蕴灵淡淡道。   姚清微点头:“苏氏一直在接济苏家。早两年前苏家产业让苏柏青败了个干净,苏柏青那时消停了一阵。但没过三个月,苏柏青赌的银子却越来越多,欠的也越来越多,而且还能还的上。都是苏氏帮他的。”   “而且不止苏氏。”姚清微突然说。   “嗯?”许蕴灵这次是真的惊讶了,“还有谁动了我娘的东西?”   姚清微看着她,神情凝重道:“二姑娘,许蕴纯。”   “许蕴纯也在当我娘的首饰?”许蕴灵皱眉道。   姚清微摇了摇头,竟是有些赞赏了:“二姑娘眼皮子没那么浅。她可比她娘聪明多了,她不知道用什么手段拿了姑姑的一间铺子,自己做起了生意。”   “哦?”许蕴灵闻言诧异,这下开始佩服许蕴纯了,“想不到啊,她的手居然伸得比苏姨娘还要长。不过,姨娘没有发现吗?”   姚清微皱眉:“苏姨娘恐怕不知情。我也是在查苏柏青的踪迹时,无意中发现的。就在花柳巷对面隔了两条街的地方,有一家水粉铺子。那儿离花柳巷近,店里去的都是那儿的姑娘。”   许蕴灵轻笑了声,一下就想穿了许蕴纯的意图:“她是想赚花柳巷姑娘的水粉钱。果然苏家经商的脑子,许蕴纯也继承了。”   “嗯。”姚清微道,“而且店里掌柜的也低调,从不出来吆喝生意。看来二姑娘不想引人注意。”   “她不想,可花柳巷的姑娘可不知道。”许蕴灵笑,“姑娘们缺什么也不能缺了水粉胭脂,她不想吆喝,架不住姑娘们往里去啊。她既然想赚钱,就由不得她了。”   “二姑娘瞧着不显山露水的,看来她并不如外面表现得那般无害。”姚清微回想在宝宁寺时许蕴纯帮着谢端宜的场景,目露担忧,提醒道,“灵灵,二姑娘不简单。”   “我知道。”许蕴灵笑了笑,认真道,“表哥,我已经不是以前的我了。”   许蕴灵自信满满地看着姚清微,一双眼睛里满是灵动狡黠的光。   姚清微忍不住捏了下她的脸颊,笑了起来:“是,我们灵灵最厉害。”   许蕴灵让姚清微夸得不好意思,耳根都红了起来。   姚清微打趣了一阵,将嫁妆册子往许蕴灵的手边推了推,认真道:“姑姑的东西收好。你若是有什么帮忙的,只管叫表哥,表哥帮不了你,还有你舅父舅母,忠国公府永远是你的依靠。”   许蕴灵心中温暖,重重地点了点头:“我知道。谢谢你,表哥。”   “一家人,说什么两家话。”   姚清微军中有军务在身,陪许蕴灵听了会儿书,喝了两杯茶,便起身离开了。   许蕴灵在雅间心不在焉地听了会儿书,她瞅了眼台下的说书老头,老头依旧讲得唾沫横飞,语调昂扬,感情充沛。   许蕴灵看了一阵,眼睛一亮,招手清月过来,在她耳边吩咐了几句。   茶馆二楼的一间雅间里,一位穿着朴素衣服的丫鬟捂着半张脸出了茶馆的大门,她脚步飞快,举止自然,一时倒也没引起大堂里的人注意。   丫鬟一走出门口,驻足了片刻,趁人不注意,转身走进了边上的一条巷子。   巷子里有两个九、十来岁的小孩在玩弹石子。   假扮成丫鬟的许蕴灵换了一副妆容,看起来就像是一个普普通通的邻家姐姐。她笑眯眯地冲两个小朋友笑了笑,摊开掌心,露出了两枚银锞子。   两个男童停下手里的游戏,好奇地望过来。   许蕴灵软了语气,招招手,温柔地说:“帮姐姐传个话,这两枚就是你们的啦。”   男童互相对望了眼,谨慎地观察了一阵,见许蕴灵没有敌意,慢吞吞地走了过来,同她一样,蹲在她面前。   许蕴灵笑了起来。   巷子大隐隐于市,里头无人,外面的百姓步履匆匆,竟是没一人注意到往里看。   里面有幽幽声音,轻轻的,细细的,听不真切。   “……找境天阁的管事,说一句苏柏青的侄女有钱……不要提起我哦,说完你们就跑,记住了吗?”   ……   不到半柱香的时间,两名男童从巷子里蹦蹦跳跳的出来,等走出一段距离,然后一溜烟地往境天阁跑。   许蕴灵过了一会儿,确定两个小孩跑远了,这才不紧不慢地走出巷子,拍了拍袖子,自然地走进了茶馆,上了二楼。   一进门,背对她的清月看见是她,赶忙站了起来,心有余悸道:“大姑娘,你可算回来了,奴婢扮成您坐在这儿,一颗心都要跳出来了,往后您别叫奴婢假扮您了。”   许蕴灵笑着宽慰:“怕什么,这不是没事呢么。”   清月闻言忙不迭的又是一阵摇头,看起来依旧后怕不止。   许蕴灵不再打趣她,两个人在屏风后面换了衣裳,擦掉了脸上灰扑扑地妆容,这才重新走出来,将二楼的窗子打得更开。   许蕴灵让清月叫了壶茶水,而后好整以暇地听起了书。   几乎是下一刻,雅间的门响了两声,却没人进来。   清月去开门,许蕴灵狐疑地看了眼,嘀咕道:“这家小二的动作什么时候这么快了。”   话说着,门打开了,清月也呆住了。   许蕴灵不解地看过去,”清月,是谁——”   话音未落,她便惊讶地睁大了眼睛,脱口而出:“王王王爷?”   赵长渊抚着扇不紧不慢地走进来,听到许蕴灵惊讶到话都说不清楚的样子,不禁笑了起来,揶揄道:“几日不见,怎么见着我都不会说话了。”   许蕴灵着急忙慌地站起来,一时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摆,直直地站立着无措了会儿,忙闪到一旁,红着脸给赵长渊福了福身,请他坐下:“王爷,您请坐。”   赵长渊从善如流地坐下,抬眸看了她一眼,见她仍乖乖站着,眸光微动,似笑非笑:“大姑娘今日怎么了,这般胆小,还需得本王请你坐下吗?”   许蕴灵:“……”   既然摄政王都这么说了,许蕴灵也就不客气地坐在了一旁。   清月给赵长渊倒了茶,便同楚恒一起出去,侯在门口。   楼下说书声不停,赵长渊安静地听着,抚着扇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掌心,许蕴灵偷偷观察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问出声:“王爷,您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赵长渊淡淡地睨了她一眼,不咸不淡道:“怎么,没有事便不能来找你了吗?”   许蕴灵:“……”   王爷今儿是吃错药了么,怎么句句要怼她。   许蕴灵哼唧着小声说:“我瞧您这专程来的架势,也不像是没事啊。”   赵长渊停了抚扇的手,静静地望着她秀美的侧脸。   许蕴灵说完便一直望着大厅里说书的老头,她看了一阵,便忍不住趴在窗沿上,手背垫在下巴处,说话时脑袋也跟着一点一点的,“王爷,您是不是特别喜欢听书啊,算上这一回,咱们在茶馆见过两次面了。”   “嗯。”赵长渊心不在焉,淡淡地应了声。   他的回答有些轻,许蕴灵听不大清楚,下意识地转过头来,却直直地撞上他深邃的目光,她当即怔住,心脏不禁猛跳了一下。   赵长渊也没想到她回头的如此突然,两人四目相对,在她怔愣间,他淡淡地收回了视线,眺望下方的人群,在一片叫好声中,有点没头没尾地说道:“往后做事小心些。”   许蕴灵连忙别开头,也没听仔细他说的话,心烦意乱地点了点头:“哦。”   她盯着说书的老头看了须臾,静谧和谐的氛围在周边散开,待许蕴灵心绪平复下来,她回过味,琢磨出他的意思,猛然转身,难以置信地看着赵长渊。   她声音紧绷,有些试探有些防备,也存着些侥幸:“您,看到了?”   赵长渊眼底飞快地掠过一抹晦暗的情绪,沉吟片刻,轻描淡写道:“永宁伯府的人经过,有人朝里看了眼,楚恒帮你挡住了。”   许蕴灵自诩做得谨慎小心,不成想谢家的人居然经过。也是,许蕴纯说今日谢家的人来了许府,按赵长渊所说,那时谢家应该从许府出来,在回去的路上。   许蕴灵看了赵长渊一眼。   虽然王爷说的是楚恒,不过想也知道是王爷亲自授的意。   既然她没有逃开赵长渊的眼睛,是不是意味着他其实知道她在说什么。可是赵长渊为什么没有挑明,反而不仅帮她善后,甚至还专程过来提点她?   许蕴灵偷摸观察片刻,也无法从赵长渊身上看出分毫。王爷不想让她知道的时候,她什么也猜不出,也揣摩不透。   许蕴灵有些气馁,她趴回了窗子上,瞟了赵长渊一眼,而后俯视着楼下,声音嘟嘟囔囔,含糊地说了一声:“谢谢您。”   赵长渊端着茶盅,拿茶盖撇开浮在水面上的茶叶沫子,他垂了眼眸,长长的睫毛在他眼窝处打下一小片的阴影,也遮挡住了他眼里的笑。   他唇角浅浅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浅啜了口茶水,悠悠道:“记账,加一笔。”   许蕴灵:“!!!”   作者有话要说:   许蕴纯深沉脸:其实我就是宝石首饰真正的主人,也是男主深爱的女人。   许蕴灵: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许蕴纯:?????   === 第40章 【40】 ·   赵长渊放下茶盅, 继续听楼下老头的说书。   许蕴灵见他只管记账而后便如往常一般,没有半点替她解惑的意思。她暗暗着急,不由自主挺起了脊背, 正襟危坐。   许蕴灵纠结了半晌,终于鼓起勇气问道:“王爷, 您总是记着我的人情债, 是想让我如何还呢?”   赵长渊漫不经心地敲了敲扇子,随意道:“本王还没想好,等想好了再说吧。”   “别啊。”许蕴灵着急了,她欠的人情债自己都数不清有多少了, 等赵长渊想好了, 她恐怕都不够还的。   许蕴灵一下坐在了赵长渊的身边, 仰着巴掌大的小脸眼巴巴地瞅着他,“王爷,您现在想吧, 我能还一点是一点, 老是欠您的情,我多难为情啊。”   赵长渊垂眸看她,嗓音低沉悦耳, 反问道:“你想怎么还?”   “我?”许蕴灵一听有戏, 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蹙着眉头认真地思考。她撑着腮帮,眼珠子骨碌碌地转了两下,最后停在了楼下的老头身上。   许蕴灵灵机一动。   有了!   她兴高采烈地看着赵长渊,笑眯眯道:“我瞧王爷您喜欢听书, 不如我送您故事如何?一个人情债还一个故事,您不亏!”   “哦?”赵长渊语调微微上扬, 看着她自信的脸庞,忽然带了丝好奇,“你自己写?”   “是啊。”许蕴灵理所当然地点点头,得意洋洋的扬起了下巴,觉得自己这个主意真是棒极了,不仅满足了自己写书的愿望,还能讨得王爷的欢心,简直一举两得!   “我保准您能听到前所未有跌宕起伏惊才绝艳的旷世奇书!”   赵长渊:“……”   赵长渊终于忍不住笑了,低头正视她。   许蕴灵眨巴着眼睛,一脸地期待:“王爷,您觉得怎么样?”   赵长渊手里的扇子轻轻敲了下她的脑门,嘴角浅浅含笑,慢悠悠道:“不怎么样。”   “哎呀。”许蕴灵身子后仰了下,捂着额头,一双灵动的眼睛斜睨着赵长渊,略微不满地嗔怪,“不怎样就不怎样嘛,您怎么还动手了呢,怪疼的。”   “嗯?”赵长渊闻言皱了皱眉,在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情况下,将手里的扇子扔到了一边,伸手就要看许蕴灵的额头,“让我瞧瞧。”   “没多大的事儿。”   赵长渊的手劲近乎没有,许蕴灵其实没有感觉到很疼,之所以这么说,不过是突然莫名的娇气,如今看到赵长渊一本正经要看的样子,她忽然不自在起来,下意识就要躲。   “别动。”赵长渊一手摸着她的后颈,不容她有躲闪,一手强势地拿开她的手,面容微肃,看着她的额头。   虽然许蕴灵未曾感觉到疼痛,不过由于她的皮肤白皙幼嫩,仅是略微一碰,上面就留下了红痕,与周围的雪肤一对比,到是显得他下手重了。   赵长渊眸色渐深,喉结滚动了下,唇角不易察觉地紧绷。   “疼不疼?”   赵长渊声音轻轻的,指腹轻抚她的额,温柔的仿佛对待名贵的瓷器。   他的呼吸近在咫尺,许蕴灵额头感受到他说话时温热的气息,突然觉得额头变得滚烫起来。她僵着身子,垂下眼,长长的睫毛无措地颤动,安静的摇摇头。   赵长渊的视线逐渐下移,一下看到了她修长纤瘦的脖颈,往上是她精致的下巴,然后是殷红的唇……   赵长渊心中微微一动,松了手,稍稍离她远了些。他挪开视线,淡淡道:“没事就好。”   许蕴灵嗯了声,看也没看赵长渊,一下端起手边的茶杯,用茶杯挡住了她脸上的神情。   雅间一时静悄悄的,楼下突然传出一声惊堂木,惊醒了大堂里听书的观众,同时也惊醒了雅间里陡然陷入沉默的两个人。   赵长渊动了动,突然起身说道:“本王还有事,大姑娘请自便。”   他说着便往外走,不给许蕴灵一点反应的时间,许蕴灵回头愣愣地看着他离开,直到清月走了进来,她才恍惚地摸了摸额头。   “大姑娘,您的脸怎么这么红?”清月看着许蕴灵,关切道,“可是身子不适了?奴婢这就去请大夫。”   “不必。”许蕴灵连忙叫住清月,清咳了声,含糊道,“我身子无碍,只是方才喝了杯热茶,感觉热了些而已。”   “原来如此。”清月不疑有他,走过来要给许蕴灵添水,结果看到了桌上的一把扇子,她咦了声,“大姑娘,这是不是王爷的扇子?”   许蕴灵纳闷地看过来,而后一眼瞧见了桌面上赵长渊落下的折扇。   “王爷想来还没有走远,奴婢替您送过去——”   清月说着就要去拿扇子,许蕴灵却抢先一步,她握了握扇子,也不知出于什么心情,干巴巴道:“我去送。”   “……”清月不解地看着许蕴灵匆匆往外赶。   许蕴灵一路快走,等她来到门口,站在朱雀大街的中央,向四周张望了一阵,却发现已经找不到赵长渊的影子。   百姓人来人往,从她身边擦肩而过,许蕴灵呆立在马路中,内心流露出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怅然若失。   她叹了口气,打开看了看赵长渊这把名贵的玳瑁折扇,手指拨了拨晃荡的扇坠,自言自语道:“他走了,那就只能暂时委屈你留在我这里了。”   许蕴灵最后望了眼满是人群的朱雀大街,抬脚准备回去。   然而就在这一刻,惊变陡生!   一匹原本温顺地行走在许蕴灵身边的黑马突然发狂,眨眼间就失去控制。   黑马疯狂地甩下马背上的人,摇着马脖子剧烈地嘶鸣,四肢不安地在原地踩踏,而后两只前蹄突然对着人群抬起。   “马发狂了!”   “快跑啊!”   突变只是一瞬,大家都愣住了,这两声喊叫仿佛一记惊雷,叫醒了所有愣神的人。   周围的百姓终于意识到危机,惊慌失措地朝四周跑开,许蕴灵夹在其中,本想快点跑入茶馆,然而也不知是谁在逃跑中慌不择路地撞了她一下,竟将她朝马蹄下撞去。   “姑娘快跑啊!”   “大姑娘!”   许蕴灵被撞的脑袋昏了下,清月惊恐的尖叫让她骤然意识到什么,她猛的抬头看去,却见黑马嘶鸣着抬起了前蹄,就要朝她踩下去!   许蕴灵惊惧地睁大了眼睛!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破空声蓦地响起,一支箭羽犹如闪电般划过,竟穿过人群的空隙,带着势如破竹的刚猛霸道,洞穿了黑马的脖子!   血液飞溅,矫健高大的黑马被利箭所带来的气势定在了半空,它痛苦地抻着脖子,发出惨烈无比的嘶鸣,然而不等它挣扎,下一箭带着同样凶狠的力道紧随而至,直直射入黑马的身躯。   “砰”的一声,黑马发出最后一声嘶鸣,无力地侧翻在地上,浓稠的血液犹如溪水,在地面汇成一片。   大街上直接射杀马匹的场面过于恐怖慑人,周围万籁俱静,所有人杵在原地,惊恐地看着眼前的场景。   许蕴灵立在黑马身边,身上毫发无伤,唯有脸颊上渐上几滴温热的血液。   她看着眼前惨烈血腥的一幕,脑子里嗡嗡的。   下一瞬,一双宽厚温热的大掌盖住了她的双眼,赵长渊熟悉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   “别看。”   他的掌心下,许蕴灵的睫毛轻颤,她听话地闭上了眼睛。   赵长渊用外袍罩住她,将她护在自己的怀里,而后双手握住她的腰,抱起她转了一圈。她的双脚方抬起,红色的血液就流淌到她的脚下。   赵长渊带着她远离了路中央。   他将人放在了巷子口,却没有立马取下许蕴灵头上的外袍,他抬眼朝马路对面望去,平静无波的眼眸倏然间沉了沉,犀利的眼神宛如实质,直直地落在一个人的身上。   马路对面的人对于赵长渊的威慑无动于衷,他甚至斯文地笑了笑,最后竟朝着两个人的方向走了过来。   许蕴灵方才收到了惊吓,但此刻已经恢复过来,她的手动了动,试图要拿掉罩在她头上的外袍,却一把被人握紧了手臂。   赵长渊在阻止她。   许蕴灵皱眉,正想问到底什么情况,一道陌生男人的声音突然响起。   “王爷,您当街射杀马匹,恐怕不大好吧。”   来人语调慵懒,透着股漫不经心,然而在这股懒洋洋的劲儿里,许蕴灵却从其中听出了一丝异样。   这人似乎和赵长渊有点不对付。   许蕴灵一动不动,安静地听着身边的动静。   赵长渊敛眉,平静道:“那么,李大人想如何呢?”   “呵。”李大人温和的笑了声,谦卑道,“王爷您是圣上的亲叔叔,而下官不过是圣上点的首辅,与您比起来,当不得什么,自然也谈不上下官想如何。”   李显文两手互相揣着,眼神暗暗从赵长渊怀里的人身上掠过,而后拱了拱手,话锋一转,不疾不徐道:“只是下官方才经过,看到了王爷射杀马匹的一幕,觉得王爷手段过于直白了些。您久经沙场,见惯了杀戮残虐之事,但京都不比战场,百姓也不同于蛮人残忍,王爷您就算为了救人,也不该让寻常百姓陷入恐慌之中。您名声有损,圣上也为难啊。”   李显然动作虽然尊敬,可话中却在影射赵长渊手段残暴,视京都百姓为草芥,差点置他们于危险之中。   赵长渊沉默着不说话。而在他胸前的许蕴灵听到首辅两个字,呼吸一窒,瞪圆了眼睛。   首辅?这个人是李显文?   小书里赵长渊的政敌,最后差点杀了他的那个人? 第41章 【41】 ·   朱雀大街上引起的恐慌渐渐平息, 受到惊吓的百姓终于回了神,心有余悸地指着躺在血泼中的黑马悄声说着什么,也有人从旁路过, 眼神有意无意地朝巷口的人看过来。   李显文依旧从容笑着,他扭头往外看了眼, 提醒道:“王爷不打算派人清理一下吗?大家伙可都看着。”   李显文回头, 看着赵长渊微微一笑:“王爷在闹市区众目睽睽下杀马,若是传出去,恐怕有损王爷的威名,还是早些处理干净吧。”   赵长渊的目光静静地落在了李显文那张略微斯文瘦弱的脸上, 眸光微动, 李显文满脸恭敬, 面对他时神色从容不迫。只是他说的话,可不显得恭敬。   赵长渊面上喜怒不辨,淡淡道:“首辅大人在教本王做事?”   李显文垂下眼睛, 拱手行礼:“下官不敢。”   “不敢?”赵长渊看着他, 饱含深意道,“本王看你挺敢的。”   李显文脊背挺直,垂了头, 平静道:“王爷您言重了。”   赵长渊注视着他, 没有开口让李显文免礼的打算。李显文一直保持着姿势不动, 良久,才听到他唤了一声楚恒的名字。   赵长渊言简意赅地吩咐:“弄干净。”   楚恒领命,抬手一示意,隐在附近的王府侍卫沉默且迅速地围拢在一起, 手脚麻利地清扫朱雀大街上的痕迹,赶在百姓报官之前, 将街上的污秽清理干净,同时不动声色地安抚了围观的百姓。   而在巷子里,李显文的姿势仍没有变换过,只是垂下的脖颈似乎往下了点。赵长渊不说话时不怒自威,李显文面上镇定,可瞧不见赵长渊的神情,他不由蹙了蹙眉。   一直到楚恒收拾干净,赵长渊才淡声道:“李大人,把头抬起来吧。”   李显文抬头的动作有瞬间的凝滞,他很快掩饰了过去,再抬眼时,他假意不经意地从许蕴灵身上掠过。   许蕴灵的手里有一把玳瑁折扇,李显文的目光定了一秒,随即若无其事地收回。   他拱了拱手,敛了一丝锐气,平和道:“既然王爷将黑马处理妥当,那么下官是派不上用场了。下官先行告辞。”   “也好。”赵长渊颔首蓦地说道,“李大人早先回去,街上就会太平许多,亦不会再发生别的惊变。”   “……”李显文定定地看着脚下的地面,假装没听懂赵长渊的意思,弯腰行了一个礼,便向外走出去。   罩在外袍里的许蕴灵一直凝神听着赵长渊和李显文的谈话,她数着李显文离开的时间,感觉外边没有旁人了,小心翼翼地揪了揪赵长渊宽大的衣袖,指着脑袋上的衣服,小声问道:“王爷,我能取下来了吗?”   赵长渊垂眸看了怀里的小姑娘一眼,觉得她难得的安分,抬手掌心摁住了她的脑袋,一本正经道:“等会儿。”   许蕴灵心中一惊,以为周围还有赵长渊的政敌,马上放下手,乖乖地不动了。   赵长渊微肃的面容缓和,带着许蕴灵往巷子深处走去,重新回到了之前的雅间。   “大姑娘!”清月已经让楚恒带回了雅间,一见到许蕴灵,便着急的要上来查看,可看到她家小姐由王爷护着,一下就停在了原地。   “好了。”赵长渊取下外袍,让怀里的人露了出来。   许蕴灵在里面闷坏了,一露出来,拍拍胸口,由衷地深吸了口气,叹道:“可差点闷死我了。”   赵长渊瞧着她仿若重新活过来的样子,不禁笑了笑。   “对了。”许蕴灵看到手里仍握住的扇子,终于想起自己跑出来的原因,“王爷,您的扇子落下了。”   她把手里的扇子递过去,抬眼瞧着赵长渊。   赵长渊却没有第一时间接过,他的眸光落在她脸上的一处位置,在许蕴灵困惑的目光中突然抬手,指腹在她左侧脸颊的位置轻轻擦过。   他的动作轻柔又飞快,许蕴灵有点懵,赵长渊已将沾血的手放在了扇子上,将东西拿了回来。   “方才害怕吗?”赵长渊看着她,目光沉静。   之前的一幕过于血腥,他不知道她会不会害怕,也不知道,若是她反应过来,射杀黑马的两箭出自他手中,也是否会对他害怕……   他心中莫名的烦躁。   许蕴灵怔了怔,对上他异常平静的神色,不知为何,突然读懂了他话中隐藏的深意。   她点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在赵长渊古井无波的目光中,笑着释然道:“原来是有些害怕的,只是后来,就不怕了。”   她扬起脸,眉眼姝丽,轻快地笑了笑,而后有些好奇道:“虽然不知道那匹马为什么会发狂,不过那两箭是王爷您射的吗?”   赵长渊一怔,他做好了她会疏离的准备,却不曾预料到,她的反应竟是这般轻描淡写。   他心下莫名松了口气,本想否认,可在她期待的神情中,竟下意识地应了声:“嗯。”   许蕴灵眨眨眼,出乎意料的用崇拜的眼神看着他,语气隐隐压着些激动:“王爷,我也想学射箭,不如哪天您教教我?”   赵长渊:“……”   *   茶馆外,就在赵长渊和许蕴灵离开一盏茶的时间后,原本已经离开的李显文重新出现在了巷子口,他负手而立,目光沉静,面无表情地看着空荡荡的巷子。   李显文看了一阵,抬头看了眼隔壁墙上挂着“茶馆”两字的旗幡,一转身,去了斜对面的醉花楼。   李显文上了二楼一间包厢,门口有两人驻守,看到李显文,垂首抱拳道:“大人,人已经带了过来。”   李显文淡淡地应了声,推门而入。   房间里郑多斌正在惴惴不安,听到开门的动静,他忙看过来,见李显文进来,郑多斌心里咯噔了一下,后背一阵发凉。   他紧张地咽了声口水,拱手行礼道:“下官参见首辅大人,不知首辅您叫下官来是所谓何事?”   李显文撩袍坐在椅子上,对郑多斌置若罔闻,仿佛他不存在似的。李显文端起桌上的茶盅,慢条斯理地吹了吹,喝了一口茶。   郑多斌这些日子因为赈灾银两的事一直躲着李显文,这会儿被单独叫过来,他一颗心七上八下的。   他忍不住偷瞄了眼这位年纪轻轻便爬上首辅位置的年轻人。   这一眼,正好撞入了李显文的眼睛里。   郑多斌抖了抖,惶恐地垂下眼。   “郑大人。”   李显文放下茶杯,杯底与桌面相磕,发出一记重重的响声,好似连同“郑大人”三个字,一起敲在了郑多斌的心上。   李显文眸光沉沉,他愠怒地看着郑多斌,开门见山道:“河安府百万赈灾银两不翼而飞,你为何隐瞒拖延不上报,如果不是汴凉知州在粮行发现了朝廷下拨的官银,你打算替你儿子隐瞒到什时候?!”   郑多斌虽然心里已经有了被质问的准备,可乍一听到,仍是胆战心惊,额上冷汗频出,磕磕巴巴解释:“下官、下官并非替犬子隐瞒,只是赈灾银两事关重大,下官本想赶紧追查其下落好将功赎罪,所以才耽误了时间……”   “呵。将功赎罪所以耽误了时间?”李显文轻哼一声,打断了郑多斌的话,没什么表情地笑了笑,幽幽道,“郑多斌,你追查银子的下落,却第一时间通知了宁王?你当我不知道吗?”   “这、这……”郑多斌心神大乱,站立的身躯晃了晃。   李显文起身,慢慢走下来,站定在郑多斌的身边,瞥了他一眼,平静道:“你真以为自己做得鬼使神差?花柳巷的美人好看吗?”   郑多斌哑口无言,他紧张地吞了声口水。李显文就在他旁边,他能感受到他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骇人的威势压着郑多斌,直将他的心防逼破。   “大人!”郑多斌一下跪俯在地,声泪俱下道,“求您救救下官吧。那么多银子,圣上知情了,定不会绕过我郑家。送美人也是逼不得已,太后说过王爷喜爱美人,下官就想死马当活马医,求王爷出手,说服王常安,帮忙找银子。下官只是走投无路了,并非想背叛您啊!”   李显文无动于衷,唯有在郑多斌提起太后时神色微动。   “太后告诉你宁王喜爱美人?”   郑多斌这会儿方寸大乱,将知道的一切和盘托出:“内子外家与周家夫人有些沾亲带故的关系。月余前周夫人从宫中回来,与内子话家常时偶然提起。所以下官便动了心。”   周家是太后的娘家,郑多斌口中的周夫人应该是太后的亲弟弟,户部尚书周坤成的夫人。   李显文心中一动,郑多斌这事儿,看来太后在其中也插了一脚。只是太后她老人家是对赵长渊不死心,竟仍想着拉拢他。   “大人,下官真不是想背叛您。”郑多斌见李显文没有动怒,以为自己的坦诚有了效果,恳求道,“求您帮帮我,您帮我郑家这一回,您有什么事尽管吩咐,只要下官办的到,下官定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李显文垂眸看了地上的人一眼,心念一动,原本要说的话悉数换了,他不疾不徐道:“想救你就必须找到官银,我暂时是没有法子,不过倒是有个人,也许能说动摄政王。”   郑多斌不解,却抬头充满希望的看他。   李显文坐回椅子里,手指一点一点敲击着桌面,慢悠悠道:“至于这个人能不能说服,就看你的本事了。”   郑多斌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急急忙忙道:“是谁?”   “京都三大营总督,许康辉。”李显文透过窗柩的缝隙,望向对面的茶馆,意味深长道,“英雄难过美人关,咱们王爷对总督家的女儿似乎有些看重……”   李显文点到为止,郑多斌琢磨了一下,眼里迸发出一道光,“下官明白了。”   郑多斌很快离开,李显文靠在椅子里,好整以暇地望着茶馆门口出现的两个人,唇角扬起,眼中满是轻蔑。   人一旦有了软肋,便会脆弱的不堪一击!   茶馆外,许蕴灵和清月一起上了马车,驶向许府。   赵长渊目送她的离开,很快王府的马车就到了门口,挡住了周围所有的视线。   楚恒落后一步,在赵长渊上马车时,突然低声询问道:“王爷,大姑娘哪儿,需不需要属下派人保护?”   赵长渊偏头静静地看了他一眼。   楚恒一惊,自知失言,忙低下头,“属下多嘴了。”   赵长渊坐进马车,闭目养神。马车慢慢离开朱雀大街,直到停在了永乐巷的宁王府门口。   赵长渊没有动作,楚恒规矩沉默地守在一边,良久,他听到马车里赵长渊磁沉的嗓音响起:“叫蝶影来我书房……” 第42章 【42】 ·   许蕴灵坐着马车回到了许府, 一跨进大门,就见管家躬身迎了上来,恭敬道:“大姑娘, 老夫人在慈安堂等您。”   许蕴灵略一思索,便知道老夫人要找她干什么了。八成因为永宁伯府的人今日来许府兴师问罪, 而她这位“罪魁祸首”正巧不在。   老太太估计不高兴, 这会儿让她过去,铁定是要拿她的错处。   许蕴灵颔首应了声,勾起耳边垂落的发,抬脚朝慈安堂走过去。   慈安堂内, 只有许康辉父子不在, 许老夫人正襟危坐, 手里捻着一串宝宁寺求的佛珠,面色铁青。旁边苏氏和许蕴纯正柔声和她说着什么,看神情似乎是在安抚老夫人。   许蕴灵进来, 所有人都朝她看过来, 她走上前去,柔声道:“祖母,您找我?”   许老夫人没说话, 手掌重重地拍了下案几, 佛珠磕在桌面上, 发出清脆的声响,她轻哼道:“你还知道回来啊。”   老夫人怒气不小,苏氏见状连忙安抚:“老夫人,您别生气, 小心气坏了身子。”   许蕴纯点头,接着苏氏的话附和道:“是啊, 祖母,这种小事不值得您生气,您的身子最要紧。”   “你们有心,记得我身子不好,可偏偏有些人不知分寸,胆大包天,冲撞贵人不说,竟然还敢隐瞒,装得若无其事,真当我这个老妇又聋又哑不成?!”   老夫人盯着许蕴灵语气不善,就差指名道姓说是许蕴灵了。   许蕴灵扫了眼许蕴纯,而后看着老夫人,不按常理出牌,无辜道:“老夫人,您是在骂我吗?”   “……”老夫人让许蕴灵的直白噎了噎,她本来有一肚子的气,却没有料到许蕴灵竟不给她留点面子,当众说了出来,那肚子气瞬间像戳破的气球,一下瘪了。   “大姐姐,责之深爱之切,您怎么能理解成祖母在骂您呢。”许蕴纯一副长辈的模样责备许蕴灵,“大姐姐,您实在是不懂事,寒了祖母的心。”   苏氏神情凝重地补充:“大姑娘,永宁伯府已经派人告知了老夫人,你昨日与谢家小姐起了冲突,害得人家好好的姑娘得了怪病。永宁伯府是什么人家,大姑娘,你是要陷咱们许府于不义啊。你让老爷如何面对永宁伯?”   苏氏和许蕴纯两个人你说一句,我说一句,直接把许蕴灵描述成了不知好歹的恶霸形象。   许蕴灵静静地看她们表演。   苏氏和许蕴灵似乎永远也学不乖。   “甭说那么多了。”老夫人下了定论,“大姑娘明日去永宁伯府负荆请罪,直到谢家小姐原谅你。无论你用什么办法,若是不原谅,你就同蕴凡一起去庄子上面壁思过。”   苏氏和许蕴纯听到老夫人的话,眼底同时幸灾乐祸。   许蕴灵笑了笑,轻轻吐出两个字:“我不。”   许老夫人:“!”   许老夫人面沉如水,直呼全名:“许蕴灵,你莫不是要忤逆祖母不成?”   许蕴灵摇摇头:“祖母,蕴灵并非要忤逆您,只是希望您能听听蕴灵的解释,而不是只听一家之言,偏信了旁人的话。”   “大姐姐,你不要狡辩了。”许蕴纯立在老夫人的身侧,除了面对她的许蕴灵,其余人看不到她脸上的笑容,“你推了谢小姐是不铮的事实,谢小姐受到刺激也是因为你的话,大姐姐,你如何能理直气壮地站在这儿说与自己没有关系呢。”   “纯儿说的不错。”苏氏附和道,“永宁伯夫人亲自上门来问罪,大姑娘你要如何解释?”   许蕴灵对煽风点火的两个人如若无睹,只是对许老夫人说:“祖母,孙女推了谢家小姐并非故意,而是因为谢小姐趁我不备伤害我,我不得已作出的反击,这件事有宝宁寺的小师傅作证,出家人不打诳语,祖母不信可以派常嬷嬷打听打听。至于谢小姐受刺激,其实是二妹妹有意无意在谢小姐面前提起她中秋之夜的事。”   “而且,孙女肩膀上有谢小姐用香烛伤我的伤疤。”许蕴灵不紧不慢道,“您也可以让人检查一番。”   一听许蕴灵有伤,许老夫人皱起了眉。   今日谢家的人上门发了好的脾气,直言许蕴灵在宝宁寺故意伤了谢端宜。老夫人在寺庙时无人告知她这件事,直到听闻永宁伯府人的言辞,震惊得哑然。   只是那时她想当然地认为是许蕴灵伤的谢家小姐,难不成其实谢家也撒了慌?   老夫人瞧了眼许蕴灵,觉得她镇定的样子也不像是在说谎。   老夫人有点摇摆不定:“你说的可是真的?”   许蕴纯一见老夫人有动摇的迹象,乘胜追击地说道:“祖母,大姐姐最擅长阳奉阴违,您别……”   “住口!”门口一声斥责,顿时打断了许蕴纯的话,许康辉怒气冲冲地迈过门槛,沉着脸朝许蕴纯走来。   屋里所有的人都被吓了一跳,不知许康辉发了这么大的脾气是为了何事。   “这是怎么了?”老夫人捂住心口后怕道。   许康辉缓了神情,护在许蕴灵的身前,面对许老夫人说道:“母亲,你不要听信旁人谗言,儿子已经听说了永宁伯府的事,这件事和灵儿没有关系。”   老夫人半信半疑:“可是永宁伯府亲自过来……”   “母亲,我一早便收到了消息,派人查了一番。”许康辉解释道,“是谢家小姐心生歹意,突然想要伤害蕴灵。谢小姐心术不正被人发现受了刺激,是她咎由自取,我许家虽不是什么世家大族,但也不能任由他们欺负。”   “至于蕴纯说的……”许康辉眯了眯眼,对躲在老夫人后面,垂着脑袋的女儿,突然觉得陌生起来。   他想说些重话,可瞧见许蕴纯的面容,心仍是软了软,到底是宠爱了多年的女儿。他语重心长道,“蕴纯,爹爹虽不知你为何变得如此,但爹爹不希望你变成第二个蕴凡。”   许康辉不忍说重话,只点到为止。但听在许蕴纯的耳朵里,犹如一记雷击,狠狠震了震她的心灵。   许康辉竟然拿许蕴凡和她比,许蕴凡怎么配!   许老夫人从许康辉的话里回过味来,看了许蕴纯一眼,皱眉道:“蕴纯可是做了什么?”   许康辉下颚紧绷,注视着许蕴纯,良久,避重就轻平静道:“母亲,这件事就此作罢,您不必再管了。”   许康辉语气虽平静,可出口的话却不容人反驳。   许老夫人沉默了片刻,明白自己似乎是受了蒙蔽,只是这会儿她有点拉不下面子。   半晌,许老夫人叹了声:“我果然老了,既然如此,那便交由你这个当爹的处理吧。”   许老夫人抬了抬手,“常嬷嬷,扶我回屋歇息。”   “是。”常嬷嬷恭敬地扶住许老夫人。   许老夫人离开慈安堂回了里屋,外边就剩下三个人。   许康辉的目光一直牢牢地盯住许蕴纯,沉声道:“蕴纯,你别让爹失望。”   许蕴纯抿了抿唇,却没有抬头与许康辉对视。   只是垂下的手悄无声息地攥成了一个拳头。   许蕴灵与她做对就罢了,为何如今父亲彻底偏向了许蕴灵?!   许蕴灵一个配角,怎么可以有资格抢她的宠爱。父亲、祖母、摄政王……所有人最喜欢的人是她,绝对不是许蕴灵!   许蕴纯眼底闪过一丝阴骛的光芒。   许康辉见许蕴纯咬着唇不出声,暗叹了声。   二女儿前几年宠了些,一时半会难以转变过来,往后需得慢慢教导。   于是许康辉不再责备许蕴纯,转而看向一旁努力缩小存在感的苏氏,刚放下去的眉头一下又皱紧了。   苏氏就没有许蕴纯的待遇了。许康辉如今看苏氏有些烦心,他不耐道:“你若是管不好这个家,便不要管了。”   许康辉此话一出,苏氏又是一阵忐忑和气闷。   都怪许蕴灵这个小贱蹄子!   苏氏差点咬碎了牙,却又不得不说一声“是”。   许康辉本就不欲家中太多纷争,只觉得此刻众人将他的话听进去了,想来也能消停下来,让他耳边清静点。   他想了想,面对许蕴灵,手搭在她的肩膀上,像是在传达一些安慰:“谢家的事,你表哥一早就将事情告知了我。”   许蕴灵心中微动,若有所思:原来是表哥,难怪她的便宜爹立场如此清晰。   现在看来,许康辉对姚家的态度缓和了不少,至少和永宁伯府比起来,他偏向了姚家。   诸暨市许康辉说着停顿了下,慢慢收回手,看了众人一眼,有些警告地说:“我希望家中往后不要再出现这般争吵,惹得家宅不宁,母亲都不得轻松。谁若是再惹事,谁就给我滚到庄子上去。”   许康辉这话不仅是对苏氏和许蕴纯说的,许蕴灵在一旁,能明白其中包含了她。   她看了眼许蕴纯,见她面无表情,心中略感遗恨,许康辉的愿望注定要落空了。   不过即便她心中如是想着,面上乖巧应了:“女儿知道了。”   有她起了个头,苏氏随后也应了声。许蕴纯在最后面,过了须臾,才听到她垂首轻轻说了一句话:“女儿知道了。”   得了所有人的保证,许康辉略感满意,觉得解决了所有的事。他面色稍缓,“知道就好。”   “对了。”许康辉说完又想到一件事,转而对苏氏说道:“母亲的寿诞就在下个月,你好好准备。”   苏氏听闻老夫人的寿诞,一颗心顿时又活络起来。   她已经在许康辉面前跌了印象,万万不能在老夫人的寿诞上出差错。   这一次她一定要让全府上下的人都满意,绝不能失了管家的权利。   至于许蕴灵,她一定要将她的风头狠狠的压下去,让老爷再也看不到!   作者有话要说:   过渡章。   抱歉,当了一天伴娘更新晚了。   留言发红包。   大家新年快乐! 第43章 【43】 ·   接下里的几天, 苏氏着手张罗起许老夫人的寿辰。   许老夫人久不在京都,因此与京都城各个府里的夫人小姐不甚熟悉,苏氏这一回为了博取许老夫人和许康辉的好感, 特地花费了不少心思与一些府里的夫人联络感情,送了不少请帖。   只是她姨娘的身份到底在那摆着, 送出去帖子的人家, 家世和官职都与许家差不多水平,至于那些高贵的宗亲诰命,她是够不上的。   苏氏坐在花厅里绞尽脑汁,这时, 柳叶匆匆走了进来, 招呼花厅里清扫的丫鬟出去, 她快步来到苏氏的身边。   苏氏见状,神色一正,不由自主地压低了嗓音:“可是出了什么事?”   柳叶道:“苏柏青来了, 在后门等着。”   “什么?!”苏氏惊得差点失态, 她一下抓住了扶椅的把手,又气又怒道,“他又来干什么?!”   她几天前已经给了苏柏青几万两, 为此她甚至拿了姚氏的嫁妆, 苏柏青这是一辈子赖定她了不成?   苏氏果断道:“就说我不在, 让他过几日再来。”   “可是……”柳叶为难道,“苏柏青说您不出来,他就赖在许府大门,你什么时候回来, 他就什么时候走。”   这个无赖!   苏氏为了许老夫人的寿辰忙得焦头烂额,偏生苏柏青越来越不安分。可放任他不管, 也不知他会作出什么事情来。   苏氏咬牙道:“我过去见他一面,你帮我看着点人。”   许府后门处,苏柏青熟门熟路地等在外面,一看到苏氏过来,苏柏青眼皮懒懒地撩起,不快道:“这么久,是不是在想法子对付我啊?”   苏氏不欲与他有口舌之争,忍气直接道:“我已经给你了好几万两银子,你能不能别来找我了。”   “我什么时候答应过你不来了。”苏柏青轻慢地笑了声,慢吞吞地站直身子,有恃无恐道,“你姓苏,我是你血脉相连的亲哥,就凭这关系,你也别想断。”   “废话少说。”苏柏青瞬间变脸,不耐道,“上次的银子没了,再给五千两。”   苏氏一听到苏柏青的来意,一颗心如坠深渊,难以置信地看他:“这才几天,你又输没了?!”   那可是四万两!!   苏氏又气又恨,苏柏青执迷不悟,按他的赌法,她迟早有一天也会和苏家一样,被他吸光血。   苏氏心烦意乱,狠了狠心说道:“我所有的银子和首饰都给你了。你就算管我要我也没有。”   苏氏以为苏柏青会知难而退,哪里料到他竟是不怀好意地笑了笑,一字字道,“你没有,但是蕴纯有啊。境天阁的管事都同我说了,花柳巷对面水粉胭脂铺子的老板,可是我的好侄女。”   苏氏闻言却是满脸震惊:“蕴纯?”   她怎么不知道蕴纯手里多了一间铺子?   可是看苏柏青的样子,也不像是胡诹的。   “蕴纯小的时候,我这个当舅舅的待她也不薄,如今舅舅落了难,她当侄女的,情理之中该帮衬舅舅一把。”苏柏青大言不惭,继续道,“你去把她叫来,我亲自同她说。”   “不成!”苏氏想也不想就拒绝。   苏柏青眯了眯眼,渐渐失去了耐心。这时,有一道声音在不远处响起。   ”娘,舅舅,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许蕴纯出现在后门外面,正奇怪地看着互相僵持的两人。   “蕴纯你来了啊。”苏柏青看到许蕴纯,大喜过望,连忙走过去,苏氏阻拦不及,眼睁睁看着苏柏青来到了许蕴纯的面前。   许蕴纯疑惑:“舅舅?”   苏柏青搓搓手,讨好的笑了两声:“舅舅手头紧,来找你娘借些银子,但你娘正巧也不够……”   停顿了下,苏柏青腆着脸又道:“蕴纯啊,舅舅听说你开了家铺子,想来手头充裕,舅舅能管你借五千两吗?”   许蕴纯懵了一懵,心里顿时咯噔一下,手里的帕子忽得绞紧。   苏柏青怎么会知道她有一家铺子?!   许蕴纯扯出一抹僵硬的笑容:“舅舅你在说什么,纯儿怎么听不懂,我何时多了一家铺子?”   苏柏青当她不乐意,故意糊弄他,于是微微拉下脸:“蕴纯,舅舅都知道了,你在花柳巷对面有家铺子店,你小时候舅舅对你也不错,蕴纯,做人不能忘恩负义啊,咱们可是一家人。”   “苏柏青,你不要纠缠我女儿!”苏氏见苏柏青开始纠缠许蕴纯,当即挡在她身前,警惕道,“你离蕴纯远点。”   苏柏青见母女两个对自己避之不及的样子,终于失去了耐心,冷笑一声,“好啊,你们发达了就看不起我这门穷亲戚,蕴纯,你恐怕还不知道你娘是什么人吧,我告诉你……”   “你胡说八道什么!”苏氏慌了神,直接打断苏柏青,“有什么话改天再说,你的事我会想办法的。”   苏柏青拒绝:“不行。你们推三阻四的当我不知道你们心里的想法,你没有,蕴纯总该有的,让她拿出来。”   苏柏青说着去看许蕴纯,上下打量了两眼,意味深长道:“蕴纯,舅舅也是被逼无奈,你铺子的生意舅舅看过了,五千两你拿得出来。”   许蕴纯让苏柏青的眼神看得后背一凉。   苏柏青已经去找过她的铺子了?!   上一世的时候,苏柏青虽然也嗜赌,可没有找上过许家,到了这一世,他怎么就出现了,甚至还盯上了自己。   他是怎么知道自己有铺子的?   许蕴纯心慌意乱,面上却维持镇定。   “舅舅,你要银子我们不是不给,只是数额颇大,我和我娘一时半会确实拿不出来。不如等几日,我和娘亲筹集了银子,在通知你。”   许蕴纯没有直接承认铺子的事,只柔声安抚苏柏青。   苏柏青已然是赌急了眼,上一世她不知道他的结局,可这一回,他找上了自己,想要摆脱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赌徒犹如疯子,被逼得走投无路了,谁也无法预料他们会做出什么可怕的事来。   苏柏青闻言神情略微松动。   这话若是换苏氏说,他是不信的。许蕴纯的话,她手里有店,跑也跑不到哪里去,她要是骗自己,他就上店里直接闹事去,这侄女瞒着许家开店,想来会息事宁人。   苏柏青思索了片刻,点头说:“既然是蕴纯你说的话,舅舅暂且信你一回。不过舅舅提醒你,你最好快点,不然舅舅是等不及的。”   许蕴纯压着心里的愤怒,微笑道:“舅舅您放心吧,纯儿不会食言的。”   “那就好。”   苏柏青见要银子的事情尘埃落定,心中不由得意。   镜天阁的管家果然说的不错,她这个侄女手里有钱。   苏柏青暗暗打起了如意算盘。   看来往后他妹妹没钱,只管叫侄女拿出来便可。   苏伯清这会儿一时半刻拿不到银子,于是挥挥手,通体舒畅地离开了许府。   许蕴纯和苏氏听他哼着小曲离开,面色顿时难看。等人不见了,苏氏一把拉过许蕴纯,连忙道:“蕴纯,你舅舅已经赌疯了,我们不能再纵着他了。”   许蕴纯听苏氏主动提及,皱眉埋怨道:“娘,你不觉得说这话已经晚了吗?你当初为何要帮舅舅?你若是不帮,不就没有现在的事了吗?”   许蕴纯一想到一切都是苏氏搞出来的麻烦,烦躁地抽回手。   苏氏手中空空,有片刻的呆滞,下意识地辩解:“可是,他是你亲舅舅,我……”   “好了别说了。”许蕴纯满脸不耐地打断,“现在你说这些有什么用,还是赶紧想办法摆脱舅舅。我可不想一直让他纠缠。”   尤其花柳巷的铺子,那是她为自己准备的退路。这铺子是她费尽心思挖过来的,真情实感地费了不少功夫,不能让苏柏青毁掉。   苏氏看着发脾气的许蕴纯,心里也不知怎么的,突然生出点陌生来。   她心中一动,想到了苏柏青说的花柳巷属于许蕴纯的铺子。   “蕴纯,你舅舅方才说的可是真的?”苏氏缓了语气,追问道,“你真的在花柳巷开了铺子?你哪里来的?”   许蕴纯眼神一凛,抬眼见苏氏探究的目光,躲闪着敷衍:“我哪有什么铺子,都是舅舅乱说的。”   “可是……”苏氏仍觉得奇怪。   许蕴纯不愿意再听苏氏继续问下去,于是直接道:“娘,当务之急是如何摆脱舅舅,你不要说些莫须有的话了。”   许蕴纯抗拒的明显,苏氏心下存疑,只得先按捺住,接着她的话说:“可你舅舅不拿到银子绝对不会善罢甘休,我们要如何摆脱?”   许蕴纯拧眉沉思道:“这一次我们得先安抚舅舅,等后面再想办法。只是他索要金额不小,娘与我手里都没有……”   许蕴纯不打算从铺子里拿出五千两来。苏氏已经起疑了,若她真拿出来,后续麻烦一堆。   许蕴纯想了想,心里有了主意:“娘,咱们手里没有,有一个地方有。”   苏氏赶紧问:“是哪里?”   许蕴纯定定地看着苏氏,清晰道:“库房里的嫁妆。”   苏氏顺口道:“库房里只有姚氏的嫁妆。”   话音刚落,苏氏心猛地一跳。   姚氏的嫁妆很少有人知道放在哪里,她记得自己没有同许蕴纯说过,她是如何知道的。   难不成苏柏青说的是真的,蕴纯真在外面有铺子,可她瞒着自己是为何?   苏氏一时脑子里全是疑惑,她望着面前再熟悉不过的人,原本消下去的陌生感再次涌出来。   她还有多少事,是自己不知道的。 第44章 【44】 ·   姚氏去世后, 库房的钥匙尽数在苏氏的手里。当天傍晚,趁着府中无人察觉,苏氏和许蕴纯悄悄摸进了库房。   姚氏当年的嫁妆有六十四抬, 苏氏和许蕴纯做贼心虚,两人心里又都各自藏着事, 所以并未仔细挑选, 粗粗捡了两对翡翠耳坠、四对绿松石戒指这等小物件便出了库房。   翌日,许蕴纯瞒着苏氏偷偷去了花柳巷的水粉胭脂铺子。   铺子距离花柳巷不远的距离,往日因巷子里姑娘时常光顾,店铺门面虽小, 生意倒是挺红火。   许蕴纯因为苏柏青辗转反侧了一晚上, 第二天起来后她依旧心神不宁, 于是便寻了个机会出了门,来到了这里。   她蒙着面纱挡住了容貌,坐在后堂细细询问了一番掌柜最近店里可有异常, 有没有看到苏柏青, 得到否定的答案后,许蕴纯松了口气,但同时, 她心底愈发的疑惑和不安。   这家铺子, 就连掌柜的都不知晓她真实身份, 苏柏青是如何得知的?   许蕴纯挥挥手,掌柜立马领会,默默告退。只余她独自一人坐在房中,拧眉苦苦思索。   当初她发现自己重生后, 便发誓要逃离赵长渊的魔掌,于是给自己留了两条退路:   一是嫁给元浩存, 以拦住赵长渊强取豪夺的手段。二是以偷梁换柱的方式,用姚氏不起眼的一处门房换了这间店,又用剩下的银子做起了生意,以防第一步不成,第二步她可以离开京都,去一个无人能找到她的地方好好生活。   可是现在,她留的后手竟让苏柏青发现了,就连苏氏也对她起了疑心。   许蕴纯坐立难安,脊背一阵阵的寒意冒出来。她觉得自己好似被一双眼睛盯上了,她在明,那人潜伏在黑暗中,监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也许就如此刻,她在铺子里,那人也能掌握她任何的行踪轨迹。   这个念头一经冒出,许蕴纯立顿时坐立难安,匆匆从铺子里跑了出来,一路避开人多眼杂的地方,在京都绕了些路才回到许家。   她从马车下来,脚刚落地,一抬眼,却见苏氏立在门口静静望着她,也不知看了多长的时辰。   许蕴纯一惊,让苏氏吓了一跳,不由捂住心口道:“娘,你在门口做什么?”   苏氏目光复杂地看着她,嘴上却说:“娘有些事情找你,见你久不回来,于是来门口瞧瞧。”   原来是这样。   许蕴纯心上的石头落地,她长长松了口气,问道:“什么事情?”   苏氏暂且按下所有的心思,拉过许蕴纯往里走了些。等门房听不到,她凑近了委婉道:“你祖母快要过寿辰了,府里该邀请的客人娘请了不少,只是有些却不那么方便拜访……禾郡王妃喜欢你,不如你去拜访,送张请帖。”   “我去请郡王妃?”许蕴纯微微皱眉,“可单一个郡王妃来,也不大好吧。”   反倒像是怠慢了郡王妃。   “你只管请动郡王妃,别的由娘来想办法。“苏氏顿了顿,略有深意地说,“老夫人好面,若是娘亲这一回宴席办的好,往后也许不用再看许蕴灵的脸色行事。而且你与元小郡王的婚事,也谈得上门当户对。”   许蕴纯看了她一眼,在苏氏一脸期盼中,渐渐读懂了她的意思。   苏氏的身份地位始终犹如一条天堑横亘在她与世家之间。因为她是姨娘,所以无法接到上层圈子的夫人,送不出一张请帖。甚至因为她姨娘的身份,就算她嫁给了元浩存,最后仍会给人留下闲谈的话柄。   元妍希春日宴上对她转变的态度就可窥见一番。   思及此,许蕴纯不甘地咬了咬唇。   嫡庶之别,她永远比许蕴灵矮一等,元妍希的态度如此,她爹的态度如此,还有老夫人,竟说什么让她跟许蕴灵学规矩,简直笑掉大牙。   她绝不能让人踩到她的头顶上。   “蕴纯,娘办好了事,哄的老夫人和老爷开心,正妻之日指日可待。”苏氏再接再厉道,“娘和你都不必受许蕴灵那小贱人的气。”   许蕴纯动摇了,她思忖片刻,慢慢点头:“好。”   但许蕴纯并没有直接找到禾郡王妃,而是通过元浩存将请帖递了过去,没过两天,元府回了消息。   听闻禾郡王妃会大驾光临,苏氏顿时大喜,立马吩咐柳叶将其他高门夫人的请帖一并发出去,然后又像无意般,和对方府里的管事提了一嘴,禾郡王妃也会到。   于是没几天,借着禾郡王妃的名头,苏氏请到了好些夫人。   许蕴灵听到消息时,正在扶风苑认真写话本,听完水兰的事无巨细地汇报,她笑着放下笔,煞有其事地评价了一句:“原来脸大是可以遗传的啊。”   水兰一头雾水:“大姑娘,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许蕴灵笑笑,撑着下巴思索了一番,抬眼问道,“水兰,苏姨娘有没有给忠国公府发请帖?”   水兰摇头:“奴婢问过了,没有。”   “没有么。”许蕴纯若有所思,随后吩咐说,“用我的名义,给舅母发一份请帖,我们与忠国公府久不走动,此次祖母寿辰机会正好,可以拉近与忠国公府的关系,想来爹爹也是愿意的。”   水兰应了,出门安排请帖去了。   许蕴灵写的话本断了思路,一时半会继续不下去,清月来了屋里,走进了低声说:“大姑娘,表少爷来了消息。”   “哦?”许蕴灵来了精神,“表哥说什么了?”   清月道:“苏家大爷昨日又去了如意当铺,当了几对戒指,然后又去赌了。”   又去赌了。   许蕴灵暗自轻啧了声。   一旦被苏柏青这种赌棍赖上,苏氏母女就别想过太平日子。   许蕴灵瞧了眼天色,转头对清月说:“走,随我出府逛逛。”   许蕴灵说是逛,实际目的很明确,她直奔朱雀大街上的如意当铺。   不过在去当铺的路程中,发生了点小插曲,许蕴灵遇上了出门散心的元小郡主,元妍希。 第45章 【45】 ·   许蕴灵有些意外会在朱雀街上撞见元妍希, 她仅怔了一瞬,垂下眼眸恭敬地行了一礼,温声道:“郡主。”   元妍希却没有任何反应。   许蕴灵心中奇怪, 平静地抬眸,却见元妍希冷着一张脸挡在她身前, 审视的目光颇有些针锋相对的意思。   许蕴灵:?   她没的罪过这位小郡主吧, 怎么用看仇人一样的目光看着她。   元妍希半天不开口,许蕴灵识趣地不往枪|口上凑,福了福身,准备饶开她。   “你站住。”   元妍希终于出声, 只是语气十分冲人, 她眸光不善地盯着许蕴灵, 生硬问道:“姑娘这是去哪儿啊?”   许蕴灵莫名其妙,难得好脾气地停了下来,语气平和道:“随便走走, 郡主, 您叫我是有事情吗?”   元妍希抿着唇,也不言语,只眉间的烦躁愈盛。   她本事并不是要找许蕴灵什么事, 之所以将人叫下, 仅是因为她姓许。   元妍希现在不耐烦看到许家人。   她今日在禾郡王妃的房中看到了许家拿来的一张请帖, 询问之下才知道是许老夫人的寿诞即将来临,许蕴纯委托了元浩存邀请禾郡王妃前去参加。   若是以前,元妍希不会觉得有什么问题,但自从她知道许蕴纯的生母是许府的姨娘, 而她本人却在外面以嫡姑娘自居,元妍希对许蕴纯的感官非常不好。   尤其想到春日宴的一出, 许蕴纯害人结果自己闹了笑话,她不过是袖手旁观没有帮忙,却让元浩存不分青红皂白地训斥了一番。   元妍希想想心里就膈应。   她与元浩存兄妹关系亲近,从小到她哥哥何时对自己发过这般的脾气,都是因为许蕴纯这个小骗子,她哥才会对她冷淡起来。   如今许蕴纯拐骗了她哥哥不说,就连她的母亲也要哄骗过去。她为了哥哥没有将许蕴纯的身份抖露给母亲,反倒让许蕴纯借机顺竿子往上爬了。   她母亲堂堂宗亲郡王妃,竟被一个姨娘生的骗去参加什么寿辰,传出去让旁人如何看他们郡王府。   她欲图阻止,结果撞见了来请安的元浩存,两个人在禾郡王妃面前并未表现出异样,但出了郡王妃的屋子,立马吵了起来。   元浩存铁了心要娶许蕴纯,即便她是姨娘之女也没有关系,元妍希无可奈何,但一想到许蕴纯往后要顶着“嫂嫂”的名头在她跟前晃,她气得直接甩了元浩存脸色,从郡王府跑了出来。   好巧不巧,她正在气头上,却让她遇到了许家的人。   即便许蕴灵不是许蕴纯,但她姓许,元妍希就忍不住要迁怒。   元妍希冷哼一声,郡主架子摆得十足:“怎么,没有事情本郡主就叫不得你了?你们许家姐妹一个两个到底哪里来的依仗,一个脸皮厚,一个走个路都不将本郡主放在眼里。”   许蕴灵:???   许蕴灵让元妍希的一通指责弄懵了,她不禁开始反思,最后也没发现自己有哪里得罪元小郡主的地方。   怎么自己走个路就变成她不将人放在眼里了。   简直冤枉。   许蕴灵无言以对,元妍希仿佛通过她的沉默得到了答案,一时怒气难消,自说自话道:“被我说中了没话说了吧。许蕴灵,本郡主思来想去想不通,你妹妹许蕴纯到底有什么自信,一个庶出的女儿竟敢邀请我母亲……”   元妍希喋喋不休,忿忿不平,许蕴灵从她的只言片语中总算明白过来,小郡主是将她当成了许蕴纯的出气筒,正往她身上撒气呢。   许蕴纯的自信哪里来的,当然是凭借脸和苏氏的遗传。   许蕴灵默默的想。   她看了一眼独自沉浸在气愤中的元妍希,眸光一闪,顿时计上心头。   “郡主。”许蕴灵平静地打断了元妍希的不满,在她愤懑的目光中,微微一笑,柔声道,“您如果有什么话,不如当面与二妹妹交谈。我身上还有二妹妹嘱托的事,不便在此逗留。”   一听到许蕴纯有交代,元妍希下意识地追问:“许蕴纯托了你什么事?”   “这个……”许蕴灵面露为难,“是二妹妹的私事,蕴灵实在不方便透露。”   停顿了下,许蕴灵故作生怕走不掉的样子,赶紧道:“如果郡主您没有别的事了,那么我先行一步。”   许蕴灵朝元妍希示意了一下,抬脚往如意当铺的方向去。   元妍希望着许蕴灵离开的背影,心底蓦地一动。   许蕴纯能托什么事情给许蕴灵……   元妍希定定地看了会儿,趁许蕴灵没有发现,随后跟了上去。   没一会儿,许蕴灵和清月走进了如意当铺。   当铺的王掌柜看到她们,当即热情地迎了上来:“这位小姐可是有什么要典当的物件?别的不敢说,我们如意当铺在京都招牌可是非常响亮,出的价格也公道,保管您满意。”   许蕴灵不动声色地往外瞧了眼,余光瞄到元妍希进了对面的酒楼,她笑了笑,不紧不慢道:“掌柜的,昨日可是有人在你这儿当了几对戒指?”   王掌柜上下打量了一番许蕴灵,见她衣着华丽,气质不凡,举手投足间都透着一股气和优雅,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家的姑娘,自然不敢怠慢,于是点头道:“是有人来这儿当了两对耳坠和四对绿松石戒指。”   “可是一个穿着灰色粗布衣裳的邋遢男子过来当的?”许蕴灵坐下来,继续道,“那人之前是否还有别的物件拿过来,可否劳烦掌柜的将他近些日典当的首饰一并拿出来?”   王掌柜本来正在犯难,当铺里的规矩,凡是典当之人的身份不得向外透露,但他诧异许蕴灵竟然一字不差的将人描述了出来,甚至知道那人当了别的东西。   王掌柜权衡一番,在许蕴灵平静的目光中转身,赶紧将苏柏青典当的首饰一并拿了出来。   桌面上放了一指桌子上,一支金钗,一支金簪,四颗玛瑙,两对耳坠,和四对戒指。正是苏氏母女从姚氏嫁妆里偷出去的东西。   王掌柜:“都在这儿了。”   许蕴灵眸光流转,她坐在椅子上,指尖一点一点,用商量的口吻道:“掌柜的,这些首饰是我妹妹的娘亲留下来的首饰,却不小心让贼人盗取了。如今我想赎回来,您看行吗?”   “这……”王掌柜听到盗取两个字惊了一惊,但随即又听见许蕴灵想要赎回去,不禁犹豫起来,“这已经是典当了的东西……”   “掌柜的。”许蕴灵微笑,语气平静,出口的话却暗含威慑,“我想提醒您一声,这些是失窃物品,您不问出处收了,已经算是收了赃物,我妹妹若真想追究,不止那贼人逃不过,如意当铺的招牌恐怕也……”   许蕴灵欲言又止,王掌柜已经明白了其中厉害关系,原来是对方销赃让正主抓了个正着,他若是不可物归原主,恐怕也得去衙门走一遭。   王掌柜不再犹豫,讨好一笑,忙道:“姑娘您若是要赎回去,尽管赎回去。”   “好。”许蕴灵笑了下,问明了典当的价格,将首饰拿了回来。   只是到了金丝连珠玉镯和金钗,许蕴灵伸出去的手迟疑地收了回来。她垂眸平静道:“这两样暂且搁在你这儿吧。”   王掌柜疑惑地看她。   许蕴灵道:“毕竟是我妹妹的东西,这只镯子和金簪我也不确定是不是属于她,等我回去问问清楚再来吧。”   王掌柜连声说好。   许蕴灵带走了余下的首饰,出门时,她不经意地往对面瞧了眼,看到酒楼临窗的位置,一抹蓝色的影子匆忙一躲。   许蕴灵唇角微微勾起,她收回视线,偏头和清月说道:“我们走吧。”   两个人一离开,许蕴灵方才看的方向,立马有人走了出来,直奔如意当铺。   元妍希带着丫鬟径自走入如意当铺,她来的比许蕴灵更加气势汹汹,王掌柜手里正拿着许蕴灵留下的镯子和金钗,一回头看到元妍希主仆,暂且缓了步子,小心道:“这位姑娘,您是要典当还是赎东西?”   元妍希目光在周围一扫,一下就盯住了老板手里的首饰。她指着首饰,颐指气使道:“我问你,刚才从这里出来的人,来这儿干嘛了?”   元妍希语态倨傲且不容置喙,高高在上的样子让人不容置喙。   王掌柜额上冷汗涔涔,一时不清楚元妍希是找他的茬还是找方才姑娘的茬,他吞吞吐吐:“这个,方才的姑娘是赎回首饰的。”   “赎首饰?”元妍希眼珠子一转,追问道,“赎什么首饰?是不是你手里这两件?”   元妍希一看就不是好招惹的,王掌柜坦诚道:“方才那位姑娘是替她妹妹来赎东西的,只是这镯子和金钗那位姑娘不确定是不是属于她妹妹,只能暂时回去问问,等确定了再过来。”   “这样啊。”元妍希恍然。   王掌柜见元妍希沉默下来,于是要将镯子和金钗放回去,刚跨出一步,元妍希的手突然伸了出来,挡在掌柜的身前。   “不用等了。”元妍希不容置疑道,“这只镯子和金钗,本郡主要了。”   王掌柜:“啊?”   元妍希一抬出自己郡主的身份,王掌柜即便再有不愿,也不敢不从。元妍希出价不低,在她的逼视下,王掌柜将镯子和金钗卖给了元妍希。   临走前,元妍希不忘威胁了一句:“如果那位姑娘或是她的妹妹过来,不许将我的身体透露给她们,记住没有”   掌柜着弓着腰,连声应是:“记住了记住了。”   得到保证,元妍希这才心满意足地离开了如意当铺,就连在元浩存那受的气也一并消散了。   元妍希走后不久,许蕴灵从另一间酒楼慢慢走了出来。   她望着元妍希雀跃的身影,饶有深意地笑了起来。   这下,说不定有好戏看了。 第46章 【46】 ·   几天之后, 许家便迎来了许老夫人寿辰的日子。   这一天,整个许府热闹非凡,装饰的隆重又喜庆。   慈安堂里, 许老夫人穿着一身红色寿衣高坐主位,一头夹着银丝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 她往常严肃的脸上此刻笑意连连, 整个人看上去容光焕发。   许康辉领着一儿两女给许老夫人请了安,说了一通祝寿吉祥话,直将老太太哄得笑不拢嘴。   这是许老夫人第一次在京都过寿,不止苏氏很重视, 许康辉亦不逞多让。   以往老母亲不在身边, 他尽不到孝心, 暗中也颇为让人诟病,如今许老夫人接到了身边来,他自然要将这一份孝心展现给别人看看。   许府外头大摆宴席, 许康辉自然请了不少同僚, 他叫上许安泽,先行一步到外头同他一起招待贵客,留下两个孙女陪老夫人说说话。   没过多久, 各府里的夫人陆陆续续到了后院。   苏氏引着她们来到了慈安堂。   苏氏今日亦是盛装打扮, 发髻高高梳起, 妆容优雅高贵,下巴微微扬起,举手投足间仿若一位真正的高门贵妇。   苏氏显然是将自己真正当作许府的正房夫人了,她领着夫人们到了慈安堂后便留了下来, 帮老夫人拉近了和夫人们的关系,圆滑地周旋其中。   许蕴灵在旁默默地观察了好久, 不得不佩服苏氏这长袖善舞的交际手段。   许老夫人原本心中惴惴,她头一次融入到京都妇人圈,对环境对人都感到陌生,只是老夫人毕竟年岁长,面上不显,只心下不安。   如今看到苏氏帮助她很快的和夫人们打成一片,听着耳边夫人们一口一个“许老夫人”,句句不离她,捧着她。老太太整个人真正地放松下来,内心被提有多慰贴了,连看向苏氏的目光都带了几分赞赏。   苏氏看到老夫人神情,心底大喜,知道自己这一回做对了。   这般想着,苏氏越发卖力起来,热闹着场子,与大家说说笑笑,气氛好不热闹。   许蕴纯和许蕴灵充当吉祥物,乖乖巧巧地坐在一旁,看着眼前和乐融融的一幕,许蕴纯得意地瞥了眼许蕴灵。   许蕴灵正安静文雅地嗑瓜子,察觉到许蕴纯的视线,她偏头友好地笑了笑,一点也不见恼怒。   许蕴纯看着看着,却不知为何,从许蕴灵的笑容中读出了一些怪异。   她总觉得今日许蕴灵的态度过于友好了。   许蕴纯蓦地七上八下,突然听到门口高声一道:“禾郡王妃到——”   慈安堂里骤然静了一瞬,屋里所有人朝外看去。   门口处,一位身着华服的美丽妇人走了进来。妇人雍容华贵,气度高华,一双杏眼微微上挑,眼波流转间顾盼生辉,只是这份明艳被她眼中的傲然压过,整个人高不可攀。   元妍希扶着禾郡王妃走了进来。   屋中所有人起身,一起向郡王妃行礼。   “见过郡王妃。”   “老身见过郡王妃。”   许老夫人在苏氏的搀扶下,毕恭毕敬地给禾郡王妃行了一个大礼。   禾郡王妃上前了两步,衣袖下滑,露出手腕上的镯子,她半扶着老夫人的手,笑说:“老夫人快快请起。今日是您的寿辰,不必行这虚礼了。”   禾郡王妃半扶着许老夫人,衣袖下滑,露出了手腕上的镯子。   许蕴灵眸光一动,落在郡王妃手上的金丝连珠玉镯上,眉头微微一挑。她下意识地看了一眼站在禾郡王妃身边的元妍希,眼底兴味盎然。   许老夫人让禾郡王妃拉了起来,恭敬地说:“郡王妃能来,这是老身的福气,虽是老身的寿辰,但礼数不可废。”   禾郡王妃闻言笑容渐深,满意地看了眼许蕴纯,深以为然道:“我当蕴纯为何从小知书达理,礼数得体,原来是老夫人家风端正,言传身教,才教出了那般优秀的孙女。”   禾郡王妃不愧是宗亲世家,深谙说话的艺术,寥寥几句话不仅夸了许蕴纯,更是夸了一番老夫人和许家,一时间许蕴纯和老夫人不禁面露喜色,就是苏氏也感觉与有荣焉,腰肢都坐挺直了。   有和郡王妃开头,一时间所有人都开始夸奖起许蕴纯,说她秀丽端庄,言谈举止落落大方,天性善良,博学多识……凡事所有溢美之词,全部不要钱的让她身上堆砌。   许蕴灵差点抖落一身鸡皮疙瘩。   不过相比许蕴灵的尴尬,心情更加不好的要数元妍希了。   眼看所每个人多夸许蕴纯一句,元妍希的表情随之就僵硬一分。   尤其在禾郡王妃将话题转到她身上时,元妍希差点绷不住脸色。   “……蕴纯安静乖巧,我们妍希若是有蕴纯一半懂事就好了。”禾郡王妃笑着感概了一句,看向许蕴纯的目光越来越满意。   她儿子看中的姑娘无论在外表,还是内里,果真很优秀。   “郡王妃说笑了。”苏氏忙接话道,“论优秀,自然是郡主更优秀,我们蕴纯不过是小孩子心性,远不如郡主来的秀外慧中。”   禾郡王妃喝了口茶,笑而不语。   相比许蕴纯的瞩目,许蕴灵就显得黯淡无光了,许蕴灵倒是乐的没人注意的清闲,但架不住有人将话题往她身上引。   “老夫人,今日怎么没敲见蕴凡?倒是您身边这位……”   许老夫人笑容僵了一瞬,仿佛才想起来身边还有一位大孙女,她淡淡笑了下,简单的说:“蕴凡同她娘有事出门了,不在府里,这位是我的大孙女,蕴灵。”   “大孙女?”有人惊讶,小声道,“怎的从来没瞧见过。”   这位夫人的声音压的很小,但架不住她说这话时,周围寂静无声,反倒显得她这话突兀了。   说话的人尴尬,颇为下不来台。   气氛凝滞,场面突然冷了下来。   禾郡王妃淡淡地瞥了眼许蕴灵,眉头轻微一蹙,很快平复了下去。   老夫人察觉到,心头一跳,对许蕴灵略有不快。苏氏见状,暗暗窃喜,装木作样帮着解释道:“这孩子曾经身子弱,不怎么出来见人,如今身子大好,所以老夫人将她带了出来。”   老夫人捻了捻佛珠,默认了。   苏氏看到老夫人默认了她的说辞,越发胆大起来,她知道老夫人不愿意让许蕴灵扫了兴致,于是话锋一转,目光落在她的身上,善解人意道:“蕴灵,你身子不适,还是早些回屋休息吧。”   许蕴灵:“……”   许蕴灵觉得这帮人假的可笑。   但她尚未有动作,门口一道声音突然响起。   “谁说我们灵灵身体不好啊。”王夫人风风火火地迈过门槛,笑着恭祝道,“老夫人,我来晚了,今儿您大寿,祝您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王夫人打破了僵硬的气氛,她看到正中间的禾郡王妃,福了福身,行了一礼:“妾身见过郡王妃。”   禾郡王妃抬手,笑了笑,意外道:“原来是忠国公夫人,想不到今日您也来了。”   王夫人进屋时就看到了许蕴灵的位置,一下坐在她身边,大方一笑,叹道:“郡王妃您有所不知,许总督的妻子是我的小姑子,只是小姑子红颜薄命,早早去了,留下我们灵灵一个人女儿。说起来,忠国公府与老夫人可是姻亲关系。”   这话一出,在场的人中,苏氏和许蕴纯突然脸色一变。   尤其苏氏,早在王夫人出现的刹那,她面上的神情明显僵了一僵。   她万万想不到,忠国公府的人竟然会来。   她明明没有邀请,王夫人是怎么来的。   思及此,苏氏的目光猛地瞪向了许蕴灵。   许蕴灵平静的与她对视,在苏氏的怒视中,缓缓笑了笑。   另一边,禾郡王妃听完王夫人的话,放下茶盅,不解道:“许总督的夫人,难道不是蕴纯的母亲吗?”   话音刚落,原本还对洗蕴灵怒目相视的苏氏仿若如遭雷击,整个人呆滞原地,一颗心突然提到了嗓子眼。   不止她,就是一旁的许蕴纯,也被突如其来的王夫人打了个措手不及,十指情不自禁地攥紧,就连呼吸都变得紧张沉重起来。   在两人紧张的情绪中,王夫人拧眉道:“灵灵的母亲去世后,许总督不曾娶妻过,这事儿许老夫人您最为清楚不过,郡王妃怎么会认为苏姨娘是许府的夫人呢?”   慈安堂鸦雀无声,所有人面色平静,眼里是藏不住的惊讶。   禾郡王妃看了眼苏氏,轻轻哦了声,“是吗?”   “当然了。当初我小姑子临走前,总督大人答应过她,在灵灵及笄前,不会有别的夫人。”王夫人扫了一圈,最后视线落在苏氏的身上,语意不明道,“难道是有人在郡王妃面前扯了谎,骗了王妃您?”   话音刚落,屋里人的视线几乎不约而同地投向苏氏。   禾郡王妃默不作声,脸上的笑意淡了下来。   今日来的夫人哪位不是人精,既然王夫人这般说了,这事铁定是真的了。   想不到苏氏居然骗了禾郡王妃,也骗了她们。   一个小小的姨娘,竟然敢打着和郡王妃的名头,将她们邀到了一起。这些夫人平日里便养尊处优,高高在上,对于府中的姨娘侍妾带了几分天然的敌意。一想到她们竟然和一个姨娘的人相谈甚欢,有几位夫人当众脸色变得难看起来。   “原来是姨娘,行头摆那么气派,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正妻呢。”   “可不是,就是王妃也让她给骗了呢。”   “所以把我们叫过来就是为了给老夫人充当门面的吗?这是把我们当什么人了?”   “当姨娘的果然心术不正!”   低低的私语声不断,苏氏的脸色随着几位夫人的话变得更加惨白起来,身子也是摇摇欲坠。   另一边,老夫人也是沉了脸色,好心情消失殆尽。   “砰!”   一记重重的拍桌声响起,禾郡王妃克制不住地沉了脸色,重重地呵斥一声:“够了!” 第47章 【47】 ·   禾郡王妃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 她面沉如水地扫视了一圈,不怒自威。   见郡王妃看过来,周围夫人的窃窃私语仿佛被按下了□□, 一下全然安静了,一个个不自在地避开了郡王妃的目光。   其实真正说起来, 禾郡王妃才是最为难堪, 受到羞辱最甚的一位。毕竟在座的所有人中,她的出身与地位最为高贵,她们这些夫人也是看在郡王妃的面子才来的。   如今她们被姨娘邀请尚且感觉难受,更遑论郡王妃这位当事人了。   再者, 她们可是听说了, 郡王妃和元小郡王喜欢这位苏姨娘的女儿, 原本将来是打算要娶人家的……   一时间,各府夫人心思各异,觉得和郡王妃比起来, 她们那点不快算不上什么。   禾郡王妃确实不痛快极了, 如果不是郡王妃良好的涵养支撑,她怕自己会当场失态。   苏氏母女竟然欺骗她,利用她的名头邀请客人来给许老夫人祝寿!   更可恨的是, 许蕴纯原来是姨娘所生, 是个庶出的女儿。   禾郡王妃清楚的记得, 当年许蕴纯救了元浩存,自己曾问过她家中情况,许蕴纯那时只说父亲是许康辉,至于母亲, 却是含糊的掩饰过去了。郡王妃当时没有多想,下意识地认为她是许总督嫡出的女儿, 如今看来,那是许蕴纯心虚,故意糊弄过去了。   一想到许蕴纯隐瞒身份长达几年之久,而且不漏一丝马脚,将她和儿子女儿哄得团团转,禾郡王妃脸色就愈发难看。   她堂堂郡王府,绝不能娶一个姨娘所出的庶女,尤其这个女孩心思深沉如海。   禾郡王妃眼底闪过一丝厉光。   她对苏氏母女全然没了好印象,连装都懒得装,无视所有人,起身就要往外走,淡漠道:“妍希,我身子不适,怕是不能给老夫人祝寿了,你和我一起回去。”   元妍希暗中一喜,面上不显,听话地跟在郡王妃的后面。   郡王妃的言行无异于当众打苏氏和许蕴纯的脸,两个人一下僵在了原地,脸色越发惨白。   “郡王妃……”一旁的许老夫人同傻了,她哪里想的到,好好的寿辰竟是这般陡转直下。她试图挽留,曾经强硬的语气变得低声下气,艰难道,“王妃且留步,这里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许老夫人到底无辜,禾郡王妃转过身来,淡淡道:“许老夫人,这其中的误会,忠国公夫人已经解释的很清楚了,您若是不明白,可以仔细问问这位苏‘夫人’。”   禾郡王妃在夫人两字上加重了音。   “这、这……”许老夫人面色一变,颤巍巍站着。安嬷嬷赶紧扶住她。   就在这时——   “让我进去!让我进去!我要见我妹妹和外甥女!”   禾郡王妃踏出慈安堂一步,便瞧见院子门口有人在大呼小叫,正不管不顾地要强行闯入后院。   来人正是苏柏青。   慈安堂里都是些婆子丫鬟,体力天生差男子一等,她们拦不住苏柏青,没一会儿就让他冲了进去。   “快!拦住他!”   “小心冲撞了郡王妃!”   “快去喊老爷!”   慈安堂里全是妇人小姐,苏柏青的出现对她们来说无疑是一种惊吓。慈安堂院里的人顿时变得兵荒马乱起来,婆子丫鬟一个个要拦,但见苏柏青疯魔的子,发了怵,一时畏手畏脚。   苏柏青视若无敌,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立马见到苏氏和许蕴纯。苏柏青不认识禾郡王妃,见她挡了路,想也不想拨开她,直直冲向里屋。   一个外男突然闯入,门口的禾郡王妃受惊不小,当下来不及应对,差点与苏柏青撞个正着,她惊慌地捂住胸口,身形不稳,踉跄着往后退。   周围众人见状,忙不迭地惊呼,郡王府的丫鬟急急忙忙扶住,屋里的夫人同慌乱地起身。   “郡王妃!!!”   好在元妍希眼疾手快,一下扶稳了禾郡王妃,她才没有摔倒。禾郡王妃一站稳,脸色骤然冷了下来。她这下也不急着离开,反而折返回去,恼怒地看着许家和苏柏青。   元妍希了解自己的母亲,知道她这下是真的动怒了。   她心底暗笑,不屑地想到,许家除了一个许蕴纯,其余人行为处事都显得那么荒唐。   苏氏方才看到禾郡王妃差一点就要摔倒在慈安堂,吓得心脏差点从嗓子眼里跳出来。郡王妃万一在府上出点什么事,许府哪里担当的起。   只是苏氏这颗心见禾郡王妃安然无恙才堪堪落地,一抬眼瞧见罪魁祸首苏柏青,她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睁大了眼睛脱口而出:“你来干什么!”   这一声恰巧在慈安堂里的动静全部静下去时出现,显得极为突兀。   苏氏熟稔的口吻,一下就能听出她与来人不同寻常的关系。   苏氏意识到,整个人瞬间僵化。   苏柏青却没有理睬苏氏,而是面向许蕴纯,不顾周围人的目光,冷笑着,一叠声地质问:“蕴纯,你是什么个意思?舅舅家中苦难,找你借点银子,你当着我的面答应好好的,用金银首饰让我去当铺兑换,背地里却翻脸不认人,使了手段将东西赎了回去,对外说我是盗贼,害得当铺的人追着我讨账!”   “蕴纯,你不想帮舅舅就直说,这般谋害我,你的心思未免太歹毒了些。”苏柏青声音不小,他说的话所有人都听见了,“我好歹是你亲舅舅。你是不是和你娘嫌弃我们苏氏是穷亲戚,所以故意要断绝往来?正好今日是老太太的寿辰,所以我特地过来问个清楚!”   苏柏青来势汹汹,特地挑了今日前来声讨,许家是大户人家,出了事肯定会想息事宁人,这会儿讨好处再好不过。   只是许家宾客众多,苏柏青也明白自己贸然进来定会落了许家面子,于是又说了两句场面话打圆场,笑道:“老夫人,实在是不好意思,打搅了您过寿的兴致。今日出来匆忙,我没带寿礼给您祝寿,待解决了一些小事,明日定会登门谢罪。”   苏柏青来得突然,话说得也突然,变脸的速度也堪称迅速,一系列言行举止下来,压根不给人反应的时间。   许老夫人的寿辰闹得不堪,她气得胸口起伏,却说不出半个字来。   许蕴灵和常嬷嬷连忙给她顺气。   苏柏青不在意地笑了笑,转头看向许蕴纯时,一双吊三角眼顿时露了凶意。   许蕴纯让接二连三的事件闹得心慌,她还没从禾郡王妃的冷脸中缓过劲来,这厢苏柏青又突然来找她麻烦。   他一出现在慈安堂里,许蕴纯便知他来者不善。   只是她尚未来得及想好对策,苏柏青却已经将借银子的秘密在众人面前抖露了出来。   但他说的话她不明白。   什么叫她赎回了首饰,让当铺的人追得苏柏青讨债?!   许蕴纯百思不得其解,她心虚且忐忑不安地望向苏氏,希望她能出头替自己解释。她不经意地扫过许蕴灵,电光火石间她好似明白了,目光倏然落在了许蕴灵身上。   许蕴灵泰然自若地看着她,面上瞧不出丝毫破绽。   许蕴纯几乎咬碎了牙龈,下颌紧绷,脸颊两侧肉微不可察地跳动。   所有人的视线投向许蕴纯,许蕴纯维持住镇定,只两双缩在袖子里的手,指甲悉数嵌入了掌心。   众目睽睽之下,她尴尬地笑了笑,略带困惑和委屈道:“舅舅,你同母亲说家里困难,我好心接济你,你怎么能恩将仇报,反过来构陷我。”   许蕴纯如芒在背,看着苏柏青,心里划过一道狠意。   她要趁这个机会彻底摆脱掉苏柏青这个吸血虫!   许蕴纯怯怯地看了苏柏青一眼,嗫嚅道:“……舅舅,我和母亲没有害过你,也帮不了你了。你若是这般无止无尽地好堵下去,指不定还有更多的人追着你讨债。”   “舅舅,苏家已经让你败了个干净,我娘和我是许家人,我们不可能让你败了许家。我知道你方才的说辞是为了讨要银子故意编排的,但你不该挑祖母寿辰的日子前来闹事。”   许蕴纯避开了苏柏青盗窃一事,而是暗暗将众人的疑惑指向了苏柏青是因为赌博才让人追债的,也故意说了刚才的一番话,别的和她根本毫无关系。   果然此话一出,众人恍然,鄙夷地看向苏柏青。   原来苏家出了个赌棍,许二姑娘好心帮忙,反倒惹了一身骚。一时间,众人动了些恻隐之心,开始有些同情起许蕴纯和许家来。   苏柏青眼中凶意更甚。   许蕴纯不惧他,面露挣扎,几番犹豫过后,眼神变得坚定,果决道,“舅舅,你若是迷途知返,蕴纯还能再喊一声舅舅,您若是执迷不悟,蕴纯便忤逆一回,往后我们两家关系便断了吧。”   许蕴纯三言两语撇清关系,甚至还要断了和苏柏青的关系,这番果断不禁让其余夫人刮目相看。   毕竟每个府里或多或少会有几门穷亲戚,穷亲戚不可怕,怕的是他们死皮赖脸的缠上来要好处,讨这讨那,帮这帮那,将旁人的好意变成理所当然,无止尽的进行索要。   这位二姑娘小小年纪倒是拎得清,想来欺骗王妃庶出一事,也许事出有因,才会做下这般错事。   另一边,苏柏青却是脸色铁青,恼羞成怒了。   想不到他这个外甥女竟是这般伶牙俐齿。   想甩开他,门都没有!   苏柏青阴测测道:“蕴纯,你好狠的心啊。舅舅也曾真诚待过你,如今你却要抛弃舅舅。我知道你为何要甩开我。是不是因为舅舅知道了你在花柳巷偷偷开的铺子?那铺子一日的进账可是上千两了。还有你之前给我的金银首饰。是不是你和你娘手里藏了那般多的好宝贝让我知道了,所以才迫不及待地想要踢开我?”   花柳巷三个字一出,许蕴纯的气势弱了两分。她猛地攥紧了手,懊恼非常!   她怎的将这件事忘了!   “那不是我的铺子……”   许蕴纯急急反驳,然而门口许康辉和元浩存的突然出现打断了她的话。   许蕴纯惊谔地看向许康辉和元浩存。   许康辉也不知来了有多久,他压抑着怒火,一双眼睛锐利地盯住她,沉沉地开口:“蕴纯,你和你娘瞒着我,背地里到底做了多少事?” 第48章 【48】 ·   许康辉一进来, 闹哄哄的慈安堂顿时安静下来,各府夫人面上恢复了从容镇定,一个个挺直了腰背, 坐姿端庄,视线随着许康辉缓步向许蕴纯迈近的动作, 而后纷纷朝许蕴纯看了过去。   许康辉站定在许蕴纯的面前, 脸色是前所未有的难看。他高大的身躯犹如一座大山压在许蕴纯的头顶,直接叫她心里不住地发慌。   许蕴纯大气都不敢喘一下,站在那,垂着脑袋支支吾吾说不出半个字。   气氛无比压抑, 许康辉定定地看了会儿, 待心头的怒火平息了些, 他转过身,缓了神情,向禾郡王妃拱了拱手, 歉然安抚:“郡王妃, 许某招待不周,让您受惊了。您放心,闹事之人许某定会严加惩处, 不会让他再有冲撞郡王妃的机会。”   许康辉使了个眼色给副将, 副将立刻领会, 上前两步,一把揪出龟缩在角落的苏柏青,动作利落地绞住他一双手,反手压在背上。   苏柏青顿时痛得五官扭曲, 哀声大叫:“啊痛痛痛!你干什么!放手!”   副将不为所动,甚至更加用力地锁住苏柏青。苏柏青终于害怕了, 他疼的额上冒汗,颤声向许康辉求情,“妹夫!妹夫!你扣押我做什么,其中肯定有误会,有误会!你快让他放开我!”   苏柏青喊得亲热,以为凭借他和许康辉的亲戚关系,能得许康辉轻饶。但许康辉充耳不闻,直接无视。   苏氏看见,嘴巴张了张,最终没说什么。   禾郡王妃见许康辉行事果断,面色稍缓。只是今日遭遇的一系列事件实在叫她心气难顺,出口之言不由多了几分深意:“许总督,今日是老夫人的寿辰,内宅皆是女子,您的这位亲戚突然闯进来,举止过于唐突,有失体统了。总督好歹是京畿防卫的统帅,许府尚且能让人钻了空子,换成别的地方……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啊。”   许康辉面色微变。   他听出了禾郡王妃的言外之意。   身为堂堂三大营的总督,他的职责便是负责京卫的巡防和安全,更往深了说,三大营是皇帝直属亲卫军。这本是他能力所在,如今却连自己的府邸都管不好,让人有可乘之机偷跑进来,更遑论他负责的皇帝安全,不得不让人怀疑。   偏偏许康辉无力辩驳,苏柏青直接撞上了禾郡王妃,人证就在眼前,就算他解释,也没什么信服力。   这根本就是在打他的脸。   许康辉自知理亏,一腔郁气拱在胸口不上不下,他眼神几番变化,终是憋着火低头认道:“您说的是,是许某治家不严了。”   “总督明白就好。”禾郡王妃声音淡淡,点到即止。她话锋一转,向许康辉辞行道,“总督,我突感身子不适,不便久留和老夫人祝寿,先行回府了。”   许康辉心知已经惹了郡王妃不快,不再挽留,于是后退一步,让开了路,“郡王妃您请。”   “嗯。”禾郡王妃颔首,抬手虚撩了下耳边的鬓发,步履优雅地往外走。   苏柏青依旧让副将压着,弓起上半身艰难地抬头,不经意地看到了禾郡王妃袖子滑落之下露出的手镯,登时睁大了眼睛,大叫道:“手镯!我的手镯!原来是你偷了我的手镯。”   苏柏青的叫喊不意外地喊停了禾郡王妃,她皱眉看过来,不虞道:“他在说什么?”   “这是我的手镯!”苏柏青此时让人压着,无法跑过去细看,他挣脱不开,眼看禾郡王妃就要走了,不顾尊卑,毫无顾忌地质问禾郡王妃,“你手腕上的镯子哪里来的?这原本是我妹妹苏茹珍送给我的,为何会在你身上?!是不是你害我被人追债?!”   禾郡王妃让苏柏青吼得面色铁青,周围众人都注视着自己,她深吸口气,沉声道:“胡言乱语什么,这只手镯是我女儿送给我的。”   “放屁!”苏柏青脱口道,“这分明是我的东西!”   “你!”禾郡王妃让苏柏青的无赖撒泼的样子气得不轻,看也不想看见他,甩袖愤然道,“妍希,我们走。”   “——郡王妃请留步。”   禾郡王妃再次让人喊住了。   她耐着最后的性子回头,去看这一回出声的人,眼底带了点诧异:“忠国公夫人?你有何事?”   许蕴灵身边的王夫人从人群中迈出,她面含微笑,朝禾郡王妃福了福身,不紧不慢道:“郡王妃,妾身有个不情之请,能否容妾身看一眼您手腕上的镯子?”   又是镯子?禾郡王妃蹙了蹙眉,这只镯子莫非有什么隐情?   苏柏青说这镯子是他的,禾郡王妃不信他,但眼前之人是忠国公府的夫人,禾郡王府与忠国公府交情浅,也不存在任何矛盾,王夫人这般特地提起,禾郡王妃不由得对这只镯子上了心。   禾郡王妃略一沉思,褪下金丝连珠玉镯,递给王夫人:“夫人可是瞧这镯子有什么问题?”   随着禾郡王妃的动作,慈安堂里的几人眼中分别闪过一道异芒。   许蕴灵不动声色地扫过,最终落在了王夫人的手上。   王夫人仔细瞧了瞧玉镯,忽地叹了声:“王妃说这只镯子是小郡主送给您的,敢问小郡主是何处得到的这只镯子?”   见王夫人这般询问,禾郡王妃自然察觉到了异样,转头问元妍希,“妍希,告诉王夫人你是哪里来的?”   元妍希从容应对:“母亲,前两天有个外地商户路经京都,正巧在售卖这只镯子,我瞧着成色上好,玉镯圆润光泽,是个好物件,女儿想着您手腕上正好缺只镯子,就想买了送给您,哪里想到……”   说到后面,元妍希面露委屈和不解,禾郡王妃心疼了,轻拍她的手宽慰道:“母亲知道你的孝心,这本就不关你的事。”   元妍希垂着眼眸,安静地偎依在禾郡王妃的身边。   王夫人皱眉欲言又止,禾郡王妃看着她,直言道:“夫人,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不瞒郡王妃。”王夫人拧着眉,严肃道,“如果我没认错,这只镯子本是忠国公府之物,当年我的小姑子出嫁,妾身的公公将其作为嫁妆一并给了蕴灵的母亲。现在这嫁妆却成了王妃您的东西……”   “什么?”禾郡王妃惊讶了。   不止她,就连元妍希,还有一旁静听的许康辉都诧异了。   元妍希眼中光芒复杂,翻来覆去回忆当铺老板说的话。   这只镯子不是说是许蕴纯的物品吗,怎么变成了许蕴灵娘请的嫁妆?她就是想用这只镯子来恶心许蕴纯,虽然中间出了苏柏青的意外,但好在兜兜转转还是回到了镯子本身。   现在却是什么情况?   难不成她也让人骗了?是谁?   她下意识地看向许蕴纯和许蕴灵,发现前者似乎神情略微紧张,一双眼睛紧紧盯着王夫人手里的镯子,而后者,许蕴灵则面色平静,对上她的视线时,镇定好似已经预料到了结果。   元妍希心里陡然一惊,无端生出几丝寒意。   “夫人,您说的可是真的?”许久不出声的许康辉沉声问道。   王夫人笃定道:“这只镯子名叫金丝连珠玉镯,登记在蕴灵母亲的嫁妆册子上。总督若是不信,可以看嫁妆单子比对比对。”   王夫人信誓旦旦,许康辉已经全然信了,他一转头,看向苏柏青和苏氏,眼底黑沉无比,仿若酝酿着巨大的风暴。   苏柏青听傻了,喃喃道:“怎么可能,这是我妹妹的东西,怎么就成了别人的嫁妆?”   苏柏青的声音虽小,但在死寂一般的慈安堂里,确是清晰非常。   方才苏柏青就喊着镯子是苏氏给的,如今王夫人却说镯子是总督已经去世夫人的嫁妆,至于其中过程,不用想也明白怎么回事,铁定是苏氏觊觎姚氏的嫁妆,用了手段占为己有了。   许康辉来到苏柏青面前,逼视他,一字一句道:“你来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苏柏青对上许康辉,发自内心地瑟缩了一下,他害怕地吞咽了声口水,语无伦次道:“我,我在外面欠了前,找茹珍要,她给了我这只镯子,后来,后来她拿不出钱,我知道蕴纯开了间铺子,就找她要,她和她娘,就拿了好多首饰给我,我全给当了。”   话落,慈安堂里落针可闻。   许康辉怒不可遏,碍于众人都在,只能死死压抑住满腔的怒火,质问苏氏:“你拿了蕴灵娘的嫁妆?”   屋里其他人心底都跟明镜似的,不约而同地看向了苏氏,还有她身边的许蕴纯。   当娘的手脚不干净,当女儿的外面还有间铺子,很难让人不多想。   一时间,所有夫人看向苏氏母女的目光变得鄙夷起来,果然上梁不正下梁歪,瞧瞧这对母女,身份欺骗不说,私下竟吞了正房的嫁妆,这不要脸的程度,让人叹为观止。   不止旁的夫人,跟着过来的元浩存同样震惊地看着许蕴纯。   他和许康辉其实来了有一阵了,在外面听了一会儿的墙脚,自然听到了苏柏青说的铺子的事。这会儿他神情复杂的看着许蕴纯的面容,只觉得她陌生,可他对她又十分喜爱,矛盾的情感交织,叫他越发心乱如麻。   许蕴纯终于慌了阵脚,连忙在苏氏背后扯了扯她的衣服,惧怕低声道:“娘。”   苏氏想着女儿,原本退缩的心理变得坚定,她强撑着道:“老爷,您可能搞错了,这只镯子妾也有一只,倒是不知姐姐原来也有一只同样的镯子,而且姐姐的嫁妆在库房好好放着,妾从未动过。”   “姨娘敢为自己说的话负责吗?”许蕴灵幽幽道,一双眼锐利地看向苏氏。   苏氏让她看得心慌,她话已放出,应着头皮道:“当然。”   嫁妆的册子在姚氏去世后到了她的手里,只要她佯装册子不见了,就算是忠国公府的人说是姚氏的,她咬死了,也就没有证据证明了。   想到这里,苏氏揪起的心放宽了些。   “是吗?”许蕴灵抿了抿唇,从袖子里掏出了一个荷包,将里面的首饰悉数拿了出来,却问苏柏青,“苏家大爷,这些首饰,您还认得吗?”   荷包里是许蕴灵从当铺老板手里赎回来的首饰。   苏柏青看到,眼神闪闪烁烁,终于有些反应过来了,他下意识地要反口,却听许康辉一声厉喝:“给我如实招来!”   苏柏青心颤,忙不迭地交代了:“全是苏茹珍和许蕴纯给我的!”   苏氏和许蕴纯面色陡变。   许蕴纯深深看了苏氏和许蕴纯一眼。   她要苏氏母女,将吞下去的嫁妆全部吐出来,交出库房的钥匙!   让便宜爹和偏心祖母看清两人贪婪的真面目!   苏氏和许蕴纯哪有什么不明白的,许蕴灵一环扣一环,原来是在这儿等着她俩。   嫁妆一事可大可小,若是搁在平时,许康辉或许会大事化小,但摊开在禾郡王妃和忠国公府面前,想要遮掩过去却不是那么容易。   深挖下去,苏氏和许蕴纯最坏的结局,恐怕会和许蕴凡柳姨娘一般。   眼看失态闹得越发难看,许老夫人的寿辰要成了一场闹剧,王夫人出来打圆场,“总督,今日毕竟是许老夫人的寿辰,蕴灵娘亲嫁妆一事,不如等寿辰过了再说?”   “王夫人说的有理。”禾郡王妃帮腔,看了眼许蕴纯,附和道,“我也有些事要同总督讲,等老夫人寿辰过后,一并提了。”   许康辉眼底沉沉,沉吟片刻允了。   而许蕴纯注意到禾郡王妃看了她一眼,又瞧向了一旁沉默不出声的元浩存,一颗心急坠直下,一个不好的念头顿时浮上心头。   她不可置信地看着禾郡王妃,然而对上的,却是元浩存失望的眼神,以及元妍希窃喜的目光。   许蕴纯用力地咬紧后槽牙,眼中迸射出一道狠戾的光芒。 第49章 【49】 ·   许康辉去了前院招待宾客, 虽然内宅发生了诸多糟心事,但前面的客人尚不知情,许康辉用力压下心头的愤怒, 几番掩饰,终于恢复了正常脸色, 同许安泽一起, 和客人把酒言欢。   宴席男女分桌,相比前头的欢声笑语,一墙之隔外的内厅却充满着沉默压抑的古怪氛围。   原本说要走的禾郡王妃留了下来,同郁郁寡欢的许老夫人一起坐在主桌, 席间只偶尔动了几筷, 低声与老夫人交谈了两句。语气淡淡, 与刚来时的热络大相径庭。   禾郡王妃如此,其他夫人有样学样,寡寡淡淡的模样, 叫上头瞧着的许老夫人心里十分不是滋味。   苏氏和许蕴纯没有入席, 许老夫人不免埋怨到了她们两个人的头上,如果不是苏氏偷偷帮扶娘家,招惹了苏柏青, 他也不会闹上门坏了她的寿辰。   小门小户出来的果真登不上台面, 母亲和女儿两个搅事精, 害得她们一家人颜面尽失,平白让众人看了笑话。   许老夫人一腔郁气难以抒发,在主位如坐针毡,总觉得旁人眼里心里都在笑话她。恨不得时光倒流, 在苏氏提出大办寿宴时就回绝她。   这一场的寿宴也不知道大家是怎么熬下来的,等到可以回去的时间点了, 各位夫人们似乎松了口气,然后像是约好似的,陆陆续续,一个接连一个地辞行,不带半点迟疑。   直到最后剩下禾郡王妃母女,和忠国公府王夫人。   慈安堂里的静默并没有持续多久,没过一会儿,许康辉带着一身酒气长驱直入,副将压着苏柏青跟在后面,走在最后的,是元浩存和姚清微。   许蕴灵看到姚清微的出现,有些微的诧异,“表哥,你怎么来了?”   姚清微看到她,微微一笑,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倒是一旁的许康辉多说了一句:“是我请姚参将过来的。”   许蕴灵一怔,却见姚清微颔首:“许总督想请我做个证明。”   正巧,苏氏和许蕴纯一前一后地走入慈安堂,一见到屋里的人,苏氏肉眼可见地慌了慌,许蕴纯垂着头,瞧不清她脸上的神情。   许康辉看到母女两人,再也掩饰不住怒意,冷厉喝道:“还不把你们做得事情全部交代出来!说,你们拿了蕴灵母亲多少的嫁妆?!”   苏氏吓得一颗心七上八下乱跳,后背冷汗频冒,她仍是强撑着嘴硬道:“老爷,妾已经同您解释了,镯子一事纯属巧合,妾没有动过姚姐姐的嫁妆。”   “你还嘴硬?”许康辉怒不可遏。   苏氏坚持自己的一番说辞,委委屈屈道:“妾只是说了实话罢了,老爷您何至于听信外人而不信妾呢。”   “姨娘,你说镯子是你的嫁妆,那别的东西呢?”许蕴灵不紧不慢地出声,“方才拿出的别的首饰,苏大爷可是承认了,是您给的,难不成这些也是你从自己嫁妆里拿出来的?”   许蕴灵似笑非笑,苏氏咬紧牙关,承认道:“是啊,大姑娘,苏家尚未败落时,家中也算富裕,这些首饰是我的陪嫁。”   “是吗?”久不出声的王夫人插|入了话题,她望着苏氏,徐徐道,“可你的陪嫁确实太巧了,和蕴灵母亲的嫁妆一模一样。”   苏氏道:“天下之大,有巧合也是正常的。”   苏氏死不承认,禾郡王妃一直冷眼旁观,这会儿将早已摘下来的镯子放在茶几上,抬眸瞧了眼苏氏和王夫人,道,“总督,既然苏姨娘和王夫人各自有说法,不如两位将当初的嫁妆册子拿出来比对比对,不就知道了。”   苏氏手猛地攥紧,将早就想好借口拿了出来,故作为难道:“这……时间过于久远,妾的嫁妆清册找找说不定能找到,可是夫人嫁妆一直放在库房疏于搭理,怕是找不到嫁妆单子了。”   像是早就料到苏氏会这般说,王夫人笑了笑,从袖子中掏出一份册子,不慌不忙道:“这个就不牢苏姨娘担心了,蕴灵母亲当年的嫁妆悉数记在上面。正好,可以借着今日这个机会,好好盘点一番。蕴灵快到笈笄的年纪了,这些东西理应给她,不是吗?”   王夫人说着看向许康辉。   许康辉点头:“确实如此。”   苏氏听到,心中一凉,无数的恐慌在心底蔓延。   怎么会?   她怔怔地看着王夫人手里的册子,拒绝的话怎么也说不出来。   忠国公夫人怎么会将嫁妆单子随身携带,尤其还在今日老夫人的寿辰上,她愣了一瞬,眼神陡然瞪视许蕴灵。   她们早就有了准备,要对付自己!   苏氏又急又恨,可话已出口,她再反悔倒是显得自己心虚了。她磨磨蹭蹭,许康辉早就不耐,催促道:“快点将东西拿出来!”   “姨娘,为了证明您的清白,你还是早点将东西拿出来,好与我娘的嫁妆比对比对。”许蕴灵早就看穿了苏氏的把戏,激道。   苏氏咬牙,现在让柳叶造假一份已经来不及了,许蕴灵和忠国公府明摆着在这等她。   苏氏逞强推脱:“这,找单子需得花些时间……”   “不必费时间了。”许康辉出声说,他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份册子,扔在苏氏面前,“你的嫁妆单子在这儿,直接对吧。”   许康辉面无表情,苏氏对上他冰冷的视线,整个人僵硬在原地,好像自己隐瞒的事情,其实在许康辉心里已经无所遁形,她就像跳梁小丑,在所有人面前无谓挣扎。   而他们,不过是想看看她到底能撑到何种地步。   事情到了这份上,苏氏已经骑虎难下,她僵持了小半会儿,手指微颤地拿起嫁妆的单子。   许康辉冷声说:“上面你的嫁妆,开始念吧。”   “……”苏氏白着脸,嘴角哆嗦了两下,仅念了两个字,便装不下去了。   她浑身瘫软,颓丧地垂下了手,苏柏青跟着嚷嚷起来,哭号道:“妹夫!还有这位少爷!你要的嫁妆册子我给你了,放了我吧!那些首饰,我也是不知情的啊!”   苏柏青让人扣押得浑身疼痛,他不曾受过这种苦,根本挨不住,满腹讹人的心机尽数变成了讨饶,语无伦次道:“……还有!还有!不止首饰,许蕴纯,许蕴纯开的那间铺子,也是她用了手段抢过来的,镜天阁的管事告诉我的,要不然我也不会找上门来。我错了,我再也不来许府了……”   苏柏青就差声泪俱下了,苏氏身形摇摇欲坠,却不忘挡住身后的许蕴纯,忙道:“老爷,蕴纯和嫁妆没关系,是我,是我将铺子送给她练手的,她不知情。”   “不要你说。”许康辉现在不信她,他直直看着许蕴纯,“让蕴纯自己说。”   许蕴纯被护在苏氏的身后,她的目光一一在屋里几人身上扫过,唯有在元浩存和禾郡王妃定了两秒。   她不能再让郡王妃和元浩存对她生厌了。   元家是能和赵长渊对抗的人之一,如果失去铺子,再失去元家的庇护,她下半辈子,主动要重蹈覆辙,生不如死。   她娘既然要替她解围,将所有过错包揽在自己身上,那她只能承了这份心意,暂时对不起苏氏了。   许蕴纯狠狠心,眨了眨眼,含泪哽咽道:“爹,蕴纯不知道娘亲送给我的铺子原来该是大姐姐的,纯儿以为是娘亲自己的东西。”   “如果纯儿知道了,定然不会接受娘亲这番好意,我一定会劝她。只是现在,我知道说这些已经晚了。爹,我愿意将铺子归还给大姐姐。”   许蕴纯转向许蕴灵,恳求道:“大姐姐,纯儿愿意将我娘拿的东西全部归还,大姐姐,求您别怪罪,我娘只是曾经想岔了。”   苏氏虽然是想帮着自己的女儿撇清关系,可许蕴纯反应迅速又果决,当机立断将所有的罪责全推在她身上。看着面前梨花带雨的许蕴纯,苏氏心底冒出丝丝凉意。   许蕴灵看了许蕴纯一眼,并未回答,反而看向许康辉,认真道:“一切都由爹爹定夺。”   许蕴灵这般说了,在禾郡王妃面前,许康辉自然要好好严惩,当下道:“苏氏品性不端,许府中馈一事不好由她继续掌管……”   他顿了下,目光在许老夫人和许蕴灵身上来回看了眼,对许蕴灵道,“蕴灵,你身为府里的长姐,也能担事儿了,和祖母好好学学管家的事情。”   苏氏惊得抬头,愤恨地望着许蕴灵,许蕴灵垂下眸子,微微颔首:“是,父亲。”   许康辉点头,而后对许老夫人道:“母亲,劳烦您教导蕴灵了。”   许老夫人心力交瘁,但对于他的决定也没有反对的意见,摆了摆手,当是认同了。   “至于蕴纯。”许康辉道,“好好闭门思过……”   “总督。”禾郡王妃突然打断了许康辉的话,她看了眼许蕴纯,一本正经道,“有一事想和总督您商量。”   “您说。”   禾郡王妃淡淡道:“浩存和二姑娘的亲事,不如作罢吧。”   “什么!”   “什么!”   前一声来自苏氏,后一声来自元浩存。   元浩存看了眼不远处泫然欲泣的许蕴纯,多年的情分到底让他有些舍不得,低低道:“母亲,您的决定是否过于草率了,儿子有多喜欢纯儿您不是不知道。”   “喜欢有什么用!”禾郡王妃不客气道,“这般心机深沉的女子你也敢娶进来?欺骗我身份不说,还抢了嫡姐的嫁妆,甚至事到临头推了自己亲生母亲承担责任。这样的女子,你敢娶,母亲不敢要。”   禾郡王妃受了一堆气,不说不痛快,这会儿谁的面子也没给,直接将许蕴纯扁得一文不值。   许蕴纯如坠冰窖,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禾郡王妃,只觉得脸上一会儿热一会儿冷,像是被人扒光了衣服看一样。   她咬了咬唇,楚楚可怜地喊了一声:“……小郡王。”   元浩存心疼,虽然他之前对许蕴纯有些失望,可是他愿意再相信一次,他的纯儿一定能变好,毕竟曾经的话就是那么的善良和美好。   元浩存坚定了心:“母亲,我不同意,我要娶纯儿!”   “你!”禾郡王妃没有想到儿子竟然敢忤逆自己,当下气急攻心,瞥了眼一旁小白花似的许蕴纯,越发觉得此女心思深,气得脱口道,“她一个庶出的怎能嫁到郡王府来!要是想娶,让她当妾!”   许蕴纯泪眼婆娑地看过去,垂下的手指掐近了掌心,身子微微颤抖了起来。   当妾?   许蕴纯难以置信,她谋划了这么久,难道一切都要前功尽弃?变成妾,难道要她像她娘一般,一辈子矮人一等吗?!   这是对她的折辱。   她包含希冀地看向元浩存,元浩存却将她的神情当作是对自己的信赖与爱意,心中大为感动,立刻欣喜道:“我与纯儿真心相爱,只要母亲同意我们能在一起,我和纯儿都愿意!”   “随你!”禾郡王妃气得不轻,看也不看许蕴纯,撇下这个糟心的儿子,带着女儿甩袖离开,她甚至都忘记了一旁的许康辉。   一切发生的过去迅速,无论谁都没有反应过来,一桩亲事似乎就这样潦草的定下来。   元浩存高兴地拉过许蕴纯的手,“蕴纯,母亲答应你嫁给我了!你开不开心?!”   许蕴纯呆呆地望着元浩存,巨大的落差叫她心底发狂,而后无尽的茫然和恐慌止不住地蔓延。她是要正妻的位置!不是妾!   可是要她拒绝,元浩存定然会发现她其实别有用心。   许蕴纯整个人快要撕裂成两半,殊不知,她的沉默在其他人眼里开来是默认的意思。   元浩存却以为她开心傻了,下意识地认为许蕴纯是真心爱她的。   爱他,他可以对她之前的所作所为既往不咎,她的心里有他就够了。   两人处在慈安堂的正中央,仿若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全然忘记周边还有别的人,许康辉甚至都没来记得说什么,就见自己的女儿沉默着,默认了禾郡王妃的话。   许康辉:“……”   叫他当爹的阻止都来不及。   荒诞的婚事似乎就这样定下了,许康辉筋疲力竭,现在只想快点收拾完烂摊子,王夫人和姚清微看了一出连着一出的戏,眼见要散场,放下了茶杯,王夫人淡淡出声,“总督大人,您的女儿经营着我小姑子的铺子,那么这几年的收入,是不是也要交出来?”   王夫人道:“这些铺子该是蕴灵打理的,之前被二姑娘拿去,我们蕴灵已经亏了许多入账,二姑娘既然要将蕴灵母亲的东西还回来,是不是该还干净些?”   许蕴纯尚未从“妾”的事情上回过神来,又听到王夫人的一番话,面上终于绷不住了。   她已经什么都没有了,许蕴灵竟然将她最后的退路也要扫干净!   然而不等她说什么,许康辉拍板,帮她做出了决定:“夫人所言极是。我会让蕴纯将这几天的入账全部交给蕴灵。”   只要能快点将这件事揭过,不过分的请求答应就是了。   许蕴纯这下彻底慌了,她什么也没有了。   王夫人闻言微笑,“这就好。”   她端起了茶盅,动作优雅地拿茶盖撇着漂浮在水面上的茶沫,不经意地与许蕴灵对视了一眼,而后两人默契十足地挪开了视线。   唯有下方的许蕴纯,整颗心几乎在滴血,她恨不得冲上去撕烂许蕴灵那张无害的脸!   全是这个贱人!   无论是元家,还是她和她母亲,几乎人人成了笑话,只有许蕴灵置身事外,最后坐收渔翁之利!   她哪里有什么不明白的,今日一切,全是许蕴灵做得一个局! 第50章 【50】 ·   寿宴潦草落幕, 彻底沦为一场笑话。客人悉数离场后,老夫人终于端不住神情,一下冷了脸, 让常嬷嬷扶她回去休息,看也没看慈安堂里的人。   许康辉目送老夫人离开, 心情同她一样, 甚至更为憋了一股火。他本是为了献孝心,结果因为苏氏和女儿弄巧成拙,不仅让老母亲丢尽了脸,自己面上也落了个难堪。   他心气不顺, 一回头, 恰巧对上苏氏那张惨淡无光的脸, 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觉得多看她一眼,他就能减一年寿。   亏他以前居然有过要抬苏氏为夫人的想法, 真是看走了眼, 这下他是完全歇了这心思。   许康辉对着苏氏冷哼一声,甩脸色拂袖而去,留下苏氏惴惴不安。临走前许康辉不忘带走哇哇大叫的苏柏青, 但此时已经没人关注他了。许康辉很不客气的叫副将把人丢出去, 厉声命令管家, 往后再不许苏柏青跨入许府一步。   许康辉一离开,慈安堂里许蕴灵和王夫人互相低语了几句。左右寿宴结束,旁的要解决的事情有了预想的结果,王夫人于是不再逗留, 准备和姚清微一起回忠国公府。   许蕴灵挽着王夫人的手,亲昵道:“舅母, 我送您。”   王夫人拍了拍她,笑着颔首:“好。”   一行三人说说笑笑走出了慈安堂,许蕴纯站在苏氏的身后,目光越过她的肩头,落在了许蕴灵昳丽的侧脸上。   午后的日光明媚灿烂,耀眼的让人睁不开眼睛,却比不上沐浴其中许蕴灵脸上绽放的笑容炫目。   许蕴纯冷冷地看着许蕴灵渐渐远去。她的半张脸藏在阴影里,眸光明明灭灭,无端生出一股寒意。   许府门口,忠国公府的马车静候在外面,王夫人不舍得那么快和许蕴灵分别,拉着絮絮叨叨关切了好一会儿。末了,看着和姚钰长得十分相像的许蕴灵,王夫人感慨地叹了声,语重心长地叮嘱:“舅母这就走了,灵灵你往后旦凡遇上什么困难,记得像这回一样,要来找舅母,舅母替你做主。你也是我们忠国公府家的姑娘,我们家的姑娘受什么,也不受委屈。”   王夫人的关心真挚,许蕴灵感动且温暖,她乖巧的点头:“舅母,我知道的。”   王夫人知晓她聪颖,可她到底是个不满十五岁的小女孩,许家中又无真心向着她的长辈。那许康辉如今虽说是重视起了灵灵,但往前十几年身为生父的他漠视了长女的生长亦是事实。人心难测,王夫人仍担忧许蕴灵会在许府过不好。   “灵灵,不如你随舅母一起去忠国公府住一段时间。”王夫人放心不下,忧心忡忡道,“我瞧着你那姨娘和妹妹不是善罢甘休之人,你得罪狠了她们,难保她们暗地下黑手对付你。住在忠国公府,你就没有后顾之忧了。”   王夫人的好意许蕴灵心领了,她笑了笑,软了语气,带了点俏皮,半哄半撒娇:“舅母,您别担心,我心中有数的。而且今日您来给我撑腰了,她们要对付我,可不得再掂量掂量我背后的忠国公府。”   “而且——”许蕴灵低了声音,眼神认真,“我娘的嫁妆尚在姨娘手里,我得将娘亲的东西赶紧全部拿回来。”   提及姚钰的嫁妆,王夫人满腹劝说倒是不知该如何说出口了,她化为长长的一声叹息,“也是,钰儿的嫁妆还在她们手里……”   王夫人没有继续劝说许蕴灵跟她回忠国公府,随后又是一番好好叮嘱,见许蕴灵一一点头应是,这才放心地上了国公府的马车。   马车消失在街角,许蕴灵才转身径直回了扶风苑。   这一夜的许府过得格外安静。翌日起来,许蕴灵去给老夫人请安,一路上所有人言行举止都带着小心翼翼,到了慈安堂,这样的感觉更甚,仿佛每个人都在踮着脚做事,拘谨小心的模样,似乎生怕自己犯错触怒到谁。   许老夫人尚未起来,许蕴灵等在屏风外面,没过一会儿,常嬷嬷出现在外室,轻轻叫了声大姑娘。   许蕴灵看过去。   常嬷嬷走到她面前,嘴角的弧度微沉,两道法令纹越发深:“大姑娘,老夫人身子不适,今日请安就不必了,请回吧。”   许蕴灵愣了下,拧眉关切地问了两句:“祖母有没有大碍?可有请大夫来看吗?”   常嬷嬷是老夫人身边的老人,很得老夫人信赖,对老夫人亦是忠心耿耿。她其实很不满许家小辈昨日寿宴上的出格事,包括许康辉在哪。一个个不成体统,不顾老夫人的体面,反倒让老夫人出了丑,叫老人家气坏了身子。   倒是没想到唯有大姑娘仍挂念老夫人,记得过来请安,听到老夫人身体不适,知道多关心两句。常嬷嬷对许蕴灵有些改观,缓了神情,多说了些:“老夫人身子无大碍,只是精神有些不济,等会儿大夫过来会瞧瞧。大姑娘可以放心。”   许蕴灵如释重负:“那就好。”   常嬷嬷道:“大姑娘,许府往后交由您来管家,老夫人说了,这些天她恐怕没精力教您看账册,但因您之前没有管家的经验,所以便由老奴在旁辅佐。”   许蕴灵原先并没有寄希望老夫人会教她管账,毕竟老夫人看起来不是很喜欢她的样子。常嬷嬷这般说,让她惊讶了一瞬,不过她很快恢复如初,客气地向常嬷嬷颔首表示了敬意,“如此便有劳常嬷嬷了。”   常嬷嬷的地位和许府里的丫鬟不同,站着接受了许蕴灵的礼,如同过来人一般说道:“大姑娘,中馈一事说难不难,说简单也不简单,想要管好偌大的府邸,仍需要多花些力气。不知您打算何时开始,可否有什么想法?”   这算是学前测试么。许蕴灵腹诽,这感觉和她在当学生时,过完一个寒暑假学校进行的开学摸底考一样。   不过有许老夫人和常嬷嬷配合最好了。   许蕴灵假装沉吟思考,斟酌道:“我想先清点一番娘亲的嫁妆。”   “也好。”常嬷嬷点头。她没什么想法,觉得许蕴灵有这个要求情有可原。一个姨娘霸占了原当家主母的东西,在她看来,许蕴灵的做法已经很大度了。   有了老夫人的发话和常嬷嬷的辅佐,许蕴灵不费吹灰之力拿到了库房的钥匙。   钥匙是水兰去枫眠苑拿的,按她回来时的说法,苏氏交出库房钥匙时,脸上神情一会儿白一会儿青,一会儿恋恋不舍一会儿又心有不甘带着害怕的,变换可谓精彩。   许蕴灵拿到钥匙二话不说直奔库房,将姚氏的嫁妆从红木大箱子里一件件拿出来,比对着册子上名单,按顺序点过去。   姚氏的嫁妆共有六十四台,金银瓷器、首饰玉饰、庄子店铺各有不少,许蕴灵花了整整三天的功夫,才清点完毕。   苏氏胆子小,姚氏的嫁妆不敢偷拿太多,除开当铺赎回来的首饰,别的还差了一柄岫玉如意,一对祖母绿宝石耳坠,一只白玉镯子。相比苏氏,另一位许蕴纯,看着不显山不露水,贪污的嫁妆却是比苏氏多了许多。   光是被她拿去换了胭脂铺的一间庄子,一年的收成就抵得上两个铺子。另外还有一座新式镀金小座钟,前朝书画大家沈行远价值万金的两幅真迹,衔珠金凤簪子一对,翡翠镯四对,别的还有些不起眼的小物件。林林总总加起来,都够许蕴纯在外自立门户了。   许蕴灵写了两份单子,一份是苏氏还没归还的清单,另一份是许蕴纯统共拿走的嫁妆,以及许蕴纯这几年开铺子进来的流水。   胭脂铺的账册许蕴灵没办法拿到,许蕴纯更是不会配合主动拿出来。许蕴灵请姚清微打听了一番朱雀大家寻常胭脂铺的进账,然后对比花柳巷的兴隆生意,收成在外边铺子的基础上翻了个倍。   算完这些帐,许蕴灵让水兰把清单送到常嬷嬷那儿去,请她帮忙讨要。   扶风苑里的丫鬟镇不住苏姨娘和许蕴纯,但常嬷嬷可以。常嬷嬷是老夫人身边的老人,除了老夫人,谁的情面都不讲,更不用说让她看不惯的苏氏和二姑娘。   许蕴灵沏了壶茶,神情悠然自得,一边看着话本,一边等常嬷嬷的好消息。   另一边,常嬷嬷得了信,在老夫人的默许下,带着林家的几个大丫鬟到了枫眠苑。苏氏正躺在罗汉床上,额上覆着一条白毛巾,满脸苦相与虚弱,看着凄凄惨惨。   瞧见常嬷嬷,苏氏诧异,起身要询问,常嬷嬷却抢先开门,直接道:“苏姨娘,老奴奉命辅佐大姑娘掌家,大姑娘要清点原夫人的嫁妆,你这儿还有些东西尚未归还大姑娘,还是赶紧拿出来吧。”   常嬷嬷语气平平,可一番落在苏氏的耳朵里,就差说她是小偷了。苏氏一张脸显得更白了,心里简直在滴血。   不光是为了这些嫁妆,更是为了管家的权力。   她气得胸口起伏,却只能照做。   苏氏让柳叶将剩下的首饰拿了出来,递给常嬷嬷时,苏氏简直又羞又恼又怒。首饰一到了常嬷嬷手里,她像是烫手山芋般似的赶紧把手指缩了回去。   但常嬷嬷拿了东西依旧留在原地。   “姨娘的东西齐了,但这儿还有二姑娘欠的。”常嬷嬷将许蕴灵的一叠单子给苏氏,略显鄙夷道,“身为府里的姑娘,总督大人想来不曾亏待过二姑娘。老奴真是想不到,我们府里竟能养出一只硕鼠,活像没见过市面,什么东西都要偷。”   常嬷嬷这话说得直白又刻薄,苏氏哪里能听不明白,只是看到那一叠的单子,苏氏很是震惊。   纯儿竟然偷了这么多?   这一叠单子,足足有十几来张,恐怕买下许府的宅子都够了!   苏氏看得愣直了眼,于此同时,浓浓的疑惑和冷意从心底冒出。自己苦心维护许蕴纯,她却对自己隐瞒了不少事。   回想慈安堂里,自己将一切罪责全部拦在身上,许蕴纯虽然立马明白了她的意思,可她当时果断撇清自身,顺水推舟将自己推出来挡在前面的做法,到底让她有些受伤。   如今看着这一叠的账册,她看着上面写满的数字,一颗心拔凉拔凉,而后取而代之的,是无比的愤怒,以及无穷的猜忌。   苏氏攥紧册子,一把扔下额上的毛巾,气势汹汹地闯入了荷渠苑。   随及,荷渠苑爆发了激烈的争吵!   苏氏尖锐地质问,许蕴纯委屈的哭泣,以及匆忙赶来劝架,许安泽不耐地怒吼……三人的声音响彻整个苑子。他们吵得凶,院里的丫鬟离得远远的,全都停了手里的活偷摸着看。   荷渠苑里面简直乱成了一锅粥。   常嬷嬷等了两柱香的时间,等荷渠苑里有片刻的安静,这才不慌不忙地进去。   再出来时,荷渠苑里鸦雀无声,紧跟着,吵架声再次响起。   常嬷嬷神色如常地走着,身后跟她一起来的四个丫鬟手里,人手捧着一个金丝楠木匣子,里面装满了金银首饰,以及汇通钱庄的银票。   一行人慢慢走进了扶风苑。 第51章 【51】捉虫 ·   荷渠堰一片狼藉, 许蕴纯站在一地碎瓷片的中央,神情是前所未有的茫然。   谋划好的一切一夕间全化成了泡影。她费尽心机攒起的铺子和银子眨眼间进了许蕴灵的口袋,甚至她苦心为自己筹谋的未来郡王妃的位置, 也没了。   许蕴纯呆楞着,她什么都没了。   上一世的阴影兜头而来, 她回想起自己落在赵长渊的手上时, 也似现在这般无助。   她没有任何人能依靠,母亲兄长面对强权束手无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被摄政王掳走。而她的父亲,为了家族不背负叛党的罪名, 竟要直接杀了她……   她被囚禁, 被□□, 几乎受尽了女子所不能想象的全部痛苦,即便最后她拥有了圆满的结局,但那不是她真实的意愿。迫于冥冥之中的一股力量, 她无法反抗, 不得不按着既定的故事走向同赵长渊在一起。   重来一生,她发誓再也不会让自己陷入孤立无援的地步,家人无法依靠, 她就靠自己博得一片自由的天空, 无论用什么手段。   可现实打了她狠狠的一巴掌。   她再次和前世变得一样, 空有一副美丽的外表,至于钱财和权力,犹如流沙从她指缝间溜走。   她差一点就能抓住,如果不是许蕴灵从中作梗。   要不是许蕴灵, 父亲不会对她心生不满,祖母不会不喜欢她, 母亲也不会朝她发火和她离心,就是禾郡王妃断不会厌恶她,直接将她贬成妾!   她沦落到近乎众叛亲离的地步,全是许蕴灵搞得鬼!   为什么这个该死的女人还不消失。   许蕴灵的前世本就是死亡的结局,她根本不必继续活在世上。   修剪的修长圆润的指甲狠狠掐入掌心,尖锐的疼痛逼得许蕴纯头脑越发清醒,好似带着灵魂一起叫嚣和疯狂。   死亡既然是许蕴灵最终的归宿,那么或早或晚,又有什么区别。   她得不到的,许蕴灵也别想得到。许蕴灵从她手里抢去的,她更不会让她拿得那般如意。   许蕴纯盯着空荡的院子,眼神是前所未有的狠戾和阴鹜。   她深吸了口气,用力闭了闭眼,尽数压下眼底的阴暗,哑声道:“紫鹃,给我更衣,我要去慈安堂给祖母请安,赔不是。”   -   扶风苑里,常嬷嬷将四个金丝楠木制成的匣子交给许蕴灵之后,便带着人回去服侍老夫人。常嬷嬷识趣,这些是属于大姑娘的嫁妆,同她们没有瓜葛,倒也不必上去掺合一脚。也不知那二姑娘是如何想的,竟要抢自己姐姐的东西。   常嬷嬷带着人离开。匣子一排整齐地放在桌上,许蕴灵全部打开,她还没说什么,一旁的水兰和清月西先一声惊呼。   水兰瞪大了眼,不住地惊叹:“天,二姑娘这是藏了夫人多少的嫁妆啊!”   四个匣子里,一个满满装的是首饰,一个是沈行远的两幅真迹,剩下的两个匣子,则塞满了钱庄的银票,想来全是花柳巷铺子的进账。   “数万两吧。”许蕴灵波澜不惊,扫过一叠银票,粗粗算了算,“尤其她卖的那间庄子,一年的收成只怕比两个匣子的银票加起来还多。”   那间庄子地理位置优越,正处于京都和梁城的交汇处,水土肥沃,农田遍野,难能可贵的是商贸同样繁华。这样一个地方,妥妥产粮经商赚钱的好去处,偏偏被许蕴纯贱卖了。她知道后心疼了好一阵。   “二姑娘可真是……”就连清月都忍不住露出难言的神色。   许蕴灵叹道:“现在说这些也没什么用了,我娘的庄子已经让她卖了,只能拿银票来抵。等往后有机会,再将庄子买回来。”   许蕴灵数了数银票,匣子里有十万两之多。这么一大笔钱,难怪许蕴纯藏得严实且低调了。   许蕴灵拿出五千两,将剩下的银票放好。许是揣着热乎的银票,她心情也变得舒畅,大手一挥,豪迈地说:“走,本姑娘今儿带你们吃香的喝辣的。”   “……”   许蕴灵有心带着两个丫头去吃顿好的,无奈水兰和清月谨尊主仆之别。她们从小接受的观念是不允许和主人家同席吃饭的。往常在茶馆一桌喝茶已是冒了大不韪,现在许蕴灵让她们一起上桌吃饭,那是万万不敢了。   许蕴灵无法,她也不好灌输人人平等的思想给她们,搁在皇权至上的大宣朝,若让有心人听见了,怕是要砍头。于是她转道去了铺子,买了几件精致的头饰送给两个丫鬟。   水兰和清月喜不自胜。她们在许府干活多年,得主人家的赏赐屈指可数,上一回还是大姑娘出生时,夫人给苑里的丫鬟婆子一人赏了一颗金珠子。   想不到大姑娘竟也惦记着她们当丫鬟的好,送她们礼物。   大姑娘果真和夫人一样心善。   水兰和清月一阵感动,不由更加忠心了。   许蕴灵不知道两位丫鬟的心思,她今日出来其实是要办一件事——买铺子。   上一回沿着朱雀大街逛时,许蕴灵看好了一家卖面粉的店铺。那家铺子离朱雀大街正中心不远的位置,因为处在一个三角拐弯处,店面不是很大,所以不大起眼。   而且那时老板没有卖店的打算,她不好强求。不过等第二回 上街,她看似无意地闲逛,路过面粉店时,一下注意到了门板旁边挂着的卖店的信息。   许蕴灵几乎是第一时间就惦记上了。   虽然她耽搁了一些时光,但幸好,她来得及时,铺子还没被卖出去。   许蕴灵和两个丫鬟一起进了面粉铺。老板是个相貌普通的中年男人,许蕴灵以为对方见到她是一个小姑娘会为难几分,刻意抬价,不成想老板格外好说话,只简单询问了几句,便以五百两的价格卖给了她。   事情出于意料的顺利,许蕴灵自然很开心。   老板急着脱手,和许蕴灵敲定好价格,转身就取出了房契,交给许蕴灵。   许蕴灵:“……”   许蕴灵默默惊叹:这办房产证的速度可谓神速。   过程实在顺利得不可思议,倒最后许蕴灵不得不起了疑心。她不由多看了老板几眼,但观察片刻,却瞧不出异样,唯有在离开铺子时,老板殷情相送的态度,倒是颇有几分古怪。   许蕴灵想不通。摸了摸身上的房契,想来这东西在她手里,应该不会有诈。   许蕴灵回了许府,老板看着她离开,脸上笑容微敛,一个转身,关上店铺,匆匆走上二楼。   二楼有人临窗而立,透过微微敞开的缝隙,静静眺望着外处的人群。   老板在不远处站定,垂首恭敬道:“王爷,房契已经交给大姑娘了。这是大姑娘给的银票。”   赵长渊收回目光,淡声吩咐:“放桌上,你下去吧。”   老板照做,放下银票,安静又迅速地退下。   室内茶香悠远,寂静无声。   赵长渊窗边的身影修长挺拔,列松如翠,即便身处陋室,但他依旧气度高华,尊贵非凡。   搭在窗沿上的手徐徐收回,赵长渊沉静的眸子落在银票上。   他走过去,指尖轻轻在银票角上滑过。棱角分明的触感,仿佛小姑娘鲜活明媚的性子……   作者有话要说:   实在对不住,三次元太忙了,已经连着上了一个月的班(捂脸),所以更新不太稳定。抱歉抱歉。这章留言发红包补偿   --   ps过渡章,下章灵灵和王爷见面啦! 第52章 【52】 ·   许蕴灵买下铺子后不急着开张, 而是先跟着许老夫人学习管家。   寿宴之后,许是有了许蕴纯和苏氏的对比,老夫人看许蕴灵十分顺眼, 待她的态度比以往好了许多,在管家一事也不私藏, 尽心地教学。   许蕴灵每天准时到慈安堂, 同老夫人关系变好的同时,也学到了不少管家的经验。   苏氏被剥夺了管家的权力,又让许康辉禁足三月,府里的地位不同往日。府中无女主人, 老夫人年事已高, 管理偌大的一个许府有些力不从心, 于是便让许蕴灵从旁协助。   几日下来,许蕴灵将老夫人吩咐的事处理得细致完美,老夫人瞧在眼里, 于是渐渐放权, 让许蕴灵全权负责府中各项收入开支,以及同其他府中的人情往来。   许蕴灵不负重托,虽然年龄小, 但为人处事十分沉稳得体, 一点也不比苏氏在位时逊色, 反而将事情办得更为出色,将许府管理的井井有条,不出半点差错。   许老夫人面不说什么,但心底已经认同了这位大孙女的能力, 教学更加尽心,将自己一辈子管家心得悉数传教给了许蕴灵。   许蕴灵在许府越来越游刃有余, 声望日隆,下人们遇她,都要躬身尊敬地喊一声“大姑娘”,就是管家,也没有了曾经的轻视,只余敬畏和钦佩。   与许蕴灵的风生水起不同,许蕴纯在府中可谓是悄无声息,这些天她也不出门,一直待在荷渠苑中,除了贴身丫鬟出来拿取日常所需,旁人都不清楚二姑娘的动向。   许蕴灵过得忙碌,只要许蕴纯不作妖,她倒也不会去偷窥许蕴纯在做什么。   日子一天天过去,转眼至深秋。   许蕴灵管理许府已经手,过了最繁忙的阶段,她如今有条不紊地安排好各项大小适宜,能得大半天的空闲,正巧可以用来筹备店铺的开张。   只是不等她实施计划,大宣朝先发生了一件事。   穆文四年,文宗穆文帝御驾亲临河山围场,举行一年一度的秋狝。   秋狝是大宣朝皇室的例行活动,每年十月底十月初之时,皇帝会带领王公大臣、宗亲勋贵专程来河山围场进行狩猎,猎得而来的猎物,会作为祭祀的供品,以此证明山河无恙,社稷安稳,保佑宗室绵延,千秋万代。   所以秋狝与其说是一次活动,倒不如说是一种象征,象征在位皇帝乃天命之人,真龙天子。   这是皇室的惯例,但到了穆文帝这里,今年却是头一回来河山围场。   先皇去世的突然,穆文帝仓促登基,他登基时年纪堪堪十岁,又赶国内财政空虚,外面强敌环伺,西夷虎视眈眈。小皇帝能力尚不能肩负起国家的重任,只能靠摄政王和钱首辅在主持朝政,自然无法去成河山围场。   之后钱首辅逝世,摄政王退居二线,穆文帝开始亲政。只是他亲政没多久,在位无所建树不说,偏偏又遇天灾。   穆文帝即便认定自己是真龙天子,可天灾一降,难保不会心慌,尤其前头还有一个战功赫赫、手握军权的亲皇叔。两人同出一脉,可以说,自亲政后穆文帝没睡过一个安稳觉。   天灾一出,他更是夜不能寐,于是便想借秋狝一事,来彰显他至高无的身份。   也因此,今年的秋狝十分隆重,不止皇帝大臣宗亲一行,还有后宫太后、太妃,甚至大臣还能带家中未出嫁的姑娘随行。   许蕴灵被许康辉通知要跟着一起去河山围场时,整个人懵了一懵。   小说里,穆文帝确实举办过一场围猎,但出行的人员当中,却没有大臣子女。   许蕴灵奇怪,次确认了一遍:“爹爹,女儿也需要一起去吗?”   许康辉点头,脱下外服交给副将,漫不尽心道:“嗯,还有蕴纯,你们姐妹跟着一起去。”   “二妹妹也去?”许蕴灵这下真好奇了。   “太后懿旨,大臣能带家中姑娘一起。”   许康辉面对她,看着眼前出落得越发美丽大方的女儿,眉头微不可查地一皱,突然又道,“圣亲政四年,现如今十五了。”   许蕴灵一愣,她眨了眨眼,瞬间意会。   皇帝十五却尚未纳妃,太后又应允随行人员能带未出嫁的女子……看来这一次的秋狝,是别有用心了。   凤命不可违,太后懿旨,许康辉也不得不从。   许康辉看她的反应,知她明白过来,忍不住抬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去收拾衣物吧,这一次要去十五天,河山围场夜寒露重,多带些厚实的衣物。后日我们便出发。”   后日一早,许蕴灵早早起来,和许蕴纯一起,跟着圣驾一道出发。   出行的时候,许蕴灵本以为自己会和许蕴纯坐在同一辆马车,出乎意料的是,许蕴纯并没有和她一起,而是去了别的车里。   许蕴灵落得轻松,惬意地在吃起了马车里备好的甜品和糕点。   而这一路,走了有足足三天。   第三日的黄昏,夕阳余晖洒在山林间,稀稀落落的光影透过树枝的缝隙,在地面投射出一个个光圈,车轮滚过泥地枯黄的叶子,压出一道道深深的印记,一直延伸入河山围场。   光辉在消失前的一刻,圣驾也终于抵达了河山围场。   前一夜稍作休整,安排好了房间,清月手脚麻利收拾整齐住处。等清月弄妥当,许蕴灵坐在圆桌,一手撑着下巴,已经困得睁不开眼睛。   她慢吞吞地爬床,几乎倒头就睡。   翌日清晨,许蕴灵让清月叫醒。舟车劳顿,着实是累,许蕴灵一个晚完全恢复不过来,醒来之后脑袋仍旧嗡嗡响个不停。她无神地摊开两条手臂,任由清月折腾。   秋狝本是男子参与的活动,随行的女眷活动倒是随意的多,只是今次太后、太妃一行人也在,女眷们则需要去参见太后和太妃。   许蕴灵跟着大部队一起去给太后和太妃请安。请安的位置极有讲究,总督之位比不得宗亲勋贵以及别的重臣,所以许蕴灵站在靠后不起眼的角落。   许蕴灵巴不得被忽略,她乐得高兴,混在人群中,学着别的贵女温顺地低垂着脑袋,同她们一起跪下,机械地给太后和太妃磕头,嘴里说着吉祥话。   起身之后,太后似乎说了句什么,许蕴灵站得远,听不清说的内容。她不甚在意。反正她对太后长什么样不感兴趣,有这功夫,还不如趁机打个小瞌睡。   不过这瞌睡许蕴灵没睡多久,太后点名留下了几个姑娘,其余的便挥挥手,让退下了。   许蕴灵夹在人群,有模有样地学着谢恩、告退。   出了太后和太妃的行宫,其余贵女三三两两聚首在一起,许蕴灵同她们不熟,无心参与这帮小姐的圈子,左右看了看,瞧见外边的一处林子,于是拉了清月溜走了。   河山围场占地广袤,林场丰茂,外围是野生林,里面都是野生动物,也是男子狩猎的主要活动范围。内围则是人工林场,养了些没有攻击力的小动物,专供一些不会武的大臣、或是女子游玩。   许蕴灵去的便是这里。   林中空气清新,鸟啼声脆,许蕴灵深深呼吸了一口,顿时觉得神清气爽。她正要往里走,身后忽然响起一迭的马蹄声。   许蕴灵听见动静惊了一惊,脑中下意识地闪过血红大马倒地的场景,猛的回头看过去,只一眼,她愣住了。   “王爷?”   林场入口处,赵长渊锦衣华服,高坐在一匹毛色黑亮的骏马。他手里拉着缰绳,马匹听话地慢慢踱了过来,立定在许蕴灵面前停下,乌黑的眼睛眨了眨,黑马偏头就要凑近。   许蕴灵忍不住后退一步。   “黑风。”赵长渊拉了拉缰绳,平平喊了一声,叫黑风的黑马停住了动作,只尾巴不安分地甩来甩去。   许蕴灵暗自松了口气,仰头看着赵长渊,不解道:“王爷,您怎么没去狩猎?”   赵长渊没作答,他翻身下马,来到许蕴灵的面前,掌心请抚黑风的马鬃,偏头忽然问道:“要不要学骑马?”   嗯?   许蕴灵看了看他,又看了眼乖乖不动的黑马,既犹豫,又有些心痒难耐。   虽然她被朱雀大街发狂的黑马吓得有了阴影,但不可否认,对于骑马这件事来说,她其实挺有兴趣的。毕竟这是一项她从来没有接触过的活动。   而且——   许蕴灵眼珠子忍不住挪到黑风的身。   摄政王的这匹黑马着实漂亮,膘肥体壮,马鬃黑亮,一双眼睛眨巴眨巴看着十分有灵性。许蕴灵虽然不懂马,但光看着,也能瞧出这匹马的不凡。   许蕴灵咬了咬唇,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黑风。   赵长渊看着好笑。   小姑娘可能不知道,她看着黑风的样子,其实同黑风有些像。   黑风眨一下眼,她也跟着眨一下眼,睫毛微颤,眼神晶亮晶亮的,就是里面的喜欢和难耐藏都藏不住……   赵长渊心底一动,伸出了手。   许蕴灵还在矜持,在纠结答不答应赵长渊,冷不丁地腰出现一双手,她瞪大了眼,不等去看,便感觉腰腹一用力。回神,她发现已经坐在了黑风的身。   “我……”许蕴灵咽了声口水,有点紧张。她动也不敢动一下,下意识转头去找人,身后却忽然扬起一阵风,紧跟着,一个温暖的胸膛贴了来。   下一秒,她的头顶响起赵长渊低沉悦耳的声音。   “不要动。”   伴随着话语的落下,赵长渊的一双手越过她的身侧,拉住了缰绳,以一个怀抱的姿势,将许蕴灵拥在了怀里。   许蕴灵这下真的是一动也不敢动了。   她感受着身后躯体传来的温度,只觉得心跳怦怦跳得剧烈,也不知道是因为第一次骑马带来的紧张还是为了别的   她僵硬地维持着姿势,目光定定地落在空中的某处,神情虽然看起来平静,可耳朵却一点点变红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新年快乐! 第53章 【53】 ·   林梢风动, 树叶簌簌作响,幽静的林场里,只听得见黑风轻快的马蹄声。   许蕴灵坐在马上, 浑身紧绷,十指紧紧攥着缰绳, 掌心出了一层黏腻的薄汗。赵长渊就在她背后, 两人之间隔开的距离,近得让人难以忽视。   许蕴灵努力让自己不去注意赵长渊的动静,可她的大脑仿佛不受控制,越是不去想, 越忍不住去猜他的一举一动。   可她又猜不透赵长渊。   未知的茫然和无措搅得许蕴灵心头烦乱, 偏偏她又不敢回头去看, 最后只能气馁泄气般地攥紧了绳子。   赵长渊似乎没察觉到许蕴灵的反常,他的目光越过她的头顶,落在她的一双手上。赵长渊无声地笑了笑, 语调散漫地提醒:“放轻松, 手不要抓太紧。”   但是他一说话,许蕴灵又开始紧张了。   温热的气息从耳边掠过,激得裸|露在外的皮肤一阵战栗, 许蕴灵觉得耳朵烫的仿佛要烧起来了, 她松了松手, 假装轻松回应:“哦,好。”   赵长渊垂眸看了她一眼,安抚说:“无需紧张,黑风很温顺。”   许蕴灵抿了抿唇。她的紧张并不全然因为是黑风。   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 许蕴灵说:“我不紧张。”   赵长渊却没有接话。   他深深地看了眼怀里的小姑娘,唇角扬起一抹弧度, 声调上挑,语意不明地反问:“是吗?”停顿了下,他含笑接着道,“可是你的一双手不是这么说的。小姑娘,松松手,黑风的马鬃要被你揪秃了。”   许蕴灵呆楞,顺着他的话低头。   她的一双手不知道什么时候松掉了缰绳,转而用力抓住了黑风的马鬃。   许是因为她同主人一起坐在上面,黑风很给面子的没有将她甩下来,只是略带不满地打了两个鼻息。   许蕴灵回神,刷一下收回手,有些无措。   她心里想着和赵长渊有关的事,让他抓到自己走神,心虚的不行。   她涨红了脸,磕磕巴巴地掩饰:“我、我不是故意的。就、就是马太高了,我不习惯。”   “嗯。”赵长渊应了声,睨了她一眼,并未说其他,听起来像是信了她的话。   只是赵长渊反应这般平静,许蕴灵却是觉得自己拙略的谎言被摄政王洞察了,他不过是给自己面子,所以才没揭露。   许蕴灵背对赵长渊,心虚的同时心底莫名闪过一道异样的情绪,快得她来不及深想。   “我教你。”赵长渊语气平平,认真教她骑马,“双腿轻微用点力,夹紧马两侧,动两下,黑风会快步跑起来。试一试?”   赵长渊心无旁骛教学,对比之下,许蕴灵倒是觉得自己想太多了,深吸了口气,将脑中乱七八糟的想法赶走,她专心地学起马来。   黑风作为赵长渊的战马,长得高大威猛,脚力更是持久,驮着许蕴灵和赵长渊两个人不怎么费力气。许蕴灵听着赵长渊的指导,慢慢渐入佳境,能带着黑风快跑起来。   疾风吹过她的脸庞,扬起肩上的长发,赵长渊轻轻抬手,指尖点上小姑娘飞扬的发梢,细细苏苏的感觉,好似一道电流,直入心房。   赵长渊注视着她,目光深邃且柔和。   许蕴灵不知道身后人的动作,她整个沉浸在骑马的快感中。   她来到这个世界已有数月,整日局限在深宅大院里,除了看书睡觉斗姨娘,平常没有别的娱乐活动,日子实在枯燥乏味,自然比不得驰骋林场来得痛快。   “吁——”许蕴灵骑了一阵,拉住黑风让它停下来。她呼吸有些不稳,一张小脸却是红通通的。   她艳羡地摸了摸黑风的马鬃,突然想到什么,满是兴奋地回头,“王爷,您之前不是答应过我,要教我学射箭的吗,还作数吗?”   她冷不丁地转过来,赵长渊探出的手指一僵,不动声色地缩回了袖子。他挑眉,“要学射箭?”   “对啊。”许蕴灵兴致勃勃地点头,理直气壮地说,“当初在茶馆时我问您,您那时也没反对,我就当您同意了。”   许蕴灵看着他,眼珠子微微一转,“还是说,您反悔了?”   说完她鼓了鼓腮帮,充满希冀地望着他,眼神澄澈灵动,让人完全没有招架之力,不忍心说出拒绝的话。   赵长渊满心话语,到了嘴边只有一个字:“好。”   许蕴灵笑眼弯弯:“王爷您真好!”   “……”   许蕴灵和赵长渊下马,楚恒很快拿了弓箭过来。   许蕴灵跃跃欲试,有心在赵长渊面前显摆一下,于是照着自己记忆里的动作将箭矢搭在弓箭上,然后用力拉弦——   没拉动。   许蕴灵:“?”   许蕴灵有点不服气,再次尝试用力拉弓弦,但紧绷的长弦纹丝不动不说,箭矢还很不客气地掉在了地上。   许蕴灵:“……”   她低头面无表情地看地上的箭,赵长渊轻笑了声,走到她身边,在楚恒惊讶的目光中,捡起箭矢,手把手教他握弓和拉弦的姿势。   赵长渊上前一步:“你方才的姿势和动作不对。”   如果说骑马让许蕴灵和赵长渊靠得已经很近了,那么刻,两人的姿势,无疑更加亲密。   赵长渊几乎贴在她的后背上,双手裹住许蕴灵,低声说:“两脚开立,距离和肩膀同宽,身体微微向前倾……”   “……扣弦以右手的食指、中指和无名指,食指在箭尾的上方,另外两指置于箭尾下方。手臂下沉,肘内旋,借两肩的推力将弓拉开……”   赵长渊的声音磁性沉稳,说话时仿佛就贴在她的耳朵上,许蕴灵原本的注意力全部在弓箭身上,可随着他一点点的讲述,不可避免的分了心。   她全神关注起了赵长渊。   以至于后面赵长渊讲了什么她已经听不清楚了,甚至在他手把手带着她射出一箭时,她也没什么反应。   许蕴灵唯一的念头,只有:耳朵太热了,脑袋太晕了,摄政王离她太近了。   “在想什么?”冷不丁的,耳边忽然来了赵长渊的这么一句。   “!”许蕴灵一个激灵,心底再次浮起被抓包的心虚,于同时,那种异常的感觉再一次闪现。   许蕴灵莫名的慌乱,眨了眨眼,故作镇定道:“我在琢磨射箭的动作。”   “哦?”赵长渊微微低头,正好能看到许蕴灵的侧脸,能瞧见她黑细纤长的睫毛不安的颤动。   他敛目遮住情绪,再抬眼,眼神陡然变得凌厉。   他再次搭箭,箭矢瞄准树干,赵长渊倏然松手,箭矢脱弦而出,疾疾射向前方,刚猛的力道,震得树枝沙沙晃动。   一箭射中树干,赵长渊自然地松开她,退后一步,好整以暇道:“既然大姑娘颇有心得,不如自己试试?”   然而心思已经完全跑偏的许蕴灵:“?!”   赵长渊看她,许蕴灵与他对视了一眼,眨眨眼睛,条件反射地点点头,慢吞吞地说:“好。”   好什么好!她其实一点也不好。   许蕴灵背对赵长渊,笨拙地举起弓箭,面上苦了脸。她刚刚到底在瞎想什么啊,已经丢人现眼过一次了,难道还要在摄政王面前再丢一次人吗呜呜呜。   许蕴灵磨磨蹭蹭,赵长渊抱臂立在一旁,无声地笑了笑,揶揄道:“需要我亲自再教你一次吗?”   再来一次?   许蕴灵愣了愣,意识到摄政王的亲自教学是何种方式,立马果断摇头:“不要!”   迅速的反应,惹得赵长渊定定看了她一会儿,淡声说:“哦,那你自己射一箭我看看,十丈之外有只兔子。”   说完,他扬了扬下巴,示意许蕴灵去看十丈远窝在草丛里的兔子。   许蕴灵找了好半天才看到兔子,不由得:“……”   十丈那么远的距离居然都能看到,王爷您是故意的吧。   许蕴灵磨磨唧唧,举了半天的弓箭也没有射出去。她僵持了半晌,颓丧地叹气,扭过头,苦兮兮对着赵长渊,认命道,“王爷,我不会,您再教我一回吧。”   赵长渊看着她,笑了起来,“好。”   他走向许蕴灵,准备再教她。不远处有马蹄声靠近。赵长渊和许蕴灵停了动作,一同看过去。   一个护卫打扮的陌生男子下马,在赵长渊年前,抱拳低头,恭敬道:“王爷,圣上找您。”   穆文帝找赵长渊,他自然不能继续留下来,他看了一眼许蕴灵。许蕴灵察觉到,当他因为射箭一事将自己置于一旁而踟蹰,于是忙摆了摆手,“我没关系,王爷您去吧。”   赵长渊微微颔首,带着楚恒一道离开,但把黑风留给了许蕴灵。   许蕴灵抚了抚黑风的脖子,看着赵长渊的身影消失在林场,这才收回目光,偏头对清月说,“我们走吧。”   只是许蕴灵牵着黑风没走出几步,迎面而来一帮嬉闹的纨绔子弟,他们原本说说笑笑,不知是谁指了指不远处的许蕴灵,一帮人突然静了下来,眼睛蓦地一亮。   纨绔子弟互相对视了一眼,玩味一笑,一起走向许蕴灵。 第54章 【54】 ·   许蕴灵牵着黑风向外走, 冷不防让人拦了路。   六个穿着不凡的青年故意挡在她面前,唇角含笑,也不说话, 就用一种玩味的目光上上下下,不怀好意地打量她。   许蕴灵微蹙起眉, 不动声色地扫视了一圈, 语气尽量放平和:“你们是谁,有什么事吗?”   “我们是谁?”为首的一个年轻人学着许蕴灵的语调夸张地重复了一遍,与身旁的同伴笑着对视一眼,上前一步, 拉长了声音调笑说, “我们当然是姑娘您的朋友了。怎么才几日不见, 许姑娘你就不认识我们了。”   年轻男子眼睛转了圈,看到林场里只有许蕴灵和她贴身丫鬟,行为举止更加放肆了, “哥几个找的你好辛苦啊, 许姑娘,这会儿有空,不如陪哥几个说说话?”   年轻男人说话轻佻, 眼神轻浮, 他说完的同时, 其余人跟着附和:“是啊,许大姑娘,这会儿有空,不如和我们一起玩耍啊?”   “许姑娘, 跟我们走吧。”   这帮纨绔一边说一边靠近许蕴灵,许蕴灵眉头皱得更紧了。   她压根不认识这帮人, 可他们却认识自己,甚至还叫得出自己的名字,实在古怪。   许蕴灵面无表情地注视他们,在他们靠近时,往后退了几步。   为首的纨绔挑眉啧了声:“许大姑娘您后退做什么,我们不过是想约姑娘一回,又不是要吃了你,姑娘的举动可真叫我们伤心。”   “许姑娘,别害怕啊,跟我们走吧。”   身侧有人胆子忒大,说着竟直接伸手要去拉许蕴灵。清月瞧见他,猛得伸手打掉,护住许蕴灵,神情紧张地看着他们:“我家不姑娘不认识你们,快点走开,不然我喊人了。”   “嘶。”手被打了的男子痛得咧了咧嘴,瞬间变脸,恶劣一笑,“喊人,你喊一个我看看啊。”   “就是啊。”像是听见了什么笑话,这帮人突然哈哈大笑起来,他们卸下伪装,终于露出了恶意满满的真面目,“你喊呀,看看你喊破喉咙能叫来什么人救你。”   “大姑娘,您就别装纯情了。”   “许大姑娘。”有人啧啧笑了两声,流里流气道,“听说你性子泼辣,我们兄弟几个还没有遇上过您这样的姑娘,不如给我们开开眼,让我们瞧瞧你有多辣啊哈哈哈。”   “你们放肆!”清月一个小姑娘,哪里听说过这般下流话,当即气愤道,“你们离我家姑娘远一点!”   “我们就不。”纨绔们故意和清月作对,清月争不过他们,气得涨红了脸。   许蕴灵冷眼瞧着,面沉如水:“听说?你们听谁说的。”   她与这些人素不相识,无缘无故地他们怎么会找上她。而且河山围场是皇家围场,这群人却敢堂而皇之的过来堵她,不是有恃无恐就是有备而来。   “听谁说的不重要。”为首的人看许蕴灵终于开口说话了,刻意往前走了一步,“重要的是我们喜欢姑娘,想和姑娘一起玩玩,许姑娘,不要推辞了,一起来吧。”   男子眼睛盯着许蕴灵,话音刚落下,他突然伸出一双手,趁着清月没防备直接抓向许蕴灵。   “姑娘当心!”清月吓得惊呼。   男子看着近在咫尺的许蕴灵,眼底闪过一道志在必得的光芒。   他们已经听说了,这位许府的大小姐在府里常年备受冷落,像根杂草一样无人注意,如今却一朝翻身。他们哥几个没少和大家闺秀来往,可那些姑娘玩起来不痛快,刻板愚蠢,只要他们对天发誓,说几句海誓山盟,她们就爱他们爱得死去活来,实在没什么挑战度。而这位许大姑娘是位不一样的,性格泼辣大胆,不是勾勾手指就听话的人。他们就喜欢挑战高难度。   “许大姑娘,不要装矜持了,同我们一起吧。”   许蕴灵眼神冷冽,垂落在身侧的右手紧了紧。   男子眼看就要抓住许蕴灵,心中越发得意,脸上不加掩饰的露了笑,然而下一瞬,他脸上的笑容骤然僵硬。   一支弓箭直直对准他了的眼睛。   四周突然鸦雀无声,谁也没料到许蕴灵竟会将弓箭对准他们。   许蕴灵搭箭扣弦,瞄准了面前的人,冷声说:“把你的手收回去。”   男子愣住,讪笑了两声:“大姑娘,玩箭就不好了吧。您一位小姐,这……多粗鲁啊。”   他小心翼翼地要拨开箭矢,许蕴灵却纹丝不动,似笑非笑道:“我觉得弓箭挺好的。”她说完脸色一变,厉声道:“说,谁让你们来的!”   男子吓了一跳,慌忙后退,和自己的狐朋狗友一起。他们面面相觑,有点顾忌许蕴灵手上的弓箭,吞吞吐吐地否认:“没、没谁啊。”   “没谁?”许蕴灵审视地看着他们,“我们根本就不认识吧,可你们上来却能直接叫出我,辱我名声。背后没有人指点,你们当我信?”   “大姑娘您许是搞错了吧。“有人走了出来,立定在许蕴灵面前。他细细地端详了许蕴灵片刻,嗤笑一声,“我说许大姑娘,瞧您拿弓箭的手都不稳,怕不是虚张声势吧。”   许蕴灵心底暗道不好,竟然被他们瞧出破绽了。她没来得及从赵长渊那学到射箭的要领,这会儿事出紧急,不得不装腔作势吓唬他们。   只是这帮人似乎打定了主意要毁她名声,万万不能被他们拉过去。   许蕴灵忐忑不安,面上镇定万分:“你若不信,可以试试。”   “试试?”那人眼中闪过一道精光,“有点意思,试试就试试!”   那人也是个胆子大的,竟不怕死地直接冲上来,出其不意的举动,反倒将许蕴灵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那人瞧见许蕴灵的反应,高声道:“她不会射箭,快点抓住她!”   纨绔们听到这话,眼中一亮,一齐反应过来,作势就要把人拖走。   许蕴灵忙不迭地后退,分心之下,手一松,手里的箭射了出去。   然而,有人比她的箭更快一步——   三道破空之声突然在纨绔们身后响起,三支箭羽仿若一道闪电,裹挟着震慑人心的威吓,正以肉眼无法捕获的刚猛速度,直直射向这帮纨绔子弟。   纨绔们下意识地回头,却看到三支箭羽冲他们射过来,脸色大变。   咚咚咚!   三支箭准确无比地射在了纨绔子弟们的脚尖前面,箭尖入地三分,直直矗立,竟震得箭身猛烈摇晃,甚至嗡鸣起来。   至于许蕴灵的那支箭,则是射歪了。   纨绔子弟们脸色发白地看着近在跟前的箭羽,喉结滚动,惊魂未定。   只差一寸,只要他们方才再上前一步,那么这三支箭就会射进他们的身体里。   马蹄声逐渐靠近,众人闻声望去,看到了策马而来的赵长渊。   纨绔们看到他,却露出了比方才更惊惧的神情,一个个慌张地低下了头,竟是连抬头对视的勇气都没有。   他们心中大骇,没有想到许蕴灵竟然和摄政王有渊源!   许蕴灵看到去而复返的赵长渊,有瞬间的愣神,“王爷?”   赵长渊面色微沉,将手里的弓箭交给楚恒,翻身下马来到许蕴灵的身边,他不着痕迹地扫视了一圈,见许蕴灵毫发无伤,声色柔和了下来,问道:“有没有事?”   许蕴灵摇摇头:“我没事。”她停顿了下,皱眉看向噤声的纨绔,犹疑道,“只是他们——”   赵长渊跟着看过去,目光宛如实质,落在纨绔们的身上。他转动着手指上的玉扳指,话却是对许蕴灵说的,“想不想把弓箭学好?”   许蕴灵与赵长渊并肩立在一起,闻言怔了怔,偏头看了赵长渊一眼。赵长渊目光平静,可里面好似藏了深意。许蕴灵眨眨眼,这一回她好像领会到摄政王的意思了。   她意会一笑,默契十足地应承下来:“好啊。”   赵长渊的护卫二话不说,将人一过来一字排开。纨绔们不明所以,自打摄政王出现,他们就像哑巴了,战战兢兢地缩在一旁,努力不让摄政王注意到自己。   纨绔们见到赵长渊本就害怕的要死,只是他们还心存侥幸,想着王爷不会动手,可当他们看到赵长渊手把手教许蕴灵举起弓箭,打开弓对准他们时,纨绔们彻彻底底慌了。   摄政王的凶名谁都听说过,这可是位杀人不眨眼的主,当年即便是在金銮殿上,也敢持剑当着圣上和文武百官的面,一剑捅杀叛乱谋逆的大臣。   况且家中父老提及摄政王,每一个言语里敬畏又害怕。换成他们,不过是一帮只会吃喝玩乐的纨绔子弟,哪里见过摄政王动手的场面。   他们万万想不到自己有一天会落在摄政王的手里,甚至王爷连句问话都没有,先斩后奏,要直接射杀他们了!   纨绔们后悔莫及,膝盖一软,扑通扑通几声跪在许蕴灵和赵长渊面前,痛哭求饶。   “王爷,我们错了,求您绕过我们!”   “请王爷开恩!”   拉弓的力道不小,可这一回,许蕴灵借着赵长渊的力,轻轻松松地拉开了弓箭,姿势沉稳。她看着痛哭求饶的一帮人,心中格外平静。   赵长渊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他说话时,仿佛带起了胸腔的震动,许蕴灵听在耳中,却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心。   “不要慌,就算出了事,还有我。”   许蕴灵稳了稳心神,灿然一笑:“好。”   话音落下,许蕴灵的手指倏然松开,箭矢犹如疾风,直直射向为首的男子。   那人见状,瞳孔骤然收紧,脑子一片空白,他潜意识地要跑,但宁王府的护卫死死按住他的肩,将他压在地上。他挣脱不开,身体抖如筛糠,惨烈的惊叫:“啊——!”   他身边的一群人同样吓得魂飞魄散,想要逃走,可同样逃不开,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箭羽朝他们同伴而去。一想到下一个会轮到自己,他们整个人惊恐万状。   “咚!”箭羽发出沉闷的一声。   许蕴灵并没有瞄准人,而是擦过他们身侧,射到了树干上。   为首男子却已经吓破了胆,双目无声,浑身瘫软,裤子上浸出一团痕迹。他吓得失禁了。   许蕴灵轻描淡写地瞥了眼,轻轻一笑,没什么歉意地说:“抱歉,手抖射歪了。”   她歪了歪头,故作天真,认真道:“你们放心,下一箭我一定会射准。到时让我们瞧瞧,到底是你们的嘴硬,还是我的箭快。”   她重新搭起了箭,赵长渊唇角一笑,纵容着帮她拉开弓,垂眸看她一眼,笑问:“这一回,需要帮你瞄准吗?”   许蕴灵红唇轻启,微不可查地摇了摇头,自信道:“不用这一回,他们马上就什么都说了。”   几乎是她话落下的同时,为首男子身边的一帮人终于回过神,他们感觉自己找到了生的希望。许蕴灵可以不杀他们,只要将人说出来他们就能活下去。   纨绔们一个个亮了眼睛,争先恐后地说出了一个名字。   “许安泽!是许安泽叫我们来调戏姑娘,毁你名声!”   “不关我们的事啊!是许安泽和我们打赌,他故意骗我们来接近许大姑娘!”   “是啊是啊,就是许安泽。王爷,许姑娘,他方才人还在这里,恐怕没有走远!”   “许安泽?”许蕴灵闻言皱起了眉。   许安泽让许康辉送到军营已有一段时间了,许康辉这次将他看的甚是严格,许安泽很难逃脱,他如何能混到皇家围场来。   许蕴灵沉思着,抬眸看向林场的四周,“他在哪里?”   不等她找到许安泽的人影,赵长渊倾听片刻,眼色陡然一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取过楚恒腰间的长鞭,扬手一挥,长鞭犹如长蛇卷住不远处的一棵粗壮的大树。   “啊!”树后有人发出一声痛喊。   赵长渊手腕一动,那人又是一阵惨叫。楚恒赶紧将人扣押过来。 第55章 【55】 ·   藏在树后的人的确是许安泽, 楚恒扭过他的一双手,都没用上力气,许安泽先认了怂, 龇牙咧嘴一连串的呼叫:“嗷嗷嗷痛痛痛痛!轻点轻点轻点!”   楚恒:“……”   外边许蕴灵听到许安泽熟悉的强调,静默了一瞬, 有点无语。   很快, 楚恒把人带到了许蕴灵和赵长渊的面前。   有赵长渊在场,许安泽和纨绔子弟们一样瞬间变成了哑巴,方才还高声呼痛,此刻却老老实实低头站着, 动也不敢动一下。   他一看到瘫软在地的纨绔们, 慌了神, 立马撇清关系:“王爷王爷!不关我的事,我就是个路过的!”   赵长渊未说话,转了转手指上的扳指, 抬眸看了眼许蕴灵。   许蕴灵无声地呵笑了下。   许安泽果真是欺软怕硬的, 如果不是赵长渊在这儿,他可不会认怂认得那么快。   许蕴灵略带嘲讽道“许安泽,我们可什么都还没问呢, 你那么着急解释, 是不是心虚。”   “我、我哪里心虚了!“许安泽虽然怕赵长渊, 但赵长渊不说话。只有一个许蕴灵,那他是不怕的,于是梗着脖子嘴硬,“许蕴灵, 你不要仗着王爷帮忙就狐假虎威……”   赵长渊平静地看了他一眼。   “……”许安泽被摄政王注意了一眼,意识到自己说错话, 语无伦次地解释,“不、不是,我不是说王爷您是老虎,不不对,您是老虎,不,也不是……”   “够了。”赵长渊淡淡出声。   许安泽瞬间闭嘴,额上已然冒了一层细密的汗。   赵长渊开门见山,直接道:“他们都招了,说吧,是不是你指使他们欺负许大姑娘?如果本王没记错的话,许姑娘是你的亲妹妹吧?”   当兄长的竟故意安排人去欺\\辱自己的妹妹,这等心性和手段过于冷血歹毒了。若换成了其他姑娘,无疑是在逼人去死。   许安泽听到这番话,却是变了脸色,压不住气性脱口道:“呸!她算哪门子的妹妹!我妹妹只有蕴纯。”   许蕴灵挑了挑眉,刻意问道:“所以你是为了许蕴纯,所以找来了这一帮人来对付我吗?”   “当然——”许安泽点了点头,神情凝固。   许蕴灵轻笑了声。   许安泽脸色看起来很难看,他紧闭了嘴,别开头去。   “你混进河山围场,爹爹不知情吧。”许蕴灵继续追问。   许安泽没接话,脸上又沉了几分,肉眼可见地闪过紧张和害怕。   许蕴灵吃什么也不吃亏,笑了笑,对清月说:“去和爹爹说一声,大哥偷跑来围场了。”   清月忙不迭地点头:“好嘞!”   清月瞪了一眼许安泽,转身就往外跑。   许安泽顿时气得跳脚:“许蕴灵你个告状精又告状!让你丫头给我回来!!!!”   他上一回偷跑军营差点没被他爹打残了腿,这一回要是让他爹知道自己又跑了,还冒险跑来皇家围场欺负许蕴灵,他怕不是要被他爹扒下一层皮!   可清月为了被自家主子出气,跑得出奇的快,没一会儿便不见了人。   许安泽见他爹怕,站立难安,脚步动了动,转身拔腿就跑。   楚恒似乎早有预备,一把拎着许安泽的衣领,把人定在原地,问了声:“王爷?”   赵长渊很配合地说:“先把人关起来,等许总督来了再说。”   许蕴灵感激:“谢谢王爷!”   只是这话落下,许蕴灵的笑容突然僵了。   糟了,忘记谢过几回了。   赵长渊似有所感,深深看了她一眼,含笑应了声:“嗯,记账。”   许蕴灵:“……”   作者有话要说:   卡文== 第56章 【56】 ·   赵长渊派人看住许安泽, 放了剩下的纨绔子弟。   许安泽孤零零的剩在原地,周围全是宁王府的护卫。他逃不掉,只能眼巴巴地看着他一帮朋友很没义气的扔下他跑了。   一眨眼的功夫, 他们就不见了人,好似后面有洪水猛兽追赶。   许安泽又气又恼, 回头狠狠瞪住许蕴灵, 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了一句话:“许!蕴!灵!让、我、走、”   “不要。”许蕴灵果断拒绝,笑吟吟道,“我的好哥哥,你就老老实实呆在这儿, 让爹爹处置你吧。”   许安泽脸色霎时黑了三分。   许蕴灵仿若没看见, 继续在许安泽伤口撒盐, 幸灾乐祸道:“爹爹良苦用心,希望你在军营里好好作出一番事业,可你三天两头偷跑出来, 去花柳巷不说, 这回居然胆大包天私闯皇家围场。上顿打不让你长记性,就让爹爹用鞭子多抽你几顿。”   许安泽气得脸都扭曲了。他爹的鞭子可不是开玩笑的,上次他去花柳巷, 他爹就能抽得他屁|股开花。这回, 他想都不敢想, 一想屁股就能先疼起来。   许安泽气急败坏:“你这个泼妇。”   许蕴灵对许安泽的咒骂无关痛痒,只要能让他吃够教训,挨点骂不算什么。她故作叹气,语重心长:“哥哥, 我这是为你好。”   好个屁!许安泽气死了。   许蕴灵看他吃瘪心里挺美,眼角眉梢都透着舒爽。她下巴微扬, 神采奕奕。   赵长渊余光时不时地看向许蕴灵,见到她模样,心中不由失笑。   看来他的担忧白费了,小姑娘还是那个小姑娘,半点亏都吃不得,欺负她的在她手里也落不了好。尤其使坏时的神情,不会让人生厌,反倒显得她娇俏狡黠,鲜活灵动。   只是……   赵长渊看着看着,却在愉悦之中莫名生出了点不痛快。   他所喜爱的小姑娘,却一直在被人欺负。   欺负她的还是许家人,她的亲人。   她没有片刻的安宁。   赵长渊侧目,视线不着痕迹地从许安泽的面容上掠过,停在了林场入口处。   来路上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   赵长渊却多看了两眼,黑眸沉沉,寂静无波。   许蕴灵不知摄政王所想。   既然许安泽有摄政王的人看着,那么她不用等许康辉来了。清月是个聪明的丫鬟,想必来的路上会将许安泽做得“好事”交代的清清楚楚。   她便宜爹的一顿鞭子,许安泽是逃不掉了。   傍晚有一场宫宴,太后设宴,要款待各府随行的小姐。许蕴灵自然在应邀之列,需得回去早早准备。   “王爷,看来今日不是学箭的好机会。不知下回,我能不能再跟您学习?”   许蕴灵已经退离了赵长渊的怀抱。   他比她高出一个头,她要仰起脖颈才能和他四目相对。   少女面对阳光,树间斑驳的光线落在她明艳的脸庞上,照得皮肤白皙如玉瓷。她唇角上翘,弯出一道柔软的弧度,细长浓密的睫毛犹如蝴蝶的翅膀,轻轻一颤,瞬间在赵长渊的心中拨起数道涟漪。   赵长渊答应:“好。”   “多谢王爷。”   许蕴灵眉眼弯弯,粲然一笑。   阳光下她的笑容灿烂灵黠令人炫目。   赵长渊晃了晃神。   许蕴灵看了他一眼,心中一动。   这会儿的摄政王似乎格外的好说话。   她迅速打起了小算盘,眨了眨眼睛,保持住笑容,热情又不失自然地提起:“王爷您这么好,不如划掉十笔我正字啊?”   十笔正字笔画,够将她的人情债勾销了吧。   许蕴灵默默算着。   却没想到,难得走神的赵长渊嘴巴动了动,说出了第二个“好”字。   许蕴灵先是一愣,脸上有片刻的呆滞,继而眼睛一亮,熠熠发光。   她生怕赵长渊反悔,连忙道:“太好了!王爷,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你要说话算数哦。”   其实她原本并不对摄政王会答应她的要求抱有多大希望。不过凡事总有意外的时候,她现在开心坏了。   压在心头沉甸甸的人情债总算散去了几丝阴霾,她再也不用愁眉苦脸,天天琢磨摄政王要她怎么还债的事了。   许蕴灵美滋滋,笑容越发灿烂,看赵长渊都变得更加顺眼起来。   就说小说人设不对嘛,摄政王明明人帅宽容心胸开阔。   许蕴灵沉浸在喜悦的情绪中。   赵长渊几乎在好字出口后立马回过神,意识到自己中了许蕴灵的小计谋。   他也不恼,低头纵容地看着她。   许蕴灵的快乐溢于言表,笑起来的模样,像是卸下了什么重担似的,轻松且雀跃。   赵长渊看着看着,眉梢微挑,终于忍不住反问:“就这么开心?”   许蕴灵坦率承认:“是啊。”   赵长渊眸光幽深,状若无意地问:“很想快点还清我的人情债?”   若是许蕴灵能像以往一样,分点心在揣摩赵长渊说话一事上,那么她自然会察觉出摄政王的不悦。   很不巧,此刻的她终于能从赵长渊手中讨得好处,完全沉浸在盲目的快乐中,有些得意忘形了。   听到赵长渊的问题,她没有多余的想法,完全是下意识的反应。   她很爽快、很直言不讳地官方回答:“当然啦!我遇到麻烦,总是惊动到您替我出手解决,让我十分过意不去。您毕竟与我不同,公务繁忙,应该有许多事情要做,不敢劳烦你总帮我——”   许蕴灵停顿,后知后觉出来自己说的话似乎有点歧义。   好像有点没心没肺了点,不仅耍小聪明让王爷被迫放弃追债,还有种她想快点撇清和他关系、过河拆桥的感觉。   太直接,连迂回婉转都没有。   就差说“王爷求您别帮我”“王爷您忙您的”“别出现在我面前”这话了。   许蕴灵:……   现在收回还来不得来及。   她条件反射地抬头去看赵长渊。   果不其然,摄政王看穿了她,轻轻转着玉扳指,垂眸似笑非笑地看她:“哦,所以你是要和本王快点撇清关系?”   摄政王直中许蕴灵要害,点出了她隐秘的小心思。   许蕴灵没有半点心理准备,被猜中后脸上惊谔的神情都来不及遮掩。   许蕴灵:“……”   要完。   不知为何,她有点怵现在的赵长渊。   他在她面前,很少用“本王”的尊称。   可是现在,她不敢看他,却能感觉出,他的情绪和方才不一样了。   许蕴灵局促不安地揪了下衣摆。   她有些后悔,也内疚自己直白的话语。   “我、那什么,不是这个意思。”许蕴灵磕磕巴巴地解释。   她急忙调整好神态,硬着头皮补救,干巴巴地笑了下,努力搜刮夸赞的词汇,统统往赵长渊身上堆砌。   “当然不是要和王爷您撇清关系了。我方才不小心说错了。您胸怀坦荡、虚怀若谷、高贵美艳、宽容大量,想来不会和我计较吧?”   许蕴灵脑子有点乱,顾不得别的,只希望赵长渊不要生气。   然而赵长渊沉默了。   许蕴灵有点慌,就在她感到提心吊胆、胆战心惊时,赵长渊慢悠悠地说:“……我很美艳吗?”   许蕴灵:“!!!”   她呆呆地看着赵长渊,大脑空白了须臾,两颊倏然爆红。   这下她恨不得地上有个洞能让她马上钻进去。   竟然用美艳来形容高高在上的摄政王,她是嫌脑子挂在脖子上时间太久了么。   光长嘴不长脑子呜呜呜呜。   赵长渊看着她懊丧颓唐的神情,颇为好笑。   但他不愿意看小姑娘耷拉着脑袋没精打采的样子,抬手轻弹了下她的额头,仿佛一次不痛不痒的惩戒。   “原谅你的失言了。”赵长渊替她解围,说,“傍晚有宫宴,早些回去吧。”   许蕴灵满眼茫然,惊讶于摄政王的温和。   赵长渊已经不看她了,他很快敛去情绪,吩咐楚恒:“送许姑娘回去。”   楚恒:“是。”   赵长渊请嗯了声,转身上马,骑着黑风看了许蕴灵一眼。   那一眼静且深,似乎藏了很多东西。   然而不等许蕴灵细看,赵长渊拽着黑风的缰绳,转身离开。   许蕴灵懵懵的,思绪紊乱。   她觉得赵长渊对她的态度,转变的很快,快到她分不清赵长渊待她到底是出于何意。   她注视着赵长渊远去的身影,心中有一道念头飞闪而过,可她却没有抓住。   “许大姑娘,请吧。”楚恒出声说。   许蕴灵回神,看了周围一圈。   许安泽不知何时让护卫带走了,林场里剩下她和楚恒。许蕴灵点点头,和楚恒一起离开了。   林场距离许蕴灵居住的屋子有一段距离,中间需要穿过一座水榭。   皇家围场的行宫建的雄伟,又因地处林场附近,周边绿植丰茂,宫殿掩映在一片绿意中,环境十分清幽,行走其间时,很少见到旁人,却能听到鸟鸣清脆婉转,看到池中鱼群畅游。   只是今日,平时无人的水榭,有两人竟在争吵,一方忍耐一方不停地质问,彼此一来一回的言语且不算激烈,但字里行间,无不不加掩饰的怒意。   许蕴灵停了脚步,闻声看过去,意外地挑眉。   不巧,居然是熟人。   许蕴纯和元浩存。 第57章 【57】 ·   水榭中, 许蕴纯和元浩存僵持不下。   许蕴纯沉着脸,张开双臂拦住元浩存的去路,经常含笑的眼睛里没有了以往的天真, 相反冷冷地注视元浩存,再次质问:“你方才去哪里了?”   元浩存面露不耐, 没有回答, 而是往边上跨过去。但是无论他往哪边走,许蕴纯都牢牢挡在他身前不退半分,固执地一遍又一遍问他的行踪。与她平日温柔小意的作派大相径庭。   元浩存渐渐失了耐性,避开许蕴纯的眼神, 略显烦躁地说:“同你讲过了, 我同父亲一起去围场打猎。你一遍遍地问我到底是何意?”   许蕴纯眼睛依旧黑沉沉的望着他:“你撒谎。”   他根本没有跟随禾郡王一起去打猎, 如果不是她悄悄盯着许蕴灵,恐怕不会发现,元浩存竟然和她一样, 无声无息地藏在暗处, 偷看许蕴灵。   天知道她在看到元浩存的那一刻,心中是何等的愤怒,仿佛灵魂都被撕扯成了两半, 在无声地咆哮。就连指甲用力抠进树干劈裂时的疼痛, 也远不及那一刻心底的歇斯底里。   许蕴纯偏执地重复:“你撒谎。”   元浩存毕竟是小郡王, 以往只有别人顺从他的份,何曾让人不给面子的反驳过。他差点发火,可看到许蕴纯那张清纯不带血色的脸庞,想起来她这番性情大变恐怕因为她成了自己的妾, 而他当初许诺过娶她为妻,到底是他失信了。   于是十分火气压下去了七分, 元浩存缓了口吻,安抚道:“纯儿,我知晓你介意许老夫人寿宴上发生的事,让你成为我的妾室是委屈了。可我母亲对你印象变坏,我能娶你已经是我抗争的结果,你要体谅我的难处。而且你我真心相爱,难道还要在意名分这等虚无飘渺的东西吗?你不要无理取闹了,和我一起回去吧。”   元浩存自认放低了姿态,许蕴纯也该识趣,于是伸手去拉她,不想许蕴纯猛地退后一步,像是看到了什么脏东西唯恐避之不及。   元浩存的手停在半空,尴尬至极。   许蕴纯的反应,在他看来是在侮辱他。元浩存冷了脸色:“蕴纯,不要闹了。”   许蕴纯紧紧咬着牙关,下颚绷出一道弧线,呼吸变得沉重。她费劲心思选的人,口口声声说爱她,要娶她的人,在自己成为妾之后,竟转身将目光投在了许蕴灵的身上。   讽刺、可笑、可怜,全是她的。   许蕴纯咬痛了舌尖,换回几分理智,凄凉一笑:“我都看见了,你跟在我姐姐后面。”   话落,元浩存神情微变。   许蕴纯望着他,眼底晦暗不明,轻声呢喃:“你是不是后悔要娶的人是我?”   许蕴纯垂下眼眸,敛去所有的情绪,在元浩存面前,收起了咄咄逼人的模样,又变回了元浩存心中那个柔弱需要依靠的人儿。   许蕴纯示弱,显得委屈可怜,元浩存心头一软,恍然明白她是介意许蕴灵。他有几分慌乱,又有几分欣喜,像是急于证明什么,一把握住许蕴纯的双手,郑重地解释,“纯儿你误会了,我只是恰巧看到有人在为难你姐姐。河山围场是皇家之地,你姐姐若是出事,闹到圣上面前去,事情可大可小。我是为了避免祸事,所以才跟在后面。我不知道你也在,要是知道你会这般生气,绝不会跟上去。”   “是吗?”许蕴纯低落的喃喃。   元浩存顺势揽住她,点头,一脸诚恳:“是的,你不要多——”   元浩存话说了一半突兀地停下来,剩下的“想”字卡在了喉咙里。他呆楞地望着不远处的女子,神情变换莫测,放在许蕴纯肩膀的上僵硬的不像自己的。   许蕴纯惊觉,回头一眼看到了在水榭外的许蕴灵,顿时神色大变,乖巧柔顺的表情差点碎裂当场。   不知道许蕴灵站在他们身后听到了多少。   许蕴灵咬牙吐出了两个字:“姐、姐。”   相比被撞破现场的许蕴纯和元浩存,许蕴灵这位意外来者倒是没有一点尴尬的自觉,她一脸泰然自若,施施然地走进水榭,甚至朝元浩存和许蕴纯笑着打了声招呼:“元小郡王、妹妹,我好像听到了我的名字,你们在说我什么?”   讨论的当事人突然出现在面前,元浩存不自在地和许蕴灵对视了一眼,而后错开了视线,颔首含糊地回应了一声:“无事。”   元浩存在许蕴灵的眼里其实存在感很低,她以前并不在意这位痴情的小郡王,只是方才听到的话,以及他现在类似躲避的态度,让许蕴灵不由打量了眼。   只是两人连互动都算不上的样子落在许蕴纯的眼里,就完全不是一个意思了。在她看来,元浩存的反应是心虚,而许蕴灵……许蕴灵是不是知道他跟在后面,现在是动了心思要勾引元浩存?   许蕴灵抢了原本属于她的摄政王还不够,现在连元浩存也要抢过去。   许蕴纯暗恨,藏在袖子里的十指慢慢掐进掌心,尚未痊愈的伤口带出新鲜的血液。她一错不错地盯着许蕴灵,催促道:“姐姐,你听错了,我和小郡王有事商量,和你没有关系。你是要回去吗?也是,晚点有宫宴,是需得快些回去。”   许蕴纯话里话外在赶人,许蕴灵原本是想快些回去准备,可许蕴纯偏偏要赶她,许蕴灵不乐意了。她刻意停在两人身边,似笑非笑:“我怎么听妹妹的语气,像是迫不及待地在赶我走呢?你紧张什么?”   许蕴灵笑着对上许蕴纯的视线,在她的目光里,一点点地挪动,焦点落在了元浩存的身上,意味深长地说:“还是……你在担心害怕什么?”   许蕴纯嘴巴张了张,正要说什么,元浩存突然插话打断了,他看着许蕴灵,忽然开口说:“许大姑娘,纯儿是在关心你。方才我和纯儿见你在林场里被人围堵,本想出手帮你,但摄政王来得及时,所以我们没有出现。”   许蕴灵微微蹙眉:“你们也在林场?”   “是啊。”元浩存看着许蕴灵,点头,心头微动,脑中不由自主浮现她不慌不乱,拉弓射箭对准纨绔子弟的飒爽英姿。   许蕴灵若有所思地看着元浩存和许蕴纯,却发现两人同时心虚的躲开了她的视线。不过两人的心虚的样子略有不同。   元浩存看到许蕴灵时,是一种别扭且拘谨的心虚,仿佛藏了什么心事。反观另一位许蕴纯,心虚的同时,又有紧张和害怕。   许蕴灵紧盯许蕴纯,许蕴纯越是躲她。   “大姑娘。”安静的仿佛不存在的楚恒突然出声,“时间不早了,王爷让我送您回去。”   一语惊醒三人。   楚恒不愧是摄政王的贴身护卫,隐匿气息的功夫了得,即便他站在元浩存和许蕴纯的面前,他们两个也没有注意到,直到他出声才惊觉还有旁人在。   许蕴灵轻嗯了声,收回视线,她心里已经滚过好几个猜测,渐渐有了一个结果,看向许蕴纯时,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她懒得装姐妹情深,凑近许蕴纯,用只有她们两个能听清的声音说:“许蕴纯,管好你自己和小郡王,再让我发现你在背后搞小动作,下次挨在许安泽身上的鞭子,就会轮到你。”   许蕴纯悚然一惊,面上有几分被看透的慌乱:“你!”   许蕴灵笑意不达眼底:“你瞒不住我。”   许蕴灵警告完,越过元浩存和许蕴纯径直走了。   许蕴纯又惊又怕,难道许蕴灵发现了。她不敢去细想,一想心中的猜疑越发笃定。她用力地深吸了口气,暗中宽慰自己。   等到她平复了心绪,却察觉到元浩存一直没有动静。她狐疑地看过去,却见元浩存目送着许蕴灵的离去,直到不见了她的背影,元浩存依然舍不得收回视线。   许蕴纯当头一棒,最初的猜想被证实,她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这一次,她再也演不下去,怒声质问:“你喜欢上了许蕴灵?!”   元浩存陡然惊醒回神,对上许蕴纯了然的目光,他下意识地狡辩,“不是,我没有……”   许蕴纯今日受到的刺激已经够多了,可是她没有想到,给她打击最大的一下,竟然是元浩存。她一把抓住元浩存的胸襟,有些歇斯底里的问:“为什么你会喜欢她,你不是最爱的人是我吗?她抢走了我的一切?为什么你们一个个全喜欢她?为什么?”   许蕴纯的状态近乎崩溃和疯狂,元浩存的耐心逐渐被烦躁取代。他是喜欢许蕴纯,可不妨碍他对许蕴灵有了好感。男人三妻四妾本就是正常的事,更何况他还没有娶妻,只是多喜欢了一个人而已。   “我不允许你喜欢她,听到没有?”许蕴纯双眼发红,眼珠挂在睫毛上,透着几丝脆弱。可元浩存这一次没有怜香惜玉的感觉了,他只觉得许蕴纯霸道、无理取闹、烦人。   他挥开许蕴纯的手,心里隐秘的心思让许蕴纯看穿,他恼羞成怒:“你够了没有!看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是,我是喜欢你,可是我现在也喜欢上了你姐姐,这又如何?我现在还没有娶你,你就犯了七出。你若是想要我娶你,最好像以前一样听话。”   许蕴纯望着他,无法相信这些话是出自元浩存之口,“你是不是想娶她?”   元浩存捋平被许蕴纯抓乱的衣服,撩起眼皮看了她一眼,没有回答她,冷哼了一声,甩袖愤然离去。   许蕴纯踉跄两步,呆呆地站在水榭里,久久回不过神。愤怒充满了四肢百骸,所有的恨意悉数转嫁到了许蕴灵的身上,她留着眼泪,咬牙切齿地低语:“许、蕴、灵,你抢了我的一切,你不得好死!”   楚恒将许蕴灵送到了住的客房。   楚恒临走时,许蕴灵叫住了他。楚恒站在门外,询问道:“大姑娘,你还有事吗?”   许蕴灵犹豫再三,问道:“王爷知道元小郡王和许蕴纯在林场,所以才那么快地赶回来吗?”   楚恒没有立马回答她,想了想,斟酌着说:“属下能听到外面有人经过的动静,王爷的功夫在属下之上。”   “所以他让你送我回来,是不是提前知道我可能会遇上他们二人?”许蕴灵忍不住轻声问道。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要问这一句,答案如何其实无关紧要,可偏偏,她就是忍不住,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觉,冲动让她想在楚恒口中得到丁点的线索。   然而楚恒尽忠职守,主子的心思他不敢多加揣测,他抱拳作揖,默默地转身离开。   四下无人,许蕴灵靠在门框上,望着碧蓝如洗的天空,轻轻地叹了口气,自言自语地喃喃:“……怕是拿什么都还不清了。” 第58章 【58】 ·   突如其来的怅惘并没有困扰许蕴灵多久。外边走廊有陌生的脚步声接近, 许蕴灵瞥了眼,余光看到那人走动间翻飞的一袭裙摆衣角。看布匹和颜色是宫人才能穿的衣服。   她直起身,很快收拾好情绪。   来人是太后宫中的一位宫女, 她看到已经立在门旁等候的许蕴灵时稍显怔愣,许蕴灵朝她微微一笑, 宫女回神敛目, 低垂着脑袋传达太后的口谕:“许大姑娘,宫宴申时开始,因宫宴地点换成了林海阁,太后娘娘特派奴婢过来通知, 请您务必不要走错了。”   “我知道了, 有劳了。”许蕴灵颔首, 目光随之下滑,落在孤身一人的宫女身上。转念间她随意问道,“太后娘娘可是要一个个通知各府的小姐, 不如我帮着一起, 也好省些时间?”   “许大姑娘好意奴婢心领了。”宫女婉拒,笑了笑,“还剩下一位姑娘, 奴婢去通知就可以了。”   许蕴灵不强求, 目送她离开。却看到她朝许蕴纯房间的方向走去。许蕴灵微微蹙眉, 心底莫名浮现一丝的怪异,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   她正思考着,清月回来了。   清月回得匆忙,气息微乱, 神情却略带气愤。许蕴灵收回注意力,不解问道:“出了何事, 怎么这般生气?”   清月气道:“大姑娘,大少爷实在太可恶了。奴婢将大少爷对姑娘做的事告诉了老爷,可大少爷受惩罚时,却说是您在林场欺负二姑娘,所以才替二姑娘教训你。可是您在林场哪里遇到过二姑娘?大少爷分明是在撒谎!”   许蕴灵给自己倒了杯茶,浅啜了口,不疾不徐说:“有一点你说错了,许蕴纯确实在林场。”   清月惊讶地啊了声:“那大少爷他……”   许蕴灵倒是很平静,她放下杯子,缓缓抬眸,接着清月的话说下去,“他应该是被许蕴纯怂恿了。”   而且许蕴纯这一招借刀杀人真不错。如果不是摄政王及时回来,她确定靠自己才学的射箭花架子唬不住那帮纨绔。   “二姑娘心思怎么这般坏。”清月生气,随即想到接下来许蕴灵要同许蕴纯一起参加宫宴,便止不住地担忧,叮嘱道,“大姑娘,等会儿宫宴时您可得提防些二姑娘。”   许蕴灵自然明白清月担心什么,她笑了笑,泰然自若地应了声:“好。”   宫宴说是申时,但各府的小姐们为了给宫里的娘娘留个好印象,一个个特地来早了一段时间。许蕴灵到时,林海阁宴厅两排的位置上已经坐了不少人。   许蕴灵环顾一圈,下意识按着之前参见太后时的排位,往宴厅靠大门的位置找自己的座位。她琢磨了一下许家的地位,眼尖寻了一个临近柱子不起眼的小角落。   她正要走过去,身旁窜出来一个人,正是早前来通知许蕴灵更换地点的那位宫女。她拦了一把许蕴灵,“许大姑娘,您的位置不在那里。”   许蕴灵一看到她,怪异的感觉再度袭来,尤其听到自己的位置不在后方时,许蕴灵禁不住心头一跳,但她镇定地问:“哦?那我应该坐哪里?”   “您跟我来。”宫女说。   两人站立的时间有些久,引来了几束打探的目光。许蕴灵清楚宫宴上太过瞩目不是什么好事情,尤其这种大家心知肚明真实目的的宴会。许蕴灵轻点了下头,跟宫女坐到了排好的位置。   她刚坐下,一抬眼,正瞧见对面的空位上,许蕴纯施施然地坐了下来。   两人视线一对上,有片刻的凝滞。   许蕴纯率先别开头,笑着同身旁的小姐们交谈起来。许蕴纯个人评风虽有些影响,但架不住她嘴巴会奉承,而且今日场合也不好摆脸色给人看,边上几位贵女在她搭话时给了几分薄面应了几句,看着倒也不冷场。   与许蕴纯积极热情同人攀谈拉交情的反应不同,许蕴灵落座后整个人显得很安静。她暗暗地扫视了大殿一圈,不出意料看到了几个熟悉的身影。   元小郡主和钱婉儿这回也在随行的人员中,她们两人的位置在中上游,距离许蕴灵隔开了五个座位,并不算远。   许蕴灵默默观察了一阵,越发觉得换位置有古怪。只是小说里关于这场宫宴压根没有描写,许蕴灵无法得知当时具体发生了何事。   浓重的不安牢牢攫住了她,许蕴灵垂眸拿起了案几上的茶杯,抬手间宽大的袖口挡住了她眼底的疑虑。   许蕴灵和大殿中的贵女等了一柱香的时间,申时一到,林海阁门口出现一位手挽拂尘的太监,他面朝内里的贵女,高声朗道:“太后娘娘驾到——太妃娘娘驾到——”   大殿里窸窸窣窣的声响一息间尽数消失,众人屏气凝神,连忙从案几后走了出来,垂头立成两排,行礼齐声道:“太后娘娘千岁——太妃娘娘千岁——”   许蕴灵跟着众人一起行礼,她垂着脑袋,视线落在自己脚尖上。大厅里落针可闻,许蕴灵看不到门口的动静,却能听到裙摆曳地的摩挲声,以及几道不重不轻的脚步声徐徐而来。   她维持着福身的礼仪姿势不动。   林海阁的宴厅极大,从大门到正座有不短的距离。许蕴灵颇为庆幸自己提前学了半身礼,不然这等耗耐心耗体力的动作她不一定能坚持下来。   她一边分心想着些琐事,一边又留神太后太妃一行人。   太后太妃慢慢地走到了许蕴灵附近。行进间这两位主子并未出声,可随着她们的接近,重重的威压感仿佛泰山压顶。上一回给太后请安,许蕴灵站得远没有什么感觉,但这一回她像是迎面撞上了一堵无形的气墙,不禁让她心头一重。   她下意识放轻了呼吸。   时间仿佛被拉长,在这漫长的等待里,许蕴灵所有的注意力全在太后太妃身上。以至于太后来到她跟前时,她敏锐的察觉到太后迈步的间隔似乎拉长了几秒……以及,似乎有谁的目光看了过来……   许蕴灵心脏重重一跳。。   太后和太妃陆续上座,周太后看着大厅里年轻貌美的小姑娘们,抬了抬手,声音不轻不重道:“免礼,都起来入席吧。”   “谢太后。”   众人入席。太后不说话,大家依旧端端正正坐着。   周太后居高临下,肃容庄重。身为穆文帝的生母,周太后的面相看起来其实很年轻。但她身为皇后多年,穆文帝登基后,她又成了太后,久居深宫的日子,让她眉宇间多了几分沧桑和冷肃。   周太后朝下缓慢地扫视了一圈,和善道,“今日只是一场寻常宴席,比不得正式宫宴。大家不必拘束。”   太后一开口,沉重的气氛有所缓解,各位贵女紧绷的神情稍稍松懈,但举手投足间依旧谨慎。毕竟她们是在太后和太妃面前,不敢行踏差错半分。   “善德,吩咐下去,开宴吧。”太后吩咐一旁的太监。   太监领命,传话后厨将菜肴呈进来。   一道道精致的菜肴陆陆续续端进大殿,大家依旧没有动筷。周太后端坐高位,不动声色打量厅中众位贵女,尤其对坐在前头的几位,她着重多看了两眼。   许蕴灵自从太后和太妃坐在上面后便一直心神不宁。她心里记挂着方才太后来时的不易察觉的停顿和凝视。   如果她没有意会错,今年圣上十四,再过三个月,新年伊始,皇帝便十五了,是到纳妃的年纪了。可偏偏皇帝对纳妃没有什么动静,太后今日此举是她心急了,想提前替皇帝物色各位大臣家中的尚龄女子。   许蕴灵盯着案几上甜点,头一回生出种才出狼窝,又入虎口的无力荒谬感。   她可不要被选进宫当妃子。   别的贵女有心让太后注意到自己,而许蕴灵始终微微低垂着脑袋安静非常,给人一种卑微怯懦的感觉。   许蕴纯看了她一眼,暗中嗤笑一声。暗骂许蕴灵是只纸老虎,就敢在她面前耍横,到了真正的上位者面前,还不是屁都不敢放一个。   许蕴纯瞥了眼上座的太后,心底的一个念头越来越清晰。   大殿里依旧很安静,太后侧旁的太妃看了眼,笑着开口,“好了,大家就不要拘着了。太后娘娘已经发话,大家随意些,就当是场小聚会。”   太妃看了眼太后的神情,目光投向下面前排的几位年轻女子,笑说:“我与太后久居宫中,平日里也没个年轻的姑娘说话,这回圣上开恩,允许各府的小姐随行。你们呐,有空就来陪我和太后多说说话。太后娘娘,你说是不是?”   周太后颔首:“太妃说的是。”说着,周太后目光慈祥地看着右前方第一个位置的年轻女子,语气格外柔和,“绮儿,你若有空就多来宫中陪陪哀家,和哀家说说话。”   被点名的女子面容清丽,她温婉地笑了笑,点头应道:“侄女晓得的。侄女也十分惦记太后娘娘。”   周太后微笑:“好孩子。”   周太后面对周绮神情柔和了不少,下面有进宫心思的贵女们眸光一变,各种目光暗暗投在了周绮的身上。   许蕴灵忍不住也看了眼。   “啧,果然家世好便有优势。”许蕴灵的身旁有人暗暗嘟囔了一句,“办什么宫宴,既然是周家人直接抬进宫得了。”   许蕴灵:“……”   这般大逆不道大胆言论,即便是许蕴灵,也不敢当着这样的场合说出来。不知是哪位英雄姑娘。   她下意识地回头,目光和身旁的人撞了个正着,那人冷不防自己的话被人听到,有些许的尴尬和慌乱,但她很快冷静下来,瞪了一眼许蕴灵,理直气壮道:“你刚才什么都没听见!”   “……”许蕴灵没说话,她一时被这位姑娘的打扮震撼到了。   眼前的姑娘着一袭粉色的衣裳,裙摆绣了一圈粉色蝴蝶,头戴粉丝钗子,耳坠粉色耳环,从头道脚一身粉,颜色鲜亮。这一身粉色下来,看着竟不觉得艳俗,反倒衬得她一张小脸显得白皙粉嫩。   许蕴灵叹为观止。   “不许看!”那姑娘瞧许蕴灵一直盯着她看,有些气恼,傲娇的冷哼了一声,挪挪屁股坐正了姿势,仿佛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   这一小插曲倒是缓解了许蕴灵的紧张和担忧,她回头望了一眼上座的人,明白那人是周太后的侄女,周绮。   “喂,你别看了。”边上的小姑娘见许蕴灵对她没有恶意,而且一直盯着周绮看,忍不住主动探过头来,她想了想,好意提醒,“周绮是太后的侄女,太后娘娘有意让她当下任皇后,你没机会的,周家人很不讲道理的,你要是想进宫,我劝你三思啊。”   许蕴灵没吭声,只静静地看着她。   小姑娘的眼睛又黑又圆又亮,此时她有些好奇地打量许蕴灵:“你怎么不生气?我在别人面前这么说,她们都要笑话我一次。也不知道笑个什么劲?喂,你叫什么名字?”   许蕴灵想了想,说:“许蕴灵。”   哪知她话一落下,原本没什么表情的小姑娘顿时又睁大了眼睛,吃惊地看着她:“原来你就是那位喜——”   但她的话没有说完,门口传来太监的两声高呼:   “圣上驾到——”   “摄政王到——” 第59章 【59】 ·   太监一声高呼, 大殿里骤然鸦雀无声。   许蕴灵犹自在“摄政王”三个字里愣神,周遭的贵女们听到皇帝来了,赶忙起身恭迎。许蕴灵转向门口的目光和赵长渊交错, 明黄的颜色自眼角一晃,她匆忙回神, 跟着众人一起行礼, 喊了三声万岁。   穆文帝走了进来,迈上大殿。   太后看到亲儿子,威严的面容终于松动露出了笑:“圣上来了啊。”   穆文帝免了太后和太妃行礼,年轻的面容因为要彰显帝王的稳重而神情绷紧, 青涩且故作老成:“太后和太妃不必多礼, 请起。”   太后唇角挂着笑意, 一边应着皇帝的话,一边欣慰皇帝明白了自己的心意,知道要广纳后宫, 肯抽空来瞧一眼。也不枉她苦口婆心劝说了好几天, 还有为举办宫宴费一番苦心。   然而周太后的笑容没维持两下,她一抬头,就看到了皇帝身后, 拾阶而上慢步走近的摄政王。周太后那点微露的笑容刹那间僵在了脸上。   台阶上的人身姿挺拔修长, 面容清俊朗逸, 抬手投足间尽显天潢贵胄尊贵之相。他不过也就二十出头的年纪,却有着与年龄不符的成熟内敛和冷肃,尤其经过战场的历练,官场沉浮的几年, 愈发显得深藏不露和高深莫测。   周太后眼看他一步步走近,心头一阵发紧。   同为皇室出身, 她身边的皇帝与赵长渊一比,无论身材气质还是容貌,都是赵长渊更甚一筹,以至于衬得皇帝更像是偷穿了龙袍的小孩……   周太后心中一凛,强压忽然涌上来的恐慌,皮笑肉不笑地看着赵长渊,淡声打了个招呼:“王爷也来了啊。”   赵长渊面色如常地应了声,在皇帝坐下后,自然地在边侧的椅子上落座,端起茶盅,用茶盖撇了撇浮在水面上的茶叶沫,优雅地喝水。   饶是面对过许多次赵长渊的冷淡回应,周太后依旧不能习惯,她神情略微不自然,用力握了下扶手。待心绪平复,周太后又觑了眼赵长渊,暗忖这摄政王跟来莫不是有什么别的心思。   “母后。”正巧穆文帝侧目看过来,状似随意地提起,“劳烦您和太妃操持这场宫宴,替朕招待各位大臣的亲眷,随行的各位小姐可是都来齐了?”   “都在这儿了。”周太后见皇帝主动开口,微露笑意,“自古秋狝都是男子的事,圣上在前头同百官为祭祀而操持,我们妇道人家不会打猎,但举办宫宴这等小事还是能为圣上分忧一二。”   “母后操心了。”穆文帝颔首,目光在下面贵女中逡巡一圈,像是在找什么人。   周太后本就有意将自个儿侄女嫁给皇帝,见皇帝未有反感之意,动了点心思,指了周绮靠近说话,借拉近距离的机会好让皇帝眼熟自己亲侄女。   “圣上,您还记得绮儿吗,打小的时候经常进宫来陪哀家聊天解闷,您小时候和她在宫里一起玩过呢。几年没见,这孩子出落的越发|漂亮了。”   周太后笑意盈盈地暗示。一边的周绮微垂着头,在太后说话的间隙忍不住抬眼飞快地掠了一眼皇帝。看到眼前皇帝年轻俊朗的侧脸,周绮秀美的脸庞上浮现淡淡的红晕,眼中有着女儿家的羞赧。   周太后的用意穆文帝心如明镜,他顺势淡淡地扫了周绮一眼,不含任何情意,笑说:“原来是周绮表姐。都说侄女像姑母,周绮表姐相貌这般出色,想来是有母后的功劳。”   周太后让穆文帝哄得高兴:“哪有哀家什么功劳,是绮儿自个争气,才学品貌样样出类拔萃,好叫哀家也跟着沾点光。只是啊……”周太后停顿了须臾,蓦地叹了口气,“眼看绮儿年岁渐长,却始终一个人。哀家是她的姑母,忍不住要操心一把。要知道哀家在这个年纪已经嫁给了先皇……”   周太后说着往穆文帝看过去,话中的深意人人都能听明白。周太后是想把自个儿侄女嫁给皇帝为妃了。萧太妃与太后关系交好,自然清楚太后的意图,跟着恍然道:“绮儿如今也有十六了吧,倒是与陛下年岁相当。”   周太后和萧太妃一唱一和,周琦已经在一旁害羞的耳根连着脖颈红成了一片,头都不好意思抬一下。穆文帝视线一晃而过,眉目间一丝厌烦转瞬即逝,他再清楚不过周太后打得算盘了。只是周绮的终身大事,他另有安排。   穆文帝揣着明白装糊涂,没有顺着太后的心意回答,反而积极道:“母后如此操心表姐的婚事,让朕倒是想到了一个人。”   皇帝不按常理出牌,周太后等人一怔。   不等她们反应,穆文帝已经高高兴兴地把头扭向另一边,盯着赵长渊认真说:“皇叔,朕记得您尚未成家吧。老宁王在世时总惦记着您的婚姻大事,与先皇讨论过好几回。朕幼时听老王爷赞赏过表姐品行端正,才情横溢。如今瞧着,老王爷的话倒是不错。您府里空了多年,是时候该多个体己人照顾……”   小皇帝的算盘拨得叮当响。赵长渊虽是他的皇叔,但另一个身份是当今权势显赫的摄政王。两人同出一脉,穆文帝却每天在自己的皇叔会不会造反的猜疑中担心受怕。   他试图削藩,但自他亲政以来,一提削藩就会引起各方势力的蠢蠢欲动,就连朝堂每天都吵得像菜市场,而赵长渊始终岿然不动。这让他越来越不敢动赵长渊,却也越来越忌惮他。   与其强势削藩激化和摄政王的矛盾,不如借周家与赵长渊连成姻亲,降低他的戒心,好在将来徐徐图之,彻底瓦解赵长渊的权力。   穆文帝眼里精光一闪,看向赵长渊的目光不自觉带了点得意和算计。   这边穆文帝为自己想的主意沾沾自喜,另一头的周太后听到穆文帝竟然直言要把自家亲侄女往宁王府里塞,整个人都震惊了。   绮儿是要嫁给皇帝为妃的,说不定将来有一天能变成皇后,成为周家的靠山。要是现在把绮儿指婚给赵长渊,那周家以后怎么办?赵长渊可不是好说话的主,铁血狠硬的手腕谁不清楚,说六亲不认都是客气的,绮儿嫁给他焉能有好日子过,这不明摆着将周家往火坑里推么?   皇帝这主意绝对不行!   周太后当即就要阻止皇帝:“皇上,王爷与绮儿年纪差得……”   穆文帝截下周太后的话,不容置喙地说:“朕觉得挺合适的。”   “我觉得不合适。”   皇帝话落,赵长渊旋即出声,拒绝的果断干脆。他垂落的视线往上一撩,直直对上穆文帝。   穆文帝倏然噤声。   赵长渊的目光静若深渊,穆文帝仅与他对视了眼,心里突了突,没来由得一阵心慌,下意识要别开头去。   不待他有动作,赵长渊复又落了目光,不再看穆文帝。他放下杯盏,语气淡淡,不似方才那般决断和凛然,“圣上费心了。臣的终身大事臣自有主张。反倒圣上与臣不同,臣的事可缓一缓,但圣上乃国之根本,后宫和子嗣问题又事关江山社稷,圣上不可不放在心上。”   说着,赵长渊扫过周太后一旁满脸苍白的周绮,颔首认可说:“臣觉得太后眼光不错,她身边的姑娘就挺好,适合皇上。”   周太后愣住,显然意外赵长渊在后宫的事情上居然和她站在一条线上。   一旁穆文帝却是愤懑难平,放在外边的手不禁缩进了衣袖。赵长渊这是意识到他的图谋了,驳了他的面子不说,甚至不客气地把话题抛了回来,还振振有辞,借着太后的心思,倒逼得穆文帝该广纳后宫,不然显得皇帝轻率不懂事。   穆文帝又气又怒,但又不敢朝赵长渊发火,以至于故作老成的面容上露出了几分不自然的僵硬。   他突然之间就想到,郑多斌前些日子在他跟前不经意透露的话:身为摄政王的赵长渊破天荒格外中意总督许康辉的女儿,似有求娶的意思。   再看此时摄政王想也不想的拒绝,这些天一直团聚在皇帝心头的焦虑和愤怒猛然发酵,瞬间铺天盖席卷至全身,激得他太阳穴一阵阵的跳。   朝中上下谁人不知许康辉是皇帝的亲信,不管赵长渊是否出于真心,光看他接近许康辉的女儿,就足以让人猜忌——摄政王是否起了别的念头。   穆文帝百转千回,理智告诉他要沉住气,不能在赵长渊这只老狐狸面前泄露半分情绪,可感情上,他始终无法咽下一口恶气。身为帝王,他在赵长渊面前仿佛永远低他一等,这叫皇帝的他怎么能甘心。   穆文帝越想越恼火,他攥紧了拳头,不自在地笑了笑,仿佛没听到赵长渊的话似的,望了一圈贵女,故意好奇地问:“皇叔可是有喜欢的人了?那姑娘今日来了吗?是谁家的姑娘?福安,你知晓吗?”   说着,皇帝瞥了一旁的大太监,太监接收到他的暗示,上前一小步,回道:“奴才听说是许总督家的姑娘。那姑娘今日也来了。”   “哦?”穆文帝意味不明地应了声,饶有兴趣地探头往下看,“是哪个?指给朕看看。”   “是……”福安按穆文帝的安排就要指出许蕴灵的位置,但不知何故,话出口前他下意识去看摄政王,面白无须的一张脸陡然僵住。   赵长渊闲适慵懒地靠在椅子里,右手缓慢转动左手上的玉扳指,然而一双寒星目却无波澜地注视着福安,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福安后背刷啦一下起了层冷汗。他冷不防想起了摄政王当年在朝堂上,毫无预兆斩杀乱党的一幕——   血溅殿堂,众位朝臣瘫软在地,吓得差点哭爹喊娘,福安就看着摄政王平静地从血泊上越过,信步朝皇位走来……那时他的眼神,也如此刻一般,里面不含丝毫波动。   福安嗫嚅,先前和皇帝串通好记在脑子里的一席话顿时忘了个干净。   福安突然没了声,穆文帝眉头轻蹙,不满地瞥过来,意思福安快点接上话。只是这会儿福安被吓住了,完全没察觉到小皇帝的指示。小皇帝暗自恼火,假装咳嗽了一声。   这一声,不止福安,连赵长渊也看向他。   小皇帝的表演实在过于拙劣,换作平常,赵长渊铁定无视到底,随他一个人唱独角戏。可偏偏这回小皇帝的试探过了界限。   赵长渊面上瞧不出异常,淡淡地哦了声,反问:“听谁说的?”   赵长渊没有指名道姓,听着就像随口问了一个问题。但穆文帝心中有鬼,自己藏了各种心思,看赵长渊觉得他比自己更甚,不由恼怒赵长渊的问题,觉得他是借福安来责问自己。   小皇帝的无名火再次腾得冒了上来,他感觉自己被深深冒犯了,尤其当着众多人的面,赵长渊一点不讲君臣之间的尊卑礼仪,完全没有将他这个皇帝放在眼里。   新仇加旧恨,多年对赵长渊的不满在须臾间猛烈爆发,穆文帝哼笑了声,无视赵长渊的话,强势道:“皇叔你既然喜欢许家的姑娘,何须遮遮掩掩。不过朕倒是好奇,什么样的姑娘能得到皇叔的喜爱,想来这位姑娘有什么特别之处。不如叫上来让大家伙瞧瞧?”   穆文帝摆明了想用许蕴灵来针对赵长渊,好不容易抓到赵长渊的软肋,他怎能不好好把握机会利用,杀杀摄政王的威风。想到此处,穆文帝顿感痛快,不由挺直了腰杆和赵长渊对视,一边不怀好意地下旨:“福安,请许家姑娘上前给朕和太后、太妃一起看看。”   另一边,因为赵长渊的突然到来,许蕴灵开始有些坐不住了,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自方才和赵长渊在门口对视之后,就格外在意他的一举一动。她忍不住频频抬眼朝殿上偷瞄,可上面毕竟坐的还有皇帝和太后,不好多看惹人注目,所以只能看两眼,埋头吃饭想心思。   “诶……”   许蕴灵一个劲地走神,手臂感觉让人戳了一戳。一扭头,旁边满身粉色的小姑娘不知何时已经挪到了自己身边,一双眼睛没看她,反而直勾勾地盯着大殿上尊贵显赫的几人,用一种特别小的气音八卦地说:“许姐姐,皇上和王爷之间气氛不大妙啊,两个人僵持有一会儿了,你说王爷会和皇上说什么呢?”   许蕴灵:“……”   小姑娘满脸八卦,眼珠子骨碌碌转悠。许蕴灵失笑,方才这位小姑娘对她还别别扭扭的,现在却一副自来熟的模样。不过比起小姑娘的态度,许蕴灵比较在意的是她之前没有说完整的一段话,以及什么叫“她说王爷会和皇上说什么”。她又不是赵长渊肚子里的蛔虫,也不是他的谁,如何能知道他同皇帝聊的内容。   “这我怎么会知道……”许蕴灵忽略心底那点异样的感觉,随口说,一边下意识朝殿上望过去,却倏然止声,飞快收回视线,拿起筷子夹菜。一系列动作流畅且自然,让人瞧不出丝毫异样。   只有她身边的秦臻臻瞧得分明,注意到了许蕴灵眼中一闪而过的惊疑。秦臻臻想不通她突然转变的原因,于是直接问道:“许姐姐,你怎么了?”   许蕴灵轻微摇了摇头:“没什么。”   她面无异常,秦臻臻左右问不出什么,困惑地坐回自己的位置上。许蕴灵默默吃了块点心,心底已经翻起了惊涛骇浪。   如果她没看错,皇帝和他身边的太监,有意无意一直往她的方向看。许蕴灵思忖,联想到宫女今日特地排座。她原本以为是太后的意思,但现在想来,恐怕背后有皇帝的影子。   只是为什么皇帝怎么会注意到她?许蕴灵细嚼慢咽,脑海中闪过无数个可能性,最后只剩一个:莫不是因为赵长渊和她走得近,她被波及了?   许蕴灵眉心微蹙,按耐不住就要往上看。这一次,她整个人愣住了。   皇帝和赵长渊之间似乎发生了争执,皇帝面色难看,赵长渊依旧施施然坐在一旁,许蕴灵许是和赵长渊接触的次数多了,竟从他平静的神情中隐约感觉到了他的不快和薄怒。   赵长渊很少喜怒形于色,皇帝干了什么惹他发火了。   不等她想明白,皇帝出人意料的一扭头,直直看向她。许蕴灵心突的一跳。   下一刻,皇帝青涩略带沙哑的声音在殿堂里响起:“福安,宣三大营总督许康辉的女儿。”   窸窸窣窣的林海阁顷刻间阒寂无声,所有贵女不约而同地停下动作,纷纷寻着皇帝的视线找到许家两姐妹的位置,就连太后和太妃也跟着一起瞧过来。   福安快步走下台阶,对着众人高声宣读:“圣上有旨,许家姑娘上前觐见。”   一时间,许蕴灵就感受到了许多双眼睛落在她的身上,一束束视线宛如实质,好像要在她身上盯出个窟窿来。   在这场大家都心知肚明的宴会上,皇帝单独的觐见无疑暗含另一层意思。皇帝对她好奇了。许蕴灵暗叹倒霉。别的贵女都抱着能进宫的希望,可她恰恰相反。   她只想低调做人,一点也不想被皇帝注意到。现在可好,皇帝一个举动就把她坑惨了,她恐怕要被在场的贵女们当成共同敌人了。   许蕴灵不情愿地起身,磨磨蹭蹭有意拖延。而在她的对面,许蕴纯忽而瞥了皇帝一眼,利落地起来,走到皇帝的眼皮子底下,微垂头颅,露出修长白皙的脖颈,朱砂血玉水滴耳坠贴着她的肌肤微微晃动,艳红的光泽折射出别样的风情。   她的行为直接突兀,立马将林海阁里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许蕴灵都感觉到压力减小,浑身舒坦了许多。   许蕴纯缓步上前,面色娇嫩,身姿袅娜,徐徐向皇帝行礼,她的声音婉转柔软,犹如秦淮河畔咿呀咿动人的曲声:“臣女许蕴纯拜见陛下,圣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落了好几步的许蕴灵盯着许蕴纯的背影,须臾微一挑眉,露了一分惊讶,三分不可思议,六分兴味盎然。   哦? 第60章 【60】 ·   许蕴纯行礼的动作看起来简单寻常, 但每一分都经过她的精心设计,走动的脚步不能太急促,垂头露出脖颈的姿势要恰到好处, 就是声音也要把握准确,不能过于矫揉造作。   许蕴纯有心在穆文帝面前展现自身的魅力, 因此暗中花费了不少心机。她本来没有进宫当妃子的打算, 毕竟前世的穆文帝胆小懦弱、贪生怕死,一听到摄政王谋反,连夜带着周太后逃命躲到了渭江以南,丢下后宫妃子和半壁江山不管。许蕴纯是有些看不起穆文帝的。   可是今日, 许蕴纯怂恿许安泽, 暗中让许蕴灵身败名裂的计划失败后, 随着许安泽和他的狐朋狗友被发现,她躲在树后竟然看到了元浩存。那一刻她有多震惊,回神之后便有多痛恨。   许蕴纯还记得当初一觉醒来, 发现自己重生回到了没有遇见赵长渊的时候, 她欣喜若狂,庆幸终于能摆脱赵长渊这个恶魔了,一切都还来得及, 所有苦难尚未降临在她身上。她可以利用前世的记忆为自己谋一条出路。   许蕴纯精挑细选, 终于选定禾郡王府的元浩存当她的未来夫婿。虽然开始许蕴纯抱着私心接近元浩存, 可在后来的相处中,她即便没有对元浩存产生浓厚的感情,但终究觉得自己付出的心力不比元浩存少,她以为自己在元浩存心中永远是特殊的。   但有些事情, 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   她挑中的未来郎君,口口声声说要娶她为妻的人, 立场居然不那么不坚定,在禾郡王妃面前,轻易地点头,同意她当妾。许蕴纯难以接受,她是绝不可能当妾的。她原想好好说服元浩存,让他改变想法,但今天,元浩存非旦不同意,甚至把目光投向了许蕴灵。这无疑彻底激怒了许蕴纯。   所以当宫中的宫女通知她更改了宴会的宫殿和座位后,许蕴纯萌生了一个主意。与其最后给元浩存当妾,不如嫁给穆文帝。成事在天,谋事在人,凭她前世的记忆,只要给皇帝吹吹枕边风,不难改变她和别人的命运。甚至,她或许还能改变大宣朝未来差点改朝换代的国运!   许蕴纯自信满满又志在必得。前世赵长渊都能拜倒在她裙下,这一世元浩存也很容易的喜欢她。穆文帝和他们一样同宗族,想来不会太难拿下。   许蕴纯稳住姿势,她给皇帝行完礼之后,接着向周太后、萧太妃行屈膝礼,势必营造出一种无形中能散发个人魅力的感觉。   许蕴纯乖巧地说吉祥话,动作得体,规矩妥帖,乍一看滴水不漏,没什么出错,但上方的人都是人精,一眼就能出许蕴纯的刻意。   穆文帝深深看了两眼,微微一笑:“哦,原来你就是许总督的女儿。果然样貌出色,与朕的表姐不相上下啊。”   穆文帝的赞美仅是出于客套,许蕴纯沉浸在自己完美的计划中,暗喜穆文帝果然喜欢她的容貌,于是赶紧乘胜追击,面上却略带羞涩道:“皇上谬赞了。臣女姿色平平,比不上周姑娘国色天香。”   穆文帝随口说了声不必自谦,实则不停地打量许蕴纯,看她在自己面前不动声色地谀媚,暗嗤赵长渊的品味不过如此,竟然喜欢攀附权贵的女人。   穆文帝瞬间兴致缺缺,敷衍了许蕴纯两句,转头面向赵长渊时,却又换了一副尊容,笑盈盈道:“看来许总督将女儿养的很好,难怪能得皇叔青睐。”   赵长渊默不作声,没有回应穆文帝的明夸暗贬。穆文帝自讨了个没趣,笑容渐渐淡去,像变脸一样,话锋一转,为难道:“虽然皇叔喜欢许姑娘,但在皇叔之前,朕听闻林御史相中了许总督家的女儿,准备等许姑娘及笄后提亲。朕想着御史夫人早逝,林御史多年不曾续弦,膝下只有一名独子,便想成人之美……”   穆文帝暗戳戳掐灭赵长渊和许康辉可能联姻的任何可能性。他看了眼赵长渊,欲言又止:“这……朕金口玉言,不如皇叔您……”   “无妨。”赵长渊垂眸,目光在许蕴纯身上轻描淡写掠过,不以为然道,“既然皇上答应了林御史,那就由皇上做主,将下面那位许蕴纯姑娘,许配给林御史之子吧。”   赵长渊说这句话的时候神情泰然,语气也格外的平静,好像把他喜欢的女人推到别的男人身边是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情。   心心念念要嫁给皇帝的许蕴纯傻了,就是穆文帝也震惊当场。   穆文帝设想过赵长渊会勃然大怒,会当众驳了他的话,那样他就有理由给赵长渊小施惩戒。但是现在的场景是他始料未及的,穆文帝震惊且哑然,完全不知道要怎么接话演下去。   “陛下和王爷真是爱说笑。”周太后出声解了围,她看着下方的贵女,只盯住其中一个位置,语义不明,“陛下可能有所不知,许总督不止有一个女儿。回话的这位是总督府的二姑娘,听闻总督府还有位大姑娘聘婷秀雅,姿色才华不输绮儿。许大姑娘今日也来了林海阁……嗯?怎么不见许大姑娘?”   周太后一腔喜悦让穆文帝和赵长渊破坏殆尽。她是不知道皇帝心里在想什么,可要将周家女儿嫁给摄政王想都别想。   周太后的声音不大不小,许蕴灵本就全身心的注意几尊大佛的一举一动。方才许蕴纯的出现让她心存侥幸,却不曾想太后竟然直接点她名。   许蕴灵暗道一声失策。此时再躲在后方无疑会惹皇帝和周太后不快。许蕴灵心念飞转,权衡利弊之间已镇定从容地越出人群,礼数周全道:“臣女许蕴灵给圣上、太后问安。陛下万岁万万岁,太后千岁千千岁。”   周太后故意提到许蕴灵时赵长渊没有任何反应,但当许蕴灵出现在众目睽睽之下,躬身问安时,赵长渊毫无波澜的目光意外地看向周太后。   周太后似有所感应,一回头,陡然一惊,眼神仓促地躲开。整个皇室里,能无畏和赵长渊对视的人寥寥无几。不止穆文帝不敢,就是周太后也心慌。   周太后一手握紧了帕子,憋着股气。她没法拿摄政王怎么样,但不代表她不能寻许蕴灵的错处:“许大姑娘,方才皇上宣许总督的女儿觐见,你为何磨磨蹭蹭,始终不肯上前。”   许蕴灵有了这是场鸿门宴的觉悟,却不想周太后找茬来得那么快。她心神紧绷,一点也不敢松懈,毕恭毕敬地回答:“回太后,臣女昨夜不小心扭伤了脚腕,行动多有迟缓,并非故意磨蹭。还请皇上和太后见谅。”   许蕴灵回的有理有据。人家小姑娘脚都扭伤了,周太后虽然不相信,但也不好在摄政王眼皮子底下直接宣太医来给许蕴灵看伤。真要那样做了,保不定会激化和赵长渊的矛盾。   周太后不痛快极了,转而又想到让她不痛快的源头有自己儿子的手笔。周太后突然感觉如鲠在喉,于是不再出声,决定让穆文帝自个儿接手他的烂摊子。   一旁的穆文帝浑然未觉,不知边上发生的汹涌暗流。他蹙眉在许蕴灵和许蕴纯之间来回审视,回想当日郑多斌在他跟前透露的几句关于摄政王近来的不寻常。   郑多斌的确没有具体提及赵长渊喜欢许康辉的哪个女儿。他想当然的以为是先出头的许蕴纯就是赵长渊中意的女子。之前吩咐福安安排位置时不知许家情况,疏漏了这点。想不到太后却安排细致。   穆文帝莫名感觉有些不舒服。他看着下方并肩而立的许家两位姑娘,一分不喜硬生生变成了十分不喜。   如果不是许蕴纯的张扬高调让他误会,穆文帝不可能将人认错。摄政王和周太后都知情,却任他一个人在那自得其乐,丑态百出。赵长渊面上不动声色,心里恐怕早就笑翻了。   不止许蕴纯可恶,许蕴灵也好不到哪里去。和赵长渊关系密切,虽说行动不便,但她在自己说话时不曾出声提醒,想来和赵长渊一样充满恶意。   穆文帝看谁都面目可憎,许蕴灵的解释在他听来是狡辩和推诿。穆文帝语气冷淡下来:“许大姑娘脚扭伤了,叫太医看过了没有。许总督替朕掌管三大营可谓是劳苦功高。不能叫总督的女儿在朕的行宫里受了伤还没有得到好的照看。”   “谢皇上关心,臣女的脚腕只是小伤,无需请太医劳师动众。”许蕴灵一看穆文帝似乎要深究她受伤的事,赶紧轻描淡写敷衍过去。   许蕴纯眼瞧皇帝的关注转移到了许蕴灵身上,于是适时地出声,“是啊,皇上,我姐姐的伤已经请太医看过了。还是我陪着姐姐一起的。”   许蕴灵意外许蕴纯居然肯帮她,不过关于许蕴纯的帮她的动机,许蕴灵倒是能猜出一二。左右不过后宫的那点小心思。巧合的是许蕴纯的心思与她不谋而合,反倒帮了她。她不想被皇帝继续盯住了。   “怎么,许大姑娘不允许朕请太医给你看伤?”穆文帝语气越发冷淡了,说话时,他有意无意睨了赵长渊。   不允许的说辞严重了,许蕴灵头皮一麻,赶紧跪伏在地上,一边想着皇帝年纪轻轻干什么那么喜欢管闲事,一边忙不迭地说:“臣女惶恐。臣女只是不想扫了大家宴席的兴致,所以才出此言。请圣上明鉴。”   许蕴灵额头贴着冰凉的地板,感觉如芒在背。果然她的怀疑成真了,她因为和赵长渊走得近受到了牵连,周太后找完茬轮到穆文帝找茬。   许蕴灵又气又委屈,生气自己因为赵长渊而遭受无妄之灾。生气之中生出了些些委屈,明明赵长渊就坐在上边却无动于衷,眼睁睁看着她被刁难。   理智上许蕴灵明白她和赵长渊的关系只能说比较熟,赵长渊处于和皇帝对立的立场袖手旁观无可厚非。但感情上,她有点难受,内心五味杂陈理不出一个头绪。   清清朗朗的声音回响在林海阁,话语落下后又是一片死寂。许蕴灵装得再镇定,仍是不可避免地忐忑起来,掌心同额头一起贴在凉凉的地板上,却出了一层湿汗。   她毕竟也是第一次和皇室打交道。常言道君心难测,谁也不知道知道她哪句话会踩了皇帝的雷点……而且说真的,许蕴灵好不容易重生一次,并不想那么快把小命交代了,要不然也太惨了。   许蕴灵胡思乱想,跪在地上的膝盖和后腰隐隐泛酸。她看不到上面,忍不住想穆文帝是不是被点穴了。   穆文帝有意针对许蕴灵,就是想看赵长渊的反应,但他压根没一丝动静,穆文帝有种一拳打在了棉花上的无力感,咬牙继续,把气撒在了许蕴灵身上:“想不到许大姑娘伶牙俐齿……”   “皇上。”穆文帝的话没说完,便被赵长渊淡声打断了。穆文帝暗喜,总算看到赵长渊的破绽了。他以为赵长渊会给许蕴灵求情,结果看到赵长渊放下手中的茶盅,说了句牛马不相及的话,“戌时到快到了。”   穆文帝一愣。才想起还有一场百官宴在别的行宫,只是较林海阁晚些开席。他本来打算在林海阁小待一会儿,然后再去百官宴。无论怎样,他都需要在百官宴上现身。但现在快戌时了,明显留在林海阁时间太久,他该走了。   乍一看赵长渊是好心提醒,但穆文帝十分不爽,但继续留在林海阁势必会让百官等太久。左右都是赵长渊有理,偏偏他无从反驳。   穆文帝的脸色一下变得难看。   许蕴灵等着穆文帝降罪,却意外听到赵长渊出声。她本来不抱希望赵长渊会救她,也做好了硬抗的准备,但当听到他的声音时,不安的内心瞬间被抚平。   或许赵长渊并不是真的在帮她。但神奇的是,许蕴灵浑身无从着落的空茫感顷刻间消失,她觉得自己双脚真切地踏在了土地上……那种感觉,好像她这个异世的灵魂,是真的存在的。 第61章 【61】 ·   许蕴灵感动中夹杂着自己都不明白的情绪, 她眼眶微微发热,眨了眨眼,觉得摄政王真是一个大好人啊。   赵长渊不知道许蕴灵又给他发了一张好人卡。他在说完话后依旧是一副八风不动的模样。穆文帝却激动了, 他眼睛登时一亮,像是来劲了, 先搪塞一句:“皇叔放心, 朕有分寸……”然后话锋一转,接着道,“不过朕总觉得林海阁少了些什么……”   穆文帝扭头对周太后说:“母后,林海阁是在是太安静了些, 不如来些歌舞助助兴。既然两位总督府的姑娘在这里, 想来才艺非凡, 不如琴师奏乐,请两位姑娘舞一曲?”   穆文帝虽是建议的口吻,但出口的话不容置喙。周太后不作声, 不解地看穆文帝, 不明白平日里十分忌惮摄政王的皇帝怎么突然转了性子,敢直接挑衅摄政王了。   穆文帝一摆手,福安立马意会, 吩咐琴师在殿侧准备。   穆文帝的为难接踵而至, 许蕴灵才得以有喘息的空隙, 一听到皇帝的指令,瞬间苦了脸。   想她曾经在KTV唱歌五音不全到朋友不敢递话筒给她,还有从小到大参加的班级文化汇演,一度四肢不协调到老师看见她就害怕……   现在皇帝让她跳舞, 疯了吧。   业务能力暂且不提,穆文帝明摆着知道她脚上有伤的情况下依旧下旨让她跳舞, 许蕴灵不得不想到,皇帝怕是在拿她撒气。   许蕴灵连连叫苦,余光瞥见许蕴纯跃跃欲试的模样,许蕴灵无端生出些荒谬感。   “皇上,时辰不早了。”赵长渊徐徐道,“两位姑娘的助兴不急于一时,大臣们在央清殿等很久了。”   赵长渊不提许蕴灵,只拿住百官宴来说事。可他越是平静地劝说,越像替许家姐妹解围,与此同时,也让穆文帝感觉到了自己的无理取闹。   穆文帝盯着赵长渊看了会儿,面色沉凝,呼吸重了起来。他呵笑了声,阴阳怪气道:“皇叔是心疼了吗?”   “皇上,凡事适可而止。”赵长渊失了耐性,面无表情,威压深重。   穆文帝感觉自己完全被压制住了。他堂堂大宣朝的皇帝,竟被警告,还要看摄政王脸色行事。   穆文帝怒火中烧,失去了理智,口不择言道:“皇叔,你体贴许姑娘,不如朕给您赐婚怎么样?朕瞧着许家两位姑娘都不错。尤其许二姑娘那么积极地站出来,想来是喜欢皇叔的。不如许二姑娘嫁给皇叔,至于许大姑娘,纳入皇宫——”   “皇上!”周太后听得心惊肉跳,急忙喝止穆文帝。开玩笑,皇帝说话不比普通人家,那叫君无戏言。这气话要成真了,恐怕前朝后宫都得疯。   “怎么了母后,朕说得不对吗?”穆文帝被打断了话很不高兴。   周太后缓了缓,知道皇帝正气头上,温和说:“皇上,纳妃兹事体大,这事儿该好好斟酌。今日不过是秋狝的宴席。而且姑娘们成日待在家中学礼仪刺绣,想来也闷了,这等大事,不如留着日后再说。”   “王爷,您说呢。”周太后着急,希望赵长渊能退让一步,别把皇帝逼太紧。   赵长渊其实早就动了怒气,只是他一概会掩饰情绪,所以皇帝和周太后没瞧出来。周太后的话他不爱听,更不想如他们的意。   从小到大赵长渊很少喜欢什么事物。早几年大宣和西夷还在打仗,那时他整日忙着军务和战事,几乎没有额外的时间来想别的喜好。等后来当了摄政王,又天天在朝堂与钱惟庸一派针锋相对。钱惟庸一过世,接着又和他的接班人李显文、还有羽翼刚丰的小皇帝斗智斗勇。   赵长渊觉得累了,更觉得与一帮人天天算计来算计去很无趣。于是交出军权,退居王府,过着轻松的日子。不过有些事,不是他想退,就能彻底退的。   赵长渊自认没有篡位的想法,但架不住皇帝和旁人觉得。就算他表示对皇位漠不关心,他们只会认为他在作秀,一切全是假象。而一旦他有松懈的迹象,他们就会群起而攻之。   于是渐渐的,赵长渊不再费心思管皇帝怎么想。原来如何便如何,他们既然要忌惮,那便让他们忌惮个够。世上本就不会有什么东西值得成为他的逆鳞。赵长渊做得最多的就是冷眼旁观,任他们跳来跳去。   只是现在有了例外。   他喜欢小姑娘的事情让人看出了端倪,但不代表能任他们拿捏,利用她来威胁自己。就算是皇帝也不行。   赵长渊转着白玉扳指,凌厉的气势直逼穆文帝。   既然掩藏不了他的喜欢,旁人也休想借此染指分毫。   “皇上,不管您要娶许蕴纯,还是要把她嫁给别人,本王一概不想管。但是许蕴灵——”赵长渊面容肃厉,不怒而威,一字一句重如雷霆,“——谁也不准动。”   穆文帝瞳孔收缩,惊讶赵长渊一改少言寡语的态度,直接警告。   穆文帝当即脸色铁青,敢怒不敢言。他不想承认却又不得不承认,内心深处,他对赵长渊仍是惧怕的。   赵长渊的声音沉缓,掷地有声,但只有穆文帝周围的人听见。许蕴灵压根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就连穆文帝之前说了什么,她也听得不甚清楚。   直到穆文帝怒气冲冲一言不发的离开,许蕴灵恍然反应过来,一场危机就这样过去了?   “好了,大家开宴动筷吧。”周太后适时地调解气氛,只字不提方才发生的事,“两位姑娘也请入座。”   许蕴纯焉头搭脑,转身时她狠狠瞪了许蕴灵一眼。如果许蕴灵不出现,今日不会演变成这样。   许蕴灵跟她犯冲,害她丢了进宫的机会。她和许蕴灵果真不能共存。   许蕴纯眼底阴鸷地回到座位上。   许蕴灵回去时则向上望了眼赵长渊,却只看到他离去的侧影。   宴席再次热热闹闹的举行,只是接下来众人再也没有吃东西交友的心情。一个个心思各异,目光若有若无地移到许家两姐妹身上。   许蕴纯仍然装模作样端着,许蕴灵则有些不在乎的样子,该吃吃该喝喝,顺便同刚认识的秦臻臻小姑娘天南海北地聊了起来。   直到周太后疲乏提前离席,这场宫宴渐渐落入尾声。许蕴灵和清月回到了住的别院。   清月等在外面不清楚林海阁发生了什么,回来见许蕴灵满面倦容,只当自家大姑娘累了,于是服侍她洗漱,让她赶紧休息。   清月道:“大姑娘,您早些睡吧,奴婢就在外间,您要是半夜起来,喊我一声就成。”   “知道了。”许蕴灵点点头。   房门关紧,许蕴灵躺在床上毫无困意,不停地转辗反侧。脑子里走马灯花闪过今日发生的一幕幕,越想越心烦意乱。   夜深,万籁俱寂。外间没有了声响,清月应该睡了。许蕴灵抱着被子叹气,觉得古代太枯燥乏味了,睡不着都没有其他娱乐活动来打发时间。   许蕴灵琢磨起来干点什么,耳边窗柩忽然响起一道沉闷的敲击声。   “咚。”   许蕴灵眨眨眼,侧耳细听了会儿,又有一记声音,像是小石子敲击在木头上发出的声响。确定自己没听错,许蕴灵想了想,爬起来去开窗。   今夜十五,月光明亮,照得院落如同白昼。许蕴灵一眼就看到了屋檐下垂落下来的一双脚。黑袍盖住了那人的小腿,只露出一双黑底镶金丝的长靴。   许蕴灵趴在窗上看了会儿,也不见那人跳下来。她歪歪头,小声问:“喂,你是谁呀?”   那人似乎是笑了声,许蕴灵没听仔细,而后赵长渊的声音便传了过来:“睡不着?”   “王爷?”许蕴灵惊讶,歪头不解道,“您怎么知道我睡不着?还有,您怎么跑我这儿来了?”   她说完往后看了看外间,清月竟然没被吵醒。   “猜的。”赵长渊潦草地应付了一句,又说,“既然睡不着,要不要一起赏月?”   赏月?许蕴灵努力探头看了眼天上的大月亮,觉得自己睡不着确实有那么点无所事事,于是点点头,“好哦。”   “您等我下。”许蕴灵随手披了件外衣,撸起袖子,开始手脚并用认真趴窗户,完全没察觉到已经跳下来了的赵长渊。   而赵长渊也是没想到,一下来就看到小姑娘费劲巴拉地在翻窗户。   赵长渊:“……”   和上一回看到的许蕴灵灵活翻|墙的场景不同,这回因为没有梳头,长发全落在身前,行动很不方便,许蕴灵翻得甚是艰难。   赵长渊看不过眼,叹气:“我帮你。”   瞬间腾空的许蕴灵:“???”   您老什么时候下来的。   等许蕴灵回过神时,赵长渊已经把她带到了屋脊上。他的脚边放了两壶酒,一个酒杯。   “……”   许蕴灵沉思,总觉得一切发生的有点快,摄政王像是预谋好了。   “怎么,反悔了?”赵长渊好笑地看她。   “怎么可能。”许蕴灵条件反射的那叫一个快,她学着赵长渊坐在屋脊上。屋顶上面很空旷,视野极好。而且今夜月亮高挂,不见半点云层,十分适合赏月。   许蕴灵感受了会儿大自然的美妙,心情都变的好起来,一晚上郁结于心的惆怅也烟消云散。   她默默赏了会儿月,忽然闻到一股清冽的酒香。许蕴灵闻了闻,一扭头,就看到赵长渊懒懒地握着酒杯在喝酒。   俊颜朗目,和光同尘,特别赏心悦目,许蕴灵差点想给他吟诗一首。   赵长渊瞥到她一动不动的盯着自己看,当她也想喝酒,想了想问她:“想喝酒?”   许蕴灵的目光慢慢挪到他的酒杯上。她还没喝过这里的酒,而且赵长渊手里酒的香味确实勾起了她的馋虫。   “想。”许蕴灵毫不犹豫点头。   赵长渊笑了笑,偏头吩咐:“扔个酒杯上来。”   下一刻,一个酒杯出现在空中。赵长渊轻轻松松接过,倒了一杯递给许蕴灵。   许蕴灵小口抿了抿,眼睛亮了亮。酒不错,甜甜的辣辣的,但又不过分甜过分辣,每一口都恰好好处。即便许蕴灵不懂酒,也能喝出它的好来。   许蕴灵小酌细品,赵长渊看了看她,忽然说:“今天,害不害怕?”   赵长渊没头没尾的一句,许蕴灵愣了下,却是听明白了。   摄政王这是在关心她呢。许蕴灵有点美滋滋,彻底对赵长渊改观了,原来宁王真是个面冷心善的好人。   许蕴灵白天回答穆文帝的问题时的确有过害怕。她正准备点头,转念一想,又摇了摇头。她不想让关心她的人,再多添一份心疼。   许蕴灵捏起大拇指和食指,比了个手势,满不在乎地说:“只有一点点。”   赵长渊挑眉:“真的只有一点点?”   许蕴灵眨巴眨巴眼,点头。   赵长渊浅笑不语,眸光深深,像是看透了她。   对峙小半天——   “好吧。”许蕴灵肩膀耷拉下来,恹恹地鼓了鼓腮帮。她换了一个姿势,双手往后撑在屋脊上,白皙修长的颈项仰起,露出秀美的侧脸和精致小巧的下巴:“唔……”   赵长渊没有催促,单膝屈起,酒壶挂在两指间,动作随性且慵懒。他侧头静静凝视面前的小姑娘,看着她双眉似是蹙起而后松开,长长的睫毛在月光中轻颤几许——   许是知道旁边的人是赵长渊,许蕴灵没有那么多顾忌,坦率道:“原来是害怕的。我和皇上又不熟,有点害怕说话不得体得罪了九五之尊被拉去砍头。”   赵长渊了然的笑笑,像是已经预料到她言语之中会有的率真。他浅啜了一口酒:“后来呢?”   “后来啊。”许蕴灵放松下来,像是在林海阁那般,内心平静安宁,她笑了起来,直言无畏:“后来就不怕了啊。”   她回答的干脆笃定,仿佛有什么依仗。赵长渊晃动酒壶的手停下来,静默了一息,轻声问她:“为什么?”   “因为——”许蕴灵拖长了语调,她收回目光,在清冷月辉中冲赵长渊灿然一笑,半真半假道,“可能是因为王爷你吧。王爷你人那么好,不会见死不救的,对吧。”   小姑娘笑得甜美狡黠,好像早就算好了他会出手。意外的是,赵长渊对她的算计一点不反感,甚至,还有些许的庆幸和愉悦……   赵长渊微微失神,陷在自己的思绪里。   难得见赵长渊出神,许蕴灵歪头端详了片刻,忍笑在他面前摇了摇手,揶揄道:“王爷,回神啦。”   赵长渊失笑,倒也没有被撞破的尴尬。他情不自禁伸手,在许蕴灵挺翘的鼻梁上轻刮了一下:“调皮。”   许蕴灵对赵长渊没有防备,鼻尖上温热的触感若即若离,却又转瞬而逝,快得仿佛是错觉。但许蕴灵就是看见了。   她呆愣住,心跳有瞬间的紊乱,可看到赵长渊自然且若无其事的样子,好像方才的动作不是什么值得关心的事。   许蕴灵忽视掉心底一闪而过的低落,又变得高高兴兴起来,拉过赵长渊,借他的手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正儿八经地敬他:“不管怎么样,总之多谢王爷出声相救。这杯酒我先干了!”   灵俏的小姑娘转眼豪气冲天,利落地一口干了,喝完了甚至很老练地把酒杯倒过来,给赵长渊看看她喝干净了。   赵长渊哭笑不得:“谁教你的……”   说完,忍不住多关心了一句:“女孩子少喝点。”   “知道啦知道啦。”许蕴灵敷衍地摆摆手,一头却已经扎进了酒壶里,半眯着眼睛瞧里面剩下的梨花白,嘴里嘟嘟囔囔,一点也不拿自己当外人,“王爷,你的酒有点好喝,等回了京都,能送我十坛吗?”   赵长渊:“……”   赵长渊拿了两壶酒本是给许蕴灵散心,结果一晚下来,全进了她肚子不说,甚至还得寸进尺地向赵长渊讨要起来。   赵长渊有心拒绝,可一看到许蕴灵可怜巴巴又满怀期望的眼神,再坚定的心也软了下来。赵长渊暗叹一声,只好让影卫再拿两壶梨花白。   四壶梨花白都是上好的好酒,出自大宣朝最有名的莫家酒庄,埋了至少有六十年。梨花白入口醇香,酒味虽淡香味可谓浓郁,这酒喝起来不显山露水没什么感觉,后劲却凶猛十足。   许蕴灵贪杯,最后不出意外把自己喝倒了。   她喝醉了不撒酒疯,眯着眼睛抱紧酒壶坐着发呆,只是醉酒了坐不稳,晃着身子摇头晃脑抱怨脑袋重,想摘下来让赵长渊帮忙拿会儿,等不累脖子了再给安上去。   偏偏小姑娘说这话时一本正经,赵长渊看得有趣,屈膝托腮坐在许蕴灵对面,含笑注视她。   小姑娘摇摇晃晃,身形不稳,即将歪倒时赵长渊伸手懒懒一扶,等坐正了便撤手,然后看着她左歪右斜,一个劲地嘟囔晕,等再次把自己晃晕了要倒下时,赵长渊再出手帮一把……   以此循环往复。赵长渊玩得颇有点乐此不疲的意思。   “晕。”冷不防许蕴灵往前栽倒,赵长渊直起身急忙扶住她。   许蕴灵睡倒在他的臂弯。酒壶撒了手,咕噜噜滚下屋檐,却没发出声。楚恒身形一闪,出现在了赵长渊的身边。   楚恒看了眼许蕴灵,迟疑道:“王爷,由属下来送许姑娘回房吧。”   “不必。”赵长渊打横抱起许蕴灵,不给楚恒接手的机会,“我来。”   夜风徐徐,山林间的夜晚静谧而轻柔,窗扉半启,几束皎洁的月光洒进房内。清月在外间熟睡,赵长渊抱着许蕴灵敏捷地跳入屋里。   赵长渊把人放到了床上。   一沾床,原本安安分分的小姑娘自发地抱住被子将自己蜷起来,脸颊无意识地蹭了蹭枕头,寻了个舒服的姿势睡得香甜。   赵长渊不禁笑了笑,撩开她粘在唇角的发丝。凝视半晌,轻不可闻地与她道别:“小姑娘,做个好梦。” 第62章 【62】 ·   一夜宿醉, 许蕴灵第二天醒来不出意外地疼。清月已经醒了,听到里屋窸窣的响动,轻轻敲了敲门, 贴着门询问:“大姑娘,您起了吗?”   许蕴灵捂着脑袋坐在床上, 揉捏额以此缓解沉重感, 应道:“起了。”   一出声,才发现嗓子干哑得厉害。   清月做事细致周到,洗脸的温水早已备好。她端了脸盆进来,只是一进屋, 就闻到了一股淡淡的异味。她左右环视一圈, 奇怪道:“大姑娘, 您的屋里是不是有股味道?”   清月记得昨夜离开前,大姑娘的房中干净清爽,一点异味都没有, 怎么一夜过去就产生了味道?   她仔细闻了闻。   好像, 是酒味?   随着清月话落,许蕴灵按眉心的手一顿,不由自主回忆起昨晚她与赵长渊饮酒赏月共处了一夜。   梨花白的味道在鼻尖久久不散, 许蕴灵怔怔地出神。   她与赵长渊似乎聊了很多。   可能是夜色撩人, 也可能是酒精麻痹了她的神经。她在赵长渊面前卸下了长久以来的防备。没有阶级差距, 没有高低贵贱,她像和朋友吐露心事一般,轻松地与他畅聊。   开始只是随意聊些大宣的风土人情,风景美食……到了后来, 她胆子大了些,好奇问赵长渊在边关时的战事……   赵长渊是怎么回答的?   许蕴灵努力回想他那时的反应。   他似乎, 仅是风轻云淡的笑了笑,笑得那么不真切,语气也格外的淡漠: “问这个做什么,边疆不好玩,你不会喜欢的。”   于是许蕴灵识趣地没有追问下去。   后来他们转移了话题,聊到了酒的内容。再后来……   许蕴灵紧紧拧着眉。   她想不起来了。   后面的记忆直接断层,中间多了一片空白。许蕴灵低看了看身上没有换过的衣服,应该是赵长渊把她带下来的。   许蕴灵想得出神,压根察觉不到她已经神游了大半天。   清月见她一动不动,担心她昨夜是不是碰到了什么不好的事。   清月在许蕴灵面前摆摆手,担忧道:“大姑娘,您怎么了,是不是昨晚发生了什么?”   许蕴灵猛然回神,一抬撞上清月疑惑又关切的目光。面对毫不知情的清月,许蕴灵莫名心虚,脸上微微发烫,匆忙说:“没发生什么。我只是偷喝了两杯。对了,你再多打点热水进来。我换身衣裳。”   清月不明所以,听话的出去打热水。只是她一边往外走一边疑惑,自家大姑娘什么时候偷偷藏了酒来别院。她怎么没看见。   没过多久,清月打了两盆温水给许蕴灵。许蕴灵一个人在屋里简单擦拭了一番,直到身上的酒味再也闻不见,才出去用膳。   吃完早膳,外面天色大亮。   许蕴灵和清月一道出了别院。   刚跨出去,远处传来古朴悠扬的号角声,只见林中惊起一群飞鸟,四处飞向天空。   许蕴灵想起来,今天是皇帝进行祭祀大典的日子。上午穆文帝会率领百官和随行众人一起前往祭台。穆文帝将在祭坛上进行迎神、献爵、辞神和饮福散四个仪式①。   原来大宣朝祭祀仪程有九个,但要九个步骤全部完成,需要耗时整整一天,期间皇帝还要行三跪九拜之礼。往往一天下来皇帝就已经累得不成人样。偏偏祭祀容不得半点懈怠,可想而知,祭祀结束后的皇帝有多狼狈。   于是后来皇帝为了不出洋相,特地花心思精简了仪程,原本的一天变成了半天,九个步骤变成了如今的四个,也就一直沿用到现在。   号角声已经响起,看来祭祀的时间快到了。   许蕴灵加快了步伐,对清月说:“我们走吧,去和爹爹汇合。”   许康辉早就等着许蕴灵和许蕴纯,看到两人出现,便带着他们一起前往祭坛。同行的还有后宫妃子、宗亲世家、文武百官和勋贵侯爵等众多人。一时间场面非常壮观,声势浩大。   祭坛的广场上男女分列,男在东女在西。许蕴灵挤在人群中,很快就看到穆文帝出现在祭坛上。穆文帝身着黑底红纹祥云金龙样衮冕,戴十二旒冕,手持象牙白笏,朝天地跪拜,行大礼。   随着穆文帝一跪下,广场上的人也跟着齐刷刷跪下,许蕴灵混在里面,旁人如何做她麻木地照做。跪了不知有多少次,许蕴灵觉得自己的膝盖快要撑不住时,祭祀典礼终于结束了。   祭祀典礼结束后是一场狩猎比赛。穆文帝换下吉袍,翻身上马,第一个策马疾驰。跟在他身侧是赵长渊和他的战马黑风。他们的身后,马蹄声声,尘土飞扬。   许蕴灵驻守在原地,抬手挡在眉眼处,眺望人群进入山林间,直至不见他们踪影,她才转身往回走。   今天狩猎的第一名能得到皇帝的赏赐,不知道她爹能拿第几。不过朝中射猎技术比许康辉优秀的人不少,就比如说摄政王。有摄政王在,恐怕其余人只能争第二和往后的排名了吧。   有些令许蕴灵意外的是,许康辉狩猎前特地回了一趟驻扎的帐子,正巧许蕴灵和许蕴纯两人都在。一个帐子,两姐妹却互相离得很远,谁也不理谁,就像棋盘上泾渭分明的楚河汉界。   许康辉沉默不语,心里止不住叹气。   看到许康辉,两姐妹才有了点反应。   “爹,您回来了?”许蕴纯率先跑到许康辉面前,像以前一样自然地挽住他的手臂,仰看他,娇憨嘴甜道,“您是不是不用去狩猎可以回来陪女儿了?女儿这两天都没怎么见到您,很是想念您。”   许康辉已经很久没有对许蕴纯露过笑脸了。因为许蕴灵,她失去了许康辉的宠爱,巨大的落差让她难以接受。更何况她快要一无所有了,心里万分焦躁,见到许康辉,自然想着要重新获得他的疼爱。而且许康辉以前就喜欢她嘴甜。   然而,许康辉仅是低看了她一眼,复杂的目光中夹杂着一丝失望。他一言不发地摸了摸许蕴纯的,便拨开了她的手,走向许蕴灵。   许蕴纯的笑容僵住了。   许康辉在前面没有看到。   许蕴灵瞥了眼许蕴纯,对走到自己面前的许康辉说;“爹爹,您还有什么要嘱咐的吗?”   许蕴纯真傻,皇帝下旨的狩猎,身为亲信的许康辉怎么可能违旨来陪她们。许康辉应该是专程回来有事要说。   许蕴灵等着许康辉开口,却见他眼神复杂地看着自己,面上似是挣扎似是自责。   嗯?许蕴灵狐疑,便宜爹什么情况?   半晌,许康辉像是放弃了什么,长长叹息一声,终于说道:“灵儿,是爹没有教好你大哥。你大哥的事我知道了。是爹不好。”   原来是因为许安泽。许蕴灵心里了然,面上配合着瞬间眼眶一红,但神情仍故作坚强,甚至反过来宽慰许康辉:“爹爹,女儿没有事。您不用自责。大哥他只是一时不学好,和您没有关系。”   许蕴灵如此大度,许康辉就更觉得自己对不起大女儿。但叫他放下面子承认曾经身为父亲的失职和过错,他又是万万做不到的。   许康辉的自责仅持续了短短须臾。他慈爱地拍拍许蕴灵的肩,面色一肃,保证道:“灵儿你放心,你大哥往后不会有机会欺负你了。爹让韩副将看着他,让他在军营里好好磨练。他要是敢逃出来,爹就打断他的腿!”   话虽如此,但许蕴灵没有把许康辉的话当真。她清楚,就算许安泽再次逃出来,真的打断他的腿是不可能的。毕竟许府里唯一一根独苗苗,平日里许康辉哪怕再凶他,教训时也不敢往狠了训,除了她套麻袋那次,其他都是些无关痛痒的惩戒,没什么实质性伤害。更遑论家里还有位护犊子的许老夫人。   但许康辉既然都这样说了,许蕴灵还是要给他面子的,于是她眼眶又红了,这次是感动的,她重重地点:“嗯!”   许蕴灵和许康辉在一旁演着父慈女孝,许蕴纯气得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偏偏更气人的是许康辉和许蕴灵说完就要走了,根本没有留时间给许蕴纯。甚至许康辉走前,告诫了许蕴纯一句:“蕴纯你安分些,好好和你大姐姐一起,不要惹是生非。”   杀人诛心不过如此。许蕴纯牙龈几乎要碎了。   许蕴灵暗中憋笑,然后送许康辉出了帐子。   等许蕴灵回到帐子时,里面空无一人。许蕴纯不知道跑到什么地方去了。想来她是因为许康辉的话气得不轻。许蕴纯不在,许蕴灵自然乐的轻松,喝喝茶水,吃吃点心,就等狩猎一结束早点回去。   祭祀礼成,明天御驾要回宫了。   然而这一等,一直等到了天黑。   许蕴灵椅子上坐了一下午,四肢僵硬,起来动了动,伸伸懒腰。   帐子外黑漆漆的,里面只点了一盏煤油灯,光线不够亮。清月拿了盏新油灯进来,许蕴灵朝外看了眼,纳闷道:“爹爹还没回来?他们狩猎还没有结束吗?”   天都黑得看不见五指了,林子乌漆麻黑的都打不着猎物了吧。   清月点了手里的灯,帐里更亮了,她剪着灯芯,一边说:“奴婢问过了,皇上狩猎早就结束了,第一名是最近刚晋升的武状元。皇上赏赐结束后,又留了大臣们在帐子里商讨事宜。老爷这会儿可能也在呢。”   “武状元?”许蕴灵回身,不解道,“怎么是武状元拿了第一?难道不该是摄政王吗?”   这回轮到清月困惑了:“就是武状元啊。您说的王爷,他已经好几年没拿第一了。不过大姑娘,您为什么会认为王爷是得第一名的人呢?”   “我……”许蕴灵张口就要说什么,但刚说了一个字,她恍然察觉,赵长渊狩猎得第一,是她没有思考没有任何原因,潜意识里最先跳出来的一个答案。   许蕴灵语塞,清月却依旧狐疑地看着她。许蕴灵心虚的感觉再度冒了出来,她面色讪讪,磕绊地解释:“我,我这不是听说摄政王打仗很厉害嘛,他既然那么厉害,狩猎肯定也不在话下了啊。”   “王爷是很厉害。”清月终于收回了目光,转身背对许蕴灵,“但大姑娘您猜错了。”   “是啊。”许蕴灵如释重负。一边唾弃自己让男主光环迷了眼睛,人无完人,赵长渊肯定也是有缺点的嘛。她可不能盲目崇拜。   许蕴灵缓了缓,心情平复下来,庆幸清月不揪着她继续问问题。许蕴灵坐回椅子上,晃了晃脚丫,拖着腮百无聊赖地盯着门口,闷闷道,“清月,我们什么时候能回去,我都干坐一下午了。”   “大姑娘,再且忍忍吧。”清月笑着安抚。   “好吧。“许蕴灵眨眨眼,忽然想到什么,眼神往周围一扫,“清月,许蕴纯去哪儿了?”   一提起许蕴纯,清月朝门口警惕地看了眼,凑近了小声说:“奴婢特意留意了二姑娘,她下午一直和谢姑娘在一起。正巧奴婢方才经过她们的帐子,看见她们两个在说什么皇宫。不过她们声音太小了,奴婢听不清,走近了又怕被她们发现。”   “谢端宜居然还敢和许蕴纯待在一起啊。“许蕴灵感叹了声,似嘲非嘲,“她也不怕被许蕴纯卖了。说不定卖了还帮许蕴纯数钱。”   许蕴灵想到许蕴纯在林海阁向皇帝献殷勤的模样,轻啧了声,微妙道:“咱们这位二姑娘,别看人娇娇弱弱的,心可大着呢。”   清月不明白,但不妨碍她提防许蕴纯:“大姑娘,二姑娘是不是又想害您了。我听着她提皇宫两个字就不对劲。”   “哪里是她想害我。”许蕴灵似笑非笑,“她那是想另攀高枝,飞进皇宫当凤凰呢。”   清月吃惊:“啊?二姑娘怎么会有这个想法。”   许蕴灵摊摊手,一副很是了解二姑娘的样子,故作无奈道:“没办法,谁让我们二姑娘脸皮又大又厚呢。”   清月:“……”   许蕴灵和清月主仆正在分析许蕴纯的鸿鹄之志,这时,许康辉回来了。跟他离开前和许蕴灵有说有笑的神情不同,此时的许康辉面容凝重,眉间紧紧皱起,像是快要拧成一个疙瘩。   “爹爹?”许蕴灵迎了上去,接过许康辉手里的弓箭和箭囊。短短的动作间,许康辉却一直盯着许蕴灵看个不停。   许蕴灵动作自然地帮他把东西放好,假装没发现后背上许康辉投来的视线。许蕴灵垂眸凝思,她刚才察觉到,许康辉像是很烦躁,而且烦躁中,隐隐透着些不安。   许康辉这个样子很少见。他在烦躁和不安什么?   许蕴灵思索近期可能会发生的大事,但是没有,前段小说全是原主男女的情爱纠纷,很少涉及别的剧情,而且各个时间点都对不上。   许蕴灵一时想不出绪,决定以不变应万变。然而这个想法刚落下,冷不防听到身后许康辉直呼她的名字。   “蕴灵,你告诉爹,你和宁王,到底什么关系?”   许蕴灵呼吸一紧,心里咯噔一下。 第63章 【63】 ·   许康辉的问题来得突然, 许蕴灵懵了懵。   她和赵长渊什么关系?说实话,许蕴灵自己也不清楚。   若说认识赵长渊以前,许蕴灵给自己的定位是避开男女主准备混吃等死的闲杂人等。但后来她与赵长渊相识, 他们之间的关系似乎在一点点的改变。   只是到了如今,许蕴灵却突然发现, 她和赵长渊之间, 似乎介于比普通朋友更亲一点的关系。至于再往深了说,许蕴灵怔了怔,说不出个所以然。   好在许蕴灵背对许康辉,没有让他发觉她微变的表情。   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许蕴灵深吸了口气, 分析许康辉说这话时的语气和神情。她很快抓住了许康辉的言外之意。   他在试探自己。   许蕴灵旋即恢复平静, 转身时心里已经想好了答案, 但她面上仍装做茫然的样子,微微不解说:“女儿同宁王的确几面之缘,算是认识。我们的见面, 其实爹爹您也在现场, 您应该看得出来我和王爷之间并不算熟悉,甚至都比不上您和王爷的认识程度。而且王爷身份尊贵,平日都接触不到, 女儿又常常待在家中, 很少出去, 就更谈不上关系如何。”   许蕴灵语气真切,眼神坦荡荡,丝毫不存在遮掩。许康辉看不出端倪,他仔细一想, 确实如许蕴灵所说,她通常都待在家中很少出去, 和摄政王的见面他也在现场,看不出他们有什么问题。   若是今晚之前,听许蕴灵这么说,许康辉大概会松口气。但今时不同往日,就算蕴灵对摄政王没什么想法,不代表摄政王没有。   许康辉不由头疼。   外边也不知道何时传起了谣言,竟然说他有心把女儿嫁给摄政王。这可把许康辉吓坏了。他正苦恼如何破除谣言,不想竟连穆文帝都知道了。狩猎议事结束后,特地将他留下来,不经意地问他,是不是和摄政王有联姻的打算。   许康辉当时一听就冒了冷汗。   许康辉心事重重,徐蕴灵一直观察他的反应,见他如此,不由出声询问:“爹爹,您是不是遇上什么事了,不然,何出此言?”   许康辉抬眼,打量着身高到了他肩膀的许蕴灵。   他以前从来没发觉,自己的大女儿已经出落的亭亭玉立,容貌出色,端庄得体。许康辉也曾在一些大臣宴席中见过多位样貌不凡的贵女。只是和面前的女儿一对比,似乎也黯淡了许多。   他的女儿,恐怕在京都优秀的贵女中,也是数一数二的。   也难怪摄政王会产生想法。   许康辉不知该如何解释,许蕴灵心下纳闷,口中体贴道:“爹爹,您若是有什么困难之事,不妨说出来让女儿听听。说不定女儿能替您排忧解难呢。”   许康辉闻言颇为触动。   有些事情即便他这个做父亲的能帮忙挡着,可总归会有疏漏。与其被人拿住做文章,不如早点把危险的苗头掐灭,以保住许家家业。   许康辉沉默了会儿,说:“蕴灵,你可知爹爹直属皇上?”   这点许蕴灵还是知道的。她点点头:“女儿知晓的。”   “那你可知,皇上和王爷之间的关系很微妙,他们在血缘关系上虽然是亲叔侄,但自皇上亲政以来,皇上对摄政王的忌惮一日日加重。”   许蕴灵安静地听着。心想她可比便宜爹知道的更多点,小皇帝不仅忌惮赵长渊,更想着削藩,彻底夺了赵长渊的权力。   许蕴灵配合地点头。   许康辉一鼓作气,简略地讲了讲穆文帝登基以来,朝中派系对立明显,而他身位三大营总督,有些事情更是身不由己。   许康辉叹了声,说:“爹的位置,注定了要和皇上坐在一条船上。更何况我是皇帝的刀,不能表现得和大臣走得太近,更不能结党营私。”   许康辉说到后来面色微微严肃。   许蕴灵蹙了蹙眉,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下一秒,许康辉沉声说:“可是现在,有人在外面传,爹要将你嫁给摄政王,外边人说得有鼻子有眼,以至于连皇上都知道了。”   “!!!”许蕴灵震惊,微微瞪圆了眼睛,内心十分凌乱。   什么!她要嫁给赵长渊?   这是谁造她的谣?   许蕴灵无语了片刻,骤然明白过来许康辉讲这些话的用意了。便宜爹是怕她和赵长渊有牵扯,会和传言一样,真的嫁给摄政王。   许蕴灵赶紧表忠心:“爹爹,外边说的全是假的。您别相信他们。您告诉皇上,我和摄政王一点也不熟!”   开玩笑,许康辉要是真将她嫁给了赵长渊,皇帝不得气的要砍他们的头了。   许蕴灵信誓旦旦,许康辉忽然一言难尽。   许蕴灵眨眨眼。难不成后面还发生了什么?她不禁有些心惊肉跳。她才体验过林海阁中的一场风波,可不想再经历凶猛的风浪了。   许蕴灵小声问道:“爹,您是同皇上说了吗?皇上,可是有什么反应?”   许康辉摇了摇头:“不是皇上说什么。”   哦,不是皇上就好。许蕴灵松了口气。   “是摄政王。”许康辉说停顿了下,心烦意乱道,“皇上说——王爷说他喜欢你。”   许蕴灵:“?!”   许蕴灵松懈的一口气瞬间提了上来。   她彻底震惊原地。   许康辉的话不啻于丢下了一记惊雷。许蕴灵惊得完全反应不过来。许康辉将政治立场和局面分析给她听,心中倒是没那么沉重了。   此时看到许蕴灵吃惊的模样,不由微微松了口气,侥幸地想,幸好蕴灵不喜欢摄政王。他许家未来不会陷入两难的困境。   许康辉于是拍了拍许蕴灵的肩膀,认真叮嘱道:“咱们同摄政王是不可能联姻的。但王爷权势浩大,爹不敢保证能护你周全。灵儿你要切记,往后一定要和王爷保持距离。你们不要再有来往了。”   许蕴灵脑袋嗡嗡的,许康辉的叮嘱她没全然听完整,只是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许康辉见她点了头,心事似乎放下来些,转而道:“天色不早了,早些回去休息吧。明日便要启程回京都。”   许蕴灵条件反射地应了声:“好。”   然而,许蕴灵听到的消息实在过于匪夷所思,受到的惊吓也不小。以至于许蕴灵直到洗漱结束,坐在床沿上发呆,忍不住去想许康辉告诉她的“王爷喜欢她”这件事。   摄政王他真是这般对外表露的吗?   那她是不是即将进入剧情中,经历发生在许蕴纯身上的事。她要是敢反抗,摄政王是不是会将她囚禁?   许蕴灵即便有所感觉,赵长渊和她看过的男主变得不一样。但她就是不可避免地要往他丧心病狂那方面想……   许蕴灵整个人魂不守舍,清月站在旁看了她小半天,她也没什么反应。就在清月小声嘀咕了一句大姑娘是不是傻了时,许蕴灵突然捂脸哀叫一声,拉起被子往身上一卷,把自己从头到脚埋了起来。   清月:“……”   大姑娘傻了。   这一晚,许蕴灵彻底失眠。翌日起来,她眼下的黑眼圈格外明显。清月进来服侍吓了一跳:“大姑娘,你一晚上没睡吗?”   许蕴灵幽幽地看了她一眼。   可不是一晚没睡么。她只要一闭上眼睛,眼前就会立刻出现赵长渊的身形容貌。无论许蕴灵用尽什么办法,也赶不走他。   好不容易天微亮时有了睡意,但她居然做了一个梦。   梦里她看到赵长渊正在成亲。洞房花烛夜,新娘坐在床沿上,赵长渊一身喜服,手里拿着一根喜秤,正要挑开新娘的凤冠。   许蕴灵潜意识的认为那会是许蕴纯的脸。   然而,当新娘的凤冠被挑开,许蕴灵却看到了自己的脸!   许蕴灵瞬间被吓醒了。以至于后面她也不敢接着睡,硬生生熬到了天亮。   “昨晚做了一个噩梦。”许蕴灵语气虚弱,“太吓人,后面没有睡好。”   清月缩了缩脖子,总觉得大姑娘目前的样子怪吓人的,像是回到了当初“倒霉丫头”的状态。于是清月识趣地闭上了嘴。   许蕴灵洗了把脸,仍是没有精神,看起来焉焉的。   清月宽慰道:“等会儿便要回家了。大姑娘你可以在马车上补一觉。”   许蕴灵懒洋洋地点点头,起身去收拾,准备回去。只是临走前,她鬼使神差地打开了前夜爬的那扇窗户。双手搭在窗扉上,眺望屋檐下的天空,目光似是放空,又像是在回忆什么。   “大姑娘,该走了。”清月在喊她。   “来了。”许蕴灵收回神思,应了一声,准备关窗。然而窗户却卡住了。   许蕴灵蹙眉,发现右边窗户的下方似乎卡了什么东西。她伸手摸了摸,摸到一根细绳。   许蕴灵奇怪,拿到手里一看,发现是一根手绳,绳上缀了一个朱红血玉雕成的小狐狸。小狐狸只有一指关节那么大,却雕刻得惟妙惟肖。   许蕴灵拿近了端详,发现小狐狸脊背和尾巴通体红色,而在脖子下方的位置,红色没有那么深,有一小块白色的毛发。小狐狸一双狐狸耳朵直直竖立,蓬松的大尾巴圈住半个身子,双眼耷拉着趴在祥云上睡觉,憨态可掬又精致。   许蕴灵有些爱不释手,下意识地往自己手腕上试了试,却发现绳子的长度与她的手腕相契合,不长不短,正好锁扣能扣住。   许蕴灵停住了动作。她往外看了眼,没有看到任何踪影。   许蕴灵迟迟不出来,清月来找她:“大姑娘,时辰不早了。”   “哦。”许蕴灵回神,飞快地将小狐狸塞进了袖子里,关上窗户,“走吧。”   清月没有注意到她的异样。只是回程的路上,她发现原本喊困的大姑娘一直睁着眼睛,话也变得少了,心不在焉的似乎藏了心事。   有清月在,许蕴灵不敢将小狐狸拿出来。她原来猜测是不是哪位贵女经过她的院子不小心将东西落下。但是后来,她看着长短正合适手腕的红绳,不由自主跳出来许康辉的那句话。   许蕴灵不动声色地摸了摸袖子里精巧的小狐狸,隐隐感觉,这只小狐狸,可能摄政王故意留下的。   作者有话要说:   过渡章   ==   谢谢大家支持,鞠躬。 第64章 【64】 ·   御驾回程比去时多走了三天, 回到京都已至深秋初冬。一路舟车劳顿,饶是体格强壮的男子都有些吃不消长途的奔波,更不用说久居深闺成日不运动的贵女们。   许蕴灵整日拘在狭小沉闷的车厢里, 马车颠簸,带着她一起摇摇晃晃, 身子骨几乎要散架。直到重新躺在扶风苑平坦的床上, 她才感觉重新活了过来。   回到许府的日子与离开前并没有什么不同。许蕴灵离开时,将家里管事全权交给了许老夫人。随着她回来,老夫人便派常嬷嬷将中馈的钥匙悉数归还,并不贪恋权势。   许府的生活回到了正轨, 许蕴灵每天处理许家的大小事宜, 越来越得心应手。冬天一来, 年关将至,还有三个月便要过年了。这也是许蕴灵即将在大宣朝过得第一个新年。   寻常百姓过年需提前备年货,像许家这样的大家子, 准备的东西只会更多, 而且类似冬衣这种耗时耗力的就更要早早在锦绣阁预定,不然过年时大家穿不上新衣,那可就闹笑话了。   许蕴灵让管家罗列了一张清单, 细细询问清楚每一个院子里的支出情况, 按人数和份额提前划定了过冬要的衣物被褥、手炉炭火、月银俸禄, 前院扫尘和厨房年货的开销,以及日后过节期间的人情往来等等。   许蕴灵事无巨细,凡事下面各个管事呈报上来的大小琐事全部亲自过目。因此她每天忙得团团转,倒是忽略了原本要禁足三个月的苏姨娘提早被放了出来。   好在许蕴灵留了个心眼, 生怕苏姨娘在年前做幺蛾子,很有先见之明地吩咐水兰多留心枫眠苑和荷渠苑的动静。所以苏氏一解禁, 水兰便跑回来告知许蕴灵。   许蕴灵这会儿正在看管家上报的清单,握着毛笔不停地在纸上圈圈写写,闻言头也不抬,颔首说:“我知道了。你多留心点,苏姨娘如果有什么要求,能满足的尽量满足她,快过年了,闹出事情来不好看。”   水兰应道:“奴婢知道。”   “但若苏姨娘屡教不改,故意惹是生非。”许蕴灵停笔想了想,直言道,“你便告诉她,这年也不必过了,进祠堂陪佛祖去吧,青灯古佛想来她也不陌生。”   水兰高兴点头:“哎!”   可能是苏姨娘在许蕴灵手里吃够了教训,自祠堂出来后的一段时间里,她安分了不少,甚至很少出眠枫苑走动,除了许康辉在家时苏姨娘出来露个面,其余时候,她安静的像是换了个人。   许蕴灵从来就不怎么相信一个人能在短短几天时间里性情大变,当然她和许蕴纯的情况除外。   天气渐冷,池塘里的鱼游得缓慢,许蕴灵坐在池边,听完水兰的汇报默不作声。她往池塘里撒了些饵料,然后才说,继续让水兰盯着点。   水兰没有急着离开,许蕴灵拍了拍手,饵料全部撒入水中,她从游廊栏杆上起身,“怎么了,还有别的事情?”   水兰点头,困惑道:“苏姨娘这段时间收敛了许多,反倒是二姑娘,从河山围场回来后,隔三差五便出府去,尤其这些日子出去的更频繁,几乎日日外出。”   许蕴灵接过清月递过来的帕子,擦擦手,说:“车夫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水兰摇头:“二姑娘没有坐马车,就带了紫鹃一个丫头。”   扶风苑的风冷了起来,许蕴灵竖起衣领,手指不经意放在脖子上。衣领下,是那只红色的小狐狸,她将它挂在了脖子上。   许蕴灵若有所思:“这倒是奇怪了。”   许蕴灵有些日子没碰到过许蕴纯,一时也猜不到她出府的目的。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到时她总归会露出马脚,会有办法对付她的。许蕴灵摆摆手:“先不管她。”   相比起许蕴纯,许蕴灵有件更重要的事情要办。许府里的事情都安排好了,哪个时间段什么人轮值,准备什么东西,她都一一交代了下去。就算谁偷懒耍滑,有管家在后面监督,倒不用担心。年前许蕴灵倒是能留出点空闲来。   她在朱雀大街上的店铺,该准备开张了。   当初面铺盘下来时许蕴灵就已经打算好,开一间能以文会友的社交铺子。一楼大堂中间清空,桌椅全部挪到周围,中间靠近门口的地方专门放置一块布告栏,上面挂着一本本小册子,交一文钱入会,便能用笔友在纸上互相留言①。   如果是志趣相投的文人,还可以专门付费在二楼定包厢,更尽兴地谈诗论道,期间店里还能提供茶水干果,至于酒水糕点,就需要额外收费。   另外许蕴灵还打算在一楼腾出一个小角落,搜集一些书来卖。   近些年来京都的学子越来越多,学|潮盛极一时。只是读书人都有些清高傲骨,文人相轻,动不动就要来场辩论,却苦于没地方争。以往他们都会去酒楼茶馆,但酒楼是吃饭的地方,读书人动起嘴皮子来,吵得食客头疼,都没心情吃饭,老板自然也不爱招待这些读书人。至于茶馆,光喝茶还好,偏偏茶馆动不动有老头说书,有些读书人爱较真,老头一讲得不合他们意了,当场就要和老头说道,惹得顾客怨声载道。   许蕴灵就是看中了他们没地方高谈阔论,所以想了这一招。而且能读得起书的大多是有钱人家的小孩,非富即贵,想来不愁挣不到钱。   许蕴灵不方便处处出面,于是店铺布置陈列吩咐了清月暗中进行。有些必须要她本人出面解决的事,许蕴灵则偷偷拜托了姚清微帮忙。姚清微妹控,都没问原由,想也不想就一口直接答应。   原来的面铺需要改动得地方不是很大,许蕴灵的店很快就开张了,取名北声楼。开业当天,令人惊喜的是,北声楼开张第一天就宾客盈门。   因为回家路途遥远,所需的路费盘缠也多,很多读书人为了节约成本,也为了不用路上奔波劳累,都选择留在京都过年。北声楼以文会友的噱头放出来,顿时吸引了一大波文人。   要知道在大宣朝,用笔友交友切磋的方式他们可是第一次听说!更是第一次见!可不得赶个时髦。   而且北声楼有地方可以交友,可以切磋,还能论道,更是戳中了读书人的心。于是开张没几天,北声楼就在文人中声名鹊起。甚至有些贵族子弟,一听说了北声楼的好处,纷纷结伴过来赶新鲜,在雅间各抒己见,侃侃而谈。   于是许蕴灵很快就挣到了她的第一桶金。她乐得都快合不拢嘴。   北声楼的事业进行的如火如荼。过年的气氛随着年尾的到来,变得越来越浓烈。许蕴灵两头忙不过来,有时就让清月借着去锦绣阁看新衣进度的借口,顺脚去北声楼看看。   与往年相比,今年京都的冬天格外冷。寒风料峭,刚入十二月,京都便下起了雪,洋洋洒洒飘在肩头,不稍一会儿,身上就能积上一层薄薄的白雪。   路上白雪皑皑,许府附近所在的街上白日里都瞧不见几个人。要不是早早和锦绣阁的师傅们约好了要修改衣服的尺寸,许蕴灵是真不想出门。   京都实在太冷了。   许康辉说,今年的冬天,也是他到京都以来,记忆中最冷的一个冬天。   许蕴灵没有经历过以前京都的冬天有多冷,但她看到了许康辉说这话时,脸上的神情变得有些严肃。   古代没有取暖的工具,大户人家有温暖的热炕和充足的炭火能熬过冬天。但不是每一户人家都有这样的资本。   马车停在了许府门口,许蕴灵掀开帘子,仰头望向天空。   大片大片的雪花不停地落下来,她的脸颊上顿时泛起了凉意。她暗中叹息,这个冬天,她都不好过,觉得冷的过分,更不用说大宣朝正在挨冻的穷苦百姓。   几场大雪,不知道会冻死多少人。   “大姑娘,快别抬头看了,小心冻着。”清月赶紧把许蕴灵裹紧了些,催促说,“咱们快些进屋暖暖身子。”   许蕴灵颔首,一下车,注意到和她并排的马车。她的马车靠在外,里面那辆,是许蕴纯的。   许蕴纯刚从外面回来,正好在许蕴灵前头。她的丫鬟紫鹃正在叫门房快点把车里的东西搬进荷渠苑。   许蕴灵往前走了两步,却发现许蕴纯和她的婢女脸色难看,脸上有明显的怒意。   “……让你搬你就搬,哪来的废话!”紫鹃一连串地骂道,“你一个人离开会儿大门怎么了?府里是能进贼了还是怎么着?况且府中还有护卫,你怕什么怕?”   “二姑娘,不是小人不肯搬。只是今天轮到我当值,府里有规定,当值期间不得擅离职守,定要留个人。要是谁离开自己的岗位误了事,府里是要罚钱的。”门房苦着脸为难,“今儿大门就我一人,若是还有旁人在,小的肯定给二姑娘搬。但就我一个,小人也是没有办法啊。”   “什么狗屁规矩!”紫鹃不客气地呸了声。   许蕴纯面露不快,她本就畏寒,偏偏和死脑筋的门房僵持在门口。她快冻死了。这破规矩不用猜也知道是谁定的。许蕴灵真是阴魂不散,哪儿都有她影子。   “急事从权,凡事都要讲变通。”许蕴纯冷声说,“我只让你搬点东西,花不了多少时间,或者你去里面叫个人也行。还是说,我堂堂许府的二姑娘,使唤不动你了?”   门房一张脸更苦了。今儿实在不凑巧,府里发月钱,前院的人都排队去后面领钱了,以至于这会儿前头都没人,只剩他一个。大姑娘不好得罪,可二姑娘他也得罪不起呀。   门房也是个老实人。许蕴灵从台阶上走上来,出声道:“都堵在门口做什么。”   看到是她,紫鹃面脸怒意瞬间收起,畏惧地往后退了步,垂下眼睛不敢看许蕴灵。倒是许蕴纯面无表情,冷冷嘲道:“大姐姐好本事,将家里管得铁通一样,就连下人都被你训得服服帖帖,只听你一个人的话。不知道的还以为许府是姐姐一个人的家了呢。”   “不是我管得严。”许蕴灵淡淡地解释,“前些日子家中有个下人手脚不干净,趁着轮值的人给别院送东西的间隙,偷了爹爹书房里的青玉虎头镇纸。我想妹妹应该清楚爹爹有多宝贝这块镇纸。”   家中居然真的遭贼了。许蕴纯皱眉,她不知道。   许蕴灵似乎是看穿了许蕴纯的心思,不轻不重道:“二妹妹成日往外头跑,家中待的时间短,自然是不会知道咱们家遭贼了。”   许蕴灵看似在帮许蕴纯解释,实际却在反讽。许蕴纯面色难堪,本以为是许蕴灵在府里作威作福,没想到反变成了是她蛮不讲理。   许蕴纯今天本就在外面受了一肚子气,回来许蕴灵还要给她难堪,她咬着唇,死死攥紧拳头,拼命忍着不失态。   然而许蕴灵看了她一眼,淡声补充道:“家里这规矩虽然定得严格了些,但我在实施前请示了祖母和爹爹,他们对此没有异议。”   意思就是许府最大话语权的两个人都没有什么意见,许蕴纯压根就没什么资格再反对。   许蕴纯自然理解了许蕴灵的言外之意。就是因为理解了,所以她更加不忿。   “所以二妹妹就别为难他了。”许蕴灵视线朝后一瞥,轻描淡写道,“你身边不是有奴婢么,叫她搬也是一样的。时间不早,这天也更冷了,二妹妹快些让她搬吧。不然你在外头站久了得了风寒,难受的还是自己。”   许蕴纯气得胸口起伏,咬着牙,一字一字地从牙缝中挤出来:“紫鹃,去把东西搬回去。”   紫鹃不敢有异议,低着头赶紧小跑进雪地里,从车厢里搬出两个匣子,亦步亦趋跟着许蕴纯走了。   经过许蕴灵身边时,许蕴灵往紫鹃手里看了眼。   回到扶风苑,许蕴灵犹在思考许蕴纯的那两个匣子的作用。水兰着急忙慌地跑了进来。   “跑什么,地上滑,小心些。”清月瞧见,笑着训斥了句,伸手帮忙水兰将头上的雪花都拍下来。   水兰笑了笑,拍着雪忙不迭地对许蕴灵说:“大姑娘,我刚才遇到了二姑娘的车夫,我帮您打探出来了,二姑娘今儿是从禾郡王府回来的。”   许蕴灵窝在暖炉旁,手里捧着一个炉子,浑身暖洋洋的,她给水兰倒了杯热茶,让她捂捂手。而后哦了声,思索了下文:“她是不是没进去禾郡王府的门?”   “可不是呢么。”水兰钦佩地点头,然后接着说,“车夫说,二姑娘特地带了礼品去,结果人家连门都不让她进。”   “而且,那车夫远远听见里面的人对二姑娘说,元府快要办喜事了,叫二姑娘有事没事都别上门。”   这下许蕴灵来了兴趣:“元府有什么喜事要办?”   “那人说,元小郡王快要娶妻了!”   作者有话要说:   走一波事业。   许蕴灵:挣钱啦!开心!   ===   注①:参考电视剧铁齿铜牙纪晓岚里面的春缘楼。北声楼的设定有做变动。   ===   谢谢大家支持,鞠躬! 第65章 【65】 ·   荷渠苑, 许蕴纯遣散了所有的下人,终于绷不住神情,一挥手扫掉了桌面上所有的物件。   屋里子顿时响起一连串刺耳的碎裂声。   许蕴纯愤恨地盯某处, 胸口剧烈的起伏。正巧紫鹃捧两只匣子刚进屋,一看到里面的情形, 身形一顿。   许蕴纯冷厉的目光立马扫了过来:“愣干什么!还不快点把东西烧掉!”   “是, 二姑娘。”紫鹃赶紧进屋,关上大门。   炭盆里的火苗依旧燃,紫鹃打开两种匣子,从里面捧出一大叠的信纸。   紫鹃犹豫:“大姑娘, 全烧吗?”   许蕴纯攥拳头坐在桌边, 看匣子里的东西, 没什么感情地笑了笑,轻嗤道:“他都要娶妻了,这种东西还留做什么。哼, 留给许蕴灵当把柄么。”   许蕴纯斩钉截铁:“烧了。”   紫鹃于是不再犹豫, 将两个匣子里的书信一叠叠扔进了火盆。信纸扔到火盆,火苗瞬间席卷而上,转眼就变成了一堆灰烬。   许蕴纯面无表情地坐, 眸子里倒影火苗, 明明灭灭, 让她整张脸看起来晦暗不明。   这些都是元浩存和她情深意浓时她写的书信。原来全部在元浩存的手里,他当宝贝一样保存。可如今,他快要娶正妃,而她沦为妾室, 她的书信反而成了他娶妻的污点。   如果不是今日她正好上门,撞上了他的书童, 恐怕这些书信会在她不知情的情况下变成灰。   许蕴纯眼神阴鸷。   这一切都是拜许蕴灵所赐!如果不是她从中作梗害自己丢了元浩存正妻的位置,她根本不必受到这样的侮辱,也不必费尽心机另寻出路。   每次都是许蕴灵坏她的好事。   想到此处,许蕴纯的眼神变得越来越阴狠。她若有所思,须臾出声问道:“我娘这些天可还是待在枫眠苑?”   紫鹃一张脸让火光照得通红,她点点头:“苏姨娘前些天在院子里吹了风头疼,一直在屋里子休息。”   真没用。许蕴纯撇了撇嘴,略有不屑。紫鹃赶忙低头,只当自己什么都没看到。   “快点烧,等烧完了去枫眠苑一趟。”许蕴纯吩咐。   苏氏休息的够久了,可别让许蕴灵欺侮的没了脾气。   她的这位姐姐比她大上两个月,过完年,眼瞅快要及笄,婚事却丁点动静也没有。家里的事苏氏管不上,可小辈的婚事,还是要她上点心。   想来爹爹和老夫人也不会反对给许蕴灵找夫家。她得去和她娘细细商量,给许蕴灵找一个“良人”,最好能让她永远没机会再出现在自己面前。   *   日子过得飞快,一眨眼,再有两日便要跨过一年。大家都在准备过年,北声楼这两天的生意跟冷清起来。   许蕴灵打算提前关门,等过完年再开。   许蕴灵带上清月悄悄出了门。京都天寒地冻,许蕴灵穿厚重的棉衣,手里捂暖炉,仍旧觉得寒意逼人。   马车走过朱雀大街,外边时不时传来细弱的呻|吟。许蕴灵有些奇怪,不由掀开帘子朝外看。   只见沿路墙根下,蜷缩不少男女老幼。一个个衣衫褴褛,蓬头垢面,像是逃难来的。他们紧紧依偎在一起,但仍冻得嘴唇发紫浑身哆嗦。甚至一些角落,有些人已经冻得没有了动静。   许蕴灵看到这一幕,被震撼的有些说不出话来。   短短的一小段路,许蕴灵仿佛见到了惨烈的人间地域。天空下鹅毛似的大雪,而越靠近城门的地方,横七竖八躺更多露天的人。   偶尔有路过的行人,他们艰难地伸手祈求,换来的却是路人嫌恶的神情,还有匆匆离开的背影。   直到了北声楼,许蕴灵仍旧有些回不过神。她低声问清月:“城门口的那些人,都是哪里来的?”   清月扶她下车,小声说:“那些都是河安府逃难来的难民。今年河安府遭了天灾,这些难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都往京都来。之前京都府尹把人全拦在了城门外。现在快过年了,城防军管的没那么严,难民在城外冷得受不住,能逃进来的全想法子逃进来了。”   “可惜,还是有不少人冻死了。”清月低声补充。   许蕴灵叹了口气。   这哪里是天灾,分明就是人祸。   倒是河安府……许蕴灵皱眉,这个地方听有些熟悉。   仔细一想,不就是当初她在销金窟里,听到的那个官员向赵长渊说的事么。   “朝廷明明拨了赈灾的银子。”清月咕哝了声,“不知道这帮难民怎么全逃来京都了。”   许蕴灵从后门进了北声楼。她倒是知道河安府赈灾银的一些内情,却不好说出来,意有所指道:“能有为什么,你觉得朝廷拨下来的银子能有多少到难民手里。”   清月明白过来,又气又无奈,一向好脾性的她都忍不住骂道:“这帮贪官。”   “重点不是这帮官员贪多少。”许蕴灵淡淡地说,“而是咱们的皇上,他到底知不知情。”   “皇上铁定不知道。”清月想也不想说。   远处有小二和管事老板迎了过来。   “好了先别说那么多了。”许蕴灵说,“北声楼的账本拿来我瞧瞧。”   清月收声,取了账本给许蕴灵看。许蕴灵算了算北声楼这一个月来的入账流水,然后该发放的银子发掉,又让人将北声楼打扫了一遍,椅子全部翻上桌。一切收拾干净,这才放了小二和管事老板的假,关了店铺,回到许府。   回去的一路,许蕴灵和清月沉默了许多。   两天转眼即过。大年初一,新的一年。天还没亮,许府的鞭炮就已经放了起来,一波又一波,和附近人家的鞭炮声一起,噼里啪啦响得惊天动地。   许蕴灵理所当然地被吵醒。年初一,家里要做的事情一大堆,她即便想赖床也不能赖,挣扎起床,喊了清月和水兰进来,收拾妥当,便出了屋往前院去。   过年一家团聚,许安泽自然也回到了许府。他看到许蕴灵依旧神情凶恶,十分不善。许是有了许康辉的提前警告,这回许安泽倒是没有主动挑衅。   许蕴灵一早去给许老夫人请安,老夫人已经起了,许康辉也在。母子两人正聊些家常。老夫人今年在京都过年,一时有些想念老家的亲戚。   一看到许蕴灵过来,两人一同看向她。   许蕴灵微笑给两人拜年:“祖母,爹爹,新年好。”   “嗯。”许康辉笑应了声,从兜里掏出一个红封,“给灵儿你的压岁。”   这应该是许康辉有史以来第一次给红包给她吧。许蕴灵眨眨眼,不管怎么样,红包还是要接的,不能不给便宜爹面子。她笑接过:“谢谢爹。”   “别光顾谢你爹。“老夫人最近看许蕴灵挺顺眼,也准备了一个,“祖母这儿也有呢。”   许蕴灵受宠若惊,头一回真实地感觉,她在许府今时不同往日,是彻底翻身了。   许蕴灵从老夫人里拿过红包:“谢谢祖母。”   拿了红包许蕴灵自然没有马上急走,于是又留了会儿陪许老夫人和许康辉说了会儿。只是话题说说,不知怎么拐到了她的身上。   许老夫人看了许蕴灵一眼,忽然说:“蕴灵过完年便十五了吧。”   许蕴灵正在喝茶,闻言停了动作,放下茶杯,点了点头:“嗯。”   “蕴灵几月的生辰?”老夫人想了想,问许康辉。   许康辉:“……”   许康辉答不上来,面色讪讪。   他知道许蕴纯的生辰,却不知许蕴灵的   许蕴灵当然不指望许康辉会记得。于是自然地出口,说:“祖母,我的生辰在五月。”   “哦,在五月啊。”老夫人垂眸,感慨了句,“唉,年纪大了果然记不住事情。”   许老夫人给了自己和许康辉一个台阶下,许蕴灵更不好计较什么,笑了笑说:”祖母,您不老,看还很年轻呢。”   许老夫人一下让许蕴灵哄得开心:“就你嘴甜。”   老夫人算了下,转头笑对许康辉说,“蕴灵今年五月生辰,比蕴纯早了两个月。她们两姐妹不过前后脚的功夫,我寻思,今年的及笄礼,不如看个好日子,一起办了。”   许老夫人说漏了嘴却没发现。许蕴灵看了眼,心想原来是记得许蕴纯的生辰,唯独忘了她。   许康辉完全没觉得哪里不对,想了想,觉得老夫人的话挺有道理,颔首说:“母亲说的事,及笄礼的事我一个粗人不怎么懂,蕴灵和蕴纯也是头一回,可能需要母亲多操心点了。”   “那是自然。”老夫人说。   插不上话的许蕴灵:“……”   她怎么觉得老夫人话里有话,事情还没完呢。   果然,许老夫人说完之后喝了口茶,接说:“及笄礼之后也该相看人家了。蕴纯亲事上有她的主意,倒是蕴灵,康辉你可有中意的人家。”   此话一出,许蕴灵和许康辉同时愣了下。   许蕴灵恍然反应过来,十五岁,在大宣朝是可以嫁人生子的年纪了!   这么早结婚生子,她有点接受不能。更不用说这里的男子一夫多妻,想到以后要和几个女人一起服侍一个丈夫,许蕴灵光是想想就觉得窒息。   不行,就算许康辉和许老夫人同意了,她也要为自己力争婚嫁的自由。   许蕴灵苦思冥想该如何说服许康辉和许老夫人,然而出乎意料的是,许康辉迟疑了。他沉默半晌,在老夫人不解的目光中,沉声说:“蕴灵的婚事不急,还是先将她和蕴纯的及笄办了再说。”   许康辉的语气很坚定,老夫人认真看了看他,确定不是推脱之词,叹了口气,说:“既然你这个做爹的这么说了,那就先缓一缓。”   婚事暂且搁置下来,许蕴灵暗中长长松了口气。看来她便宜爹关键时刻还是有点靠谱的。   许蕴灵和许康辉一同出了许老夫人的院子,两人走在长廊中。走了一小段路,许康辉看到乖乖跟在身后的许蕴灵,一时有些恍惚。   以前颠颠跟在他身后追喊爹爹的人从来都是许蕴纯。他的大女儿许蕴灵,都只敢偷偷躲在一旁看,为此许康辉还特别不喜欢她,觉得这个大女儿胆小怯懦,一股子小家子气,上不得台面。   那时他心里眼里全是蕴纯,却从来没有注意到许蕴灵。就连红包,十几年来,也是第一次给她。不知道蕴灵有没有怨过他这个当爹的。   许康辉安静了片刻,主动出声关心许蕴灵:“五月便是你的及笄礼的,蕴灵可有主持的正宾?”   许康辉想的是许蕴灵母亲早逝,和姚家的关系不亲厚,及笄礼上若是没有正宾,难免会寒酸让人轻视。她没有长辈,许康辉倒是可以请一位德才兼备的诰命夫人,给许蕴灵理妆。   许蕴灵犹豫,没有说话。见许康辉看过来,许蕴灵小声问道:“爹爹,我能请舅母吗?”   舅母?   许康辉一时没反应过来:“谁,哪个府里的?”   许蕴灵带了点试探说:“忠国公府,姚家。” 第66章 【66】 ·   “姚家?“许康辉又是一怔, 随即面色有些不自然起来。   虽说许家和忠国公府近来关系趋于缓和,但两家人多年不曾来往也是事实,尤其当年姚钰的葬礼, 许康辉为了和姚家划清界限,并没有请姚家人来悼念。要说两家人没有一点隔阂, 显然也不可能。   许康辉面对忠国公府的人, 总觉得心里少了分底气。   许蕴灵见许康辉不说话,轻轻拉了拉他的袖子,轻声问他:“爹爹,是不是不能让舅母当我的正宾?”   许康辉低头看她, 许蕴灵脸上虽然平静, 但一双眼睛中露着显而易见的小心和谨慎, 像是生怕惹了他不快。   许康辉喉咙一梗,女儿这幅模样,倒显得他不近人情了, 只好违心点头, 说:“当然可以。你若是要让忠国公府的人来,可要早些通知他们。”   “女儿知道的。”许蕴灵应了声,垂下眼睑, 眼珠子一转, 趁热打铁道, “爹爹,那过两日我能去舅舅和舅母家一趟吗?女儿小时候和娘亲相处的时间短,我想去娘亲小时候住的地方看看。”   许蕴灵声音越说越小,到最后完全低了下去, 留下轻若蚊蝇的一句:“我想娘了。”   许蕴灵垂着头一副思念母亲的模样,目光却静静看着地面, 心里却是想着另一桩事。   如果刚才不是老夫人提起她的婚事,她这一刻恐怕都还没意识到,她在许家仍是孤立无援。   大宣朝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今天如果不是许康辉暂时替她挡了,只怕她的亲事很快就要提上日程。   婚配一事子女根本没有多大的话语权,她又没有生母,亲事不是由老夫人安排,就可能会落到苏氏头上,毕竟苏氏是唯一留在许康辉身边的人,能说得上话。   她和姚家的关系必须走动起来,和许家相比,她更喜欢姚家。而且姚家真心待她,亲事上肯定会更为她着想。若是知道许家给她找了个不好的,以舅母和表哥的性子,只怕会上门来会帮她讨说法。想来有忠国公府撑腰,她真不想嫁,许家也会犹豫几分。   这几天许康辉明显对她很愧疚,她可得把握机会。   许康辉嘴唇抿紧,确实动了恻隐之心。他与姚钰感情不深,但到底做过几年夫妻。她去世时,他答应了要好好照顾他们两个人的女儿,后来却没有做到……   许康辉难得良心发现,沉默半晌,答应了:“你若是想去,便去吧。”   说完,许康辉补充道:“切记不要过于张扬,你去时谨慎些。”   敢情许康辉还是担心许蕴灵去姚家会给他带来不好的影响。许蕴灵不以为然,嘴上乖乖答应:“我知道了。”   事不宜迟,翌日一早,许蕴灵带上礼品,直接去了忠国公府拜访。   忠国公府早在前一天收到了许蕴灵的帖子,听说她要来,王夫人特地安排了人在门口候着。大老远看到许府的马车,门房转身跑进去报信。   许蕴灵才下车,立马听到了王夫人的声音。   “灵灵!”王夫人脚步飞快,到了许蕴灵身边,上下就是一顿打量,拉着她的手心疼道,“这才几个月没见,舅母怎么瞧着你又瘦了?”   王夫人说着脸往下一拉:“是不是许府又苛待你了,不好好给你饭吃。舅母早说了,你该留在忠国公府,不出半个月舅母就能把你喂的白白胖胖。”   “舅母。”许蕴灵在姚家彻底放松下来,面对王夫人有些哭笑不得,“您放心,许家现在由我管。家里大大小小的事都经过我的手呢。”   王夫人又细细看了她,见她确实气色红润,精神也很好,提着的心落了下来,转而深以为然道,“许家就该由你掌管,你才是家里正经的主子,之前交给一个姨娘那叫什么事儿,像什么样子。”   王夫人说话十分不客气,许蕴灵挽着她的手臂重重点头,附和道:“就是,像什么样子。”   王夫人叫许蕴灵学舌的调皮样逗笑了,感慨道:“你呀,就是和你娘一样,性子软了些,不爱争。”   提及姚钰,王夫人面上黯然,许蕴灵心里也颇不是滋味,心口莫名钝钝的。   “灵灵。”姚清微穿着一身锦衣走了出来,看到门口的两人,无奈地对王夫人说,“娘,灵灵来了你怎么不带她进来。外面多冷,小心冻着了。爹还在大堂等着见灵灵呢。”   姚清微的打岔一下转移了王夫人和许蕴灵的注意力。   “哎呦。”王夫人一拍手,笑说,“我把国公爷忘记了。灵灵,走,舅母带你去见你舅舅。你可不知道,听说你要来,国公爷从昨晚就开始紧张得坐立难安,一晚上起了好几次夜,吵得我快烦死了……”   王夫人拣着忠国公的糗事往外说,一旁的姚清微捂着额头满是无奈,嘴角却满是笑意。许蕴灵还没见到忠国公,但看的出来,舅父舅母感情很好。姚家一家,才像是正常人家。   许蕴灵记得小说里姚家的情况。   老国公爷膝下只有两儿一女,女儿姚钰嫁给许康辉,又早早逝去;二儿子姚珞被发落到了昌龄县,只剩下一个大儿子姚徵,袭得了爵位,如今在户部当一个小小的主事。   许蕴灵很快见到了姚徵。   姚徵年岁看着比许康辉要大些,一头灰白相间的发,嘴上续着胡须,修整的干净整齐。见到许蕴灵,姚徵一双眼睛瞬间红了,哽咽道:“你就是钰儿的女儿,灵灵……”   姚徵上一回见到这位外甥女,还是在他妹妹在世时,许蕴灵百岁那天。小小的孩子闭着眼睛,安静又乖巧。   只是世事无常,后来发生了太多的事,妹妹走了,外甥女也与他姚家离了心。姚徵以为自己会抱憾终身,哪里想到,如今峰回路转,外甥女重新认了他们。   这是他妹妹留下来的唯一血脉,他一定要好好守护!   姚徵心情激动,“舅舅可算见到你了。”   许蕴灵心口一滞,似乎有点喘不上气,但她清楚,那种感觉不是她的。   是原主?   许蕴灵按下心思,叫了一声:“舅父。”   听到许蕴灵叫人,姚徵欣喜不已,连忙应了声:“哎!”   姚徵心绪起伏,虽然他已经从王夫人和姚清微那知晓了不少许蕴灵在许家的事,也知道她如今在许家过得很好,可一想到当初许家没有好好照顾好他,姚徵很是自责:“灵灵,是舅父不好,母亲过世后没有接你回国公府,让你留在许家受罪。”   许蕴灵摇摇头:“舅舅,这不是你的错。”   姚家也是无可奈何,而且姚家也不是一点行动都没有,是原主自己被苏氏吓到,主动和姚家切割。   姚徵摇头,依旧自责不已。   许蕴灵劝不动他,想了想,主动说:“舅舅,我想去我娘的院子看看,可以吗?”   许蕴灵要看姚钰的房间,姚徵哪有不同意的,当下就带了她去。姚钰出嫁前的屋子仍然留着,姚徵不允许下人随意进出,里面的布置和物品都按原来的摆放。   姚徵留了许蕴灵一个人。   她静静地看着姚钰的房间,目光扫视每一个角落。房间打扫的很干净,屋中的陈设和寻常大家闺秀的没什么两样。   她摸摸心口的位置,长久以来听到姚钰便凝滞在心口的一个刺似乎消失了。许蕴灵轻声喃喃:“你的心愿了了么。”   许蕴灵逗留了一炷香的时间,从姚钰的房间出来。外面姚徵已经不见了人,只有王夫人和姚清微。   王夫人和姚清微担忧地看她。   许蕴灵释然一笑:“我没事。”   王夫人仍怕她心里落了什么伤神的念想,拉着她说:“舅母约了宝宁寺的大师,下午你若是没事,陪舅母去礼佛?”   原主的心事已经了了,许蕴灵本身也没什么,只是不好拂了王夫人的意,点头说:“好。”   王夫人松了口气。   今日京都没有下雪,到了下午的时候,天空竟露出了些阳光。   许蕴灵和王夫人一起坐上马车,却见姚清微骑马走在一旁。   许蕴灵疑惑:“表哥,你同我们一起去宝宁寺吗?”   姚清微点头,面色略微凝重,对许蕴灵说:“最近京都城外不太平,我护送你们去宝宁寺。”   许蕴灵几乎是同一时间明白了他的意思。姚清微说的应该是那些灾民。   车轮滚动,许蕴灵放下了帘子。只是在经过城门口时,许蕴灵有心往外看了几眼。   京都城门内的灾民比她在年前看到的多了一倍,有近百人。逃入城内的灾民没办法赶出来,一开城门,外面的势必要涌进来。   城防军把他们拦在一条巷子口,禁止他们继续进入城内,有硬闯的,城防军手上的棍子直接往灾民身上招呼。灾民本就饿的无力,没受两下痛趴下,不敢硬来了,爬回巷子两边的水漕旁,抖个不停。   许蕴灵看得触目惊心。   姚清微的身份方便许蕴灵他们出门,他们从另一出城门的小门出去。然而到了城外,灾民的数量更是让许蕴灵咋舌,比城里多了两倍不止,甚至陆陆续续有灾民往京都这边来。只是门口有更多的将士守着,在离城墙稍远些的地方就把灾民阻拦了。   灾民的情形看起来很严峻,为了防止生事端,忠国公府的马车特地抄了一条人少的路。   “作孽啊。”王夫人透过许蕴灵拉开的帘子往外看,皱眉道,“逃来京都的人就已经如此多,不知道水患发生的地方,有多少人流离失所。天灾尚未解决,西夷也开始蠢蠢欲动……真是多事之秋。”   许蕴灵看着外面,声音低沉:“就没有人管吗?”   “管?怎么管?“王夫人笑了一声,无奈道,“咱们皇上一心想着削藩,哪有精力管这些。”   “好了,灵灵,别看了。我们想帮也不过是杯水车薪,帮不过来的。”王夫人宽慰,“我们还是赶紧去宝宁寺,早去早回。”   “嗯。”   然而许蕴灵刚放下车帘,马车骤然刹住,许蕴灵和王夫人没有防备,身子往前一冲。同时,姚清微一声厉喝:“什么人!”   “大爷,行行好,给口饭吃吧。”   “大爷,我们饿的不行了,赏点什么都行。再不济,我一家老小给您当牛做马。”   陆陆续续有陌生的声音传到马车里,许蕴灵和王夫人面色一肃,正要问姚清微发生了什么,便听见姚清微如临大敌道:“娘,灵灵,有很多难民在朝我们围过来,你们当心。”   今日出来,他们为了避开灾民不引起注意,轻车简从,换了辆低调的马车,车上也仅有一个车夫和一个丫头,还特地选择了灾民不走的路。   之前好端端的无事发生,怎么还是被人盯住了。   许蕴灵和王夫人面面相觑,王夫人轻声问外边的丫鬟:“他们怎么会发现我们?云若,你知不知道灾民为何会围过来。”   “夫人……”隔着帘子,云若的声音满是颤抖和害怕,还有浓重的后悔,“我,是我……我刚才看有个妇人抱着孩子,就扔了一块碎银给她,我,我也不知道会这样……”   云若带着哭腔后悔不迭。   然而马车周围灾民的人数越来越多。许蕴灵和王夫人透过掀开的缝隙看到,当即面色大变。   “坏了!”   话音刚落,惊变陡生!   马车突然受到重重地一击,马匹受惊一叫。   下一刻,灾民忌恨疯狂的大吼大叫起来。   “他们有钱有吃的!”   “抢他们!”   “推翻马车,抢他们!”   犹如人潮的灾民蜂涌到马车旁,他们像是失去了理智,疯狂推动马车。   许蕴灵和王夫人在车里左摇右晃,整个人惊心肉跳。姚清微双拳难敌四手,他武力再高也抵不过人数众多的灾民。   灾民饿了多天,冻了多天,沿路走来他们看到了太多的死人,道德律法在他们眼里通通消失,他们双眼通红,只剩下生存的本能。   他们要活!   马车晃得越来越厉害,许蕴灵感觉整个世界都在旋转,身子磕在车厢壁上,撞得浑身疼痛。而一旁的王夫人额头受到重击,人昏了过去。   “舅母!”   许蕴灵使劲够她,另一手死死扣住车框,不让两人滚出车外。然而,随着一连串不停的撞击,马车终于扛不住。马匹剧烈的嘶鸣,马车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倾倒。   姚清微被拦住脚步,目眦欲裂:“母亲,灵灵。”   许蕴灵感着车厢倾倒的弧度,紧紧闭着眼睛。在混乱噪杂声中,她似乎听到,有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   下一瞬,便响起姚清微欣喜地惊呼——   “王爷!” 第67章 【67】 ·   不远处长烟滚滚, 赵长渊一马当先,身后跟着一群身披铁甲的骑兵。铁骑踏过之处,发出震耳的雷动声, 声势浩大,威势慑人。   赵长渊的军队一下子就震慑住了灾民。   姚清微眼里迸发出希望的光, 焦急喊道:“王爷!请出手相救!我母亲和蕴灵在车里!”   许蕴灵?   赵长渊脸色微变, 一下就看到了即将倾倒的马车。然而眼下他和她之间仍相距十余米,根本来不及救她。   电光火石间,赵长渊果断弯身,疾驰过程中从副将马颈上捞过□□, 想也不想一箭射了出去, 带着绳索的曲头戈破空而至, 咚的一声,精准地钉在了木框上。   几乎是同时,赵长渊身边三位将士抬起□□, 对准马车的方向, 扣动扳机。   马车周围的灾民看到军队本就吓破了胆,一看弓箭对着他们所在的方向,以为赵长渊要射杀他们, 顿时吓得魂飞魄散, 惊叫着四处逃窜。   下一刻, “咚咚咚”,又有三支曲头戈深深地钉入车厢。   赵长渊一手用力拉住绳索,一手拽住黑风的缰绳,面色冷肃, 命令另外三个一起拉住绳索的将士:“拉紧,后退!”   黑风倏然停止奔驰, 马蹄在地面滑出一道痕迹,摇着脖子听话的后退。   “嗡——”绷直的绳索发出轻颤的嗡鸣,马车终于停止了倾斜。   “楚恒,拉住。”赵长渊将手里的绳子交给楚恒,带着人剩余的人向马车跑去。   许蕴灵在马车里晃得眼冒金星,头晕和疼痛占据了所有的感官,她有些恍惚。   她似乎听见了赵长渊的名字……但这个念头一冒出,又很快被她否决。   怎么可能,赵长渊这个时间怎么会出现在京都城郊。那么冷的天,他恐怕是待在永乐巷的府邸,正舒服的抱着暖炉,享受下人的伺候。   许蕴灵嘴角轻微的勾了勾,却很快弯了下去。身上的疼痛让她无暇顾及其他,五指用力扣在窗框上,僵硬的没有了感觉。另一只抱着王夫人的人也渐渐在麻木。   许蕴灵咬紧牙关,等待马车倒下的重击。   但马车没有倒下,而是突然狠狠地抖动了一下,随后便没有了动静。许蕴灵微睁眼睛,感受突如其来的腾空感。   就在她猜测发生了什么变故时,车帘线开,光线顿时涌进昏暗的车厢。许蕴灵刺激得睁不开眼,但依旧警觉,“谁?!”   她的声音沙哑艰涩,蜷在车厢紧紧贴着角落,赵长渊眉头一皱,飞快解下厚重的氅衣,弯腰钻了进去。   许蕴灵立马察觉到有人进入了马车,同时也挡住了光线,许蕴灵使劲睁开眼睛,一手挥了出去,不允许来人靠近:“你是谁?出去!”   “是我。”赵长渊接住她的拳头,掌心包裹住,又轻轻放开。   许蕴灵看到突然出现的赵长渊,觉得不可思议:“王爷?”   所以刚才,不是她的错觉?   许蕴灵愣愣地看着他,赵长渊不动声色地应了声,看了眼她和王夫人,低声说:“能自己走吗?”   许蕴灵下意识地点点头,然而她刚有动作,就牵扯到了肩后的伤痛,条件反射地嘶了声,皱着一张脸:“疼。”   赵长渊眉头又是一皱,在许蕴灵还没反应过来时,二话不说抱起了她。   没有一点点防备的许蕴灵:“???”   “马车撑不住多久。”赵长渊紧紧抱着她,放轻了语气,“你乖一点,别动。”   他的声音仿佛有种安抚人心的力量,许蕴灵尚未来得及挣扎的手停在他颈后的半空,她抿了抿唇,目光落在他的下巴上,却不敢往上抬。   赵长渊的动作很迅速,几步就跨出了车厢,到了外边,许蕴灵看到车厢上的几根绳索,才明白过来马车为什么会腾空而没有倒下去。   “对了,舅母!”许蕴灵想起来,“我舅母还在里面。”   赵长渊说马车快倒了,她舅母昏迷在里面还没出来呢!   许蕴灵想也不想就要从赵长渊的怀里跳下去。   “小心。”赵长渊连忙松手,生怕许蕴灵再受伤,“你舅母救出来了。”   赵长渊正说着,他的侍卫从车里将昏迷的王夫人抱了出来。   随着许蕴灵和王夫人两人被从马车里救了出来,撑了许久的绳索终于撑不住,绷的一声断裂,马车轰然倒地,溅起一地的尘土。   许蕴灵见王夫人出来了,长松了口气,赶忙上前查看王夫人的伤势:“舅母!”   “母亲!”另一旁,姚清微顾不上自己手臂上的划伤,等和赵长渊的人扣押住几个闹事的灾民,忙不迭地赶了过来。   “灵灵你没事就好。”姚清微看到许蕴灵完好无缺地站着,提着的心稍稍落下,然而一看到昏迷不醒的王夫人,姚清微的心又猛得悬了起来,连忙问,“灵灵,母亲怎么会昏迷?”   许蕴灵拧着眉头:“车里晃得太厉害,舅母额头应该磕在了车厢上。”   王夫人年纪大,比不上许蕴灵年轻的身子骨,这会儿她闭着眼睛,没有要清醒的迹象。许蕴灵当即就说:“表哥,舅母伤势不明,你先带舅母回去看大夫。”   姚清微也是心急如焚,想不到好好的一次出行,竟出了这样一场意外,他面色凝重,颔首:“好,我这就带母亲回去——”   只是话未说完,姚清微反应过来,看向许蕴灵:“我和母亲回去了,你怎么办?”   马车只有一辆,现在是没办法坐了,而他只骑了一匹马出来,带了王夫人回去,那许蕴灵怎么办?   许蕴灵愣了愣,她倒是没有想那么多,但人命关天,她不可能只顾自己。于是宽慰道:“表哥,舅母的伤要紧,我总归有办法回去的。”   “可是天等会儿就黑了。“姚清微不放心。   冬天白昼短,没有马车许蕴灵拿什么回去,总不能光靠一双脚吧。这里又是京都的城郊,距离城门还有段距离,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许蕴灵一个小姑娘,姚清微无论如何都放心不下。   “姚副将要是不放心许姑娘一个人,本王倒是可以护送姑娘回去。”赵长渊淡声说。   “这……”姚清微左右迟疑,看了眼赵长渊身后,不远处军纪严明,毫无声息的军队,犹豫道,“若是如此,会不会耽误王爷的事情?”   有摄政王护送最好,但他还带了一群兵。近日朝堂形势不明朗,姚清微有点吃不准赵长渊是不是有重要的事要办。   姚清微一时拿不准主意,赵长渊负手而立,面色淡然:“不会。”   听见赵长渊的回答,姚清微下定了主意,抱拳感激道:“如此就拜托王爷了。”   “……”   许蕴灵单手摁着另一只的手腕,默默无言。   你们都不问过她的意见的么。   不过许蕴灵有些奇怪。   便宜爹不是说外面都在传赵长渊喜欢她,想要娶她,可姚清微听见赵长渊说要护送她却没有任何抗拒,他的反应看起来像是并不知情的样子。   难道传言是假的吗?   但眼下不是问这些题外话的时候。   王夫人的伤再不能拖延,姚清微只要先带她回去,留下许蕴灵和王夫人的丫鬟,还有一位车夫。   好在云若和车夫只是受了些惊吓,并没有受伤。赵长渊安排了护卫照顾他们两个。   许蕴灵眺望远方,直到看不到姚清微的身影。她转身面向赵长渊,却发现周围其他人全部走光,只剩下她和赵长渊两个人。   两人近在咫尺,四目相对。   才摁下去的念头又升起。   那一句“王爷喜欢你“的话再度从脑海深处翻涌上来。   如此清晰又如此深刻,即便不是亲口出自当事人的口,许蕴灵却依旧耿耿于怀。   气氛莫名的暧昧。   许蕴灵下意识想在他脸上看出别的情绪,然而赵长渊面色沉静,目光深远,许蕴灵毫不意外的感到失望。   寒风掠过,如刀般割在脸上,而脖子上挂着的小狐狸与皮肤相贴,红玉温暖。许蕴灵轻轻地吸了吸鼻子,略带鼻音道:“王爷,我们能走了吗。”   赵长渊却没有动作,在她话落后,他面无表情道:“你强撑够了吗?”   许蕴灵怔住:“什么?”   然而听到她的回答,赵长渊反常地烦躁起来,完全不加掩饰,他气极反笑:“许蕴灵,你说京都怎么会有你这般性子犟的小姑娘?”   许蕴灵脸色有些许的苍白,她不懂赵长渊在生气什么。她以前不明白,小说里的赵长渊和她接触到的人性格完全不一样,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怕他。但是此刻,许蕴灵终于知道,他们为什么会怕他了。   不说话的赵长渊眼神又冷又沉,真的生气起来,仿佛拒人于千里之外,冷漠无情,周身不经意地带上了些肃杀……   许蕴灵头一回见赵长渊对她生气,心重重地一跳,觉得这样的赵长渊十分陌生,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   “我没有强撑。”许蕴灵自然的辩解,然后握住手腕的手却用力了。   赵长渊看到她的反应,又是生气又是好笑。他生气她受了伤却逞强,无论对着谁都不肯露出脆弱的一面。他想偶尔,她能放下内心的警惕,接纳旁人。但赵长渊明白,许蕴灵有这般举动,许是和在许家的经历有关,与其他气她,倒不如说是气自己。   小姑娘若是从小在他羽翼之下长大,不会受那么多苦。   赵长渊暗自叹息,仍是妥协了。总归往后,她在自己身边,总不会叫人再伤了她。   赵长渊缓和了语气,无奈中带了些不易察觉的宠溺:“过来。”   许蕴灵站在原地没有动,倔强又有点委屈。   刚刚还在吓她,现在又变脸好声说话。说她逞强性子犟,她就犟给他看。   许蕴灵犯了脾气,扭头不看他,甚至拔腿就要走:“我又不是小狗,你说过来就过来啊,我就不。”   赵长渊:“……”   刚才他还在气她不肯袒露自己的小性子,结果这一吓,性子是使出来了,但是却对着他。赵长渊突然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感觉。   既然山不就他,那换他来就山。   赵长渊追了上去。   许蕴灵握着手腕愤愤地往前走,她努力克制自己不往后看。但赵长渊很快追了上来,许蕴灵怄气仍目不斜视,只是下一瞬,她肩头一重,赵长渊的氅衣披在她身上,而他仅着一身淡薄的锦衣。   “我有衣服穿。”许蕴灵想也不想要把衣服还给赵长渊。   赵长渊摁住她的手,声音淡淡,却不容置疑:“不许。”   许蕴灵单手被按着没法动,只能气哼哼,鼓着腮帮。   “脾气怎么那么犟。”赵长渊摇头失笑。   许蕴灵一听这话,耳朵一嗡,差点就要炸毛,然而下一刻,赵长渊的手复了上来。   他掌心触碰到许蕴灵的手腕,许蕴灵怔得停下脚步,只觉得和他接触的皮肤,仿佛滚烫的盖住了她身上的疼痛。   赵长渊虚虚握住她的手腕,轻声叹气,纵容又无可奈何:“手受伤了为什么不说。” 第68章 【68】 ·   赵长渊不由分说拉起许蕴灵的袖子, 露出藏在里面的右手。许蕴灵一惊,下意识要缩回去,赵长渊眉头一皱, 语气严肃道:“别动,不要赌气。”   许蕴灵没有办法把手抽回来, 只能任凭赵长渊垂眸细细查看她的伤势。   她的右手因为长时间用力抓住车窗, 手腕脱臼,整个手掌无力下垂,五根手指的指甲劈裂,指缝里有凝固的血丝。   赵长渊神情莫名有些难看。   许蕴灵怔怔地瞧着赵长渊不苟言笑的样子, 后知后觉地想到, 赵长渊方才生气, 是不是因为她受伤却没有第一时间告诉他?   这个念头让许蕴灵一时间心有点乱,也有烦。   这时,赵长渊避开她的手腕, 轻轻托起她的小臂, 让她不用吃力地垂手。他眉间的褶皱抚平,说话口吻松弛了许多,目光却依然放在她的伤势, 说:“让军医给你包扎。”   许蕴灵没有拒绝的机会。赵长渊带来的骑兵守候在林子旁, 偌大的军队鸦雀无声, 队列整齐,将士身披铠甲目不斜视,不受周遭丁点影响。可见军中纪律严明。   许蕴灵扫了眼,就见队伍里跑出一位将士, 腰间背着一个药箱,利落地翻身下马, 小跑过来。   军医抱拳恭敬道:“王爷。”   赵长渊二话不说,吩咐道:“许姑娘的手受了伤,给她看看。”   赵长渊亲口吩咐的事,军医自然不敢怠慢,而且他看得出来,眼前的姑娘很得王爷的重视。   军医寻了处挡风的地方,仔细看了看许蕴灵的手,回禀道:“王爷,许姑娘的手没有大碍,只是用力过猛,导致手腕脱臼,接上就好。至于指甲也没有太大问题,等属下用药包扎好,这几天姑娘的手不要碰水,不要手提重物,养些日子便好。”   “嗯。”赵长渊如释重负,面上却丝毫不显。   许蕴灵倒是没什么感觉,她的右手和食指的感知已经痛到麻木了。只是等到军医把手放在她手上时,她的眼皮才狠狠一跳。   军医提醒说:“姑娘,我要给你接手了,会有点疼,请忍耐一下。”   军医不说这话许蕴灵倒没什么心里负担,但经他一提醒,她突然就慌了起来,心理上预感的即将到来的疼痛叫她发憷。   马车要翻到时她都没感觉多大的害怕,但此时看军医要接骨的架势,她一双眼睛眨个不停,紧张地咽了咽口水,干巴巴地说:“医、医生,你轻点。”   许蕴灵太紧张了,竟然把医生的称谓都喊了出来。另外两个人不懂医生是什么意思,但不妨碍看出许蕴灵的紧张。   左右伸头一刀,缩头一刀,疼痛是早晚的事,许蕴灵僵硬地别过头,一脸视死如归:“我、我准备好了,你来吧。”   话音刚落,手上突然一个用力,巨大的疼痛从关节处爆发,许蕴灵即使有了准备,仍是痛得喊了出来。但她仅发出一个声,便用力咬紧了嘴唇。   “别咬伤自己。”赵长渊的声音响起,但许蕴灵根本没办法回答他。垂落的右手因为疼痛不停地颤抖,后背和额头冒了一层冷汗。   背后突然靠上来一个温暖的胸膛,即使许蕴灵闭着眼睛,也能感受到光源消失——一只手从身后绕过,捂上了她的眼睛。   掌心下的温暖贴住她的双眼,似乎缓解了剧烈的疼痛,许蕴灵的身子不再轻颤,只是呼吸仍显得沉重。   指尖上传来清凉的感觉,军医在给她上药。许是方才的痛觉过于深刻,许蕴灵的手指条件反射地一躲。   赵长渊看到她的反应,忍不住皱眉:“你动作轻点。”   赵长渊一双眼睛一直盯着军医。军医本就因为刚才摄政王护着小姑娘的反应而担心自己是不是下手太重了。这下赵长渊一出声,他不可避免的更加紧张,手上一个不慎,涂药的手劲不小心稍重了些。   许蕴灵不禁嘶了声。   赵长渊终于失去耐性,罕见地露了躁意,命令军医:“把药给本王。”   军医不敢吱声,默默地把药递了过去,然后识趣地退下。   赵长渊松开许蕴灵,坐在她对面。许蕴灵这会儿已经彻底缓过来,眨了眨眼,惊诧地看着眼前身份尊贵的王爷单膝跪在她面前,神情淡漠,好像这一个举动对他来说无关紧要。   他手上擦药的动作格外轻柔,许蕴灵几乎感觉不到疼痛。   许蕴灵再迟钝也有感觉了,哪有人会无缘无故对她这般好。尤其这人还是尊贵无比的摄政王。他这样的地位,什么样的美人没有见过,可唯独对她一人温柔。   许蕴灵还有什么猜不到的。   许康辉告诉她的谣言,不全然是假的。   许蕴灵怔怔地发呆。赵长渊低头一根根手指上药。她的袖子撩起,露出一截皓腕,上方空荡荡的。赵长渊目光不经意扫过,漫不经心地开口:“东西没戴?尺寸不合手么?”   话一出,许蕴灵瞬间反应过来。   窗台上的小狐狸,果然是赵长渊放的。   两个人分明什么都没说,可有些事情心照不宣。   赵长渊既然没有明说,许蕴灵也不敢贸然回应。况且,她捋不清自己对赵长渊到底是何种想法。但她又不想让他那么轻松的知道,小狐狸在她脖子上。   许蕴灵不自在的用左手抠了抠衣角,看向远处,小声嘟囔:“小狐狸太招眼,我让清月收起来了。”   赵长渊神情恢复了淡然,抬眸深深看了她一眼,旋即低头给最后的小指细细涂上金疮药,淡声说:“下次换一个不招眼的送。”   还来?!太高调了啊!被人发现怎么办?   许蕴灵瞪大了眼睛,颇为不可置信:“你不讲道理。”   赵长渊好整以暇,面对气鼓鼓的小姑娘,一本正经道:“本王哪里不讲道理?”   非亲非故,无缘无故,送什么礼?   但这话许蕴灵没有问出口,许是有种预料,一旦这句话问出来,以赵长渊现在这般肆无忌惮的袒露,肯定会顺着她的话反问:你觉得我为什么要送礼。   要是回答他,那不显得自己主动了么,虽然她不知道自己对他是不是真的喜欢。但说出口定然是她吃亏。她才不要那么快表露心迹。可不回答,反倒像是默认了那句,下回他可以送不招人的礼物给她。   怎么想,许蕴灵都觉得是自己吃亏。   但她不喜欢吃亏,就算是王爷也不行。   赵长渊在军中多年,包扎的技术不比经验丰富的军医水平差,许蕴灵五根手指指腹处裹上了薄薄的面纱。指尖动了动,灵活度也不显得笨重迟缓。   许蕴灵心想王爷还是很能干的。但表扬他怎么可能呢。   许蕴灵眯了眯眼睛,理直气壮地胡搅蛮缠:“王爷您哪里都不讲道理,所以我不和你说了。”   赵长渊:“……”   赵长渊啼笑皆非,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甚至胸口莫名有种深深的无力感,但他又甘之如饴。有什么办法,他就是喜欢她跳脱、不循规蹈矩的性格。   赵长渊手指轻弹她的额头,失笑:“鬼灵精。”   “走吧。”赵长渊和她并肩往回走。   许蕴灵的手到底才接上,不敢有大动作,举在胸口。她看到林边安安静静不曾有过一点动静的骑兵,问出了方才就有的疑惑。   “王爷,您这是从哪里回来?”许蕴灵指了指骑兵,瞧瞧问道,“怎么这么多将士?”   不怪许蕴灵会好奇,实在是小说里的赵长渊在后期的确会谋反。虽然书中他的谋反很草率,结束的也很草率,但他毕竟真的干了大逆不道要诛九族的大罪。   而且如今穆文帝和文臣时刻想削藩,一边和赵长渊虚与委蛇找准机会预备下手,一边又防备赵长渊和他一帮武将的手下谋反。   许蕴灵用自己的政治敏感度判断了一下,觉得赵长渊被逼急了八成还是会反。   自古削藩,藩王就没几个有好下场。藩王势力盖过皇权,这是不可调和的矛盾。卧榻之侧岂容酣睡,恐怕赵长渊一天活着,穆文帝一天睡不好觉。   赵长渊眺望远方,声音冷静:“冬天来了,蛮族为了过冬的食物,有小部分的人在进犯焚河边境。”   赵长渊去边境了?   许蕴灵皱眉,不解道:“焚河有守城将士镇守,蛮族又被您赶到了北麓山,我听爹爹说,他们有两年冬天不曾来过焚河抢掠大宣朝的城池,为何选择在这个冬天?”   “今年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许蕴灵顺口问道,然而话一出口,她看着远处高耸巍峨的城墙下,一排排小到变成黑点的灾民,猛然意识到,今年的确不一样。   京都的冬天都这般冷,又何况远在西北寒苦之地的蛮族。   蛮族又是游牧民族,仅靠畜牧而生,冬日没有丰盛的草场,天又这般冷,人都扛不住,更不用说牛羊牲畜,恐怕冻死了不少。   蛮族进犯是在清理之中。但许蕴灵看着城墙下的灾民,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他们选择的时机,会不会太巧了些,早不早晚不晚,偏偏在京都灾民变多的时候。   “走吧。”赵长渊顺着许蕴灵的目光,提醒说,“这段时间,若非必要,不要到城墙附近的地方来。”   许蕴灵抿唇,看着灾民点了点头。   楚恒将黑风牵过来。黑风很有灵性,看见许蕴灵,主动侧头,轻轻蹭了蹭她。许蕴灵没忍住,摸了一把黑风的鬃毛,笑眯眯地夸奖:“真乖,还是黑风你最乖。”   像是意有所指在映射谁,又像真的在夸黑风。   赵长渊默默地瞥了她一眼,转了转玉扳指。   许蕴灵正摸得高兴,腰上一紧,身体突然悬空。她睁大了眼睛,俯着头和黑风大眼瞪小眼。等回过神,她已经坐在了黑风身上。   而后下一瞬,赵长渊翻身上马,拉过缰绳,在她圈在了怀里。   许蕴灵听见王爷说:“楚恒,黑风今天吃了太多草料,晚上少喂一顿。”   楚恒:“是。”   许蕴灵:“……” 第69章 【69】 ·   灾民的袭击就像是一场梦, 转眼间便了无痕迹,不曾惊动旁人。赵长渊的骑兵并没有跟随他入城,而是驻扎在离京都十里地一处地域开阔的平陆地带。   赵长渊仅带了十名护卫入城。城防军在巡逻, 待看清楚恒高举的令牌,二话不说示意下边的人放吊桥, 开城门将赵长渊一行人迎了进去。   城外的灾民想跟着赵长渊的人马进来, 却被门口城防军的□□喝退。   暮色四合,城门紧闭,凛冬夜晚而至。北风吹过城墙,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好似有人在夜中哭泣。   赵长渊将许蕴灵送到忠国公府。他还有要事处理, 并未打算久留。   许蕴灵目送他离开, 在看到他掉转马头真的要走时,突然喊住了赵长渊:“王爷!”   国公府门口两侧的红色纱灯发出微弱的光芒,烛火摇曳, 朦胧不明。赵长渊回头朝她看过来, 微红的光晕投射在他的身前,柔和了他的眉眼。   他的目光深远,静静地望着她。   许蕴灵小跑过去。她站在台阶上, 头微仰, 注视着赵长渊:“王爷, 您的氅衣忘记了。”   许蕴灵单手费劲地解带子。   此时夜晚小雪突降,空中雪花洋洋洒洒,纷纷落在两人的肩头。赵长渊坐在马上,看着面前的小姑娘站在薄薄雪地里, 低着头,认真又努力。而微露的后颈上, 一根红色绳结若隐若现。   赵长渊目光不动声色扫过。   他挪开视线:“衣服你留着。”   “嗯?”许蕴灵茫然地仰起脸。   细小冰凉的雪花落在她的鼻尖。许蕴灵看了眼赵长渊略看起来显单薄的玄色绣金色蟒纹长袍,认真说:“可是下雪了。”   赵长渊垂眸与她对视。   小姑娘仰起的脸庞无辜且真诚,一双眼睛黑亮水润。如果笑起来,弯起眼梢,神情和那只小狐狸一模一样……小狐狸,竟不肯同他说实话。   赵长渊没有解释,静默片刻,他突然俯身,食指指腹在她鼻尖轻轻一点,抹去了冰凉雪花。   许蕴灵微微睁大眼,她来不及反应过来,赵长渊已经坐直了身姿,拉过缰绳。黑风掉头就走。   赵长渊走了两步,偏过头。小姑娘似乎傻愣在原地。   但那感觉,又像是在送他离开。   “快些进去。”他叮嘱。   马蹄踏过薄薄一层积雪,留下一道道痕迹。直到赵长渊拐过转角,不见背影。   许蕴灵重重地呼了口气,而后却不由自主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尖。   雪花越下越大,地上不一会儿就重新覆上一层雪,马蹄痕迹变得隐隐约约。   许蕴灵拢了拢氅衣。   身上一片暖意,她感觉不到刺骨的寒冷。   许蕴灵转身里走。   姚清微却在门后等她。   “表哥?”许蕴灵惊了惊,随即想到方才她和赵长渊在一起,不知道表哥看到了多少。她故作坦然,不经意问道,“表哥,你来了多久,一直在等我吗?”   姚清微背手走在许蕴灵身边,闻言复杂地看了看她身上的衣服。   他来了有会儿了,自然瞧见了许蕴灵和王爷不同于普通关系的举动。他有心想问妹妹是不是喜欢王爷,但怕问出来会惹她生气,可他又是直肠子,做不来掩饰。   姚清微含含糊糊:“就来了一小会儿。灵灵你……”   姚清微不会旁敲侧击,也不想拐弯抹角,想了想,心思沉重道:“你和王爷,是不是关系很好,很……”   许蕴灵自然看出来姚清微的真正意图,出乎意料,她倒是大大方方点头承认:“是啊,我对王爷有好感。”   “!”   姚清微反而被许蕴灵的坦荡和直接震住了,连想说的话“王爷不比普通世家,喜欢他很辛苦”云云都忘了个干净。   不行,妹妹要跟人学坏了!   姚清微连忙板起脸,一双耳朵却莫名红了,认真道:“姑娘家的说话不可这般不成体统,要矜持些。”顿了顿,他似是想到什么,补充说,“不要跟不好的姑娘学。”   许蕴灵抓住了重点,歪头看他,故作天真:“不要跟不好的姑娘学?嗯,表哥,还有谁也是这般大胆喜欢人的吗?”   姚清微哑然,张了张嘴巴,耳朵红得像是要滴血。   许蕴灵感觉闻到了八卦的气息,毫无预兆凑近了问:“表哥,你是不是知道那个姑娘是谁啊?”   “胡、胡乱说些什么!”姚清微像是受到了刺激,猛得大步后退,不自然地避开许蕴灵兴味盎然的探究眼神,摇头,“没有哪个姑娘,事关名声,不可乱说。”   “哦。”许蕴灵哦得意味深长。   姚清微:“……”   感觉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明明是他在问她和王爷的事,怎么倒后来变成了她拷问自己。   这么一插科打诨,许蕴灵和摄政王的事暂且揭了过去。许蕴灵问了问王夫人的身体,得知舅母无大碍,只是后脑受了重击,醒来后一个劲犯头晕恶心,现已经早早睡下歇息,她便没去打扰。   许蕴灵放心不下舅母,决定在000国公府留宿一夜。姚清微派人回去告知许府,明日她再回去。   翌日醒来,王夫人已经醒了,许蕴灵前去探望。王夫人身上仅有些擦伤,唯一的重伤便是后脑上的大包,而且醒来了仍然恶心头晕。   许蕴灵知道王夫人这是轻微脑震荡了,不过躺些日子就能好,不会伤及性命。她见王夫人确实没有留下大毛病,又和姚家亲人说了些话,用过午膳,便回了许府。   只是许府的马车行至半道,突然叫人拦了下来。   一个不修边幅胡子邋遢的男人张着双臂拦在马车前。车夫怕伤了人,只得急忙勒令马停下。那人一瞧见,当即大声嚷嚷起来:“车里的是不是许大姑娘?我要见许大姑娘!”   马车突然急刹,许蕴灵的手没好透不敢扶东西,身子往前冲差点摔出去,幸好水兰眼疾手快拉住。   昨日水兰没陪着许蕴灵出去,一回来看到自家姑娘受伤,很是心疼。如今她家姑娘手还没养好,倒是又遇上麻烦。她一把撩开帘子,横眉竖目朝外骂道:“哪里来的泼皮无赖,我家大姑娘不认识你。你快些走开,不要拦我们的路。你要继续胡搅蛮缠,就叫城防军把你带走!”   “哎哎哎,我不是破皮无赖。”流浪汉模样的男人摆摆手,软了语气讨好解释,“这位姐姐,我是那个苏柏青啊,许大姑娘姨娘的哥哥。”   “谁是你姐姐!”水兰一听苏柏青,认出了他的身份,嫌恶道,“苏姨娘的小舅子,你瞎叫什么呢!”   车里。   许蕴灵听到苏柏青的名字有些意外。不过她不想让赌棍缠上,她坐在里面,吩咐水兰:“既然他是姨娘的哥哥,让他去找苏姨娘。”   水兰照着传话:“我家大姑娘让你去找苏姨娘,不要打搅她。”   苏柏青啧了声,不爽道:“一个个互相推来推去。”他埋怨一句,而后大声说,“我告诉你,就是苏姨娘让我来找许蕴灵的!”   许蕴灵听到微微皱眉,想了想,掀开帘子,坐在马车上居高临下。   “她让你找我干什么?”   苏柏青看到许蕴灵出现,嘿嘿一笑,不痛快的神情顿时没了,搓手讨好道:“那什么,我听苏姨娘说许府现在由大姑娘管家,这不,舅舅我手头有些紧,您看能不能……”   苏柏青也是没办法了,许康辉不允许他再上苏家门。他发誓不再进赌坊,可就是管不住自己的腿。不让他赌简直比要了他的命还难受。他在外面欠了很多钱,再不还上,就得卖老婆儿子。只要苏氏在许家,许家就是他最后的救命稻草。   许蕴灵一眼看穿苏柏青的来意,似笑非笑地嘲讽:“别乱认亲。我舅舅是堂堂忠国公府国公爷,从来没有一个嗜赌的弟弟,你算我哪门子的舅舅?”   苏柏青让人戳穿,竟也不觉得尴尬,厚着脸皮说:“哎呀,你是蕴纯的亲姐姐,自然就是一家人。一家人何必说两家话。舅舅有了困难,哪有亲人坐视不理的道理……”   “我不帮什么阿猫阿狗还钱。”许蕴灵直接打断,“想要钱,自个儿找许蕴纯去。水兰,回府。”   苏柏青倒是没想到许蕴灵性子这般泼辣,软硬不吃。但他已经走投无路。他一定要拿到钱!   苏柏青顿时冲上来。   “你干什么?!” 水兰怒声惊叫。   水兰用力拉住苏柏青,苏柏青只能把头探进车里,一张脸扭曲万分,狰狞道:“许大姑娘,我有一个秘密,关于苏姨娘和你娘,你若是把钱给我,我就——啊!”   话未说完,苏柏青突然消失在许蕴灵眼前,而后便传来一声重物落地,以及他的惨叫。   许蕴灵不明所以,往外看,却发现车上多了一名身着深紫色劲装,打扮得英姿飒爽的女子。   许蕴灵觉得她有些眼熟,辨认了一会儿,想起来她在赵长渊的游船上见过她,是一名叫蝶影的女护卫。   不远处是苏柏青的哀嚎。蝶影跳下马车,恭敬地对许蕴灵说:“许姑娘,王爷派我来保护您。”   “保护我?”许蕴灵回头看了眼苏柏青,“你一直跟着我。”   “主子不放心您。”蝶影说,“从今往后,奴婢会在暗处负责您的安全。”   许蕴灵意外,下意识地推脱:“这恐怕不——”   她话没说完,蝶影直接跪了下来:“您要是不让奴婢跟在您身边,奴婢回去没法交代。任务完不成,军法处置。”   许蕴灵:“……”   话都让人堵死了,她还能说什么呢。真拒绝了,反倒害人家平白无故得了一身伤。这事儿她干不出来。   “好吧。”许蕴灵只得先同意。想着下次见到摄政王得说道一番。   有蝶影在,苏柏青不能再靠近许蕴灵半分。她畅通无阻地回到许府。但许蕴灵这一路依旧心不在焉。   她对苏柏青最后的几句话有些上心。   她娘已经死了,但是她和苏姨娘之间,似乎还有什么事情,让苏柏青藏到现在才透露口风……   许蕴灵带着蝶影走向扶风苑。   回到扶风苑,却见清月在门口走来走去。听到动静,清月一下抬头,匆匆忙忙走过来:“大姑娘,您可回来了。”   清月难得露出焦急的神色,许蕴灵不解道:“怎么了?”   清月回头看了眼扶风苑,压低声赶紧说:“大姑娘,苏姨娘身边的柳叶正在屋里等您。”   许蕴灵狐疑:“柳叶?她来做什么?”   “大姑娘您是不知道。”清月忿忿道,“今日府里来了个媒婆,您不在,老夫人和苏姨娘自作主张给您说亲呢!” 第70章 【70】 ·   “老夫人和苏姨娘给我说亲?”许蕴灵重复了一遍。   苏姨娘存了说亲的念头她不意外, 意外的是老夫人。许康辉分明直接拒绝了老夫人说亲的提议,这才过了两天,老夫人怎么又旧事重提。难道便宜爹答应了?   许蕴灵往里走了两步。   柳叶听到动静, 走出扶风苑,看到许蕴灵回来, 她福了福身, 将来意告知:“大姑娘您回来了,老夫人请您过去一趟。”   “老夫人?”许蕴灵上下打量了一番柳叶,唇角一弯,似笑非笑, “你确定是老夫人叫我去, 而不是苏姨娘?”   柳叶是苏姨娘的心腹, 她亲自来喊人,怎么看都不正常,无事不登三宝殿, 过去了怕又是场鸿门宴。   许蕴灵也不等柳叶回答, 径直说了:“你回去告诉苏姨娘,若是说亲的事,爹爹已经说过了, 等我及笄过后再议。就不劳姨娘操心了。”   许蕴灵脱下斗篷, 坐在桌边倒了杯茶润嗓子, 看样子是不准备动弹。   柳叶见状也不着急,只为难道:“大姑娘,姨娘并未参与您的亲事,而是老夫人那边……奴婢不过是个传话的, 大姑娘还请不要为难奴婢这个当下人的。”   许蕴灵默不作声,不答应也不拒绝, 等着柳叶知难而退。不想柳叶也是个能耗的,竟一直不肯走。   僵持了半柱香的时间,许蕴灵不打算继续和柳叶耗下去,使了个眼色给水兰,正要她将人轰走,扶风苑的门口又走动的脚步声。   不一会儿,许老夫人身边的常嬷嬷便出现在了屋子里。   瞧见柳叶,常嬷嬷仅瞥了眼,而后笑吟吟地对许蕴灵说:“大姑娘回来了啊。您这出去两天,老夫人就惦记了您两天。这不,听说您一回来,便打发老身过来寻姑娘,姑娘,老夫人正等着您呢,您可不要让她老人家等久了。”   常嬷嬷到底会说话,软中带硬,许蕴灵要是不去见老夫人,恐怕不仅会惹老夫人不快,还会平白无故担了不孝顺的名头。   许蕴灵心里略显不痛快。但看柳叶和常嬷嬷一起出动的架势,就知道她不去慈安堂,她们不会罢休。   既然老夫人和苏姨娘如此热衷自己的亲事,与其让她们在背地里耍阴招,倒不如当面说个清楚,绝了她们的小心思。   许蕴灵颔首,面无表情道:“既然祖母等着,那快些过去吧。”   许蕴灵和常嬷嬷一起前往慈安堂。   一进入慈安堂,许蕴灵就感觉身上汇集了三道视线,除了坐在主位的许老夫人,下首的苏姨娘之外,还多了一张陌生的面孔。   这是一名五十多岁、身材略显丰腴的的中年妇人,穿着一身喜庆的衣裳,脸上堆着笑,一双眼睛正一错不错地盯着许蕴灵猛瞧。   许蕴灵忽视那道强烈的视线,给许老夫人请安:“祖母,您找我?”   许老夫人尚未开口,中年陌生女人咯咯笑了起来,眼神亮得像是在发光:“哦呦老夫人,这位就是您的大孙女啊,长得可真标致。还是您许府会养人,我在京都做媒那么多年,见过不少大家闺秀,就属您家这位最出众。”   媒婆恭维的话张嘴就来,许老夫人听着也顺耳,招呼许蕴灵走进,给她介绍:“蕴灵,这位是盛国公府请来的刘婆,她今日来,是替国公府的二房长子吴公子上门说亲的。祖母打听过了,那盛国公一家在京都也是头脸的大人物,二房虽不能跟袭爵的长房比,但家中老爷也在朝中为官,家世配我们许家绰绰余。那吴公子虽未考取功名,但听说在家很是用功读书,想来不久就能考上。你爹虽然说及笈后再考虑你的亲事,但祖母觉着,女子还是早些定下来为好。蕴灵,你说呢?”   许蕴灵:“……”   她怎么说?   许蕴灵内心憋着火,面上未显。她扫视一圈:许老夫人言辞恳切,希冀地看着她;一旁的刘婆露着笑,像是打量一件商品似的,看着她微微点头;另一头的苏氏目光灼灼,恨不得她快点同意。   许蕴灵唇角一弯,其余众人一喜,就等她点头,不料却听她软着声,语气铿锵力,毫不犹豫扔下一句——   “我不同意!”   其余三人的笑容顿时僵住,满脸惊愕。   *   而在早些时候在宫门外,停了一顶轿子,宫门口的太监一瞧见红顶轿,连忙小跑迎上去,躬身拉开轿帘,对着里边的人谄媚的笑:“王爷您来了,皇上已经在御书房等着您了。”   赵长渊淡漠的嗯了声,从轿子里出来。   这时,一匹马从远处疾驰而来,到了宫门口急忙停下,直奔赵长渊而来。   “王爷!”   赵长渊目光一瞥,却见是蝶影,往宫门迈的脚当即一拐,朝着蝶影走过去。   领路的太监正要探头看过去,楚恒往他身前一挡,挡住了他的视线。太监不敢过于明目张胆,讪讪一笑,垂下了眼睛。   蝶影之所以如此急匆匆地找过来,还是因为赵长渊在派她保护许蕴灵时吩咐过,许大姑娘一旦遇上性命攸关的大事,事后定要及时向他通报。   虽然许大姑娘现在没性命危险,但蝶影觉得,她要是不给王爷汇报许家给许姑娘说亲的事儿,自己一顿军棍只怕在所难免。   许姑娘要是嫁给别人,那她家王爷的终身大事可就危险了。守护了那么久的姑娘要被截胡,蝶影毫不怀疑王爷会在许姑娘出嫁之日抢亲。   王爷一生气,他什么事儿干不出来啊。   蝶影心戚戚,于是赶紧跑来汇报这件事。   蝶影一说完,赵长渊很久都没说话,只沉着一双眼睛,定定瞧着朱墙碧瓦的皇宫。   蝶影噤若寒蝉,大气不敢喘一下。时间像是过了很久,又像是短短一瞬间,赵长渊转着玉扳指,淡声说:“我知道了。你回去继续护着她。”   蝶影应了声,又匆忙赶回许府。   赵长渊喊了领路的太监,叫他继续带路。那太监诺了声,按捺不住好奇,偷偷瞄了眼摄政王。然而赵长渊神情平静,瞧不出任何情绪端倪。他也不知方才那人说了什么。   赵长渊此次进宫是为了焚河边境一带,西夷族小部分人突然偷袭临界城镇一事向皇帝述职。   他到御书房的时候,里面除了皇帝,还多了一位,正是许蕴灵的父亲:许康辉。   赵长渊礼数做足给穆文帝行礼,穆文帝笑着免了他的礼,又给赵长渊赐座:“皇叔,坐下说话吧。”   赵长渊从善如流地坐下。   穆文帝坐在案桌后面,翻开一本折子:“皇叔,你这次去焚河可知道,西夷蛮族几次的偷袭,是刻意为之,还是仅为了抢夺过冬的食物?”   许康辉看到赵长渊和穆文帝事相谈,识趣地主动告退,却听摄政王说:“许总督也留下听吧。”   穆文帝翻折子的手一顿,抬眼若所思地看向两人。   许康辉怔住,猜不透赵长渊叫他留下来是为了什么,一旁皇帝也没开口,许康辉左右为难。   “罢了。”皇帝率先开口,“既然皇叔说总督留下,总督便留下吧。”   许康辉应了声。   但赵长渊并未急着回答皇帝的问题,他站起身,在皇帝和许康辉困惑的目光中,撩开下袍,双膝跪了下去。   皇帝:“!!!”   许康辉:“!!!”   赵长渊身为摄政王,因其特殊的地位,穆文帝其实免了他的跪拜之礼。他拜见皇帝,已经很久没下跪过。   皇帝虽说内心很想他某一天跪在自己身前,但绝不是像现在这样,莫名其妙就给他跪了。   穆文帝一点也不开心,只觉得惊骇!   摄政王是不是先礼后兵?!   他是不是在麻痹自己?!   等会儿他是不是要突然暴起然后就要挟天子令诸侯造反了?!   穆文帝脑补得说话都颤抖了:“皇、皇叔,您这是何意?”   赵长渊抬眸,在穆文帝和许康辉惊悚的目光中,一字一句,重若千钧道:“臣赵长渊,想请皇上赐婚。臣想娶许总督的女儿,许蕴灵。”   皇帝:“???”   许康辉:“!!!”   这下不止皇帝傻了,许康辉更是惊的下巴都快掉下来了。   话音落下,御书房是死一般的安静。   过了半晌,皇帝和许康辉同时出声,脸色难看道:“不行!”   穆文帝更是气得差点跳脚,摄政王无法无天,这是连表面功夫都懒得做了,明知道许康辉是他的人,竟然亲口要求赐婚。为了拉拢他的亲信,无所不用其极,把自己赔进去也在所不惜。果真够狠!   许康辉的想法同皇帝差不多,但他更担心的是自己的前途,以及许家的未来。   王爷当着皇上的面要娶他女儿,这是要陷他于不忠不义啊。许家一家几十口的性命,难不成要系在蕴灵一个人身上?   若家族灭亡无法避免,倒不如他亲手结果了她。   赵长渊对两人的反应似在意料之中,他慢吞吞起身,像是没觉得他的话多让人震惊。他轻笑了声,直把另外两人笑得毛骨悚然。   赵长渊声音不疾不徐:“本王很少喜欢什么,只这位许姑娘,性子倒是颇为趣。不过皇上和许总督既然不让本王娶她……”   赵长渊稍作停顿。穆文帝和许康辉听他的意思像是要放弃了,闻言不由暗暗松气。   然而没等这口气彻底松下来,赵长渊话锋一转,气势凌人,出口的话不讲一点道理,甚至隐约带了点威慑。   “不同意也没办法,本王娶定她了!” 第71章 【71】 ·   此时的慈安堂, 在许蕴灵说“我不同意”四个字后,屋里格外安静。   半晌,许老夫人慢吞吞松开手, 表情冷淡下来,不赞同道:“蕴灵, 婚姻大事不是儿戏。”   许蕴灵温和的笑笑, 婚事上并未作退让,软话顶了回去:“祖母,就是因为婚姻大事不是儿戏,所以才要慎重挑选。祖母您才来京都没多久, 对京都中宗亲子弟甚不熟悉, 对方人品如何, 想来爹爹最为清楚,不如等爹爹回来打听打听?”   许康辉要是知道老夫人前脚答应他不说亲,后脚却偷偷背着来, 只怕会不高兴。他那日拒绝, 明摆着是有旁的顾虑。盛国公府这会儿撞上来,大概不会诚心如意。   “这……”许老夫人果然犹豫起来,心里有些被许蕴灵说动了。   她来京都没多久, 熟悉的大户人家都没几个, 如果不是刘婆和苏氏在她耳边说得天花乱坠, 她连盛国公府的名字都没听过。   另外便是许康辉已经发话了,她再去问盛国公府的情况,难保不会惹了儿子不快。但这大孙女的亲事又不能不上心……孙子因为大孙女吵过好几回,许家就一个男丁, 往后是要继承香火将许家发扬光大的,总在内宅吵吵闹闹像什么样。总归女孩儿要嫁, 早些定下来嫁去也好。   “大姑娘您这话就说得不对了。”刘婆捏着块绢子咯咯笑了两声,略带得意地说,“那盛国公府的吴公子我是见过的,人长得一表人才没话说,与姑娘在一起是天作之合。况且吴公子的父亲在吏部主事,虽比不得国公爷,但在朝廷上也是说得上话的。而且人家就是算国公府二房,没分家,也还是簪缨世族。您别嫌刘婆说话不中听,要真论起来,也是您许家高攀了呢。”   “就是啊大姑娘。”久未声的苏氏紧跟着附和,苦口婆心劝说道,“老夫人也是为您好,您看您都快十五了,这亲事却没个影。往后等及笈了再议,岁数就上去了,岂不是要成老姑娘。况且,婚事自古便是父母之言媒妁之命,哪里能有您自个儿做主的。这吴公子切身也听说过,确实如刘婆所言,是个顶顶好的。您比纯儿有福气,可得好好把握啊。”   苏氏满脸的替许蕴灵着想,甚至不惜拉许蕴纯作对比,来彰显她们给许蕴灵找的是个好人家,让她别不知好歹。   许蕴灵听着很是不耐烦了。这帮人都听见她不想定亲,一个个仍借着“为你好”的理由,站在长辈的道德制高点上来逼迫她点头。   许蕴灵笑了笑,眼底没什么笑意:“苏姨娘,既然你那么羡慕,不如这位吴公子让给二妹妹。二妹妹毕竟是给人家当妾,要是嫁与吴公子,那就是正妻了,由妾变正妻,难道你不想吗?”   被许蕴灵当着外人面提及许蕴纯要给人家当妾,苏氏脸上的表情差点没绷住。   许蕴纯给元家当妾,这事儿只有两家人知道,许蕴灵这个小贱人,竟然当众讲来,她这是发现她们的意图,想要鱼死网破吗?!   苏氏暗暗着急。   这盛国公二房的吴公子虽说家世显赫,长得也英俊清秀,但实际已有二十五岁。吴家先前娶过一个妻子,只是过门不到一年便因身体不好没了。   许蕴灵倒是个歹毒的,自己不肯嫁,却要蕴纯替她嫁!   苏氏僵硬着扯一抹笑,觑了刘婆一眼,含糊地打圆场:“大姑娘说得这叫什么话,我家蕴纯已经定了人家,两个人两情相悦,不好拆散好姻缘。”   许蕴灵已经很烦躁了,这会儿就是许老夫人在场,她也不高兴奉陪。要她嫁人,大不了最后她逃了许府,反正有北声楼在,这辈子是不愁吃穿。   许蕴灵不愿意继续与他们周旋,闻言笑了声,语带嘲讽:“哦?没有三书六礼四聘五金,头口私定终生的姻缘也叫好姻缘吗?姨娘这是宁愿女儿给人当妾也不愿意当妻,莫不是姨娘教的?”   “许蕴灵!”苏氏气了个倒仰,若不是刘婆在场,她真真要扑上去撕烂许蕴灵那张嘴!   她赶紧瞧了眼刘婆。却刘婆气定神闲地喝了口茶,仿佛没听到许蕴灵的话。   “蕴灵,怎么说话呢。”许老夫人不喜苏氏,但更不喜家丑外扬。在她看来,许蕴纯上赶着成了元府的妾,已经在打许家的脸,但这毕竟是私事,自家人关起门来怎么说都可以,可要放在外头给人听见,就是许蕴灵不识大体了。   而且许蕴灵一直在推脱亲事,这让许老夫人觉得热脸贴了冷屁股,当下语气有些不虞,“刘婆是京都数一数二的媒人,眼光不会错。这事儿不用你爹费心,祖母给你做主。蕴纯是你妹妹,你当大姐姐的,不能总想着挖苦她,心要大度些,往后嫁了人,更要收敛些脾性,要学会相夫教子、婆媳相处之道,要知道家宅安宁,方可兴旺安康。”   许老夫人这话说完,许蕴灵的脸色彻底冷了下来。苏氏在一旁听着,不自觉嘴角露了丝幸灾乐祸。   “祖母,我的亲事不劳您操持了。”许蕴灵退了两步,浅笑说,“您年纪大了,遇到一些事糊涂,孙女儿不怪您。但既然爹爹说往后推,想来有他的道理,您要是不如意,不如直接和爹爹说,您要是不敢,没事儿,孙女替您说。”   许蕴灵就差直接说许老夫人老糊涂了,人前一套人后一套。   许老夫人何曾被人这么暗暗奚落过,她气许蕴灵不知好歹,可又好面子,觉得和小辈争执丢分,只能自个儿不痛快。   孙子说得果然是对的!许家家宅不宁就是这个大孙女闹得,得赶紧把人嫁去!   一旁的刘婆看了会儿热闹,暗自咋舌许家这位大姑娘看着娇娇俏俏,主意挺大,性子也是个烈的。   她当了多年媒人,见过不少家宅私事,说真的许家的这点算不上什么。唯一让人意外的便是这位大姑娘。这样的脾性在京都都是少见。   这样的姑娘嫁给吴家,也不知能挨吴公子多久。如果不是和苏氏有约定,她倒真不忍她去送死。诶,就是可惜了。   “大姑娘,刘婆说句话。”看了会儿热闹的刘婆放下茶杯,语重心长道,“大姑娘五月及笈,年纪确实不小——”   “不嫁!”许蕴灵压着火,直接打断,冷声说,“水兰,送客!”   水兰应了声就要撵人,刘婆哎哎叫起来:“你这姑娘怎么回事,我有说错吗,十五不说亲,等你十七八了看谁要你!性子这般凶蛮,放眼整个京都就更没人要!”   许老夫人一看急了,和苏氏想要把人拦下来。   许蕴灵挡在她们身前,不给她们机会,直接冷声吩咐:“老夫人和姨娘累了,送老夫人和姨娘回房休息。”   “许蕴灵!”许老夫人气得要死,再一次刷新了对许蕴灵的印象。   手段这般强硬,真是强盗土匪转世!偏偏许府现在由许蕴灵说了算,她奈何不得。   刘婆何曾受到这般粗鲁的待遇,尖着嗓子大吼大叫。许老夫人由苏氏搀扶着,径自想把人留下来。得了许蕴灵吩咐的下人又不敢强行送许老夫人回去,局促地跟在一旁。   一时间,许府的前院闹得轰轰烈烈,许蕴灵背手冷眼旁观,暗暗下定决心,等日后定要找个机会躲外边去,不受婚嫁制掣。   就在这时,门口突然现了一名太监,同时在太监旁边的,还有许康辉和楚恒。   乍一看到许府里的场景,许康辉立马皱起了眉:“都在闹什么。圣旨到,所有人来接旨。”   许康辉看向人后的许蕴灵,眼神复杂:“蕴灵,你上最前边来。”   来的太监正是穆文帝身边的福安。许蕴灵在林海阁见过他,自然认了福安的身份。同时,她心里浮上一个疑问:府里怎么突然来了圣旨,甚至便宜爹点名道姓要她在前面,莫不是圣旨是给她的?   不止许蕴灵心里有疑问,除许康辉以外,所有许家人的心里都浮现了同样的问题。但显然现在不是思考这些时候。   许府里的人其他人匆匆赶到前院,许蕴纯看到圣旨,心中一喜,莫不是皇上要选秀女了?会是她吗?   许蕴纯赶忙跪好。   许家的人均跪伏在地,许康辉和许蕴灵并列跪在最前面。福安看到人差不多跪齐了,便拉开了圣旨,朗声念到:“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闻三大营总督许康辉之女许蕴灵娴熟大方、温良敦厚、品貌众,朕与宁王躬闻之甚悦。值许蕴灵待字闺中,与宁王赵长渊堪称天设地造,为成佳人之美,特将许蕴灵许配宁王为王妃。一切礼仪,交由礼部与宁王府共同操办,择良辰完婚。钦此!①”   福安最后一个字说完,整个许府鸦雀无声。   任谁都不想不到,许府有史以来接到的第一个圣旨,竟然是一道赐婚的圣旨,而且是皇帝给摄政王和许蕴灵的赐婚圣旨!   所有人惊的都张大了嘴巴。更不用说身为当事人的许蕴灵,她整个人彻底傻掉了。   她居然被赐婚了?!   她怎么会被赐婚了?!   这个人居然还是赵长渊?!   这下她要逃到哪里去才不会被他找到?!   许蕴灵欲哭无泪,看着福安递过来的圣旨,只觉得这是一个烫手山芋。   “许大姑娘,接旨啊。”福安提醒。   穆文帝的圣旨打破了许蕴灵所有的计划,她脑子里乱糟糟的一点也不想接这个旨,许康辉拉了拉她的袖子,眼神依旧复杂:“蕴灵,接旨吧。”   许蕴灵对上许康辉的目光,看到他一脸认命的样子。便宜爹是早就知道了吗?再看一眼福安身边的楚恒,许蕴灵恍惚地觉得,他们是不是早就都知道了……   许蕴灵恍恍惚惚接了旨,福安挽了浮尘,笑呵呵地对许蕴灵说:“许姑娘,恭喜了啊。”   许蕴灵露一个堪比哭泣的笑容。   福安:“……”   楚恒:“……”   这厢宣旨结束,福安准备转身回去,却被许蕴纯叫住:“公公,只有我姐姐的圣旨吗?”   她呢?她什么都没有吗?   许蕴纯眼里闪着不正常的光,福安奇怪地瞧了瞧她,“只有许大姑娘的,不知二姑娘为何问此话?”   “怎么会?”许蕴纯不可思议地摇摇头,一脸不可置信的模样,低声重复,“不可能,不可能,怎么会赐婚给许蕴灵,他真正喜欢——”   “蕴纯,你在讲什么胡话?”许康辉直觉许蕴纯的状态不对,要去拉她。   谁知许蕴纯像是受到了什么刺激,猛得后退,眼神直直盯着许蕴灵还有她手里的那道圣旨,满脸苍白。   她本来以为许蕴灵嫁给赵长渊她会开心的,毕竟从一开始,她就想让许蕴灵嫁给赵长渊。但等皇帝的圣旨宣读之后,她发现她一点开心不起来。   赵长渊是她不要的,但此刻她却十分不甘心。   赵长渊真正喜欢的应该是她,被赐婚的也应该是她。而许蕴灵要嫁的,是她精心挑选的喜欢虐待房中人的吴白南!   许蕴纯独自陷在自己的思绪里。许府里的人接二连三地站起来,默默消化了大姑娘即将成为王妃的事实。   而一心要给许蕴灵说亲的许老夫人和苏氏仍觉得恍恍惚惚,这一切发生得过快,像是一场梦似的。   刘婆倒是很快回神,一看到许蕴灵被赐婚给摄政王,她立马回过味来。摄政王可是个不好惹的大人物,他要是知道未来王妃差点被她和苏氏弄进盛国公府去,只怕她小命不保!   刘婆赶紧选择明哲保身:“苏姨娘,你请我帮的忙我不帮了,今儿说亲的事就当什么都没发生。不关我的事啊!”   刘婆不是许府的人,她一声,所有人都看过来。   苏氏见状,不由紧张起来,否认说:“你在说什么,什么帮不帮的。”   苏氏和刘婆一样的心思,她们都怕摄政王事后算账。但苏氏更怕的,是怕被许康辉知晓,给许蕴灵说的吴家,其实是她和许蕴纯的算计。   苏氏不肯承认,刘婆有些急了,顾不得旁的,只想叫人知道她的清白,当下大喇喇地喊来:“不是你塞了我一千两银子,叫我给许家大姑娘说亲,想办法让她嫁给盛国公府的二房长子吴白南吗?这会儿你怎么能不承认?!”   生怕苏氏再否认,刘婆赶紧把怀里的一千两扔给许老夫人:“老夫人,今儿的事都是苏姨娘指使我干的,钱我还你。既然许大姑娘成了未来王妃,那和我没什么事了,我先走了。”   “你!你!”许老夫人被塞了一把银票,双眼瞪得老大,完全不敢信。   原来刘婆和苏氏有勾当,并非真心给蕴灵说亲。她是被两个人当qiang使了啊!   许老夫人明白过来,又后悔又气愤,要不是有常嬷嬷扶着,她怕是要当场倒下了。   刘婆三言两语,已经足够边上的许康辉和楚恒了解许府刚才发生了什么。   吴白南什么人,许老夫人不清楚,许康辉和楚恒却是一清二楚的。那就是个仗着家世的衣冠禽兽!吴白南不仅有寡人之疾,而且他有个特殊的毛病,喜欢在房中以折腾女子为乐。   吴白南兴头上没分寸,早前不知弄死过多少寻常百姓家的女子,要不是因为身后有盛国公府帮他料理麻烦,吴白南这会儿只怕早就收押进监了。虽说娶妻后他收敛了不少,但第一任夫人没过多久就没了。虽然吴家对外声称是病逝,但谁不知道她是为何而死。   苏氏把许蕴灵说给吴家,摆明了是要她死!   “你给蕴灵说亲的人家竟然是吴白南?!”许康辉指着苏氏,气得手指都在颤抖,“吴白南都二十五了,你这是要蕴灵给人当续弦?!他房里打死了多少人你不知道?!你这是要蕴灵去死啊!”   苏氏白着脸,一个劲的摇头:“不是、不……”   许康辉大怒:“不是什么,人证物证确凿,你有什么狡辩的?!”   苏氏吓得哭了来,凄凄惨惨好不可怜,“老爷,我知道错了。我也是鬼迷心窍,要不是大姑娘害得纯儿成了元府的妾,我也不至于气的此下策。我不过就是想让大姑娘受到点教训。”   许康辉怒不可遏:“蕴纯变成妾和蕴灵有什么关系?那是她自己上赶着给人当妾!事到如今你不知悔改,居然还在怪蕴灵!”   许康辉讲得毫不客气,许蕴纯只觉得众目睽睽下自己被自己的父亲打了一巴掌,她唇上血色消失,一片惨白,整个人也摇摇欲坠。   一旁的楚恒沉着脸,终于声:“总督,这件事我会告诉王爷。”   对着楚恒,许康辉脸色稍霁,想了想,艰难道:“楚侍卫,让你见丑了,王爷那边,还请您不要……”   许康辉也难为情的讲不下去了。楚恒未做声,只颔了颔首,许康辉看到,便也没说下去。   福安和楚恒都要回去复命,两人很快就离开了。   许康辉原本的意思是让楚恒不要什么都告诉赵长渊,然而在傍晚的时候,皇宫里又有一道口谕下达到许府。   这一次没有正儿八经地宣圣旨,穆文帝随便指派了一个太监过来只说了一句话:皇帝口谕,特允许家二姑娘许蕴纯嫁与禾郡王府之子元浩存为妾!   当夜,荷渠苑哭闹不停,噼里啪啦瓷器摔碎的声音此起彼伏。 第72章 【72】 ·   太监传完口谕后, 许蕴纯在荷渠苑发了好大一通脾气,桌上的茶盅和茶杯碎了一地,苏氏一进屋便红了眼眶, 又是懊悔又是自责:“蕴纯,是娘没用, 让你……”   苏氏哽咽, 如果没有这道谕旨,蕴纯原本要嫁与元府为妾的事还有转圜余地,只要两家人私下悄悄解除婚约,外面也不会知晓, 而元府为了小郡王迎娶正妻, 想来也会答应。   如今可好了, 皇帝一道口谕下来,蕴纯就只能当个妾!   都怪那个嘴巴没把门的刘婆!   苏氏越想越气,但事已至此, 她全然没有办法。许康辉已经对她失望透顶, 连惩戒都不屑实施。苏氏去找他,但被他副将挡在书房外,连面都见不上。   回到枫眠苑又是冷冷清清空落落的, 许安泽不在家, 苏氏心里难受, 只能往荷渠苑来。至少她得给女儿依靠。   苏氏心里也是乱的厉害,嘴上扔不停地安抚:“蕴纯,你别哭,娘替你想办法……”   “你能想什么好办法!”许蕴纯用力抹掉眼泪, 突然冲苏氏发脾气,恶狠狠地说, “还不是都怪你!”   苏氏呆了呆,“娘也没有想到……”   “要是你能想到,还会发生皇帝传口谕的事吗?!”许蕴纯不客气地反问。   她前世好歹最后能得个妃。结果重来一世,硬生生变成了妾。   许蕴纯一想到自己的一生就要和妾绑定,就气不打一处来,不禁迁怒苏氏,扭曲着脸咬牙切齿道:“都是你惹出来的祸!看你找得都是什么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让你找个靠谱的,结果呢,那媒婆许家大门都没出,就把吴家的事告发出去!现在好了,你女儿和你一样,只能一辈子只能当姨娘!”   许蕴纯的突然爆发,语气轻视,声声指责,将苏氏震在了原地。   她看着眼前仿佛陌生人的许蕴纯,嘴巴张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许蕴纯不耐烦地看了眼苏氏,见她傻愣愣依旧坐着,不由更加烦躁:“你还杵在这儿干嘛?!看见你就心烦。”   许蕴纯甩袖离开,苏氏愣在原地,半晌才回过神,眼神盯着许蕴纯离开的方向,不禁想到:这还是她……女儿吗?   *   这一天发生了太多的事,许家的人彻夜难眠,许蕴灵理所当然地睡不着。   自打圣旨来了之后,许蕴灵坐在房里,圣旨放在手边,整个人神游天外,魂不守舍。清月要喊她三遍,她才动动眼珠子,算是给点回应。   清月叹气,她知道自家姑娘估计受到了太大的惊吓,才会变成这幅模样。别说大姑娘了,就是她们这些当丫鬟的,听到圣旨的内容都吓了一跳呢。大姑娘身为当事人,只怕比她们更加缓不过神。   大姑娘要嫁给摄政王,这件事清月和水兰不知道说什么,两个丫鬟只能留出空间,等许蕴灵自己慢慢想通。   许蕴灵能想通吗?   不能!   她完全没有办法接受自己马上就要嫁给赵长渊这件事。她对赵长渊有好感不假,但那感情基础过于薄弱。喜欢和婚姻是两件事,现有的喜欢无法说服她心无旁骛的嫁给他。   甚者,因为剧情的存在,许蕴灵不想骗自己,她对赵长渊心有芥蒂,他对自己很好,可那些好,到底是出自他的真心,还是由于剧情的存在,他先遇到自己,所以才喜欢上她?   许蕴灵不敢深想。   可转而一想,圣旨一出,她嫁给赵长渊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到底怎么才在抗旨的情况下又不会让大家都掉脑袋呢。   许蕴灵一筹莫展,气馁地哀叹一声,耷拉下肩膀,趴在桌面上。她的下巴垫着手背,双目无神地看着眼前的两件物品:一道圣旨,一只血玉小狐狸。   许蕴灵的视线最终停在小狐狸身上,手指忍不住戳了戳小狐狸的鼻子,闷闷不乐地说:“我现在不想嫁给你,怎么办?”   小狐狸戳得往后挪了挪,像是在示弱。   许蕴灵戳一下,嗔怪一句。   “就说了你一句不讲理,你就真的不讲理,过分。”   “才不要和那么多女人一起争。”   “不想嫁。”   小狐狸退到无路可退,颤巍巍地蹲在桌子的边缘。许蕴灵指尖点着它,迟迟落不下去。   她怔怔地看了半晌,倏然直起身,一把将小狐狸抓在了手心。   许府的夜已深,许蕴灵侧耳倾听了会儿,清月和水兰在外间没有了动静,想来守着她睡着了。   许蕴灵咬了下唇,终于下定了决心。   虽说这道圣旨是皇帝下的,但她不信皇帝是心甘情愿下的旨,肯定有外界因素的干扰。而且今天许康辉看她的目光格外复杂,一点也看不出欣喜的样子,可见他心底并不乐意她嫁给赵长渊。   既然如此,她决定提前跑路。   这个念头一出,压也压不住。   许蕴灵觉得事不宜迟,要走就要走得出其不意。于是她赶紧收拾了些细软,带上足够的银两,熬到夜深人静,轻车熟路地翻出窗户   冬日的夜晚寒冷无比,许蕴灵只觉得浑身紧张地冒汗。一颗心砰砰乱跳,她这会儿一门心思只想跑路,至于这件事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以现在冲动占据了大脑上风的形势看,已经无暇顾及旁的了。   许府的门口有人守夜,许蕴灵不能去。她摸着黑,熟门熟路来到了许家一个僻静的院落。   这个院子专门放些杂物,白日里就鲜少有人来,夜里就更不用说了,正好方便许蕴灵行事!   没错,她要重操旧业——翻|墙了!   许蕴灵站在墙根下,仰头看了看近两米高的墙,使劲深吸了口气!将小包袱紧紧背在身上,拎起裙角,一手扒住墙上的窗户,一脚踩了上去。   这扇窗户打不开,但中间有镂空的地方,之前府里的下人忘记修缮,正好方便许蕴灵中间借力爬上去。   许蕴灵哼哧哼哧,背着小包袱费劲巴拉地爬上墙。墙头上的风分外刺骨,许蕴灵刚坐上喘口气,迎面就吹来一阵风,冻得她一激灵,立马打了个喷嚏。   “阿嚏!”   “!”   许蕴灵吓得差点掉下去,赶紧捂嘴,紧张地左顾右盼。   好在许府没有人发现,许蕴灵长长地松了口气。她小心掏出荷包里的夜明珠,准备照亮下方的地面跳下去。   只是夜明珠一照,许蕴灵傻眼了。   谁来告诉她,许府周围什么时候多出了一条河?!!!   许蕴灵仔细照了照,只见脚下的地面水纹波动,夜明珠的灯光照上去,一阵波光粼粼。   许蕴灵欲哭无泪,大冬天跳河,不冻死才怪。   许蕴灵坐在墙头哭丧着脸,现在的她感觉就像是满腔热情被一把水浇灭了,顿时没有了刚才逃跑的激情。   她无奈地叹气,颓然地想了想,在生和死之间,她还是决定选择前者。   只是刚动作,一阵熟悉的不祥感突然涌了上来。   许蕴灵瞪大了眼睛。   不是吧?又下不去了????   她试了下,不出意料,又卡住了!   “……”许蕴灵憋屈,整个人在冬风里凌乱。   希望明天她被许府的人找到的时候,还没有变成一座冰雕。   “我说——”   冷不丁的,夜里有人突然出声。   许蕴灵吓得差点一头栽下墙去,她警惕地望向黑暗中,却发现声音的来源来自河上面,警觉道:“谁在那里?出来?”   随着她的话落,一个熟悉的轮廓慢慢从黑暗中走出来,许蕴灵不可置信地看着那人在河面上走过,然后立在墙根下,仰头无奈又好笑,拖长了调问她:“许大姑娘,这么喜欢爬墙啊?”   “……”   许蕴灵愣愣地指着突然出现的赵长渊,不答反问:“为什么你没事?”   赵长渊低头瞧了眼,而后抬眸冲她一笑。   在许蕴灵的注视下,他后退了一步。身边忽然有影卫出现,蹲下飞快地卷起地上的水纹般的东西,然后消失不见。   “水面”消失,露出了结实的地面。   许蕴灵:“!!!”   作弊!   “你!”许蕴灵憋红了脸,气得话都说不利索了。   她就说呢,许府周围哪来的河,敢情是赵长渊搞得鬼。但他怎么知道自己会在今晚要出门?还提前布置好了障碍?   许蕴灵眸光一沉,皱眉看他:“你监视我?”   听出她话中的防备,赵长渊暗自叹气,纵身一跃,坐在了许蕴灵的边上。   但许蕴灵现在一点也不想他坐在一起,她忍不住动了动,身形却是一晃。   “小心!”赵长渊心一跳,忍不住抬手护着她。   许蕴灵别扭,抗拒他的触碰:“别碰!你坐远点。”   赵长渊知道她现在气头上,但也仅松了手,并未坐远。他注视着许蕴灵。   许蕴灵让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偏偏她下不去,他也没有动手要帮她的意思。她别开头,硬邦邦地又问了一遍:“你还没回答我,是不是在监视我?蝶影?”   赵长渊转着玉扳指,没有被戳穿的尴尬,反而轻笑了声:“不监视,你不是就要跑了。”   “我……“许蕴灵自己被他看出了心思,有瞬间的慌乱,但她很快掩饰过去,口是心非嘴硬道,“我这是觉得墙上空气好,上来吹吹风。”   “哦?大半夜吹风?”赵长渊上下打量了她一番,似笑非笑,“那等会儿你自己下来?”   许蕴灵:“……”   就知道这个人看了全程,故意不施以援手!和鹤顶楼那回简直一模一样!   许蕴灵气愤地蹬了蹬脚,觉得这人性子太恶劣了,果然选择不嫁是正确的!   “不想嫁我?”赵长渊睨她一眼,仿佛看透了她。   许蕴灵蹬脚的动作瞬间停了。这个问题被他直接摊开来讲,她有片刻的沉默。   半晌,她在风里,不解又别扭地问:“为什么是我?”   “哪有为什么。”赵长渊漫不经心地浅笑,手不经意碰到她的,掌下一片冰凉,他反手握住,不给她挣脱的机会。   赵长渊直视她的双眼,让许蕴灵避无可避,他说:“许蕴灵,你感觉不出来吗?”   这是他第一次完整的喊她的名字。   许蕴灵下意识地与他对视。   四目相对。   他的眼神深而沉,那永不露出情绪的眼底,终于对着她泄露出他的喜爱和占有。   许蕴灵一颗心砰砰直跳,掌心的温度仿佛连着四肢百骸一直烫到了胸腔,她一时有些无法招架,没有正面回答:“我,我能感觉什么……”   赵长渊看了她一会儿,说:“今日的赐婚,是我向皇上求来的。”   许蕴灵闻言一愣。   “本来不想那么急,想等你再长大些。”赵长渊停顿了会儿,揉着额头叹笑,“但我好像——等不及了。”   当蝶影告诉他,许家在给她说亲时,他忽然就不想再等下去。回想当时的自己,赵长渊都觉得这是他几十年来,为数不多的冲动。明知道一说出口会引起怎样的猜疑和轩然大波,但他不想在乎了。   他有能力护她,何须再等下去。旁人的猜测与忌惮关他何事,他要的不过只有她一人而已。   赵长渊松开她的手,看到她脸颊冻得通红,微微皱眉,解下披风盖在她身上。   周身有了温度,冻住的思绪仿佛也能思考了。许蕴灵整个人罩在披风里,慢慢消化赵长渊的话。   赵长渊静静地等着她的回答。   许蕴灵垂着眸,半晌,忽然问道:“那许蕴纯呢?”   许蕴灵的这个问题显然在赵长渊的意料之外,他皱眉:“这和你妹妹有什么关系。我喜欢的人是你,又不是她。”   “哦。”不得不承认,听到他的回答,许蕴灵心里是高兴的,只是这会儿不好深讲关于许蕴纯的事,以赵长渊的精明,她怕自己的秘密被发现。   她很快转移话题,半真半假地说:“你看我妹妹都给人当妾了,你们大户人家都是三妻四妾的,那么多女人我才不要……”   后面的话许蕴灵没有继续说下去。   她看到赵长渊含笑地看着她,立马反应过来,她说这话,倒像是同意嫁给他了一样,甚至还有吃醋的嫌疑。   许蕴灵马上闭嘴。   赵长渊慢悠悠哦了声,眉梢一挑:“你现在是——在吃醋?”   就知道他故意的!   许蕴灵那个气,叉腰大声说:“才!没!有!”   赵长渊笑,提醒她:“小声些,当心把你爹招来。”   “……”   许蕴灵气鼓鼓瞪他。   “许蕴灵,诚实一点。”赵长渊睨了她眼,忽然说。   许蕴灵茫然:“什么意思?”   但赵长渊没说话,反而探过头来。许蕴灵看着他那一大张俊脸凑近,大脑直接宕机,脑海里只有一个下意识的反应:他是要亲她?那她是闭眼还是不闭眼?   赵长渊面色沉静,离她越来越近,许蕴灵呼吸一窒,想也不想选择了闭眼。   就在许蕴灵以为他要亲上来时,耳边忽然溢出一声笑,脖子上有指尖触碰,红绳在皮肤上滑动。   许蕴灵睁开眼,就看到赵长渊轮廓分明的下巴。   赵长渊拉着一根红绳慢慢后退,小狐狸转眼就出现在了他手里。   他露出一双好看的眼睛,与许蕴灵近在咫尺。她看到了他不加掩饰的笑。   而后,她听见他含笑戏谑道:“小姑娘,闭上眼睛做什么,是想亲我吗?” 第73章 【73】 ·   许蕴灵羞愤欲死, 恨不得立刻消失。   她满脸涨红,强撑着磕磕巴巴解释:“才、才不是,我就是吓到了!”   她说完飞快低头, 一看和赵长渊靠得这般近,心乱如麻, 抬手要把人推开。   “别乱动。”赵长渊一把握住她。   他的手里握着那只小狐狸, 一端的红绳系在她的脖子上。赵长渊生怕勒痛了她,微微松了些力道。   许蕴灵这才注意到他拿的是什么。   她顿时怔住。   他怎么发现了?   赵长渊摩挲着小狐狸,眼眸睨了她一眼。   “许大姑娘。”   再开口,赵长渊又是熟悉的调子, 拉长了尾音揶揄道, “不是说收起来了吗?那这是什么?”   “我……”   许蕴灵哑然片刻, 倏然做贼似的一把捂住小狐狸,躲开了他的凝视。   谎言被拆穿,她恍然觉得自己也像被看透了。可她怎么好轻易地承认呢。   许蕴灵颇有点强词夺理的意思, 抬眼义正辞严:“之前是收起来了啊, 就、就今晚戴着,谁让它看起来那么值钱!跑路可不得带上。”   赵长渊不说话,笑盈盈地注视她。   许蕴灵:“……”   摄政王的眼神不是谁都能顽强抗住的。许蕴灵被看得心虚无比, 终是败下阵来, 自暴自弃地松开手, 垂下了脑袋,咕哝低语:“我是没有收起来,那又怎么样呢。”   她是没有说真话,不然她又该怎么办呢。   就算他娶她, 可拿什么保证她是唯一。   喜欢是一回事,可忠于一人的婚姻在这样的古代, 听起来根本就是一个笑话。   她不愿意成为旁人眼中的异类,更不想他用另类的目光看她。   与其感情蹉跎变成无休止的争吵,还不如一开始便不曾将心意表露于口,那样至少她能少些难过,就算最后圣旨将他们绑在一起,她能安慰自己,及时止损,不必介怀。   许蕴灵到底在意的,不过是唯一两个字。   她情绪忽然低落,赵长渊心尖蓦地揪紧。   他本意不是逼迫她非要回答,只是小姑娘逃他逃得很是明显,叫他心里不是滋味。   但此刻又见许蕴灵垂头丧气的样子,他心里又滋生出舍不得的情绪,良久他妥协地暗叹声,不再继续追问。   罢了,他们的时间还有很多,他能等。   将她脸颊边吹乱的头发撩至耳后,赵长渊轻声说:“下去吧。”   许蕴灵轻点了头。   赵长渊抱着许蕴灵落了地。   折腾了半宿,许蕴灵也有些累了。原先逃跑的念头,此时已然放弃。   冬日的夜格外漫长,整个许府静悄悄的。   许蕴灵身上罩着他的披风,手指下意识地抠着包袱的带子,踌躇半晌,终是动了动脚先开了口:“那……我先走了。”   赵长渊轻嗯了声,目送她转身。   许蕴灵走了两步,却听见他在身后淡淡开口:“若是你愿意——便只有你。”   一字一句,风轻云淡,却又极为珍重。   他不是看不出她的犹豫和重重心事。有些事她藏的深不愿说,他不逼她,但感情,他非她不可。   许蕴灵脚步一顿,内心极为震撼。可她到底什么也没说,重新迈开步子,原路返回。   翌日醒来,许府一切如常,谁都没有发现昨夜许蕴灵差点逃跑。   许蕴灵回想离开时赵长渊最后一句郑重的话语,竟毫不怀疑话中的真实性。   以摄政王的性格,他亲口做出的承诺,怕是会做到的吧。   许蕴灵趴在桌子上,从脖子里拽出那只小狐狸,呆呆地望着它。   “你说得是真的吗?”她轻声呢喃。   许蕴灵自顾自地发呆,清月和水兰来来回回路过她身边好几回,许蕴灵愣是没感觉。更让她们担忧的是,大姑娘不知从哪里得来了一只玉狐狸,一整天拽着不撒手,一会儿看着笑,一会看着发呆……也不知怎么了。   ***   随着赐婚圣旨的落下,京都里的宗亲世家几乎都知道了三大营总督许康辉的女儿要嫁给摄政王为妃。   而且还是正妃!   这个消息一经传出,各家族揣测纷纷,各有各的心思。   一时间各方人马闻风而动,朝中的一些官员反应也是各有不同。   害怕站队的中立派依旧在朝中和稀泥,皇帝不敢得罪,摄政王也不能得罪,只能继续装糊涂。   而与皇帝亲密的文臣则不约而同与许康辉保持了一段距离,既不热切但又不过分冷漠,言行举止倒是十分玩味。   而有些本就妄图投奔摄政王却苦于没有门路的官员,一看到许康辉和摄政王成为了姻亲,心思热络起来,拎上礼品就跑许家来,迫切希望许康辉能在王爷面前美言几句,让他们得到重用。   朝中百态不过如此。   许康辉如今行事更是如履薄冰,下朝后直接回家,闭门谢客,以至于那些拎了礼品上门的人一个个都没能如意。   许家一下成了京都的焦点,不止许康辉,就连许蕴灵都成了各府小姐宴会中炙手可热的人物。   源源不断的宴会拜帖递入扶风苑,开始时许蕴灵有些感兴趣的还会看两眼,但到后来,拜帖依旧络绎不绝,许蕴灵一眼都是同样的宴会便兴致缺缺。   左右不过贵女之间的无聊消遣,赏赏梅花,喝喝新茶,应景了顺便抚琴一曲,吟诗一首。   说实话,许蕴灵完全没有艺术细胞,认识的花种一个手数得过来,比不上那些精养的大小姐们对花的品种如数家珍。喝茶她只喝白开水,茶叶什么的,不都一个味道么,至于弹琴和吟诗,她倒是背了不少李白杜甫的诗句,但那是能拿出来用的么,她可不想一朝变成大宣朝流芳百世的女大诗人……还不如留在家里写话本,数银子。   日子一天天过去,冬日转眼即逝,冰雪消融,春意已悄然冒上枝头。   然而许蕴灵却渐渐发现,许康辉变得越来越忙碌,回家后的脸色也越来越凝重。   不止如此,北声楼已经开张了一段时日,自开门以来,许蕴灵楼里的生意依旧爆红,但同时,楼中谈古论今的声音逐渐少去,取而代之的是日复一日对朝政的声讨。   许蕴灵仿佛已经嗅到大宣朝风雨欲来的气息。   天气回暖,许蕴灵逐渐脱掉了厚重的冬袄,换上了稍薄些的厚衣。苏氏和许蕴纯自皇帝口谕之后,越发无声无息,两人仿佛悔悟了一般,不再继续作妖了。   而慈安堂的许老夫人,许是对她有愧,免去了许蕴灵每日的请安,整日待在慈安堂吃斋念佛,不管外界世事。   与许蕴灵不对付的许安泽过完年又被许康辉提溜去了军营,一连快两月都没见到人影。   少了搞事情的人,许蕴灵越发无所事事,每天的日子吃吃喝喝喝,过得特别咸鱼特别满足。若非每月需要去北声楼例行查账,她是连扶风苑的门都不爱出,就是以往最喜爱的茶楼说书,都没法让她挪动半分。   许蕴灵继续宅下去,半分路都不想动的模样,清月和水兰看在眼里,很是为她的体重担忧。毕竟姑娘的下巴,肉眼可见的圆润了不少。   以至于当周家的拜帖递到扶风苑时,清月和水兰自作主张替许蕴灵接了。   许蕴灵彼此还躺在罗汉榻上,一手吃葡萄,一手看话本,想也不想就推了:“烦,不去宴会。看花喝茶,还有那些小姐花枝招展互相攀比的多没劲,还是话本好看。”   清月无奈:“大姑娘,您已经推了很多小姐的邀请,再推拒下去,恐怕会落人口舌。”   许蕴灵眼睛都不离话本一下:“嘴长在她们身上,本姑娘去了她们就不会议论我了吗?你太天真。”   有女人的地方有宫斗,即便不身处中心,可有个词叫造谣。   “……”   清月让许蕴灵的歪理说得哑口无言。   水兰在一旁瞅了两眼,忽然说:“大姑娘,清月也是为您好,您多出去走动走动,说不定能瘦些呢。”   话落,许蕴灵的手停了,终于从话本上挪开视线,面无表情地问:“什么意思?我胖了很多?”   水兰煞有其事地点头:“可不,大姑娘你的尖下巴没有了呢。不过您这样子也好看,之前太瘦了,还是胖些健康——”   “啪!”   水兰的话没说完,许蕴灵已经扔了话本,从榻上蹦了下来,风风火火地跑到梳妆镜前左看右看。在看到镜子里的自己真的没有尖下巴了,许蕴灵悲愤无比。   她好看的下巴没有了!好气!   “什么拜帖!拿来我去!”许蕴灵气势汹汹地伸手。   清月和水兰对视一眼,不约而同露出一丝笑。   许蕴灵原先对周家的聚会并没有很在意,直到在邀请贴上看到周绮两个字,许蕴灵才正视起来。   这回周家不是简单的聚会,而是周家大小姐周绮十七岁的生辰。   十七岁,周绮却尚未出嫁,这样的年纪放在其它人家,已经算是老姑娘了,少不得旁人冷嘲热讽亦或挖苦。偏生周绮是个意外,无论周府内外,无人敢非议她。大家都心知肚明,周尚书的女儿,是内定的皇妃。   到了周绮生辰那天,许蕴灵和许蕴纯分坐两辆马车,一起到了周府。   一下车,便看到周府门前停了许多马车,来了许多人。   许蕴灵递上许府的帖子,由下人领着一起去周绮所在的院子。   只是路过一处门廊时,许蕴灵余光一瞥,似乎看见了一闪而过的一道明黄色衣袍,以及赵长渊的侧影。   许蕴灵一愣。   如果她没有看错,摄政王的身边,似乎另有一名女子作陪…… 第74章 【74】 ·   许蕴灵一路心事重重。   周府的下人在前边领路, 许蕴灵跟着左拐右拐,经过一个小湖,不一会儿就来到了周绮所在的园子。   院子里已经来了不少人, 热热闹闹地扎堆在一起,围着中间的寿星周绮说说笑笑。   下人通禀了声“许姑娘来了”, 霎时, 许蕴灵立马变成了焦点,一双双眼睛全朝她看过来,目光落在她身上,不动声色地上下打量这位准王妃。   许蕴灵虽然不舒服她们的视线, 但她一贯在人多的场面能表现得不慌不乱, 落落大方。她朝众人微微一笑, 向周绮说了几句祝贺的话语。   “许姑娘不必客气。”周绮笑得温雅,声音柔柔细细,如沐春风, “过来一起坐吧。”   许蕴灵颔首, 她也不讲究,随意挑了个位置坐下。只是一抬头,却发现周边都是老熟人。   元妍希和钱婉儿两人靠在一起低声交谈, 谢端宜一把拉过许蕴纯让她坐自己身边, 动作间还不忘用眼角余光恶狠狠地瞪了许蕴灵一眼。   许蕴灵:“……”   这是怎样的孽缘啊。   只有钱婉儿看到她, 朝她善意一笑,许蕴灵对她印象不错,于是回以一笑。一旁的元妍希看到两人互动,面无表情地看了许蕴灵一眼, 挡在两人中间,拉过钱婉儿继续聊天。像是怕被许蕴灵抢了朋友似的。   许蕴灵:“……”   许蕴灵认识的贵女本就不多, 和她们的交情更谈不上。此时她独坐一隅,倒是有点落单的嫌疑,她倒不是很在意,吃吃水果,嗑嗑瓜子,听听琴师弹奏的小曲儿。   只是过了会儿,谢端宜略带刻意的声音响起,不大不小,正好周边的人听见,包括许蕴灵:“哎,婉儿妹妹,你今儿来的时候,可有看到王爷身边的那名女子?”   此话一出,四周皆静。   众人下意识地去看许蕴灵,却见她眼都不抬一下,安安静静剥橘子。   倒是钱婉儿莫名被cue,愣了下。   她没有想到谢端宜竟然会问她这种敏感的问题,尤其当着许蕴灵的面,谢端宜是要害她吗?   钱婉儿心生不满,若要真应了谢端宜,那可是惹火上身。   钱婉儿笑着三言两语化解: “我倒是不知道王爷来了周府。不过王爷身份尊贵,许是周大人和周夫人在作陪吧。”   这般说辞,倒是指向谢端宜口中的女子许是周夫人。   哪知谢端宜不依不饶:“我看可不是周夫人。周夫人我见过,但那个女子眼生的很,穿着一身绿衣服,同王爷有说有笑的,举止亲密。”   停顿了下,谢端宜故意说:“要我说,别是某些人抢了她人的姻缘,如今正主气不过,王爷来给她撑腰来着。”   话落,周围一群看许蕴灵好戏的人。   说实话,在座的各位小姐里,不少人的出身都比许蕴灵高贵,她们自诩不比许蕴灵逊色,所以完全想不通许蕴灵哪点能得摄政王的青睐。   可就是这样一个差样样不如她们的女子,竟能成为王妃。况且放眼整个大宣朝,除了入宫为妃,怕是再也找不到比摄政王更好的夫君了。   这让这帮优越感十足的贵女如何能甘心,如何能不嫉妒。所以谢端宜故意找茬,她们乐见其成。   谢端宜说这话时眼睛牢牢盯住许蕴灵,眼里闪过幸灾乐祸的光芒。   但许蕴灵并没有理睬她。   许蕴灵面上再镇定,心里多多少少有些介怀。倒不是因为谢端宜的挑唆,而是之前她来时,已经看到了那名绿衣女子。   但介意是一回事,许蕴灵更见不惯谢端宜小人得志的嘴脸。   她放下剥好的橘子,慢条斯理地擦了擦手指,这才看向谢端宜,挑眉一笑:“好奇啊?”   谢端宜对许蕴灵的反应有些意外,她很快反应过来,阴阳怪气道:“我好奇什么,不过是将事实讲了出来而已。”   说完,谢端宜又装模作样大度劝解:“许大姑娘,您可别因为这位女子和王爷置气。王爷天潢贵胄,身边多出那么几位红颜知己也在情理之中。而且您即将成为宁王府未来的王妃,少不得以后帮王爷纳妾,还是尽早开看些。”   这一席话说得可真是气人又歹毒。多日不见,谢端宜依旧这般令人生厌。   许蕴灵轻笑了声,唇角一弯,笑意不达眼底:“谢姑娘说得这般信誓旦旦,可是王爷告诉你的。不如我们请王爷过来评判一番?”   摄政王过来那还得了。   谢端宜笑容僵硬了下:“王爷事务繁忙,想来不会——”   “既然如此——”许蕴灵不客气地打断她,“我与王爷之间的事情就不劳谢姑娘操心了。再说,谢姑娘与其担忧我,不如多关心一下你自己。听说永宁伯府替谢姑娘相看了不少人家,都被婉拒了……”   许蕴灵的话留了一半,但在座的贵女都听说过谢端宜在街上撒酒疯的事。家世子弟在乎名声,谢端宜品行不端,若将一个京都里的笑话娶进门,怕是要一辈子被人嘲笑。因此谢端宜被不少人拒绝,到现在都无人敢上门说亲。   许蕴灵的话直接戳到了谢端宜的痛处,她痛恨得差点跳脚。   谢端宜正要说什么,却见不远处一道熟悉的绿色身影慢慢走来,她冷笑声:“许大姑娘果然心胸大度。等下,你可要继续保持了,不然可坏了你未来王妃的招牌。”   谢端宜说这话时眼神一直看在许蕴灵的身后。   许蕴灵和众人一起朝后看,便瞧见了一位身穿绿色衣裳的女子。与谢端宜口中的那位,倒是一模一样。   众位贵女看看那女子,接着又看看许蕴灵,微表情十分微妙。   修罗场不外乎如是。   然而,就在众人等着许蕴灵发飙,同那位女子争风吃醋时,却见绿衣女子忽然招手,冲她们的方向用力挥手,高兴地喊道:“许姐姐!”   “……”   众人惊讶,竟然是认识的?!   许蕴灵看到那人,也是愣了下。   绿衣女子她认识,正是林海阁当日坐在她身旁的秦臻臻。   秦臻臻一瞧见许蕴灵,径自跑了过来,挽住许蕴灵的手,呼了口气:“许姐姐,我可算找到你了。”   许蕴灵疑惑:“你一直在找我?”   “可不是嘛。”秦臻臻点头,直言不讳道,“这里的人我都不熟悉,只认识你。王爷说你会来,我以为他会和你一起,所以跟了他半天。哪里想到你已经到了园子。王爷真是的,害我白跑了好多地方。”   秦臻臻嘟囔着嘴,话语听起来与赵长渊颇为熟稔。   许蕴灵细细看了看秦臻臻,发现她与刚才看到的女子身形相像,想来她和谢端宜看到的应该都是秦臻臻。   许蕴灵将方才剥好的橘子递给她,秦臻臻笑眯眯的接过,一点也不客气。许蕴灵想了想,问她:“臻臻,你与王爷很熟?”   秦臻臻吃着橘子声音含糊,点头说:“认识呀,我爹和老王爷以前关系可好了,小时候我天天跑宁王府,追在他后面。就是王爷性子太冷了,又老嫌弃我是个小不点,不爱带我玩。嗯……”   秦臻臻眼珠子咕噜转了圈,像是明白了什么,直白道:“嫂子你放心,王爷就是把我当妹妹。”   许蕴灵:“……”   妹妹你可真直接。   秦臻臻三言两句道明了实情,大家反应过来,悻悻地收回目光。但秦臻臻不是那么好糊弄的,她一看就看出来这帮人像是在看许蕴灵的笑话,眨巴眨巴眼,故作茫然地问其他人:“你们方才在说什么,我怎么听到你们让许姐姐心胸大度,大度什么?”   秦臻臻眯了眯眼:“你们是不是在欺负许姐姐?”   她可是得了宁王爷嘱托,得看好许姑娘不让人欺负。   这话可太直接了,虽然众多贵女是存了让许蕴灵出丑的打算,但让秦臻臻这般毫无忌讳的讲出来,她们心虚,面上也不大好看。   “秦姑娘哪里的话。”有人讪笑。   秦臻臻是镇远将军的女儿,镇远将军手握实权,在朝中也是数一数二的人物,更何况镇远将军府又与宁王府交好。秦臻臻论起来不比她们差,这也不是她们能轻易得罪的。   于是她们赶紧把谢端宜推了出来。   “我们可不敢欺负许姑娘。是永宁伯府的谢姑娘,与许姑娘有些口角之争罢了。”   “谢端宜?”秦臻臻一下锁定谢端宜,一双大眼睛直直瞧着她,里面闪着光异样的光,“谢端宜,你爹不是这一年都将你禁足了?你丢了永宁伯府的人,他怎么同意放你出来?是不是你娘又偷偷把你放出来了?你娘也真是,这名声坏了不好好在家里反悔思过,偏偏还让你出来兴风作浪,搬弄是非,我看你这辈子恐怕嫁不出去了,干脆去尼姑庵出嫁得了。”   秦臻臻说话比许蕴灵还损,但她说得也是事实。联想方才她奚落许蕴灵的话,周围有人憋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可不是搬弄是非,偷鸡不成蚀把米么。   事情反转,一下又变成大家开始看谢端宜的笑话。   谢端宜面色变换,再也坐不下去,气愤地跑开了。   周围人没了热闹看,又都开始同人聊天。   秦臻臻扒拉着许蕴灵,看着她张了张嘴,莫名变得扭捏起来。   许蕴灵瞧着好笑,不由问她:“怎么了,方才不是胆大很大,有什么说什么,这会儿遇上什么难题了?”   哪知许蕴灵一说完这话,秦臻臻脸色倏地红了,吞吞吐吐道:“嫂子……”   许蕴灵让她顺口的一声嫂子喊得大囧,耳朵不自然的也红了。   秦臻臻琢磨着自己那点小心思,不好意思却又直接大胆:“许姐姐,姚清微是你大哥吗?”   许蕴灵不解,点头说:“嗯,他是我表哥,怎么了?”   秦臻臻闻言,脸上露出了小女儿的羞怯,但她仍鼓着勇气,一脸期待地看着许蕴灵:“姐姐,那你知不知道,你表哥,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   许蕴灵与她对视,眨了眨眼,突然福至心灵:臻臻不会就是表白表哥,让他脸红的姑娘吧。 第75章 【75】 ·   许蕴灵莫名激动, 她轻轻嗓子,压低声忍不住求证:“臻臻,你喜欢我表哥?”   许蕴灵问得直接, 秦臻臻不由红了脸,但她喜欢姚清微确实不假, 对着他妹妹, 觉得也没什么好隐瞒,于是大大方方承认:“嗯,我喜欢他。”   许蕴灵钦佩地看她。   在婚姻由父母做主的大宣朝,有些家族为了联姻, 决不允许家族中的儿女有半点私情。秦臻臻的身份和地位在那摆着, 她敢勇敢地表达她的喜欢, 其实是见很不容易的事。   许蕴灵与她接触不深,但这仅有的两次相处,她能觉察的出来, 秦臻臻待她没有那些弯弯绕绕, 直率而坦诚。她是有些喜欢这个小姑娘的。   “我表哥知道吗?”许蕴灵忍不住替她操心。   要是表哥不喜欢就糟糕了,臻臻的感情直白热烈,若是被拒绝肯定会被狠狠伤到。   “知道啊。”秦臻臻直说, “我都追他好久了, 可他老是躲着我。许姐姐, 你可得帮帮我。”   许蕴灵:“……”   看来是了,表哥口中的那位“不好的姑娘”就是她身旁的秦臻臻。不过听臻臻的意思,表哥似乎一直在躲她,但以许蕴灵看人的经验, 她表哥其实也不是无动于衷嘛。   “其实吧……”许蕴灵眨眨眼,毫不犹豫就把表哥给卖了, “表哥他不是躲着你,他应该是太害羞了,见到你不好意思。所以——”   许蕴灵拉长了语调,神神秘秘的。秦臻臻赶紧追问:“所以什么,我是不是多追追他,他就不会害羞了?”   许蕴灵握拳,那意思:加油!   秦臻臻眼放光,觉得嫂子真是人善心美:“嫂子,你真是太好了,等我当了你嫂子,我们一家人肯定更加相亲相爱。”   许蕴灵:“???”   是不是哪里有点不对?   有了秦臻臻,许蕴灵倒是有了个说话的人。   时间不知不觉过去了大半,许是觉得无趣,有人提议玩“曲水流觞”助助兴。这个建议一出,顿时得到了一大片贵女的同意。   唯有秦臻臻和许蕴灵两个人面面相觑。   许蕴灵小声问:“曲水流觞是什么?怎么玩?”   秦臻臻言简意赅道:“就是拿一个酒杯,下面放一块木板,放到水里面,不能有外力,这个酒杯漂到哪个人面前,那个人就要表演吟诗作画,做得好不用惩罚,若是做得不好,就得自罚三杯。”   秦臻臻说完苦了脸:“我不会吟诗作画,只会舞刀弄枪。轮到我铁定要罚。许姐姐,你可得帮帮我啊。”   面对秦臻臻求助的目光,许蕴灵不忍心欺骗她,如实相告:“……我一样也不会。”   秦臻臻:“啊,你不是大家闺秀吗?”   许蕴灵无辜:“我属于不学无术那类的闺秀。”   秦臻臻:“???”   许蕴灵绞尽脑汁想了想,心存侥幸道:“那什么,唱歌行吗?”   她会小星星,不跑调!   “唱曲?”然而秦臻臻不可置信,痛心疾首道:“嫂子,你堕落了!怎么可以学那些风尘女子的东西!”   许蕴灵:“……”   大意了,封建社会没有KTV这种东西。   作为曲水流觞菜鸟玩家,许蕴灵被迫加入了贵女们的阵营。大家在清溪两旁围绕而坐。   许蕴灵下游一位是秦臻臻,然而不幸的是,她边上上游那人,正是刚刚和她吵完架的谢端宜。   许蕴灵尽力将她无视。   游戏开始,周绮作为今日的主人和寿星,自然坐在最上端。酒杯自她手中松开,顺着水流,应着琴声晃晃悠悠,漂流而下。   秦臻臻靠紧了许蕴灵,两个人使劲看着酒杯,内心一个劲地喊着不要停在她们面前。许是听到了两个人的心声,前面的几把,酒杯果真没有停在她们面前。   但运气总有用完的时候。   奏鸣声停止,酒杯停靠在许蕴灵的面前,而作为上一位表演的人,则是需要出题,指定一个题目,许蕴灵可以选择作诗,也可选择抚曲。   许蕴灵:“……”   她能不能都不选。   许蕴灵本以为轮到自己很不幸了,然而更不凑巧的是,上一回答题的人竟是谢端宜。   谢端宜不怀好意地看她:“许大姑娘,以石头为题,做一首石头的诗吧。”   许蕴灵:“……”   许蕴灵很想借用一下大诗人们的诗,但无奈脑中诗库储量不够,想了半天愣是想不起一首和石头有关的诗。众目睽睽之下,许蕴灵当然不能耍赖,认输道:“我不会,自罚三杯吧。”   “看来许姑娘不过如此啊。”谢端宜落井下石。   许蕴灵置若罔闻:“拿酒吧。”   罚酒的酒壶正巧在谢端宜的身边,她当即给许蕴灵倒了一杯酒。许蕴灵也不扭捏,仰头喝尽。   只是到第三杯时,酒壶中的酒没有了。   其它贵女看了看许蕴灵,许是忌惮她未来摄政王妃的身份,不敢罚她太狠,含糊示意谢端宜这第三杯的酒不必罚了。   但谢端宜哪里肯。   “怎么别的姑娘都罚三杯,就我们许大姑娘尊贵,只罚两杯,不免太厚此薄彼了吧。”谢端宜挑衅。   这话一出,旁人倒是不好再说什么。   许蕴灵与她对视了一眼,淡声说:“再来一杯。”   谢端宜得逞一笑,将酒壶递给了边上的许蕴纯,“蕴纯,你去添些酒。”   当了大半天透明板的许蕴纯抬头看了眼谢端宜,又不禁瞧了瞧许蕴灵,微微颔首,默不作声地起身去添酒。   许蕴灵疑惑,觉得今天的许蕴纯格外不对。   没过多久,许蕴纯重新回到了位置上,将酒壶交给谢端宜,谢端宜笑着将第三杯酒递给许蕴灵。   许蕴灵握着酒杯犹豫了会儿。这就是许蕴纯去添的,她现在有点怀疑酒里不干净,但此刻验酒也不是好时机。   她正磨蹭着,眼角余光瞥见屋檐上有一个熟悉的人影,是蝶影。   蝶影朝她点了点头。   许蕴灵垂眸敛去眼底的情绪,将酒喝了。   曲水流觞继续,再往后,许蕴灵的运气似乎一直不大好,好几次酒杯都停在她前面。与此同时,还有一位运气不好的人是许蕴纯。   她们许家两姐妹似乎成了场中唯二罚酒的两人。   酒水的浓度不高,许蕴灵几倍下去倒也没什么感觉。   剩下最后一点酒的时候,正巧又轮到许蕴灵。   许蕴灵无语凝噎,这运气也太不好了吧。   “姐姐,我给你倒吧。”许蕴纯低眉顺眼,给许蕴灵倒了一杯倒酒。   许蕴灵瞄了她一眼,接过。   然而等到第二杯时,许蕴纯似乎是酒喝多了有些头晕,脚下没站稳,酒壶在她手里一晃,酒水撒了出来,沾湿了两个人的衣裳。   “姐姐,对不起!”许蕴纯惊慌,有些不知所措。   许蕴灵抚了抚沾湿的地方,淡淡地说了声:“没事。”   一旁的周绮瞧见,眉头微蹙,而后赶紧说:“两位若是不嫌弃,不若在这儿换身衣裳吧。”   等会儿还有场宴席,穿着身沾满酒气的衣裳也不是事。   许蕴灵和许蕴纯应了,接受了周绮的好意。   周绮让身边的婢女领着两人去了客房换衣裳。许蕴灵和许蕴纯分别在两个房间。婢女拿了衣裳递给两人的丫鬟告退了。   周家的下人全部到前头忙活去了,客房中没有其余人。只剩下许蕴灵和许蕴纯,还有她们身边的丫鬟。   紫鹃从外面进来。   许蕴纯一改醉酒的模样,眼神清明,迫不及待地问:“怎么样,人带过来了吗?”   紫鹃点点头:“奴婢特意给吴公子身边的人说了。房间门栓上系了根红线的就是。方才奴婢看了,就在大姑娘门上栓着呢。”   “那就好。”许蕴纯终于笑了起来,眼里闪过势在必得的光芒。   她今天真是要好好感谢谢端宜,给了她一个倒酒的机会。   那个酒壶被她动了手脚,她将它换成了一个阴阳壶。只要不触发机关,酒壶里的酒水是正常的酒水,但只要轻轻扭动一下壶柄,就能把药混在酒水里。   开始的时候她不好下手,索性许蕴灵运气不好,让她变成最后受惩罚的人。这么一想,许蕴纯觉得连老天都在帮她。她当然要好好把握。   于是她借机将春|药混在了酒水里。   就算事发,众人怀疑起来,但酒已经喝光了,没有证据,也就没有人能怀疑到她的身上。   她算好了□□发作的时间,等吴白南一来,许蕴灵即再意志顽强,恐怕也抵不过药物的作用。   到时候,她与吴白南苟且的丑态曝光在众人的眼皮子底下,她倒要看看许蕴灵还怎么能成为王妃!   许蕴纯眸光微闪,忍不住露出一丝笑来。   “快些帮我换衣服。”许蕴纯解开扣子,心情甚好,“咱们可别错过了热闹。”   “是。”   许蕴纯脱下衣裳,正好换上新衣时,忽然觉得一阵热意从小腹陡然升起。   她抬手的动作一顿,不由自主捂住小腹。   紫鹃拿着衣服诧异,忍不住道:“姑娘?”   许蕴纯感觉到身上不正常的热度,脸色骤然一变。   她怎么会中春|药?   许蕴纯感受着身体深处凶猛的情|潮,腿软得差点站不住,一下扶住了床沿。   紫鹃此时看到许蕴纯的样子,终于察觉出她的不对劲来了,颤着声手足无措:“姑娘,你、你怎么了?”   许蕴纯深知这药的厉害,若是不快点吃解药,她怕是完了。可当初决定给许蕴灵下药时,她没想过解药的事。   许蕴纯一边抵抗身体的本能,重重地喘气,厉声道:“没看见我中药了吗,还不快去找解药!”   紫鹃吓得哆嗦了下,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赶忙跑了出去找能压制药物的东西。   紫鹃走得急,房门并没有关上。   许蕴纯身上仅穿了件内衫,她跪坐在地上,半边身子靠在床沿,沉重地呼吸。药物侵袭,她的意识一会儿凝聚,一会儿涣散,变得迷离起来。   视线模糊,她已经看不清面前的事物。   就在她忍不住想要,却又不得不狠狠压抑住这股令人羞耻的感觉时,门口似乎传来了一声响动。   而后,许蕴纯惊恐地听到了客房门开启,又被人从里关上的声音。 第76章 【76】 ·   大门开启随之又关上, 将外面明亮的光线阻挡住。   许蕴纯模糊地看到一个人影慢慢朝自己走过来。她粗重地喘息,手指无力且不安地揪紧领口,艰难出声:“紫鹃, 是你吗?”   她的声音干哑艰涩,许蕴纯用力吞咽, 药物影响了大脑的反应, 她后知后觉,对方并未回答她的问题。   沉默的房屋内,那人一下下的脚步声越来越清晰,直至一双脚停在她的眼前。   许蕴纯看到了一双属于男人的黑靴。   恐惧的感觉陡然从心底蹿上来, 许蕴纯身子一僵, 终于意识到什么, 猛然抬头,仓皇道:“你是不是吴白南吴公子?我不是你要找的人,你走错地方了!”   “呵。”一声暧昧的低笑, 吴白南拎了拎下袍半蹲下|身。一张年轻阴柔的面孔出现在许蕴纯面前, 她微微睁大眼。   吴白南抬手捏住许蕴纯的下巴,用了几分力道,轻浮地笑, “不可能。红绳就系在这间房上。许大姑娘, 听说你拒了我的亲事, 不肯嫁给我啊。”   许蕴纯试图摇头,可下巴上的力道加重,她闷哼一声,被钳制在吴白南的手里, 痛苦地挤出声:“我不是许蕴灵,我叫……许蕴纯。”   吴白南不为所动, 他唇角上翘,眼里闪着无情冷漠的光:“别骗我了。你妹妹提醒过我:许大姑娘狡诈多智,为了自身的利益会不择手段,甚至有可能骗人说自己是许家二姑娘。”   吴白南凑近,嗅着许蕴纯的鬓发,犹如情人间的低语:“许蕴灵,你说什么我都不会信的。”   不!她不是许蕴灵!   许蕴纯眼里蓄满泪水,她绝望地摇头,可她的下巴依旧在吴白南的手里。她什么都做不了。   她后悔了!后悔告诉吴白南,许蕴灵会假装自己。她以为这会切断许蕴灵的退路,没有想到,这句话也斩断了她的希望。   更可怕的是,许蕴纯感觉自己的身体快要无法忍受小腹中的热意。那里仿佛有无数根羽毛在轻抚,酥麻的痒意叫她手脚发软。   “受不住了吧。”吴白南看到许蕴纯迷离的目光,将她抱上床,居高临下的俯视,眼底不带半分情意,“你妹妹的丫鬟来找我的时候,我并不想和她合作。可谁叫你先拒绝我呢。所以后来我想了想,觉得你妹妹的主意不错……听说你快要成王妃?呵。不知道王爷的女人上起来的滋味会不会有什么不一样。”   吴白南面无表情地说着话,手指勾住许蕴纯内衫的衣带,轻轻一拉,白色丝绸沿着肩膀微微滑落。红色的肚兜若隐若现。   “吴公子,放了我吧。”许蕴纯双手发颤,无力推拒他的动作。她的意识仅剩一丝清明,断断续续地重复:“我……我不是……许蕴……灵。”   吴白南扯下床幔,压住她不住挪动的双脚,低头看她:“你的身体比你的嘴巴诚实。”   感受到男人身体的重量,许蕴纯求生的本能在这一刻战胜了欲望。她不能被凌|辱!她发狠地咬了舌尖,疼痛让她清醒几分,正要用力尖叫,却被吴白南眼疾手快捂住嘴。   “呜!”许蕴纯崩溃惊惧地摇头,泪水沾湿鬓发,整个人有种无力承受的脆弱。   吴白南没什么表情的脸上渐渐升起一股古怪的兴奋,一双狭长的眼睛,眼尾处泛起红晕,他的呼吸急促起来:“你继续叫啊!你跑啊!”   许蕴纯内心疯狂大喊,希望谁来救救她。然而她的双手违背了意志,哆哆嗦嗦探出去,十指牢牢抓住吴白南的手臂。   就在吴白南有进一步的动作时,门口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似乎来了许多人。此时逃走已是来不及,吴白南当机立断,翻身躺在许蕴纯身边,两眼一闭装昏迷。   门外。   “紫鹃,你不待在二姑娘身边服侍她换衣,跑外面慌慌张张地做什么?”有人纳闷,“这许二姑娘换衣裳的时间忒久了,该不会是出了什么事吧?”   “我……”紫鹃看着完好无损地站在自己跟前的许蕴灵,一张脸失去血色,手足无措,完全不知如何应对,“我,我……”   许蕴灵微露浅笑,好整以暇地看她。   紫鹃我了半天没有下文,一旁元妍希早就心生不耐。这对主仆尽能折腾!她眼角余光一瞥,猝不及防推开许蕴纯的门,朗声说:“打开门看看就知道了,许二姑娘有没有出事——啊!”   元妍希一声惊叫,立马将众人的视线吸引过来。   只见屋里的一张床上,床幔拉得严严实实,却有一对男女的双腿露在外头。而他们的上半身,则掩藏在床幔之后。没人看到里面的情形,却无端令人遐想。   众人面面相觑,而后惊愕地看着里面的场景。   四周安静到极致。   众人就在针落可闻的环境里,听到了细细黏黏的轻哼声。   那一声声又轻又细又缠绵,间或夹带女子若隐若现的喘息,好似里面的人在难耐的渴求什么。   外边的姑娘都未经人事,听到声音,全都红了脸。大家不约而同止步在门外,不肯往里一步,只是看向里面的眼神,是难以形容的厌恶和轻蔑。   人群中还是周绮最先反应过来,喊了身边亲近的丫鬟,附耳吩咐她去找周夫人。   很快,丫鬟带了周夫人过来。周夫人一瞧见房间里的情形,顿时脸色一变。她肃着脸,将众位贵女拦在门外,却不让她们离开。她合上门,带上嬷嬷先进去。   仅一会儿,嬷嬷快步走了出来。又过没多久,嬷嬷重新回到了院子,这一回,她的身边多了一名身背药箱的老大夫。   此时,院子里的贵女们也觉察到了异样。   许蕴灵和秦臻臻在一起。蝶影出现在她身边,身上利落地劲装换成了丫鬟的衣裳。许蕴灵不着痕迹的和蝶影对视一眼,蝶影微不可察颔首。两人视线一接触,便若无其事地移开。   半柱香后,房门再度打开,老大夫的声音清晰地飘了出来:“这位姑娘身上的药性已经清楚,身子已无大碍。至于这位公子,应该是昏迷了,等下醒过来就好。”   周夫人颔首,给嬷嬷使了个眼色,嬷嬷心领神会,掏出一锭银子偷偷塞到了大夫手里。周夫人背对大门,压低了嗓说:“大夫,今日之事,还请您守口如瓶。”   到底事关女儿家的清誉。虽然这位许二姑娘已经没有名誉这种东西,但人是在她周府出的事,要是许家认真追究起来,周府才是理亏的那个。再者,许府如今搭上了摄政王,今时不同往日,她得妥善处理。   老大夫明白其中利害关系,得了吩咐,又收了好处,忙点头应是。   嬷嬷带着老大夫从后门出去。等人一走,周夫人重重地呼了口气。她回头瞧了眼床幔,眉头随之蹙起。   许家的姑娘已经醒了。另一位盛国公家的公子却还昏迷着。周夫人心下十分不快,却又不得不折回去安抚里面的小姑娘。   众位贵女等在院子里,时不时的附耳谨慎交谈。她们的声音很小,以至于屋里响起许蕴纯的啜泣声时,所有人一下就听到了。   周夫人随后走了出来。她是周家主母,气势威严,站在门口环视众人,面沉如水。院子里各府的小姐纷纷站起来。   周夫人的目光一下锁定许蕴灵:“许大姑娘,劳烦您上前一步来。”   许蕴灵不卑不亢地走过去,立在人群的最前头,仪态周全:“夫人,您有何事?”   周夫人委婉问道:“大姑娘,二姑娘出事的时候,你在何处?你与她相隔一个屋子,难道没有注意到异常吗?”   许蕴灵摇头,回答:“没有。”   周夫人沉吟片刻,忽地说:“大姑娘,二姑娘喝的酒里下了东西。你与她共用一壶酒,为何你没有事,而她却出事了?”   “夫人怀疑我?”许蕴灵一下听出周夫人的言外之意。不过她会这么问,显然是许蕴纯告诉过她。也是,那酒壶本就是许蕴纯自己偷摸带过来的,里面的机关她再清楚不过。但可惜,她用错了方法。   许蕴灵撩起眼睑,继续摇头:“我不知夫人为何怀疑我,但我对天发誓,我没有对我妹妹动过手脚。而且当时周围的小姐都看着,如果我动了手脚,她们肯定能看出来。”   周夫人将信将疑,觉得许蕴灵的话也有几分道理。她看了看其余人,见她们对许蕴灵的话没有太大的反应,想来这位大姑娘说得也是对的。但许蕴纯却告诉她,是许蕴灵动了酒壶的机关,将药物放进了壶里……   “许蕴灵你好歹毒的心思!”许蕴纯一把拉开门,冲了出来,“明明就是你下的药,那个酒壶是阴阳壶底,一边是正常的酒水,一边里面掺杂了药物。你,你……你毁了我!如今我……我,我不活了!”   许蕴纯泪如雨下,她看着外面的一张张面孔,脑海中浮现的是吴白南兴奋的面容。她没有害到许蕴灵身败名裂,到头来应罪的却是她自己。   她的药明明下在了许蕴灵壶里,中招的却是她。房门上的红绳紫鹃系在许蕴灵的门上,结果最后出现在了她所在的门口。   这一切,一定是许蕴灵从中作梗!   她已经彻底毁了,今日就算拼上所有的名誉,她也要拉许蕴灵一起下地狱!让所有人看清她的真面目!让摄政王打消娶她的念头!   许蕴纯狠狠心,当即就要一头撞墙上。蝶影袖中弹出一颗石子,不动声色地打在许蕴纯的腿弯,她踉跄一步,像是没立稳倒了下去,额头磕上门框,痛得许蕴纯眼冒金星,却没留半点血。   许蕴纯心中大骇!她被谁打中了?!   其余人被许蕴纯的举动吓到。听到她的一番言论,潜意识觉得许蕴纯说得话可能是真的。毕竟没有人会拿自己的名声开玩笑,尤其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让人看到了她与男子苟合的事情。是个未出嫁的女子遭此刺激,恐怕都经受不住打击。   一时间,众人看向许蕴灵的眼神都不对了。   她们是讨厌许蕴纯,但相比起来,她们更惧怕许蕴灵的心思。   “原来是许蕴灵!”   “天呐,这当姐姐的心思未免过于毒辣了吧。她都要当王妃了。”   “别说,她当了王妃那还了得,这等手段,只怕以后冤魂无数。”   “许蕴纯这个做妹妹的太惨了。”   窃窃私语不断地响起,许蕴灵面色淡淡,脊背挺得笔直。周夫人与她面面相对,不得不说,周夫人是有些佩服许蕴灵的沉稳淡定的,但遗憾的是眼前的小姑娘不走正途。   “许大姑娘,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周夫人不想让自己显得那么绝情,虽然她心中也已经定了许蕴灵的罪,但过场还需走一走。   许蕴灵镇定从容,看向许蕴纯:“既然你口口声声说,是倒酒的酒壶被我动了机关,不如将壶拿出来,让人看看里面有没有下药。”   “那个酒壶是你动的手脚,你说拿出来,证据肯定被你提前清理干净好了!就算我们查看,恐怕也看不出什么东西来。”许蕴纯心突得一跳,按捺住心慌,强装笃定,“我才不会上你的当!”   许蕴灵轻笑,看向许蕴纯的目光仿佛把一切都看透了。她似嘲非嘲:“什么话都让你说了。许蕴纯,你未卜先知的本事很厉害么。”   许蕴纯死死盯住她。酒壶她让紫鹃悄悄处理了。壶里的酒也已经倒干净,可听许蕴灵信誓旦旦要查酒壶,她不免心慌。她绝对不能让许蕴灵如愿。   “难道我有说错吗?你是凶手,你肯定做好了完全的应对之策。那个酒壶不是被你事后偷换,就是已经被毁尸灭迹。就算你拿得出来,一定是假的——”   “许二姑娘说得是这个酒壶吗?”不知何时,院子的门廊处来了一群人。   赵长渊一行人从院外走了进来,楚恒的身后带了一个丫鬟。   许蕴纯一看到那个丫鬟,还有她手中托盘上的酒壶,当即脸上血色全无,一颗心如坠冰窖,她整个人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四肢发麻。 第77章 【77】 ·   “王爷。”   见到赵长渊, 院落中众人赶紧屈膝行礼。   赵长渊负手而立,淡漠的眼神自人群一扫而过,唯有看到许蕴灵时, 冷意消融。他淡声说:“起吧。”   周夫人、贵女们还有下人纷纷起身。摄政王在场,她们敛声不语, 安分地等王爷先说话。   周夫人退开一步, 将王爷迎上人前。   赵长渊走到许蕴灵身边时停下,他看着许蕴纯,语气极为平静:“这就是你们曲水流觞用的酒壶,二姑娘, 你觉得呢?”   说话间, 楚恒身边的丫鬟僵硬地走上前, 双手举起托盘。她的脸埋在托盘下,看不清面容,双臂却在微微发抖。   许蕴纯张了张口, 目光发愣地看着赵长渊。   这是她重生以来, 赵长渊第一次认真的,正视她。她以为会在赵长渊的眼里看到对她的惊讶、喜爱和偏执的占有欲,然而, 那一双深邃眼眸里, 什么感情也没有。   漠然, 彻彻底底的漠然,仿佛她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许蕴纯萌芽的喜悦和希冀顷刻间土崩瓦解。她难以置信地想:为什么不一样?为什么他对她没有一见钟情。   许蕴纯欲言又止:“我……”   “妹妹。”许蕴灵出声打断许蕴纯的思绪,有条不紊道,“既然你口口声声说酒壶是假的。不如让其余接触过的小姐仔细辨认一番, 让她们看看这个酒壶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不行!”许蕴纯想也不想,拒绝脱口而出。   她回答得过于快速果决, 像是下意识做出的一个本能反应。众人疑惑,觉得许蕴纯的反应有点大,反倒像急于否认掩饰什么。   许蕴纯话出口立马反应过来,暗道不好。但她没办法把话收回。她忐忑地看着许蕴灵。   “为什么不能让别人看?”许蕴灵故作莫名,“我都不怕,为何你一个受害者害怕别人看酒壶?莫不是——”   许蕴灵眯了眯眼,用怀疑的口吻说,“你是不是其实知道什么?”   空气有片刻凝固。   眼见旁人投过来的目光变得疑信参半。许蕴纯的后背出了层冷汗,她咬紧牙关,点头说:“可以。就让其余小姐看看,你的手段有多厉害。”   许蕴灵微微一笑,丝毫不露怯意。   壶的确是许蕴纯的酒壶,虽然是半路换的,但大多数时间其实用的全是她这个。而且她在动手时,可能没有注意到,这个酒壶的壶口和手柄处有两道刮痕。尤其手柄的地方握上去会有明显的磨砺感。   果然,有几位贵女握住手柄后,迟疑着又握了几回,慢慢确定下来。其中就有谢端宜。   谢端宜与许蕴纯关系不错,在事情发生时,她第一个反应便是许蕴灵害人。但此刻,她试完酒壶,这个念头变得不确定起来。   她很想帮许蕴纯,可酒壶并未作假。她握的次数最多,感觉最深。   谢端宜抿紧唇,不情不愿地说:“酒壶是真的。”   “你看见了。”许蕴灵转身面对许蕴纯,不紧不慢道,“我没有作假,酒壶是真的。”   许蕴纯面色惨白,本就沾满泪水的脸庞看着越发狼狈。她内心慌乱,有些六神无主,下意识去看紫鹃。紫鹃正好看过来,眼里充满害怕和难以置信。   “哎,许蕴纯,这个酒壶是真的。”秦臻臻清亮的嗓音响起,直白道,“你方才说是许姐姐在壶里下了药,想来这里面还有残余酒液,不如叫人验证一番。也好证明你没有冤枉许姐姐!”   众人点头。周夫人也颔首:“秦姑娘说得有道理。许家两位姑娘,你们既然各执一词,不如检查一下酒壶,看看大姑娘是否在酒里设下机关下药?”   许蕴灵不疑有他,痛快地点头:“好。我同意。”   说完,她看向迟疑不决的许蕴纯,“妹妹,你呢?”   “我……”许蕴纯呼吸变得紧张,她若是不答应,看起来反倒她有鬼。许蕴纯强忍心虚,嘴硬说,“我有什么好害怕的。夫人请您一定要查明真相,严惩凶手。”   许蕴纯义正辞严,周夫人却莫名瞥了眼赵长渊。   赵长渊后面没再怎么说话,看着也不像帮许蕴灵解围。可他不出声就站在许蕴灵身边,谁都没法忽视。许蕴纯说要严惩凶手,若真是许大姑娘,这位王爷能同意么?周夫人不敢保证。   周夫人作为周家人,没有立场帮两边,她的话自然是最公允的。方才送出去的老大夫尚未走远,周夫人叫人又请了回来。   许蕴纯的春|药是老大夫解的,他最清楚酒壶中是否有同样的药。过了不到一刻钟,老大夫面露疑惑,神情看起来十分不解。   周夫人连忙问:“大夫,酒可是有什么问题?”   老大夫百思不得其解:“这酒虽然是阴阳两壶,但两边壶里残剩的酒液是一样的。酒里面并没有问题。不存在刚才那位姑娘中的烈性春|药。”   “什么!”   老大夫的话刚说完,许蕴纯便喊了出来。   所有人看向她。   许蕴纯后退,已经乱了阵脚。她本以为提前将自己做的事推到许蕴灵的头上,坐实她的罪名,结果现实给她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   到底哪个环节出了差错?   她到底是怎么中的药?   许蕴灵毫不意外看到许蕴纯一副被雷劈的神情。   谢端宜让许蕴纯去倒酒,估计谁都不会料到,她在倒酒的途中,将酒壶换成了藏药的阴阳壶。若不是蝶影趁她不备,悄悄将药换了,恐怕这会儿许蕴纯位置上的人就是她。   至于许蕴纯如何中招,许蕴灵不清楚,蝶影并未告知她。她也是在换衣服的时候,才从蝶影口中知晓了来龙去脉,并且知道许蕴纯让人在她的门上系了红绳。   许蕴灵不是菩萨心肠,做不到什么都没发生。于是她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让蝶影把红绳系到了许蕴纯的门上。   至于后续的发展,也算是许蕴纯自食其果。   “所以不是许姐姐下的药?”秦臻臻眨巴眼睛,“酒里没有药,那为什么二姑娘口口声声说是中了里面的毒啊。大家都不清楚怎么会发生,但好像只有二姑娘一清二楚哦。”   “二姑娘,这件事的真相,会不会是有人想害许姐姐,结果阴差阳错,有人害了自己啊。”秦臻臻没有指名道姓,但所有人明白,她在暗示许蕴纯自导自演。   细想之下,大家毛骨悚然,觉得这种情况不是没可能。   “我何至于拿自己的清白来害人!”许蕴纯眼眶通红,抵死不认,“如今我已经这样了,你们还要诬陷我……”   许蕴纯啜泣,余光看到赵长渊,她仍不死心。踉跄往前两步,泪眼摩挲地望着赵长渊,“王爷,你可要替我做主。”   许蕴纯的反应超出了大家的预想,所有人都不明白,好端端的,她干嘛突然找王爷求情。如果她们没有记错,摄政王,是许蕴灵的未婚夫吧。   旁人不知情,许蕴灵却是一目了然。许蕴纯这个重生女,恐怕是想重新博得赵长渊的好感。   许蕴灵气笑了。当初费劲手段害她,希望她嫁给赵长渊,现在一看自己过得不如意,害不成她了,便又想将人夺回去。   许蕴灵生气许蕴纯,但气愤之中,她忍不住迁怒赵长渊。明知他与小说中的人完全不一样,可感情一事,本就不是能分得这般清楚。   她方才没有动怒,一直平平静静的,这会儿唇角微沉,露出一丝不悦来。   “王爷,我知道你要娶我姐姐,可是……”许蕴纯哭得梨花带雨,好不可怜,“可是她不是良善之人,我身为她的妹妹,却被害得那么惨。王爷,我不忍心您陷入泥沼,被她欺骗——”   “停。”赵长渊冷漠打断。许蕴纯声音一滞,仰起哭花的脸。许蕴纯对上赵长渊冰冷无情的眼眸,心里一空。   “蕴灵有没有害你,本王自有决断。”赵长渊说,“至于欺骗,就算她骗了本王又如何。我喜爱她,就一定会娶她。轮不到你来给本王忠告。”   赵长渊的话无疑像是一种宣言。哪怕许蕴灵真的有所欺骗,他也非她不娶。   短短一句,众人明白,摄政王娶许蕴灵,是因为爱惨了她。   这件事听起来匪夷所思,但周围的人,仍是抑制不住对许蕴灵产生了嫉妒。   许蕴灵亦是内心极为震撼。   他居然在众人面前承认对她的感情,甚至放低了姿态……   赵长渊忽略过许蕴纯,示意楚恒:“把里面的男人拖出来。”   楚恒领命,不一会儿,吴白南被放在了院落中。   吴白南本就是在装昏迷,眼瞅着即将蒙混过关,不成想被人拖了出来。   他在里头听完了全程,明白过来他跑错了房间,方才中药的女人真的是许蕴纯。他懊恼不已,忍不住骂了许蕴纯一声蠢货。   这会儿他战战兢兢躺在地上,拼死不敢醒过来。醒来对上摄政王,他怕是要没命了!   赵长渊垂眸看了吴白南一眼,言简意赅:“弄醒他。”   楚恒应了声,招了招手,两个王府的护卫走上前,手里拿了两桶清水,二话不说直接浇在了吴白南的头上。   “噗-哈!”冷不防兜头两桶水浇上来,吴白南猝不及防,猛得睁开眼从地上坐起来,捏着鼻子满脸痛苦。   “醒了?”赵长渊居高临下。   吴白南动作一顿,讪讪放下手,跪伏在地,毕恭毕敬道:“王爷。”   “都听到了吧。”赵长渊垂眸,“吴公子讲讲吧,你为何会出现在许二姑娘的房里?”   吴白南紧张地吞咽了声。   事已至此,他知道一切都瞒不过摄政王。权衡利弊之下,吴白南毫不犹豫将许蕴纯卖了。   “回王爷,这件事许二姑娘才是主谋。她让她的丫鬟告诉我,许大姑娘在系了红绳的房间里,叫我那个时间点过来,她说,她送了一份礼物给我……”   吴白南停顿了下。   众人不由联想,吴白南口中的礼物,想来是本应该被下药的许大姑娘。   吴白南继续:“但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进去会撞见许二姑娘。许二姑娘中了自己的药,眼看事情不对劲,我当时就反悔了,想要走,但是二姑娘中了要拉着我衣服死活不让我走,她还脱了自己的衣服。正巧当时外面来了很多人,我、我不知所措,所以想到装昏迷。”   吴白南掌心出了层汗。大部分的内容属实,他只在和许蕴纯拉扯时撒了谎。   “你撒谎!”许蕴纯老底被人揭掉,中间又听到吴白南颠倒是非,整个人怒不可遏。明明他动了歪心,不信她解释,辱了她不说,现在将所有责任推到她的头上。   “王爷您别信他。”许蕴纯发着颤想要去拉赵长渊,“您不能这么对我。”   赵长渊终于肯看她,冰冷道:“二姑娘请自重。”   不轻不重的一句,却极带羞辱意味。   许蕴纯的手僵在半空。   周遭的人看许蕴纯的目光变得惊疑,不可思议地看她。   许蕴灵皱眉。   许蕴纯疯了吧,她这是要干什么。   赵长渊对此视若无睹,继续审问吴白南:“二姑娘的丫鬟可是在这里?”   吴白南点头,指向紫鹃。   紫鹃瑟缩了一下,面色惨白。   许蕴纯怔住,随及终于明白过来,赵长渊为何步步紧逼。   他在帮许蕴灵!他要将自己的罪钉死在众人面前,让她再也翻不了身!   许蕴纯死死盯住紫鹃。   紫鹃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埋头颤声说:“奴婢什么都不知道。”   这倒是个忠心的。可惜用错了地方。   许蕴灵怜悯地看着紫鹃,出口的话却不留半点情面:“紫鹃,你来许家也有十几年了。什么事情该做,什么事情不该做,这个道理你都不明白吗?我想,我们许府也容不下一个心怀不轨的丫鬟。明儿就领了银钱走吧。”   “不要啊大姑娘!”紫鹃一听许蕴灵的话就慌了神。   她从小是孤儿,被牙婆卖到大户人家做奴婢,好不容易能进许府过上了吃穿不愁的日子。要是被赶出来,她不止无家可归,而且没有人会要被主人家赶出来的下人。   许蕴灵的话正中紫鹃的弱点。   紫鹃哭泣,声音哽咽,终是松了口,将事情和盘托出:“是二姑娘……”   不止紫鹃,就连楚恒边上拿托盘的丫鬟,也指了指许蕴纯,胆怯道:“是二姑娘说原来的酒壶不好,半道换了有机关的。”   所有人都指向许蕴纯。   “紫鹃,许蕴灵这一切全是你们串通好的!“许蕴纯无法接受自己被紫鹃背叛,“你们都在算计我!”   许蕴纯死不承认,但事情的真相大家已经看得很明白。秦臻臻忍不住了:“我与许姐姐一直在一起,而你和你的丫鬟一直待在一块,怎么她们就串通好了?我看就是你自己设计了阴谋,结果阴沟里翻船!你这就叫自作自受!许家出了你这种人,简直给家族蒙羞!”   不单是秦臻臻觉得许蕴纯可恨。一旁的元妍希觉得自己就像是被迫吃了一只苍蝇似的恶心。旁人不清楚内里,她可是知道,皇帝下了口谕,许蕴纯是他哥哥的妾。虽说是个妾,但终归是元家的人。她现在让人抓奸在床,即便是她自作自受,可她名声到底毁了。元家要真娶了她,怕是要遭整个京都人耻笑,他们元家都别想抬头做人。   场中的人都转了风向。原来她们是误会了许蕴灵。真正罪魁祸首是许蕴纯。   “想不到许二姑娘不显山露水,她才是真正可怕的人。”   “是啊,幸好许大姑娘机智,不然就要被她害了。”   “许蕴纯怎么蠢成这样,她是怎么让自己中药的?”   “谁知道呢,她这般手段下作的人,有什么干不出来的。啧啧啧,瞧她之间饥渴难耐的样子,真是伤风败俗,败坏许家门楣。”   众人交头接耳,她们此刻已经不在意许蕴纯到底是怎么中了自己的春|药。她们只看到了一个结果,便是许蕴纯害人结果自食恶果。   这都是她的报应。   元妍希听着旁边讥笑的声音,深呼吸口气,悄然走到许蕴灵的身边。   “许大姑娘,今日这件事,我会同我家人禀明。”   元家就算违抗圣旨,也绝对不会娶许蕴纯!   许蕴灵自然明白元妍希的想法,她颔首说:“我也会同爹爹说清楚。”   两人的交谈声音很低,许蕴纯却耳尖听到,当即歇斯底里地尖声大叫:“不可以!你们不许!今天谁都别想从这里跨出一步。不然我就一头撞死在你们面前。”   众人惊疑不定,看着受到刺激发狂的许蕴纯,更加厌恶她。   许蕴纯看到众人被她震慑住,头一转,就对赵长渊说:“王爷,我才是你的王妃,许蕴灵就是个骗子!我们俩才是真心相爱!”   许蕴纯脸上的癫狂显而易见,眼底有孤注一掷的毅然。   许蕴灵心蓦地蹿了下,沉声呵斥:“许蕴纯你不要再执迷不悟了!”   “许蕴灵你是不是怕了。”许蕴纯仰着下巴,得意张扬,“怕我将王爷抢走。”   许蕴灵皱眉看她,眉头锁得紧紧的。   “谁都不会把我抢走。”身边赵长渊拉过许蕴灵的手,像是知道她的不安,柔和了神情,温声宽抚。   许蕴灵一愣,看他。   “没有谁。”赵长渊低声重复。   许蕴灵看着他,内心深处的不安与难受消失,紧绷的神经也随之松懈下来。   是啊,他和小说里的他根本就不一样。   赵长渊见她放松下来,转头再看许蕴纯时,眸光顿时一厉:“二姑娘,本王再提醒你一次,自重。周夫人。”   赵长渊喊了周夫人。周夫人连忙应是。   许蕴纯三番四次胡言乱语,别的赵长渊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事关他和许蕴灵,他半分也不愿许蕴灵受委屈。   “给二姑娘请个好一些的大夫,看看她的脑子。”赵长渊十分不客气。   周夫人一边应着是,一边内心恨死许蕴纯了。她女儿好好的一场生辰,就叫一个庶女毁掉了。为了操持这场生辰,周家可是请了好多尊贵的客人。摄政王是一位,还有一位可是九五之尊。可别闹到前头去才好。   周夫人正想打个圆场将人都散了。不成想,有嬷嬷着急地跑过来。另一边,楚恒低声说:“王爷,皇上来了。”   话落,一道明黄色的身影便出现在院子里。而在穆文帝的身边,还跟着两名男子。   两人的脸色皆算不上好。许蕴灵不认识两名男子中年纪较大的一位,但跟在身边的元浩存她是认得的。   此时元浩存铁青着脸,攥着拳头狠狠克制,然而一双眼睛却死死盯住许蕴纯。   须臾,元浩存迈了两大步,干脆果断地跪在穆文帝跟前,斩钉截铁道:“皇上,我要和许家二姑娘退婚!”   穆文帝停住脚步,看着元浩存。   另一头的许蕴纯来不及反应,她没有想到会在周府看到元浩存。她怔怔地看着跪在地上的人,脑中一片空白。   “这……“穆文帝为难。   其实许蕴纯做的事情穆文帝已经听说了,而且也知道了她名声尽毁,但旨意是他下的,叫他收回,他当皇帝的有些下不来台。可不收回,元家已经被人戴了绿帽子,颜面尽失,他当是执意让元家娶许蕴纯,未免不近人情。   “皇上。”另一旁的中年男子掀袍跪了下去,“是臣没有教好儿子。”   “孽子!还不过来!”吴中恩扭头厉喝,狠狠瞪着吴白南。   吴白南看到自家爹,缩了缩脖子,畏惧地走过去,跪在一旁,低头不语。   吴中恩内心叹息,额头磕了下去:“皇上,犬子愿意娶许二姑娘。”   事到如今,元浩存宁愿违抗旨意也要退亲,可见是铁了心。他的儿子害了人家姑娘,无论怎么说,都有责任。与其同时和元家、许家交恶,不如直接娶了那姑娘。至少也能保全三家人的一些颜面。   吴白南听到他爹的话,震惊:“爹!我不娶——”   “闭嘴!”吴中恩训斥。   吴白南:“……”   元浩存紧绷着脸,吴中恩和吴白南额头磕在地上。   穆文帝左右看了看,而后望了眼呆滞的许蕴纯。觉得这是个解决的办法,无论对谁都好。于是点头:“朕同意,将许二姑娘赐婚给吴白南公子。”   “谢主隆恩。”   “谢圣上。”   皇帝一锤定音,许蕴纯的婚事便换了人家。   许蕴纯回神,终于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她要嫁给吴白南?!不!她死也不嫁!   “皇上,我不要嫁吴白南!”许蕴纯整个人惊恐到发抖,然而穆文帝连头也没回,径直离开。   穆文帝听闻后院出了点事,本就无聊才过来看一眼,哪里想到会看一出笑话。而且其中还牵连到自己。   虽然算不上大事,但成功膈应到皇帝。   既然事情有好的解决办法,穆文帝当然欣然接受,他也不用下不来台。至于后面怎样,当然和他没关系。   元浩存解除婚约,自然松了口气,他现在连看都不想多看许蕴纯一眼。于是不顾许蕴纯的哭喊,急忙走了。   院子里的其他人见事情终了,没有了看热闹的心思。周绮和周夫人赶忙将众位贵女带到前头。左右许蕴纯如何与她们无关,她们很快将这件事抛之脑后,场面重新热闹起来。   许蕴灵走之前回头瞧了许蕴纯一眼,赵长渊拉过她,将她带出了院子。   院子里只剩下许蕴纯和紫鹃。   许蕴纯无力地跪在地上,泪水不要钱的往下流。   她一想到往后嫁给吴白南,会遭受怎样的折磨,整个人就控制不住的发抖。   她的梦彻底碎了。   郡王妃的梦、王妃梦、妃子梦统统没有了。   这一切全拜许蕴灵所赐!她现在就像一只过街老鼠,人人都能上来嘲笑一句,踩她一脚。   许蕴纯抽泣,却不想有人还在。   吴白南没有离开。   他面无表情走到许蕴纯面前。   许蕴纯抬头看他。   然而下一刻,她的脖子被吴白南拎住,她惊恐地看着吴白南扭曲着一张脸,恶狠狠道:“你这个贱人!老子被你害惨了!”   娶一个被退过婚的女人,就像是别人给他戴了顶绿帽。尤其这顶绿帽人人都知道。   吴白南怒上心头,想也不想,一巴掌抡了过去。   “啪!”清脆的掌声刺耳。   许蕴纯捂着脸不敢置信,“吴白南你发什么疯!啊!”   又是一巴掌。   许蕴纯被打在地上,唇角破碎,右侧脸颊火辣辣的痛。   吴白南犹如魔鬼般冷酷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娶你的人是老子我!我的女人,我想怎么样打就怎么打,不想挨揍最好乖乖听话点,要不然,我会叫你知道我的手段。”   “晦气。”吴白南呸了声,厌恶道,“老头子居然叫我娶一个弃妇!”   说完,他抬脚离开,不带半点留恋。   许蕴纯怔怔地趴在地上,身体战栗不止。   她想大声哭,可已经没有人会怜惜她。她被送入了一个魔鬼手中,而许蕴灵可以活得好好的。不公平,老天不公平!   她发狠似的攥紧拳头,指甲深深掐入掌心,眼底阴鸷。 第78章 【78】 ·   许蕴纯的荒唐并未大肆宣张。但穆文帝赐婚许蕴纯和吴白南的婚事无法掩盖。天子赐婚, 毕竟是件大事,圣旨一下,福安就让身边的人通知许家。还是上回宣口谕的小太监。   许康辉接到新口谕的时候, 懵了下,第一反应是小太监是不是宣错对象了。他的二女儿已经许配给了元小郡王, 怎么转眼又成了吴白南的夫人。   那小太监见许康辉皱着眉头, 不多言,只呵呵一笑,再一次恭贺道:“恭喜许总督了。”   “公公。”许康辉领了旨,心里总觉得奇怪, “皇上是不是弄错了?”   “不会错。”小太监摆摆手, 意味深长, “再等会儿,总督就会知道。”   小太监宣完口谕走了。   正如小太监所言。他前脚刚走,周府的人便来了。   周夫人思忖着许蕴纯是在周家出的事, 虽与她周府没什么直接联系, 但就怕别人拿捏住她“管家不严,外男随意进出”而作文章,许家要是不明事理上门来讨说法, 那可就不好了。女儿是要嫁给皇上的, 家里可不能出丑闻。   来的人是周夫人心腹大丫鬟, 她受了交代,事无巨细地将许蕴纯的事告知给了许康辉。   许康辉听她说的时候没什么反应。人一走,立马屏退下人,沉下脸, 一言不发地坐在大堂的太师椅,直到入夜。   周府。   许蕴灵由赵长渊拉着出了院子后并未继续参与到周绮的庆生活动中。总归在别人家闹出了不好的事, 继续待下去,也不过徒添笑柄。   她没有给人看笑话的习惯。   至于许蕴纯会如何,她更加不愿意想了。哪有惦记仇人下场的道理。   赵长渊似乎是知道她所想,径自将人带出周府。   一路畅通无阻,许蕴灵回头看了眼周府的牌匾,这才想起来问:“王爷,您就这样走了,没关系吗?”   皇帝还在里面,他们两个自顾自走了,甚至都不通禀一声,是不是太不把皇帝和主人家当回事了。   “有什么关系?”赵长渊理直气壮地反问,脚下不停。   “……”   也是,摄政王去哪里都是来去自如,何曾被礼教束缚过。   许蕴灵被他拉着,瞧了眼两人紧握的手。好吧,既然有王爷在,那她就任性一回,不去想那些顾虑。   楚恒将黑风牵了过来。   许蕴灵眼神亮了亮,摸摸黑风的脑袋,转头不解地问:“我们去哪里?”   蝶影递过来一件斗篷,许蕴灵正要接,一双手先一步横伸出来。赵长渊自然地将斗篷抖开,披在许蕴灵的身上,低头认真系上扣子。   他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打结时动作行云流水,十分好看。   许蕴灵忍不住一直盯着他的手指瞧,嘴里不由又问:“我们去哪里?”   赵长渊却不直接回答,笑了笑,“带你去个地方。”   黄昏未落,暮鼓晨钟。京都最西边的一处高塔内,钟声涤荡,浑厚悠扬。   一座道观掩映在闹市中,牌匾上书“玄安”两字。   门前清冷,玄安道观的大门敞开。许蕴灵环顾四周,这里没什么人在。   许蕴灵歪头又看了看玄安道观,纳闷道:“道观?这就是你要带我来的地方吗?”   赵长渊笑了笑,牵着她往里走,轻“嗯”了声。   许蕴灵一头雾水,跟着他往里走。   沿途路遇道观里的扫地的小道士,看到两人进来神情平静,单手施礼,似乎一点不意外赵长渊的闯入。   “王爷,白塔酉时三刻落锁。”小道士提醒。   赵长渊微微颔首,“谢小师傅。”   许蕴灵听到白塔两字,不由看向观中最高的一幢建筑物。   那是一座白砖砌的塔楼,尖端高耸,屋檐飞翘,白色的塔身此时在黄昏中好似披上了一层金黄的光影。   圣洁且庄严。   赵长渊带着她往白塔的方向走,一直到塔顶。   塔上风声烈烈,许蕴灵却没觉得怎么冷。赵长渊挡在风口,望着天边红霞中泛着紫色光彩的云层,语气平和:“白塔的风景的很好。尤其黄昏日落。”   许蕴灵眺望远方。   太阳高悬于西边地平线上,橘色的光晕染透了无边苍穹,飞鸟自云层中振翅而过,搅散了团聚的云光,紫粉色云霞从深处晕染开来,拖曳出一道道迤逦的痕迹。   许蕴灵默默感叹,确实漂亮。   静默中,赵长渊淡然低沉的嗓音自她耳畔响起:“蕴灵。”   他叫她的名字。   许蕴灵看向他。   “我明日便要出发去焚河。”赵长渊望着她的眼睛,“可能赶不回你的及笈礼。”   许蕴灵一愣。   “所以——”赵长渊抬眸注视她,认真说,“之前的小狐狸给你的见面礼。”   “而现在,是定情信物。”   许蕴灵低头,一块翡翠龙凤交缠纹样玉佩落入她掌心。   掌中玉佩温热,许蕴灵心中一阵动容:“你……”   她失语片刻,心中情绪翻涌。   他的举动,让她小心掩藏的所有喜欢再也压制不住。她故作的淡然在“定情信物”四个字下变得一败涂地。   好像所有她的担忧,都有了他的回应。   许蕴灵眨了眨眼,像是掩饰一般,沙哑着小声说:“及笄日不来就不来了。你以后又不是不回来。”   “不行。重要的日子不能到场,已经感觉委屈了你。”赵长渊含笑,指腹漫不经心地拂过她的眼尾,带走些微的湿意,“总得让旁人知晓,我很在意。”   赐婚深夜,若不是蝶影及时来报,他恐怕都不知道,他喜欢的小姑娘,其实对他有着深深的防备与戒心,甚至想着要逃跑。   她的不安他看在眼里,她对他压制的喜欢他深藏于心。饶是他委婉的表示对她的喜欢,她似乎仍不能完全卸下心房。   就像今日许蕴纯的一席话,牵动了她的情绪。她不是那么轻易生气的人,却仅因为许蕴纯而有了怒意。   他不是将喜欢挂在嘴边的人,也不曾将心事直白剖析给人看,但为了眼前的小姑娘,他愿意打破这些原则。   赵长渊将她的吹乱的发丝捋至耳后。   他深情凝望。   “今日所言,皆是出自我本心。”   “小姑娘,我喜爱你,胜过所有。” 第79章 【79】 ·   天黑前, 赵长渊将许蕴灵送回许家。   许蕴灵走进大门,隐隐约约听到大堂花厅传来断续的抽泣声。她侧耳倾听了会儿,听出那人是许蕴纯。   水兰和清月正巧候在前院。因着赵长渊骑马带走了许蕴灵, 她的两个丫鬟便先从周家回来。   许蕴灵手里攥着玉佩,眺了眼花厅, 低声询问:“家里出了什么事?”   水兰和清月互相对视了眼, 水兰说:“二姑娘正受罚呢。”   一听受罚二字,许蕴灵一下想到了许蕴纯今日在周家的荒唐事。她淡声说:“爹爹知道她要嫁给吴白南了么。”   “知道。皇上身边的公公特地过来给老爷宣的旨。”水兰说,“老爷气坏了,等了二姑娘一晚上。二姑娘一回来就叫在花厅跪上了, 现在正家法伺候呢。”   “家法伺候?”许蕴灵惊讶, “爹爹动手了?”   清月点头:“是, 老爷连祠堂都不让二姑娘跪,直接在花厅让人拿了戒尺打掌心。”   说话间,许蕴灵又听到了一声抽泣声, 夹杂着些许痛苦。   “哦。”许蕴灵了然, 朝里看了眼,“难怪哭成这样。”   许蕴纯的事看来是彻底触怒了许康辉。其实许康辉教训子女很少动手,唯有两次动手是对着许安泽。那也是因为许安泽违反军纪, 触犯到了许康辉的底线, 气不过才揍的儿子。如今挨打的人换成了女儿许蕴纯, 足可见许康辉的这顿火憋得有多狠。   可能是又气又恨铁不成钢吧。许蕴灵想。吴白南人品不如何,私底下的兴趣也下作,许蕴纯怎么说都是许康辉的女儿。女儿害人不成反倒将自己推进了要命的火坑,是个当爹的都会痛心疾首。   而且事已至此, 许康辉也没有办法阻止许蕴纯嫁给吴白南。   “走吧。”许蕴灵收回视线,迈开步子往扶风苑走。许蕴纯受罚, 她就不上去凑热闹了,以免让许蕴纯误会,以为她来火上浇油看她笑话。   但许蕴灵走了两步,就让管家拦住了。   “大姑娘您回来了。老爷喊您呢。”   许蕴灵怔住,一时不解许康辉喊她是做什么。管家侧身让路,示意她前往花厅。许蕴灵颔首,抬脚往里去。   花厅里,许蕴纯正跪在地板中央,肩膀止不住地颤抖,哭泣声细弱哽咽。许康辉握着一把戒尺立在她身旁,唇线抿紧,面色铁青。   而在两旁的椅子上,还坐着许老夫人和苏姨娘。老夫人半阖着眼,目光落在地面,手中佛串轻拢慢捏,并不作声。对面的苏姨娘看着女儿受罚,眼眶通红,一个劲地向许康辉求情,但许康辉不为所动。   许蕴灵走进来喊了许老夫人和许康辉。老夫人面色淡淡,颔首应了。许康辉看到她,面色稍缓,尽量平和地说:“蕴灵你来了,爹有事同你说。”   许蕴灵下意识看了眼低头跪在地上的许蕴纯,看到她伸出的掌心一片通红,隐隐还有些发肿的迹象,猜想许康辉八成要问她和许蕴纯还有吴白南怎么回事。   许蕴灵做好了心里准备,但许康辉提及了另一件事,他说:“你的及笄礼定在五月,原本爹想看个吉日,将你和你妹妹的大礼一起办了。如今看来你妹妹是用不着了。”   许蕴灵一怔,许康辉要取消许蕴纯的及笈礼?   这话一出,许老夫人和苏姨娘一起看向许康辉。苏姨娘更是震惊地直接扑通一声跪在许康辉脚下,“老爷,蕴纯这回是做错了。是,她是该受罚。可及笈礼是她人生中的大事,要是就这样取消了,这让旁人如何看她啊。还没过门,吴家说不定会看轻她。”   “旁人怎么想?”许康辉气笑了,转而怒斥道,“她做的事已经让人看轻了。我的脸面,许家的脸面简直让她丢近了,你还好意思办及笄礼,是想请宾客专门来看我们家的笑话吗?”   许康辉怒不可遏,许蕴灵垂眸看了眼许蕴纯。她背对自己,看不到她脸上的表情,唯有僵直的背影泄露了几分情绪。   她怕是不甘心的吧。   许蕴灵沉吟,觉得这一刻自己得大度点。她为难道:“爹爹,取消妹妹的及笄礼,这怕是不妥吧。及笄礼一生便这么一回,贸然取消,这……”   许蕴灵欲言又止。苏姨娘为了女儿暂时忘记了她和许蕴灵原先不是一个阵营的,这会儿连忙接上:“大姑娘说的是。老爷,蕴纯嫁给吴家已经这样了,您不能将她的大礼也剥夺了啊。”   苏姨娘一想到女儿要嫁给吴家就悲从心来。许老夫人沉默了半天,出声说:“蕴灵说得有些道理,康辉,不办蕴纯的及笄礼,往后说起来,外人只当我们一碗水端不平,苛责女孩……”   老夫人撩眼看了看许康辉,大抵看到他面色依旧不好看,叹了声,委婉道:“蕴灵往后是要嫁与王爷的,她的礼我们家不能小办。但两人放在一起也不合适,不如蕴纯的往后拖一拖,不用显那么隆重。”   这已经是折中的办法了。苏氏说得也对,蕴纯嫁给吴家已经这般了,若是再夺了她的礼,当爹的未免显得过于薄情了些。   许康辉不想落了个薄情的名头,于是点了点头:“那就按母亲说得来吧……蕴灵,家里你主事,便有你操办吧。”   许蕴灵:“……”   便宜爹真会使唤人,头一回听说姑娘家的及笄礼要自己给自己准备的。不过许家家里没个正经主母,许老夫人年纪大了,精力不济,苏姨娘又是个姨娘,能独当一面的女子好像,确实只剩她一个。   但许蕴灵也是第一次,想了想,说:“爹爹,女儿毕竟也是第一回 ,没经历过这等大事,我能请舅母帮忙吗?”   许蕴灵本以为许康辉又要考虑,出乎意料这次他倒是痛快答应了:“好。”   敲定及笈礼只办许蕴灵一个人的,她留在花厅也没什么事干。许蕴纯依旧跪在地上,半天不吭声,自打说取消她的及笄礼之后,许蕴灵变没听到她的哭声。   许蕴灵出花厅前又看了许蕴纯一眼。许康辉这回没有再打她的掌心,只是在一边训斥。她的背影瘦弱,但弯起的脊背似乎挺直了些。   许蕴灵转头收回目光,离开花厅。   回到扶风苑,许蕴灵脱下斗篷。斗篷上沾了不少湿气,清月正拿着往外走,准备晾晾干。许蕴灵看到,叫住清月,吩咐说:“斗篷仔细些,别弄坏了。”   这是赵长渊专程给她备的。   清月心领意会,点头:“奴婢晓得。”说完,紧接着又补充了一句,“大姑娘,要和另外两件放一起吗?”   许蕴灵正翻找着巴掌大小的首饰盒,闻言抬头,疑惑道:“两件?”   “是啊。”清月含笑提醒,“您忘了,您穿了王爷两件衣服回来,过年时的一件大氅,还有一件不知道您什么时候穿回来的藏青色披风。”   “算上这回——”水兰仰脸算了下,紧跟着说,“咱们姑娘总共穿了王爷三件衣服回来吧……”   “不止呢。”清月说。   水兰若有所思,掰着手指继续算,“对哦,还有姑娘您脖子上挂的玉件,方才您手里拿的玉佩也是王爷送的吧。姑娘都还没过门王爷就送了那么多,真过了门,王爷是不是得用金屋藏娇……”   许蕴灵:“……”   烛火下,许蕴灵两颊的脸蛋显得格外红,她没什么气势地打断了两个丫鬟的喋喋不休:“停,不许说了。”   清月和水兰适时地闭上嘴,唇角挂笑。   许蕴灵让她俩笑得不好意思,转而想到水兰的话,干巴巴地问:“你们怎么知道我脖子上的小狐狸?”   她每次沐浴穿衣很小心的提前解下来,都避开两个丫鬟,没道理她们会知道。   谁知,水兰直白道:“大姑娘,你赐完婚之后整日魂不守舍的,天天戳着那只小狐狸问是不是真心,我和清月倒不想听见呢,可您老是嘀咕,奴婢想不知道都难。”   “……”   许蕴灵哑然,害臊的无地自容。她居然那时候就暴露了吗。   行吧,既然两个丫鬟对此一清二楚,也没什么好掩饰的。许蕴灵很快接受了这个事实。索性大大方方地面对。   “大姑娘。”水兰忍不住好奇,“所以您手里的玉佩,是王爷今儿才送您的吗?”   许蕴灵点头,手指勾着绳,玉佩荡在空中一晃一晃,下摆的玉穗也跟着摇摆。她看着上方精致的纹路,唇角弯起:“他在白塔送我的。”   说是什么定情信物。   清月和水兰则是惊讶了一下:“白塔?西郊的那座道观?”   “嗯?”许蕴灵眨眨眼,“你们知道?”   “知道啊,白塔有个传说的。”水兰说。   “什么传说?”这下许蕴灵被勾起好奇心了。   清月说:“传闻上了白塔的情人,若是在白塔上看日落,待到日落时分,太阳降落不落时,男子将定情信物交由姑娘,白塔见证,两人的爱情便能长长久久,永远幸福下去。因为白塔代表圣洁,也是男子一生一世只娶一人的无声许诺。”   清月的话结束在许蕴灵的沉默里。   清月和水兰下意识地看向许蕴灵。   只见她端坐于榻上,烛光照亮她的侧脸,勾勒出精致的轮廓。她的唇角弯起,长长的睫毛轻颤,水亮的眼眸定定地注视着玉佩,眼角眉梢俱是笑意。 第80章 【80】 ·   过了两天, 许蕴灵前往忠国公府找王夫人商讨及笈事宜。   下了车,姚府的门房迎了上来。许蕴灵迈过门槛,府内隐约传来了女子的一声娇斥。那声音转瞬即逝, 许蕴灵听到却觉得有些耳熟。   “府里来了客人?”许蕴灵问门房。   门房恭敬地说:“回表姑娘,是镇远将军府的秦姑娘来拜访夫人。”   许蕴灵意外, 秦臻臻来了?   不等她多问, 远处大厅的门口,出现了姚清微和秦臻臻两个人的身影。   姚清微步履匆匆,无奈身边跟了个拖油瓶似的秦臻臻。他走哪儿,秦臻臻也跟到哪儿。姚清微即便想走快点也被她拖累了步伐。   在秦臻臻再一次跑着上前, 因为距离过近, 她没稳住身形, 肩膀磕上姚清微的手臂。姚清微猛地停住,深深吸了口气,头疼地说:“秦姑娘, 能不能不要继续跟着我了。”   他猝不及防停下, 秦臻臻脑门差点也撞上去。一听到他的话,直觉他又要甩开她。秦臻臻自然是不肯的。   “我哪里有跟着你了?”秦臻臻理直气壮地反驳,“许姐姐来了, 我和她是好姐妹, 我亲自来门口接她有什么不对?你不能因为我们两都走同一条路, 就冤枉我故意跟着你!”   “你……我……”她哪里是专程来接灵灵的,分明是以此为借口刻意和他相处。然而姚清微遇上秦臻臻每次都说不过她,这回也不例外。只是她不顾及自己的名声,姚清微却不得不在意。   良久, 姚清微板起脸,略带疏离地说:“秦姑娘, 男女终须有别,你我还是保持一段距离为好。”   秦臻臻不说话,气呼呼地看着他。   这话姚清微说了不下数次,每回秦臻臻将他堵得哑口无言时,他便用长辈的口吻,教训她知礼义廉耻,遵守男女之间该有的礼教。   秦臻臻知道京都很多人偷笑她不知羞耻,天天追着姚清微跑。但她一点也不在意,旁人言语同她有何关系,她自己喜欢就好。只是别人说这些话,和喜欢的人说,感觉是不一样的。   不回应就算了,居然还这么说她。秦臻臻气愤又伤心。   不过小姑娘的感情纯粹,遇上不开心的事,表达的方式也总是浅显易懂:“姚清微,你比学堂里的夫子还要啰嗦。哼,我不和你说了!”   秦臻臻一回头看到许蕴灵,拎着裙摆跑到了她的身边,脸上依旧气鼓鼓的。   许蕴灵离得远,没有听到他们在说什么,但秦臻臻的表情显而易见。许蕴灵下意识看了眼姚清微,低声询问:“怎么了,表哥欺负你了?”   走近的姚清微听到这话,神色有些微的尴尬。看到秦臻臻的样子看起来好像他真的欺负了她一样,他无奈地说:“我哪敢欺负她。”   不被她欺负就不错了。   秦臻臻瞪他,立马驳斥:“就是你欺负我了。”   姚清微:“……”   姚清微感觉自己有理也说不清,可他也不能当着许蕴灵的面说秦臻臻什么。他唇线抿紧,一时没有解释。   许蕴灵看着两个人像是在暗地里互相较劲,莫名失笑。但感情一事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她也不好随意插手,于是主动岔开话题,缓和气氛:“表哥,舅母在府里吗,我有事情找她。”   姚清微:“母亲一早便等着你来,她在清水苑。”   “好。”许蕴灵点头,“那我先去找舅母。”   许蕴灵要去清水苑,秦臻臻连忙挽住她的胳膊,“许姐姐,我和你一起。”   她本来就是借口拜访王夫人,只是一来姚家先找了姚清微,还没去见过王夫人。   姚清微看了秦臻臻一眼,没说什么。   许蕴灵和秦臻臻两个人一起前往清水苑。   半路上,秦臻臻神情恹恹,没有姚清微在场,她像是失去了活力,皱着一张小脸,十分苦闷。   许蕴灵忍耐了半天,终于忍不住问起她和姚清微怎么回事。   “臻臻,你和表哥真的吵架了吗?”   “没有。”秦臻臻摇头。没有吵架,却胜似吵架。   许是觉得许蕴灵是姚清微的妹妹,又和自己关系交好,她感觉终于有了可以诉说心事的人。秦臻臻竹筒倒豆子似的将自己的心事倾诉给了许蕴灵。   许蕴灵放慢了步子,安静地倾听。   秦臻臻是镇远将军秦放的独女,她幼时母亲早亡,是由秦放亲自带大的。秦放很宠她,为了爱妻留下的女儿十几年来不曾动过续弦的念头。只是军中事务繁忙,秦臻臻跟秦放待在军营的时间比在家还长。军中爷们多,性子大咧,秦放一个没注意,就把女儿性格养歪了。秦臻臻半点没有京都闺女的娇气和贵气,反而直率又热烈,军中待久了,也不懂什么叫矜持。等秦放感觉出不对劲时,也已经晚了。   认识姚清微,也是在秦放的营中。姚清微曾在秦放手下当过一段时间副将。他能力出众,很快就得到秦放的重视。秦放有心栽培,经常在军中指点他,所以秦臻臻总能在秦放军帐中见到姚清微。一来二去时间长了,秦臻臻便喜欢上了这个年岁大她一些的哥哥。   犹如她直白的性格,秦臻臻喜欢了便要追。她的心思也很简单,她喜欢这个好看的小哥哥,所以想嫁他。然而姚清微从来没遇到过这种惊世骇俗的表白,当即吓得夺门而出……不知道是不是那回吓得不轻,姚清微后面一直躲她。以至于到了现在,依旧一个追,一个避而不谈。   秦臻臻想不通:“我那么喜欢他,都征得我爹的同意了,他怎么仍是一副老学究的模样,不肯上门提亲,甚至动不动就保持距离。”   许蕴灵原本在钦佩秦臻臻的胆大,居然敢和世俗抗衡,听到这里,不由惊诧出声:“你爹同意了?”   “同意了啊。”秦臻臻点头,“我爹也觉得他是个好夫君,叫我快点将人拿下,不要让别的女子抢走。如果不是我拦着,我爹都想出手了。”   许蕴灵:“……”   果真将门无弱兵,虎父无犬女,行事作风一样的勇猛直接。   许蕴灵看得出来表哥并不是一点也不喜欢秦臻臻,像是碍于礼教不得不拉开一段距离。如今听完秦臻臻的一席话,许蕴灵推翻了刚才的想法,暗暗猜测,表哥可能是知道了镇远将军的想法,被父女两人的行事作风吓退缩了。光明正大强抢男子的感觉,表哥怕是一时承受不来……   说话间,两人行至清水苑。   王夫人早早候着,两人一见到她,乖乖问好,饶是秦臻臻也收敛了些脾性,变得乖巧可爱。   许蕴灵暗中观察了一下王夫人看秦臻臻的神情,好像和对待自己没什么差别。想来舅母应该是知道秦家的心思,只是没有反对,也没有同意。   许蕴灵来找王夫人是为了及笈的事情,于是向她讨教起来。王夫人虽然不曾主持过自家女孩家的及笈礼,但她毕竟是过来人,而且参加过不少别家女孩的成人礼,因此对于及笈的流程和筹备是得心应手。   王夫人教了许蕴灵很多关于及笈要注意的事项,许蕴灵用心记下来,连一旁的秦臻臻都听得格外认真。   “好了,及笄礼要说的差不多就这么多了。”王夫人说得嘴巴干,喝了口茶,而后略带怜惜地对许蕴灵说,“也就是你娘去的早,不然这等事情哪用你自己亲手操办。”   许康辉这个当爹的也真是可笑,竟然说得出让女儿自己给自己办及笄礼的,说出去也不怕笑掉大牙。   “舅母,没事,我不在意这个。”许蕴灵给她添茶水,笑着安慰。   王夫人叹气:“若是可以,舅母倒想一手帮你全部操办了。”   王夫人没有女儿,许蕴灵虽是她外甥女,但打从心里,也是将她当成女儿来看待的。许康辉不重视内宅,她小小年纪便要支撑起许家,王夫人不免责怪许康辉。   “灵灵。”王夫人想了想说,不无担忧,“许总督就没想过再续弦吗?你与王爷快要成亲,总不能成亲的事,也要你自个儿来办吧。”   若成真了,那可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了,蕴灵当上王妃,恐怕也要被人奚落。   许蕴灵摇摇头:“爹爹没说过。”   许康辉最近忙得团团转,人影都见不到一个。而且续弦的事,看他只留了个苏姨娘便知,他对这方面的需求不是很看重。   王夫人皱眉:“这哪里成。许府总归要有个主母能当家出面。哪有宁肯留着个没名没份的姨娘,也不要正经夫人的?”   许家有个主母,蕴灵的婚事看起来也好看些。而且,许蕴灵已经长大,许康辉这时候续弦也不怕新夫人欺负她。往后蕴灵又是王妃了,新夫人就更管不到她了。   怎么想,王夫人都觉得许家必须要有个当家夫人。   许蕴灵本来对许康辉娶不娶老婆没什么所谓。不过王夫人有一点提醒她了,她与赵长渊成亲,总不能还是自己来操持。老夫人身体最近不大好,受不得累,苏姨娘么……一个姨娘就该有姨娘的本分。   她琢磨了下,觉得舅母的话也有点道理,于是点头:“我知道了。我会试着问问爹爹的。”   王夫人见她上心,不由宽慰。转眼又看到她手腕上的一只血玉狐狸,心下一动,悄声问:“你与王爷如何了?”   说起来,王夫人当初一听到蕴灵要嫁给摄政王时狠狠的吃了一惊。吃惊过后,便是浓重的担忧。   摄政王声名在外,又权势滔天,王夫人怕许蕴灵不是自愿嫁给他的,也害怕她嫁过去受委屈。他们比不得摄政王权力大,许蕴灵受气了他们都没法帮她撑腰出头。   王夫人当时可是愁得睡不好觉。   最后还是姚清微开导,言辞含糊许蕴灵对王爷也不是全然无意,王夫人才没那么担忧。但摄政王的地位毕竟在那摆着,王夫人身为娘家人,不可避免仍会挂怀。   长辈突然关心小辈情感问题,许蕴灵在许家没有这个待遇,自然没什么感觉。但是换到关心她的王夫人,许蕴灵莫名有些羞涩。她下意识地摩挲着小狐狸,故作镇定的回答:“我与王爷都挺好的。”   王夫人笑着看她,“舅母可是听说了,王爷在周家维护你的那番话。本来舅母还担心你嫁过去会不会受委屈,如今看来,皇上的那道赐婚,也不是坏事。”   当初赵长渊的宣言再度被人提起,许蕴灵难得脸红了,胡乱的颔首,含糊着说:“还成吧。”   “你这孩子,什么叫还成了。”王夫人了然,笑着打趣了一句,随后问道,“你的及笄礼,王爷会来吗?若是他要来,作为宾客咱们可不能怠慢了。你的大礼须得再隆重些,不能叫王爷觉得寒酸。”   许蕴灵垂眸,捏捏小狐狸,语气中是不易察觉的低落:“王爷去了焚河,不一定赶得回来。”   王夫人一愣,面上露了几分惋惜。   *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赵长渊去了焚河已有三个月,而许蕴灵的及笈礼也近在眼前。   五月初五端午,街上热闹非凡,望凉河中龙舟竞渡,比赛激烈,河两岸挤满了围观百姓,争相喊着给看中的龙舟加油鼓劲。   许蕴灵忙着及笄礼,百忙中抽空应了秦臻臻的邀约,和她一起在望凉河游玩了半天。等游玩尽了兴,才回到许家。   她刚到门口,意外看到了吴家的人。   许蕴纯与吴白南的婚事已经定了下来,今日吴家人来是为了交换庚帖,合一个生辰八字,等八字一合,便能择吉日上门送彩礼。   许康辉和许老夫人对许蕴纯失望透顶,对于这桩婚事自然也不满意,只是婚礼该走的礼程需得走,哪怕许蕴纯和苏姨娘一直在反对。   吴家人刚走,许蕴灵就听到府里苏姨娘和许蕴纯哭泣的声音。这样的一幕自打亲事定下来后没少发生,母女两人隔三差五便要一哭二闹一回。许蕴灵已经习以为常。不过今天母女俩格外歇斯底里,惹得许蕴灵多瞧了几眼。   “爹!爹!我不想嫁给他!”许蕴纯拉着许康辉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爹,你想看女儿受苦吗?我不想死在他房里啊!”   “老爷,你把纯儿的生辰八字要回来吧!”苏姨娘哽咽,“合了八字这事儿就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许康辉想走也走不了,他心烦意乱,又气又怒:“蕴纯你自己干出来的好事,皇上都知道了,你叫爹怎么去退婚?”   “吴家也是为了你的名分着想,不让吴家和许家受到耻笑,才出此下策决定娶你。”   “转圜的余地?早就没有了!”   许康辉最近因为两个女儿的事愁得一塌糊涂。虽然大女儿嫁的好,可他这个当爹并未就此沾光,反而仕途变得不明朗起来,他都担心,有朝一日皇帝会撸下他的官帽。还有这个二女儿,更是糟心,要不是吴家肯娶她,她简直能将许家的脸面扔在地上踩……   许康辉心浮气躁,奋力甩袖,摆脱了母女俩的纠缠,斩钉截铁道:“和吴家的八字已合,蕴纯,你不想嫁,也得给我嫁!”   许康辉沉着脸离开。母女俩吵得他头都要炸了,这个家里他是一分钟也待不下去了。许康辉转身就去了军营。   许蕴灵秉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没有让跪在地上的两人发现,悄悄回了扶风苑。   许蕴灵在扶风苑与世隔绝般清净了两天。然而两天之后,许家门口停下了一辆简朴的马车。   许蕴灵听到门房来报,说是柳姨娘人没了,三姑娘许蕴凡从庄子上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支持。 第81章 【81】 ·   许蕴凡独自回了许家。她一回来, 管家第一时间通报给了许蕴灵,顺便提到了柳姨娘去世的消息。   许蕴灵难得有片刻休息的时间,正在房间里给赵长渊回信, 乍一听到柳姨娘死了,她顿时停了笔, 诧异地看过来:“你说什么?谁死了?”   管家说:“大姑娘, 是柳姨娘。三姑娘的生母。”   许蕴灵皱眉。柳姨娘算起来才三十多岁,离开许家时她的身子骨也很健朗。这才过去半年多,好端端的人怎么说没就没了。莫不是这半年,庄子上发生了什么事?   许蕴灵放下笔, 正色道:“什么时候没的?三姑娘可有说姨娘是怎么去的吗?”   “是前天夜里没的。”管家如实传达, “前个深夜, 庄子里进来了一个贼人,下人们都睡熟了,没人发现。第二天婆子见姨娘屋里没动静, 房门却没锁, 推门进去才发现姨娘躺在地上被人刺死了,屋里一团乱,姨娘的金银首饰不翼而飞。庄子里的管事立马报了官, 只是到如今还未找到凶手的踪迹。”   许蕴灵擦拭着手指, 若有所思。许蕴凡和柳姨娘所处的庄子较为僻静, 周围几乎没有人家。凶手又是在夜晚作案,如果没有留下痕迹,以大宣朝现有的刑侦手段,怕是很难将真凶缉拿归案。   “姨娘的尸首可有运回来?”许蕴灵起身, 决定去前头看看,边往外走边说, “派人去通知爹爹了吗?”   柳姨娘毕竟是许康辉的通房,又给许家生下了一个女儿。无论她生前做过什么,人死灯灭,下葬该有的体面许家仍是要给她的。   管家跟在许蕴灵的身侧,突然吞吞吐吐起来:“这……姨娘的尸体据说昨天已经下葬了。”   “下葬了?”许蕴灵这下真的惊讶了。大宣朝风俗家中有人去世需停灵三天,等宾客吊唁结束,然后棺木才下葬。可柳姨娘走了才两天,她的家人也不知道有没有派人通知,庄子里的人居然就给埋了?还有,许蕴凡身为女儿,竟然也同意?   许蕴灵转过身来,心里不免起了疑惑,面上却一沉,责问道,“谁的主意?姨娘尸骨未寒,爹爹与我都不知情,他们哪里来的胆子,怎么敢擅自做主将人下葬了?”   管家低了头,实话实说道:“这个小人也不知情。”   许蕴灵瞧了管家两眼,知道他说的是实话,便也没有为难他。重新迈开步子,匆匆前往院前。   许蕴灵到的时候,许康辉已经在花厅里。家中除了身子抱恙的许老夫人,其余人悉数到场。许蕴灵一眼就看到了安静坐在一旁的许蕴凡。   半年多不见,许蕴凡的模样与气质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她独自坐在宽大的椅子里,穿着一身朴素的藏青色袄裙,衣领的位置颜色已经洗到发白,头上没有任何华丽的首饰,仅有一只木簪横入发鬓,脸上不施粉黛,肤色微黑。庄子上清苦的生活彻底磨平了她的骄纵和傲气。没有了曾经的蛮横和张扬,她沉默地垂着头,一双手绞在一起,不停地抠着指甲。   许蕴灵安静地走进来,在门口寻了处位置坐了下来。她听到许康辉叹气了声,有种世事无常的感慨。然而再说话时,他的语气格外平淡随意:“下葬就下葬了吧。我记得柳姨娘生前娘家还有个妹妹,管事,你去通知柳姨娘的家人吧。蕴灵,你去账上支二十两银子,让人一起带过去。”   许蕴灵应了声。   “既然蕴凡回来了,往后就在家住着吧。”许康辉接着说,“蕴灵,如今家中你管事,可得将两个妹妹照顾好。等你嫁给王爷成了王妃,家里的事情就交给……”   许康辉顺口说着,到后面止了声,他蹙眉扫了屋里的人一圈,忽然发现,许蕴灵若真成婚后,家里怕是没有能管家的人了。但如今因着朝中政事他也没心思细想这些,于是作罢:“算了,这件事往后再说。”   许蕴灵又应了声。   这一声,也让一直低头的许蕴凡抬起头,看了她一眼。   许蕴凡仍住在她原来的棠秋苑。苑里许久不住人,每周虽有下人扫尘,但仍是落了不少灰。许蕴灵派人将其好好打扫了一番。   原先服侍许蕴凡的丫鬟已经调去了别的位置,许蕴灵重新点了两个丫鬟贴身伺候,又给许蕴凡添置了不少新衣、胭脂、首饰和瓷器用品。可谓是样样周到。   许蕴凡住了下来,不知是不是才经历了丧母之痛,棠秋苑接连好几天都分外安静。许蕴凡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棠秋苑看起来仿佛和她回来前没什么两样。   许蕴灵开始还会提防许蕴凡一些,但随着及笄礼的到来,她便挪不出精力注意棠秋苑的动静。   五月十五日,今天是许蕴灵的及笄礼。   晨光熹微,许府里面一早就忙开了。今儿个是大姑娘十五的生辰,也是她的及笄礼,下人们往来忙碌,不敢有丝毫的懈怠。   许蕴灵一晚上紧张的没睡好觉,只在天蒙蒙亮时困意袭来睡了会儿。然而没睡多久,她便被清月喊起了床。院子外面传来断续的喧嚣,许蕴灵坐在妆奁静前,看着铜镜里的自己,才如梦初醒。   在大宣,她今天便正式成年了。等会的大礼上,会有许多宾客见证她的成年。唯独缺赵长渊的出席。他不能亲眼看到了。   赵长渊已经在焚河待了数月,许蕴灵与他之间的联系全靠书信维持。   近来五月,焚河依旧寒冷非常,但大宣与周边国家的商路即将重新开通。她知道他镇守边疆,只为商路安稳,贸易繁华,商旅从大宣朝走出,回来也能平安归家。   他在信里说大漠苍穹广袤辽远,鹰隼翱翔划过天际,烽火台上看边陲落日,壮美苍凉,那是与日暮下的京都白塔不一样的壮阔奇景。   天虽冷,但木日达勒的草原上绿意盎然,红黄色的桑兰花遍布绿地。冰川消融,茶珂兰湖的湖水自天山流淌而下,湖道蜿蜒,清澈的湖水静默舒缓,浸润了那一片片的草原。   碧空如洗,云随风动,牛马相依。   他说若是有朝一日,他想带她看这一幕幕粗犷又不失美感的塞外奇景。   那时接到他的信时有多向往,但在此刻,许蕴灵莫名感伤。她去不了,他也赶不回来。   “大姑娘,你的及笄礼过后,与王爷的亲事便要提上日程了呢。”清月在梳头,水兰立在一旁忽然说道。   许蕴灵怔住,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她眨了眨眼,里面的她也跟着眨了眨眼。须臾间,她所有的感伤骤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无法平息的紧张。   是了,成年过后,她与赵长渊的婚事就要提上日程。成人,成亲,两个熟悉又陌生的词语。往后,她就要和赵长渊生活在一起了。   “哪有那么快。”许蕴灵嘴上不以为然,但她的意识好像在和她作,不由自主就描绘出日后她与赵长渊相处的生活……   一颗心怦怦跳得厉害,仿佛下一刻就能从嗓子里跳出去。   许蕴灵喉咙紧绷,用力清了清嗓,掩饰性地说:“我今天有点紧张。”   “别听水兰的,咱们大姑娘还要在家多留些日子呢。”清月察觉到大姑娘的情绪,于是笑着安抚,“大姑娘别紧张,这套流程您和大家已经演示过很多遍了,不会有差错,别担心。”   “嗯。”许蕴灵声音依旧硬邦邦的。她没好意思说她紧张的不是及笄礼,而是后面会发生的婚礼。虽然现在就开始想这件事为时尚早,但她就是控制不住自己的脑子!   梳妆结束,许蕴灵换上礼服,一切准备就绪。听着外面喜庆的鞭炮声,等清月提醒吉时已到,许蕴灵深吸口气,走出了扶风苑。   许家大厅里,宾客如云,人声潮动。吉时一到,随着许康辉的一声“开礼”,屋里的众人顿时安静下来。脚步声自门外响起,众人不约而同地朝外看。   许蕴灵身穿红色华服,上面缀满秀丽华美的图案,金色的绣丝纹路流光闪动,翩跹的蝴蝶在裙摆翻飞间活灵活现,仿佛成真了一样。腰间玉佩轻晃,上方龙凤图纹交缠。许蕴灵容貌本就不俗,朱红艳丽的冠服更是让她多了几分惊心动魄的美。顾盼生姿间,那一道道眼光好似秋水涟漪,摄人心魄。   高朋满座,所有认识许蕴灵的客人,抑或是第一次见她的人,统统被震在当场,目光里纷纷露出惊艳之感。他们没有想到,未来的王妃,生得竟是如此美貌,用国色天香形容也不为过。   走到中央,许蕴灵跪在蒲团上。秦臻臻是许蕴灵的赞者,起身出来为她梳头。一头青丝丝滑如墨,一梳到尾。而后王夫人下盥洗手,擦拭干净后,立于许蕴灵身后为她梳头加笈。   王夫人的动作缓慢轻柔,她望着眼前仿佛眨眼间长大的小姑娘,鼻头酸涩。待她将手里的玉笈插到许蕴灵的发间,王夫人忍不住轻声叹道:“我们灵灵长大了。”   许是环境渲染,王夫人的低语触动了她,许蕴灵睫毛轻颤。   大礼的流程一步步继续,许蕴灵初加礼成,向来宾展示一番后,面向许康辉,行正规拜礼。许蕴灵的生母已去,父母的位置上只有许康辉一个人。   许康辉望着跪拜在他跟前的女儿,内心深处莫名自豪。与此同时,看着许蕴灵,时隔多年,他终于想起了早早去世的姚氏,不由多了一分姚氏的内疚。   许蕴灵三拜大礼之后,许康辉笑着扶起她:“快起来吧。”   “谢谢爹爹。”许蕴灵说。   及笄礼很顺利,转眼即将到尾声,只等听完许康辉的聆训,而后许蕴灵向宾客揖礼表示感谢,一切便都能结束。   许康辉也是头一次参加女儿的及笄礼,为了显示重视,他的演讲词准备得很充分,许蕴灵跪在地上听了大半天他的教诲。   及笈新奇的感觉慢慢褪去,许蕴灵垂眸,视线落在了腰间的玉佩上。   她的大礼快要结束,他是真的不会过来了。   这个念头刚落下,许蕴灵便听到背后起了动静。   管家匆忙跑来,立在门口朝里喊了声:“老爷,王爷来了!” 第82章 【82】 ·   宾客哗然, 纷纷朝门口看过来,面露惊讶。   赵长渊能亲自前来参加许蕴灵的及笄礼,足以看出他对这位未来王妃的重视。众人不约而同地想到周府里传出的传闻:王爷对许蕴灵的喜爱已经到了非她不可的地步。   但那时并不是所有人见证了摄政王的承诺, 不在现场的人事后听闻,只觉得匪夷所思, 且不以为然。摄政王冷心冷情多年, 怎么可能会吊死在一名名不经传的女子身上。   然而此时,赵长渊的突然到来,将他们震在当场,彻底相信了那个传言。   管家通禀后, 许康辉霍然起身, 快走了两步又倏然停住, 他飞快地拉了拉衣摆,整理仪容,然后连忙说:“快请王爷进来。”   室内私语声不断。   许蕴灵跪在蒲团上, 扭头直直地注视着门口的方向。抿直的唇线微微紧绷, 目光一错不错。   屋外光线明亮,团聚在门口的一方天地里仿佛在发着光。而后光线逐渐黯淡,一个修长挺拔的身形出现在光影中, 露出了赵长渊的轮廓。   信中说赶不回的人转眼间出现在面前, 许蕴灵的期待成真, 满腔遗憾变成充实,心中又惊又喜,又酸胀又甜蜜。   抿起的唇角微微弯起,她的眼睛越发亮了, 都舍不得眨一下,生怕他下一刻就会消失。   但赵长渊并没有消失, 反而一步步向她走来。   他一路风尘仆仆,到了京都直奔总督府,就怕来迟了她的及笄礼,所幸,还来得及。   许康辉与众位宾客要向赵长渊行礼,赵长渊手一抬阻止,淡声说:“不必多礼。”   这是属于她的及笄礼,他不欲争抢风头。   许康辉重新站回到许蕴灵面前,将没有念完的训诫继续读下去。许蕴灵直直跪立,面上看起来听得认真,实际早已神游天外,一心一意想的全是关于他。   短暂的几分钟忽然变得难挨起来,时间仿佛被拉长,就在她即将按捺不住,想要看一眼他时,许康辉的演讲终于结束。   室内有片刻的安静。赵长渊的到来,让下面的人愈发噤声。许康辉捏着纸张,一时有些无措,不知下一步的流程该如何继续。他求助般地看向王夫人,王夫人正要宣布什么,面上突然一怔。   许康辉随之望过去。   只见赵长渊在最前方的位置上起身,悄然立于许蕴灵的身前。他低下头,她仰起头,四目相对,缄默无言,却又情愫暗涌。   楚恒端过朱红托盘,红色的锦缎掀起,露出盘面上一支精致华美的发簪。梧桐缠枝,九凤衔珠,这是皇家御赐前王妃之物。换句话说,这支发簪是亲王妃的象征。   四下讶然,在场有几位是宗亲贵族,自然识得这支九凤衔珠累金丝发簪,更清楚戴上它之后代表的身份。他们眼中皆是不可思议,而后便是浓浓的羡慕。   京都及笈的姑娘不在少数,他们自然也观过很多礼。可无论哪一场,都比不上许蕴灵的意义非凡。摄政王观礼已是荣幸,如今大庭广众之下又有王爷戴簪承认她王妃地位……众人不由想到,许家姑娘尚未嫁入王府,就得王爷这般厚待,往后真成了王妃,怕是会被捧在掌心深宠了。   赵长渊亲手拿起发簪,许蕴灵虽然不懂他手里的簪子有什么重大意义,单看上方的凤凰便知不是一般贵重物件,就像她腰间的龙凤纹样玉佩一样。   意识到接下来他的举动,许蕴灵松懈的心情顿时变成了紧张,呼吸稍重,一颗心再次扑通扑通乱跳起来。   赵长渊转至许蕴灵的身后。而后倾身上前,眉宇间的沉郁冷然顷刻消散,冷肃的面容在这一刻柔和如春风,他将发簪轻轻插|入许蕴灵的发髻间,声音轻得如同耳语:“小姑娘,恭喜你,成年了。”   他的嗓音低且磁,轻轻撞入她的耳膜,震得她耳蜗麻痒,耳朵连着脖子一点点变红。他一句一顿,像是在恭喜,又像是在刻意诱惑。   许蕴灵呼吸一窒,稳了稳心神,不欲旁人看出端倪,但也不愿在他面前落了下乘。于是眼角余光睨笑潋滟,面上却正儿八经地道谢:“多谢王爷的……礼物。”   最后两字尾音扬扬,语调却缱绻缠绵,像是透着别的深意。   赵长渊后倾直起身,半道垂眸却撞入她的眼底,他的动作一滞,眼中情绪翻滚浓烈,几经沉浮,最后化作一泓静潭深渊。他垂下眼睑,唇角微勾,似是有些愉悦。   赵长渊与许蕴灵背对众人,楚恒有意无意挡在两人身边。私下里的动作旁人并未看得清楚,他们只看到,王爷亲手替许蕴灵戴发簪。   赵长渊若无其事地重新落座,许蕴灵与他对视了眼,轻呼了口气,感觉脸上的热度渐渐下来,眼观鼻鼻关心,等待最后的一步。   王夫人赶紧回神,乐不可支地走到正中间,拉起许蕴灵,朝宾客致谢,而后宣布礼成。   及笄礼结束,观礼的客人陆陆续续出府,许康辉顾着陪同摄政王,王夫人便得了允,帮忙将客人送出府。出去的时候,客人都若有似无地瞥了眼站在一起的许蕴灵和赵长渊,心中钦羡不已。   许家大姑娘的这场及笄礼,恐怕会在京都议论很久。许家,今日过后,也不可同日而语。   许蕴灵陪同赵长渊还有许康辉坐在一起。许老夫人累了早已回慈安堂休息,热闹喧嚣在前院,许蕴纯站在门房安静的角落里,看着王夫人送客人,咬紧的下唇不由用力了几分。   她眸光明明灭灭,垂下的手紧握成拳,面如冰霜。   许蕴灵的这场大礼,原本应该属于她。   “蕴纯,你怎么在这里。”   苏姨娘正在找许蕴纯,穿过假山却看到她孤零零地站在角落,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前方。苏姨娘跟着看过去,面上一怔,随及心里也跟着难受起来。   她的女儿原本也能有一场和许蕴灵一样的及笄礼,可能不会有王爷到场,但也是正儿八经的礼,有众宾客观礼和祝福……而不是像现在,简单操办。而且说是简单操办,谁不知道只是对外说着好听。   苏姨娘怕许蕴纯继续看,等到自己及笄礼的时候更加难受,于是忍着心酸劝道:“纯儿别看了,大姑娘时至今日,已经不一样了。”   苏姨娘本意是劝许蕴纯看开点,哪知许蕴纯像钻了牛角尖,冷声说:“有什么不一样。”   苏姨娘一愣,看向屋里的几人。   许蕴灵今日盛装打扮,十分艳丽动人。而摄政王容貌英俊出色,气质卓然,两人立在一起,倒真像是天作之合   不远处趁着许康辉不注意,许蕴灵仰头瞧了眼摄政王,不知偷偷说了什么。摄政王低头看她,面上浅笑,抬手情不自禁刮了下她的鼻尖,动作飞快自然。而许蕴灵笑得越发促狭了。   等许康辉看向他们两人时,许蕴灵与赵长渊又恢复如常,举手投足规矩守礼,保持距离,完全看不出异样。   然而旁人未察觉到两人私底下的互动,但一直留心看着他们的许蕴纯和苏姨娘却瞧得一清二楚。   许蕴纯被他们两人在一起的场景刺痛了眼睛。她最后看了眼许蕴灵脸上绽放的甜美笑容,决然转身。   苏姨娘担心地看她:“蕴纯,同娘回去吧。”   许蕴纯像是脚下生了根,自虐般不肯离去。她的呼吸粗重,胸膛剧烈起伏。   片刻,许蕴纯狠狠闭了闭眼,待情绪平复下来,她沉声问:“许蕴凡呢?”   提及许蕴凡,苏姨娘面上有些许的不自在,不安地捏了捏手里的帕子,“观完礼就在棠秋苑待着了。怎么了?”   许蕴纯沉吟片刻,眼里闪过一道算计的精光,“娘,你说,我与她及笄礼一起办如何?”   苏氏茫然不解:“可你们差了半年,三姑娘的及笄礼在年底……”   “提前不就好了。”许蕴纯不以为然。   苏氏依旧困惑:“怎么要提出来和她一起办?老爷不一定会同意。”停顿了下,苏姨娘看着许蕴凡迟疑道,“蕴纯,你是不是有什么想法?”   然而回答苏姨娘的是许蕴纯的沉默。   苏姨娘心重重一跳。不知想到什么,环顾四周,压低嗓小声又急促:“蕴纯,你可别再……她娘死了你不能连她……”   “娘,你想什么呢。”许蕴纯冷声打断苏姨娘,面容一肃,眸光冷厉。她的语气不轻不重,却暗含警告。   苏姨娘讷讷止声,面对女儿这张面孔,她莫名有些畏惧。   许蕴纯拂下苏姨娘抓过来的手,语气像是风暴来临前的平静:“我不会嫁给吴白南的。”   “那你……”苏姨娘细细观察着许蕴纯的神情,心中一动,终于猜测到了什么,眼皮一跳,不可置信道,“你该不会是想……”   苏姨娘欲言又止。   许蕴纯垂眸,掐断了花圃中探出头的一朵铃兰。   铃兰掉落地面,枝头光秃,汁液流至许蕴纯的指缝。   再抬头时,她的目光狠厉无情,声音却波澜不惊:“及笄礼换身份,让她替我嫁!” 第83章 【83】 ·   许蕴灵的及笄礼过后, 再有七天便是许蕴纯的成人礼。   她这天在扶风苑看北声楼的账册。为了给及笄礼腾时间,许蕴灵有段时间没有查看楼里的收入和开销,落了不少工作, 这会儿在追赶进度。   这时,清月掀开帘子来报, 说是苏姨娘来了。   许蕴灵诧异, 自打她和苏姨娘彻底撕破脸面之后,苏姨娘就没在跨入扶风苑半步,这会儿怎么就来了。她思忖片刻,颔首说:“请她进来。”   苏姨娘很快就走了进来, 许蕴灵目光一瞥, 发现苏姨娘今日倒是与前些天谨小慎微的模样不同, 走路脚下都带风,走到她面前时,下巴微扬, 眼神炫耀, 像是遇到了什么好事情,就等许蕴灵开口问。   许蕴灵不遂她愿,平静地喝了口茶, 又撇了瞥漂浮于水面的几片茶叶, 没有半点主动搭腔的意思。   苏姨娘站了会儿发现许蕴灵不理她, 暗中恼怒,面上僵硬一笑,不得不主动说:“大姑娘,眼看我们蕴纯也要办及笄礼了, 这些事还请大姑娘多操点心,不要厚此薄彼。”   苏姨娘面对许蕴灵做不到心平气和, 说话仍是露了刺。许蕴灵不以为然,这点讽刺她还不看在眼里。许蕴灵四平八稳地坐着,淡声说:“姨娘放心,这个家里,我最是一碗水端得平的。”   苏姨娘一噎,她有求于人,知道这会儿不能意气用事,得罪了许蕴灵,后面指不定会被为难,她可不能再把许蕴纯的差事办坏了。   苏姨娘于是从袖子里掏出一份红色的本子,说起正事,略显得意:“大姑娘可能不知道,我们家蕴纯的及笄礼同三姑娘一起办了,这件事妾身已经问过老爷的意思,老爷同意了。而且老爷体贴大姑娘最近事务繁忙,身体劳累,特意允许妾身从旁协助。不过蕴纯到底比不得大姑娘,有些客人大姑娘怕是不知怎么请,所以妾身拟了份名单,请大姑娘先过过目,若是没什么问题,妾身就安排人送出去。”   苏姨娘说了一大通,许蕴灵抓住了其中的关键点。许蕴纯要和许蕴凡一起办及笄礼,而且便宜爹还同意了。这一对母女又在打什么算盘?许蕴灵心里想着,一边不动声色地接过苏姨娘的单子,翻开扫了两眼。   单子分为两份,一份是许蕴纯和许蕴凡及笄需要的物件,另一份是邀请的宾客。物件清单没什么问题,许蕴灵的关注点在第二份单子上。   苏姨娘请的人并不多,总共二十来个,许蕴灵看了几眼,发现上面都是些陌生的人名。不过许蕴灵本身对许家有哪些亲戚并不算熟悉,苏姨娘要是邀请了她娘家那边的人,她更是一个都不认识了。   一时半会儿看不出端倪,许蕴灵看了一遍后把单子还给了苏姨娘,说:“姨娘放心,二妹妹和三妹妹的及笄礼,既然爹爹发话了,我定然会办妥帖。”   苏姨娘像是就来办这件事的,得了许蕴灵的应允,坦坦荡荡出去了。   等人一走,许蕴灵将刚才记在心中的名字默写了出来,她喊来清月,让她去打听许蕴纯和许蕴凡的及笄礼到底怎么回事。   然而不等清月打听清楚,许康辉便亲自来和许蕴灵说了。   许康辉和徐老夫人的意思,许蕴纯和许蕴凡姐妹两个总归有些坏名声,大肆办礼肯定不妥,但一点不办也不得体。于是便想了个主意,叫两人一起举办得了。时间就在十五天之后,而且许康辉提及,及笄礼就由苏姨娘帮着张罗。   许康辉都这么说了,许蕴灵也不好反驳什么,只能将疑惑按入肚中,等到及笄礼那天再看。   十五天转眼就过,许蕴纯及笄礼当天,虽比不得许蕴灵隆重,但该有的流程一样没少。甚至,许蕴灵都没怎么操心,全由苏姨娘接过去了。   许蕴灵重新站在加笈的大堂里,这回她从及笄的主人翁变成了观礼的一员。许康辉和苏姨娘两位坐在最前头,许蕴灵按部就班坐在下边位置上。她正观察来了哪些客人,一道风从耳边擦过,再回过神时,她身边的空座上坐下来一个人。   吴白南?许蕴灵看到来人有些惊讶。她心中疑窦丛生,许蕴纯讨厌吴白南,要死要活都不肯嫁他,怎么及笄礼竟会主动请他。   许蕴灵心中的疑团越来越大,吴白南像是才注意到许蕴灵似的,狭长的眼神上上下下打量个遍,暗叹许蕴纯当初说得没错,她姐姐果真是个长得好的,可惜在周家他认错了人,不然嫁给他的就是许蕴灵了。吴白南心下惋惜,面上却装得彬彬有礼,试图博点好感:“许大姑娘,在下吴白南,在周家时匆忙一见,闹了些笑话,还请大姑娘多担待,不要介意。”   吴白南斯文歉意地一笑,轻描淡写的好像在周家和许蕴纯发生丑闻的人不是他一样。许蕴灵暗暗佩服吴白南的厚脸皮,这样的事他竟然都能当做小事。要是换成一个单纯点的姑娘,怕是会被他的外表所欺骗,信了他的话。   许蕴灵不接茬,淡淡一笑:“吴公子原来也被邀请参加二妹妹的及笄礼呢。对了,吴公子,二妹妹有没有告诉你,今儿其实是她和我三妹妹一起办的及笄礼。”   许蕴灵故意一问,余光一直观察吴白南的反应,想知道他事先知不知情。哪知吴白南听到她的问题,则是一挑眉,饶有兴起地说:“哦,原来许家还有位三姑娘?莫不是长得同大姑娘一样美若天仙?”   吴白南坚持不到一句话就露了本性,许蕴灵暗骂了一声色|胚,瞬间没了和他交谈的兴趣,转眼目视前方,冷淡地说:“这个等会儿吴公子自个儿看就知道了。”   吴白南本想继续逗逗她,但他瞧出许蕴灵的冷淡,想到她未来的身份,识趣的不再凑上去。转而同身边的几位客人低声交谈起来。   许蕴灵有些奇怪。明明是许家请来的客人,怎么反倒和吴白南这般熟悉?许蕴灵心中一动,其实也不对,这些应该是苏姨娘定下来名单里的人。   “开礼”的声音猝然响起,许蕴纯和许蕴凡一起走了出来。   许蕴灵下意识地看过去,眼皮重重的一跳。她惊疑不定,目光来来回回在许蕴纯和许蕴凡身上转悠,直到两人站在她前边。   许蕴纯和许蕴凡今天长得太像了。两个人穿了一模一样的衣服,打扮的也一样,尤其许蕴纯的妆容,画得像许蕴凡。两个人站在一起,若不是细细分辨,恐怕就连相熟的人都会认错。更不用说不怎么熟悉两人的。   许蕴灵下意识瞥了吴白南一眼,果真见他蹙起了眉,有些意外,“大姑娘,原来许府的二姑娘与三姑娘是双胞胎,长得一模一样。”   “不。”许蕴灵定定地望着两人,斩钉截铁,“她们不是。”   吴白南不以为然,并未放在心上。许蕴灵自然也不可能跳出去说两个人是两个娘生的,长得其实不一样。她坐在位置上,看及笄礼继续。   及笄的流程一步接一步,等到加笈时,按照长幼有序,原本应该是许蕴纯的名字喊在前头,可不知怎么回事,苏姨娘喊得却是许蕴凡。   这一声,跨出去的不止是许蕴纯,还有听见自己名字,条件发射走出去的许蕴凡。两人并肩在一起,像是同一个模子里印出来似的。   许蕴灵正在怀疑苏姨娘是有意为之,还是真的不小心喊错了,后面的客人里突然有窸窣的交流声,声音很小,许蕴灵听到了。   “哎呦许家这两位姑娘长得真是像啊。”   “可不是,我到现在都认不出到底要嫁给吴公子的许二姑娘是哪位。”   “别说你了,我也看不出来。”   “话说回来,吴公子来观礼在清理之中,可我们与许家不走动,关系也不亲近,请我们是为何?”   “八成是因为我们与吴家走得近,许总督想借吴家来扩展人脉。”   “嗯……有道理,许总督最近在朝上很少见到他了。”   许是人多,两人窸窣八卦了几句便不再说了。然而就这几句,许蕴灵灵光一闪,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恐怕许蕴纯并不是心血来潮,安排她的及笄礼与许蕴凡一起的,相反她是刻意为之。她不想嫁吴白南是真的,甚至于为了躲避这桩亲事,不惜冒险行事,在众目睽睽下做手脚。也许,她要的就是混淆视线,换了与许蕴凡的身份……   许蕴灵想通其中关节,却不能冲上去揭穿她的意图。及笄礼一直在继续,每一个流程上,许蕴纯和许蕴凡都是同时行动。与此同时,许康辉大老粗一个,自然不会多关注这些,旁边多了个苏姨娘打掩护,以至于旁人一直没有分清,哪个是许家二姑娘,哪位是三姑娘。   礼成时许蕴纯与许蕴凡同时向宾客谢礼,眼看大礼就要结束,苏姨娘暗中松了口气,幸好没露出破绽。   同她一样心思的许蕴纯悬着的心也跟着落了下去,她一边微笑感谢宾客,一边防范许蕴凡的反应。   她原先怕许蕴凡会坏事,于是在前一个晚上,和在庄子里用的一样方法吓唬了她一顿,她要是敢出声就拔她舌头,许蕴凡一吓,果真就闭上嘴巴,不敢说话了。   许蕴纯洋洋得意,只要过了及笄礼,将客人送走,换身份的事情就尘埃落定了。只等婚期一到,将许蕴凡推上花轿,红盖头一盖,洞房花烛夜一过,到时许蕴凡和吴白南生米煮成熟饭,这桩亲事就和她许蕴纯没关系了。   许蕴纯心里飘飘然,一时放松了警惕,和许蕴凡分隔两边道谢。就在这时,有人在后方喊她。   “许蕴纯,我有件礼物送给你。”   许蕴纯听到名字,下意识地转身。   然而,等她意识到自己的动作,且只有她一人转身,许蕴凡并未有动作时,她当即僵立原地。   许蕴纯浑身僵硬,她的目光偏移,看到了许蕴灵的身边的吴白南。而吴白南正用疑惑的目光瞧着她。   许蕴纯冷汗如雨,脑中混乱一片,正当她想着如何补救时,却见吴白南拧着眉细细的端详了她片刻,而后咦了声,用所有人都听见的声音,似笑非笑道:“许二姑娘,几天不见,你怎么长得和原来不一样了?” 第84章 【84】 ·   话落满室寂静, 所有人不约而同地顺着吴白南的视线看向许蕴纯,他们的目光在许蕴纯和许蕴凡的脸上来回穿梭,里面充满了疑惑、不解、好奇和探究。   那一道道视线宛如实质, 像是让许蕴纯无所遁形。她内心慌乱无比,脸颊发烫, 嘴角的微笑僵硬。   许蕴纯完全不敢和旁人对视, 只能尽力回避众人的目光。然而吴白南就站在她面前,她避无可避。   吴白南审视许蕴纯的脸蛋,玩味一笑:“许二姑娘,我们第一次见面, 你似乎不是现在的模样啊。”   吴白南虽然是疑问句, 语气却是陈述的笃定。   许蕴纯告诫自己不能慌了阵脚, 然而不等她想到对策,许蕴灵的声音适时地插了进来,听上去像是在帮许蕴纯解释:“吴公子可能不知道, 二妹妹之所以有这么大的变化, 是因为她脸上画了妆容,与原来的面貌相差甚远。”   吴白南哦了声,感兴趣的追问:“什么样的人有这般才能, 竟然将人的相貌改变的如此之大, 甚至能画得和许三姑娘一模一样?”   吴白南兴致高涨, 像是发现了有趣的事情追问不停。   然而许蕴纯吓得魂都快飞了。吴白南打破砂锅问到底,保不齐就要发现真相了。   许蕴灵这个奸诈的女人,她肯定是故意多嘴的!   许蕴纯又气又急,内心慌成了筛子。换身份的计划已经失败, 她决不能再让吴白南察觉到她替嫁的意图。   可是她又不能随意张口解释,死不承认说不定最后还有反转的机会, 要是一说话,她就彻底暴露了。   许蕴纯提心吊胆,飞快地思索对策。   许蕴灵一直在观察许蕴纯的反应,见她似乎是打定主意不出声,不肯承认吴白南喊得许蕴纯是她,眼眸一闪,准备再帮她解释:“吴——”   “吴公子有所不知。”苏姨娘适时地出声,嗓门盖过了许蕴灵的,“蕴纯与三姑娘从小关系就好,所以及笄礼上约定好了,打扮的一样。两人姐妹情深,倒是叫吴公子差点认错了人,实在对不住。”   苏姨娘忍着声颤将话说完,她的后背已经出了一层冷汗。   许蕴灵瞧了苏姨娘一眼,收回视线时,看到许蕴凡垂下的双手慢慢攥成拳头,缩进了袖子里。   无人注意许蕴凡,她自从回到许家,许蕴灵就没听到过她说话。然而此刻,许蕴灵敏锐地注意到,许蕴凡抿紧的唇角在发抖,情绪十分隐忍克制。   “原来如此。”吴白南搪塞说了一句。转身时,不知是对着许蕴灵,还会许蕴纯,突然说,“你们可真有意思。”   许蕴灵眉梢微扬,并未回答他。   一边的许蕴纯心中有鬼,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她直觉吴白南这句话是在影射她。   吴白南回到位置上。许蕴纯吊着的心终于落了下去。就连一旁的苏姨娘也暗自长松了口气。   许蕴灵垂眸坐下,然而她刚坐正,立马察觉到旁边无法忽视的注视。她状似不解地回望过去,“吴公子,还有事吗?”   吴白南指尖点了点把手,狭长的眼睛微微眯起:“你们姐妹到底在玩什么把戏?”   他可不相信什么姐妹情深的话。   自从吴家要和许家结为姻亲,吴白南就暗地里调查了一番许家。将许家人的关系调查的清清楚楚。   许家三个姐妹一个儿子,个个关系恶劣。许蕴纯和两个姐妹之间,跟情深两个字没什么关系。   “吴公子觉得我们在玩什么把戏?”许蕴灵不答反问。   她猜许蕴纯估计是想利用许蕴凡,只是这件事没有证据,她就算捅了出来,许蕴纯不承认,估计谁也不会相信她胆大到敢换身份来抗旨。   许蕴灵端起茶盅,目光落在水面上,漫不经心地说:“吴公子,你应该知道我妹妹其实是不想嫁给你的吧。”   吴白南脸色一沉。   世家内宅阴私,也许能瞒过普通人家,但瞒不过同为朝廷命官的许康辉。许蕴纯拒婚的原因,吴白南能猜到一二。   许家定是听说了他玩人的手段。   吴白南对外表现得满不在意,甚至也不在意旁人的评价,那是因为没有人敢在他面前直言。如今被许蕴灵这么直白的摊开来讲,吴白南感觉脸上被人打了一巴掌,打完那人甚至还要反过来逼问你觉得自己恶心在哪里。   这种感觉太糟糕,吴白南的自尊心不允许。   “大姑娘不喜我直说,何必侮辱人。”吴白南面色不快。   “吴公子不必动气。“许蕴灵打完一棒子给颗糖吃,善解人意地补充了句,“我知道吴公子也不想娶我妹妹。”   被许蕴灵说中心事,吴白南的怒气瞬间漏了气,有地也没处使。他看了眼许蕴灵,愈发觉得这位许大姑娘才是深不可测。   吴白南不敢继续有轻视之心,沉吟片刻,说:“大姑娘有话不妨直说。”   “我没什么要和吴公子说的。”许蕴灵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语带深意,“只不过想提醒吴公子一句,我妹妹不是省油的灯,她若是真心不想嫁,那么无论有什么办法,她都是要试一试的。”   “而且吴公子没发现么,今天来的许多人,同吴家的关系更亲厚吧。”   苏姨娘请的客人她在默写完后,请蝶影帮忙调查了一下,发现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与与吴家往来甚密。   许蕴灵原先一头雾水,猜不透苏姨娘请这些人是来干嘛。如今随着许蕴纯的目的显露,她联想到,许蕴纯怕是为了换身份这件事提前铺垫。毕竟吴家的人不熟悉她,换了身份恐怕也认不出她来,如此免了揭穿身份的后顾之忧。   许蕴灵点到为止。以吴白南的脑子,应该不会发现不了端倪。   吴白南愣了一瞬,环顾四周,果然眉头皱起,随后他的目光逐渐落到许蕴纯的身上。   许蕴纯和许蕴凡两姐妹跪在蒲团上,肩并肩排在一起。他拧起眉头。人的记忆真的是件神奇的事,他明明在周家时见过许蕴纯的真容,但几个月不见后,他再在脑中回想她当时的模样,却只有一个大概的轮廓,许蕴纯清晰的五官,他记不清了。   吴白南若有所思,眼睛在许蕴纯和许蕴凡的脸上来回研判。   许蕴灵余光瞥见他的反应,用低头喝水的动作,掩盖了她微勾起唇角。   她不能当场揭穿许蕴纯的目的,可她在吴白南心里投了一颗名叫“怀疑”的种子。许蕴纯若真胆大包天到敢狸猫换太子,想必吴白南不会白白吃这个闷亏。   及笄礼结束后,苏姨娘将客人送出门。许康辉兴致不高,和吴白南也没有攀谈的欲望。对吴白南说了声自便,径自离开去了书房。   吴白南倒也不介意,只是沉默地站在许蕴纯面前,居高临下,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许蕴灵默不作声的离开。   看来吴白南已经开始怀疑了,那么接下来的事,她就当做不知道。   许蕴灵平静地收回余光,走出了花厅。   绕过抄手游廊时,许蕴灵看到了独自远去的许蕴凡。   许蕴纯看着许蕴凡沉默的背影,忽然问道:“最近二姑娘可有去棠秋苑?”   清月摇头:“三姑娘一直都是一个人,除了她身边的下人,没有人去过棠秋苑。柳姨娘一去,三姑娘也像变了个人,整日不说话,也不出门,安静的很。”   许蕴灵轻嗯了声,又问:“杀害柳姨娘的真凶还没有找到?”   “没有。”这会儿是水兰说话,“衙差在庄子附近搜了五天,一无所获,后来就不怎么搜查了。这件事老爷又不过问,奴婢觉着,柳姨娘的这件案子,八成要成悬案。”   三姑娘以前虽然可恶,但这会儿不得不说,水兰都觉得她可怜了。   许蕴凡转过游廊,一下不见了人影。许蕴灵在原地思忖片刻,抬脚朝相同的方向走过去:“走,我们去棠秋苑看看。”   水兰和清月对视一眼,跟了上去。   许蕴灵踏入棠秋苑时,院子里一个人也没有。就连她之前指派的两个小姑娘都不见了踪影。   许蕴灵知道人都有趋利避害的本能,尤其是服侍的下人,惯会见风使舵,捧高踩低。她设想过许蕴凡回来会受到冷落,为此特地提点过棠秋苑的丫鬟和杂役,三姑娘是主子,该有的东西,一样不能少。   只是没想到她的话仍成了他们的耳旁风,看着院子里铺了一地的枝叶,许蕴灵唇角微沉,动了些怒。   清月瞧见,小声说:“大姑娘,我去将人喊过来。”   “不必。”许蕴灵冷声说,“擅离职守,直接罚三个月银钱。顺便换了服侍的两个丫鬟。”   清月应了声:“是。”   许蕴灵吩咐完,朝里迈了一步,鞋子踩在枝叶上,发出脆响,吱呀一声,内屋的大门猛然打开,许蕴凡立在门口,面无表情地看这许蕴灵。   她听见了许蕴灵在外边的说话声。   仇人见面理应来说分外眼红,但许蕴灵丝毫不见尴尬,环视一圈,语气平静:“你的丫鬟擅离职后,我重新替你挑了两个稳重点——”   “许蕴灵。”许蕴凡打断了许蕴灵,许是很长时间不说话,许蕴凡的嗓音格外沙哑,“你不用着假好心。”   许蕴灵不以为然,许蕴凡的话对她没什么攻击力,她淡声说,“例行惯例而已,你也没那么特殊。”   许蕴凡:“……”   半年过去,许蕴凡仍是说不过许蕴灵,她冷笑:“许蕴灵,你还是那么牙尖嘴利,说话半点不饶人。”   许蕴灵看她一眼,仍是那副平淡到像在敷衍的口吻:“彼此彼此。”   许蕴凡深吸了口气,不让怒火冲出心中的牢笼。   半年时间,她在庄子挨了不少骂,受了不少打,终于学会了沉住气三个字。虽然还不到滴水不漏,但已经学会了克制自己的脾气。   许蕴凡按捺住火气,不耐烦地说:“你还有什么事吗,有事快说,没有就快点走。我要休息了。”   许蕴灵诧异许蕴凡的巨大转变,不过她来许蕴凡这儿,确实因为心里有些疑惑。   许蕴灵开门见山:“许蕴凡,你为什么会同意和许蕴纯提前举办及笄礼?”   在大堂上,她分明看到了许蕴凡的死死压抑的一面。   她不信其中没有内情。   许蕴灵紧紧盯着许蕴凡的一举一动。果然,在她说完这话后,许蕴凡瞳孔急剧缩小,身子不受控地轻颤了一下。   她的面上浮现恐惧的神情,好像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 第85章 【85】 ·   “许蕴凡, 你是不是知道什么?”许蕴灵放轻了声音。   然而许蕴凡听到她的问题,陡然间回神,反应激烈:“我什么都不知道!同意了就同意了, 反正我在家里无足轻重,有没有这个及笈礼对你们来说根本没有区别。”   许蕴灵皱眉, 许蕴凡是不是经历了什么, 不然为何有这么大的反应。但此时显然不是追问下去的好时机,许蕴凡已经对她产生了抵触。   许蕴灵面色恢复如常,无所谓道:“不用那么大反应,我只是有些好奇罢了, 既然你不想回答就不必说了。我也不是很想听。”   许蕴凡意识到失态, 神色间闪过懊恼。许蕴灵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   “你没事就快点走。”许蕴凡再次不客气地下逐客令。   许蕴灵一无所获, 不是很想那么快回去。她若无其事,立马接上:“哦,还有一件事。”   许蕴凡眉头狠狠皱了一下, 按在门框上的手有瞬间的收紧, 莫名有些不安。   许蕴灵不动声色,转换了一个话题,借机问道:“许蕴凡, 关于柳姨娘的案子, 官府里暂时找不到线索。那天晚上, 你睡在她的隔壁,没有听到半点动静吗?”   这件事情,许蕴灵总觉得藏着古怪。   许蕴凡听到柳姨娘三个字,神情黯淡下来, 情绪也不复刚才的激烈,她拧着眉摇头:“我睡得很熟, 没有听到我娘的声音,如果听到了,她肯定不会……”   许蕴凡嗓音干哑,有些自责。柳姨娘是她的生母,亲生母亲就死在自己身边却不知情,没有谁能无动于衷。   许蕴凡看起来不愿意提及伤心事,话未说完,她抬眼看向许蕴灵,冷硬道:“许蕴灵你,我没什么和你好说的了。”   话落,她当着许蕴灵的面,直接关上了房门。   许蕴灵若有所思地在原地看了会儿,这才离开棠秋苑。   是夜,许蕴灵洗漱之后,躺在床上看睡前故事。   旁边的窗户上有动静响起,像是小石子敲击上方。   听到这个熟悉的动静,许蕴灵一骨碌坐起身来,唇角情不自禁弯起,脸上露出她自己都没察觉的笑容。   又是一声微弱的敲击声。   许蕴灵回头往外间瞧了眼,见水兰和清月没有被惊动,于是轻手轻脚地打开窗户。   窗外递进来一道风,许蕴灵不出所料看到了外头站着的人影。   许蕴灵趴在窗户上,眉眼弯起,看着赵长渊笑,故意道:“王爷,你这么喜欢当梁上君子呐?”   熟悉的话语,好像在哪里也听过。   赵长渊一挑眉,大大方方认了:“嗯,跟某个爱翻墙的小姑娘学的。”   “爱翻墙怎么了。”许蕴灵不服气地嘟囔了一句,鼓了鼓腮帮,理直气壮道,“我俩不能这么比,您看我比您小多少。您怎么也不让我一让,干嘛总逮着我的糗事说给我听。”   一点身为男朋友的求生欲都没有。   “还小?”赵长渊失笑,“不是已经过完及笈礼了。”   “那也小!”许蕴灵小声反驳。   在许蕴灵的年龄原则里,哪怕女人到了好几十岁,心里年龄永远是十八。更不用说大宣朝她实际才十五岁的年纪。   许蕴灵挺直了胸膛,瞄了眼赵长渊,煞有其事道:“王爷您都二十多了,我刚十五。你看咱俩这岁数实际差了至少五岁,你都老——”   赵长渊越听越不对劲,尤其听到许蕴灵的“老”字时,不由自主眯起了眼睛。   许蕴灵立马闭嘴,默默将老男人三个字吞了回去。   “老什么?”赵长渊似笑非笑。   许蕴灵识趣地摇了摇头,眨着眼睛一脸无辜:“哎呀,我忘记要说什么了。”   赵长渊深深地看着她,倒也没戳穿。   许蕴灵赶紧转移话题:“王爷,你手上拿的是什么?”   她老早就注意到赵长渊背在身后的手上似乎拎了圆乎乎的什么东西,看样子像陶罐?   赵长渊将手放到前面。他手里拎了一壶酒,看容积有三四个人的量。   “酒?”许蕴灵抻了抻脖子,用力闻了闻,眼神一亮,欣喜道,“梨花白?”   “嗯。”赵长渊看到她贪杯的样子觉得有趣,浅笑说,“送不了你十壶梨花白。不过用一壶来解解馋还是可以的。”   “您记得啊。”许蕴灵惊讶。   不过是她在行宫时无心说的一句话,没想到他居然记得。   赵长渊没说话。他放下酒壶,朝许蕴灵做了一个伸手的姿势。许蕴灵看了眼,主动张开手臂,任由他揽住腰身,微微用力,将她抱出窗户。   许蕴灵站到地面,看了看扶风苑乌漆嘛黑的院子,仰头迫不及待地问他:“我们去哪里喝?”   “老地方。”赵长渊拎起酒壶,带着她轻车熟路上了房顶。   身体骤然腾空,但许蕴灵感觉不到丝毫的害怕。转眼间,赵长渊已经带她立在了扶风苑的屋顶上。   屋脊上有打扫过的痕迹,甚至坐下的地方贴心地铺了一张波斯进贡的毯子。毯子毛绒细软,还带了些温度,许蕴灵坐上去,不仅感觉不到夜里的寒冷,甚至觉得比坐凳子还要舒服。   不愧是王爷的待遇,体验感真棒。   许蕴灵心安理得的享受起来,一扭头开始馋起梨花白。   知道她的酒量,赵长渊并不敢一下子给她喝太多。浅浅的一杯,让她先过过胃。   许蕴灵倒也不着急,吹着夜风,惬意地浅酌。   夜风几许,如水的凉意仿佛涤荡去了白日的喧嚣,静谧非常。夜空无云,没有工业化污染的天空中繁星点点,许蕴灵眺望那一颗颗星光,而后将目光落在远方。   “王爷,焚河是在哪一个方向?”许蕴灵点着夜空,有些好奇地问道。   “西北。”赵长渊握住她的手指,带着她指向了西北的方向。   “很远吗?”   “骑马短则一个月,长则三个月。”   许蕴灵偏过头,定定地看他:“那您回来参加我的及笄礼,用了多长时间?”   信鸽一封书信在京都和焚河两地需要半个月的时间,她收到他从焚河寄来的信不过十天,他便从焚河赶回了京都。按刚才他所说的时间计算,他只用了二十多天的样子。   明明信中说不回来的人,仅用了二十天,犹如惊喜一般出现在她的及笄礼上,许蕴灵此刻都记得那时无法言表的心情。   他出现的那一刻,所有失落不复存在。他的到来,也是她自来到许家,感到最开心的一天。   赵长渊回望,将她的眉眼再次描绘于脑海中。即便远在焚河,夜深人静时,他总能想起她。   军帐烛光下,她的灵动娇俏的样子,一次次跃于画纸上,而后随同无数的军务折子,一起夹在他的案桌上。   所以在寄出最后一封信后,他孤身立于城墙上,看到焚河城中热闹喧嚣的人群,赵长渊忽然之间改变了主意。   近乎日夜兼程的赶路,他想赶上她的及笄礼。   但到了此刻,这一切在赵长渊的口中变得轻描淡写起来:“记不清了,可能有一个月吧。”   简单的一句话,许蕴灵知道他肯定是马不停蹄地赶路,才能赶上她的大礼。   许蕴灵有点心疼,只是赵长渊看起来满不在乎,她不好意思直言关心,有些别扭道:“不是说了赶不回来也不要紧么,回来的路程那么远,万一路上遇到点事情怎么办。纵然您以前行军打仗惯了,但您毕竟是王爷,还有很多人关心你,您不能冲动任性。”   许蕴灵说着便忍不住絮絮叨叨,也没注意到说的内容哪里有点不对。   赵长渊望着她的目光越发柔和。掌心轻摁住她的发顶,许蕴灵停下,茫然不解。赵长渊笑意深深,:“嗯,大姑娘训的有道理。”   停顿了下,赵长渊悠悠接上,“不能让关心我的人担惊受怕。尤其是许大姑娘。”   许蕴灵:“……”   许蕴灵眨了眨眼,回味了一下她刚才说的话,终于反应过来。   她刚才的语气,还有说的内容,活像丈夫不留条就远行,回来被妻子一边担心一边教训念叨的样子。   许蕴灵脸颊腾的红起来了,脸上也是热的不行。   “我、我、我说了万一,万一就是随便举了个例子。”许蕴灵死鸭子嘴硬,语无伦次,拒不承认,“你、你你别对号入座。”   她说话都磕巴了,偏偏赵长渊装傻,端正了态度,一本正经地说:“提了本王,本王怎么是例子呢。放心,下回无论去哪儿,本王一定将行程详细告知……”   赵长渊刻意停顿。许蕴灵红着脸看他,思路乱飞,总觉得他下面要说出王妃两个字了。   许蕴灵害臊的不行,思索着他要是真说了王妃她该怎么应对,赵长渊已经慢悠悠地补上:“……大姑娘。”   许蕴灵:“……”   许蕴灵面对别人伶牙俐齿,能将人怼的说不出话,偏偏到了赵长渊跟前总是吃瘪。许蕴灵恼羞成怒,一时间忘记了赵长渊尊贵的王爷身份,忍不住以下犯上踢了踢他。   “不要说了。”   当然,这点力道对于赵长渊来说没什么,反而更像打情骂俏的情趣。   许蕴灵气鼓鼓的,像是专门和他作对,强调了一遍:“谁要知道您行程了,我又不是您什么人。”   哪知赵长渊轻笑了声,说:“快了。”   许蕴灵一头雾水:“什么快了?”   赵长渊睨她,言简意赅:“提亲。”   许蕴灵慢慢睁大了眼睛。   赵长渊晃了晃酒杯,笑意盎然,贴心解释:“所以,快是我的什么人了。” 第86章 【86】 ·   许蕴灵一愣, 看到他含笑直白地看着自己。他的话其实已经明白了,就差向所有人昭告,她快成为他的妻子。   “还是想不明白?”他揶揄, “我可以解释的更仔细些,我们……”   凉夜中, 许蕴灵的脸颊腾得热起来, 就连耳朵也无法避免,皮肤的温度高的仿佛在燃烧。不用想,也知道那一片定然布满红霞。   她庆幸现在是黑夜。   “您不必解释了。”她飞快地打断他,别开头, 又飞快地看了他一眼, 小声补充, “我懂。”   虽然许蕴灵有着现代灵魂,但在心爱人面前,那么直白地被预告自己的终身大事, 反倒有种莫名的感觉, 很奇妙,也很羞赧。   赵长渊笑而不语,适时地止住了话头。   只是有时候沉默更加令人遐想, 暧昧滋生在静默间, 黑夜又添加了几分神秘。   许蕴灵一把夺过赵长渊手里的酒壶, 往自己酒杯里倒满。   “我也要喝。”她一口仰尽。   打破了凝固的氛围,再说话时,似乎便没那么容易害羞了。   上一回在屋顶喝得不省人事,许蕴灵这次把握了分寸, 意识逐渐混沌前,叫赵长渊带了下去。   许蕴灵不知道赵长渊说的提亲会是在哪个日子。度过了风平浪静的十天后, 她心里不再惦记这件事,随之便也忘了。   然而到了第十三天,六月初一,许府门前突然热闹起来。宁王府的管家和嬷嬷带着庚帖和聘礼上门。   门房一看是宁王府来人了,赶忙跑去禀告许康辉。   管家精神抖擞,笑容满面地指挥侍卫把东西搬进来。   于是许府的人看到这样一个场面:一个接连一个的红色大木箱由王府的侍卫抬进府。许府花厅前的院子不算小,硬是让木箱子塞得满满当当,箱子从花厅一直放到大门口,实在放不下,便直接堆起来。   许康辉正值修沐,听到下人说宁王府的人到了,赶忙换了身衣服,梳妆整齐后匆忙前来迎接。   他一眼先是看到了满地的彩礼,愣了愣,感觉无从下脚。   赵管家见他出现,笑着道:“许大人,我今日是来替王爷下聘,交换庚帖。本来许姑娘的终身大事,王爷打算亲自来,只是皇上有急事召他出城,只能由我来了。”   管家介绍同他一起来的嬷嬷:“这位是从小照顾王爷的付嬷嬷。”   “两位好。”许康辉笑着致意,将两人迎进花厅,差人上茶上点心。   皇帝下旨赐婚,两家的亲事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今日来不过是定些细节,确定日子。   管家和嬷嬷先一步进花厅,许康辉落后几步,他拉过一旁的丫鬟,低声问:“怎么不见大姑娘?”   丫鬟回话:“奴婢早上也没见着大姑娘,许是还在扶风院里。”   许康辉点头:“叫人通知大姑娘一声,宁王府人来了。”   许蕴灵前一天盘账盘到大半夜,凌晨十分才入睡。清月和水兰来叫她时,她还睡的迷迷糊糊。   “姑娘起来了。”两个丫鬟在床边催促,许蕴灵听在耳朵里只觉得扰人清梦。她翻了个身,依旧闭着眼睛,含糊讨饶,“别叫了,好困,让我再睡会儿。”   继续睡?这可不行!宁王府提亲的人都来了!水兰和清月这会儿真急了,声音不由提高了几分:“大姑娘,可不能再睡了!王爷派人来下彩礼了!宁王府的管家和嬷嬷要和您交换庚帖,要定迎亲的日子了!”   “什么彩礼……”许蕴灵抱着被子话没说完,刷拉睁开眼睛。   她猝不及防从床上坐起,反倒吓了两个丫鬟一跳。   “你们方才说什么?”   许蕴灵散着发,直直地看着水兰和清月。   她的反应让两个丫鬟有些摸不着头脑,但想到王府的人就在外面,清月忙说;“大姑娘你赶紧起来吧,宁王府的管家和嬷嬷在花厅,正和老爷聊您和王爷的亲事。老爷方才找您来着。”   许蕴灵在清水说话时就下了床,一边让水兰梳妆,一边听清月继续说。   “……王爷送来了很多担彩礼,院子都放满了。方才我瞧见来的老嬷嬷递给老夫人的彩礼单子足有好几张纸。外边的丫鬟都在羡慕大姑娘……”   “王府的动静那么大,我瞧着苏姨娘似乎都出来看彩礼。”水兰插话。   “是吗。”许蕴灵笑笑,望着铜镜里的自己不知在想什么,面色平静。   水兰问:“大姑娘,您不紧张吗?”毕竟是要和王爷成亲了,说起来还是许家高攀。可大姑娘镇定的模样,都不像是第一次成亲的样子。   不紧张?怎么可能不紧张。许蕴灵想说两辈子加起来,这也是她第一次结婚啊。现在她的手心已经在冒汗了。她不过表面看起来镇定而已。   收拾整齐,许蕴灵走出扶风院,去到了花厅。   她以为会见到宁王府的人,不巧管家和嬷嬷和许康辉及许老夫人合了八字,定了日子便回去了。许蕴灵没见到他们的面。   花厅里坐着许老夫人、苏氏和许蕴纯,不见许蕴凡。   许老夫人正和许康辉聊着什么,苏氏手里拿着张镀金的单子,一旁的许蕴纯坐在旁边目不转睛地看着,面上没什么情绪。   听到动静,她朝许蕴灵看了眼,眼神无波,许蕴灵没瞧清楚。她很快收回了视线。   “蕴灵你来了啊。”许老夫人心情很好,语气亲切,“你和王爷的日子定下来了,就在这个月底,时间是赶了些,不过现在备起来,倒也是能赶上。”   许康辉将彩礼单从苏氏手上拿回来,递给许老夫人:“母亲,蕴灵的嫁妆,您看看随多少合适?”   许老夫人看了眼单子,沉吟说:“王府光是礼金就要十万两……”   许蕴灵坐到老夫人身边,跟她一起看单子上的彩礼,这一看,便露出了些惊讶的神色。   王府不光礼金十万两银子,别的还有三担珠宝首饰,三担绫罗绸缎,三担玉石瓷器……各类东西足有一百二十抬。   王府的彩礼不得不说给的有些重。许府的嫁妆怕是也不能给的轻了。   许蕴灵和老夫人低声商量。   苏氏和许蕴纯坐在一旁,听得百般不是滋味。   一万两的礼金……两人不由想到前几天吴家给许蕴纯的聘礼。吴家的礼金不过一千两,更不用说别的彩礼,更是比不上。林林总总加起来,不过六十担,甚至都不如姚氏留给许蕴灵六十四担的嫁妆!   给彩礼能看出男方对女方的重视……苏氏觉得女儿嫁给吴白南实在委屈,连份彩礼都不肯给许蕴纯几分体面。而许蕴纯……她眸光沉沉地望着外边地上的彩礼,心底的声音不断,那些本该是属于她的,现在却在许蕴灵手里。吴白南六十担的彩礼,简直是对她的侮辱和嘲笑,她不会乖乖受着的!   许蕴纯心里堵得慌,面上却死死忍着,不肯露出半分情绪。   许蕴灵手里有姚氏留下来的六十四担彩礼,她和老夫人商量,觉得许家再贴三十六抬,凑整给一百抬嫁妆正好,不算过分轻,抬出去好看也气派。   许康辉听见她们的商议,点了点头,他也觉得一百抬不错。   反倒苏氏越听越难受,许蕴灵居然要贴三十六抬,姚氏留下来的嫁妆难道不是正好,做什么非得要添这么多。两个女儿出嫁时间前后就隔一个月,许蕴灵添的多了,她女儿这边势必会减少,铺子田庄,也不知老爷同意给哪样,这些可都是最值钱的东西啊。吴家已经看轻了她们,难道要在嫁妆上继续由他们轻贱么。   苏氏如是想着,可要她说出来又是另一回事情。她不免心酸,家里早没了她的位置,还有什么话语权呢。可怜她的女儿,但又幸好,她还有个儿子可以依仗。   陪嫁的事很快敲定,许蕴灵的嫁妆最终定在了一百抬。除了姚氏留下的六十四抬嫁妆,许康辉再添置了三十六抬,其中包括一处宅子、一家田庄和两家铺子。   乍一听到,苏氏差点跳起来。   “蕴灵,嫁妆的事你不必操心。咱们许家虽不能和王府相提并论,但该有的爹也不会少了。”   事关许府脸面,他比谁都在乎。   “而且往后你的身份是王妃。”许康辉说,“一言一行皆受旁人注目,行为做事可不能像现在这般随意。王府的嬷嬷明日开始会来府里教你礼仪,你用心些学。”   许康辉言语之间全是叮嘱,许蕴灵自然是一一应了。   到了这一刻,她才有了要嫁人的真实感,更加明白了赵长渊之前说的那句“快是我的什么人了”的真实感觉。   王府的嬷嬷第二日来了许府教许蕴灵宫廷礼节。这位嬷嬷姓付,年轻时是宫里伺候宁王的婢女。后来宁王成年出府,她便也跟着一块出来了。   当年老王妃刚嫁进宁王府时,也是她教的宫规宫礼。付嬷嬷服侍了两位宁王,赵长渊又是她看着长大的,感情自然不一般,对于他要娶的姑娘,付嬷嬷亦是万分上心。   许蕴灵不敢怠慢付嬷嬷。虽然她从来没有学过礼仪规矩,头一回接触过程难免艰辛,但好在她勤学耐劳,再加上悟性不错,几日下来进步很大,付嬷嬷严肃的面容都缓和了不少。   付嬷嬷对这桩婚事,私心是不满意的。许家门楣和家底,放在京都其实很不够看。京都多少钟鸣鼎食之家,有多少优秀的姑娘,许家都不知道排到后面哪里去了。无奈王爷自个儿求了皇上赐婚,下了圣旨,许家姑娘才有飞上枝头当凤凰的机会。   在看到许蕴灵之前,付嬷嬷已经做好了心里准备。小门小户出来的姑娘,唯唯诺诺小家子气许是少不了的。往后出席宫廷宴会,王妃的气派和台面拿不出手,丢的是王府的脸面。皇宫里不少人等着看王爷的笑话呢。她自然得趁婚前赶紧将许家姑娘的坏习惯纠过来。   不过这些想法,在与许蕴灵接触后,全部转变了。   付嬷嬷很意外,许家一个小小的总督府,竟也能教出一位落落大方,聪慧机敏的大家闺秀。   付嬷嬷看着许蕴灵屈身行礼,姿势标准,仪态优雅,满意地点了点头。   “大姑娘,今日就学到这儿吧。”付嬷嬷颔首说。   许蕴灵立直身体,暗暗吐了口气。皇家礼节的繁琐复杂她早有所闻,在秋狝行宫更是见识过,一举一动、一言一行均有讲究。   行宫时她只学了些皮毛为了应付大礼,那时完全没想过,有朝一日她会亲身体会一把。只学了一周,她却觉得全身被折腾了遍,腰脊酸痛,关节作响。   “嬷嬷您受累了。”许蕴灵示意清月给她斟茶,“您喝口水歇歇。”   付嬷嬷领了她的好意,垂头喝水。许蕴灵趁人喝茶的间隙,偷偷揉了把腰。   可不能让付嬷嬷看见她的动作,不然定要念叨许久。   学了大半天的宫礼,许蕴灵也口渴,她在付嬷嬷对面坐下,顿了顿,然后优雅端庄地喝水。付嬷嬷抬头看到她的举动,唇角露出满意的笑。许家姑娘是个用心的,记得她的话,无论在哪里,做什么,一刻也没有松懈。   “大姑娘,您这几日规矩学得不错,我瞧着也不必每日来督促您,明日开始隔两天我来检查您功课。”付嬷嬷说。   不用每日学习那真是太好了。许蕴灵默默开心了会儿。她自认毅力不错,可也不想每天干耗在学规矩这件事上。休息两天也是好的。   许蕴灵笑了笑,“嬷嬷您昨日说喜欢我这儿的马蹄糕,今日我特地吩咐厨房给您留了一份。”说着,清月将一食盒放在付嬷嬷的手边。   “这几日让嬷嬷费心了。”   付嬷嬷略惊讶了下。她昨日不过是随口说了句马蹄糕不错,想不到这位许大姑娘竟记在了心里。付嬷嬷人情冷暖见过不少,但她仍是被许蕴灵的举动暖到了。   付嬷嬷笑容真切了几分:“大姑娘有心了。”   许蕴灵将付嬷嬷送至扶风院,付嬷嬷临走前,许蕴灵看了眼她的食盒,随口说了句:“马蹄糕刚出炉,趁热吃口味最好。”   付嬷嬷应了声,笑着走了。直到坐进了王府的马车,付嬷嬷才得空细看许蕴灵送的食盒。她揭开盖子,愣了一愣。   马蹄糕的边上的一个夹层里,放着一个锦囊。   付嬷嬷打开锦囊,看到了里面的金锞子。   如果是方才付嬷嬷对许蕴灵是有了三分好感,那么此刻,三分的好感已经变成了十分。   付嬷嬷放好锦囊,吃了口马蹄糕,暗暗点头。许家大姑娘是个聪明能干的。   付嬷嬷走了,许蕴灵终于有了两日的假期。只是没等她休息,老夫人身边的常嬷嬷便来告知她,老夫人操劳她的婚事累病了。   “……”   休息了不到半日的许蕴灵在看望了老夫人之后,只能扛起替自己操办终身大事的担子,接着忙开了。忠国公府的帖子送到府上,她都来不及看。   王夫人本就担心许府让许蕴灵一个没成婚的小姑娘自个儿操办准备,哪成想真让她猜中了。帖子发出两天,她的外甥女一丝动静也没,派出去的丫鬟打听回来,说是表姑娘忙着采买食材呢。   王氏一听,皱眉说了声不像话,当机立断跑来了许府。   许蕴灵交代好管家要置办的物品便听闻舅母来了,在扶风苑里等着。她直接过去了。   “舅母,您怎么来了。”许蕴灵跨过门槛。   “你说我怎么来了。”王夫人叹气,眼一抬,看到许蕴灵时眉头倏地拧起。许蕴灵近些天又是学礼又是忙家里的事,眼下青黑一片,两颊看着都瘦了些。王夫人都忘记了原本要说的话,眉头一竖,不痛快道,“我再不来,只怕未来的王妃在新婚夜就要累倒了。”   王夫人的火也不是要对着许蕴灵发泄,她只是对许家很不满罢了。   许蕴灵安抚:“舅母,哪有您说得这般严重。您瞧我不是还好好的么。”   “好什么好。”王夫人意识到不该朝她发火,可她依旧很生气,于是愈发迁怒许家,“许家可真是好笑,怎么能让新娘子自个儿办自己的婚事?你爹是不是真昏头了?老夫人呢,她为何也不出来帮衬你一把?”   “舅母,您别生那么大气,当心气坏了身子。”许蕴灵挽住她的胳膊,想了想,替许老夫人解释了句,“祖母不是不想帮我,之前是她在准备我成亲的事,后来是累病了。她老人家年纪大,我也不好继续劳烦她。”家里能指望的人除了她也没别人,要真换了苏氏来,她还不放心呢。   王夫人往常是很吃她亲昵的举动这一套的,她撒个娇王夫人便也随她去了。只是这回王夫人面色依旧未转晴。   “蕴灵,你爹续弦的事,你同他提了么?”   许蕴灵摇头:“爹爹朝政繁忙,我没找着机会同他说。”   王夫人想了想,许蕴灵虽然是家中长女,又掌中馈,但终究是个未出嫁的小姑娘,要她向许康辉提续弦的事,确实不太妥当。自己是她嫡亲舅母,有些事总得替她想周全。   “蕴灵,你祖母的身子好些么?”王夫人说,“既然舅母来了,合礼数该去探望探望她老人家。”   许蕴灵点头:“祖母身子好很多了。我带舅母过去。”   “舅母不用你带路,随便叫个认路的丫头就行。”王夫人满是怜爱,“你呀就好好休息。瞧瞧脸蛋瘦成什么样。那么憔悴,要是王爷看到了可怎么向他解释。你自己不心疼,王爷可要心疼坏了。”   “……”许蕴灵眨巴眨眼,脸蛋微红。   王夫人硬要自己去慈安堂,许蕴灵拗不过她,于是叫了清月带王夫人过去。   到了慈安堂,丫鬟通禀了声,常嬷嬷出来请王夫人。王夫人让清月回去伺候许蕴灵,自己走进了慈安堂。   “国公夫人今儿来了啊。”老夫人面上笑着,心里稀奇,忠国公夫人其实来许府并不频繁,就算来了也是直接去扶风苑,哪会专程来瞧她老婆子。老夫人一边想着她来的目的,一边嘴里笑说,“蕴灵呢,怎么也不知道陪陪她舅母?”   “蕴灵正在忙呢。”王夫人说,“这不,我刚来就听蕴灵说老夫人您身子不太爽利,所以来看看您。老夫人,可好些了?正好我府里带了支五十年的深山老参,补身子是再好不过的了。”   王夫人的贴身丫鬟将盖着红布的托盘端上来,老夫人看到盘子末尾露出的参须,笑了起来:“我身子已经无碍,都是些老毛病,大夫看过了都说不打紧。许是蕴灵那丫头过于紧张,言辞夸张了些。倒叫夫人费心了。”   “费心谈不上。”王夫人淡淡地笑了笑,“蕴灵也是孝顺,忙得脚不点地仍记得自己的祖母。她是担心您。”   王夫人言语之间有些微妙。老夫人一时疑惑。她说这话只是社交之间的客套,国公夫人似乎是当真了?她在替蕴灵抱不平?但是为什么?   老夫人犹豫了下,顺着王夫人的话夸下去总没错,“家中孩子确实蕴灵最贴心能干,幸亏有她,不然家里怕是要一团乱。”   “话是这么说没错。”王夫人的笑容淡了些,“不过——”   王夫人欲言又止,老夫人明白了,方才她的感觉没错。忠国公夫人话里有话呢,而且还是事关许蕴灵的。老夫人莫名怨怼,许蕴灵都要嫁给摄政王当正妃了,往后地位尊崇,谁见了她都要行礼叫声王妃。正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不止她许家,就连姚家日后都不一般……再说了,她是许蕴灵祖母,可真要论起来,恐怕还没忠国公夫人和许蕴灵来得亲厚。国公夫人有什么好不平的?   老夫人没说话。   王夫人思索片刻,接着说:“老夫人,本来这事轮不到我一个外人来管,只是我瞧着实在不妥,不光说蕴灵,恐怕连老夫人您,还有许大人都要让人诟病。”   老夫人一愣,什么事这般严重。她正色道:“夫人有话不妨直说。”   王夫人看铺垫的差不多,喝了口茶,慢慢讲:“老夫人,蕴灵婚期在近,请问许家准备让谁主持大局?您年事已高,身子受不得累,家中姨娘也难当大任,想来唯有蕴灵才能挑大梁。但让她一人担着,也不是个事儿。”   老夫人沉吟不语。   王夫人叹了声,软了语气:“您也别怪我说话难听,在京都多年,我还不曾见过让快成亲的新娘子自个儿替自个儿操办婚事的。而且我方才瞧蕴灵气色不大好,怕是有些劳累过度。您不至于让她满脸憔悴去和王爷成亲吧?憔悴还是好的,若蕴灵新婚前头累病,咱们如何向王爷交代?”   老夫人心思微动,“夫人的意思是……”   “我也没什么意思。”王夫人说,“老夫人若是不介意,我们姚家可以出人出力。蕴灵母亲生前与我交好,蕴灵就像是我女儿。许家没有女主人,我可以帮忙。”   姚家帮忙?那不行!姚家主持局面那不就像李代桃僵,叫人看着许蕴灵是从姚家人手里嫁出去的吗?老夫人想也不想,断然拒绝:“这恐怕不妥。”   “有什么不妥的,我们总归是亲家。一家人不说两家话。”王夫人笑。   老夫人心说谁和你忠国公府一家人,面上倒是没什么不满。想了想,王夫人估摸也有好心的成分,她既然再三说了,老夫人也不好不给人情面,斟酌着说:“夫人的话也有几番道理,只是还需得和蕴灵父亲商议一番……”   “是要告知许大人一声。许大人要是同意最好不过,若是不同意……”王夫人停顿了下,饱含深意道,“往后蕴灵是王府的人,她走了,许家总是要有人来接手管的。老夫人,您也要替许大人考虑一番。”这才是她今天来得目的。   老夫人呆了呆,小半天没说话,像是被说服了。半晌,她重新开口,重复道:“这件事需得和蕴灵父亲再商议。”   王夫人看老夫人神情松动,她应该是明白了。于是不再说什么,点了点,再次应了声:“确实。”   王夫人在慈安堂又坐了会儿,起身告辞。老夫人没有多加挽留,叫了常嬷嬷送送王夫人。   老夫人独自坐在慈安堂,手中捻着佛串,想着方才王夫人的话。忠国公夫人说得确有道理,大孙女嫁去了王府,家里可不就是管事的没人了。她老婆子年纪大了,还能操多少年的心。以前许康辉身边,苏氏还能撑几分门面,她生了儿子,自个儿也有点掌权的本事,她动过姨娘抬正房的心思。但是现在,苏氏心思不正,眼光短浅,没有丁点正房气派。至于旁人……   老夫人头疼,儿子不好女色,身边通房姨娘就几个,现在走了个柳姨娘,就剩个苏姨娘和一个通房。她连能数的人都没有。   常嬷嬷送完王夫人回到慈安堂,看到老夫人撑着额头,关切道:“老夫人,可是哪里又不舒服了,老奴去叫大夫……”   “不必。”老夫人轻声打断她,“我没事。康辉呢,在府里吗?”   常嬷嬷回答:“老爷出城去军营了,还没回来。”   老夫人捻着佛珠,说:“等他回来了,就让他来慈安堂,我有急事同他商量。”   续弦,可不就是急事么。 第87章 【87】 ·   许康辉申时回府, 一回来就让老夫人叫去了慈安堂。   “母亲,您找我。”许康辉一撩衣摆,大马金刀地坐了下来。他在外奔波了一天, 口干舌燥。常嬷嬷端茶上来,他大口吹了吹, 忙不迭喝了口, 却又烫嘴地不得不搁下晾晾。   老夫人失笑:“你猴急什么,都是坐上总督位置的人了,怎么还毛毛躁躁的。”   许康辉笑了笑。他也只有在母亲面前这样。   “母亲,您找我有什么事?”   “娘没事就不能找你了吗?”老夫人不赞同地看他一眼, “你也不算算多久没来看望我了。几个小的还知道抽空来请安。”   说的是责怪的内容, 老夫人倒也没有真要责怪的意思。她不过为了续弦寻了个话题开头。只是啊, 有些话就是这般,不出口时还不觉得,一旦说出口, 免不了心生感慨, 多出几分预料之外的怅然。   许康辉静默了一瞬。他不是故意不来慈安堂请安,实在是公务繁忙抽不开身。可这些话老说也没意思,自己的母亲, 若真心想来看望, 总归能寻着个时间。   他想到之前母亲生病, 他也不过来了一回,后来听闻母亲身体好了,就没再来过。无论怎么说,这件事是他做错了。   他在老夫人面前不替自己辩驳, 顺着她的话说:“是儿子做得不好,我该抽空多来瞧瞧您, 多陪您说说话。”   许康辉说要多陪陪她,老夫人内心很开心,手上却矛盾地摆摆手,又说:“算了算了,我知道你忙。你不来看我也不打紧。男儿当以事业为重,我懂的。”   当母亲的反倒帮着儿子找理由,许康辉以前也总听到,那时觉得没什么。可今天听着,他心下微微愧疚。   老夫人看他摩挲着茶杯不言语,叹了口气,继续说,“只是啊,你忙着朝务也要顾及自己的身体。你房中又没个贴心的体己,姚氏去了那么多年,也不见你身边添新人。我想着,你是不是该考虑考虑了?”   许康辉一愣,似是没想到老夫人话锋一转,竟提起了续弦?他下意识地摇头:“母亲,这事不急……”   “如何不急了?”老夫人打断他,“你才三十四,过得却像四十三。哪户人家和你一般,长时间连个当家主母都没有?你不为替自己着想,也得往以后家里想想,替蕴灵想想。”   总不能真遂了忠国公夫人的愿,让姚家人出面主办婚事。那她老婆子的脸面往哪里放!   许康辉却有些听糊涂了。替家里想想?还有蕴灵,她怎么了?老夫人私下里同他夸过,蕴灵能力强悟性高,将许家管得井井有条,省了她不少的心。如今又是为何提起?莫不是母亲对蕴灵有了新的不满?他是不是该帮女儿说两句好话?   “母亲,儿子的确没有多余的心思来考虑续弦。朝堂上的事我不好同您往深了说,但不太平是真的。而且房里少一人我没觉得有何不便,您不必费那心思让自己受累。”许康辉想了想,顺便帮嫡长女说了一句,“蕴灵我觉得挺好的,家里有她我这个当爹的很放心。”   “……”老夫人胸闷语塞。他放心?他放哪门子的心?不续弦,他知不知道女儿嫁入了王府,家里都没个能顶事的人了吗!   她一直觉得自个儿子明明是聪明的,不然也做不到总督的位置。可偏偏一碰到家宅之事,却像个懵懂的愣头青似的,一点也不通透,叫她十分头疼。   老夫人决定一次说个明白,“我且问你,往后你长女若是出嫁了,家中你让谁管中馈?难道给苏氏,你肯把家重新交给她,我当母亲的可不同意。再者,今儿蕴灵的舅母王夫人寻到我这儿来了。你可知她说了什么话?”   许康辉在想老夫人说的话,冷不丁听到王夫人,他皱眉:“忠国公夫人?她说了什么?”   老夫人严肃地看他,语气平平:“她说,咱们许家拿不出个能人,只能叫蕴灵自己给自己办亲事,这等笑掉大牙的事,京都闻所未闻。国公府心疼蕴灵,他们愿意出人出力,帮我们把这亲事办周全了。你说说,这不是让我许家孙女从姚家人手里嫁出去吗?叫什么事儿啊!”   “我让国公夫人说得老脸都羞愧了。到了这份,你还说不考虑续弦吗?”   许康辉面上露出恍然,随后陷入沉思,双眉紧皱。   老夫人见他没有当即拒绝,知道他听进去了自己的话,心里是有些动摇了。于是再接再厉,苦口婆心道:“不光说王夫人的心思,就单单咱们许家,往后蕴灵嫁出去,家里一个缺管事的。但另外还有一桩比管事更为重要的事。”   老夫人刻意停顿了下。   许康辉的心思被老夫人牵动着,他忍不住问:“什么更重要的事?”   老夫人喝了口茶,慢慢道:“子嗣。”   这还是常嬷嬷提醒的她。   王夫人走后,常嬷嬷感慨了句,“往后大姑娘嫁人了,家中能靠的就只有大少爷一个”。   彼时她还觉得常嬷嬷说得有道理,可细听下来,总觉得哪里奇怪。她琢磨了一个下午,才猛然惊觉,家中子嗣其实十分单薄。   许康辉身边有过一位妻子两名姨娘一个通房,到如今,也不过苏氏诞下一名男丁。女儿倒是有三个,可那都是要嫁人的,嫁出去了就是别人家的媳妇,和许家没有关系。只有儿子是自家的。   她以前只欣慰许家香火后继有人,却从未考虑过,若是有朝一日,安泽这根独苗出了事,许家不就绝后了?   明知道不该想这些不吉利的事,可这个念头一旦在脑中冒了牙,就如何也忘不了。越想越不安,越想越惶恐,老夫人彻底急了。   她不信许康辉不在意子嗣。   这两字的犹如钟声雷音,果然将许康辉震在原地。他一时沉默了起来,神情也不如方才回绝时的坚定。   如果不是老夫人提醒,恐怕他不会意识到,更可能未来也不会想到,原来他很少考虑自己以外的事情。   常言说”男儿应当以成家立业为重“,他做到了后面一件事,并且将之做到了极致,所有的精力全投在了军营。而成家,他仅仅只是成了家,对于子女的关心甚少。   许康辉过了会儿才说:“母亲,您让我想想。”   他松了口,老夫人跟着松了口气。她试探地说:“你若是忙,母亲先帮你相看,你要是觉得不错,咱们就找人上门提亲。时间若赶得及,正好让她帮忙蕴灵的婚事。”也省得姚家整日惦记。   许康辉紧皱的眉头一点点抚平。他看来是被说服了。微微颔首,说:“就由母亲您来做主吧。”   老夫人得偿所愿,满意地笑了。   府里小事藏不住,大事不用藏。许康辉刚走出慈安堂,枫眠苑里便知道他要续弦了。   丫鬟柳叶将消息告知苏氏时,苏氏整个人呆愣住了,久久不能回神。   “姨娘?”柳叶犹豫地唤她。   苏氏眨了眨眼睛,喉咙干涩,声音很是沙哑:“柳叶,你说的可是真的,老爷他真,同意了?”   她难以置信的话都讲不出来了。   柳叶难过地看她:“老夫人提出要帮老爷相看人家,老爷他没有拒绝。”   没有拒绝就是默认了的意思。   苏氏百般不相信,可又不得不相信。许康辉怕是真要娶新人。她脑子一下变得好乱,然而她的心更痛,仿佛刀绞似的。   一起生活了那么多年,哪怕现在遭了他的厌弃,可她对他仍存了几分真情。她当了他十几年的枕边人,了解他不是一个沉迷女色的人。可恰恰也就是因为这份不喜女色,得知他要娶妻时,才会更难以接受。   “怎么就,突然要娶妻了呢?”苏氏喃喃,目光空洞地望着门外边伸出的一根枝丫。   枝丫上绿色盎然,生机浓烈。可在一片绿意中却包裹着一小片黄色树叶,被掩盖了澄黄的光彩。   苏氏愣愣地想到,这棵金叶榆种了有七八年。还是当年许康辉升职任总督,举家搬来京都时,他与她一起种下的。   树仍活着,园艺匠人每天精心养护。可再精心,那毕竟也是一棵老树了。   七八年,人生才有几个七八年。   “姨娘。”柳叶想了想,轻声说,“老夫人来找老爷之前,忠国公夫人来了府里。她在慈安堂待了半个时辰。后来,老夫人便吩咐常嬷嬷,让老爷回来了去找她。”   忠国公夫人?苏氏听到,顿时回过神来,眼神一厉,“国公夫人?许蕴灵的舅母?”   “正是。”柳叶点头。   “她去找老夫人,老夫人又去找老爷。”苏氏轻声重复,再没心思伤春悲秋。她的指尖一下一下点着桌面,冷冷一笑,“我就说老爷怎么突然要续弦了,原来是有旁人作祟怂恿。”   柳叶安静地立在一旁。   苏氏短短一息间经历了跌落山顶最后又峰回路转的心路历程。心绪到此刻都没有平复下来。她感觉自己被人玩弄戏耍了。   苏氏握拳捶了桌面一记,咬牙道:“好啊,我已经落魄到这般田地,她们竟然要步步紧逼。续弦?呵,她们哪里是想让老爷续弦,分明要彻底将我打入泥潭,再无翻身机会!”   柳叶依旧不出声。   苏氏目光狠厉,笃定道:“定是许蕴灵这个贱人出的主意!”   不然忠国公夫人平白无故为何专程去找老夫人。定是许蕴灵心中有鬼,可惜不好亲自出面,只好借国公夫人的口趁机蛊惑老夫人叫她给老爷续弦。   “她想都别想!”苏氏越想越恨,余光一扫,看到了桌上的茶杯。抓起作势就要扔地上发泄。   “姨娘,您别生气。”柳叶连忙阻止,提醒说,“外边院里有下人扫地,当心隔墙有耳。”   苏氏的手在半空中停滞了会儿,才缓慢放下。也是,如今许蕴灵当家,将下人驯服的服服帖帖,指不定哪个犄角疙瘩里就有她的耳目。   “柳叶,我咽不下这口气。”苏氏愤懑,“我不能坐以待毙,干坐着什么也不干。”   柳叶试探一般地说:“不如请大少爷回来一趟?请大少爷劝劝老夫人和老爷。老夫人自小宠爱大少爷,有大少爷在,也许能打消老夫人的念头。”   “不成。”提及许安泽,苏氏立马摇了摇头,“老爷已经不满安泽老是与内宅牵扯在一起。若是让他回来,老爷定然知道这是我出的主意。我不能害了安泽。”   柳叶绞尽脑汁也想不出好办法。   “用什么办法?如果我阻止不了老爷娶妻子,但是如果我有他的宠爱呢?”苏氏的目光重新落在门外的长新叶的金叶榆上,眼神一亮。   “柳叶,你附耳过来。”   苏氏招招手,柳叶走进两步,弯了弯腰,将耳朵凑过去。苏氏拢着手,悄悄说了一句话。   王夫人并未在许府待很久,在帮衬了许蕴灵一把后,便要辞行离开。许蕴灵亲自将她送至府邸大门外。   临上马车前,王夫人屏退了两人四周的丫鬟护卫,叫他们离得远些,只余她和许蕴灵说悄悄话。   王夫人没有瞒她,将老夫人考虑替许康辉找续弦的事告诉了许蕴灵,好让她有点准备。   许蕴灵很是惊讶:“祖母同意了”   王夫人颔首:“同意了。也不知你祖母会给你找个什么样的继母。”   许蕴灵与许家人感情不深,倒是没什么所谓找什么样的继母。不过她对老夫人的秉性还是略知一二的。   她的目光落在地面,轻轻道:“左右不过是能干又听话,聪明又不那么自作聪明,能好拿捏着的。”   王夫人眼含笑意,认同地点头,随后看了眼她。想着若是许康辉续了弦,蕴灵自然得叫新夫人“母亲”。这新夫人也不知会是谁家的女子,性格如何……蕴灵小时候又没享受几年母爱。这孩子面上看着冷淡,内心怕是个极重感情的,就怕为了从小缺失的感情而让自己委曲求全受委屈。   王夫人笑意换成了淡淡的忧心,她想了想,觉得有些话仍得叮嘱一二:“新夫人若真嫁了进来,往后……灵灵,虽说身为子女白首孝为先,但你该留的心眼仍得留着。即便你嫁与了王爷,但许府毕竟是你娘家,你父亲与祖母还在世,避免不了与新夫人打交道……”   “舅母,我晓得的。”许蕴灵笑着宽慰她,“您说的这些我心里有数。您呀,放宽心吧。”   她握了握王夫人的手,一切尽在不言中。   “你明白就好。”王夫人与她对视了会儿,见她面上虽有些憔悴,可眼神清亮清明。她暗暗放了心,而后转身上了马车。   许蕴灵目送忠国公府的马车渐渐驶去。   清月上前了两步,看了眼王夫人,又瞧了眼面色平静的大姑娘。老爷要续弦的事她听到了。清月有些担忧,谨慎小声问:“大姑娘,您真的不介意老爷……”   后面的话她没有说出口,许蕴灵自然是明白的。她淡笑着摇了摇头,转身慢慢往回走。   清月跟在一旁不敢吱声再问。   待到扶风苑内,四下无人,清月才听见许蕴灵平静地说:“我马上就要嫁人,能与新夫人共处才几天?没什么好介意的。”   “那国公夫人为何要向老夫人提?”   “舅母也是好心,她是看我最近太累了,想有人帮我。”许蕴灵想到这笑了起来,“舅母就只想我好好过这一个月而已。至于以后,新夫人嫁的是许府,自然不用我天天面对。有的是人要着急。”   也不知苏氏听到这个消息,会有何反应。不过已经不关她什么事了,往后苏氏再翻出什么风浪,也波及不到她什么。   王夫人已经给许蕴灵透了口风,所以隔了两天,许康辉将许蕴灵叫至书房时,她并不意外,内心十分平静。   许康辉先是关心了一下她的身子,叫她不要过于操劳。而后语露试探,说如果他要娶妻,她会有何想法。   许蕴灵看着许康辉面上略带了紧张的模样,莫名有点好笑。她爹竟也会征求她的意见了。   “女儿自然是没什么意见。”许蕴灵大度又贴心地回答,“爹爹若是能找个知心人也好,待女儿走了,也能仔细照顾爹爹与祖母。”   听到她这般懂事的话,许康辉又是羞愧又是感动。   在许蕴灵来书房前,他还担心如果她反应激烈,他要如何说服她。毕竟是她要嫁与王爷的关键时刻,总不能坏了父女情。   谁成想蕴灵竟是这般通情达理,不反对不说,甚至反过来站在他的角度来关心他。   他觉得自己以前真是太少关心女儿了,也太不了解她了。   许康辉暗自松了口气,而后长长叹了声:“好孩子。”   许蕴灵瞧着他松弛的面容,面上微露笑意,心下毫无波动。   她其实能猜到许康辉几分心事。   他叫她来也不过是想看看她的反应。她现在仍是她女儿,以后就是王妃了,按理论来说,日后是当爹的要给女儿行礼。许康辉内宅之事不通,可事关王府了,弯弯绕绕的心思不少。他问这些,无非不想惹她不快,叫她与娘家彻底疏远。   得了许蕴灵的保证,许康辉别的也没什么事要同她说的,随意聊了两句,许蕴灵借故离开了书房。   许蕴灵去了茶楼。她有一阵没来了,小二看到她笑开了花,不过她还没开口,小二压了声便道:“姑娘,有位客人在上面等您。”   “等我?”许蕴灵奇怪。会是谁在等她?   她不由自主顺着楼梯抬头向上看,而后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她一愣。   楚恒?   楚恒自然是被派出来接人的,他下了楼,恭恭敬敬道:“大姑娘,您来了。”   而后侧身,做了个请的姿势。   许蕴灵这下无需猜对方是谁了。   还能是谁呢,当然是摄政王赵长渊了。   许蕴灵通常只在二楼定雅间,喝茶听书,倒是从未上过三楼。其实不止她,很多人都不曾上过第三层。   她随处瞧了眼,发现这一楼的空间和私密性似乎更好。顶楼空旷,只有三两间雅室,每个房间隔开两米,倒是无需防隔墙有耳。   楚恒和丫鬟识趣地留在外边。   她推开雅室的门,赵长渊已经坐在里面。   他正对着开启的窗扉,垂着眼眸似在闭目养神。   楼下说书声清晰生动,抑扬顿挫,竟也能传到三楼来。   许蕴灵看他似乎睡着了,不由自主放轻了脚步,慢慢挪到他身边。   她轻轻坐在他的身边,看了看他,仍是没有动静。她扭头看他的侧脸看了会儿,似是觉得这个姿势太累了,索性撑着下巴歪头看他。   他的睫毛长且浓密,鼻子高挺,下颚轮廓清晰流畅。闭眼时,周身的凌厉气势仿佛都跟着睡着了。   安静的模样,实在令人赏心悦目。   她渐渐看得入了神,觉得一个人怎么可以生得这么好看,单是一张侧脸,就能乱了她的心。   鬼使神差的,她伸出一根手指,屏住呼吸,指腹一点点地凑过去,碰了碰他长长的睫毛。   细软酥痒的感觉刚触上指腹,他一下睁开了眼,目光直直对上她。   许蕴灵一惊,他怎么没睡着?莫名的心虚感顿生,她下意识抽手,却被他一下扣住。   赵长渊显然一直醒着:“小姑娘,我发现你真的很喜欢偷看我。”   笃定的语气,有种微妙的喜悦感。   “我……”许蕴灵略微尴尬,同时又羞又恼,懊悔自己被美色所蛊惑,竟然敢动手动脚了。动手就算了,竟还被抓了个正着。   她抽了抽手,没抽动。抬眼看到他似笑非笑地瞧着自己。   许蕴灵让他笑得更加害臊,可她逃不开,逆反心作祟,她心一横,干脆直接承认。气势装的很足,非常理直气壮:“是啊,我就是很喜欢看你。你长得那么好看,不能让我看吗?”   他眼里闪过一丝错愕,而后笑开。   她不知道她说这话时有多可爱。虽然红着脸,神情在开始说话时也略微不自在,但后来不得不硬着头皮继续,一直到最后故作镇定地看着他。她的眼里有细碎光芒,闪亮又无畏。   许蕴灵本就强撑着,看他笑而不语,便有些撑不住了,忍不住以下犯上,恼羞成怒地戳了戳他的腮帮子,气鼓鼓的,“你笑什么。”   赵长渊握住她另一只不安分的手。   她的两只手都在他手里,有种桎梏的感觉。她不习惯地动了动。   “不笑什么。”赵长渊顿了下,心头微动,目光追随着她,“当然可以给你看,往后也只给你一人看。”   直白的情话告示着他的情深,许蕴灵心跳似乎漏跳了一拍。   他与她四目相对。   半晌,就在许蕴灵红着脸快要别开目光时,却听他声音沉沉道:“你是不是该礼尚往来一回?”   嗯?什么礼尚往来?许蕴灵愣了愣。   她一时听不懂他的意思,却见他眼神又沉了几分,眼底似乎显露了一丝掠夺侵略感。   她懵懂茫然的模样有种天真无知的诱惑。赵长渊深吸了口气,告诫自己,再等等,她快嫁给他了。   他微微闭眼然后松开手,可是她不知他内心欲望挣扎,困惑地凑近了问他:“礼尚往来什……”   她近在尺咫,目光自下而上望着他,微亮的瞳孔里倒映着他一人。   赵长渊笑了。   许蕴灵微愣,她话未说完,后脑突然被他摁住。   “这样……”   他的吻落了下来。   ……   男子浓烈的气息包裹着她,她闻到了他身上淡淡的檀香木味道。唇上的触感温暖柔软,她的双手下意识地抓住他的袖子,一双眼睛因为震惊而忘记了闭上。   “闭上眼睛。”他稍稍离她,眼里似有笑意。   许蕴灵愣愣地眨眼,愣愣地想,他是亲好了吗?   然而,下一刻,他的手覆上了她的眼睛。   黑暗袭来,她的睫毛剧烈颤动。   他再次吻了下来,轻柔且耐心。 第88章 【88】 ·   许蕴灵活了两世, 这还是她的初吻。上一世她直到去世都是母胎单身。   赵长渊放开她时,她整张脸红透了,眼神潋滟, 看都不敢看他。她一头扎入他的怀里,额头顶着他胸膛。   他怀里的檀香味淡淡的, 却十分好闻。   赵长渊一手揽住她, 一手抚上她的下巴,轻轻摩挲。他的声音也轻轻的:“有没有被吓到?”   他不打算那么快的,只是她在自己眼前,他很难把持住, 他本来对自己的自制力引以为傲, 可一遇上她, 却溃不成军。   许蕴灵在怀里点点头,又摇了摇头。她没有吓到,只是——她堂堂一名从小接受改革开放思想的根正苗红的社会主义接班人, 居然在古人面前因为接吻而害羞了。   她有愧于自己的这个现代灵魂。   怕他不信, 她忍不住出声强调:“我没有吓到,我就是亲得很不好意思。”   没错,初吻就是亲的很不好意思。   许蕴灵脑子里乱七八糟想着, 却没注意到她的动作惹得赵长渊身子一僵。   他苦笑, 小姑娘压根不明白她亲密的一举一动对他的影响。   赵长渊握住她的肩膀, 小声哄她:“好了,我不会笑话你。先起来。”   起来?不行不行。许蕴灵果断摇头,她的脸还红着呢,脸上的温度烫的她觉得像是发烧了。   她得再缓缓。   然而赵长渊又是一僵。他深吸了口气, 不由分说将人拉了起来。   “起来吧。”   “……”许蕴灵被迫抬头。   赵长渊看着她满脸红红的样子,忍不住笑出声。   许蕴灵怨念地看他。   说好的不会笑话呢, 骗子。   “好了,我不笑了。”赵长渊捧住她的脸颊,在她额上亲了亲。   许蕴灵:“哦。”   她从下望上睨了他一眼。伸手戳了戳他的脸颊。她的胆子好像大了点:“如果你不笑的那么明显的话,就更有说服力了。”   赵长渊忍俊不禁,慢悠悠说:“秀色可餐,我情难自禁。”   许蕴灵:“哼。”   楼下传上来一记惊堂声,打破了两人之间羞涩的缠绵。许蕴灵的心绪平缓下来,她正视着赵长渊,觉得与摄政王相处,也没什么不习惯的。   许蕴灵端起茶喝了口,赵长渊将一盘点心推到她手边。她垂眸看了看,是她喜欢的豆沙米糕。   两人并肩坐在一起,听下边的故事。   茶楼说书的老头似乎换了一位,许蕴灵听着声音与原先的不一样,她好奇地朝下张望:“茶楼是换了位说书先生吗?”   赵长渊轻轻嗯了声,“原来的说书先生家中有事,月前回老家了。这位是老板新雇的。”   “哦。”许蕴灵晃了晃脚丫,瞥了眼赵长渊,觉得有点不可思议,他一个王爷怎么连这种小事都知道。   像是看透了她的想法,赵长渊漫不经心地说:“楼下有客人问过同样的问题,小二说时正好听见了。”   是么。许蕴灵没有深想,不过仍是觉得哪里怪怪的。   许蕴灵吃着点心,听着书,只是听着听着泛起了困意。她掩嘴悄悄打了个哈欠,眼里瞬间泪汪汪的。   她很少在听书时犯困,虽说这两天得闲了休息了一阵,但毕竟前些日子累得狠了,精神仍是有些没缓过来。   另外也许是他在她身边,她不必一直打起精神,很是安心。   赵长渊正在翻阅边境传过来的文书,臂上忽觉一沉。他偏头看去,却见许蕴灵靠着他睡着了。   这回是换她真的睡着了。   她眼下的青黑淡了些,但仍能看出她之前休息的不好。赵长渊目光沉了沉,唇线抿紧。她累成这样,他不是很高兴。   他定定地看了会儿,另一手轻叩桌面,发出笃笃两声。   楚恒走了进来,许蕴灵的两个丫鬟在门口忍不住朝里看,一眼瞧见许蕴灵靠着王爷睡着了,顿时一惊。   大姑娘怎么睡王爷身上了?   清月和水兰顾不上别的,赶忙进来,低声唤道:“大姑娘。”   赵长渊顿时抬眼看了她们两个,他没有说话,可威压沉沉,只一个眼神便叫两个丫鬟止了步,也噤了声。   水兰和清月浑身紧绷,连忙垂下视线。   面对赵长渊,两个丫鬟是惧怕的。王爷虽然在她们大姑娘面前呈现出温情的一面,但那仅限于大姑娘。她们连直视王爷的胆子都没有。   “她睡着了。”赵长渊声音淡淡,“不要吵醒她。”   “可是……”水兰有些着急。   王爷和大姑娘是有了婚约,可两人毕竟尚未成亲,大姑娘亲密地躺在王爷怀里,若是被旁人看去了,那不就要被人非议?王爷疼惜大姑娘,就该明白些。   水兰鼓足胆子想再开口,清月底下拉了拉她的袖子,微微摇头,递给她一个眼神。   清月看得更明白些。王爷心悦自家大姑娘,他想做什么,压根容不得旁人指点。两人姿势于礼不合,想来王爷不会让外人有看见的机会。   清月定了定神,低声说:“奴婢给大姑娘拿件披风。”   赵长渊应了声:“嗯。”   许府的马车停在茶楼马厩边上,清月拿了披风给许蕴灵盖上,随及拉着水兰出了雅室。   楚恒留在里面。   赵长渊维持着姿势已经有一会儿了。许蕴灵靠在他臂弯里睡得深,连丫鬟给她盖披风都没有感觉,一动不动的。   赵长渊低头看了眼她的睡颜,才压低声音问:“许康辉最近在做什么?”   楚恒垂头小声禀告:“最近兵部打造了一批新弓弩,射程远威力大,许大人动了点心思,正打算给三大营配置这批弓弩。只是兵部侍郎江文严似乎另有打算,迟迟不肯批复此事。许大人正愁着呢。”   “江文严是李显文的人,三大营却是皇帝的亲兵。”赵长渊耐人寻味道,“也不知是谁惹了谁忌惮。”   楚恒不敢接这话。   “对了。”赵长渊说,“我未来的岳丈和彭良山的女儿如何了?”   楚恒道:“彭夫人倒是有意将女儿嫁给徐大人,只是彭大人还在犹豫。”   “他犹豫也在情理之中。”赵长渊说着忽然轻笑了声,“我这位准岳丈挑夫人的眼光倒是还不错。彭家女儿挺适合许家。”   他看了眼许蕴灵,声音放低了些:“就不知道她会不会排斥。”   赵长渊静默片刻,过了会儿才说:“你先出去守着。”   “是。”楚恒应声退下。   雅室安静如初,赵长渊接着处理起了公务。笔动了几下,他忽然停下,搁下毛笔,目光静静地看着许蕴灵。   她已经睁开了眼睛。   “什么时候醒的。”赵长渊语气平静,倒没觉得意外。   许蕴灵慢吞吞地起身,披风自她肩上滑下,赵长渊另一手将披风拿开,放在一旁。   “刚才。”许蕴灵停顿了下,补充道,“就在您问彭家女儿的时候。”   她原先睡着了,不过后来热醒了,意识模模糊糊时,听到他提起了便宜爹和彭家女儿的亲事。   只是碍于他在和楚恒交谈,她犹豫了下,觉得自己在那个时刻想来似乎不大好,于是闭眼装睡。   赵长渊嗯了声,微微闭眼。他的手臂很麻,一点也动不了。只能等这股难受的僵麻劲一点点的褪去。   然而他这副平静到淡漠的表情看在许蕴灵眼里,却以为是他不满自己的偷听。他生气了,这是对她的冷淡。   许蕴灵咬了下唇,吞吞吐吐道:“你……是不是生气了?”   生气?她在说什么?赵长渊看她皱紧眉头好像犯了错误的样子,顿时明白过来,失笑道:“我没有生气。只是手麻了。”   他说这话时动了下手,那股难受劲儿让他微微蹙眉。   原来不是生气。许蕴灵暗自舒了口气。但看到他忍着难受似乎不能动的样子,她又开始过意不去。   他的手一直垫着她的脑袋,她睡了不短的时间,怎么可能会不难受呢。   许蕴灵抿了抿唇:“很麻?要不我帮您按按?”   就像她脚麻了一样,多走动几步会很快就好。虽然中间过程会难以忍受些,但并不是不能克服下。   她有心补偿,说完便抬手帮他摁了下,赵长渊猝不及防,只觉得一阵苏麻僵的感觉充满整条手臂,他眉头皱紧了些,赶忙阻止她准备摁第二下的手。   赵长渊苦笑:“别。我现在受不起。你不要动,我缓缓就好。”   她的手握在他掌心。许蕴灵乖乖趴在他边上。她想了想,歪头问他:“彭家姑娘,是个什么样的人?”   既然她已经知晓,似乎没有继续隐瞒的必要。赵长渊看她一眼。她面上平静,看不出反对或是赞同,也没有难过或是喜悦。   赵长渊说:“她是太常寺协律郎彭良山的女儿,闺名彭莹,今年二十五。”   “二十五?”许蕴灵忍不住出声,仰了仰头。疑惑地想着,这年纪放在大宣朝是个老姑娘了吧。她难道没有嫁出去过吗?   赵长渊将一张信纸从一堆公务的最下方拉出来,上面是楚恒调查到的内容,“彭莹原先嫁给了京都守备邓恒平的儿子,他儿子在守备军里当了个小官,后来一次醉酒同人打架被打死了,彭莹便成了寡妇,她膝下无子,在夫家待了两年。但两年后,邓恒平夫妻却先后患病去世。”   许蕴灵听得津津有味,然而邓家的结局让她意外:“死了?怎么就死了?”是不是去世的太容易了些。   “嗯。”赵长渊推了推信纸,许蕴灵伸了脖子,好奇地接着往下看。   赵长渊在旁解释:“外人传她克夫,八字太硬,邓恒平夫妻八字薄,常年和她住在一起,也被克死了。”   “……”许蕴灵嘴角扯了扯。这都什么和什么。   “她后来回娘家去了。”赵长渊很不习惯说这些事情,最后言简意赅地概括,“因为八字硬克夫的名声,没人敢上门提亲,便一直到待到二十五岁。”   看完彭莹从成婚嫁入邓家,到最后回到娘家独处的几年,许蕴灵也不知道说什么。她本身是不信怪力乱神的。但偏偏她身上才发生了重生穿越这等玄之又玄的事情……总之,她现在心情很微妙,很复杂。   “我爹竟然不介意她,克夫吗?”许蕴灵戳了戳信纸。这样的一个名声,他爹敢提亲?不怕被克死?   “也许吧。”赵长渊口吻淡淡,“不过彭良山不是很愿意女儿嫁给你爹。”   “哦?”许蕴灵不解,“为何?”   赵长渊喂了一小块糕点给她,许蕴灵咬了一小口,很是好奇。赵长渊略带笑意地说:“因为你父亲未来的女婿是我。”   许蕴灵眨了眨眼。   好吧,赵长渊在大宣朝是除了武将外人人都会忌惮害怕的一位人物。   “不过彭夫人倒是很心动。”赵长渊补充说,“彭莹在家已经待了三年。”   许蕴灵点点头。又看了一遍有关彭莹的内容。可惜上面只简单写了她的一些经历,却看不出她品行如何。   许蕴灵想了想问:“彭莹,她性子如何?”   赵长渊喝了口水,看她一眼,放下杯子。如果许康辉不是她的父亲,他铁定是不会插手去查这些的。只是事关她,他不得不万般在意,什么都查了些。   “她是彭良山的独女,性情温和,不算很聪明,但也有管家的本事。”赵长渊停顿了下,如实说,“她适合你父亲。”   许蕴灵点点头。既然他说了不错,那应该真不错。   她的反应过于平淡,惹得赵长渊看了一眼。他的手终于能自由活动了,抚上她的发,轻声地问:“不难过吗?”   毕竟是她的父亲要续弦,身为女儿,怎么可能会无动于衷。   难过吗?许蕴灵内心平静,她应该是不难过的。她想了想,觉得可能是不大习惯。这是一位她需要叫母亲的陌生女人。   只是她静默的样子落在赵长渊的眼里,莫名有种心疼。许康辉在这个节骨眼准备续弦,他知道为了什么。但结果是让她不开心,可以有别的解决方法。   他不想她难过。   赵长渊过了会儿说:“如果只是为了婚事,可以请到宗室的长辈……”   许蕴灵摇头,微微一笑:“我不是难过。他虽然是我父亲,但其中应该也有他个人的考量。对我来说,无非是往后多了一位叫母亲的人。并不会改变什么。”   所以无关难过与否,只是需要一个称呼上的适应过程。   许蕴灵表现得很无所谓,赵长渊凝视了片刻,看不出丝毫端倪。他沉默了会儿,轻手抚了抚她后背的发,目光变得柔和。   “无论如何,你还有我。”   作者有话要说:   国庆快乐! 第89章 【89】 ·   许蕴灵的婚事一天天接近。这天, 许康辉正直修沐,一家人坐在一起吃午饭。许安泽所在的军营有校考,韩副将要求所有将士不能外出, 因此他没有出现在许家桌上。   许康辉坐在正中间,他的左边是许老夫人, 右边是许蕴灵。而在许蕴灵的旁边是许蕴纯和许蕴凡。   苏茹珍是姨娘。姨娘是没有同桌资格的, 只能站在一旁先服侍,等老爷夫人、少爷和姑娘们吃得半饱了,才能上桌。   下人们将一盘盘菜肴端上桌,大家净了净手, 开始用餐。   许家并没有“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 许老夫人喝了两口汤, 一边喝一边随口般地问:“彭家,你怎么看?”   没头没尾的一句,出现在饭桌上时所有人都愣了下。不知道老夫人在同谁说话。   许蕴灵很快回过味来。老夫人说的彭家可不就是赵长渊才告知过她的彭良山的女儿, 彭莹?这是直接在桌上问便宜爹的意见了?   她不动声色地瞄了眼许康辉。他放下了筷子。   许蕴灵一边默默吃饭, 一边竖起了耳朵听八卦。不止她,其余三人虽然安静地吃着饭,但不约而同地认真听起了许康辉和老夫人的对话。   唯有苏氏面上一僵, 眼神直直看着许康辉。   许康辉没有察觉到。   许康辉沉吟了片刻, 才说:“彭家挺好的。只是彭大人似乎对我有些误解。母亲, 如果……”   他的意思是如果彭良山不愿意将女儿嫁给他,不必非得娶彭莹。但老太太听了他的话很欣喜。   老夫人来京都不过几月,本来担心会挑不好儿媳妇,毕竟她不了解京都各府人的性格, 人情关系也不甚熟悉。没想到一找,就让她找了个儿子也满意的。   “彭大人不同意不打紧。”老夫人连忙说, “可以让彭夫人说说。”   许康辉蹙眉,他的嘴巴动了动,最后也没说什么。   老夫人一时获得了认同感,顾不得小辈还在旁边,饶有兴致地讲起来:“彭莹年纪配你正好,虽说外面有些不好的传言,但我私下找人打听了,彭莹虽说八字硬了些,可与你是合的。那邓家夫妻是因为儿子去世抑郁而终,与外边传的煞星压根没关系。”   老夫人停顿了下,眼眸微垂。   其实不然,她完全不介意是不可能的,只是和许康辉的终身大事比起来,这等虚无缥缈的传闻也不是那么重要了。   也有可能是邓家人本身福薄呢。她许家福泽深厚,马上还能出个王妃,也许就能压制彭莹的煞气。   至于她自己,只要离她远一点,想来不会有问题。   很快想通了这点,老夫人心情又轻松起来:“如果你担心彭大人那边,大可不必,彭夫人很满意这桩亲事,她会劝动彭大人。彭夫人在家有说话的分量,这点不用担心。”   她打听的很清楚了,彭夫人娘家势力不小,彭大人仕途彭夫人助力不小,彭夫人说的话,彭大人还是会听的。   老夫人算盘打得很好,许康辉的后顾之忧全部帮他考虑了。许康辉想了想,觉得如果彭良山同意,其实也没什么问题。   彭良山只是太常寺的协律郎,在朝中算是个有名无实的职位。与彭家结亲,不会惹任何人猜忌。这的确是桩不错的婚事。   许康辉想了想,颔首说:“那就由母亲您做主……”   “姨娘!”许康辉的话尚未说完,柳叶突然惊叫。   众人循声连忙看过来。   只见苏氏面色发白地靠在柳叶身上,一手捂住小腹,神情痛苦,像在忍受什么痛苦。   柳叶焦急,苏氏却说不出一句话。   许蕴纯忙起身扶着苏氏坐下,“娘,您怎么了”   苏氏唇色又干又白,满脸虚弱,但还是努力挤出笑容:“我没事,不用担心。”   她宽慰完许蕴纯,随即歉意地对许康辉说:“老爷,是妾身不好,打扰您用膳了。”   “无碍。”许康辉说了句,看向许蕴灵,“去叫大夫了没有?”   许蕴灵颔首:“清月已经去叫大夫了。”   毕竟是她掌家,得有点眼力劲和行动力。   虽说在这个许康辉同意续弦的微妙节点上,不知道苏氏突然倒下是否有意为之,但她不好落人口舌 。   许康辉嗯了声。   众人围着苏氏,只有老夫人依旧坐在餐桌前,手里捻着佛串,微阖着双眼,面无表情。   哪有那么巧合的事,许康辉正在说着续弦,苏氏就恰好倒下,打断了他们的谈话。她大概猜得到苏氏的心思。无非是为了争宠和地位。   内宅争斗争宠她见过不少,但苏氏的段数可以说很低等了。她实在不耐烦这些内宅路数,苏氏为了私欲真是太不懂事。   大夫很快抱着药箱来了。   苏氏依旧虚弱地坐在椅子里,伸手让大夫把脉。   大夫屏息凝神把了会儿脉,紧皱的眉头慢慢松了下来。许蕴灵看着看着,觉得哪里有些不对。   苏氏的手若有若无一直捂着小腹的位置,她是怎么了?   “大夫,有什么问题吗?”许康辉出声问道。   老大夫向许康辉拱了拱手,面带笑容:“恭喜总督老爷,这位夫人身子并无大碍,而是有身孕了。”   “身孕?”许康辉呆了呆。他都没有注意到大夫对苏氏的称呼有什么不对。   就连苏氏也是满脸的不可置信,喃喃道:“我有孩子了?”   不止许康辉和苏氏,几乎所有人都怔愣住了。老夫人微阖地眼睛睁开,迫不及待地追问:“大夫,你说的可是真的?”   苏氏怀孕了,这个消息对于他们来说,既突然又惊喜。   “应该不会有错。这位夫人已经有一个月的身孕。”老大夫又向老夫人道喜,“恭喜老夫人。”   许老夫人略微严肃的面上露出了笑容,她迫切又含希冀地问大夫,都叫上了尊称,“老先生,你可把的出是男是女?”   “这个……”老大夫摇头,“恕老朽医术尚浅,看不出男女。”   把脉把不出男女。老夫人的笑容黯淡了些,暗自叹了口气。她是希望苏氏的这胎怀的是男孩。不过苏氏能怀上孩子,也是好的。   老大夫把完脉,又给苏氏开了些安胎的汤药。许蕴灵低声吩咐清月一句。等老大夫离开时,清月把一个沉甸甸的锦囊递给了大夫,而后送他离开。   大夫一走,老夫人吩咐许蕴纯将苏氏扶到她身边,笑容满面道:“蕴纯,快给你母亲舀碗汤,她站了这么久,难怪身子受不住。”   许蕴纯垂眸应了声,唇角微不可察地扯了扯。   老夫人的态度变化地过于明显,就是苏氏面上都有些许的不自在。   原先对她无比冷漠,万般瞧不上她的老夫人,现在听说她有了孩子,变得那么关心她。苏氏觉得很是嘲讽。   苏氏成了众星捧月般的存在。许康辉十分高兴,脸上难掩喜悦。他看苏氏喝了几口汤之后面色稍有改善,转头对许蕴灵说:“蕴灵,你姨娘有了身孕,往后吃穿用度你更仔细些,她有什么需求,你尽满足她。”   “你父亲说的不错。”老夫人也喜气洋洋的,“咱们许家多少年没有听到新生儿的声音了。蕴灵,你姨娘以前若有什么做错的事情,你就不要再计较了。她怀了你弟弟,总归功劳大于苦劳。孕妇脾性总是会大些,你要多体谅。”   老大夫说把脉把不出男女,可老夫人看来已经认定了苏氏怀的是男孩。她觉得可笑。尤其这番语重心长的话,许蕴灵听得很不舒服,但在众人面前,她不能将情绪泄露出来。   她得体地笑着:“祖母,您放心,我会吩咐丫鬟,好声照顾苏姨娘的。”   老夫人颔首,苏氏适时地接上她的话:“大姑娘,那就麻烦您了。”   两个人像是冰释前嫌了般,老夫人欣慰地笑了。她希望趁着苏氏怀孕,许蕴灵能够消除对苏氏的芥蒂。一家人,该是和和睦睦最好,这样才能家和万事兴。   许蕴灵无从知晓老夫人的想法。   她与苏氏互相对望了会儿,慢慢挪开目光。   苏氏怀孕,这可真是她没有预料到的事。据她所知,许康辉已经有段时间没有去过苏氏的枫眠苑……看来,对付男人,苏氏还是有几分手段的。   “既然你怀孕了。”老夫人又发话了,这次是对许康辉说的,“之前的惩罚就算了。毕竟怀了你的孩子,你待她好点。”   许康辉不疑有他,点头应了。他握了下苏氏的手,然后自然地放开。   苏氏却有些受宠若惊。   许蕴灵静静地看了会儿,垂眸看着指尖。苏氏有了孩子,她这一怀孕,所有的过错像是全部能抵消了。   “你仔细安胎,别的事不要多想。”许康辉和颜悦色,像是随口一说。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这是因为续弦的事叫她不要多想,在安抚她吗?苏氏心里五味杂陈。她万万没想到,只是怀孕,老夫人和老爷待她的态度转瞬间就能改变。   果然在他们眼里,子嗣的重要大过于天,任何事都能为它让步。   这一步,她没有走错。   苏氏的余光瞄到许蕴灵,看到她安静的模样,心里既是忐忑又是得意。她也许阻止不了许康辉续弦,但能拖延也是好的。待日后她生下儿子,新来的夫人有的是法子对付。   当年姚氏斗不过她,新夫人也一样。   哪怕许蕴灵和忠国公府的如意算盘打得乓啷作响,最后恐怕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第90章 【90】 ·   因为怀孕, 苏氏仿佛成了许家一块易碎的琉璃水晶。老夫人专门下了命令,所有下人必须小心伺候苏姨娘,不得有丝毫怠慢。不仅如此, 慈安堂更是隔三差五就差人送各种补汤和适合孕妇的吃食到枫眠苑。就是许久不来苏氏房里的许康辉,下朝后也会来她屋子里坐坐, 嘘寒问暖一番。   一时间, 苏氏母凭子贵,地位水涨船高。她好像重新回到了掌管许家时的光景,成为了所有人关注的焦点。   仗着有老夫人和许康辉撑腰,苏氏的腰杆挺得越来越直, 连带着脾气也见长, 再加上怀孕后情绪多变, 性情越发喜怒无常,动不动就打骂苑里的丫鬟。当然不止丫鬟遭了不少罪,就是许蕴灵也不停地被苏氏故意刁难。   这天, 许蕴灵在扶风苑里对管家呈上来的食材单子, 就见清月忙走了进来,面上难得带了些情绪。   “怎么了?”许蕴灵不解。清月性子稳重,做事向来很少带情绪, 今天这般可是少见。   “大姑娘, 枫眠苑那位又在喊肚子疼。“清月压着怒意, “您早晨特意吩咐厨房准备的补汤,苏姨娘喝了后说是肚子疼,现在苑里嚷嚷着您要害她。”   “苏姨娘又来这招!”水兰从里间走出来,闻言气愤道, “打从她有了身孕,动不动就喊肚子疼, 一肚子疼就要怀疑大姑娘在谋害她!她当肚子怀里的是什么宝贝金疙瘩呢,需要咱们大姑娘害她?苏姨娘就是故意报复!大姑娘,您可不能再忍让下去了!”   早前苏姨娘找茬,许蕴灵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闹开了定会惹得老夫人和许康辉不满,苏氏有身孕,到时舆论上吃亏的肯定是自己,于是便没有和苏氏计较。她派人送去的东西,苏氏嫌弃这嫌弃那,许蕴灵也没有说什么,只是很平静地叫下人按苏氏的要求重新办。   可能她的举动在苏氏眼里变成了好欺负,一步步得寸进尺,试探她的底线。苏氏把她当成眼中钉不是一天两天了,这回天时地利人和,看来是要千方百计针对她了。   “好了,不要多说了。”许蕴灵起身,淡淡道,“走吧,咱们去枫眠苑,看看这次苏姨娘唱的什么戏。”   许蕴灵和她的两个丫鬟去了枫眠苑,刚跨入院子,便听到里面一阵哭天喊地。   “姨娘你坚持住!大夫快来了!”   “大夫来了吗?!”   “姨娘不行了,快点去请老夫人和老爷!”   枫眠苑一阵忙乱,丫鬟进进出出,在叫喊过后,两个丫头额上带汗,匆忙从屋里跑了出来,脚下生风,看到许蕴灵时仅身形微微一顿,快速地问了声好又急忙跑了出去,生怕耽误了大事。   这等阵仗,看得清月和水兰面面相觑。   水兰捂着轻声问:“苏姨娘这是在生了吗?”   清月嘴角扯了扯。生?那肚子才一个月多,拿什么生。   两个丫鬟看向许蕴灵。   许蕴灵更是镇定自若,理了理衣袖,施施然往里走,淡定地接过水兰的话,说:“走,咱们进去瞧瞧姨娘生的怎么样了。”   走了两步,许蕴灵停下了脚步,转头吩咐说:“叫人去找何春堂的柳大夫过来。”   清月一怔。何春堂的柳大夫虽然也是看病好手,在京都也颇有声望,但许家毕竟官宦人家,看病的大夫一直是关系很好的回草堂的郑大夫。她心里虽有疑惑,不过仍照办了。   一进里屋,密密麻麻全是人。老夫人怕苑里丫鬟人数不足,照顾不好苏氏和她肚子里的宝贝金孙,特地让许蕴灵拨了十个丫鬟过来。也不管有没有用,反正人数得够了。   许蕴灵一来,众人中间分开一条路。她朝苏氏的位置走去。不知是谁喊了声“大姑娘来了”,原本躺在床上的苏姨娘听到,立马艰难地要坐起来。   许蕴灵走到苏氏的床边,看到她的贴身丫鬟柳叶不在,许蕴纯倒是来了,一只手握着苏氏,一脸的担忧和关切。苏氏脸色苍白,浑身虚弱,她有些惧怕地看着许蕴灵,恳求道:“大姑娘,妾身自知从前多有得罪您,惹了您的不快。您要罚要骂,妾身绝无二话。可是、可是如今我有了老爷的身孕,您不能这么狠心,连自己的亲弟弟也不放过啊。”   苏氏说到后面已然带了哭腔,像是认定许蕴灵不会放过她和肚子里的孩子似的。清月和水兰难掩生气。苏姨娘这是直接将大姑娘定罪了。   许蕴灵气笑了:“姨娘,您这话从何而来,我什么时候要毒害您和父亲的孩子了?”   “大姑娘,如果不是您,我怎么会肚子疼呢。”苏氏咬着牙,放在被子上的手紧紧地捂着小腹的位置,她像是承受不住痛苦,仰面倒了下去。   “姨娘!”许蕴纯焦急地大喊,她从头到尾都没看许蕴灵一眼,直直朝外喊,“大夫来了没有!”   大夫没有来,反倒是许康辉听闻动静直接来了。老夫人不在,她今日一大早去了寺庙,为了给苏氏怀的孩子求平安。说是求平安,其实是保佑苏氏肚里的是男孩。   许康辉大步而来,苏氏看到他,就像找到了主心骨,泪花闪烁,双眼充满期盼:“老爷,您终于来了。”   许康辉直接坐上床沿,握住苏氏伸过来的手。看到苏氏一副生了大病的样子,他抬眼环视一周,目光定在了许蕴灵的身上,皱眉沉声问:“蕴灵,怎么回事?”   然而许蕴灵尚未开口,许蕴纯抢先道:“早上母亲喝了一碗汤,后来就突然肚子疼。”   “汤?什么汤?”许康辉问。   许蕴纯垂头小声说:“是大姐姐送来的补汤。”   简单的两句话,直接将矛头对准了许蕴灵。乍一听,就像是许蕴灵在汤里加了东西,害得苏氏肚子疼。往深了说,她是要害苏氏流产。   谋害子嗣,这可不是小事了!许康辉的神情顿时变得严肃,质问道:“蕴灵,汤是你送的吗?”   苏氏的房间窗户紧闭,室内光线暗暗。许蕴灵站在人群中央,除了两个丫鬟在身边,周围空处了一小块,她像一座孤岛,受到了所有人的审视。   她的眸光深深,从容平静地与许康辉对望:“汤是我吩咐厨房替姨娘准备的。”   许康辉一怔,倒是想不到她回答的这么直接痛快。苏氏内心得逞一笑,面上接着哭诉:“大姑娘,果然是你,你好狠的心啊,竟连自己的弟弟也能下手。老爷,大姑娘这般狠心肠,您可要为我做主啊。”   许康辉回神,有些不可置信,他犹豫地看着许蕴灵。屋里静默了半晌,然而出乎苏氏的意料,许康辉再说话时竟没有决定彻查许蕴灵,反而道:“是不是弄错了,汤里……”   苏氏暗恨,想不到许康辉对许蕴灵十分信任。她暗地里朝门边使了个眼色。门口的一位丫鬟悄悄出去了。不多时,回草堂的郑大夫来了。   许康辉的话没说完就让大夫打断,许蕴灵扫了眼郑大夫,让出一步,温声说:“父亲,有什么事等大夫看完病再说吧。”   许康辉缓了缓,颔首:“好。”   许蕴灵对郑大夫说:“郑大夫,劳您给苏姨娘把把脉。”   许蕴灵从进门到现在表情一直和缓平静,丝毫不动怒。现在居然主动让郑大夫把脉。不知为何,苏氏原本笃定的心开始惴惴不安。可是计划已经实施。开弓没有回头箭,她哪怕有担忧,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下去。   郑大夫应了声,背着药箱过去给苏氏把脉。众人凝神屏息,许康辉皱起的眉头就没放下来过。许蕴灵倒是淡定无比,甚至还给许康辉和自己倒了杯茶,不慌不忙地等结果。   郑大夫把完脉,许康辉顾不得质问了,先问大夫苏氏的肚子:“孩子可好?”   郑大夫拱了拱手,没有立马回答,而是问道:“请问总督大人,苏姨娘先前可是吃了什么东西?”   许康辉说:“她喝了一碗汤。”   郑大夫顿了顿,问:“那碗汤可还留着?”   许康辉看向许蕴纯。一旁的许蕴纯点头示意丫鬟将一只白色瓷碗递过来,碗里的汤已经凉了,但还剩了大半。许蕴纯说:“姨娘觉得汤的味道不对,喝了一口后便没有多喝。后来姨娘说肚子疼,我便让丫鬟留了个心眼留下了。”   郑大夫默不作声地点点头,低头闻了闻味道,而后用指尖沾了些汤汁尝了尝,面色一变。他忙放下碗,躬身对许康辉说:“大人,汤里有易于滑胎的五行草。这位姨娘之所以肚子疼,便是因为喝了这个汤。所幸食用的量较少,因此没有对孩子造成更大的后果,仅是肚子疼。”   大夫的话一出,许康辉先是紧张,而后知道孩子相安无事,长长地吐了口气。他其实还是很在意这个孩子的。   “老夫随后开些安胎的药,每天按时服用变好。”郑大夫说。   许康辉点头:“大夫有劳了。”   郑大夫在一旁开方子,许康辉重新坐回床沿,他低头看着苏氏,过了会儿说:“你好好休息。这件事我会处理。”   苏氏眼睛一亮,按捺住心底的喜悦,委屈又乖巧地颔首:“多谢老爷。”   许蕴灵正看着郑大夫开方子,老大夫的手也不知怎么回事,把脉时稳稳当当,可一握笔写字,莫名有些发抖,宣纸上有几个字甚至还晕了墨。   “郑大夫,您很热么?“许蕴灵盯了片刻,抬眼瞧他,郑大夫手下又是一抖。他忙停下笔,摇头讪笑道,“老夫不热,老夫不热。”   话是这么说,可他额头上已经冒出了一层汗,显得额头十分水亮。许蕴灵笑了笑,帮忙倒了杯茶给他,善解人意道:“您喝口茶歇歇,坐会儿再走。”   郑大夫坐立不安,笑得有些勉强:“多谢许大姑娘。”   许蕴灵又看了眼郑大夫提笔的手,随后别开头,看着许康辉侧身在与苏氏低声说些什么。她眸光暗沉,摩挲着茶杯许久不说话。过了半晌,许康辉终于转过头来,严肃地看着许蕴灵。   许蕴灵与他对视,便听到许康辉厉声说:“蕴灵,跪下!”   许蕴灵依旧四平八稳地坐着,仪态文雅,庄重大方,隐隐有些上位者的气势。她垂眸轻轻的笑了笑,而后抬眼不疾不徐地问道:“父亲您这是认为,是我给苏姨娘下药了吗?”   许康辉眉头紧皱。许蕴灵给他的感觉很不舒服,明明他是父亲,是长辈,可面对现在的许蕴灵,他觉得自己被压了一头。但他已经许诺了苏氏会彻查此事,不好当下出尔反尔。   “你方才自己认了,是你准备的汤药。大夫又在碗里查出了五行草。不是你是谁?”许康辉心情复杂。他似乎再次看走了眼,这个大女儿也不是省油的灯,甚至比起蕴纯和蕴凡,她更胜出一筹。   苏氏怀的孩子根本不能和她争什么,她马上就是王妃了,要什么没有,却要出此下策害孩子。她害孩子,不过是因为孩子的母亲是苏氏。这孩子凡事睚眦必报,实在可怖了些。   “我知晓你与姨娘不和,但为了报复你姨娘害自己的亲弟弟,蕴灵,你叫我很失望,也很害怕啊。”许康辉痛心疾首。   许蕴灵慢慢敛了笑,她看了会儿许康辉,直将人看得心里发毛,这才开口说话,语气平平道:“爹爹,女儿刚才说的是——我吩咐厨房准备。但实际我可没有去过厨房,更没有碰过姨娘的汤碗。当然,我的丫鬟也没有动过。”   “你没有动手,可有一个词叫‘借刀杀人’,大姐姐,这个道理恐怕你比我们都懂吧。”许蕴纯冷哼一声,凉凉开口,“您讨厌我和我姨娘,如今听到姨娘怀孕了,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做出下药这种事也不难理解。”   “哦?你这么懂?”许蕴灵没有被激怒,她低头伸开手指看了看自己修剪的平滑圆整的指甲,慢慢说,“那你可知道,这碗汤其实是祖母吩咐我,叫我从今儿开始,每天给苏姨娘送去么?”   这话一出,众人一愣。   苏氏的汤,是老夫人安排的?   许蕴灵不紧不慢道:“今天是头一顿,所以补汤的食材是祖母身边的常嬷嬷拿去的厨房,她在厨房盯着熬的汤药。中间我未曾经手,不过是因为我掌着家,祖母才来告知了我一声,让我往后按她的来。要是姨娘非要陷害我害人,我倒也不介意等祖母回来,我们对峙一番。”   室内一片哑然,谁也想不到许蕴灵会搬出老夫人。这事儿如果是老夫人安排的,那苏氏的指控可就好笑了。   老夫人比谁都迫切苏氏能生个大胖小子出来,怎么可能会害人!   许康辉坚定的眼神动摇起来。   就在这时,门口又有些动静。   柳叶带着何春堂的柳大夫出现在了门口,她喘着气喊道:“姨娘,大夫来了!”   屋里格外安静,因此显得柳叶的声音特别突兀,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她。柳叶愣愣地站着,视线一点点移动,在看到了郑大夫后,她双眼微微睁大,下意识去看苏氏。苏氏紧张的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半个声。   许康辉的注意力转移,莫名道:“怎么叫来了两位大夫?”   柳叶喉咙滚动,看了看郑大夫,又看了看苏氏,既慌乱又不知所措。   她得了苏氏的吩咐原来是去接郑大夫的,可她守了半天没瞧见郑大夫。正巧回来的路上,有位丫鬟让她去门口等何春堂的柳大夫,她当是苏氏改变了安排,不疑有他,于是便等了会儿。   可是现在是什么情况?为什么郑大夫也在?   “许是丫鬟们过于着急姨娘和孩子,所以喊来了两位大夫。”许蕴灵打破了宁静,“既然请来了柳大夫,不如一并请柳大夫瞧一瞧。柳大夫与郑大夫均是京都圣手,有他们两位在,想来更能保险些,帮姨娘好好安胎。”   “这……”柳大夫不知屋里什么情况,反倒是坐在椅子上的郑大夫心神不宁,额上的汗沿着太阳穴滑了下来。许康辉这时也觉得奇怪了,不等他细问,苏氏率先出声阻止:“不用了,有郑大夫看也是一样的。柳叶,请柳大夫回去吧。”   “柳大夫好不容易来一趟。”许蕴灵拖长了音,抬眼睨她,“不是信不过郑大夫,而是为了姨娘您自个儿好,再请柳大夫看看吧,也好让我明白,汤里面是不是真的五行草。”   许蕴灵微微笑着,苏姨娘被她看得心里倏地一凉,后背陡然间像是冒上了一层寒气。她心慌意乱,许蕴灵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请柳大夫看看也好。”许康辉不自在的开口。他现在对许蕴灵的感觉十分复杂,一方面想惩戒害他儿子的人,虽然他认定了是许蕴灵。但一方面,他又忌讳最后会惹许蕴灵不快,让父女两产生隔阂,毕竟许蕴灵大婚在即,为了许府的前途,他不愿看到两人关系僵化。他左右权衡利弊,决定先缓和父女之间的气氛,如果柳大夫都认定汤里有药,他再作惩戒也不迟。   许康辉于是对苏氏说:“蕴灵既然说了,那便让柳大夫再给你看看。”   苏氏暗暗揪紧了被子,扯出一抹牵强的笑容:“老爷,妾身觉得郑大夫不会出错……”   “是吗?”许康辉低头看了她一眼,平平静静,却叫苏氏心一跳。她嘴边的话立马就说不出来了。   她要是继续推三阻四,很难不让人察觉到其中端倪。她稳了稳心神,慢慢、慢慢地伸出了手腕。   柳大夫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他明显感觉到房中异常的气氛。许康辉请他给苏氏把脉,柳大夫静静地把了片刻,随后起身,满是困惑。   许蕴灵示意桌上的汤碗给柳大夫看看:“柳大夫,郑大夫说这汤里有导致女子易滑胎的五行草,您不如再看看?”   清月将汤碗递给柳大夫,柳大夫做出了同郑大夫一样的动作,先是闻了闻,然后用指腹沾了些汤药浅尝了下,只是最后的反应他与郑大夫不同。   柳大夫很是困惑:“这汤里分明没有五行草,这位姨娘的身子也十分的好,胎像平稳,没有滑胎的迹象,怎么……”   “噗通!”柳大夫的声音被摔倒声盖住了。郑大夫满脸虚汗地倒在地上,见众人望向他,他尴尬地抹了把头上的汗,满脸慌张,语无伦次道:“椅子有些晃,我没有坐稳,见笑了,见笑了。”   许蕴灵没什么笑意的笑了笑,将郑大夫写的安胎方子给柳大夫:“柳大夫,您再给看看郑大夫开的方子,可有什么不妥?”   柳大夫满腹狐疑地接过,一看方子,诧异道:“这不是安胎药,不过寻常凝神静气的方子而已。”   许蕴灵似笑非笑地看着仍躺在地上的郑大夫:“郑大夫,不如这回请您来说说,我们姨娘到底得了什么病?嗯?”   她的语音上扬,分明是很寻常温和的语气,偏偏让人感觉到了风雨欲来的气息。   许蕴灵在付嬷嬷手下训练了一段时间的规矩,皇家的仪态和气质学了个十足像,加上她举手投足间都落落大方、从容不迫的样子,更是多了几分威压。   郑大夫见过的达官显贵不过是像许康辉这般的人家,皇家是他接触不到的人群。许蕴灵的气势放出来,他不消片刻就露出颓势。   郑大夫本就心虚,这会儿更是手脚发软。不用许蕴灵追问,他就将一切交代了:“姨娘、姨娘的身子没有问题,汤里也没有五行草,是、是她们叫我骗人的。大姑娘、总督大人,我我就是财迷心窍,你们大人有大量,绕了我吧!”   郑大夫额头连连磕地,发出沉闷的声响。   许康辉目瞪口呆,完全想不到事情会急转直下,来一个惊天大反转。   “你说是谁指使你的?”许康辉攥紧拳头,显然在压抑怒气。   郑大夫小心地瞟了眼苏氏的方向,颤巍巍地伸出手指:“是、是这位姨娘。”   郑大夫指的人正是苏姨娘。   室内针落可闻。许府的人也许会作假,但这位何春堂的柳大夫可是与许家毫无瓜葛,他甚至是第一次来许家给人看病。再加上郑大夫异常的反应,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苏氏根本没有滑胎,她买通了大夫,借机陷害许蕴灵。   许蕴灵揭穿真相,只是很无奈地冲许康辉笑了笑。笑容浅浅,平和淡然,仿佛雁过无痕一般。然而许康辉却是心头一阵懊悔与羞耻!   他再一次冤枉了自己的女儿。   许康辉难以面对许蕴灵,他恼羞成怒,心里的怒火不免迁怒到了苏氏身上。   许康辉僵硬地偏过头,苏氏刹那间心惊肉跳,心跳都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许康辉看她的眼神,已经愤怒到了极致。她摇头颤声替自己辩解:“老爷,我没有骗您,是郑大夫在骗您,他一定是和大姑娘联合起来欺骗您!他们是要害我啊!”   “够了!”许康辉突然爆发,一声低吼,拳头锤在桌面上。托盘中的茶杯茶壶摇晃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这一拳直接吓得苏氏闭上了嘴。   “这一切是不是你布下的局?”许康辉气得声音都变调了,粗声又嘶哑,“不是蕴灵害你,是你故意拿孩子来陷害蕴灵?是不是?!”   许康辉说到最后几乎是吼出来了,苏氏吓得浑身一抖,眼神四处漂移,“我、我……”   “好哇!”许康辉指着苏氏,怒极反笑,“我以为你怀了孩子,性情会有所改变,没想到事到如今,你仍死性不改,喜欢做些龌龊见不得人好的事。这回甚至利用孩子……“   许康辉说不下去了,闭了闭眼,发了狠:“既然你不配为人母,这个孩子生下来你也不必养他了。”   “老爷!”苏氏彻底慌了,不让她养孩子,还不如直接杀了她痛快!这是她肚子里掉下来的肉啊。   “就这么决定了。”许康辉直接拍板,不给苏氏半点机会,他一刻也不想呆在这间屋里了,起身就要往外走,全然不顾连滚带爬掉下床的苏氏。   刚要跨出门槛,许康辉转身,指着屋里所有的人,包括两位大夫,沉声警告:“今日之事半个字都不许吐露出去,就是老夫人也不准让她知道!谁要是让我发现了,军法处置!”   许康辉来的匆匆,去时满身怒火,苏氏跪在地上,愣愣地想着:她完了。   然而下一秒,她原本不痛的肚子突然痛了起来。   苏姨娘惊恐地捂着小腹,垂死挣扎般伸手求救:“救、救……救孩子……”   许蕴灵居高临下地看着离她不远的苏氏,面上毫无波澜,她淡声地吩咐:“两位大夫,给她瞧瞧吧……”   说完这话,她放下手中茶杯,起身缓步离开了枫眠苑。 第91章 【91】 ·   许康辉惩罚了苏氏, 但他短时间内无颜面对自己的女儿许蕴灵,于是出了枫眠苑后径直去了军营。   许蕴灵随后也跟着离开了苏氏的院子。夏日的温度迎面扑来,她走在抄手游廊里, 只觉得心情犹如这个天气一般燥热烦闷。苏氏的陷害败露,可她一点也不觉得自己的心情有变好。   一根翠绿的枝丫从墙上窗格中穿进来, 枝叶挂在空中晃晃荡荡, 许蕴灵伸手揪下一片枯黄的叶子,静默了一瞬,而后带着两个丫鬟一同出了府。她去了宁王府。   赵长渊在皇宫中尚未归来,许蕴灵有些泄气地站在门口, 不吭一声。门房面面相觑, 他们已经派人去找管家了, 但管家也不知道遇上了什么情况,到现在都没有出来迎接未来王妃。下人们不知所措,一时没人开口, 生怕自己说错了话会惹事端。   许蕴灵叹了声气。她来宁王府也是心血来潮, 可能是受夏天天气的影响,加上苏氏今日来的这一出,直接让她的情绪变得消沉。赵长渊不在, 她一时间也不愿意回家。家里此刻铁定是鸡飞狗跳。尤其等到老夫人回来, 肯定会察觉到苏氏身子抱恙, 以老夫人的关心程度,必定会找许蕴灵一番问话。偏偏许康辉发话不许将苏氏装病陷害的事情透露给老夫人,这就需要她来善后圆谎了。   她是受害人,最终却要她出面装大度, 告诉老夫人什么也没发生,苏氏单纯是肚子疼。不过这些话要是和老夫人说了, 许蕴灵大概能猜到老夫人的反应,认为她没有听从叮嘱好好照顾苏氏。最坏的结果,老夫人可能还要猜忌她,是不是容不下苏氏。   许蕴灵越想越恼火,暂时她是不高兴回家的。她决定去外边散散心,等没那么生气了再回家。京都朱雀大街人来人往,茶馆适合娱乐不适合去火,她想了想,最后去了赵长渊带她来过一次的玄安道观。   玄安道观依然清幽安静,连夏日中连绵不绝的蝉鸣也听不到。许蕴灵一来,就感觉胸口的郁气散了些。她用力深吸了口气,迈入道观。   玄安道观似乎是不对外开放的,看不到一个香客。院子里仅有两名小童拿着笤帚在扫地。其中的一位小道士已经认识了她,走过来向她施行一礼。许蕴灵赶紧回礼。   “施主,这是白塔的钥匙。白塔酉时三刻落锁。”   小道士的话和上回一模一样。许蕴灵是有些意外的,她还没有说出来的意图,想不到这位小道长已经预料到她要去哪里了。她忙道了声谢。   小道士走开了。许蕴灵和两个丫鬟去了白塔。清月和水兰守在塔下,许蕴灵独自一人上了白塔。   不同于楼下的闷热,白塔高处风声猎猎,吹去了空气中黏腻的热气。她趴在栏杆处吹着风,眺望远处飞鸟青山,充满怒气的胸腔似乎变得舒畅起来。   她吹了阵风,很快便听到楼梯口似乎有人在上楼,木质楼板因为重压而咚咚作响。许蕴灵侧耳倾听了片刻,偏头安静地等待着。不多时,她的余光中出现了一个侧影。   赵长渊与她并肩而立,顺着她的方向,同她一起看向远方。   “既然来了宁王府,为何不进去等我?”赵长渊在风声中说。   他一回到宁王府,手里的马鞭都没来得及交由下人,便听到了她过来了的消息。他那时很欣喜,下意识以为她在府里等他,正要迫不及待进去,却听到下一句“大姑娘知道您不在,在门口等了会儿就离开了”。他迈开的步子当即就停住了。他一瞬间是有些微失落的。可一想到她在门口等过他,他又释怀了。只是马不停蹄地赶过来,看到她后,他莫名的仍有些失意。   短短的一段路,他的心路用跌宕起伏来形容也不为过。这是他从来没有体验过的,大起大落犹如人生起伏。他何曾想过有朝一日会困在儿女情长上。可他又甘之如饴。赵长渊笑了笑。面对她,可能仍会有些感情中的小情绪,所以才会忍不住问吧。   “进不进去等有什么区别?反正最后你都会找到我。”许蕴灵伸出手,触摸到指缝间穿梭而过的风。她的唇角微微翘起,眼中有笑意蔓延,“你看,你不是找到我了吗。”   她的话明明听起来很无理,有着几分理所当然的娇纵。赵长渊听了一愣,而后微微一哂,很神奇的所有失意顷刻间荡然无存。如果是以前,她是万般说不出这样的话来,哪怕说了,也只会是带着尊敬、羞赧和客套。而现在,因为是亲近的人才会更加放开,充满信任。   “我这样说,算不算是恃宠而骄了。”许蕴灵狡黠地笑了笑,有几分调侃在里面。   赵长渊失笑,居然这么直白地说出来。她笑起来左脸颊的酒窝露了出来,赵长渊鬼使神差的捏了下她的脸颊,在许蕴灵怔愣间若无其事地松手。他目视前方,笑说:“嗯,是恃宠而骄。不过没关系,你往后可以更娇纵一点。我惯你。”   他是要护她一辈子的人。前面十几年无人好好待她,她下半辈子的几十年,就由他来宠惯好了。   论脸皮厚许蕴灵是比不过赵长渊的,她也只敢简单地撩这么一下。听见他这么说,她别开头,压着笑说:“不要,太娇纵了那成什么样子了。不过,我发现王爷您很有——”   许蕴灵欲言又止,忍不住转过头来用揶揄的目光明目张胆地打量他。那意思,就差说赵长渊很有做昏君的潜质了。   赵长渊阅人无数,哪会看不明白她未尽之意,但他故作不解,追问道:“发现我很有什么?嗯?”   许蕴灵当然不能说您有当昏君的潜质了。而且这句话怎么说都感觉怪怪的,甚至还大逆不道。许蕴灵脑瓜子转得快,一本正经地胡扯:“您很有智慧,文韬武略,器宇轩昂、风流倜傥、玉树临风、才貌双全、貌若潘安……”   赵长渊:“……”   “好了,停下来吧。”赵长渊啼笑皆非,硬是让她说的产生了怀疑。面前形容的算正常,到后面貌若潘安什么都说出来了,不像话。他虽然长得不错,但二十年来没人敢拿容貌来夸赞。再说,男人怎么能以容貌为重。这小姑娘可真是,什么都敢说了。   “哦。”许蕴灵适时又乖巧地闭上了嘴。再说下去,她自己都觉得很尴尬了。硬吹什么的,还怪不好意思的。   两个人又闲聊了会儿,许蕴灵手指在栏杆上一点一点,她状似无意地随口提起:“彭家决定将女儿嫁给我父亲了吗?”   她说这话时没有看赵长渊。他微微侧头看了她一眼,然后转开了视线,说:“彭良山答应了,但是你父亲在媒人准备去彭家说亲时反悔了。”   “什么时候的事?”   “昨日。”   “三日前苏姨娘在午膳时晕倒,大夫把出她有了喜脉。才隔了两天,她就让我父亲改变了主意。”许蕴灵轻笑了声,想到今日许康辉怒气冲冲离开的样子,话锋一转,意味不明道,“也不知道今天过后,我父亲会不会再次改了主意。”   “恐怕不行。”赵长渊仿佛一切都在预料之中,“彭良山是重诺之人,很讨厌他人反复无常。你父亲有意提亲却当庭反悔,现在反悔过后又想娶彭莹,就算有彭夫人说情,这次彭良山绝不会松口。”   许蕴灵颔首,看来彭家的亲事八成黄了。她安静地沉思着,今日之前,她其实无所谓许康辉会不会娶妻,但苏氏的挑衅和再一次的针对,以及许康辉轻易就动摇的信任,让她明白,有些人不能放任不管,帝王制衡之术,在哪里都需要。苏氏不想许康辉娶妻,她就不如她意。   她正沉默地思索,突然感觉头顶有温暖的掌心贴上来。她看过去,是赵长渊。他的神情平静到有些异样,眼中隐隐流露些她看不懂的情绪。   “记不记得我说过:无论如何,你还有我。”赵长渊笑叹了声,过了会儿才低声说,“我知道你一惯独立,遇到麻烦更多时候都选择自己来解决。你很坚强,心性坚韧,但有些时候,我其实希望你不用那么独立。有时我也会苦恼,会无力,喜欢的女孩这般懂事,还需要我做什么呢?我虽为王爷,但也是个普通男子,会希望喜爱的女子能依赖我些,给我一个能替她遮风挡雨的机会。”   许蕴灵怔愣,似是意外他会有这般诉诸衷肠的言论。他那么高高在上的一个人,居然在她面前放低了姿态。她眨了眨眼睛,心中感慨万千,甜蜜、酸楚、难过种种情绪交织而过。她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将云端上的人拉入滚滚红尘。   “您其实不必……”许蕴灵斟酌着措辞,只是话一出口,她抿了抿唇,停了下来。她前世不曾喜欢过人,一个人单身过惯了日子,习惯任何事自己思考自己动手处理。生活空间固定了她的思维模式,她从没有考虑过,当一个熟悉又陌生的人闯入自己的私人领地,该如何与之相处。以致于在这里,在和赵长渊一起后,仍用原来的方式生活着。   赵长渊的手慢慢收回,在垂落下去时,许蕴灵一把握住了。她没有看他,而是眺望着远处,用力呼吸了一口气,过了会儿,才慢慢说:“您可能不知道,在来找您前,我存了一肚子的气。生气苏姨娘为何非要不死不休的针对我。我想不通,也不愿待在家中等祖母回来兴师问罪。出家门后我不知去哪里,丫鬟问我,我第一个反应竟是您的王府。不过当时您不在。”   她停顿了下,然后继续说:“后来,来到玄安观散心后,我仍是对苏姨娘和我父亲难以释怀。我气闷了许久,一直到您来了。您可能不知道,看见您的一瞬间,他们给与的难受我全然想不起来了。剩在心里的,全是喜悦。”   看见他时,就好像阳光驱散了密布的阴云,照入了她的心底。那些郁结于胸的气愤、怒火在看到他的那一刻尽数消失。   她想到曾经看到一句话:喜欢一个人,拥有一个人,就像是拥有了全世界。以前她对此嗤之以鼻,但是现在,她真切的感受到了这句话的含义。   哪怕他不做什么,就只是出现在她面前,她像是拥有了全世界的喜悦。   她转过头来望着他,四目相对,一切尽在不言中。   赵长渊低头轻笑,抬手捂住她的双眼。他的声音愉悦:“小姑娘,不要用这样的眼神看我。我怕我会忍不住想亲你。”   许蕴灵眨了眨眼,然后拿下他的手,歪了歪头,直白又认真地注视他:“那为什么不亲?”   赵长渊怔住,随后失笑:“你可真是……”   然而话未落,他眼前一晃,唇上落下蜻蜓点水般的一吻。   赵长渊眸色渐深,许蕴灵红着脸慢慢后退,见他望过来,轻咳了声,学着他的语气,戏谑道:“那什么,秀色可餐,情难自禁。”   赵长渊仍是不说话,眼神牢牢地盯住她。许蕴灵有些招架不住,正要挪开对视,她的后脑已经按上来一只手。将她往他怀里按去。   她仰起头,感受着他的气息。   而他的亲吻,比上次更为剧烈。   作者有话要说:   喜欢一个人,拥有一个人,就像是拥有了全世界。——这句话不知道是哪里的出处,我自己改编了下。 第92章 【92】 ·   许蕴灵回到许家后, 果不其然老夫人来找她询问关于苏氏一事。虽然许康辉严厉敲打过所有知情人,不许将苏氏假装生病陷害许蕴灵的事捅给老夫人,但架不住苏姨娘事后真的肚子疼了。众人瞒着老夫人内情, 可苏氏生病一事实在瞒不住。   老夫人得知苏氏不好了,第一反应便是找大夫问问她的宝贝金孙好不好, 得到大夫肯定的回答, 老夫人着实松了好大一口气。然后她第二个反应,便是要找许蕴灵审问她怎么安排下人照顾的苏姨娘。   老夫人因为苏姨娘肚子里的那块肉,现来一直很偏袒她。她自然而然认为造成苏氏身体不舒服的原因在许蕴灵身上。   可面对神情格外平静的许蕴灵,老夫人问不出个所以然, 她心下越发不快, 疑虑一点点加重, 加上许蕴灵与苏氏素来有旧怨,愈发笃定许蕴灵是为了逃避责骂,不肯承认错误。   许老夫人定定地望着眼前出落的更加精致漂亮的孙女, 暗自嘲讽自己也有识人不清的时候。亏她以为许蕴灵是个识大体的好孙女。可惜终究是败给了仇恨和权力。许蕴灵现在就能下狠手整治苏氏, 又不将自己放在眼里,等日后成为了王妃,怕是更加目中无人, 家中再无人能治住她了。   许老夫人的心渐渐凉下来, 她对许蕴灵产生的那些好感立马消失了。她垂下眼眸, 面无表情地捻着佛珠,声音格外冷淡:“蕴灵你长大了,有了自己的主意,祖母是管不了你。今日你铁了心不承认, 我是没有办法逼迫你的。等日后你成了王妃,我老太婆就只剩下跪下磕头的份。罢了, 你走吧。日后请安也不必来了。”   许老夫人摆摆手,下了逐客令,连眼神都不再分给许蕴灵一毫。她的厌恶不加掩饰。许蕴灵不喜许老夫人的偏袒和是非不分,但老夫人吃软不吃硬,硬来是不行的。她假装委屈,长叹了声,语气十分无奈:“祖母,苏姨娘一事非我所为。无论您怎么问,我都是这个回答。不是我做的事情,我不知道要承认什么。如果您非要认定我害了姨娘,孙女我无话可说。但身正不怕影子斜,我相信会有真相大白的一天。”   许老夫人闭目不言,捻佛珠的动作微不可察地停顿了下。许蕴灵不动声色地垂下眼帘,一副无比委屈又善解人意的懂事:“祖母您在气头上,说这些话我理解。您不想见我,我也明白。您先消消气,别为此气坏了身子。”   许蕴灵说完怅然地看了眼老夫人,然后转身离开了慈安堂。她一走,许老夫人这才慢慢睁开眼睛。   常嬷嬷看了全程,许蕴灵最后离开时的神情她也瞧得清楚。常言道旁观者清,常嬷嬷对子嗣的执念没有老夫人那般深,她想了想,犹豫着说:“老夫人,老奴瞧着大姑娘的样子,不像是说谎的。她马上嫁给王爷,现在害苏姨娘,对她没有好处。”   许老夫人沉吟片刻,轻叹了声,伸手要站起来。常嬷嬷很有眼力见儿地搀扶她。许老夫人边慢慢走边说:“你说的不无道理。只是啊,这位孙女现在让我害怕啊。我老了,或许分不清她们的真真假假。但苏氏怀的真真切切是我许家子嗣。无论蕴灵有没有那个心思,我都必须防住了。苏氏的孩子一定要平安出生。”   许蕴灵退出慈安堂,回到自己的闺房。周围是她的亲信,她挂在脸上的委屈慢慢褪去。清月跟着许蕴灵见了许老夫人,自然听到了老夫人的言论,她很是不忿:“大姑娘,老夫人她未免过于偏心了点。您……您不如去和老爷说说,请老爷去和老夫人解释解释?”   “父亲不会去解释的。”许蕴灵解下外衣,换了件衣服,坐在书桌上练字,她一心二用,边边说,“父亲最为在乎颜面,怎么可能将这种丢脸的事拿到老夫人跟前去说。再者,苏姨娘虽然讨了父亲不喜,可她肚子里的孩子,父亲仍是在乎的。为了孩子,父亲不会继续深究姨娘。这件事只能到此为止了。”   清月皱起了眉,觉得自家大姑娘实在委屈。她看了眼许蕴灵,见她已经若无其事地干起了别的事情,更是为她叫屈。   许蕴灵倒是无所谓。她在许老夫人面前已经表明了态度,该演到位的情绪也演到了,老夫人硬要拿她错处,反倒容易让人诟病。至于最终如何评判,那就是老夫人的事了。左右不过以后更加防备自己而已。至于别的,老夫人不会像苏氏那般,各种手段层不出穷。她快嫁去王府了,这个节骨眼不必同许家人闹得过于难堪。   不过让许蕴灵意外的是,许康辉竟然在事后专程找她道歉了。这可稀奇了。   许康辉道歉的事很少做,尤其给小辈赔不是。他的语言神态生涩非常,几乎是磕磕绊绊地给许蕴灵道完了歉。不过到了最后,许康辉欲言又止,十分难为情地说:“蕴灵,你姨娘的事,她毕竟怀了孩子,你……”   许康辉恐怕也是知道劝人以德报怨过于厚颜无耻了些,他殷切地看着许蕴灵,寄希望于女儿能明白他的苦心,像以前一样懂事的接过他的话茬。可惜许蕴灵看穿了许康辉的“良苦用心”,故作懵懂无知,逼着许康辉亲口说出来:“父亲,您想说什么?”   话说到这份,以许康辉的这把年纪,也不好装傻充愣,他忍着羞耻艰难道:“蕴灵,你能不能看在父亲的面子上,不要过于责怪苏姨娘。再说,你快要成亲了,这会儿闹出事对你影响实在不好。”   许蕴灵不动声色地挑了下眉。她垂下眼眸,低眉顺眼着不说话。这副样子在许康辉眼里,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却不能自证清白。许康辉小溪般的愧疚瞬间如滔滔江水滚滚而来,他动了动嘴,正想说些什么,许蕴灵低头开了口:“父亲,我明白您的意思。我不会深究姨娘的不是,会原谅她的。只是——”   许蕴灵刻意停顿了下,显得忧心忡忡。   许康辉看许蕴灵松动了,内心的负担骤然减轻,很容易听进去她的话,于是贴心问道:“只是什么?”   许蕴灵抬起头,鼓起勇气说:“父亲,您也看到了姨娘的作为,她的品性确实不端。二妹妹已经叫姨娘教坏了,日后弟弟出生,您打算放在谁的身边养?按理来说,您的私事女儿不该指手画脚,但为了您和弟弟好,女儿仍是要说一句,咱们家不能一日无主母。您需要娶一名妻子了。”   彭家的亲事叫苏姨娘从中作梗搅黄了,许康辉目前不知是个什么态度,她得主动出击推动一把,叫许康辉重新将续弦考虑进日程里。苏姨娘不是要靠孩子绑定许康辉么,那她就叫她失掉这个筹码。有什么比亲生母亲看着自己的孩子养在别的女人膝下与人亲近、叫别的女人母亲更痛苦的事呢。   “这……”许康辉顿住了。他不久前提过孩子生下来不叫苏氏养。不让她养,势必得有个人来养。许蕴灵说得其实很有道理。许康辉深以为然,续弦看来是很有必要了。只是他才拒绝了彭家,现在去哪里找门好亲事呢。   许康辉后悔的同时也有些尴尬,但在女儿面前,他仍保持从容:“你说得对,家里是需要有个人。这件事我会考虑的,眼下最重要的还是你与王爷的亲事,至于爹……等你成亲后我会与你祖母再议的。”   许康辉能认真考虑,许蕴灵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她告退走出了书房,徒留许康辉一人深思。   *   日子一天天过去,许蕴灵的亲事按部就班地准备着,很快,成亲的日子近在眼前。   成亲前夕,久未露面的秦臻臻特意上门,要送许蕴灵出嫁。   许家热热闹闹的忙碌着,前院的喧嚣声依稀可闻。许蕴灵先头忙的脚不着地,临到了婚前,便开始空闲下来。这些天日头晒了些,许家专门备了许多瓜果解暑。留出成亲时客人用的,其余的便分到了每个院子。   扶风苑中的葡萄架下,秦臻臻坐在塌上啃西瓜,她穿着一身粉色纱裙,晃着脚丫,吃一口,瞅一眼躺在身边正闭眼纳凉的许蕴灵。   看了会儿,秦臻臻终于忍不住了,好奇地问:“蕴灵姐姐,你明日就要成亲了,看起来一点也不紧张呀。”   如果换做是她,恐怕紧张的连躺下的心思都没有。   “谁说我不紧张了。”许蕴灵闭着眼睛,一颗心扑通扑通跳得厉害。只是她素来能在大场面上装样子,哪怕紧张的手指都要痉挛了,也能叫人看不出分毫。她这回的确说了实话,“第一次成婚,怎么可能不紧张。”   秦臻臻瞅了眼纹丝不动躺着的许蕴灵,探过头去认真观察她的神情,半晌摇头,直起身说:“不信。姐姐,你定是唬我的。我见过的姑娘,无论哪家闺秀到了成亲的日子,都紧张的坐立难安。哪像姐姐你,镇定的都不像第一次成亲。”   秦臻臻啃着瓜嘟囔。许蕴灵睁开眼睛,葡萄架上的绿荫挡住了强烈的光线,她眨了眨眼,起身拿起瓷碗中冰镇的西瓜,吃了口,又觉得没胃口放下了。她擦拭着手指笑说:“我说的是真话,只是没有表现出来罢了。到是臻臻你,怎么听着像是参加过很多回婚礼?”   “都是她们请我的。”秦臻臻解了馋,拿帕子擦擦嘴,直白道,“在京都就是这样,我与她们没有很深的交情,不过碍于家里的关系,少不得要送来一张帖子。我与她们没话题聊,只能枯坐着被迫听她们讲些夫家如何公婆如何的,忒没意思。还是姐姐你这儿好,清静,还有瓜果吃。”   许蕴灵哭笑不得,将放瓜的瓷碗推过去些,玩笑说:“诺,瓜还有呢,多吃些。”   “不了不了。”秦臻臻捂着肚子皱起脸,“撑了。”   许蕴灵让她逗笑了。秦臻臻活泼好动,一刻也闲不下来,她跳下塌走了几步消食,随后像是想起什么,小跑着凑到许蕴灵跟前,眨巴着眼问:“姐姐,明儿你出嫁,是姚表哥背你上花轿吗?”   “你怎么也叫起表哥了。”许蕴灵拿着本话本看,其实她也没看进去多少。闻言挪开视线,揶揄地斜睨她。   “哎呀不说我不说我。”秦臻臻被打趣地红了脸,忙摆手。顿了须臾,她声音都低了些,咬唇直言,“他躲了我好几天,所以……”   “表哥不背我,祖母安排了许安泽。”许蕴灵的视线落在话本上,思绪飘到了昨日。   昨日姚清微带她上山祭拜姚氏。她马上出嫁,总归是要来看看生母的。许蕴灵与姚氏没有感情,但目光落在清扫干净的碑墓上时,不免生出了几分惆怅。姚氏早亡,就连她亲生女儿的灵魂也离开了。不知这对真正的母女,在下面会不会遇上。   祭拜结束,姚清微送她下山。下山的路上,姚清微主动提出上花轿这天由他来背。许蕴灵知晓他的好意,只是许老夫人已经安排了许安泽,她只能拒绝表哥。   “哦,这样啊。”秦臻臻有些低落,好动的劲儿都停了些。   许蕴灵好笑地看她:“不要难过了,表哥会来的。明日他定是躲不开,你可要好好看牢了。”   秦臻臻眼睛一亮,又高兴了,重重地点头,嘴角翘起:“那当然,他别想躲我。”   许蕴灵失笑,继续看她的话本,只是没看两行,她心思又飘远了:“臻臻,皇室宗亲成亲后,是不是需要去一趟宫里请安?”   小说里宁王府与别的王府不同,老王爷和老王妃鹣鲽情深,膝下只有赵长渊一个儿子。老宁王去后,赵长渊承袭了王位,和王妃一起住在宁王府。只是没过多久,老王妃因病去世,宁王一脉就只剩下赵长渊。但皇宫里人对他的态度……   秦臻臻认真想了片刻,蹙着眉点头道:“虽然成亲当日皇上就可能会来。但第二日仍是要进宫觐见太后……周太后,其实不是很好相与。姐姐,你可要当心啊。”   皇家深如海,定要谨慎行事。许蕴灵点头,嗯了声。心说不止周太后不好相处,恐怕皇帝也不好相处。她轻叹了声,暗道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了。不过这么一想,她不由更紧张了。   第二天天微微亮,许蕴灵就让人叫起了床。她几乎是一宿没睡,越到成亲当天,真实感越发逼近,紧张的她完全没有睡意。   丫鬟嬷嬷全扎堆在扶风苑里,先前早就有了安排,此时一个个井然有序地按着分配好的任务做事。许蕴灵洗漱完毕,坐在梳妆铜镜前。全福人老早等着了,笑着对许蕴灵说了句恭喜的吉祥话,然后拿起棉线开始开脸。   开脸是用棉线去除脸上的绒毛。许蕴灵皮肤白皙光滑,脸上绒毛生的较少,饶是这样,也疼得难受。她费了好大劲才没有皱起一张脸。   全福人开好脸,接着给许蕴灵梳头。她顺着许蕴灵柔顺黑亮的长发边梳边说:“一梳梳到尾,二梳白发齐眉,三梳子孙满堂……”   许蕴灵望着镜中人影,听着全福夫人的念词,不禁联想到日后与赵长渊的亲密相处,不由自主红了脸颊。她本就生的灵动娇艳,面上红霞一起,更是添了几分惑人的艳丽。待到描眉上妆,更是将她容貌上的优势发挥了出来。“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①,用此形容也不为过。屋内众人望着她,纷纷露出了惊艳的神色。   “姐姐,你可真是太好看了!”秦臻臻心直口快,直将众人的心声说了出来。喜娘从许蕴灵的美貌震撼中回过神,笑着接话,“秦姑娘说的可不是么。大姑娘您当真像是仙女下凡来了,这等容貌气度,与王爷简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许蕴灵笑笑不说话,然而她不知道的是,这一笑,又将人笑得晃了眼。正巧丫鬟正在给她戴新娘的凤冠。王妃品级高,冠上的珠宝用的均是上品,珠宝流光溢彩,映衬着她明媚又清浅的笑容,更是光彩照人。   秦臻臻倒吸一口凉气,捂着胸口直叫唤:“姐姐,你可别对我笑了。这一笑,快把我魂都笑没了。等下王爷来了,你给他多笑笑。”   她夸张的样子,惹得众人都笑了起来。只是秦臻臻谈及赵长渊,她们又不好笑得太过放肆。   许蕴灵头顶厚重的喜冠,不好转过来,只在铜镜中看着秦臻臻,嗔笑道:“臻臻,你少作怪。”   “我是实话实话嘛。”秦臻臻嘟着嘴反驳,打趣的意味昭然若揭。   正说着话,王夫人掀帘进来了,她身后跟着付嬷嬷。两人进来是来看新娘准备的如何了。刚到内室,只来得及听到秦臻臻的尾音,王夫人不由笑问:“臻臻在说什么呢?什么实话实说?”   “我在夸许姐姐漂亮呢。”秦臻臻起身,忙到王夫人身边,笑说,“夫人,你看姐姐多漂亮啊。她还不让我夸。”   秦臻臻假装告状,一派玩笑表演的模样惹得屋里的人笑了起来。王夫人和付嬷嬷顺着她的话,齐齐看向了梳妆台前的许蕴灵。乍一看到她上妆后的样子,两人愣了愣,双眼均是一亮。   王夫人笑着拍了拍秦臻臻的手背,赞同道:“这回臻臻说的不错。”   “是啊。”付嬷嬷附和说,她上前了两步,细细端详了片刻,直接把许蕴灵看羞涩了,这才缓慢地颔首,满意道:“大姑娘您今日的样子,堪比天人之姿。咱们王爷有福气了。”   之前喜娘夸许蕴灵像仙女,许蕴灵听着内心不起波澜。喜娘能干在一张嘴上,无论说出什么夸张的话都不奇怪。可是换了宁王府的付嬷嬷,她倒真感到不好意思了。   这时,外面锣鼓声高昂响起,喜娘跑到外边看了眼,而后匆匆进屋宣布:“吉时快到了,新娘子快些准备,要出阁了!”   嫁衣扣上最后一颗扣子,王夫人手里拿着盖头,看着相认不久的外甥女,不由自主红了眼眶,“我们灵灵要嫁人了。舅母真是舍不得啊。”   许蕴灵闻言动容。她喉头滚动,干涩地出声:“舅母。”   来到这里,真心待她的长辈只有忠国公府的人。王夫人更是将她当做了亲生女儿一般。这具身体里的她虽是异世灵魂,也被深深打动了。内心深处,她早将忠国公府认作了最亲的亲人。   “嗐,瞧我,大喜日子说这些做什么。”王夫人深吸了口气,重新笑了开来。一看许蕴灵也要哭的样子,忙说,“你可是新娘子,不能哭,不然脸可就花了。”   许蕴灵强忍鼻酸,点了点头。她退后一步,微微弯膝,作势要给王夫人行礼:“舅母,蕴灵给您磕头了。”   “你这孩子,磕头做什么!”王夫人急忙一把拉住她,忍不住再次红了眼睛。她明白许蕴灵的意思,孩子有这份感恩的心,她已经很感动了,“好了,时辰不等人,王爷已经来了外边,不要再耽搁了。”   许蕴灵用力眨了眨眼,将泪水眨了回去,点了点头。   清月和水兰扶着许蕴灵出了扶风苑。拜别许康辉和许老夫人后,王夫人将红盖头盖在了她的头上。许安泽安分地等在花厅。摄政王大喜之日,许安泽哪怕心里不情愿背许蕴灵,面上也不敢显露。等新娘子出来后,他闷不吭声地将人背起,朝外走去。   许蕴灵与许安泽自然是无话可说的。她的脸蒙在盖头之下,入目皆是红色。地面一直在挪动,耳边传来络绎不绝地道贺声。一直到许安泽生硬又别扭的一句“到了”,她才知道自己到了花轿。   丫鬟扶着许蕴灵上花轿。   “灵灵。”姚清微的声音出现在耳边。他帮忙扶着许蕴灵,嗓音微哑,认真道,“如果你在王府受欺负了,不要怕,回来表哥替你做主。就算他是王爷,为了妹妹,我也要拼命揍他一顿。”   听到姚清微这般大逆不道的话,许蕴灵压到心底的酸涩再度翻涌上来。她用力深呼吸,声音克制又平稳,只是浓重的鼻音仍暴露了她的心情。她像是有了靠山般故作声势,又像是让姚清微放心,“有表哥你在,我当然不怕!”   “好。”姚清微略微哽咽,又很快恢复如常。将人扶上花轿,才轻声催促道,“进去吧,王爷盯我很久了。”   许蕴灵脑中不由浮现赵长渊面无表情盯人的画面,伤感中又觉得有些好笑。她轻点了下头,坐入了轿中。   一路晃晃悠悠,花轿到了王府门口停下。许蕴灵晃了一路,盖上盖头除了地下的路什么也看不到。她原先还有些茫然和无措,过了一阵干脆直接放弃了,任由喜娘和丫鬟手把手领着。让走路就走路,让停下就停下,让磕头就磕头。   拜过了天地,进入洞房,许蕴灵已经累得头昏眼花脖颈酸痛。同赵长渊的合卺酒,许蕴灵也是听着指挥机械地喝完了。原先她预想了会有很多小鹿乱撞的场面,哪知到后面累得都够呛,再分不出别的心思想七想八了。   喝完合卺酒,外边便有人通传皇帝来了。赵长渊挑了红盖头,只匆匆看了她一眼,便去了外间迎接皇帝。仪式结束,洞房里的下人陆陆续续离开,只剩下清月和水兰。许蕴灵赶紧叫两个丫鬟将她头上的凤冠摘下来。   戴了快一天的凤冠,她简直要累散架了。凤冠一卸下来,她整个人如释重负。赵长渊也不知什么时候回来,许蕴灵从一大早上就开始折腾,压根就没吃什么东西,到了这会儿已经饿的饥肠辘辘。   房中的桌上燃着一对喜烛,旁边放了好些枣子、花生、桂圆,还有几盘精致的点心。每个盘子上方都盖着一张红彤彤的囍字。糕点已经凉了,许蕴灵随手挑了盆,简单吃了两口应付。她一天下来都不敢喝水,现在渴的厉害,正要叫清月去外间拿壶热茶过来,房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原本应该在外面招待皇帝的赵长渊,此刻突然回来了。许蕴灵猝不及防,有些发愣地注视着身穿冕服的赵长渊。   大宣礼法,亲王纳妃,应当戴金冠,穿冕服。许蕴灵看惯了他穿常服的样子,还是头一回见他穿正装。那样子,就和长得帅的人穿西装一样,身姿挺括,气度高华,帅的惨绝人寰。饶是许蕴灵已经对他的颜值有了免疫力,也不禁目眩神迷了一把,心底赞了声超帅!   “你们退下吧。”赵长渊深深地看了眼许蕴灵,然后出声对清月和水兰说。   两个丫鬟应了声,忙退了下去,走之前不忘牢牢关上门。   待到室内只剩下她和赵长渊。许蕴灵恍然回神,故作镇定地轻咳了声,假装很自然地说:“你怎么这么快回来了,不招待皇上没有关系吗?”   她面上平静,心里已经紧张起来。她不是无知的小白,新婚夜要发生什么自然一清二楚。只是理论知识再丰富,她终究还是个新手啊!完全无法让人真平静。   赵长渊笑着不作声,视线紧紧贴住她。烛光摇曳,暧昧陡升,许蕴灵让他看得不自然极了,躲闪着移开了目光。她听到赵长渊走近的脚步声,然后停在她身边。   他的手掌放在她肩头,弯下腰来,视线与她平齐。许蕴灵感受到了他的呼吸,却羞涩的不敢回望。她目视前方,睫毛轻颤,放在膝盖上的双手不由地蜷了起来。   赵长渊不在意,他垂眸,一手握住她的,五指交缠。他的唇贴在了她的耳廓,出声时那温热的气息激得她皮肤微微战栗。他暗哑着说:“春宵一刻值千金,为夫怎么能把时间浪费在外面一帮闲杂人等身上。”   他的眼眸渐渐加深,目光深邃而强势地锁住她。   她不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有多好看,挑起红盖头时的惊鸿一瞥,在他心底掀起了巨大波澜。如果来的人不是皇帝,他定然连房门都不想出,只想将人一刻也不停地牢牢把控在手里。   他对她的欲望非旦没有消减,反而愈加浓烈。甚至想到她这副样子不知让多少人看了去,他心里竟会升起一股无名的嫉妒和占有欲。   赵长渊的手臂揽上她的腰。只是下一瞬,察觉到她的僵硬,他脑中理智回归。不能太过分了,他知道自己失控起来会是什么模样。他闭了闭眼,缓下内心的躁动,将人拉了起来。   “饿不饿?”他问道。   许蕴灵其实已经有了些房事的心里准备,然而听到他的话,怔愣了下。她回神,突然有些感动,想不到他这般细心。她闻言老实地点点头:“饿了,我一天没吃东西了。”   她苦闷地捂了捂肚子,赵长渊失笑,随后叫来了一碗海鲜粥。米粥温热细腻,软糯新鲜,许蕴灵饿过了头,不好大吃大喝,胃里填了些粥,倒是好受些。   她坐在边上吃,赵长渊陪在她身边,倒了杯酒,慢慢浅啜。许蕴灵扫了眼,发现他喝的正是他们俩的合卺酒,不禁脸上一红,赶忙低头喝口粥,像是转移注意力般问:“您不去招待,皇上那边真的没有关系吗?”   赵长渊睨她一眼,漫不经心道:“有大臣陪他,我不去也无妨。”   这会儿皇帝终于不是闲杂人等了。许蕴灵哦了声,垂眸慢吞吞地喝粥。   赵长渊也不出声催促她,他好像已经看穿了她的心思,好整以暇地看她龟速喝粥。只是一碗粥终归会见底,许蕴灵的勺子捞到碗底已经无粥可捞,她放下勺子,对上赵长渊的眼睛,顿了下,干巴巴地说:“我喝完了。”   赵长渊指了指碗,也不知出于什么意思,竟问了句:“还要吗?”   许蕴灵眨眨眼,识相地摇摇头。   桌上喜烛噼啪作响,赵长渊手指抚过酒杯,抬眸望进她的眼里,“陪我喝一杯?”   许蕴灵有些捉摸不透他的意思,但想了想,随后点点头。合卺酒喝的太过匆忙,她都没细细品尝,来一杯也无妨。再者,那什么能拖一时也是好的。   赵长渊笑了笑,翻开一个酒杯给她,倒了浅浅的半杯。许蕴灵仰头喝了一口,细细品了下酒的味道,觉得和梨花白不相上下,正准备喝第二口,举起的手让人抓住了。   许蕴灵莫名地看过去,却见赵长渊强势地搂过她的腰,将人抱到了他的腿上。许蕴灵惊呼了声,一只手赶紧搂住他的脖子,只是等看清自己与他的坐姿时,她的脸蛋倏然红了。她喉咙紧绷,感觉浑身热得厉害。   “浅尝一口就够了。”赵长渊不紧不慢地接过她的酒杯放下,他揽住她,微微垂头,与她安静对视,“现在该轮到我了。”   她闪亮的瞳仁里倒映的是他的影子。赵长渊引以为傲的克制力顷刻间土崩瓦解。他的吻落了下来,缠绵缱绻又霸道显露。   两人的呼吸交缠着,合卺酒的酒劲似乎涌了上来。许蕴灵紧紧攀附住他的肩膀,仿佛溺水之人抱住一块浮木不松手。   他抱着她,一边亲吻,一边压入床铺。   王府中红灯轻晃,仿佛荡起一地红浪。   床幔中,赵长渊反手压住她倏然攥紧的双手,低头却温柔吻去她眼角边的泪水。   ……   床铺作响,红烛垂泪,好似一夜无休。   作者有话要说:   ①注:引用李白诗句。 第93章 【93】 ·   翌日, 天光大亮。一对喜烛早已燃烧到底,红色的蜡油凝固在烛台上,有几滴漏在桌面, 仿佛红梅花瓣随意散落。   床幔挡住了日光,也隔绝了门外两个丫鬟细碎的说话声。   许蕴灵的意识有稍许清醒, 可她昨晚实在太累了, 激情与愉悦的余韵过后,继而涌上来的是浓浓疲惫。她闭眼皱了皱眉头,翻身埋首在身边人的臂弯里,很快又睡了过去。清浅的呼吸轻拂过枕边人的腰腹, 惹得劲瘦的身躯蓦然一僵。   赵长渊慢慢睁开眼睛, 垂下视线看向蜷缩在一侧的某个姑娘。他很早就醒了, 醒来后一室静谧,心爱之人躺在他怀里。望着她恬静的睡颜,他的心也随之静了下来, 内心好像充满了无限柔情。他沉溺于难能可贵的岁月静好, 于是又闭上眼睛,陪着她继续赖在床上。   只是这一刻,她无知无觉地睡在他身边, 对他的自制力来说, 是一种莫大的挑战。   昨夜她初尝人事, 他理应呵护些。但情之一事,一旦触碰犹如干柴烈火,哪怕他再三克制,对于她来说, 仍是有些失控了。   赵长渊想到她昨晚的样子,缓慢地深呼吸。他忍耐片刻, 用了很大的毅力才将蠢蠢欲望尽数压下。手指无意识轻抚她柔顺细软的黑发,他把注意力转移到了外边的丫鬟上。   清月和水兰作为许蕴灵的陪嫁丫鬟一起跟来了王府。往后也将继续照顾她在府里的起居饮食。昨夜主子洞房花烛,两人识趣地远离了正房,守在偏房门前。   新房里的动静响了很久,她们虽然离得远了些,但在某些时刻,还是能听到断续的声音。一直到后半夜,房里的声响才彻底消停。   闹腾了半宿,起晚也是在预料之中。只是今日大姑娘需要进宫去给太后娘娘请安,这会儿快要日上竿头了,里面两位主子却一丝动静也无。清月和水兰焦急地在门外徘徊。   如果若是大姑娘一人在,她们还敢上前敲门将人叫醒,可偏偏还有位王爷。两个丫鬟对赵长渊还是惧怕的,叫了怕惹了王爷不快,可不叫,就要错过时辰了。两个丫鬟对望了眼,犹豫不定地望着门板。   就在两人拿不定主意的时候,付嬷嬷出现在了院子里,她皱眉看着清月和水兰:“你们怎么还在门口杵着。宫里快要来人了,还不进去伺候?”   付嬷嬷就是担心两个丫头年轻脸皮薄,遇上床笫之事不好意思叫主子起来,这才过来瞧一瞧。结果真被她猜中了。清月和水兰见是付嬷嬷,像是找到了主心骨,半是庆幸半是为难:“付嬷嬷,两位主子还没起呢。王爷也在里边。”   “没起来?”付嬷嬷惊讶了下。她放轻了脚步走过来,侧耳听了听,里面果然毫无动静。付嬷嬷有点意外。王妃累过去好说,怎么连王爷……王爷分明知晓今日要去宫中的呀。   付嬷嬷想了想,抬手敲了敲门,有些小心翼翼。她恭敬地对里边说:“王爷,时辰不早了,该起了。”   正屋里没人回应,付嬷嬷和两个丫鬟面面相觑。付嬷嬷正琢磨叫个谁来唤一声,便听到赵长渊低低应了声。门口三人闻言同时松了口气。有回应了就好。   许蕴灵是被闷醒的。她本来睡得好好的,可不知怎么回事,黑暗中她仿若被人拉入水中,周围全是水,她快要呼吸不过来了。潜意识里求生的本能在挣扎,她想挥开身前的黑手,可她被人扣住了。伴随近乎窒息的感觉而来的,还有如山般沉重的压力。   许蕴灵几乎瞬间清醒了,她刷拉一下睁开眼睛,入目的是赵长渊近在咫尺的俊颜。唇上激烈的亲吻动作趋向于温柔,连呼吸都变得顺畅起来。她眨了眨眼,渐渐回过神。   压根就不是什么溺水,是他亲醒了她!这种带了点情趣的叫醒方式直接让许蕴灵脸颊爆红。然而缠绵的亲吻干扰了她的思考,昨夜的情动仿佛仍残留在体内,她情不自禁轻哼了声。   呜咽细弱又清晰,赵长渊松开她,没有半点将人亲醒的害臊。他居高临下地望着她,唇边带笑:“终于舍得醒了啊。”   许蕴灵没接他话,只觉得他重,捶了下他的肩膀,红着脸抱怨:“下来,你重死了。”   赵长渊体谅她,坐起身,与她拉开了些距离。他的本意也不过是把人唤醒。只是她脸颊红得实在娇艳,他眸光渐暗,男人骨子里的恶劣因子莫发作,他凑过去亲她的耳垂,在她瑟缩时猝不及防咬了下。听到她嘶的一声,他哑声笑了:“夫人,昨夜你可不是这么说的。我的脊背让你抓的好疼,哄你松手也不肯……”   “不许说了!”许蕴灵听得天灵盖都要炸起来了,想也不想扑上去捂住他的嘴,满脸羞愤,就差咬人了,“不许说!听到了没有!”   她哪里料到赵长渊竟然还有这样的一面,竟然直白地和她谈论这种事!新婚燕尔,哪怕思想再开放,提起来仍是有些害羞的。男人果然天性中带了些坏胚子,他不要脸,她还要脸的!   许蕴灵扑过来的速度非常迅速,力道也十分的猛,差点刹不住势头。所幸赵长渊及时接住,她才没有沦落到扑到床外边去的尴尬下场。他仰头看着她凶巴巴的威胁,一副要吃人的模样,终于乐不可支地笑了起来。   笑声漏出她的指缝,许蕴灵让他笑得又羞又恼,“也不许笑!”说完她仍感觉气愤不过,想也不想,松手,伸头,泄愤似的用力咬住他的下巴。   “嘶。”赵长渊猝不及防,疼得倒吸了口凉气。小姑娘这下真要生气了,可不能再逗她了。赵长渊识相地收了笑,拍了拍她的肩膀,放下王爷的脸面,在自家夫人面前妥协示弱道,“好了,不闹你了,是我错了。快些起来吧。”   许蕴灵闻言直起身,幽怨地看了他一眼,见他摸着下巴上红色的咬痕,后知后觉她好像咬重了些,不由得有些心疼和后悔,正要开口问他疼不疼,她腰一扭,突然间涌上来一阵酸疼,难受得皱起了一张脸。   方才她的注意力没在身上,倒没觉得哪里不舒服。现在腰一难受,才恍然发觉自己浑身都难受,那感觉就像跑完八百米的第二天一样,腰酸腿软累趴了。   她下意识要瘫倒缓缓,一旁赵长渊注意到,一把搂住她,蹙眉道:“怎么了?”   许蕴灵一张脸苦巴巴的,埋怨地看了眼赵长渊,到了这份害羞也掩盖不了什么。她睨了眼,低声吭哧道:“腰酸。”   赵长渊愣了愣,失笑起来,显然是想到了昨夜失控的自己。他有些歉意和心疼,动作轻柔地帮她按了按,垂眸说,“对不住,昨夜是我过分了。”   他的力道适中,酸疼略有缓解。许蕴灵瞅瞅他,压住唇角翘起的弧度,十分大度地说:“嗯,我原谅你了。”   赵长渊看她舒服的喟叹,忍不住摇头失笑。他知道自己栽了,却没料到栽的这样彻底。罢了,总归是他喜爱的人,他想将世上所有美好的东西捧到她面前都来不及,更遑论这些无足轻重的事呢。   赵长渊的手劲掌握的很有分寸,开始可能不习惯,到后来慢慢渐入佳境。许蕴灵让他按摩得相当舒服。她享受了一会儿王爷的服务,然后被屋外的人打断了。   “王爷?王妃?”付嬷嬷忍不住再次提醒。她一直留在外边没走,等里边两位起来进去伺候。结果她等了片刻,没听到起床的声音,反倒听见了里边嬉闹的动静。付嬷嬷心里着急,两位主子再耽搁下去,宫里的那两位恐怕又要趁机弄出点幺蛾子来了。   “付嬷嬷在外边啊。”趴在床上的许蕴灵耳尖动了动,扭头使劲朝后看,“付嬷嬷什么时候来的?我们是不是得起了?”   一想到老嬷嬷一大早上就等在门外,许蕴灵脸上略微不自在。那不是她和赵长渊房中打闹都让人听去了?这多难为情啊。   赵长渊随口应了声,似乎是忘记了自己尊贵无比的身份,继续帮她轻揉腰部,漫不经心地说,“等下要去宫里请安,付嬷嬷过来服侍你起来的。”   轻描淡写的口吻,去宫里请安像成了去郊外春游。许蕴灵一时没反应过来,哦了声,趴回枕头上,含糊出声:“原来去宫里——什么!”   许蕴灵终于意识到她还要去皇宫见太后。现在她已经耽误多久时间了啊!她猛然坐起来,拨开赵长渊的手急急忙忙下床:“要去宫里请安你怎么也不早点叫醒我。”   赵长渊无情地被一把推开,他挑眉看了她一眼,盘腿慵懒地坐在床上。活了二十多年,他第一次体验到了被人忽视随手推到一边是什么感觉。他屈膝一手搭在膝盖上,扫了眼紧张的她,忽然对宫里的人有了几分不满。   “这么着急做什么?”赵长渊纹丝不动,声音淡淡,“既然晚了就晚了吧,叫人通知一声,让他们等着。”   许蕴灵:“……”   也就摄政王敢撂皇帝太后脸了。   许蕴灵嗓子干得冒烟,喝完一口凉茶忍不住无语看他。赵长渊上半身没穿衣服,露在外边的身子肤色健康,肌肉线条分明,宽肩窄腰,劲痩有力,左边肩膀至胸口有一道长长的淡色刀疤,虽然破坏了整体美感,但多了几分野性。然而此时许蕴灵没心思欣赏,她拿起落在地上的白色中衣,拎到他面前,催促道:“你快些穿上。快点。”   赵长渊对于她随意的动作有些无奈,他没有接衣,抬手刮了下她的鼻尖,笑说:“怎么能让你夫君穿这个。”他说完下床,高大的身躯瞬间笼罩住她,许蕴灵愣了愣,他已经将她抱到床沿上坐好,“让她们进来伺候吧。”   “哦。”许蕴灵回神,晃了晃脚丫,他的衣食住行定是讲究无比的,是她草率了。赵长渊立在她身前,沉声吩咐外边的丫鬟进来伺候。   付嬷嬷早就准备好了,听到动静,摆手叫丫鬟进入。王府的丫鬟鱼贯而入,一个个低头快步进来,娴熟地端上漱口茶,毛巾。她们动作迅速,像是训练有素,服侍过程中无一人抬头看赵长渊。赵长渊显然也习以为常了。   清月和水兰两个丫鬟跟在后面,看到王爷时愣了愣,赶忙低下头,奔着许蕴灵过来。许蕴灵下意识地看赵长渊,抬眼却看到他脊背上一道道红色细痕。意识到什么,她脸一红,瞅见旁边丫鬟端上来的中衣,赶紧上前,若无其事地说:“王爷,我服侍您?”   这是自她醒来,赵长渊头回看到她正经的模样。视线落到她的耳朵上,不出意外红了一片。她的内心远没有面上表现的镇定。   赵长渊定定地看着她,想到什么,然后笑了:“好。”   许蕴灵原先只想快些将他身上的痕迹盖住,但服侍的话一出口,就没有马上撂挑子不干的道理。亲王冕服华美繁复,衣裳蔽膝玉佩绶带缺一不可,然而许蕴灵几乎是两眼一抹黑,青衣、纁裳、素纱不知哪个先来。   赵长渊无声地俯视她,许蕴灵只能对着一大堆衣服干瞪眼,察觉到他的注视,她不由地脸发热,扭头干巴巴地承认:“我不会。”顿了顿,她又故作镇定地补充了一句,“叫她们来吧。”   许蕴灵起了打退堂鼓的心思。再说,任由她继续,去皇宫指不定得明天了。她抽身要走,不料赵长渊抓住她的手,不允许她走开,“我教你。”   许蕴灵急了:“可是——”   赵长渊猜到她要说什么,不以为然道:“叫他们等着。”   许蕴灵:“……”   室内响起赵长渊低低的讲解声,细致入微,一步一步引导许蕴灵给他穿衣服。付嬷嬷原先是很着急的,最后硬是让两位主子磨得心如止水。   屋里年轻的男女离得极近,仿佛是依偎在一起。此刻他们就像寻常的新婚夫妻,丈夫耐心地教妻子穿复杂的朝服,低头落下的目光宛如凝成了实质,温柔似水。而妻子低头专注地系着绶带,动作略显生涩却又认真非常。   时间仿佛都静止了,温馨与柔情将两人包围。   付嬷嬷朝外抬头瞧了眼天色,暗叹了声,看来得皇室通知一声了,王爷的这身衣服,估摸着能穿一天…… 第94章 【94】 ·   赵长渊的衣服虽然没有如付嬷嬷预想的那般穿上一天, 但等两人走出房门时,外边的日头高挂,天气已经热了起来。不用想, 也知道他们在屋里耗了有些时辰。   去皇宫的马车早已备好,赵长渊这次没有骑马, 他与许蕴灵同乘一辆马车, 一起去了皇宫。   王府的马车在红色宫门前停下,许蕴灵轻轻拨开帘子,掀开了一道缝。深红宫墙屹立前方,洞开的大门两边站着一排佩刀侍卫, 一个个身姿笔挺, 目视前方。   门前无人敢大声喧哗, 肃穆寂静。   氛围使然,一股厚重的威压无声地铺开来,带着浓浓的压迫感, 叫人喘不上气。   许蕴灵不由自主绷紧了神经, 眉心微蹙,神情无意识变得凝重。   “不用担心。”赵长渊指腹轻点她的眉心,抚平她眉间褶皱的同时, 也像是在帮她抚平内心的不安。他低低开口, “她们不敢过分为难你。”   许蕴灵看向他, 眼露疑惑。   赵长渊并未深入解释,停顿了下,继而问道:“玉佩带了吗?”   赵长渊说的是那块在白塔送给她的龙凤玉佩。玉佩原先放在她的妆奁盒中,晨间梳妆时, 她本没有佩戴的打算。但是临到出门,付嬷嬷却将玉佩塞到了她手里。许蕴灵不解, 只当是王府信物,进宫需得带着,不曾想过别的用途。   现在他这般说,莫不是有什么别的含义?   许蕴灵从袖子中掏出玉佩,点头说:“在我这儿。”   赵长渊不言语,转而将玉佩缀在她腰间。修长的手指骨节分明,动作翻飞间,便将金红色交缠的丝绦打成了一个漂亮的蝴蝶结。莹润光泽的翡翠色玉佩垫在白色纱裙外特别显眼。   “这块玉佩有什么作用吗?”许蕴灵拨了拨玉佩,有些奇怪。   赵长渊抬手,漫不经心将她耳边垂落发丝挽至耳后,清冽低沉的嗓音随之响起:“慈宁宫里有我的人,如果发生意外,看到这配玉佩,他们会保护你。”   虽然他知道周太后等人不会对她如何,可她总归不在自己跟前,他不敢掉以轻心,哪怕有万分之一的可能都不敢。   意外?保护她?   许蕴灵拨动玉佩的动作顿住,心一紧,抬头诧异道:“这是场鸿门宴?”   不怪她会这么想。她本来就紧张兮兮的,只是面上没露出来。现在他一说,她整颗心都提了起来,忍不住脑补。于是紧张中立马生出一股危机感。   小说里周太后和赵长渊到后期的确撕破了明面上维持的友好假象。虽说现在剧情崩坏,不知皇室与摄政王之间的矛盾演化到了何种地步,可他们互为敌对势力,皇室想铲除赵长渊的心思一直没变过,如果他们利用自己来威胁赵长渊,也不是没有可能。难道说现在周太后和皇帝就想要对付赵长渊了吗?   她原本只是做好了被周太后为难的准备,可她没想过请安要把自己性命请出去啊。皇权倾轧,她现在还应付不来……一时间她脑子里充满了现代宫斗剧中各种层出不穷的酷刑。   许蕴灵小脸瞬间纠结起来。若是成婚以前,她定然不会直白地将情绪表露出来。而现在,许是在信赖的人面前,她不再掩饰。   赵长渊只是为了以防万一,倒是没想到他的一番话将人吓着了,眼见她沉浸其中神情越来越严肃,嘴唇越抿越紧,他轻弹她的额头,将人唤过神来,失笑着宽慰:“想什么呢?没那么严重。”   “可是——”许蕴灵紧张兮兮地瞅他,语气复杂又夹杂试探,“慈宁宫真的是不是很危险?我能不能告病请假不去请安了?这样是不是狠狠得罪了太后?是不是会牵连到你?我……唔!”   喂!   许蕴灵瞪大了眼睛。   动不动就以吻封缄,这是什么坏习惯!   赵长渊的亲吻成功让许蕴灵闭上了那张喋喋不休的小嘴。他可算是知道眼前的姑娘有多紧张了。他轻轻咬了她的下唇,感受到怀里人僵硬的身躯渐渐软化下来,才松开她。   “这么紧张啊。”她满脸通红,他拖长了语调,忍不住又想逗她。弯下腰,视线与她平齐,缓声哄,“不如我陪你去?只要你答应昨夜说的姿势——”   “赵长渊!”许蕴灵心一跳,直呼他的名字,脑中不由跳出昨夜他步步紧逼、耳鬓厮磨的画面。她二话不说捂住他的嘴,羞恼万分又语无伦次,“你、你怎么这样啊!在外面还……你、你一点也不正经!我才不要你陪!“   “为夫的名字叫得不错。”赵长渊拉下她的手,挑眉,再次问道,“真不用我陪?”   “不用!”许蕴灵气得脑袋瓜子疼,直截了当地拒绝。这人成亲后完全变了,他人前气度高华,像是孤山冰雪,倨傲自矜,可到了她这里,就彻底露出了男人的本性,一点也不克制。   她真要答应了他,她就别想下床了。   “我走了。”   他这一插科打诨,许蕴灵是彻底把要见太后的紧张情绪抛到了脑后。她气呼呼地拍下赵长渊的手,径直下了马车,都不高兴再回头看他一眼。   小姑娘不再紧张担心,可就是不禁逗,气急了恐怕还要咬人。   赵长渊扶额轻笑了声,而后很快下车跟了上去。   许蕴灵和赵长渊在中途分开,赵长渊去见皇帝,许蕴灵去见周太后。   赵长渊在原地看着她逐渐走远,他的视线不曾挪开半分,领路的太监不敢催促,垂手躬身安静地立在一旁。   赵长渊负手而立,面色沉静。须臾,他的眸光微微一动,侧头对楚恒沉声说:“保护好她。”   许蕴灵到慈宁宫时自然是迟到了一会儿。   她暗暗嗔怪赵长渊刻意拖延,害她晚出门,面上却镇定从容,举止端正,落落大方地给上方的周太后、萧太妃请安。   今日慈宁宫中不止来了周太后和萧太妃,除了这两位,还来了几位别的府里的诰命夫人。   这些人许蕴灵自然是不认识的。她余光一一扫过,有些纳闷。   来给太后请安之前,付嬷嬷怕她紧张或者不自在,同她科普过,今日仅是来走个过场,见见太后。这也是因为老王爷和老王妃过世,皇帝和周太后算起来是和王爷关系最近的人,所以免不了要去露个脸,认认人。   因算是自家人之间走动,所以付嬷嬷告诉她,不会有旁人出现,而且周太后与王爷关系不如何,估摸是简单说几句话就会放人,不会大张旗鼓的宣扬。   但是现在场面与付嬷嬷说的截然相反,周太后可请了不少人。许蕴灵暂时按捺下心中困惑,出声行礼。   她请安时针落可闻,大殿宽敞高深,哪怕下面坐了人,依旧显得空旷。   殿中余音绕梁,只有她一人声。   周太后居高而坐,垂下的目光定定地落在许蕴灵的脸上。她面无表情,唯有视线慢慢移下去,定在了她腰间翠绿的玉佩上。   细纹横生的眼角蓦地一抽,连带着眼皮都跟着一跳。   周太后死死盯着玉佩。   记忆翻滚而上,周太后不由自主想到了先帝在位时,那时她还不是皇后,仅是后宫中受宠的妃子之一。而老宁王和老王妃也还年轻。   邻邦附属小国雀尾国使臣进都上贡,几大箱昂贵的贡品中,有一枚价值斐然、意义特殊的玉佩。玉佩是由珍稀的金丝种翡翠雕刻而成,雀尾国匠人手艺高超,仅在小块的玉料上,就雕出了栩栩如生的龙凤呈祥图纹。   龙与凤,意义自然就不同了。   周太后记得,几乎后宫所有的妃子都想要那块玉佩,包括周太后自己。那时凤位空置已久,她最得皇帝宠爱,可以说差一步就能摘得皇后桂冠。如果得了玉佩,于她而言,意义非凡。   她软磨硬泡,费尽心机,终于让皇帝松了口,将玉佩送给自己。然而就在她满心欢喜等着这枚玉佩时,却听到身边心腹说,皇帝将玉佩送给了成婚不久的宁王妃。   宁王妃仅是说了句喜爱,便轻而易举得到了她磨了一月都得不到的东西。   心腹还说,先皇说要将这枚玉佩当成宁王妃信物。   而在宁王和宁王妃离开后,原本应该留宿她房中,送给她玉佩的皇帝,那晚在留在了御书房。   没人知道皇帝当时为何要将这枚玉佩送给新婚的宁王妃,也没人敢揣测先皇圣意。周太后记不清自己当时的反应了,想来定是狼狈难堪又愤怒的。   先皇也许是心有愧,后来又送了她另外一枚同样精致的玉佩。她假装大度与欢心,但她知道,翡翠龙凤玉佩成了她心里的执念。   哪怕她后来成了皇后,再后来成了太后,要什么都唾手可得,然而她心中,依旧绕不开它。   不过后来直到宁王妃去世,周太后都没有再见过这枚玉佩。想不到如今,在许家这等不入流的女子手中,居然能再次看到它。   不管如何,先皇所赐,这是宁王妃的信物。周太后暗自掐了把掌心。赵长渊是在提前警告她,不能动许蕴灵。   周太后缄默不语,下面的人自然不会抢着出头,一个个安静如鸡。   许蕴灵皱眉,周太后不说话,她倒也不好说什么了。   周遭寂静,一时间慈宁宫的氛围变得很微妙。   萧太妃看了眼不动如山的周太后,又看了看下面的许蕴灵,不禁愁苦。她清楚周太后要给人一个下马威,但许蕴灵毕竟是赵长渊的王妃,可这跪的时间是不是忒久了些?   “太后,咱们是不是得让王妃起来了?“萧太后虽然不想得罪周太后,但她更不想得罪狠了赵长渊,于是不着痕迹地低声提醒。   周太后动了动下巴,自回忆中清醒。她望着下方的许蕴灵,指尖点着扶手,面无表情道:“王妃来的可真是慢,叫爱家、太妃,还有一众夫人好等。”   其实宁王府早就派人往宫里递过消息,摄政王与王妃有事耽搁,要晚些进来请安。这件事周太后自然是知晓的。如今责问,不过是想借题发挥。   她不爽宁王府由来已久,好不容易抓住点把柄,怎么能轻易放过。至于请来的一帮人,没有看戏的观众那怎么成。   “也是。”周太后煞有其事接着道,“听说王爷宠爱宁王妃,王妃这般恃宠而骄也在情理之中。哀家是过来人,也能理解。尤其是王爷对宁王妃的这份喜爱,倒是让哀家艳羡。”   周太后阴阳怪气,话里话外的讥讽,许蕴灵听着啧啧两声,暗道周太后果然要找茬。她微微一笑,假装听不懂的样子,面带娇羞,流露出幸福的神色,顺着周太后的话说:“能得王爷喜爱,也是臣妾的福分。”   “……”周太后顿时梗住,准备好的说辞全部憋了回去。她当宁王妃是个聪明人,能听得懂潜台词,所以都已经准备好许蕴灵向她赔罪之后她顺水推舟叫人继续跪着了。哪里想到许蕴灵不按常理出牌,给她秀了把恩爱。   周太后暗自来气,赵长渊娶了个什么榆木脑袋!   周太后被默默怼了把不做声,许蕴灵趁机而上,像是在回应周太后迟到的原因,继续娇羞着说:“王爷体谅臣妾,又知晓臣妾是第一次进宫,特地交代了不少事,所以出门晚了些。“说完她暗自憋住气,等面庞上泛起红晕,垂下视线,“太后娘娘您是过来人,自然是理解的。”   周太后:“……”   在场的都是人精,哪怕话说半分,自然能从她含羞带怯的表情中品出点东西来。周太后呼吸一窒,暗骂新宁王妃果真是个蠢的!她不过假客套两句,竟然拿她话当真了。理解?她一点也不想理解这对夫妻之间的事!   周太后自讨了个没趣,又尴尬的不行,面上隐隐下不来台。萧太妃眼尖,赶忙出声解围,“哎呦瞧我这记性,忙着看新王妃,都忘记把人请坐下了。娟儿,快请王妃入座。”   一名叫娟儿的宫女将许蕴灵领到了太后和太妃的下首。许蕴灵谢了声,从善如流地坐了下来,然后朝周太后、萧太妃感激一笑。   只要自己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周太后:“……”   严格来讲,萧太妃越过太后叫人坐下的行为是有些越俎代庖的,但周太后此刻也顾不上了。她内心憋了一股无名火,训人不成,反倒叫别人看了自己笑话。   周太后闭了闭眼,深呼吸了口气,转头与别的夫人说起话来。既然与这木头脑袋说不通,干脆来个眼不见为净。   许蕴灵巴不得周太后别管自己,她也落得个清净。只要熬过这一阵,她就能回家了。   宫女送上来一些糕点与瓜果放在她面前的案几上,她悠然自得地吃了起来,风度娴静,举止文雅,与方才呆愣的模样大相径庭。   周太后间隙扫了眼,若不是刚才与许蕴灵说过话,恐怕她也要被许蕴灵这幅皮相和举止骗过去了。连她如此,说不定赵长渊也是被她美色所蒙蔽,不知取了个草包王妃吧。   周太后眼光一闪,心里又打起了主意。   她原先是想将周家远亲一个适龄的姑娘嫁给宁王府,可惜让许康辉的女儿截胡了。但他女儿这么蠢,王妃的位置坐不坐的稳另说了。   况且,男人么,不就图个小姑娘娇艳的容貌,这新鲜劲一过,靠美色维持的盛宠,也就像过眼云烟,一下就散了。她在后宫那么多年,这样的事不知看了多少。   许蕴灵安安静静听着一帮妇人说些家长里短,正觉着无趣,想着什么时候能告退。冷不丁听到一位夫人将话题抛向了她。   “……婆媳之间相处也是门学问。要说咱们这最不用费心的,许是王妃了。唉,也就是老王妃走的早,不然还能看到王爷成婚,瞧瞧新王妃长什么模样。”其中一位夫人突发感慨。   然而她的话一出,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   那夫人面色一变,急忙看向上方的两位娘娘。   周太后不动声色,萧太妃低头吹了吹浮在水面上的茶沫子。半晌,就在那位夫人白了脸色,快要瘫倒时,周太后终于说话了,却是对许蕴灵。   “王妃在王府生活可还习惯?”周太后缓了语气,走起了怀柔路线,“说起来,王爷是我看着长大的,他的性子哀家最为了解。王爷万般都好但怕不是个疼人的,不然也不会拖到这个年纪才成婚。王妃往后若是有什么委屈或者不好说的,可以来找哀家,哀家帮你说道说道。”   伸手不打笑脸人,周太后关心她,许蕴灵也不好明着打脸,于是道:“多谢太后挂怀,臣妾在王府没有不习惯。”   “那就好。”周太后颔首,眼神瞥了许蕴灵一眼,端起茶盅轻轻吹了口气,漫不经心地说,“王爷喜爱,王妃想来是过得好的,只是啊,宁王府一脉单传,到了王爷这辈也仅他一人。王妃可得替王府子嗣想想。虽说新婚宠爱也是正常,但身为妻子仍要牢记,不能犯女子七出之罪,独断专宠,容不得旁人。尤其你贵为王妃,更需心胸豁达,通达明理,替王爷广纳侧妃,开枝散叶。”   “太后说的是。”萧太妃很有眼色的搭腔,鼓吹道,“听说太后手里就有几个不错的人选。不如您先给王妃把把关?况且,谁人不知太后您看人的眼光顶好,有您帮王妃,定然不会有问题。王妃,您说是吗?“   许蕴灵:“……”   这一唱一和配合的天衣无缝,说没提前排练都不信。   拿侧妃恶心她?许蕴灵垂眸,眼中冰冷寒意稍纵即逝。她低眉顺眼,周太后看不清她脸上的神色,只听见她轻轻柔柔地说:“有太后您帮衬,自是臣妾的荣幸。只是侧妃一事,臣妾没什么主意,一切都听王爷的。正巧,王爷今日也在宫中,不如等会儿请王爷过来,与太后一起相看相看。太后您是长辈,王爷定会听您的。”   周太后:“……”   不,赵长渊不会听她的。   周太后有些恼怒。这新宁王妃也不知是假蠢还是真傻! 秋狝时没细看,想不到近距离接触了竟是这般没主见。纳个侧妃,当王妃的同意了给王爷吹吹枕头风,有什么不行的。居然要叫赵长渊!呵,她就是不想让赵长渊知道才对她说的!   周太后面对许蕴灵就像是碰了个软钉子,不好拿捏不说,还被不痛不痒地碰了回去。可她又不能将心思说明白,十分憋屈。   再谈下去,只怕她要心塞死。   周太后这下是彻底死心了,不对许蕴灵的木头脑袋抱有希望,直接冷淡下来,转移话题说起了别的。   许蕴灵继续坐“冷板凳”,直到快要用午膳,周太后才施舍了一点目光给许蕴灵,结果却说:“宁王妃在哀家这留的久了,王爷怕是等的着急了。哀家就不耽误你们新婚燕尔了。”   许蕴灵:“……”   这是终于要把她赶走了吗?太好了!   许蕴灵内心欣喜,面上茫然,待听到太后身边的嬷嬷提醒,才回神乖乖哦了声,屈膝行礼,“那臣妾先告退了。”   周太后一幅懒得应付的模样,惫懒地应了声,挥了挥手,继而转头留下别的夫人请她们在宫中用膳。   许蕴灵:“……”   许蕴灵踏出慈宁宫,外边的热气扑面而来,她在阳光中深呼吸了口气,总算活过来了,装傻真是门技术活,幸好太后看不出端倪,还把她逼得快点把自己送了出来,连太后的涵养都不要了。   许蕴灵施施然往外走。   宫墙高深,她也不知去哪里找赵长渊,索性决定在宫门口等人。   一路时不时有禁军巡逻,或是一排宫女路过。   许蕴灵目不斜视。   要说她对大宣朝皇宫一点都不好奇是假的,但在皇宫,她深知什么该看,什么不该看。她没带丫鬟进来,赵长渊留在皇帝那,她还是快些出去的好。   许蕴灵向宫外走,迎面走来了一群人。其中一人身着官服,相貌儒雅,鹤立鸡群。看到许蕴灵,那人眼神一下落在她身上。   许蕴灵察觉到,与对方擦肩而过时,两人视线交汇了一瞬。   许蕴灵不认识对方,仅一眼便收回了视线。   她又走了几步,听到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回头一看,是赵长渊。   许蕴灵眼睛一亮,高高兴兴地看他:“咱们可以回家了吧!”   她一脸的迫不及待,赵长渊笑了起来,走到她身边,自然而然地牵起她的手,“太后为难你了吗?”   有赵长渊在,许蕴灵卸下了所有的戒备。只是她先不满地瞧他一眼,压低了嗓说:“您说呢,我都在太后那迟到了,她能不对我有意见么。”   赵长渊从善如流,道歉已经很熟悉了:“嗯,是我不对。”   许蕴灵轻哼了声,微微靠近了一些,将在太后那的事说了一遍。其实赵长渊已经知道她在周太后跟前发生的事了。慈宁宫里有他的人,她前脚走出,他便也跟着收到了消息。但此刻他仍安静地倾听着。   两人边走边说,直到坐上了王府的马车。   许蕴灵依偎在赵长渊身边,说到了周太后想给赵长渊选侧妃,她皱皱眉头。   听周太后提起时她心里便感觉不舒服,现在再次提起,心中仍觉得膈应,说话的语气也是闷闷的:“太后叫我不要犯七出,独断专宠,要给你广纳妃子,开枝散叶。我当然不能答应她啊,不能得罪太后那就只能装傻了,叫她自己和你讲,我都听你的。”   她说完停顿了下,身边的人仍是安安静静没反应。   许蕴灵直起身子,一双眼睛望进他眼底,“我都听你的了,那你会红杏出墙,纳小妾给我气吗?”   “……”赵长渊原本无动于衷,听到红杏出墙、纳小妾几个字,莫名有些生气。只是他生气时不会显露,反而浅浅一笑,轻弹了她的脑门,这回用了些力气,“说的什么胡话,我红杏出墙、纳小妾?嗯?”   尾音上扬,带了些高深莫测,就连眼底都没有调笑的笑意。   “……”许蕴灵捂着额头,眨了眨眼,像是突然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语气弱弱,“那什么,不是红什么,我就随口说说,不要当真啊。”   “随便说说?”赵长渊温柔笑笑,“可是夫人,我当真了。你就这么对我没信心?”   许蕴灵:“……”   “不是……”许蕴灵难得结巴了,停顿了下,赶紧表明心意,“我不是对你没信心。我怎么可能对王爷您没信心呢。您肯定不会纳小妾气我的!”   赵长渊没说话,睨了她一眼,许蕴灵眨眨眼,满脸真诚。他笑了笑,突然伸手捏了捏她的脸颊,凑近了说:“不老实的小姑娘。你就气我吧。”   坏了,王爷不会真的要生气吧。   许蕴灵顿时生出了些心虚感,她一时不知该如何哄王爷,脑子一抽,突然仰了仰下巴,落下一个蜻蜓点水般的亲吻。退开些,她亲昵地碰了碰他的面颊,小声说,“别气了,往后我不说了。”   赵长渊猝然被亲了下,当即愣住。待她略微冰凉的手指轻触他的脸,他恍然回神,在她抽手时反手握住。   小姑娘鲜少有的主动。   赵长渊的指腹漫不经心地摩挲她幼嫩的手背,垂眸看她,口吻淡淡的:“就这样吗?”   “嗯?”许蕴灵困惑了下,呆呆的问,“不然呢?”   “想我不生气也不难。”赵长渊若有所思,忽然问了一个风牛马不相及的问题,“还记得你欠我的债吗?”   许蕴灵歪头想了想,想不起来:“什么债?”   “人情债。”赵长渊慢悠悠地说出这三个字,意味深长道,“你我夫妻一体,不如以债相抵,为夫就不收你的利息了。”   许蕴灵有些没反应过来,不懂怎么拿欠债抵?债还能抵不开心?什么逻辑?   她一头雾水:“这要怎么抵?还有什么人情债,我什么时候欠下了?”   “不记得?”赵长渊睨她一眼,好整以暇地提醒,“你我初识时,你瞒着你父亲跑到销金窟……还有后来我救你、帮你……细算下来,也不知划了多少条道道,写了几个正。”   随着销金窟三个字出口,许蕴灵久违的记忆顿时涌上脑海,连带着后来欠给赵长渊的人情债一并回想了起来。   听到几个正字,她慢慢睁大了眼睛,原来在这等着她!   许蕴灵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稍稍退远了些,谨慎地问:“你要我怎么还?”   她退开,那他就靠过来。一退一进,直将人逼到马车壁上,许蕴灵双手抵住他的肩膀,颤巍巍阻止:“有话好好说,不要离那么近。”   “不靠近点怎么行。”赵长渊的呼吸近在咫尺,笑着说,"我怕夫人听不清,再一次忘记了。”   “这次不会了!”许蕴灵信誓旦旦,生怕他再来个以吻封缄。   “不行。”赵长渊摇摇头,这次非常不配合,“这是夫妻间的悄悄话,得近些说才更深刻。”   许蕴灵:“?”   许蕴灵被赵长渊的气息搅的心乱,他的容颜离她又近了几分,许蕴灵猛地闭上眼睛,等待亲吻落下来。   哪知赵长渊无声的笑了笑,却是凑到了她的耳边,唇畔贴住她的耳廓,用气音轻轻说了一句。   然而这句话尚未说完,许蕴灵立时睁眼瞪圆了眼睛,一张脸红到脖子里。   赵长渊微微侧头,眉梢微挑,嗓音暗哑,再一次地追问:“夫人,晚上好不好?”   作者有话要说:   拉灯,翌日白天见。 第95章 【95】 ·   人一旦欠了人情债, 便不是那么好还的。旁人许蕴灵不知晓是怎么还的人情债,但搁在她身上,她只想用四个字来形容:水深火热。   夏日夜深人静, 夏蝉止鸣。香冷金猊,被翻红浪。   屋内婉转嘤咛声缠绵压抑, 待到情至深处时, 隐隐约约传来细弱哭腔。清月与水兰轮值守夜,两人坐在院子里一处,手摇扇子,仰头盯着月亮谈论些生活琐事, 像是根本没注意到那些动静。   亥时屋里叫了一回水, 两个丫鬟送了热水进去, 片刻后退了出来,全程都不曾抬头一下。半晌,水面拍打声渐起, 一直到子时过后, 两人又给屋里换了热水。   许蕴灵的人情债还的辛苦。直到回门前夜,在她分开睡的威胁下,赵长渊才没使劲折腾她。   第三日回门, 许蕴灵和赵长渊一起回了许家。   许康辉一早就等在了花厅。许蕴灵和赵长渊两人在厅堂给他敬茶。   当赵长渊的那杯茶随着一声“岳父”递过来时, 许康辉受宠若惊, 突然就紧张了,略显慌乱地伸手去接,却因为动作仓皇没端稳,茶水差些洒出来。   好在他大场面见过不少, 遇事反应敏捷,能很快稳下心神, 端平了茶盅。饶是如此,许康辉仍是狠狠吓了一下。毕竟真要论起来,摄政王才是位厉害人物,为人深不可测,他寻常都是畏惧多于敬畏。   许康辉的这点小冒失,赵长渊看在眼里,不过不以为然。许康辉总归成了他的岳丈,老丈人的面子,仍需给几分的。   喝了口赵长渊的茶,许康辉请赵长渊在花厅小坐,随意叙叙。许蕴灵则是去了慈安堂,老夫人正等着她。   许家女眷全部聚在慈安堂里,老夫人坐在上首,新鲜的是这回苏氏竟坐在她身边。老夫人握住她的手,不苟言笑的脸上堆满了笑容,其余人也高兴笑着。   许蕴灵一进去,许老夫人便停下了说话声,朝她望过来。   “王妃来了。”老夫人提示着,笑容微敛。虽仍笑着,却笑得不如对着苏氏时那般真诚。   有许老夫人的提醒,一众人都跟着站起来。常嬷嬷搀扶老夫人走下来,跟在后面的还有苏氏、许蕴纯和许蕴凡。   尊卑有序,她们需得先向许蕴灵行礼。   “参见王妃。”   许蕴灵虽然同许老夫人的关系没那么亲厚了,可毕竟是自己的祖母,不好受她大礼。老夫人弯腰时她扶了一把,“祖母,您是我的长辈,今天是孙女回门,就不讲究这些繁文缛节了。”   许老夫人心知这是她的孝顺,既然她提了,老夫人倒也没坚持,直起了身,嘴上不忘说句:“谢王妃恩典。”   许蕴灵请许老夫人坐下:“祖母,您坐。”   许老夫人这回坐在了下方,许蕴灵则在她左手处。   至于其他三人,许蕴灵没有免了她们的礼,颔首接受了她们的问好。   因为许蕴灵的到来,慈安堂之前高兴的氛围淡了些。许蕴灵扫了眼一言不发的苏氏,笑着问:“祖母,方才您在说什么,孙女老远都能听到这里的笑呢。”   提及方才,许老夫人面上重新露出了笑容。   一想到苏氏带来的好消息,许老夫人内心是压不住的激动,甚至忍不住要将喜悦分享给她:“王妃还不知道呢吧,你马上要添弟弟了!”   “弟弟?”许蕴灵一愣。   苏氏怀孕最多不过两月,按这里大夫的医术水平,哪怕月份到了八九月,诊脉也是诊不出来的。虽然民间常有酸儿辣女,或者肚子尖的是儿子的说法,可那毕竟是俗话,没有一点医学依据。   老夫人怎么就断定苏氏怀的是儿子了。   许蕴灵正奇怪,许老夫人已经道出了事情原委:“昨日晨间,有位云游四海的道长路过咱们府上,讨了碗水喝。那道长凑巧看到你姨娘,为表感谢,替你姨娘把了脉。道长医术高深,说这孩子不简单,是个福星高照的,若能平安降生,能给家中添一丁不说,往后还能让咱们许府官运亨通,节节高升。”   “原先我也是不信的。可我正要追问,转个头的功夫,那道长就不见了。我派人找了半天没找到。你说神奇不神奇。”老夫人笑着感慨,“后来,我认真寻思了一番,这位道长许是个老神仙,道法精深,行踪不定,能让我们遇上,也是机缘巧合。况且,你姨娘坏了孕,你便嫁给了王爷,这孩子确实如道长说的,是个带福分的。等他出生,咱们许家未来兴荣指日可待。所以啊,这次你姨娘是立大功了!”   “……”许蕴灵语塞。   许家兴荣,许老夫人说得也太过了些。而且道长什么的言辞,听起来像是遇上了招摇撞骗的神棍。还有,分明是她与王爷定情在先,苏氏怀孕在后,怎么她成亲嫁给摄政王,变成孩子的功劳了。   想男孩想疯了吧。   许蕴灵琢磨了下,觉得道长这件事完全经不起推敲。道长的话过于针对性,像是为了苏氏肚里的男孩刻意编造的。   她的眼神自苏氏身上掠过,见她神色平静,没有说谎该有的慌张,心里的疑问慢慢变成肯定。   但许老夫人正在兴头上,许蕴灵不好直接说你被骗了,说出来反倒惹人不快。恭贺一句,也就是随口的事。她淡笑说:“那真是要恭喜爹爹了。”   “谁说不是呢。”老夫人笑了起来,“你往后啊,能帮衬家里就多帮衬些。毕竟这孩子的福运分了些给你,也算是你的恩人了。另外嘛——”   许老夫人稍作停顿。   许蕴灵心领神会,淡淡笑笑,“祖母,您说。”   许老夫人对她的反应很满意,这才又笑着继续说:“你也知道,你哥哥安泽在军营待了一年半载,却没个一官半职。你父亲有心磨砺他,可也不能一直让他当个小兵啊。祖母想啊,不如你在王爷跟前说道说道,替你□□后谋个好差事。”   有王爷发话,安泽的差事定能有个更好的选择。思及此,许老夫人暗自叹了口气,儿子也不知闹什么脾气,近来都不去苏氏那坐坐,就是自己这慈安堂,来的次数也少了。   她已经提了不下数次,该给安泽谋个差事,结果屡屡被儿子挡了下来,每回托词都是安泽性子急躁,还需磨磨。当爹的不着急,当祖母的却着急的不行。眼看安泽都十八了,也该谈婚论嫁了,没个好前程,有哪家姑娘愿意嫁给他。儿子指望不上,她只好将希望寄托在大孙女身上。   许蕴灵心里跟明镜似的。人多多少少会有走捷径的心理,尤其亲人中出了个有权势的人,总归会动点走关系的心思。许老夫人会这般想,也是人之常情。但许蕴灵不喜她的说辞。   苏氏肚里的孩子是她恩人?可笑。   这话要真拿到赵长渊面前,恐怕许安泽以后什么前程都没有了。   许蕴灵心有不快,却也不会直接拂了老夫人的面子,四两拨千斤般地说:“祖母,大哥的差事过些日子再提吧。我毕竟嫁入王府没几天,虽说王爷待我很好,可现在就替娘家提要求,我怕王爷会多想。”   许老夫人皱了皱眉,高涨的热情像是遇上了盆冷水,一下浇熄了一半。   但她想了想,觉得许蕴灵的话说的也在理。   毕竟许蕴灵刚进王府,根基尚浅,若是说话不妥当,弄巧成拙惹怒王爷,牵连到许家就不好了。而且许老夫人也不想表现得急功近利,不然嫁孙女就像是为了换好处似的。   许老夫人叹息一声,退一步说:“那等日后,你寻个时机,探探王爷口风。”   许蕴灵没说好,也没说不好,抿了口茶轻嗯了声,反应冷淡。   “话说起来,再有一月就是你二妹妹出嫁的日子。”许老夫人眼光瞟一眼许蕴纯,没什么情绪地说,“咱们家在京都的亲戚不多,你身为她的胞姐,定是要出席的。日子就定在九月初一,你可记得要来。”   许蕴纯与吴白南的婚事明面上看着是明媒正娶,可所有知晓内情的都清楚,这一桩婚事荒唐又荒谬,是羞于开口的。   许蕴纯自己丢人现眼算了,但不能让许家跟着继续蒙羞。   有许蕴灵以王妃的身份参加婚礼,面子上就不一般了。那些无论是看笑话的,还是存了别的想法的人,看到她,吴家和别人至少不会看轻了许家。   许蕴灵了解许老夫人的为人,也洞悉她的意图,不过仍点头应了她的要求:“孙女知晓。”   她已经拒绝了给许安泽谋差事,不好再拒绝第二个。她如今身份不一般,不能叫人寻到错处大作文章,最后指责到王府去。   另一边,许蕴纯被老夫人点到名字,下意识抬头朝她们看去。如果不是许老夫人硬逼着她们,她是绝不会来见许蕴灵,还要给她行礼的。   这不该是许蕴灵拥有的。   她心不在焉地听两人说话,怎么也想不明白,许蕴灵为何没有受到赵长渊的凌虐。那人明明性子偏激疯狂极了,稍有表现得不如他心意,定是千般手段来折磨。她前世为此就受了不少罪,也学乖了不少。   可许蕴灵的样子看起来很正常,难道说,因为她乖顺,没有反抗,所以才让这一切变得不一样了吗。若是这般,那她曾经的所作所为,不就是白费心思了?甚至她还帮了许蕴灵一把!   许蕴纯神经质的抠着掌心,心里的不甘和嫉恨快要溢出来了。她快要克制不住自己了。   许蕴灵坐了会儿便离开慈安堂。   她出来后,蝶影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告诉她王爷回扶风苑去了。   许蕴灵走向扶风苑,半道却碰上了许安泽。   许安泽看到她愣了愣,然后迅速扬起下巴,鼻孔朝天,十分得意嚣张:“许蕴灵,我告诉你,我娘怀的是弟弟!”   那架势,恨不得向天下宣告了。   许蕴灵无语。   一个个都得了什么毛病。孩子是男是女没谱的事儿,他们倒好,全都认定苏氏肚子里是男孩,活像家里有皇位登基,生了个紫微星出来,凡是个人都要拉着说一遍。   许蕴灵都懒得搭理,平静地说:“哦。”   许安泽:“……”   就这?   许蕴灵的反应过于冷淡,许安泽有些憋得难受,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眼看许蕴灵要走,许安泽想也不想拦住她:“喂!我和你说话呢,这就是你对兄长的态度吗?”   许蕴灵嘴角一抽,对许安泽的胡搅蛮缠很是无奈:“那你想怎样?”   “许蕴灵,别以为你嫁给了王爷就高枕无忧了。”许安泽几次挨打都和她脱不了干系,因此看她愈发来气。他不痛快,就想给许蕴灵添堵,轻哼一声,不屑道,“你也只是现在得宠。你骗得了王爷,可骗不了我,就你这不讨喜的性子,是个男人都不会喜欢。王爷迟早会发现你的真面目。所以哥哥我劝你啊,赶紧改改性子。你要是温柔小意,会伏低做小,说不定能让王爷喜欢你久一些。“   “我说——”许蕴灵微笑,“这位大哥,我的事不牢你操心了。你不如多替自己想想。毕竟苏姨娘的孩子生出来,威胁到的是你的地位。大哥,兄弟阋墙,这个词不用我教你吧。”   “你!”许安泽脸色一变,他听惯了阿谀奉承,无法忍受说他不好的。他火气立马上来了,手不由自主地抬起,“许蕴灵你少挑拨离间,再说一句,我揍你啊——”   “谁要揍王妃?”花园中,赵长渊出现在抄手游廊的另一头。他负手而立,冰凉目光轻轻落在许安泽的身上。   许安泽下意识一看,却与赵长渊看了个正着。   许安泽面色陡然一白,浑身都僵硬了。摄政王的眼睛不是所有人都敢直视的,许安泽惴惴不安,觉得王爷的眼睛太可怕了,犀利冰冷,和看一个死人没什么两样。   “我、我……”许安泽结结巴巴,飞快地缩回手,不由后退了两步。   赵长渊走下游廊,朝许蕴灵走过来。   许安泽却吓得魂飞魄散,以为王爷要过来抓他了,耳朵嗡鸣一声,脑袋一空,转身落荒而逃。   赵长渊来到许蕴灵身边,两人望着许安泽消失的方向,赵长渊开口问道:“他说了什么?”   许家的情况他了解的很清楚,许康辉官职做的很好,但家里的事情却管得一团糟,以前让个姨娘把持中馈,他的小姑娘吃了不少苦头,庶子庶女都能欺负到她头上来。   许蕴灵睨他,含笑问:“您想知道?”   她的笑容藏着狡黠,赵长渊了然,她没受到气。不过小姑娘存了想捉弄的心思,他也不好打断她。他挑眉:“说说看。”   许蕴灵轻啧了声,表情说换就换,满脸悲思愁绪,哀叹了声:“我哥哥说,我性子不讨喜,王爷您只是图我美貌罢了,待发现我的真面目,就会立马抛弃我……”说完,她脸上又是一变,笑吟吟地总结,“王爷,他说我会失宠。”   许蕴灵神情转换自如,一旁楚恒看得啧啧称奇。赵长渊观赏完她的表演,很捧场的拍了拍手:“演的不错。”   “那是。”许蕴灵还挺得意,得意完了,又回到主题,眨眨眼,问道,“王爷,您没有别的要说的吗?”   “说什么?”赵长渊牵过她的手,两人闲庭信步般往扶风苑走,“夫人还不懂我吗?”   许蕴灵装傻:“不懂。”   赵长渊挑眉,微微低下头,轻笑说:”夫人真不清楚吗?这两日夫人以身抵债,为夫可有表现得不满意?你觉得失宠了吗?“   许蕴灵:“……”   要是这么说,她巴不得失宠呢。她若是不顽强抵抗,晚上根本睡不了多少。   “夫人要是不相信,不如我证明给你看。”赵长渊甚至一本正经地算了算,“夫人欠的债不少。本王也不想你过于劳累,不如每天还债次数三减一,这么算下来,正好两个月——“   “打住!”   许蕴灵听不下去了,连着两个月?她会散架的吧。还有,她怎么就欠了这么多债了啊。   她心里这般想着,却没有说出来。   这种事情,还是少提为妙。说的多了,难保他不会生出别的主意来。   “您不要说了。”她瞥他一眼,咕哝说,“以前也没见您这么不正经啊。”   四下无人,赵长渊亲了亲她的额头,语气缱绻:“那是因为以前你还没嫁给我。不敢唐突,怕吓到我的小姑娘。”   “您可没少逗我。”许蕴灵仰头看他。   “嗯。”赵长渊笑笑,“你总是让我情难自禁。“   许蕴灵难以招架,害臊的都不敢和他对视了。   赵长渊却拉住了她,“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你可知后面还有一句是什么?”   许蕴灵摇头:“是什么?”   赵长渊低低地说:“繁华三千,只为一人饮尽悲欢。”   “我只为你。”   *   回扶风苑的中途,许府的管家找来了,有几个账簿看不明白,要请教许蕴灵。   许蕴灵和赵长渊分开,和管家去了库房。   赵长渊在小花园的凉亭中坐了下来,楚恒跟在他身边。   亭中石桌上放着一小碗喂鱼的饵料。赵长渊随手撒下了把鱼料,漫不经心地问:“人还跟着?”   楚恒说:“还跟着,就藏着假山后面。”   赵长渊不动声色:“跟了多久了。”   楚恒余光看了眼,回复说:“您和王妃碰到时,二姑娘就开始跟着了。”   赵长渊听了也不说话,继续有一下没一下的喂鱼。   假山后面,许蕴纯看着凉亭中的男人,咬了咬嘴唇,心中仿若天人交战。   她很快要嫁给吴白南了。可谁都知道她不愿意嫁入吴家。但是许康辉不允许,父亲放了狠话,哪怕吴白楠变成了残废,她也得嫁。   她根本没有选择。   看到许蕴灵走出慈安堂,许蕴纯鬼使神差地跟了上去。她看到了许安泽的为难,也瞧见了赵长渊出现后,和许蕴灵两人之间亲密如斯的互动。   许蕴纯直直地盯住赵长渊,看着他脸上露出温柔的笑意,看着他亲吻许蕴灵的额头……那些曾经的记忆瞬间变得恍惚起来。   他变了,他不一样了。   许蕴纯越想越不甘。明明是喜欢自己的人,怎么可能会喜欢上许蕴灵呢。许蕴灵一定是自己的替身。   这个念头一旦冒出便无法阻挡。   许蕴纯一路跟着赵长渊和许蕴灵。好不容易等到许蕴灵离开,赵长渊一人在亭中,她眼中暗光一闪,抠了下掌心,慢慢走了出去。   许蕴纯装作自然地走向赵长渊。   凉亭有台阶,许蕴纯边走边故作询问,“王爷,您可看到王妃了。祖母方才忘记和她说——啊!”   许蕴纯似乎一心两用,跨上最上面的台阶时,一只脚没跨上来,而是踢到到了台阶,她惊呼一声,身子由于惯性不受控制地朝前倒去。   而前方,正是赵长渊的位置。   许蕴纯惊惶无措。见赵长渊没躲开,她心中一阵暗喜,嘴上慌乱地喊了声:“王爷!”   赵长渊依旧没动。   就在许蕴纯以为自己能如愿倒入赵长渊的怀里时,楚恒飞快地提溜住许蕴纯的后领。   许蕴纯前扑的动作稳稳停在了半空,整个人斜成一道坡。   许蕴纯:“……”   这个姿势让她感到羞愤。   赵长渊一直不曾看她,这时终于施舍了点目光给许蕴纯。   许蕴纯暗淡的双眼骤然一亮,充满期盼的看他。因为前世的经历,她总觉得自己在他心里是不一样的。   但许蕴纯的希望破灭了。   赵长渊只一眼便又挪开了视线,继续喂鱼,好像许蕴纯都比不上池塘里的鱼重要。   赵长渊甚至都没有和许蕴纯说话,而是淡淡地下命令:“扔出去。”   许蕴纯:“!”   许蕴纯慌了,王爷怎么可能这么对她。她实在被拎的难受,伸手努力够他,慌乱道:“王爷,您不能这么对我!您其实想娶的人不是我姐姐,您只是不知道——”   赵长渊似乎是觉得聒噪,不耐地看向楚恒:“愣着做什么!”   “是!”原本在犹豫的楚恒一听这话,心一凛,直接将人拎出了亭子。   毕竟是许家二小姐,楚恒还是手下留情了,没真将人扔出去。   饶是如此,许蕴纯依旧吓得够呛。   她瘫倒在地上惊魂不定,赵长渊扔掉手里残留的鱼饵,起身往外走。路过许蕴纯时,他突然又停下了,连头都没低,仅垂下眼眸,居高临下。   他转动手指上的玉扳指,漠然问道:“那你说,本王真正想娶的人是谁?”   许蕴纯怔住,下一刻,巨大的喜悦从她心底迸发。峰回路转,王爷竟然问了。她难掩激动,却又因为即将出口的答案而感到羞涩,她平视前方,带了些娇羞说:“您、您实际想娶的人,其实是我。”   许蕴纯一颗心怦怦直跳。她压制住前世赵长渊给她留下的心理阴影,一边忍不住期待他再多问些。他多问些,她就告诉他,其实自己也喜欢他,愿意嫁给他,哪怕成为侧妃也无所谓。   许蕴纯短暂地沉浸在美好幻想里,以致于压根没察觉到赵长渊一闪而逝的煞气。   赵长渊轻嗤了声。   清晰又嘲讽,毫不遮掩的□□。   许蕴纯猛然清醒过来,她下意识抬头,撞入一双深谙冰冷的眼中。她觉得因为他轻嘲的眼神,整个人像浸入了冰凉刺骨的湖水中。   “二姑娘,平日少做些梦。”赵长渊口吻淡淡,出口的话听在许蕴纯耳中,像是有鞭子在鞭打她的脊骨,他说,“你的未来夫君,是吴家公子,别认错了。”   许蕴纯脸色煞白,如坠冰窖。   赵长渊没有说羞辱的话,可却比羞辱更甚。这感觉就像刀子在她身上刮一样。   她在自取其辱。   难堪、羞愧、屈辱各种情绪叠加,许蕴纯再也待不下去,红着眼眶跑开了。   赵长渊站在凉亭外,忽然间,他看向了一个方向,冷肃的面容瞬间变得柔和。   “不出来吗?”   随着他的话,许蕴灵慢吞吞地移步出来。   管家来找她的问题其实并不是很复杂,她指出了几个要点,交代了一些事便回来了。至于正好赶上许蕴纯的毛遂自荐,她也是没想到。   相比以前,许蕴灵对于许蕴纯的复杂感觉淡了很多。现在看到,她发现自己并没有很生气。   她很想得开,哪怕两个人前世有牵扯,许蕴纯喜欢他又如何,人活两世,充满了变数。就像她一个异世灵魂会出现在这里,抑或他变了性格一样。   而且她也分得很清楚,前世的他是前世的他,这一世,他喜欢的是自己。   至于许蕴纯,带有前世记忆的她,却仍是她。   许蕴灵满脸平静。   赵长渊看到她的模样,忽然说,“不问我吗?”   若是之前,许蕴灵也许会问。但赵长渊已经给了她足够的安全感。   “自然是信任王爷您了。”许蕴灵笑了笑,继而说,“而且我妹妹的性子我清楚,她不会做徒劳无功的事,定然是带了目的。”   赵长渊没有避讳许蕴灵,颔首直接说:“你妹妹心术不正,心机颇深,不是良善之人,日后无非必要,还是与她少些往来。”   他是担忧她因为亲情而受到掣肘,万一软了心,会被人有可乘之机然后伤害她。   “这是自然。”许蕴灵深以为然,“以前她就没少陷害我。话说起来,再有一个月她要嫁给吴白南了。祖母邀请我一起去,这事我已经答应祖母了。她嫁入了吴府,我与她更加没什么交集了。现在只希望,她出嫁那天,可别出什么意外。”   赵长渊说:“让蝶影假扮你的丫鬟跟着。她功夫好,若是出了意外,能护你全身而退。”   许蕴灵接受了他的安排:“好。”   按照礼节,许蕴灵和赵长渊在许家多歇了一天。   回程上马车时,许蕴灵不经意地一瞥,却在一处角落里看到了许安泽鬼鬼祟祟的影子。许蕴灵原先没在意,凑巧的是,回去经过赌坊时,她撩开帘子透气,结果再次看到了许安泽。这回,他和许久不曾露过面的人在一起。   “看什么?”赵长渊瞧她一直不动作,看向外面,奇怪道。   许蕴灵放下帘子,皱眉说:“我看到了苏家大伯和许安泽在一起。”   方才两个人勾肩搭背相谈甚欢的模样,看起来像是私下一直有往来。   “父亲已经不让家里人接触苏大伯了。”许蕴灵说,“许安泽看样子一直在和他接触,父亲居然没有察觉。也不知许安泽又会闯出什么大祸。”   “操心这些做什么。”赵长渊宽慰说,“他是你父亲的儿子,左右他该来教训儿子。”   “我知道。”许蕴灵叹了声,“总是觉得哪里奇怪。苏柏青赌瘾不小,为此他拦过我的马车,找我要钱。我没给他,叫蝶影让人赶走了……”   许蕴灵说着拧眉思考起来。   她突然想到苏柏青拦她马车时的神色很不对劲,好像说过只要给他钱,他就告诉她一件事。但那时自己实在不想与这种赌棍有牵扯,他说话又吞吞吐吐,于是便将人赶走了。   现在想想,苏柏青好像藏了什么秘密,似乎还与她有关。   “苏家人周围,像是藏了不少东西。”许蕴灵说。   苏柏青拦她是一件,许蕴纯和许蕴凡之间,像是也有什么交易。还有她一直觉得柳姨娘的死亡很离奇,人说没就没了,而她女儿许蕴凡的反应更奇怪。   许蕴灵想着,便将这些事讲了出来。最后她叹了声:“也不知他们在搞什么,希望最后别害人害己,需要许家来给他们收拾乱摊子。”再牵扯到她和王府。   赵长渊把玩她的手指,闻言淡淡笑了笑,说:“你父亲还在,他们想来也翻不出什么风浪。”   许蕴灵想想有道理,颔首说:“也是。他们与我无关了。”   赵长渊轻应了声,面上却若有所思起来。 第96章 【96】 ·   一个月很快过去, 夏末秋初,秋老虎余威不减,京都天气依旧闷热灼晒。   许蕴纯的婚事渐入日程。   纵然许蕴纯有多不甘愿嫁入吴家, 可迫于许康辉的说一不二,她最终不得不含泪披上红色喜服, 头盖红色盖头, 由许安泽背上花轿。   唢呐锣鼓吹吹打打,迎亲队伍一路进了盛国公府。   盛国公府有两位老爷。长房是承袭爵位的盛国公,二房则是吴白南的父亲吴中恩。由于两位老爷并未分家,所以一大家族都住在同一个屋檐下。虽然门前共用一块牌匾, 但入了国公府内, 两位老爷各自划分了院子。品级不同, 规制自然也不同。二房无论院子大小、格局排布等,都比大房逊色些。   今日吴二老爷院中喧闹嘈杂,客人聚在一起, 一边攀谈结交, 一边等着吉时观礼。   许蕴灵结束了与众人的寒暄,在首排位置上入座。在场有不少夫人有心与她笼络关系,却苦于没有话题开场。毕竟以前她们看不上许家, 从未费心想过要同许家交好, 对彼此十分陌生。现如今许蕴灵嫁给摄政王, 摇身一变成了王妃,反倒成了她们高攀不起。   许蕴灵不知道旁人弯弯绕绕的心思。她的余光瞥到了身旁的盛国公夫人。这位夫人自来到二房,仅在给她行礼致意时微露笑意,别的时候面上神情寡淡, 瞧不出半点喜悦。   想来也是,吴白南与许蕴纯的亲事, 说白了其实是无媒苟合。如果不是吴中恩当机立断求了皇帝赐婚,传出去只会给盛国公府抹黑。毕竟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盛国公与二老爷没有分家,吴白南顶着吴姓,只会让外人联想到盛国公。明明不关大房的事,却平白无故受了牵连。盛国公夫人作为知情人之一,自然给不了好脸色。   许蕴灵淡淡地收回视线,静静等着观礼。   唢呐声由远及近,及至拜堂门口,高亢明亮的声色慢慢趋于平缓,直到最后泯灭。   门口闹哄哄的,吴白南和许蕴纯被簇拥着进来。   新娘头顶盖头看不到表情,新郎吴白南面上喜色浅浅,同样看不出喜悦。许蕴灵在他身上略微停顿了会儿,继而看向许蕴纯。   她的目光忽然凝住了。   按照常规仪式,喜娘需得提前候在长辈下首的位置,准备新人对拜。然而许蕴纯的喜娘始终位于新娘的左侧,右手状若无意地搭在许蕴纯的小臂上,五指向下,像是用了些力气。   许蕴灵眉尖微蹙,总觉得喜娘与许蕴纯走在一起的画面特别违和,可具体哪里不对劲,她又说不上来。   她心里疑惑,不由自主打量起许蕴纯,视线由上而下,慢慢落在了她的一双脚上。   许蕴纯走路姿势略显怪异,步伐磨磨蹭蹭,不像平日走路的样子,反倒像被喜娘拉扯拽着走。   许蕴灵凝神思考间,新人已经站在了预定的位置,准备对拜。喜娘快步上前,脸上笑容堆叠,微微抬起下巴,拖长了音扬声道:“吉时已到,新人行礼。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吴白南与许蕴纯面对面,红色绸缎的两头握在双方手里,绸缎中间的大红花晃晃悠悠,在吴白南弯腰的瞬间,大红花一高一低倾斜,摇摇欲坠。而另一边,作为新娘的许蕴纯却没有动。   场面一时显得有些怪异。   喜娘笑容一僵,但稍纵即逝。她反应迅速,上前一步,手自然而然点在了许蕴纯的腰间,看起来像在提醒她:“姑娘,该新人对拜了。”   喜娘没事人一般,外人乍一看并不觉得异常,只当是新娘子害羞没有反应过来。然而许蕴灵一直观察着喜娘与许蕴纯之间的一举一动,两人之间的异样感越来越重。   喜娘的手一直按在许蕴纯的腰间。   许蕴灵略一皱眉,她坐在新娘的对面,因为吴白南挡了些视线,瞧不全两人拜堂的画面。但方才似乎吴白南弯腰的片刻,因为两人动作时差,她不经意地一瞥,好像看到许蕴纯的腰侧,飞快地伸出了一只手……   许蕴灵的疑惑越来越重,就在此时,新娘即将弯腰时,直起身来的吴白南目光不知落在何处,平淡的脸上骤然浮现一层戾气,目光瞬间变得阴鹜。   喜娘若无其事地再次高声道:“新人对拜!”   然而这次,吴白南直直挺立着,哪怕喜娘低声催促了两声,他始终无动于衷。   新郎不愿意拜堂,这下谁都看不出来这对新人不对劲了。   众多宾客面前,吴许两家丢不起人,直接黑了脸。吴中恩面上挂不住,先一步轻喝:“白南,你还不赶紧拜下去?”   吴白南充耳未闻。他死死盯住许蕴纯,就在吴中恩忍不住起身拉他时,吴白南冷不防地抬手,猝然揭开了新娘的红盖头。   众目睽睽之下,新娘的脸露了出来。   一室哗然。   吴白南的举动过于突然,在座的人都没料到他居然这般不给许家面子。观礼的宾客皆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也见识过大大小小的场面。可真比较起来,都没有吴家公子当众揭新娘盖头的举动令人惊世骇俗。   这已经不是一般的悔婚了。吴白南不仅羞辱了喜娘,更是直白的向许家挑衅。   许康辉勃然变色,神情是前所未有的难看。他已经怒不可遏了,可在众人面前,不得不压制怒意,咬牙切齿质问道:“吴公子,你这是何意?若要当众羞辱我女儿,当初和何必答应婚事,来我许家下聘?我许家底蕴虽不如你盛国公府深厚,可也容不得你这般羞辱!”   吴白南置若罔闻,他微微眯了眯眼,猝不及防捏住新娘的下巴,不容她反抗,强硬且粗鲁地将新娘的脸抬了起来。   许康辉惊怒交加,气得直呼其名:“吴白南!”   吴中恩更是坐不住了,疾言厉色道:“逆子,你到底要做什么!”   就在许康辉忍不住要动手时,吴白南不轻不重地呵了声,眯了眯眼睛,意味不明地讥笑:“她真的是许蕴纯吗?我怎么觉着,我的新娘,长得像别人呢?”   许康辉正怒火中烧,想也不想反驳:“吴公子你要悔婚何必编造谎言!她分明是蕴纯,你休要——”   声音戛然而止,许康辉未说完的话段在喉咙里。因为就在他说话的瞬间,吴白南不客气地擦掉了新娘脸上厚重的脂粉,浓重的妆容后面,露出一张与许蕴纯相似却又不全然相同的脸。   许康辉难以置信,嘴唇翕动,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说话:“……蕴凡?”   “蕴凡?”吴白南耳尖,眉梢一动,状似恍然大悟道,“许蕴凡?原来是许家三小姐啊。许二姑娘变成了三姑娘。许大人,你许家才是真正想悔婚的人吧。”   话落,厅堂里顿时响起一阵抽吸声,窸窸窣窣的谈论随之在私底下响起。   新娘子由原来的许二姑娘变成了许三姑娘。三姑娘这是替姐姐嫁了!这事儿一桩比一桩反转,甚至比吴白南的掀盖头更加离奇!   许康辉从震惊中回过神,没有回答吴白南的话,而是直直看向许蕴凡。他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了,怒极之下的语气越发平静,仿佛暴风雨前的宁静:“蕴凡,你姐姐呢?许蕴纯呢?”   许蕴凡两行清泪淌个不停,两颊湿漉漉的,把装都哭花了,一张脸蛋显得狼狈又可笑。面对许康辉的质问,她就是哭,嘴里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许康辉的忍耐快到极限了:“还不说?!”   许蕴凡依旧不说话,却固执地拿一双泪眼朦胧的眼睛望向许康辉,里面充满了恐惧、委屈、难过。不过最多的是殷切的希望。许康辉察觉不出异样,许蕴灵却注意到了。在许康辉控制不住要发火时,她制止住了他。   许蕴灵轻轻拉了拉许康辉的衣袖,神情平静,低声提醒:“爹,客人都还在,有什么内情,不如我们寻个僻静的地方再说?当务之急,还是先与吴公子、吴老爷商量,今日的婚,是成还是不成了。若是不成了,也好方便我们关起门来说话。”   许蕴灵的镇定与从容感染了许康辉,他很快从失态的状态中清醒。是了,他们与吴家两户人家足够丢人现眼了。当着众多人的面逼问,若是蕴凡道出的实情能自圆其说那还好,可要是牵扯出家宅阴私,那就平白让人看笑话了。况且照这趋势,藏着的必定是见不得光的内容。   许康辉理智回归,稳了稳心神:“你说的对,我先与吴家商讨一番。”   吴家人退出了厅堂,几人待在西边的一间厢房内。闹出这样的烂摊子,他们无法在亲眷的注视下继续坐着。趁着许康辉找吴家人商讨的间隙,许蕴灵吩咐办成丫鬟的蝶影先将孤零零站着的许蕴凡扶下去,也好让她少些指点。   许蕴灵依旧坐在外间,有她坐镇,旁人不敢多嘴,说些闲言碎语。她垂眸喝了口凉下来的茶水,放下茶盏时,蝶影从里面出来了,附耳说:“王妃,三小姐中了一味麻痹的药物,所以浑身僵硬不能动,口不能言。”   许蕴灵抬了下眉头,若有所思。过了片刻,她招招手,悄声交代蝶影找一位大夫。   西厢房内,盛国公不见踪影,只有吴二老爷一家人在。本来吴中恩很恼怒羞愧,自己儿子居然让新娘子当众出丑。这事真要论起来,是吴家的过错。他们理亏,有嘴也难辨。结果,哪想到峰回路转,许家出嫁的女儿竟然是妹妹替的!   吴二老爷长舒了口气。所幸,过错方变成了许家,他们能理直气壮地讨公道了。要不是他儿子眼尖,发现新娘子掉了包,等入了洞房,生米煮成熟饭,他们吴家就要哑巴吃黄连,有苦也只能生受了。   吴二老爷想想一阵后怕,后怕过后,随之而来的是愤怒。他们吴家被戏耍了。   许康辉找来时,吴中恩的不满到了顶点,说话也不留情面:“许总督,你女儿要是不愿嫁直说就是了,何必弄一出狸猫换太子的戏码。我吴家虽不是大富大贵之家,可在京都也是有头有脸的。你女儿这般戏耍我们,实在可恶至极!”   许康辉自知理亏,缓和了语气:“吴大人你放心,小女的过错我会给大家一个交代。但当前,我们是不是先考虑婚礼,是继续下去——”   “许大人还指望我娶你女儿啊?”吴白南打断了许康辉,轻嗤一声,讥讽之意显而易见。   许康辉被戳中心事,顿时尴尬。他的确存了私心,事已至此,蕴凡与蕴纯的名声都不好了。如果吴家同意娶,至少能保住其中一个女儿。但吴白南这嘲讽,许康辉不好意思说下去了,再坚持,难保不会更加惹怒吴家。   许康辉叹息,妥协道:“既然如此,婚事先暂停吧。”   吴中恩显然也是这个意思,闻言点头:“也好,婚事取消。另外,还请许大人处理好家中事务,给我吴家一个交代。”   许康辉承诺:“好。”   吴许两家姻亲不了了之。国公府的管家将观礼的客人一一送了出去。看着客人离开,管家笑得很勉强。他重重地叹气。这桩婚事过于丢颜面,吴许两家定然将成为京都世家间一段时间茶余饭后的笑料。   许康辉带着许蕴凡回到许家。许康辉在人前忍而不发的怒火终于爆发。许蕴凡一身嫁衣来不及换下,便被他压着跪入了祠堂。   许康辉指着祠堂陈列的一排牌位,声色俱厉:“今天当着许家列祖列宗的面,你给我说清楚到底怎么回事!你为什么要替蕴纯嫁?!”   许蕴凡吓得浑身一抖。她瘫倒在冰凉的地砖上,泪流满面。药物的麻痹性尚未彻底消失,她试图张嘴,却只能发出呜呜呜的声音,停在耳朵里犹如无助的哭泣。   许康辉更加不耐烦,继续要发火,许蕴灵走了进来:“父亲,女儿有话同您说。”   许康辉见是她,停顿了下,语气稍缓,“什么话?”   许蕴灵看了眼跪在地上的许蕴凡,将自己在吴家观察到的异样告诉了许康辉:“三妹妹在吴家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回来的路上一直到现在也不曾吐出半个字。方才我的丫鬟扶她时,似乎发现不对劲。三妹妹像是被人下了药,无法开口说话。”   “下药?”许康辉皱起眉头,不由自主看向许蕴凡。   许蕴凡自然听到了许康辉和许蕴灵的对话,眼神都亮了起来。她脸上的泪痕犹在,迫切地望着他们,不住地点头,满是希冀和期盼。   她的样子滑稽且可笑,许康辉心里蓦地一突,连声问道:“什么药?谁下的?”   “女儿也不清楚。”许蕴灵摇摇头,随后说,“我已经去请了大夫,等会儿让三妹妹亲自和爹爹说吧。”   许康辉面沉如水,点头道:“好。”   许蕴灵早已吩咐蝶影安排好了大夫,就等许康辉的同意。她使了个眼色给蝶影,不出半柱香的时间,大夫便来到了祠堂。紧跟大夫而来的,还有许老夫人和苏姨娘。   “康辉啊,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我听说蕴凡抢了蕴纯的亲,嫁入吴家被当场发现了?”许老夫人拄着拐杖,走得气喘吁吁,显然是听到消息立马动身赶了过来。她一眼瞧见穿着红色嫁衣的许蕴凡,脸色一变,眉头倏地紧皱,连说了两声造孽。   许康辉不欲多做解释,沉声说:“母亲,这件事等我问明白了再同你说。”说完,转头看向一旁的大夫,“大夫,劳您给小女看看,她是不是中了什么毒?”   “什么?”许老夫人大惊,脱口问道,“谁中毒了?”   许康辉不答,请大夫上前替许蕴凡把脉。   于此同时,苏姨娘努力保持平静的脸颊因为惊慌蓦地一抽。自听到许蕴凡回来后,她悬起的心便没有放下来过,她紧紧盯住大夫的动作,指尖隐隐抖动,心神不安极了。   旁人不清楚,她却是知道的,许蕴凡之所以说不出话来,是因为被蕴纯灌了一种能使人浑身麻痹的药物。这种药一旦喝下去,不会昏迷,但会在意识清醒时全身僵硬,不能自如的动作,也无法口齿清晰的说话。   蕴纯铤而走险,瞒着所有人用了替嫁的法子。本来计划好了,只等许蕴凡嫁入吴家,一旦入了洞房,生米煮成熟饭,一切就都尘埃落定了。到时即便吴家发现人错了也为时已晚。   只要许家嫁过去一个女儿,蕴纯自然就能逃过一劫。   可偏偏吴白南不知怎么就知道了,竟然当堂掀了盖头。这下蕴纯要怎么办?   苏姨娘六神无主,脑子里乱糟糟的。   不行,她得想法子通知蕴纯,叫她躲出去避一阵风头。   苏姨娘下意识找柳叶试图让她传递消息,不料眼一抬,与许蕴灵视线对了个正着。   许蕴灵在盯着她!   苏姨娘骇然,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冻住了,四肢僵硬的无处安放。她根本不敢有任何动作了。   另一边,大夫的诊断已经给出了结果,许蕴凡正是中了麻痹神经的药物,所以才口不能言。好在大夫手里有缓解的药物,许蕴凡吃了两颗,麻痹的症状顿时缓解了些,虽手脚动作不流畅,但嘴上已经能说话了。   “爹爹!我不是自愿嫁给吴家公子的!”一发现自己能说话了,许蕴凡忙不迭地告状,“这一切都是许蕴纯搞的鬼!”   一想到她差点被迫嫁与吴白南,许蕴凡新仇旧恨齐涌上心头,愤恨道:“她不想嫁给吴公子,于是逼迫我代她嫁。我誓死也不同意,许蕴纯用了卑鄙无耻的手段,先将我半迷晕了,然后给我灌了药,等我清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坐进了花轿。我口不能言,手不能举,只能任他们摆布!爹您要替我做主啊!”   许康辉和许老夫人哑然。万万想不到许蕴纯心肠这么硬,为了不嫁给吴白南不择手段,连下药都敢。他们内心是震撼的。   许康辉脸色铁青,转头问苏氏:“人呢?”他生气到连女儿的名字都不愿意叫了。   苏氏脸色一白,她只知道蕴纯躲了出去,具体藏身在何处,也是茫无所知。但许康辉的眼神太可怕了,苏氏打算求情的话一点都不敢说出来,含糊其辞道:“今晨、今晨她还好好的,不可能……”   许康辉的眼神越来越犀利,仿佛能穿透胸腔的利剑。他真正发起火来,上过战场的将士都会害怕,更遑论过惯了安稳日子的苏氏。苏氏顶不住他的逼视,心底愈发心虚,到后面声音渐渐被吞没。   “来人!”许康辉一声爆喝,惊吓住了所有人。   他身边的副将立马赶了过来,听候指示。许康辉满脸怒容:“掘地三尺,也要给我把二姑娘找出来!找不出来,你们军法处置!”   副将面色一肃,迅速召集人手,开始在许家翻找。祠堂内的人噤若寒蝉,仿佛空气都变得死气沉沉,谁也不敢出声,往许康辉枪|口上撞。   一盏茶的功夫,副将把人带了过来。大家却感觉度秒如年。   许蕴纯进来时,许蕴灵一时都不确定是不是她。许蕴纯穿了身浣衣女的衣服,布料洗的发白,头发也梳了下人的样式,灰头土脸的。如果不是那身气质摆在那,妥妥下人模样。   许康辉一愣,不辨喜怒地问副将:“你们在哪里找到她的?”   副将说:“在许府后院的柴房里找到的二姑娘。当时二姑娘藏在柴堆里。”   许康辉闻言沉默了须臾,摆手示意副将先退下。   等人走了,许康辉终于呵笑出声。苏姨娘胆战心惊,现在的许康辉让人害怕,她不敢想蕴纯会受到何种惩罚,如果和许蕴凡一样被送去乡下,她这辈子再也翻不了身了。她咬牙出声:“老爷。”   许康辉倏地看过来,眼神格外的冰冷:“你闭嘴。”   苏氏吓了一跳,脸色青白交替,嘴唇哆嗦。   许蕴纯始终低着头颅,许康辉看着跟前跪在地上一言不发的女儿,觉得从未认识过一般。盛怒过后,他忽觉疲惫,冷冷淡淡地出声:“蕴纯,你是要自己说,还是要蕴凡替你说?”   许蕴纯不吱声,许蕴凡按捺不住抢先道:“爹,这都是许蕴纯的阴谋,是她给我下药的!”   “三妹妹,如果没有你的同意,我会这么干吗?”许蕴纯终于说话了,她当然不会承认,反咬说,“我问过你,你隐晦地表达过如果有可能,你也是愿意嫁给吴公子的。正巧我不是很想嫁,于是给了你这个机会。”   被倒打一耙,许蕴凡涵养都不要了,直接破口大骂:“放你娘的屁!我从没说过!”   许蕴纯强撑着,咬死了不承认:“你是没说过,不过你默许了。”   “许蕴纯你这个心肠歹毒的毒妇!”许蕴凡蹭得站起来,什么理智都没有了,口不择言,“你是不是以为自己做事情天衣无缝,没人知道你在外面干的那些害人命的事?!许蕴凡,我娘死的冤啊!”   提及柳姨娘,许蕴凡憋在心里的恐惧与凄怆找到了一个宣泄口,她终于敢说出来了,颤着声音凄厉道:“我听到动静时已经晚了,凶手潜逃,我娘剩了最后一口气,但她临死前将真凶告诉了我!凶手是你舅舅苏柏青!他在逃走时被我娘拉下了面罩,手臂上也有我娘抓伤的伤口!”   话落,满室震惊。   许蕴纯故作平静的面庞终于龟裂,泄露出了恐慌的神色。不止她,还有一旁坐着的苏氏,身子亦是晃了一晃。   “你含血喷人!”许蕴纯很快反击,她负隅顽抗,反唇相讥,“你要是看见了真凶,为何不早些说出来!偏偏到今日才说是我害了你娘。你到底居心何在。我看许蕴凡你才是真正的心机深沉!”   许蕴凡扭曲着脸,死死盯住她:“你明里暗里威胁,告诉我,就算我说了你也有办法叫人不相信我。而且我要是和你作对,就会和我娘一样的下场。我害怕了。我对不起我娘!”   “许蕴纯,你们母女上梁不正下梁歪。”许蕴凡像是想到什么,眼神自苏氏身上掠过,而后看向了许蕴灵。   许蕴灵旁观了一场,意外许蕴凡会看她。她眉梢一挑,默不作声,静等许蕴凡准备要说什么。   “王妃,您可知道您的生母是为何去世的吗?”许蕴凡笑了起来,她像是无所顾忌了,直言不讳道,“娘亲死的时候,告诉了我不少秘密。”   谈及姚氏,祠堂内除了许蕴灵与许蕴凡外,所有人面色大变。   许康辉一直对姚氏心有愧疚,这会儿他沉默下来,觉得在许蕴灵面前,难以面对她。   一旁苏氏攥着掌心的指尖无意识地用力,按捺内心的惶惶不安,尽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发抖:“三姑娘,蕴纯惹恼了你,咱们就事论事。何必牵扯亡故之人,徒惹王妃伤心。而且王妃的母亲去世的原因大家都知情,不存在什么秘密。”   许老夫人本就因为两个孙女的争端而心烦意乱,心情沉重。现在听到许蕴凡竟又扯到了姚氏,顿时冷了脸:“闹成这样像什么样子!王妃母亲去世多少年了,哪容你这个小辈胡乱诋毁。至于你母亲,你说是苏柏青害的,可有什么证据?”   许老夫人呵斥完,扭头对许蕴灵恭敬地说:“王妃,蕴凡不懂事,她的话您不必放在心上。您看,这事儿毕竟是她与蕴纯两姐妹之间的纠葛。亲事作罢,您出来也已经很久了,再不回去,王爷恐怕要来寻人了。”   都用上“您”的尊称了。许老夫人这是不愿意许蕴灵继续留在许家了。她看来,许蕴灵嫁给了宁王府,就是王府的人了,虽说她和蕴纯、蕴凡同为姐妹,但方才蕴凡说的话,着实惊人,越少人知情越好。   “不碍事,王爷那派人告知一声便是。”许蕴灵也不恼,停顿了下,温温和和地说,“祖母,姐妹相残,短刀相见,说出去可是桩天大的丑闻。而且俗话说长姐如母,我身为她们的大姐姐,怎么能袖手旁观呢。再说了,王府与许家毕竟是姻亲,若是不好好管,传出去对王爷名声也不好。”   许蕴灵搬出了赵长渊,许老夫人自然是不能驳回去的。她心下十分不痛快。   “父亲,您说呢?”许蕴灵看向许康辉。   许康辉点头:“你说的有道理。   许康辉经历了这一波波的,心力交瘁。他带兵打仗在行,可处理内宅争端实在无从下手。拔出萝卜带出泥,一件件都打得他措手不及,甚至还有牵扯到了柳姨娘的死亡。许康辉脑子一团乱,瞥见身旁的许蕴灵,他下意识依赖过去,将审问权主动交给了她:“蕴灵,你是她们的姐姐,这事儿你来处置吧。”   许老夫人皱眉不言语,一旁苏氏却头上冷汗都下来了。自打听到姚氏两字,她整个人都有些魂不附体,现在又听到由许蕴灵来处置,她更加不好了。磕绊道:“王妃毕竟嫁出去了,再处理家事,不好吧?”   “没什么不好的。”许康辉不耐烦,拍板道,“就由蕴灵来。”   许蕴灵眼神扫过苏氏,眼见她变得更加坐立不安,明白苏氏与她娘之间,只怕藏着不为人知的故事。   她淡然收回视线,端坐首位,脊背挺直。与赵长渊待久了,她不自觉带上了些上位者的气势,端起范来,也有了不怒自威的味道。看得下面的人心一紧。   许蕴灵口吻淡淡,不疾不徐道:“两位妹妹,既然大家都在这里,索性把话说得明白些。和吴家的亲事,还有我母亲的事,你们一个一个的说。一时说不明白也不要紧,我有的是时间。”   这是决心要查个水落石出了。   许蕴凡闻言,脸上不由露出了轻松的神情,反观许蕴纯与苏氏,面如死灰,仿佛天塌了一般。 第97章 【97】 ·   祠堂鸦雀无声。   许蕴灵向下面扫视了一圈, 不着急开口。她慢慢喝了口茶,就着喝茶的间隙睇了眼。   苏氏母女脸色煞白,嘴唇紧紧抿成一条直线。两人一坐一跪, 待室内安静的时间越来越长,仿佛连空气都变得沉重, 压得人喘不过气。   苏氏母女两人的眼神越来越不安。   “咯噔”一声, 陶瓷杯底碰到茶托发出一记脆响,像是敲醒了众人。许蕴灵放下茶盏,这才不紧不慢地开口:“凡事讲究个先来后到,轻重缓急。我们一件件来说, 就先从今日替嫁一事说起吧。”   她的声音不轻不重, 听起来随意的像在与人拉扯些家长里短。但苏氏母女知道, 这件事由许蕴灵来审问了,她们别想讨的了好。   许蕴纯更是惴惴不安,她直觉许蕴灵这次是要把她逼上绝路。她握紧了拳头, 咬牙坚持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我没什么好说的。”   她打定主意咬死了不承认,仍然一副被冤枉了的样子。   许蕴凡愤怒地瞪视许蕴纯,想不到这人死到临头了居然还嘴硬。她火冒三丈, 毫不顾忌地脱口而出:“许蕴纯, 你还敢诡辩!你自己心思不纯, 举止不检点,勾搭到了吴白南。京都谁不知道吴白南有房中恶癖,哪个清白姑娘会想嫁他啊。你阴沟里翻船,自己种的苦果不愿吞, 转头就想方设法害我!”   与吴家的婚事大多数人明白是怎么回事,但知情人都是有涵养的, 顾着许家的面子,不会真将其挑明。许蕴凡是豁出去了,讲得十分露骨直白,直接戳到了许蕴纯的痛处。   她最恨人提及她和吴白南在周家的事,这是她的奇耻大辱,是一辈子无法抹去的污点!   许蕴纯猛地扭过头,一双眼睛怨毒地盯住许蕴凡,一字一句,语气恶狠:“我、没、有。”   许蕴凡让她吓了一跳,往后躲了躲,躲完反应过来,气急败坏道:“许蕴纯,你这个贱人!”   眼看两人又要陷入互相怒骂的循环中,许蕴灵及时打断了她们,淡淡道:“够了。”   淡然的口吻,却有不容置喙的威仪。许蕴纯和许蕴凡一愣,同时看向她,不约而同闭上嘴。   许蕴灵指关节扣了扣桌面,不再给她们争吵的机会。两人吵来吵去,来来回回就是那么几句,一个说有,一个说没有,她耳朵都快听出茧了。   蝶影立在一侧,许蕴灵偏头问道:“人找到了吗?”   蝶影说:“找到了。”   没头没尾的对话,下面几人听得一头雾水。许蕴纯皱了皱眉头,暗自猜测许蕴灵要带什么人过来,她应该将所有的证据都毁灭了,中间派人传递消息,也是在街上随便拉过来的陌生人。人……她倏然想到什么,心里蓦地一沉,面色有瞬间的扭曲。   许蕴纯猝然看向许蕴灵,难得露了几分情绪。许蕴灵察觉到,与她坦然对视,她唇角微勾,露出微不可察的笑意。   许蕴纯瞳孔一缩。   很快,许蕴纯就知道带来的人是谁了。   喜娘让王府的侍卫带了进来,她红色裙摆下面沾满了泥土,手里抱着一个小包袱,一副要出远门的样子。她看到祠堂里一屋子的人时,脚下步伐踉跄,紧张地吞了声口水。   在场的除了许老夫人和苏氏外,其余人都认识喜娘的这张面孔。尤其许蕴纯,她转头在看到喜娘的一瞬间,面色大变,肉眼可见的泄露了惊慌。   许康辉蹙眉,不解道:“蕴灵,她这是……”   喜娘被侍卫扣押,低着脑袋,脊背弯曲。许蕴灵看她一眼,解释说:“这位喜娘趁着吴家婚礼乱套之际,偷摸溜出了吴家,如果不是我派人去的及时,她恐怕带着早就收拾好的包袱,离开了京都。”   所幸蝶影眼尖,发现了喜娘逃跑的意图,她才能及时将人拦截下来。   如果没有做亏心事,喜娘又何必逃跑,而且还是赶在吴许两家闹出笑话之际。喜娘选的时机那么巧妙,说里面没有猫腻许康辉是不信的。   许康辉脸色又沉了一分。   许蕴凡听到许蕴灵的话,脑子一转,倏然想到什么,跳起来指着喜娘的鼻子恶狠狠地说:“原来是你在吴家的礼堂里,按住我的腰,逼着我拜堂!”   喜娘听许蕴凡提及她,肩膀瑟缩,头又往下低了一分,都快将脸埋到地底下了。   许蕴凡说完扭头就对许蕴灵哭诉:“大姐姐,我虽然被下了药,但是我一点也不想拜堂成亲,我的头低不下去,但这个人不知道点了我哪里,让我不得不弯腰和吴白南拜堂!她一定和许蕴纯是一伙的!”   许蕴灵现在在许蕴凡的眼里,活像是一名救世主,哪怕是往常讨厌的人,这会儿为了清白,她都肯低头叫声大姐姐了。   许蕴灵听了却没什么波澜,她仍是看向了许蕴纯。   许蕴纯在喜娘出现的一刹那,面如死灰,心知自己彻底没有了翻身的余地。   按照原来的安排,新娘子一旦入了洞房,喜娘就得立马抽身。她给了喜娘不少报酬,更是告诫她要见机行事,万一情况不对,马上离开吴家,离开京都。她算好了一切,却将喜娘这位最关键的人漏算了。   不过想来也是,许蕴灵身为王妃自然也得了摄政王的势,王爷手握各方资源,只要她开口说一句,有什么人找不到呢。   许蕴纯一想到赵长渊,心底的酸意快要将她淹没。她眸光森冷,里面是说不出的冷意。   许蕴灵命令喜娘将脸抬起来,随后对许蕴纯和许蕴凡说:“既然两位妹妹各有说辞,如今证人在,不如一起向她求证一番。看看到底是谁在说谎。”   说是求证,但人已经抓来了,众人心里都清楚,罪魁祸首是许蕴纯没跑了。   许蕴纯默不作声,许蕴灵看向喜娘,面色淡淡,不辨喜怒:“你也不必扯谎,将你知道的所有东西,一字不落地说个明白。”   喜娘早在被王府侍卫抓到时就吓破了胆子,如今面对王妃,更是怕上几分。她不敢有丝毫隐瞒,颤巍巍将实情吐露:“……我原先也不知情,新娘子二姑娘换成了三姑娘。还没出阁前,姑娘房里只有一个丫鬟,那丫鬟交代我新娘子腿脚不便,可需要我拉一把。她还说,新娘子不愿意成亲的,为防生事端,叫我在拜堂时摁住一个穴道……我信以为真。后来吴公子揭了盖头,我才知道,新娘子是三姑娘。原先的丫鬟……”   喜娘停顿了下,瞄了眼丫鬟打扮的许蕴纯,干巴巴地接下去:“原先的丫鬟,是,是二姑娘扮的。”   “既然你也不知情,你跑什么?”许蕴凡不信,觉得喜娘是和许蕴纯狼狈为奸。   喜娘悔不当初,结结巴巴道:“我、我收了银子。二姑娘交代,婚礼结束,让我务必出一趟远门。”   喜娘和盘托出,许蕴纯颓然地闭了闭眼,百密一疏,她什么都假借他人,结果在最后一步放松了警惕,以为事情快要尘埃落定,不会被人发现,便露了一面。结果,反倒在吴白南手里遭了殃。   喜娘将一切都说得明明白白,许蕴凡顿觉出了口恶气,她冷笑一声:“许蕴纯,听到没有。我看你还怎么狡辩。”   许蕴纯仍旧不说话,苏氏却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她当母亲的,哪能不清楚女儿不想坐以待毙,可偏偏这回,蕴纯死活不告诉她想法。这下她想帮圆谎都不晓得怎么圆。   室内安静可闻,无一人说话,许康辉闭目沉思,干脆来了个眼不见为净。许老夫人手里飞快地捻着佛串,面沉如水。   喜娘叫王府的侍卫带了下去,她本身没犯什么大错,只能算个蒙在鼓里的小喽啰,小施惩戒就好。至于许蕴纯,许蕴灵还有的话要问。她呷了口茶,接着说:“这一桩事了了,不如我们来说第二件——柳姨娘?”   柳姨娘三个字一出,空气又是死一般的寂静。   许蕴纯也不催促,施施然坐在椅子上。她方才暗中交代了蝶影,将苏柏青带过来。等苏柏青一来,该知道的就能全部知晓了。她原来就对于柳姨娘的死亡有些怀疑,当初许蕴凡不肯向她开口,倒是没想到今日全部透了出来。   她微眯了眼睛,指腹在茶盖上摩挲。苏氏母女,你们到底藏了多少的秘密。   有王府的侍卫出手,找个人不是难事。尤其对于苏柏青这位赌坊的常客来说,找起来更是方便。侍卫就在离赌坊不远的巷子里抓到了他。苏柏青混迹于街头巷口,泼皮无赖的本事学了不少,侍卫前来拿人,他当然不肯束手就擒,费了好些时间,最后将人五花大绑带进了许府。   再一次见到苏柏青,许家所有人的脸色都不好看。   有苏柏青这样一位不学无术,成日在赌坊流连的亲戚,说出去都嫌丢人。现在听说他与人命相牵连,许康辉和许老夫人对他更是憎恶。   不过奇怪的是,以往苏柏青进了许府,少不得要大声嚷嚷一番,今日被绑了进来,没有骂骂咧咧算了,竟一反常态的乖顺,紧张畏惧的模样,像是遇到了令人害怕的事。   就在许蕴灵疑惑之际,门口有动静传来,脚步声渐近,不多时,一道高大的身影出现在祠堂门口。赵长渊背着光,一步步走进,慢慢露出了那张俊美无俦的脸孔。他的眉目高深,一双眼神深邃无波,波澜不惊。唯有注视到前方倩影时,眸中细碎冰凉的冷意宛如冰雪消融,转瞬间化成了春风细雨。   许蕴灵惊讶起身,不由自主露出了笑意,她迎向他,低低道:“您怎么来了?”   “付嬷嬷告诉我你还没回府。所以我来接你回去。”赵长渊拉起她的手,自然的像在自己家里。但现在毕竟是在审问正事,不宜做些亲密的举动,许蕴灵也没有在外人面前秀恩爱的习惯,想把手抽回来,却感觉到他握住自己的手上多了几分力道。这是不允许她拒绝的意思。   许蕴灵任由他拉着,顾着现在不是说话地方,压低了声音快速道:“家里出了些事情,一时走不了。”   出的什么事,赵长渊当然一清二楚。他捏了捏她的指腹,与她一起坐在上首,并没有选择出面,而是说:“左右无事,我陪你。”   待两人坐定,下面的人恍然回过神,许康辉等人忙请安:“末将参见王爷。”   赵长渊音色淡淡:“请起吧。”   许康辉正襟危坐,神色有几分莫名的复杂。虽说自己成了摄政王的岳父,但他没有感到丁点的喜悦。甚至女儿嫁过去已有一月,他仍感觉很不真实。如今这种不真实更是到达了顶峰。他看着上面低头交谈的两人,仿佛看到了横亘在许家与蕴灵之间的一道天堑,令人无法逾越。他知道,有什么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赵长渊威压积重,哪怕什么也不做,只是随意地坐在那里,仍是让底下的人感到局促和无所适从。这样一位令整个朝堂乃至皇帝和太后都忌惮的人,不是许老夫人苏氏妇道人家能应付来的,她们连抬头正视的勇气都没有。仅有许蕴纯,控制不住心底各种纷飞杂念,忍不住朝上看了眼。   许蕴灵正与赵长渊在说话,她的胳膊压在他的小臂上,他也不觉得重,甚至还将身子往许蕴灵的方向侧了侧。许蕴灵瞥了眼苏柏青,奇怪问他:“苏家大伯往日可没这般收敛,他是落在您手上了吗?”   赵长渊拿了她手边的茶,许蕴灵诶了声,顾不得疑问连忙说:“别,这杯茶我喝过,我叫蝶影再沏一壶。”   “不必。”赵长渊不以为然,慢慢喝了口,回答她的问题,“他在门口闹得动静不小,正巧我遇上了,便让楚恒出面,叫人小声点喊。”   他说的这般轻描淡写,许蕴灵忽然有点想笑。她努力压住唇角。果然她家王爷没那么好心,遥想当初他俩的第一次见面,她挂在墙头下不来,都没见他第一时间主动帮把手,反倒在一旁看尽她出洋相。由楚恒出面,苏家大伯恐怕是吃了不小的一顿教训。   “快些审吧,主审大人。”赵长渊低声揶揄她,“管家今日安排淮阳的大厨一桌子好菜,你若是回去晚了可吃不上热的。”   许蕴灵:“……”   她还真馋这一口。   许蕴灵不再与他闲扯,看向变得拘谨的许蕴凡:“三妹妹,你还有什么冤屈尽管说吧。我与爹爹定会还你和柳姨娘一个清白正义。”   许蕴凡惧怕地看了眼赵长渊,见王爷在闭目养神,深吸了口气,将之前半遮半掩说了一半的事情全部说了出来。   乡下田庄一到了天黑,暗的伸手不见五指,周边邻里离得远,庄子看起来就像黑夜中的一座孤岛,夜晚只有虫鸣蛙叫的陪伴。柳姨娘遇到那天,白天并没有什么异常。庄子上的婆子和管事其实不怎么管柳姨娘母女,他们虽是府里的姨娘和姑娘,但庄子天高皇帝远,能发配到庄子上来,想来是受了主人嫌弃不受宠的。下人心里精明,没个好处,自然不会巴巴贴上去。除开一日三餐叫一声母女俩,其它时间都是各过各的。早上到傍晚一切都和平日里一样,等入了夜,庄子里的人都回了自个房间睡了。   祠堂里许蕴凡的声音在继续:“……可那天也不知怎么回事,我一到了晚上特别困,于是早早歇下了。到了后半夜,我突然听到隔壁我娘的房间有瓷器打碎的声音。我睡得迷迷糊糊,原先并没有当回事,可是后来,我听见了娘在喊我的名字,声音很微弱,可又很急切,我心里觉得奇怪,便起身去看看她怎么回事。然而等我推开门,却看见了一地的血……”   许蕴凡颤抖起来,瞳孔微微放大,面上露出了恐惧和难以言表的悲痛。她似乎又回到了那个晚上,抖着嗓说:“她淌在血泊里,我吓傻了,脑子里一片空白,我想喊大夫的,可是娘拉住了我,她告诉我有人要害她,她把人面罩拉下来,看到了凶手的模样,娘说那人是苏家的大伯,她抓伤了他的手……我叫她不要说了,可她拉住我,叫我小心,叫我躲好……她话都没说完,就断了气。”   “我想喊人,可是我听到了脚步声,那个杀人凶手又回来了。我很害怕,立马回了房间藏好。后来那人没找过来,一直到了白天,庄里的婆子叫人才发现。”   再次回忆起生母去世的场景,许蕴凡哽咽难忍,她害怕,后悔,更自责没能救的了柳氏。   祠堂里听见她低低的抽泣声,许康辉放在膝盖上的手已经攥成了拳头。   柳姨娘怎么说也跟了他不少年数,更是为他生了一个女儿。原先他当是意外遇到了贼人,却没想到内情竟是这般丑陋不堪。   许康辉呼吸沉重,他扫视了一圈,心不由地冷了下来。这个家里,似乎已经面目全非,而他却一无所知。   许康辉问许蕴凡:“那你回家后,为何不将事情告诉我?”   许蕴凡头低了些,她沉默了,过了好一会儿才说:“我害怕没人信我,最后连我也要死。后来许蕴纯来威胁我,我就更不敢了。”   许康辉闭了闭眼,浓浓的悲哀包裹住了他。他不明白女儿为何会这般想。如果早些告诉他,事情就不会变成现在的模样。再睁眼时,他看向许蕴纯。   许蕴纯似乎放弃了挣扎,她已经不再说任何一句话,所有事情都与她有关系,可她的神情那么漠然,仿佛所有的人和事皆与她无关。   许康辉正想审问许蕴纯,苏柏青从地上站起来了,打断了他的思绪。   “你你一派胡言!!”安分了许久的苏柏青憋不住了,赤红着眼吼,“我没杀人,你娘长什么样我都不知道,杀个鬼啊!小贱人你就是存心想害我们老苏家,让我去蹲大狱,绝我苏家的种!我呸!你个下贱污糟的贱人!”   苏柏青出口成脏,许蕴灵皱了皱眉。他扭动双手,也不管王爷不王爷了,奋力站起来就要走:“快把我放开!平白无故的你们凭什么抓人!王爷怎么了,王爷也不能胡乱冤枉好人,残害平民老百姓!”   苏柏青叫叫嚷嚷,吵得人头疼,许蕴灵皱眉说:“蕴凡说柳姨娘抓伤了凶手的胳膊,不如你将手露出来给我们看看。”   苏柏青动作一顿,梗着脖子,目露凶光:“你让我露就露?凭什么!我就不!我手上没东西!你们一帮贱人都合起伙来污蔑我!”   苏柏青这是将许蕴灵一起骂上了。   许蕴灵暗骂苏柏青果然长了一张狗嘴,正准备叫人强行动手,身旁的赵长渊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他扫了一眼苏柏青,没什么情绪地吩咐:“楚恒,让他闭嘴。”   楚恒二话不说,直接卸了苏柏青的下巴。   清脆的骨头吧嗒声,祠堂里的人听见都吓呆了。除了许康辉外,其余人只在传闻中听过摄政王狠辣的手段,可那毕竟只是听一听。这是她们第一次真正面对,他说着稀疏平常的话,做得却是毫不留情的事。   许老夫人、苏氏和许家姐妹下意识看了眼上方面色平静的摄政王,浑身血液冷了下来。   许蕴纯忍不住想到前世,他也是这般淡然的模样,喝着茶,却轻飘飘的留下一句:全杀了。   一句话,她家破人亡。   再见他杀神模样,深入于骨子里的战栗和悚然争先恐后的冒出。她无论怎么说服自己喜欢赵长渊,可仍是抵不了对他的畏惧和害怕。   苏柏青痛得满地打滚,却只能呜呜叫唤,口水沿着下巴流到了衣领,模样可怜又恶心。   楚恒踩住他的脊背,将他两条袖子全部撕了下来,露出了光溜溜的两条胳膊。而在他的两条胳膊上,都有着长长的疤痕。虽然伤已经好了,可疤印留了下来。   和许蕴凡说得如出一辙。   “牵扯人命,交给大理寺吧。”赵长渊漠然,“后面的事,让他们审。”   赵长渊发话,许康辉默许了。许老夫人闭上眼睛,嘴里默念了一声阿弥陀佛,不再说什么。她身边的苏氏却急坏了。   苏柏青去了大理寺肯定不能好了!他要是全部招供,她和蕴纯可能也要跟着蹲大狱!而且,苏柏青不管怎么样,毕竟也是苏家的儿子,他要是进去了,苏家香火怎么办!   苏柏青无论如何不能被送进大理寺。她不敢找王爷求情,一咬牙,噗通跪在许康辉脚边,言辞切切:“老爷,我大哥肯定是被冤枉的,他一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抗的人,不可能去做杀人的事!您和大姑娘说说。您也知道,我苏家子嗣单传,家里就我大哥一个,不能绝后啊。而且他好歹也是王妃舅舅!”   “姨娘,你弄错了吧。”许蕴灵打断她,直白说,“我舅舅是忠国公府国公爷,不是苏家人。我知道你救人心切,可亲戚不能乱攀。”   “我、我……”苏姨娘讪讪,被堵得说不出话来。   许康辉却觉得苏氏丢人,为给凶手求情,竟然说的出让蕴灵喊舅舅不要脸的话。他已经憋了很大的火了,当即起身要走:“你不必求情了,苏柏青犯了事,按律法本就要去大理寺受审。你与其求情,不如和娘家人划清界限,安安分分在家养胎。”   “你记住,你是嫁给的是我许家。”   这句话相当于警告了。   苏姨娘脸色煞白,见许康辉要走,她突然捂住肚子,满脸痛色,“老爷,看在我肚里孩子的份上,您再帮一次吧。”   一看苏氏神色不对,许老夫人一下睁大了眼睛,她满心满眼都是孩子,焦急道:“康辉!她还怀着你的孩子,安抚她几句又如何?你愣着做什么,还不快点叫大夫!”   许老夫人安排常嬷嬷将方才的大夫找回来,一边佝偻着跪下,向赵长渊磕头,求情说:“王爷,苏氏毕竟怀有身孕,不管怎么说,那孩子也是王妃的弟弟。您看在孩子和王妃的面上,能不能从轻发落她娘家人,至少先不去大理寺。”   许老夫人完全是为了苏氏肚子的孩子。她说完脑门上出了一层汗,却不见赵长渊的声音。   赵长渊摩挲着玉扳指,偏头看了眼。许蕴灵垂眸望着地上的老夫人,默不作声。   这位老夫人话里话外偏心苏氏,为了一个孩子……赵长渊不喜欢她拿孩子要挟许蕴灵。过了一会儿,他说:“楚恒,让他自己说,都做了些什么。”   没有明确的回复,算是拒绝了老夫人的求情。   老夫人心里很难堪,王爷竟不给她当祖母的一点面子。甚至,都没有叫她起来。   许蕴灵看了眼,最后说:“祖母,您先起来吧,姨娘身子不适,还是快些回房比较好。”   苏姨娘的肚子疼本来就是装的,一听不允许她在场了,她顿时僵住了,用演技苦撑:“不行,我要留下。”   她方一说完,另一边楚恒已经将苏柏青的下巴接上了,一声痛苦的喊叫之后,苏柏青跪爬了两步。他听到许家要将自己送进大理寺了。大理寺那可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他好端端的一个活人进去,只怕要横着出来。   苏柏青吓坏了,为了活命他急于撇清关系,于是供出了所有:“我没想杀人,我不想杀人。是许蕴纯叫我去干的,她说要让许蕴凡更好的嫁给吴白南,柳姨娘不能留,让我做干净点,我当时欠了好大一笔钱,她说帮我还,我脑子一热就答应了。和我没关系,那个女人我没想真心杀她,我就是吓唬吓唬她,谁知道她就死了。都是苏如珍和她女儿。对了,对了,还有,许老爷,许总督,以前你夫人也是被害死的。她难产是有原因的,是我妹妹苏如珍跑去气了她一顿,才导致她提早发作。她们害人的事情做惯了,她们才是主谋,她们是真凶!”   这一番话,更是让所有人吃惊。   许康辉更是骤然失声:“你说什么?!我夫人是被人害死的?!”   苏柏青眼神一亮,以为自己有救了,忙不迭地说:“是是是,是我妹妹苏如珍趁你外出,跑到许夫人的院里说了一通。我那天来借钱正好听到了,她出门后,我就听到许夫人要生产了,可是许夫人的院子里一个人都没有,都让我妹妹赶走了。我听说过了很久才有人来,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许康辉身子晃了晃,无力地跌坐在椅子里,喃喃道:“怎么会……”   姚氏死的时候,他正好外出练兵,接到家里急报,忙赶了回去。只见到了姚氏最后一面。她难产而去,他很愧疚,也仅此而已。当时苏氏哭得伤心,一直自责没有照顾好姚氏,害姚氏难产去世。他不知情,甚至反过来安慰她,女子生孩子本就是鬼门关上过,阎王爷要收人,大夫都没有办法,她能有什么办法。   可如今知道真相,对他来说犹如晴天霹雳。   他一直不喜姚氏,可也没想过竟是被害死的。她走的时候,还有他未出世的孩子啊。后来几年,他甚至亏待了蕴灵,处处不喜她,反而将苏氏和她的子女宠爱有加……   他都干了什么。   许康辉内心的痛苦和煎熬不足以用言辞来形容。他痛苦地闭上了眼。   另一边,许蕴灵亦是怔在了原地。   原来姚氏死亡,是因为苏如珍。   她看向苏如珍,慢慢说:“是你害了我娘?”   苏氏哪成想会被苏柏青揭发,她隐瞒了那么多年的事,就这样被人当众戳穿了。苏如珍摇头否认:“我没有,不是我。我没害姚姐姐!”   “怎么没有!”苏柏青反驳,指着柳叶说,“你身边的柳叶就跟着你一起进了屋。不信问她。”   众人的目光移到了柳叶的身上。柳叶禁不住后退了一步。   许康辉睁开眼,里面布满了红血丝。他朝柳叶低吼:“你给我说清楚!”   柳叶颤栗着又退了一步,靠在门上,然后跪了下来,低头不说话。   再说似乎没有意义了,柳叶的反应说明了一切。   许康辉喘着粗气,满脸颓然。   许老夫人手里的拐杖用力锤了捶地面,恼恨道:“作孽啊!这都是什么事啊!”   姚氏死时怀着孩子,那孩子若是活着,指不定是个男孩呢。老夫人想想一阵扼腕。   一件替嫁牵扯出两桩命案,尤其姚氏是一尸两命。许蕴灵的愤怒积累到极致后,便是无边的漠然。   她像在看闹剧一般,眸光冷峻且淡漠。   面对许家的一群人,她已经失去了最后的耐心。姚氏已经没有了,再说些什么也于事无补。能补偿她的,唯有让恶人伏法,受到律法的惩罚。   “爹爹,将人送去大理寺吧。”许蕴灵走下来,面无表情地说,“牵扯人命,已不是一两句能说得清的。为了许家好,你早些下决断吧。”   许康辉面对她,嘴巴张了张,却不知要说什么。   许蕴灵已经不看他了,淡淡说:“今日出门已久,我与王爷先走了。”   赵长渊与她走在一起,知道她需要静一静,看着她的背影,偏头说:“总督,希望你不要让她再失望。本王见不得她伤心,你若是处理不好……”   赵长渊看着许康辉,未尽之意很明显。   许康辉处理不好,他就不会客气了。他若出手,人是别想好了。   许康辉明白,颔首疲惫的应了声。今日一天,他看着憔悴了不少。   赵长渊不再说什么,迈步跟了上去。   许府外边的马车里,许蕴灵闭目靠着,赵长渊一进来,她也不说话,只是安静地偎依过去,搂住他的脖子,下巴靠在他的肩膀上。   她情绪明显低落,脸埋在他的颈项里,闷闷不乐:“让我靠靠。”   赵长渊“嗯”了声。马车缓缓行驶,他宽厚温暖的大掌一下一下抚着她的脊背,给与她无限温柔与安抚。 第98章 【98】 ·   过了五天, 许蕴灵在王府听到了苏柏青兄妹的下场。   许康辉这回一点没留情面,不顾苏氏的恳求,把苏柏青送入了大理寺内。苏柏青被收监关押, 他人生第一回 进官狱,直接吓瘫软了, 不等大理寺少卿问审, 便一股脑的全部交代了。   狱卒将苏柏青的口供呈了上去,大理寺少卿张元林一看头都大了,暗道许家真是送了个麻烦进来。苏柏青杀人毕竟牵涉许康辉的亲眷,张元林与他同僚一场, 一时半会拿捏不好苏柏青判罚的轻重。斟酌之下派人去问了许康辉的意思。   许康辉的回复是一切按大宣律法。按大宣律法, 谋杀致死, 是要判死刑的。   张元林听这意思,知道许康辉是要大义灭亲了。不过两人同朝为官,张元林深知有些话听听就成, 凡事不能做得太过绝对。现在许康辉是要大义灭亲了, 可万一以后他反悔了,首当其冲的便是他张元林。   权衡之下,张元林判了苏柏青刺黥面, 流放三千里, 好歹留了条命。至于苏柏青招供出来的苏如珍和许蕴纯, 这两人虽说是主谋,可毕竟没有她们直接杀人的证据,张元林本着不能将人得罪死的原则,最终选择了明哲保身, 不痛不痒的小施惩戒了一番。   许蕴纯打了二十板子,苏如珍因怀孕便让许康辉自个定夺了。   听到自家大哥和女儿的结果, 苏氏当场急晕了过去。许老夫人一听她不好了,立马觉得她孙子也要不好了,顿时骂了自己儿子一通,指责他过于冷血无情,为了一个死人而怪活人。许康辉耐不住老母亲的叱责,觉得她无理取闹,当即拂袖离去。许老夫人更气了。   一时间,许府里面又是一阵鸡飞狗跳。   另一边许蕴纯与吴家的婚事,早在替嫁事发第二天,吴府便来退亲了。   许蕴纯几乎成了京都毒妇的代名词,她是彻底不能在京都待下去了。在大理寺内受了一番皮肉之苦后,许蕴纯正在府里养伤,等伤堪堪养好,许康辉就打算送她去乡下庄子。这次,许康辉下了命令,没他点头,她永远不能回京都。   不出意外,许蕴纯的一辈子就要交代在庄子里了。许蕴灵心想,乡下的婆子可不比府里的下人,许蕴纯若仍端着姑娘的身份,恐怕讨不了好。   许蕴凡倒是全身而退了,并没有得什么惩罚。虽与许蕴纯相比她的名声没那么坏,但要找一户条件好的人家定是不能了。   许蕴灵躺在罗汉榻上,听着蝶影汇报过来的许家情况。她沉默了一会儿,才说:“我母亲的事,父亲有说什么吗?”   蝶影看她一眼说:“总督没说什么,第三日的时候,他一人去祭奠了姚夫人。”   许蕴灵反应很平静,许康辉的做法全完在她预料之中。得知当年真相,便宜爹肯定是后悔自责的,可当年苏氏之所以敢在姚氏快要生产时故意气她早产,也是他日复一日纵容的结果。   至于苏如珍的目的,许蕴灵想想也知道。   苏氏不满姨娘之位许久,那时她已经生了许家唯一男丁许安泽,如果姚氏生下来的是儿子,那么就是许家嫡子。嫡庶之分,规矩并不是那么轻易就能越过去的。许安泽会被踩下去,她更加没有出头之日。   欲壑难填,苏姨娘不是坐以待毙的人。只可惜便宜爹不在意家宅内事,又因忠国公府而迁怒于姚氏,姚氏的死亡,可以说有一半有他的推波助澜。   时隔多年对亡妻的祭拜,也只是为了减轻他背负的歉意与内疚。如果没有这一出真相,许康辉压根就没有想过去看看姚氏。那么多年了,一次也没有。想来也真是可笑。   说到底,他其实是个自私的人。   许蕴灵望着天边浮云说:“我父亲,他对苏氏有什么安排?”   苏柏青被流放,许蕴纯发配庄子,还有一个苏氏呢。   蝶影说:“许总督和许老夫人提了,孩子出生后,苏姨娘送去乡下,孩子先送到许老夫人那,等他续弦了,再由新夫人来养。”   许蕴灵轻啧了声:“便宜她了。”   蝶影面露犹豫之色。   许蕴灵看到了:“怎么了,他们又出了什么事?”   蝶影如实说:“许总督祭拜回来后,姚参将知道了您母亲的事,将总督打了一顿。”   许蕴灵愣住:“表哥知道了?那舅舅舅母呢,他们也知道我娘的死因了?”   蝶影摇头:“只有姚参将知情。就是姚参将出手有些重,总督受了点伤,两天没去上朝。”   都没去上朝了?许蕴灵忽然有点想笑。她忍了片刻没憋住,笑了笑:“也是该。就应该让表哥教训他一顿。”姚家好好的一个女儿嫁过去,最后竟落得枉死的下场,就是她留下的女儿,如果没有她的穿越,也早就死了。   她一点都不同情许康辉这个便宜爹。   许蕴灵看了看天色,要正午了,赵长渊应该快从皇宫回来了。她从罗汉榻上起来,脚踩软鞋,整个人懒洋洋的:“准备午膳吧,王爷快回来了。”走了两步,许蕴灵偏过头来,耳鬓落下一束碎发,低声同蝶影说,“你安排一个人,暗中盯着点许蕴纯,我猜她不会那么老实的去乡下。”   蝶影应了声,马上去派人。   又过了一周,夏日的余热终于消散,秋意渐浓,秋风送爽。   赵长渊得了空闲,陪许蕴灵在院子下棋。   许蕴灵原先是不会下棋的,前世忙于工作,剩下的时间睡觉都来不及,更别提去学一些其它兴趣爱好。后来来了大宣朝,才算培养了点爱好,但也仅限于练字听书写话本,至于下棋这种需要动脑子的,她完全不懂。   想下棋也是她在赵长渊书房里找书时看到了一块玉雕而成的棋盘,棋子也不是普通的棋子,而是用汉白玉和翡翠玉磨成的。一看便知价值斐然。许蕴灵理所当然的心动了。   她不会下棋,只能缠着赵长渊教她。   至于棋艺,只能用臭棋篓子来形容了,悔棋那是常有的事。   两人在树下下棋,服侍的丫鬟离得稍远些。许蕴灵皱着眉头,手里捏着一枚白玉棋子,停在棋盘上空犹豫不决。   赵长渊等了半天丝毫不见不耐,他今日穿了一身月白色常服,闲散地撑着下巴,袖口滑落,露出一小节结实有力的小臂。他随意看了眼棋盘,漫不经心地说:“落子无悔,你确定要放这儿吗?”   许蕴灵已经将棋子放了下去,闻言一顿,伸手十分自然的把落下的棋子拿了回去,动作娴熟且理直气壮,完全把“落子无悔”当做耳旁风。   赵长渊司空见惯,换了只手撑下巴,懒懒地说:“再给你半柱香的时间。”   许蕴灵苦思冥想,就是不知道该怎么下,一张小脸皱得像个小老太婆。赵长渊含笑看她。她想了想,撩眼坦荡回望:“你说要怎么下?”   赵长渊挑眉,慢吞吞地说:“夫人,你这是作弊。我怎么好告诉你呢?”   许蕴灵眨眨眼,不以作弊为耻,反而义正言辞道:“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要学会变通。变通你知道吗,你可以给我开个后门。”   “开后门?”赵长渊觉得这个说法有点新鲜,“是行个方便的意思吗?”   许蕴灵看着棋盘,心不在焉地点点头:“差不多吧。”   赵长渊看着她:“是个新鲜的词。你从哪个地方听来的说法?”   许蕴灵正想着落子放哪里,下意识地接话:“我以前家里啊。”   以前家里?赵长渊疑惑,但他不动声色:“许家?”   “不……”许蕴灵忽然之间就僵住了。后面的“是”她硬生生吞了回去。她想起自己的来历,忽然感到一阵心慌。如果被他察觉,以他的智谋肯定什么都瞒不过他。他会不会将她当做怪物?   许蕴灵突然之间不敢深想了,更不敢去赌。   她没有去看赵长渊,也就没看到他若有所思的目光。   许蕴灵捏着棋子,掌心无端出了些汗。她低眸解释:“我的意思是在家里一本杂书上看到的说法,挺破旧的一本书,也是偶然间瞧见的。现在估摸找不到了。”   “嗯。”赵长渊点点头,声色如常,转移了话题,“这一步走这里。”   他修长的指尖点在白玉棋盘上,见他不再过问此事,许蕴灵暗中松了口气,顺着他的指点将棋子落了下去。然而不等她这口气彻底松下去,他的手突然伸了过来。   许蕴灵一惊,下意识地看向他,身子本能一躲。   赵长渊安静地看着她。许蕴灵猛然意识到,她的反应过于激烈了些。她一下子说不出话来,脑子空空的,有种被看穿的恐怖感。   赵长渊笑笑,手在她发间轻轻一动,一枚枯黄的树叶夹在指缝间:“怎么一惊一乍的,头上落了叶子也没感觉。”   许蕴灵反应过来,干巴巴地说:“叶子太轻了。”   “秋天落叶,等冬天就落光了。”赵长渊收回手,目光沉静地落下去,唇角却含了笑说,“夫人,你还要继续下棋吗?”   他好像没有注意到她的反常。许蕴灵悬起的一颗心晃悠悠放了下去。她看了眼白玉棋子,觉得自己的棋艺实在不敢恭维,难得他肯花大半天时日陪她。她唉声叹气:“不下了不下了。下棋不适合我。”   赵长渊失笑,想了想,努力安慰她:“你也不是那么糟糕。”   许蕴灵一眼看穿,眼神略显哀怨:“您说这话良心不痛吗?”   她还是有点自知之明的,就这下一步悔一步棋的水平,搁哪儿都丢人,也亏他能违心地夸下去。   赵长渊笑出了声:“放心,我教的,外人不敢说你水平不好。”   许蕴灵:“……”   她莫名觉得有点丢脸。这般宠着她,他的一世英名可能要毁她身上了。   两人说着话,一个丫鬟从外边进来了院子,将一张红色的帖子递到清月手里。   清月一看,朝许蕴灵走了过来:“王妃。”   许蕴灵停下说来,看过来:“这是谁送来的。”   “是许府。”清月说,“总督要续弦了,请姑娘回去观礼,见见新夫人。”   “我爹这么快就要续弦了?”许蕴灵吃惊,打开红色请帖一看,上面确实是许康辉的名字,说是十日后成婚,请她过府一叙。   许蕴灵纳闷。这事有点突然,蝶影才同她说许康辉准备续弦,但没想到速度这么快,这才过了几天,她就要有继母了。她一点动静都没听到。   许蕴灵看向赵长渊,他不可能不知情:“这事儿您知道吗?”   赵长渊点头:“比你早两个时辰知道。本来就想着告诉你。现在看来是不用了。”   许蕴灵将帖子搁在石桌上,捡起棋子放回旗盒:“新娘子还是彭家女儿?”   赵长渊帮着她一起,动作慢条斯理的:“不是彭莹,是鹤城一名官吏的女儿。他父亲回京述职,带着妻女一起。鹤城与淮水府很近,你父亲应该与她父亲是旧识。”   许康辉成为三军总督前,曾是淮水府的总兵。   许蕴灵点头,半是了然半是感慨:“他应当是被苏氏气狠了,所以才下定决心续弦。其实早该应该这么做了,哪至于拖到现在。继母嫁过来,怕是要接手苏氏留下的烂摊子。”   赵长渊握住她的手,剩下的棋子和棋盘,招呼了丫鬟过来收拾。两人漫步在院中,许蕴灵很享受与他一起的时光。她一时不说话,赵长渊摸了摸她的脸颊,低声说:“要查一查吗?”   “不必了。”许蕴灵笑笑,“总归是父亲的夫人,与我有什么干系。日后姨娘孩子出生,会怎么闹腾,更不是我担忧的范畴。由他们去吧。我还是与忠国公府亲近些。”   赵长渊却握紧她的手,煞有其事地说:“比起忠国公府,你应该与我更亲近。”   许蕴灵心领神会,仰头笑看他,打趣道:“王爷,您是要与我娘家人争宠吗?”   她仰着头,笑吟吟地注视他,露出修长白皙的脖颈,精致又脆弱。赵长渊的指尖划过她的下巴,轻捏着低头吻了过去。温热的唇瓣一触即分,他的嗓音低哑:“不能吗?你应该懂的,在你的心里,我想永远排第一。”   她可能无法想象,他的内心深处,一直盘踞着一个可怖暴烈的念头。他想将她牢牢抓在手里,不想她被什么人分去任何注意力,哪怕是许家姚家。如果有可能,他都想让那些人消失掉。   可也因为是她,他将所有阴暗的想法全部压下。他不想她不开心,更不想吓着她。所以刚才就算看到了她小心翼翼的隐瞒了一些事,他也装作不知情。   许蕴灵听到他的话却是红了脸颊,但她记挂他们在院子里,后面跟了几个丫鬟,她有点不好意思在院子里亲吻给被人看。她推了推他的肩膀:“还有人呢。”   赵长渊握住她推拒的手,扬了扬眉,故意曲解她的意思:“那就去屋里。”   说着一把抱起她。   突然感受到了腾空失重感,许蕴灵大惊失色,条件反射搂住他的脖子:“喂!我不是这个意思啊!”   赵长渊笑了笑,不理会她的挣扎,抱着她往房间走。   昨夜打雷,她睡得不安生,哪怕有他搂着,巨雷响起时身子仍会一颤。她可能不知道自己眼下一片青黑。他只是抱她去睡午觉而已。她的反应,一瞧就知道理解错了,不过他没有解释。他有点想逗逗她。   许蕴灵往后瞧了眼,丫鬟侍卫什么的通通隐遁了。她眨眨眼,想到前些天辛苦还债的日子,她一下子有点怕了。他有时候强势到不会放过她,那种深入灵魂的刺激总会逼得她哭出来。   眼看房间越来越近,她有点急了,什么话都敢说出来了:“白日那什么喧,影响太不好。再说了,这种事你得克制,多了对你身体也不好,你得往长远考虑。你不是有很多公务吗?我不打扰你了。快点放下我,你去忙吧。”   赵长渊踢开门,忽然就在门口站定了,低头定定盯住她。   许蕴灵让他看得有点毛毛的,说话都结巴了:“怎、怎么了?”   她压根没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话。多了他不行?为长远考虑?她知不知道这种话不能对一个男人说,说了完全是在找死。他本来不想真对她做什么,但现在她说了,他就不大忍得住了……赵长渊闭了闭眼,声音里都有了隐忍:“许蕴灵,你闭嘴。”   许蕴灵愣愣地看着他。她还是没意识到危险性。   一直到她被他放在床上,他压了上来,一手撑在她脸侧,单手解着扣子,似笑非笑说:“多了对我不好?你觉得呢?”   许蕴灵后知后觉,然后倒吸一口凉气。   她说了什么鬼话!   “别别别……我乱说的!你当没听见!”她追悔莫及,都快哭了。   赵长渊扯下床帐,罩住了两人。他轻笑着吐出两个字:“晚了。”   ……他俯身吻了下来,制住她的双手,不再克制。   祸从口出的下场就是许蕴灵接下来的几晚都没睡安生。王爷身体力行的证明了他的身体特别好。许蕴灵后来累到都不太想搭理他了,王爷不懂什么叫透支,但这话她是不敢再在他跟前说了。   到了许康辉续弦那日,许蕴灵回了许府。   许康辉的亲事办得并不隆重,许家很多亲戚其实都在淮水府,她与王爷成婚时,他们都来了,但这回,许康辉只邀了些关系近的,远亲一个都没有来。   许蕴灵听着一帮亲戚嘀嘀咕咕八卦,才知道新娘子叫李思月,是鹤城通判李谷的女儿,不知为了什么事和夫家和离了,之后便没有嫁出去。许康辉和李谷一直有书信往来,这一来二去的,互相知晓了对方的情况,许是这样便动了心思。   只是亲戚们琢磨不通,许康辉若是想续弦早就可以娶了,两家是旧相识,比一般说亲要好些,何必等到现在。亲戚们猜个不停。许蕴灵倒是能猜个七八十。便宜爹可能与彭家悔婚后,才想起来李谷还有个女儿,外加后来苏氏事发,续弦的心思就变得急切了。   两个都是二婚,光是条件看起来,还挺般配,只是不知人品如何。   李谷每年回京述职至少需要月余,为了生活方便,他在京都城西购置了一处宅子,来京时就是住在这里。李思月今天也是从城西嫁出来。   新娘的轿子抬进大门。   许康辉穿着一身红,和新娘拿着一条牵红进了正堂。等拜了天地,新娘子送入了洞房,许康辉留在外厅与人喝酒。拜堂时他一本正经,看不出有多高兴。这会儿游走于宾客间,与同僚亲戚觥筹交错,一杯杯酒水下去,倒是笑得开怀。   没过多久,许康辉就由众人簇拥着去了新房,有不少人跟着一起去,想来是要闹洞房。   许蕴灵不凑这个热闹,明日新妇要早起敬茶,她也要跟着早起,认认继母,所以这个晚上她要住回扶风苑。   她喝了敬过来的几杯酒,随后便借口不胜酒力下桌了。她毕竟是王妃的身份,大家不敢闹得过分,强行挽留她。   前厅热闹非凡,许蕴灵走到花园仍能听到嬉闹声。一直走到抄手游廊,前方的热闹彻底听不到了。一时间整个天地都随之安静了下来。   许蕴灵继续往扶风苑走。水兰留在王府,清月和蝶影跟随在她身后。   走了几步,迎面来了一个小丫鬟,手里端着个托盘,放着一只白色瓷碗,碗口有浓浓热气冒出。   小丫鬟看到是她,连忙侧身停下,恭敬地喊了声王妃。   许蕴灵轻轻应了声,抬步就要走,她随意瞥了眼瓷碗,看到里面黑魆魆的汤水,闻到一股苦涩的中药味道,停了停,随口问了句:“府里谁在吃药?”   小丫鬟忽然紧张起来,低垂着脑袋,声音紧绷:“回王妃,是苏姨娘。”   “姨娘怎么了?”许蕴灵微微蹙眉,看向药碗,“这是什么药?”   小丫鬟连忙说:“姨娘这些天胎像不稳,这是大夫配的保胎药。”   “既然是姨娘的药,趁热赶紧送过去吧。”许蕴灵没为难她,只是说完又看了眼无比紧张的丫鬟,莫名道,“我又不吃你,何必这么害怕我。”   小丫鬟一抖,迭声说不敢。   许蕴灵无奈:“好了,赶紧送过去吧。”   小丫鬟道了声诺,急忙走了。   许蕴灵回了扶风苑。房里仍是她出嫁前的样子,一点没动过。清月服侍她洗漱。许蕴灵洗完澡,穿着白色丝绸中衣,一头黑发湿漉漉的,白嫩的脸蛋被热气熏得白里透红。她坐在妆奁台前,手里拿着帕子绞头发。   门吱呀发出声响,有人进来了,许蕴灵当是清月,出声说:“清月,你将后面面架上的干毛巾递给我。”   走近的脚步声折返了回去,不一会儿又过来了。清月却没有说话。   许蕴灵习惯地朝后伸手,有些小抱怨地说:“头发太长了,一块帕子没擦一会儿就湿透了,清月,你说我让锦绣阁做几块大一点的擦头布怎么样?不知道他们有没有适合的料子。”   她碎碎念个不停,手里却没接到帕子,愣了愣,清月好像一直没开口。疑惑间,她感觉到一双手穿梭在她的发丝中,动作轻柔地帮她绞头发。   许蕴灵直觉不对,下意识要抬头,却被大掌摁住了。   “别动。”是赵长渊的声音,“小心扯着头发。”   许蕴灵猜到是他,可现在他出现在她房里帮她擦头发,她仍是怔了好久才回神,想起来说:“您不是说要去外地抽不身吗?怎么……”她停顿了下,他肯定是马不停蹄赶回来的,略带关切的小声说:“您其实赶不过来也不要紧,这没有什么关系。晚上路不好走,万一出了意外怎么办。您是想叫我担心吗?”   赵长渊对于她的关心很受用,出口的话却在安抚她:“有护卫护着,不会有意外。”   许蕴灵蹙眉,像寻常妻子叮嘱出远门的丈夫般说:“以后还是不要那么赶路了。”   赵长渊以前带兵打仗,夜行昼驰是常有的事,与西夷僵持的时候,都能连着不睡觉埋伏在山坳里。夜间赶路和打仗比起来,其实都不算什么了。不过这些话他不会和她说。   赵长渊目光柔和,承诺般地说:“好,听你的。”   许蕴灵坐着动了动,赵长渊给她擦头发,她总觉得别扭:“您不要做这个了,我让清月帮我。您去洗洗吧。”   赵长渊没说话,他摸了摸她的头发,水渍已经擦干,只是仍湿湿的。他说:“这要什么时候才能干?”   许蕴灵顺手摸了把自己的头发,有点苦恼地说:“要干透的话,半个时辰肯定要的。不然晚上不好睡觉。”   在大宣没有吹风机的生活真是不习惯,晚上不能湿头睡觉,所以她平常都选择在白天洗头,今日是沐浴时不小心打湿了头发,她索性就全洗了。她又摸了把后脑的头发,却碰到了他的手:“您别弄了,等它干了就好了。您歇歇吧,我让清月备水。”   赵长渊握了把她的手然后松开。他以前驻扎在军营,营地条件不比京都,他与将士一起风餐露宿都是有的,从来不会在意头发这种小事,后来回了京都,事事都有人打理,他就更不会在意了。他不是很懂女子的一些讲究,她说要等,那便等吧。   清月在净房里备了水,赵长渊进去洗漱沐浴。许蕴灵叫蝶影重新拿了块帕子再给擦擦。王爷毕竟手生,有些地方没擦好,蝶影是习武之人,手劲大些,又懂女子的心理,许蕴灵的头发让她擦得精细且干燥。   等擦好了头发,赵长渊还没有出来,许蕴灵听了听,净房里似乎一点声音也没有。她屏退了下人,拿着他的中衣走了进去。   净房里热气缭绕,屏风上影子隐隐绰绰。许蕴灵将衣服挂在屏风上方,却听见他低沉地说:“过来。”   他的声音里有些不容拒绝的意味。许蕴灵绕过屏风,看到他坐在木桶里,上半身赤|裸,两手微微张开搁在桶边。他的胸膛宽阔却不显壮硕,腰腹肌肉结实块块分明。此时上方布满了水珠,沿着他的胸膛迅速滑落至小腹,最终坠入水中。   他慢慢睁眼,眸光深邃,直直凝视着她。   许蕴灵有点抵抗不住,眨了眨眼,然后心安理得大大方方地将人看了一遍。人都是她的,没什么不能看的。她稳了稳心神,走过去伸手探了探水温,有点低了:“水快凉了,我叫人换一换。”   “不用。”他的声音有点哑,握住她的手,面上少见了露出了几分疲惫,“你陪我一会儿。”   朝上暗潮汹涌,他与皇帝李显文斗得越来越厉害,这几天一直奔波在外。天灾水患带来的影响远比预料的深远,流离失所的百姓越来越多,民间怨声载道,匪患流窜,穷寇绿林占山为王。民愤若是再度激起,对朝堂的不满恐怕甚上尘嚣。   还有,赈灾银两到现在都没找到,下面的人欺上瞒下,小皇帝什么也不知道。他对皇位没兴趣,可小皇帝跟中邪了似的,总觉得他要篡位,一心想着削藩除掉他。他顾着河安府和皇宫两头,还有蠢蠢欲动的西夷蛮族,面上看不出如何,可难免也会有时候觉得心累。   他合上眼,卸下所有防备和警惕,与她安静的相处在一起。   许蕴灵陪在他身边,目光移动,看到了他胸口的伤疤,她轻轻碰了碰他的伤疤,忽然问:“当时,痛吗?”   那么长的一条伤痕,从肩膀至腰腹,几乎贯穿了整个胸膛。想想就知当时的情景肯定万分凶险。   赵长渊闭着眼睛笑了笑:“忘记了,隔了那么久的时间,哪还记得清。”   他说的轻描淡写,许蕴灵却泛起了阵阵心疼。她拧着眉,手指轻轻抚在他的伤口上,像是要让这条疤痕消失掉。   她无知无觉,赵长渊的眉头却慢慢皱紧,须臾,他失笑着啧了声,睁开眼睛,制住她往下的手,笑着警告她:“你要再摸下去,今晚就别想睡了。”   毕竟住在娘家,不方便行房事,明日还要早起,他也是知道的,所以声音里格外的压抑和克制。   许蕴灵缩手,眨了眨眼,想到什么,视线游移着往水下瞟了眼。她起了点坏心思,故意凑到他耳边,认真且无辜地说:“不如我用别的帮你。”   赵长渊喉结滚动,小姑娘之前还十分害羞,这次居然这么大胆的撩拨,这是吃准了他在许家不会对她很过分。他气笑了:“小姑奶奶,你快饶了你自己吧。”   许蕴灵当然也是说说的,她不敢撩的太厉害,不然受苦的还是她,于是赶忙换了话题:“好了,不说了。水凉了,您起来吧,当心受寒。”   她起身要走,却被拉住了。她疑惑地回头,却见他闭目仍在水里,呼吸听起来有点急促。   “怎么了?”许蕴灵纳闷。   赵长渊揉了揉额头,脱力地笑了笑。他还是低估了她言语的威力,他有点控制不住。他摁住她的手往下,声音嘶哑无比:“……帮我。”   第二天新妇敬茶,许蕴灵和赵长渊一起早起。   许康辉和许老夫人看到赵长渊时吓了一跳,王爷什么时候来的,他们竟是没有接到一点通报。他们不敢怠慢,赶紧行礼。赵长渊摆摆手:“今日不必多礼,以家礼待之便可。”   几人应诺。   新妇给许老夫人敬茶,许蕴灵第一次瞧见了李思月的样子。她的身量不算高,站在许康辉身边有些小鸟依人的感觉,长相也是偏秀气。不过在她与李思月两人对视,互相认人的时候,李思月举止端正,眼神清明大方,一看便知是个不好拿捏且能干的。   许蕴灵稍稍放宽了心。   认完继母,后面也没什么事了,赵长渊便携着许蕴灵一起回了王府。 第99章 【99】 ·   秋意浓, 秋风卷起枯叶,悠悠飘落于地。阳光顺着窗扉投入室内,温暖明亮的光线铺陈在窗边案几上。   许蕴灵伏案执笔, 低头凝神写着什么。   “王妃。”水兰捧着一只红木匣子走进来,“这是北声楼近一个月的账本。楼里的管事说近些日子客人太多, 他们忙不过来, 匣子里的账本顾不上算。怕耽搁了账期,所以拿过来请王妃过目。”   许蕴灵放下笔,看到匣子里一堆摞起来的账,吃惊道:“这么多?”   “是啊。”水兰放下匣子, 喘了口气笑说, “您是不知道, 北声楼近来的生意可好了,不止有四面八方涌过来的读书人,还有不少名门贵子慕名而来呢。”   “哦, 是吗?”许蕴灵意外。北声楼的主要顾客来源是书生, 倒是没想到会吸引高门子弟。她放下笔,翻开账本看起来。   堆积的账本着实过多,数字写得密密麻麻, 金额一大, 许蕴灵算着算着便有些吃力。她蹙眉, 拇指和食指摁住眼角,用力地揉了揉。   清月端了一盏茶过,看到不免说:“王妃,您歇歇再算吧。”   许蕴灵笑叹了声:“容不得我歇啊。这些账若是这两天不算完, 堆积起来就更难算清了。”她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 问:“对了,王爷书房是不是有个算盘?”   清月不确定:“好像有吧?”   许蕴灵想了想,果断说:“我去找找看。”   她记得上回在赵长渊的书房找到那副玉石棋盘的时候,边上似乎放了一副算盘。   赵长渊的书房是整一间房布置而成,靠窗的博古架上,一格格放着各式各样的古玩摆件,玉石瓷器青铜玛瑙,还有些新鲜的西洋玩物。下人每日擦拭,博古架和古玩不染一丝尘埃,瞧着十分崭新。   许蕴灵扫了圈,看到了墨玉珠算盘。不同于日常账房先生用的普通算盘,书房里的这副是用墨玉石和金框制而成,看起来和棋盘一样价值斐然。她拿在手里轻轻掂了掂,听到珠石碰撞间发出的叮当脆响,抬手拨了拨。   这副算盘瞧着金贵了点,但用着还算趁手,倒也不必派人专程去买副来落灰了。她也就这回账本多了些,借着用用。   她拿了算盘往回走,转身时算盘的一端不小心扫到了书桌的一角。桌面上的书本连同下面压住的几张信纸都被扫了下来。   信纸散了一地,许蕴灵赶忙弯腰去捡。   捡起时,视线不经意地一扫,她的目光突然凝住了。   赵长渊的书房她可以自由出入。他也不防着她,桌面上堆了不少的公务和书信,但她从来没有翻看过,平日里都是找了书就走。可是现在她的脚步迈不动了,目不转睛地盯着一张泛黄了的纸看。   上面有她的亲笔签字和画押指印。   清月帮着一起捡,眼睛不敢往上面的内容瞧,囫囵叠在一起。她一抬眼,却见许蕴灵顿在原地,满脸怔愣。清月疑惑:“王妃?”   许蕴灵让这一声唤醒了,直起身,抿唇翻着手里的几张纸。   这是一张她眼熟的房契。是她盘下北声楼时,和面粉店老板签订的契约。一式两份,她与面粉店老板各留一份。她的那张房契她记得跟着嫁妆一起压在箱子里,而另一张,本应该在面粉店老板手里,此刻却出现在赵长渊的桌上。   东西怎么会在他的手里呢?   许蕴灵拧起眉头,不由自主回忆起她寻铺子的那段时间——   她找了几天的铺子都没有找到合适的,就在以为朱雀大街上没有空余的店铺时,面粉店老板突然出现,挂起了铺子要出售的消息……铺子出现的及时,她上门时老板突如其来的热情,过分便宜的价格……老板半点价格不抬,二话不说变将铺子转给了她……   她当时还觉得铺子来得过于轻松了些,却没有深想其中是否有内情。如今看到手里的房契,那些看似不合理的举动似乎都有了合理的答案。   如果面粉店老板的背后是他,一切都说得过去了。   许蕴灵心里有些混乱。她抿直的唇线弯起,唇角勾起一点细微的弧度。她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惊喜、感动、甜蜜各种各样的情绪争先恐后的钻出来,一层层叠加,叫她心绪起伏澎湃。   他这是在做好事不留名吗?他什么都不告诉她,却原来那个时候一直默默地帮助她。   许蕴灵把卷起的角抚平,就在这个时候,外边有人进来了,她眼一抬,便看到赵长渊大步走进来。   看到许蕴灵站在书桌后,目光直直地看过来,赵长渊误认为她找不着东西在寻求他的帮助,他脱下外袍交给丫鬟,偏头问:“要找什么?”   她不说话,固执地注视他。赵长渊终于察觉到她的失常。细看她的神色,似乎并不是生气。他骑马回来,掌心握着缰绳出了些汗,一边擦手一边笑问:“做什么不说话?是不是要我陪你下棋?”   她自知棋品不好,每次不会明说,只用一双眼睛讨好着、笑吟吟地望着他。   许蕴灵却摇摇头,待他走过来,把藏在身后的东西拿了出来,问得直白:“房契怎么在您这儿?”   赵长渊看了一眼房契,便明白她已经知道北声楼是怎么回事了。他也不瞒着她,本就是花了心思给她的东西,没什么好隐瞒的。他坦然承认:“房子原先是在我的名下。看你找铺子找的辛苦,忍不住帮了一把。”   许蕴灵嗔怪:“那您也不和我说,这不是让我白欠一个人情债么。”   赵长渊笑了笑,反问说:“人情债你不是在还了吗”   他说得理所当然,以身还债的许蕴灵听着莫名脸一红。   赵长渊伸手圈住她,让她坐在自己腿上。   清月有眼色地退下去,贴心将房门关好。书房里剩下夫妻两人。   赵长渊的下巴抵在她发顶,垂眸瞥了眼房契,漫不经心地说:“没什么用的房子,放在我这儿不值什么,还不如送给心爱之人讨她欢心。嗯,灵灵,你开不开心?”   他的声音低低沉沉的,说话时胸腔仿佛跟着带起了震动。他很少叫她灵灵,舌尖轻抵上颚,轻轻两字,呢喃缱绻。许蕴灵耳尖酥麻,“嗯”了声回应,静默瞬息,继而说:“开心。”   他事事为她考虑周到,怎么会不开心呢。   许蕴灵靠在他精瘦温暖的胸膛上,忽然间福至心灵,联想到曾经那些处处透着巧合的事,不由问道:“我的铺子是您的,那是不是锦绣阁也是您的?还有茶楼?”   她的反应迅速,赵长渊把完她的手指,笑了起来:“嗯,你说的不错。”他停了下,接着补充,“半条朱雀街都是。”   半条朱雀街?许蕴灵狠狠吃了一惊。   朱雀大街距离可不短,横纵贯穿京都东西南北四个方向,尤其主城中央的位置,都是商铺。这里人来人往,繁荣兴旺,全是生意。按这个体量来算,她都不敢算赵长渊有多少身家了。   再者,生意倒是其次。若这些铺子全是他的,铺里的人应该也是王府的手下。那么多眼线,京都没有什么是他不知道的。难怪皇帝太后一直忌惮他。   许蕴灵动了动,赵长渊下巴移开,她仰头看他,黑白分明的眼睛里闪着兴味的光芒:“那我在茶楼总是和您碰上,您是不是也是专门瞧准时间出现的?”   最开始还真不是。赵长渊抱着她,甚至分了神,想着她不见少吃,身子却还是那么轻,拢在怀里都没有吃力的感觉。他的手臂揽住她的细腰,温声说:“最开始遇见你的确是巧合,但后来瞧你天天上茶楼听书,倒是觉得有趣。京都很少有姑娘家这么爱往茶楼跑,还这么喜爱听书。”   他笑着打趣,许蕴灵忍不住辩驳了声:“那不是在家带着无聊么。”   管家之前,她在许家无所事事,又不想整日和苏姨娘母女勾心斗角。没有别的地方可去,只能往茶楼跑了。她无意识扯着他的衣袖。先前是意外,原来后面才是他别有用心的巧遇。   赵长渊轻轻“嗯”了声:“那些故事好听吗?”   他看她那么爱听书,让人淘了不少有趣的故事。   许蕴灵愣了愣,而后笑了。原来他还这般挖空心思讨她欢心过。   “好听。”许蕴灵窝在他怀里,想了想,仰头亲了亲他的下巴,小声说,“谢谢。”   谢他当初所有对她的用心。   她的亲吻很淡,赵长渊显然不满足于此,粗糙的指腹摩挲她柔嫩的脸颊。她有点痒想躲,腰间却被他的手禁锢。他强势起来的时候,总是不容拒绝的。   他的呼吸灼热,亲吻随之落了下来。   他的手并不那么安分,在背上、腰间狠狠用力,像要把人摁进自己的怀里。如果不是他惦记着还有事情要处理,许是又要在她面前失控了。   赵长渊松开她,许蕴灵急促地喘了两口。   赵长渊克制住自己的欲望,将人放开,帮她理了理领口:“我还有些事情要处理,晚膳不必等我了。晚点我再来陪你。”   见他还有事要忙,许蕴灵红着脸点头说:“您忙吧,我那还有账本要看呢。这算盘先借我用用。”   赵长渊看了眼算盘:“小物件,拿去玩吧。”他说着将桌面上的房契交给她,“现在这是你的,收好。”   许蕴灵没有推拒,收下房契,回了房,拨起算盘开始算那一大摞的账本。   北声楼的账本算了足足有两天,算的许蕴灵头昏脑涨,结束起身时眼前竟黑了一瞬息。好在她撑着桌面,稳住了身形,才没叫两个丫鬟看出异样。   缓过劲,眼前清明了,她喊上清月和水兰,去了一趟北声楼。   楼里果真如水兰所说,生意红火,聚满了书生,亦或是文人雅士。   许蕴灵低调走入后院,管事的一早便侯着,见她来了,忙跟在身后,将近些日子来楼里的大小事,事无巨细汇报给许蕴灵听。   楼里人声鼎沸,许蕴灵在后屋仍能听到前厅此起彼伏的高谈阔论,她喝了口茶,寻思着说:“我瞧着楼里似乎来了不少外地书生?他们可有闹事的?”   管家回禀:“闹事是没有的,但每日辩论争吵在所难免。”   文人相轻,一有意见不合便爱发表言论,再加上有一张特能说的嘴皮子,不吐脏字就能将人气得七窍生烟,吵起来是意料之中的事。只要不打架怎么都好说,吵吵也无妨。   不过近来局势不稳,总还是要约束着他们一些,尤其事关朝政的话题。   许蕴灵叮嘱说:“还是叫人看着点,我瞧城里的巡防越来越严格,这个时候闹出事情不好。”   去年冬天一过,城外流民冻死了不少,虽说京都城防军将逃难的人拦在了外边,但这不是什么长远之计。眼看着又一年冬天马上要来了,也不知今年这一冬,会不会过得安生。   小说里的叛变,也不知会不会因为她嫁给了赵长渊而发生变化。   许蕴灵幽幽叹气,按下心底隐隐的不安,又交代了管事的一些事情:“朝政一事能让他们少议些便少议些,他们若是不肯,想个法子办一些茶话交流,楼里出题,叫他们按题来辩。”   管事的面色肃然,点头一一应是。   管事的离去后,清月进来添了杯热茶,水兰跟在后面掀帘进来:“王妃,快到午膳的点了,咱们是回王府还是留在楼里?管事的说,若要留楼里,需得早些叫厨子备好。”   许蕴灵揉了揉眉心。出门时她有些犯晕,马车颠簸,空气也不流通,她一路过来胃里就感觉不舒服。她有些疲惫地说:“留楼里吧。”   水兰“诶”了声,出门去厨房安排午膳了。   管事的尽心尽责,一顿午膳准备的很丰盛,许蕴灵却没什么胃口,大鱼大肉看着便有些难受,随口应付两口,挑了几个清淡的菜尝了口。   管事战战兢兢,当是厨子做得不和心意:“王妃,可是菜不合口,不如小的让厨房再做些您爱吃的?”   “不必。”许蕴灵解围说,“和菜没关系,我不是很饿。”   正说着,清月进来,喊了声王妃,瞧了眼管事。   许蕴灵知晓她有要事讲,于是让管事的退下。人走了,清月说:“王妃,三姑娘定亲了,新夫人给她定了京都一户人家。”   “哦?”许蕴灵问,“对方是什么人家?”   清月说:“是位举人,姓陆,比三姑娘大了四岁,听说正在准备进士的考试。家里父母健在,条件虽说不上多富庶,但温暖是绰绰有余的。”   许蕴灵听了听,点头说:“她这样的,能找到举人之家也算是不错了。观礼我不去了,你替我备些礼送过去吧。”   清月应了声,没走,压低了嗓说:“王妃,还有一件事,蝶影姑娘方得了信传过来。”   许蕴灵看过来:“什么事?”   清月担忧地说:“二姑娘从庄子上偷跑了,人不见了。”   ……   简单用了些午膳,许蕴灵便离开,府里的马车牵在马厩里,许蕴灵出来走得快,车夫还没过来。她低声问清月关于许蕴纯的事情,没注意到有个人朝她快步走过来。   “……逃跑有多久了?可有看到她跑的方向……”许蕴灵话才出口,一个黑影猛然停在她跟前,吓得她直后退了一步。   清月亦是受惊不小,挡在许蕴灵身前,看着来人喝道:“大少爷你做什么!”   许安泽停在许蕴灵的面前,胡子拉碴,眼神凶狠。   许蕴灵今日出门想着会很快回去,于是没有带王府的侍卫,蝶影也叫她留在了府里。她的身边只有清月和水兰两个丫头,但不巧的是水兰和车夫在一起还没过来。   许蕴灵看着许安泽的神情,莫名有些不好的预感。   果然不等她出口,许安泽猛得拨开清月,凶神恶煞道:“许蕴灵,你身上有没有带钱!快点给我!”   恶劣且理所当然的语气,好像许蕴灵欠他的。   许蕴灵皱了皱眉,直觉许安泽不对劲,她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步,没有用拒绝来激怒许安泽:“你要钱做什么?”   她在拖延时间。   许安泽却已经不耐烦起来,暴躁地打断她:“你问这么多干什么!快点把钱交出来。”   清月不满起来:“大少爷,您不该用这种口气同王妃说话。”   也不知是哪两个词刺痛了许安泽,他的眼一下红了,戾气陡升,阴恻恻地笑了笑:“对啊,你是王妃,你身上肯定有很多值钱的宝贝。”   因为是在北声楼后门的巷子里,周边没有人注意到。   许安泽放开了胆子,步步逼近。   清月死死护着,许蕴灵看着许安泽犹如孤注一掷般的困兽,再次后退了一步,忽然问:“许安泽,你是不是跟着苏柏青去赌了?”   许安泽的步子停了。   许蕴灵知道自己猜对了。现在他这副样子,显然是赌狠了。他不能回家告诉许康辉,遇见她也不知是刻意为之还是巧合。   许安泽眼神慌张,心虚地大吼:“我没赌!”   清月吓了一跳,她护主心切,想也不想扭头说:“王妃,您先进去。”   “不许走!”许安泽一听许蕴灵要走,心里头又急又恨,他已经欠了不少赌资了,赌坊的管事警告他若是不在今日还出来,他的右手别想要了。他是许家第一继承人,他不能变成废人。赌博的事情更不能让父亲知道!   许安泽心头乱糟糟的一片,他的目光忽然间盯住许蕴灵的手腕——有一只翡翠玉镯子。   他的眼睛登时亮的可怕。   许蕴灵皱眉,转身就走。不料许安泽猝然冲了过来:“把你手上的这个给我!”   许蕴灵猝不及防,被许安泽扑地往前冲了冲,身体受不住势,她半边身子狠狠撞到了门框,右肩一阵剧烈的钝痛,紧接着是铺天盖地、连绵不绝的剧痛感。   许蕴灵闷哼一声,眼冒金星,浑身微颤。   耳边是清月的惊叫声,许安泽却一把推开清月,神情狰狞,凶狠拉拽许蕴灵的镯子。   许蕴灵本就被疼痛占据了全身,完全抵不过许安泽的力气,她试图挣扎,却被许安泽用力勒住了手腕。   镯子很快被抢走了,白皙的皮肤上,留下一道红色痕迹。而许安泽已经跑的不见人影。   清月着急的在叫她,许蕴灵很想回应她,却张不开口,她的手也是一点也抬步起来。疼痛裹挟住她,最后迎接她的是彻彻底底的黑暗。   王府内,许蕴灵闭着眼睛昏睡着。赵长渊坐在床沿上,面无表情地看着太医把脉。   赵长渊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可沉沉的威压叫所有人都噤声,不敢发出丁点动静。   院子里乌压压的跪了一排人。许蕴灵的两个丫鬟,蝶影,还有原本应该护在许蕴灵身边的王府侍卫全部跪着。   院里院外死一般的寂静,一切仿佛暴风雨前的宁静。   太医把完脉,跪在赵长渊的跟前,额上冷汗涔涔。   “她怎么样了?”赵长渊的声音平静极了,太医却冷不丁地后背起了一阵寒意。   太医战战兢兢,惶恐道:“王妃她,她……”   赵长渊的目光看过来,太医吞咽了声,状着胆子说下去:“王妃怀了身孕,已经有两个月了。之所以昏迷不醒,一是劳累所致,二许是与受了撞击,肩膀脱臼导致的剧烈疼痛有关。”   太医说完,赵长渊半晌没说话,太医忐忑不安,又不敢抬头看,只能继续跪在地上。   赵长渊难得恍惚,她怀孕了?他生出了些不真实感,下意识去握她的手,却想到她的肩膀受了伤,不能碰。他转而掖了掖被子,攥了攥掌心,又松开。他认真问太医:“她被人冲撞了一番,胎像可还好?”   太医忙说:“前三月怀胎是危险了些,所幸王妃身体底子好,孩子并没有影响到,胎位平稳。只要平安度过接下来一月,胎位基本就稳了。”   赵长渊闻言心底略松了口气,面上依旧很平静:“有劳了。”   “不敢不敢,这是臣的本分。”太医不敢居功,又说,“当下还需赶紧帮王妃接上肩膀。”   许蕴灵仍昏睡着,赵长渊扶着她上半身坐直,虚虚揽住她的腰,太医净了净手,眼睛不敢乱瞟一下,只是在动手前,他犹豫道:“王爷,关节复位会有些疼,您……”   赵长渊明白他的意思,紧紧搂住她,说:“你只管来。”   太医应了声,凝神屏息,一手屈肘内收牵引,同时外旋肢体,另一手按压肱骨头的后部向前方推入,只听得骨头关节一声响。   许蕴灵呜咽了声,痛苦皱眉,额头抵住赵长渊的肩头。   “别怕,很快好了。”赵长渊下颚抵住她,不许她动的厉害。   “王爷,好了。”太医擦擦脑门上的汗,“刚接上会有些疼痛,毕竟伤了筋,拿块热毛巾敷敷能替王妃缓解些。修养的这几日,在肩膀好之前,万不能让王妃手提重物,动幅度也不能过大。”   赵长渊将她放平,擦掉她额上浸出的冷汗。她的手有些凉,赵长渊塞回了被窝,随后又让太医将孕期需要忌口的饮食,还有注意的事项一一列明。   太医一走,付嬷嬷拿了块热帕子。正要给许蕴灵敷在肩膀上,赵长渊拦住她:“嬷嬷,你先下去吧。”   看他要亲自动手照顾许蕴灵,付嬷嬷惊了一瞬,没说什么。   她忘不了王妃昏迷回来时,王爷那双冷到极致的眼睛。明明什么表情也没有,可他的目光叫人害怕极了。付嬷嬷从没见过这般凛然冷酷的赵长渊,她不敢多劝。   付嬷嬷暗叹着退了下去。王妃怀孕,合该是高兴的事,可这紧要关头,人却是昏迷着回来的,半点高兴不说,反而差点吓个半死。   王爷恐怕积了一腔的怒火。   付嬷嬷心一沉,望了眼院子里的人,心想着可别见血才好。   许蕴灵无知无觉地睡着,她的肩膀红肿一片,手腕上一圈红痕,一看就知是被人钳住用力留下来的痕迹。   赵长渊的手指轻轻摩挲着印子。   这里本该有一只翡翠玉镯,她平日里不喜欢戴太多的首饰,手上也仅留了这只镯子,现在却不见了。   他的眸光沉沉浮浮,从她白皙的脸上,慢慢移到了她的小腹上。   他的掌心不由自主贴过去,心底一片柔软。   这里孕育着他们两人的孩子。   却也是差一点,只差一点,如果不是她身子底子好……他完全不敢想,回来时会看到什么场景。   赵长渊闭了闭眼,将所有暴戾悉数掩饰,他俯身在她眉心温柔一吻:“好好睡。”   院里的人跪了不知多久,才见赵长渊走了出来。   他所有对着她的柔情全部消失。他转着扳指,冷若冰霜,目光一个个地扫过院子的人。   被他注视到的人不禁绷紧了脊背,浑身冰冷,一颗心仿佛高高悬起。   须臾,楚恒匆匆而来:“王爷,人带来了。”   赵长渊眸光深谙,抬步离开前,漠然道:“王府的人,领四十军棍。”   楚恒暗暗吐了口气。四十军棍,差不多能去大半条命。但怎么说,也比直接丢了命强。 第100章 【100】 ·   许蕴灵隔了一日才悠悠转醒。   入目是内室的青纱帐, 鼻端药香味浓郁,许蕴灵张口说话,却发现嗓子干涸犹如沙漠, 出口的声音成了一阵低咳。她缓了缓,干涩道:“清月……水……”   屋里响起脚步声, 不一会儿, 赵长渊握着白瓷茶杯出现在视野内。他单手扶起她,让她靠入怀里,温声说:“你的肩膀脱臼了才接上,仔细些动作。”   许蕴灵低头急喝了半杯, 缓解了口渴, 这才有时间看伤:“脱臼了?”她动了动, 右肩动作滞涩迟缓,关节处隐隐泛痛。她忍着不适问:“需要调养多久?”   “五六日。”赵长渊在她肩上披了件外衣,“这段时间就不要外出了, 安心待在王府, 嗯?别让我担心。”   许蕴灵听话点头:“好。”   清月从外边端了碗药进来,药味瞬间弥漫。许蕴灵闻着一屋子苦涩的味道,皱眉不解:“这是什么药, 给我的?能不能不喝?”她只是肩膀脱臼, 不至于到了要用药的地步吧。   “不能。”赵长渊二话不说拒绝了她。将手里的茶杯递给清月, 他亲手接过药碗,语气是前所未有的轻柔,仿佛她是一件易碎的珍品,“这是太医院特地为你调配的汤药, 对你们有好处。”   “你们?”许蕴灵抓住他话里的字眼,纳闷道, “还有谁和我一样要喝药?”   赵长渊的指尖不由自主下滑,碰了碰她的小腹。许蕴灵奇怪他的动作,低头却见他将掌心贴上她平坦的腹部。刹那间,许蕴灵领悟到了他的意思,睁大了眼睛,迟疑说:“您是说——”   “嗯。”赵长渊颔首,冷峻的容颜好似染上了春风的柔和,他在她耳边低语,“你有孩子了,灵灵。”他顿了顿,郑重地说,“我们的孩子。”   她和赵长渊的孩子。真的从他口中听到预料的答案,许蕴灵仍是愣住了。她犹豫着摸上肚子,觉得一切都变得那么不真实。她有孩子了?正孕育在她的身体里?   “它……”许蕴灵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张嘴半晌,才喃喃出声,“多久了?”   赵长渊搂住她,小心避开她的右肩:“两个月。”   怀孕前三个月是胎儿最不稳定的时期,许蕴灵回想到昏迷前,她被许安泽用力推了一把摔在地上,心中一紧,连忙问:“那我之前撞在门框上跌了一跤,孩子会不会有影响?”   “不会。”赵长渊安抚她,将太医的话告诉她,“太医说你身体底子好,孩子没有受影响,不过得喝两天的保胎药。”说着,他手里的药喂到了她嘴边:“凉了,先喝药。”   许蕴灵点了点头,深呼吸,一口气将药喝光了。赵长渊及时地喂了一颗蜜饯,甜蜜的味道代替了苦涩,许蕴灵皱起的眉慢慢抚平。   赵长渊坐在她身边,搂住她的姿势都变得轻轻的。他认真地叮嘱:“日后府里你的一日三餐都由付嬷嬷来安排,她以前有照顾我母妃的经验,若是我不在,你要听付嬷嬷的话。”   “你前日吓到我了。”赵长渊一想到她昏迷回来的场景就后怕,“这段时间由楚恒保护你的安全,他在明。暗中我抽调了数十位暗卫同时保护你的周全。如果非要出门,他们会跟着你。”   “王爷,楚恒是您的人。”许蕴灵不赞同,“他一直负责您的安全,他不在您身边,我不放心。还是让蝶影继续保护我吧。她在我身边有不短的日子,我已经习惯她了。”   “蝶影恐怕不行。”赵长渊的口吻淡了下来,“我将她调派去了别处。”   许蕴灵并未察觉到异样:“那您再调她回来。”   “灵灵。”赵长渊语气平静,说出的话却不容置喙,“她归属我麾下,犯了错,要受罚。”   许蕴灵愣住,余光瞥见他冷硬的下颚线,顿时了然。她去北声楼没有带蝶影,最终让自己差点陷入危险中。以他的性子,恐怕不止蝶影,还有其它护卫都免不了一顿“护主不力”的责罚。他们是受了她的连累。   许蕴灵内疚,忍不住替蝶影辩解:“这次是我大意了,没有让蝶影跟着,您别——”   “灵灵,她是你的护卫,却也不止是一名护卫。”赵长渊目光冷了下来,许蕴灵没有看到,她听见他说,“她是暗卫旗下专门训练的士兵,我派她到你的身边,她的职责便是保护好你。军人使命高于一切,哪怕是和她性命相比。她没有在你身边,这是事实,也是失职。犯了错的士兵,不能不受罚。你不用为她求情。”   尤其事关她的性命。他没有杀了他们,而是处以四十仗军棍,已经是看在她的面上手下留情了。   一阵沉默,许蕴灵暗叹,蝶影是他的手下,看来她是没有办法为蝶影求情了。不过,以他的性子,她受伤,他不可能什么都不做。   许蕴灵转而想到许安泽,她拽了下赵长渊的袖子:“那,我大哥许安泽怎么样了?”   提及许安泽的名字,赵长渊顿时心生不快。但他不会在她面前表露起伏的情绪,语气冷淡,言简意赅:“你父亲将他带回去了。”   许蕴灵挑眉:“那我爹这是知道许安泽沾上了赌瘾?”   赵长渊“嗯”了声:“他知道。”   “哦。”许蕴灵笑了笑,笑意不达眼底,“大哥学什么不好居然去赌坊染上了赌博。父亲这次可不能轻拿轻放罚他了事。”她不是大度之人,许安泽三翻四次主动挑衅,这回还动手伤了她,总要承担一些后果。   “父亲对大哥向来容易心软,下不了手。身边又有祖母的偏爱,大哥每次受罚雷声大雨点小,到头来没有一次长记性。”许蕴灵面无表情,冷冷说,“他需要长点记性。他们狠不下来的心,我来帮。”   “不必你。”赵长渊却说,“你父亲这回不会心软。你安心待在王府里好好养身子,等胎像稳定下来再说。”   许蕴灵等不了那么久:“不行,时间太久了。我明日就回去——”   “嘘。”赵长渊食指指腹贴在她唇上,阻止她,“听话。”   许蕴灵和赵长渊对视,他没有半点退让的意思。她坚持了片刻,他始终不松口。许蕴灵明白他是打定主意不让自己出去了。她败下阵来,抿了抿唇。   赵长渊轻抚她的后背,目光落在半空中的某一处,像是松了口风,宽慰说:“等你身子好了再去。”   她的伤没养好,许蕴灵清楚他的担忧。她自然不想他一直提点吊胆的,于是点了点头:“好。”   许是怀孕的缘故,许蕴灵说了会儿话便感觉困顿,她靠在赵长渊的怀里,没过多久,眼皮子慢慢耷拉下来,睡着了。   赵长渊将人轻轻放平。周围下人屏退,他抬手捋了捋她散在脸颊上的发丝。   他说的不必,也的确是不必。他没有告诉她,许康辉将儿子带回去的那天,脸色差到了极致,是很铁不成钢,是理亏,是敢怒不敢言。许安泽伤了她,他当然没有办法做到无动于衷。他废了许安泽一只手。   赵长渊敛下眼睑。这两天许府阴霾笼罩,许安泽成了半个废人,却因是他亲自动的手,许康辉哪怕震怒也不敢言明,对外宣称是意外。她若是回去,许家老夫人必定会迁怒她。   赵长渊转着手上的扳指,他本就不愿许家与她有过多的瓜葛,正好许安泽送上门来。经此一事,许康辉即便觉得儿子对不住她,但心里应该生嫌隙。父女关系不若当初,没有牵扯最好。   少分出去一些对无关紧要人的注意力,她便能将更多的目光放在他和孩子身上。   *   查出了身孕,许蕴灵开始安心在王府养胎。随着天气逐渐转凉,王府里侍卫的人数一点点地增加。许蕴灵原先尚未察觉到,直到有一天,水兰从外面回来,自言自语嘀咕了一句王府人又变多了,她才猛然惊觉,她宁静平和的生活之下,似乎藏着危险暗潮。   大宣文宗六年,一场寒潮袭来,被拦在京都城外的流民衣衫单薄,扛不住夜晚的狂风大雨,一个晚上便冻死了上千人。   尸体横呈在活人中,幸存的流民遭受着饥饿、寒冷的折磨,死亡的气息在向他们逼近。而朝廷对于他们的惨遇无动于衷。对死亡的恐惧,对朝廷的怒火堆积到了顶点,只差一个爆发的契机。   流民试图进城,却与城防军发生口角,群情激奋之下,不可避免动了手。一石激起千层浪,苦熬了一年的流民再也控制不住怒气,暴|乱随之而起。   守城城防军死守,京都三大营严阵以待。黑夜中军队快速走过,脚步声震震,仿佛地面都随之颤动。城中百姓人心惶惶,无人安睡。城外人群嘶吼怒叫,城内寂静无声,明显的对比,更是让人感觉沉重压抑。   叛乱很快被镇压,但人民的怒火已经被激起。天灾可怖,人祸连连,河安府及周边受难的地方由于赈灾银两的不到位,官员又不作为,甚至为了一年税赋,变本加厉的苛待当地百姓,导致民不聊生,百姓苦不堪言。   地方民声无法上达天听,然而京都流民为生存却被镇压的消息传了下来。各府百姓的日子本就不好过,一听京都遭遇,犹如火上浇油。河安绿林义愤填膺,怒斥皇帝昏庸无为,纵容狗官横行。民无饱暖,君何为圣?!   绿林起义,高举旗帜——誓为民讨道,与君偕亡!   河安府绿林造反,当朝震撼!   隐瞒了一年之久的赈灾银两丢失一案,终于东窗事发。穆文帝震怒,一天连下三道圣旨,传令兵八百里加急,火速赶至河安府:一旨命令河安府总兵王常安火速镇压起义军;二旨将河安巡抚郑维均收监关押,即刻送京受审;三旨派巡按御史萧之安开仓放粮,彻查银两失踪案,同时命工部修复水利,重铸堤坝。   小皇帝下完这三道圣旨,下意识看了眼沉默不语的赵长渊。他正要细问京都城外流民暴|乱一事,外面却一声高呼——   “陛下,边境漯城告急!”   传令将士奔进朝堂,他浑身脏污,血染盔甲,裸露在外的皮肤上亦是遍布干涸的血迹。他重重跪倒,额头磕地,整个脊背仿佛被压弯。   朝堂肃然,百官看到他的模样惊骇不已。穆文帝瞳孔骤然紧缩,汗毛直立,后背发凉。   传令将士狠狠闭眼,怆然出声,颤抖的声音响彻大殿,说出的内容叫所有人遍体生寒。   “圣上,半月前漯城城破……西夷蛮族,屠我满城……”   “二十万百姓,十万将士,无人生还……”   “秦将军战死城门……末将冒死逃脱,前来传令。”   传令将士死死忍住的泪水砸到冰凉的地面,他哽咽破碎,泣音颤颤。   “……圣上,城里全是大宣百姓的尸体,秦将军和守城将士的人头被挂在城墙……漯城、漯城河里流满了我大宣百姓的血啊……”   作者有话要说:   快完结了。 第101章 【101】 ·   大宣朝与西夷接壤, 边境有两处要塞,一为焚河,二为漯城。   焚河地段大开大合, 四周全是沙漠,易攻难守, 但因有赵长渊亲兵驻扎, 守城将士皆为他麾下精锐,西夷蛮族忌惮他威名,从来没在他手底下讨到好,对于焚河, 他们哪怕再虎视眈眈, 也绝不敢冒险奇袭。   与焚河不同, 位于西边的漯城背靠琅琊山山脉,山顶常年冰雪覆盖,山脊林地地形复杂。高山陡峭, 瘴气缭绕, 除了生活在里面的野兽,活人人迹罕至,没有人会进山挑战生存的极限。漯城另外两侧环水, 面向草原, 城防布置周密, 近年来又有镇远将军秦放镇守,按理来说,漯城易守难攻,怎么会那么快被西夷攻下, 甚至短时间内被屠城。   赵长渊微微皱眉,继续听传令将士说下去。   传令将士的声音平静了些, 他嘶哑着说:“……半月前西夷人骑兵夜袭漯城,秦将军带兵守城,逼退了西夷人一次又一次的进攻。只是谁也没有料到,西夷步兵竟然绕开草原,翻过琅琊山天险,从山后突然出现在城里。前方骑兵牵制,秦将军知道消息时已经晚了,翻山来的西夷蛮子见人就杀,他们连婴孩都放过……城内城外都有蛮人,秦将军两面被围,将士们扛不住……”   城中百姓酣睡,死神却悄然逼近。寥寥几句,已经足够让人联想到西夷入城后惊心动魄、且又绝望的场面。   穆文帝坐在金碧辉煌的龙椅中,却觉得浑身冰冷。   二十万百姓,十万将士埋骨漯城,一条条鲜活的人命,就这样没了。   三十万,这是一个庞大到无比心惊的数字。   他完全不敢深想,漯城成了何种人间惨相。   穆文帝僵硬地坐着,脑子里杂乱无序。他呆愣地望着传令将士。就在这时,满堂寂静中,赵长渊出声问道:“漯城破,秦将军战死,西夷人可有往内陆继续的趋势?”   传令将士一愣,看到是赵长渊在问话,连忙道:“秦将军战死前曾传消息去往附近城池,后来焚河常远副将最先率军支援,将西夷人打退了。其余城池已有准备,城中戒严,加强了巡防。”   赵长渊又问:“西夷翻山之前,你们可有感觉到西夷族的异动?”   “不曾。西夷人来得突然,山上虽有布防,但因多年从无一人能越过积雪和陡峰,所以城防不如城墙上布置的那般精密周全。加上他们进城时是在夜里,大家的注意力全部在前方城头……”传令将士的叙述慢了下来,他拧紧眉头,“不过西夷人似乎对漯城城内结构很熟悉……他们进来的速度着实很快……”   赵长渊敛眸不语。秦放不是初出茅庐的小兵,以前跟着他父亲冲锋陷阵,作战经验丰富。后来与他一起并肩作战了两年,他对于秦放带兵打仗的能力是很欣赏的。而且秦放与他共事时,提及过翻越漯城琅琊山的可能性。他那么有前瞻性的人,不可能毫无防备。   赵长渊若有所思,不再问话,大殿里阒静无声。   穆文的目光却不由自主落在赵长渊的身上。   皇叔这两年行事低调,已经很少参与军中事务。他几乎都快忘了,赵长渊在西夷族中是有“活阎王”称号的,他有多大的本事,自己一清二楚。   穆文帝自以为在慌乱中抓到了一丝头绪,顺着往下捋,想着自己才坐稳皇位几年,怎么就冒出了这么大的事情。绿林刚起义,边境就不稳,时机撞得过于巧合,赵长渊又对西夷那么熟悉……   他下意识观察赵长渊,却见他面色淡然,屠城的消息没有让他掀起任何波澜,平静的仿佛一切都在预料之中。   穆文帝心重重一跳,脑子里盘旋多年的念头越来越强烈。如果一切不是巧合的话,会不会是……会不会是……这么多年了,皇叔忍了那么多年了……   穆文帝要紧了牙关,死命憋住要质问他的冲动。   皇帝一直没出声,下面的官员频频往上瞄。   一城被屠,西夷是完全不把大宣放在眼里,有点血性的大宣百姓,谁都无法容忍外族这般肆意践踏我朝人民。官员们乍一听完漯城的事情无不气愤无比,他们甚至都做好了皇帝会派兵出征的打算。只是眼下,小皇帝却绷着脸,一句话都不说,这让底下的官员揣测纷纷,然后若有所思的,朝赵长渊投去复杂的一眼。   内忧外患,小皇帝怕是不好选择了。   极度的安静过后,随之响起了交头接耳的说话声。   文臣以李显文为首,他们眼瞧着首辅大人立在前头未置一词,他们止了细谈声,低下头,互相对视了眼,不约而同地垂下目光。   而另一头的武将早就按捺不住,一个个列位而出,主动请缨,陈词激昂,誓要出征,为漯城百姓、为秦将军,以及为所有将士报仇雪恨,好叫西夷蛮族知晓大宣不可欺。   武将愤慨激越,他们却没注意到穆文帝的脸色越来越差。   李显文位于百官之首,两只手揣在袖子里,他撩起眼皮朝上看了皇帝一眼,而后慢慢垂下视线,看着传令将士,神情仿若悲天悯人的庙堂古佛。   穆文帝一眼眼扫过去,跳出来说话的全是摄政王的人,他倏地感到一阵心慌与烦躁,骤然喝道:“够了,不要吵了!”   下面的人猛得闭嘴,像是被人突然掐住了喉咙。   皇帝面色阴沉的可怕,他放在膝盖上的手虚虚握了一下,勉强缓和了脸上的表情:“西夷可恨,朕势必要他们血债血偿,但征战杀伐并不是小事,众爱卿知晓,先皇在世时便因穷兵极武而导致国库空虚。眼下这才几眼,国库尚未充裕,内乱又起,若是边境再出征,军费的筹措不是一笔小数目。”   穆文帝刻意停下了说话。   武将一愣,知晓了皇帝说这话的意思,脸色瞬间凝重。虽然摄政王将西夷蛮族打到了北麓山下,穆文帝登基后结束了持续多年的两族战争,但国库空虚已久是不争的事实。   止戈为武,休养生息,这不是一句简单的空话。以往的皇帝哪一个不是励精图治好几年,才使国库充盈,百姓富足。穆文帝接手了先皇留下的摊子,可他毕竟登基才五年,亲政堪堪三年,国库里能有多少。   武将叹气,皇帝说的有道理,可让他们光在朝中大骂西夷人却什么也不做,他们咽不下这口恶气,愧为守家护国的将领。   穆文帝余光瞥了眼不发一言的赵长渊,直接道:“对付西夷,这件事容朕想想。明日朝上再议。退朝吧。”   福安一声退朝,朝中官员弯腰作揖,陆陆续续走出了议政殿。   穆文帝并未动身离开,他居高临下,看着许康辉和赵长渊渐行渐远的背影,冰冷的目光陡然狠厉起来。   许康辉与赵长渊并肩而行,两人中间虽然隔了一段距离,也并未说话,可穆文帝只要一看到两个人站在一起的身影,没来由的感到威胁和恐惧。   他不相信西夷闯入漯城是一场单纯的突袭,定然是有叛徒内外勾结。内鬼知道何安府有人正在造反,于是瞅准时机,伺机而动,在边境给他重重一击。   穆文帝的呼吸急促起来,胸膛剧烈的起伏。   这个内鬼不作他想,一定是赵长渊。   他按兵不动忍了这么多年,这次终于是要忍不下去了,宁愿与西夷勾结,也要将他赶下皇位。   穆文帝愠怒,胸膛剧烈的起伏:“福安,你说宁王妃有身孕了,消失可属实?”   “是。”福安上前一步,弯腰说,“王爷请了太医院的刘太医去王府,说是宁王妃已经有两个多月的身孕。奴才还听说,王妃最近都不出门了,在王府养胎。”   “孩子。”穆文帝重重地吐了口气,扯了扯嘴角,“原来是这样……”   也难怪了。   许康辉掌管三大营亲兵,而许家和摄政王成了姻亲,若是这个孩子生下来,无疑会让两家的关系更近一步,也更牢固。宁王妃虽说是女子,可这个女人却变相的将他的亲卫,送到了赵长渊的手里边……   穆文帝用力深吸了口气,似是终于做了一个决定:“让李显文来御书房。”   李显文来到御书房时,小皇帝正在练字。穆文帝的字师从他老师钱惟庸,写出来自是不难看的,只不过当年穆文帝还是皇子时,先皇看到他的字帖,随口说了句似女子秀气,不堪男子大气,远不如宁王小子。   宁王小子,便是老宁王独子赵长渊了。   先皇说者无意,可听者有心。穆文帝自那之后,便多了一个练字的习惯。   赵长渊常年跟宁王在军中打仗,他留在京都的笔墨字迹不多,穆文帝硬是找到了一本,熬夜看了通宵,第二天果断扔掉原来练习的字帖,重新换了一本,之后接下去的每天早中午练写字,从不间断。   只可惜后来,穆文帝的字练得好了,先皇没了,赵长渊摄政了。   李显文收回心思,恭敬给皇帝行礼。   “爱卿起身吧。”穆文帝搁下笔,开门见山道,“宁王妃有孕了,你可知道?”   李显文直起身,垂首说:“此事,臣略有耳闻。”   穆文帝屏退御书房的宫女太监,仅留下福安一人。御书房内,他一双眼睛紧紧盯住李显文,沉不住气道:“削藩尚未落实,内乱起,边境乱。许家这时候与皇叔走得过于亲近,你之前教朕徐徐图之,可宁王妃孩子都有了,朕实在等不起了。李显文,你说朕该怎么办?”   穆文帝来回走动,神色焦灼。   李显文纹丝不动,就连声音依旧淡淡的:“许总督身为皇上您的亲信,确实不该与王爷过分亲近。臣听说,许总督治军有方,可家宅内不平静。宁王妃与他大哥,也就是总督身边姨娘生的儿子,有不小的过节。”   “哦?”穆文帝停了下来,眼睛一亮,来了兴趣,“什么过节?”   许康辉自从与赵长渊结了姻亲,行为处事上更加谨小慎微。一个没有犯错的人,皇帝找不到合理的借口,将他从总督的位置撸下去。   李显文有计策,穆文帝求之不得,他催促道:“爱卿快说来听听。”   李显文应了声,说:“许总督的儿子,名叫许安泽。长得可谓一表人才,可惜年纪轻轻不学好,不久前跟人染上了赌博的瘾。他在赌坊欠了不少钱,回家途中遇到了宁王妃,为了索要银两,许安泽推搡了王妃,害她受了伤。”   “就这样?”穆文帝皱眉,不屑道,“不过是一个不堪大用的废物。”   李显文微微一笑,不疾不徐道:“皇上有所不知,这位许公子是许家独子,许总督煞费苦心,在军中替他谋求了一个职位,虽无实权但好歹走过了兵部的流程,挂名在韩潮生手底下。而这位韩潮生,与许康辉同是淮安出身,两人情分深厚,既是上下属的关系,也是情若手足的好兄弟。”   “皇上想卸许总督的权。他不好动——“李显文看向皇帝,悠悠说,“用他儿子,却是容易多了。”   穆文帝不言而喻,眼中光芒一闪,唇角终于弯起,点头赞叹道:“许康辉这个儿子生的不错。”   “只是——”李显文面露犹豫,迟疑道,“皇上,不知您对西夷有何处置?许大人的事,是否先缓缓,等边境——”   “爱卿不必多言。”皇帝打断他,冷哼一声,“西夷?我看是我的好皇叔搞出来的鬼。派兵去打西夷,恐怕正中他下怀,好让他利用军功来营造声势,好叫他安稳坐上龙椅。可惜,他的如意算盘打错了。”   穆文帝冷冰冰道:“削藩势在必行,就趁这个时机最好。我听说河安府总兵王常安以前就是皇叔的人,在去河安府任总兵后,两个人也没有断了联系。赈灾银两,边境屠城,一环接一环,我皇叔果真好手段!”   李显文看了穆文帝一眼,目光落在桌案上的虎符。他定了几秒,别开视线,垂首道:“皇上英明。”   翌日上朝,朝上果然就是否要派兵攻打西夷产生了分歧。一帮文武大臣吵吵嚷嚷,你一言我一语,斗嘴斗得热闹。   穆文帝心情甚好的看他们斗嘴。   他有了决断,一心认为武将出征其实在帮赵长渊,只要想办法先解决了赵长渊,边境西夷自然不会来犯。至于赵长渊在边境的那些手下,他到时派个太监去监军,替他盯着一举一动,想来他们不敢妄动。   穆文帝自认解决了一桩心事,由着下面的人吵闹,等他们吵得差不多了,他才出声制止。   他面上自然是对武将的言论置之不理的,先四两拨千斤地堵了回去,然后话锋一转,说既然爱卿如此热血,不如去帮助平定造反的逆党。由他们帮助河安府镇压叛乱,安府灾民,顺带去找找赈灾银两,肯定能事倍功半。当然了,若是找不到赈灾银,自然也是要罚的,就按军法处置好了。   此言一出,武将们瞬间噤声。他们立马意识到,皇帝压根没有派兵的想法,甚至,将他们调去河安府,说好听了是替皇帝办事,可谁不知现在河安府就是一个烂摊子。这差事办的好不好,全由皇帝一人说了算。   他们下意识看向赵长渊所在的位置,却发现今日王爷并未上朝,一个个拿不定主意。   穆文帝神色轻松,见堵了他们的嘴,留下退朝两字,起身离开。   皇帝一锤定音,武将无法,愁眉苦脸出了皇宫,随后直奔宁王府而去。   只是来到宁王府内,他们并不能立马见到赵长渊。   武将们等的焦急,对着管家不停问道:“王爷怎么今晨告假不上朝啊?这会儿真有天大的事发生啊!”   “王爷何时才能出来见我们,管家你快去通禀一声!”   “管家!”   管家让一声声催促的为难:“这……”   不是他不想去通禀王爷,而是今日王爷下了令,哪怕天塌了,哪怕皇帝亲自来了,他都不见。   几位将军有天大的事,可对于王爷来说,此刻也有件天大的事。他们就没见过王爷这般大动肝火过,吓得整个王府里的人都战战兢兢的。   不过到底见众人实在是等得着急,像是发生了重要的事情。管家权衡下,怕耽误了要事,于是点头道:“王爷正陪着王妃,几位将军稍等,容我去通禀一声。”   作者有话要说:   争取12月前结束正文! 第102章 【102】 ·   暖阳斜照, 和煦如风,然而王府院内仿若盖上了一层阴影,清冷寂静。   宁王妃门口四五名丫鬟垂首静候, 目光安分地投在地面,噤若寒蝉。   室内极度安静。赵长渊坐在床沿, 神色冷峻, 一言不发地盯着太医把脉。他的目光总是很有分量,哪怕不说话,只轻轻瞥一眼,都叫人感觉无比压抑、难以喘息。   太医如芒在背, 浑身紧绷地替王妃把脉。明明是初秋凉爽的天气, 太医后背上愣是浸出了一小团的汗渍。   “如何了?”赵长渊沉沉出声, 难得沉不住气。   太医连忙拱手回道:“回王爷,从脉象来看,王妃的身体并无大碍。”   赵长渊的眉头瞬间皱起:“没有大碍为什么吐得这么厉害?”   他从付嬷嬷那知晓女子怀孕初期会有反应, 可蕴灵自打有孕以来反应一直很平静, 便以为不会再出现症状。今晨两人用膳之际,她没吃两口,突然扶着桌子止不住的干呕。   眼看小姑娘红润的脸色顷刻间变得惨白惨白, 眼尾通红, 连睫毛都沾上了湿意, 赵长渊整颗心都不由得揪了起来。他见不得她这般脆弱无助的模样。   可他什么也帮不了。   赵长渊恼于自己的束手无措,偏偏又不能将她肚里的孩子怎样,他心烦躁乱,面沉如水, 连早朝都无心上了。   摄政王平日不怒自威就已经叫人很畏惧了,一旦真正动怒沉了脸色, 更是让人望而生畏。就是付嬷嬷有经验,安慰了一句“王妃过会就会好”,都在王爷冷厉的目光中不由得噤声了。   太医不敢有任何迟疑,当即说道:“女子孕期的反应因人而异,有些夫人会从有孕初兆时便感到恶心干呕,不得闻荤腥,严重者甚至烧心反酸,食欲骤减,难以下咽。也有些夫人一直到胎儿出生都不会有任何不适,还有则是初时无反应,到后来会出现孕反征兆,反之亦然。王妃的情况,应当属后者。”   然而太医的解释依旧没有让赵长渊放轻松,相反,他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属于后者?难不成她要难受到孩子出生?赵长渊捏了捏眉心,原本对于两人血脉结晶的期待都减弱了,甚至,他内心里竟埋怨起孩子的不懂事。   赵长渊不忍她受罪,问太医:“可有什么法子,让她的反应减小些?”   “这……”太医凝神思索了片刻,谨慎道,“若是以药温补,就怕药味浓重,王妃的反应更大。臣以为,还是要注意王妃的饮食,少食多餐,少辛辣油腻荤食,多用些清淡易食之物。”   得了太医的医嘱,赵长渊的心情平复了许久,神色也缓和了。太医尽职告退,缓步退到了外间。   赵长渊定定地坐了会儿。看着许蕴灵闭目躺在床中,他抬手仔细将她的被子掖好。指腹轻轻碰了碰她的脸颊,指下却是皮肤的冰凉。赵长渊将她露在外面的手放回被褥,抽手时,却被微凉的五指反握住。   他抬眸,对上她晶亮的眼睛。   许蕴灵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望着他,轻声说:“王爷,您别担心,我没事的。”   她都感觉到他掌心的湿润了。他其实很少真的发火,可晨间的时间,她却见到了他难掩的躁乱与怒意。   “我知道。”赵长渊停顿了下,继而叹了一口气,心疼的不行,“我只是关心则乱。这小子真是太不听话了,尚未出生就这般折腾你。他若是再不听话,害你难受,等出来了,我定要好好教训一顿。”   赵长渊一脸严肃,说得煞有其事,许蕴灵失笑道:“他现在就是一个胎儿,能懂什么。”   “我听说胎儿有灵。”赵长渊一本正经,“说多了,兴许他就听懂了呢。”   许蕴灵:“……”   一时之间,她都有点怀疑王爷是不是知道“胎教”这个词了。她都能想象到,若是男孩,赵长渊定是一副严父的模样。   “王爷,您喜欢男孩还是女孩?”许蕴灵不可免俗,问了一个老生常谈的问题。听他方才说话,似乎默认了她肚子里的是个男孩。   意外的是赵长渊不假思索,说:“希望是个像你的女孩。”   许蕴灵挑眉:“可您刚才还说,这是个小子呢。”   赵长渊叹气,略显愁苦:“女孩是乖棉袄,定不会这么折腾她娘亲。也只有儿子,才会顽皮捣蛋,那么不听话。”   许蕴灵:“……”   得,这还没出生呢,当爹的就断定是个调皮的儿子,甚至都开始嫌弃了。   许蕴灵都忍不住同情起儿子了。   许蕴灵与赵长渊说了会儿话,管家匆匆来了。   “王爷,几位将军正在书房等您,您——”管家欲言又止,忍不住看向许蕴灵。   许蕴灵心下了然,这个点原本是下朝的时间,赵长渊却一直待在她身边,想来为了她,他今日告假了。她虽然在王府养胎,赵长渊也不许下人将外面发生的事告诉她,但她身边昨日又增加了护卫数量,足以察觉到端倪,朝廷里肯定发生了一件重大的事情。   许蕴灵识大体,也不留人:“将军在等,王爷,您先去忙吧。”   赵长渊却不急着走。这会儿人找过来,估计是与小皇帝有关。他不紧不慢地先将手边温热的粥喂过去:“先前不是说饿了么,把粥喝了。”   许蕴灵想说自己来,无奈拒绝不过,只能就着他的手喝了。   等一碗粥喝了一半,许蕴灵喝不下了,赵长渊才起身前往书房。   许蕴灵坐在绣墩上,摸着小腹暗忖,外边等的将军可别误会她是什么以□□人的妖姬……   ***   许是赵长渊的警告有用,许蕴灵的孕吐只在前面几天严重了些,到了后面,虽然偶尔还是有吐的,但反应已经好了很多,不会难以忍受。   怀了孕,许蕴灵坚持每日走动,权当锻炼身体。女子生产便是一道鬼门关,尤其医学不发达的古代,更是危险。她要为自己多准备些。   这一日,许蕴灵一人在花园中漫步消食。赵长渊近日来忙得不见人影,两人基本碰不上面,往往她已熟睡,他才在夜寒深露中姗姗回房,而清晨,等她醒来时,他早早起床,不见了身影。   许蕴灵试图晚睡等他,每每却扛不住困意。她身边的丫鬟又得了赵长渊的命令,不允许太早将她叫起来。细算下来,她有十来天没看到了。   孕妇本就多愁善感,许蕴灵这会儿格外想念他。   “王妃。”这时,外面一个小丫鬟突然闯进了花园。   蝶影伤好后仍回到许蕴灵的身边。她反应迅速,闪身出现,拦下了丫鬟,斥责道:“你是哪里的丫鬟,谁允许你闯进花园扰王妃清静?还不出去!”   就在蝶影出声时,周边暗卫飞快落地,刀剑出鞘,直指丫鬟。   丫鬟哪见过这等阵仗,立时吓得魂飞魄散,跪倒表忠心,喊道:“王妃,奴婢是前院的扫地丫头,是您的祖母许老夫人给奴婢塞了银子,叫奴婢过来通知您!王妃,奴婢没有二心!”   许蕴灵一脸懵地看着这位陌生的丫鬟,然而听到许老夫人几个字时,她皱眉:“我祖母?她来王府了?”   丫鬟怯怯道:“就在王府门口。许老夫人其实昨日就来过了……”说到后来,声音弱了下去,看了蝶影一眼。   许蕴灵察觉到她的小动作,看向蝶影:“许家到底发生什么了?”   蝶影冷冷掠过丫鬟,那目光让扫地丫头瑟缩了一下。她半跪在地,知道瞒不住王妃了,于是道:“许大公子私自挪用军饷去赌坊,皇上知情后龙颜大怒,命大理寺将许公子缉拿归案,仗打一百二十军棍。许总督也因为大公子的事受了牵连,免去了总督的职位。”   许蕴灵吃惊:“什么?!”许安泽胆大包天竟敢挪用军饷,他不要命了吗!这次连着许康辉都被免职,难怪许老夫人急吼吼的要来找她。   “是不是王爷叫你们拦下的。”熟知赵长渊的脾气,许蕴灵很快就想明白了。甚至,她察觉到了一股风雨欲来的危险气息。大宣朝的天,怕不是要变了。   蝶影低了低头,声音莫名紧绷:“王爷交代过,不许任何人到您跟前来打扰……”她已经犯过一次错了,没想到一时不察,竟让许老夫人买通了王府里的丫鬟。王爷不喜欢重复犯错的侍卫。   许蕴灵对蝶影叹气:“这事儿不怪你,王爷治家严谨,府里的人个个忠心耿耿,哪里会料到有人会为了几两银子违背王爷的命令。”   扫地丫头没想到许蕴灵和许家竟是这般冷漠。她猛得抬头,惊恐道:“王妃,奴婢不是故意的!奴婢才来王府,不知道王爷的吩咐,您大人有大量,饶过奴婢吧!”   “你的事情,还是让王爷来处理吧。”虽然赵长渊隐瞒在先,但许蕴灵更不喜欢不听话、贪财的下人。   得了许蕴灵的吩咐,暗卫将扫地丫头押了下去。   蝶影马上道:“王妃,属下这就将许老夫人请回去。”   “算了。”许蕴灵想想说,“丫鬟私自通禀的事儿瞒不过去,王爷知晓了,你也不好过。与其遮遮掩掩,不如直接些。请祖母进来吧。王爷问起来,就说是我撞见的。”   ***   许安泽是在家中被大理寺的人带走的。许老夫人一听说宝贝孙子要去蹲大狱了,当即就吓坏了,死活不肯让衙役把人带走。但大理寺的衙役岂是普通衙差,对于许老夫人的哭喊无动于衷,硬是将人拽开。   许老夫人看不能制止,差点喘不上来气。她第一时间叫人去找许康辉,哪里晓得还有一个噩耗在等着她。   许康辉因为儿子被贬职了!   许老夫人这下真的恐慌了,她在慈安堂六神无主。儿子贬职不见人影,孙子关在大牢不能见。许老夫人急得团团转,还是在常嬷嬷的提醒下,才想起了,她还有一个当王妃的孙女。   许家是靠许康辉发扬光大的,不能一夕间倒下。许蕴灵为许家女,娘家养她这么大,为娘家出头是天经地义。王爷这般喜欢她,有她在王爷面前求情,她儿子和孙子定然有救。   许老夫人带着满腔希望来到王府,结果却吃了一个闭门羹。   她气得差点丢了涵养,大骂许蕴灵是个喂不熟的白眼狼。还是李氏女看她情绪不对,在王府门前将人劝了下来,示意许老夫人第二天再来瞧瞧。   这一次,许老夫人怕仍见不到许蕴灵,这才硬拉下老脸,收买了扫地丫鬟。   王府的人出来带她进去,许老夫人心中一喜,却立即对许蕴灵不满起来。她是许蕴灵的祖母,见她一面都这么困难。这孙女的心真是石头做的,一点都捂不热。   如果是以前,许老夫人定要沾些光,仔细瞧瞧王府里的景观,但此刻她完全没有了这个心情。   许老夫人和李氏女跟着王府里的下人来到前厅。   许蕴灵已经等在里面了,她的身边站了两排的护卫,面无表情的看着进来的两个人,许老夫人一看到凛冽的侍卫,顿时一惊,脚下步子险些乱了。   “祖母,孙女许久不见您了,不知您老人家身体还好?”许蕴灵笑吟吟的,半口不提许老夫人的来意。   许老夫人拉着李氏,腆着脸笑说:“我与你母亲都好。倒是王妃,听说有孕了,可要好好照顾些身体。”许老夫人心里很着急,嘴上却客套的说了些好听的话。   许蕴灵笑笑,拉起家常:“这孩子是先前闹腾了些,后来王爷瞧我辛苦,倒是好好教训了他一番。说来也是好笑,这孩子像是知晓他未来有位严厉的父亲,倒真的乖顺起来,没那么闹我了。”   “王妃好福气。”许老夫人压根不想继续扯些有的没的,偏偏许蕴灵无知无觉,说了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就是不肯提起许康辉和许安泽。   许老夫人的笑容快维持不下去了,她等了两天,实在没有耐心等下去了。她忍着羞耻,放低了姿态,唉声叹气道:“王妃,您在府里,有王爷疼爱,生活滋润。可您不知道,您的父亲和大哥,可是有委屈也不能说啊。”   许蕴灵看了她一眼,暗道这话说得真是阴阳怪气。她慢慢喝了口茶,没有接许老夫人的话。   许老夫人一看她的模样,暗恨果真养了个白眼狼。一咬牙,面上哀愁悲戚道:“蕴灵,祖母同你直说了吧,你大哥没有杀人放火,只犯了点小事,就叫人捉去了大牢要打板子,你父亲更是不知为何,让皇上降了官职。您与王爷恩爱,王爷素来能在皇上面前说上些话,您与王爷说说,请皇上网开一面。”   许蕴灵默不作声,脸上的笑意一点点淡了。   许康辉暂且不提,许安泽私挪军饷敢情在许老夫人眼里成了小事了?军饷不劳,军情动摇,撼动的可是大宣朝多年以来的军队根基,寒了数百万将士的心,谁肯卖命保家卫国。更何况大宣国内隐患过多,保不准什么时候就要打仗了,许安泽这节骨眼就是往天上捅娄子。   许老夫人说了一通,却见许蕴灵仍不接话,恼羞成怒,怨气丛生,她索性不讨好了,半是警告半是胁迫:“蕴灵,许家养你那么大不容易。古时便有黄雀衔环的典故,动物尚且知晓知恩图报,更何况人呢。安泽是许家香火,如今他身陷囹圄,你身为许府女儿,要明事理,懂结草衔环的道理。况且,你能在王爷跟前得宠,是因为背后有一个强大的娘家。俗话说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许家若是不好了,你觉得自己在王府的日子会好过吗?”   许蕴灵让许老夫人的理直气壮气笑了:“祖母,你是在要挟我吗?”   许老夫人恨许蕴灵的油盐不进,她语重心长道:“蕴灵,祖母是在教你道理,我是为你好。”   “祖母,小时候你有抱过我吗?”许蕴灵避而不谈,淡淡道,“有关心过我在府里的生活吗?我被扔在无人看管的院子里,挨饿受冻时,你可知道?”   许老夫人完全不知道许蕴灵在说什么,她不自在地动了动嘴角,讪讪道:“说这些陈年旧事做什么?那么多年过去了。眼下你大哥和你父亲更要紧。”   许蕴灵轻笑了声。许老夫人不知情的反应在预料之中。她从来就偏爱许安泽和许蕴纯,对于她,忽视了彻底。   许蕴灵微微一笑,搪塞道:“祖母,我一个妇道人家,以夫为天,只知女子不能犯七出之罪,关于朝廷上的事,我是半分也不懂,而且我嫁给了宁王府,便是王府的人了。许家虽然是我娘家,可我也要为我夫家着想。”   “你!”许老夫人瞪圆了眼睛,怒道,“许蕴灵,你是要许家彻底撇清关系吗?!”   许蕴灵对许老夫人本就没什么感情。若真帮了许安泽的忙,指不定会惹上一身腥,反而害了赵长渊。而且,许安泽的事肯定没那么简单。   许蕴灵深思后喝了口茶,淡淡承认说:“是啊。”   许老夫人哪晓得她竟然如此直接,气了个倒仰,连道三声好,冷笑说:“想不到我许家真真养出了一头白眼狼。今日是老身自取其辱了。王妃既然选择明哲保身,那我许家也不强人所难。大宣以孝治道,王妃这般冷心绝情,想来是做好了被人鄙弃责骂的准备。就是不知,你准备好了,你的孩儿可有准备?!”   许蕴灵眸光一冷,礼尚往来,同样往许老夫人心窝子里扎刀子:“他有王爷护着,无论如何,都比许安泽好,比苏姨娘肚子里孩子好。”   许老夫人最在意两个孙子,气得说不出话来,手指颤巍巍地指着许蕴灵。   “祖母,莫生气。”许蕴灵却是笑了。她的笑容可亲,在许老夫人眼里仿若恶鬼,“您有生我气的功夫,不如去查查父亲为何被免了职。”   许老夫人怔住。   许蕴灵笑了笑,不紧不慢道:“许安泽偷军饷被皇上知道了,父亲是被许安泽连累的。”说着,她叹了口气,意味深长道,“圣心难测,我选择明哲保身不过人之常情。而且,万一这事要到了论许家九族,许家的香火只能有我来传承了,祖母你到时反过头来也许还得感谢我呢……”   许蕴灵说得半真半假,许老夫人先前只顾叫许蕴灵帮忙说情,压根就没深思里面的弯弯绕绕,如今被许蕴灵的话带偏,她整个人惊恐起来。   诛九族????   许老夫人先前气的不轻,这会儿又被一阵吓唬,真是又气又怕,腿软的差点站不住。如果不是李氏扶着她,怕是能当场倒下去。   咒她孩子,许老夫人也别想讨的了好。许蕴灵深吸了口气,平复了情绪,不再与许老夫人纠缠,不客气道:“蝶影,送客吧。”   许老夫人走出许家的样子格外狼狈。如果许老夫人没那么咄咄逼人,站在道德制高点上来威胁她,许蕴灵倒不想与她将脸面撕破的如此难看。   许蕴灵叹了口气,端起温热的茶润口,缓缓情绪。   “王妃,您还好吗?”蝶影关心地望着她。   许蕴灵笑笑:“无事。许安泽的事不说真假,但绝不能牵连到王爷。皇上本就忌惮咱们王府,不能再添事端,将把柄递到敌人手里。往后许家人再来,就说我身子不便,不方便——”   许蕴灵说着皱起眉,突然捂住了肚子。   胃里灼烧,下腹隐隐作痛。   “蝶影……”不好的念头升起,恐惧顿时攫住了她。许蕴灵的呼吸急促起来,“快帮我叫大夫……” 第103章 【103】 ·   蝶影察觉到不对, 立马去喊了大夫。   许蕴灵脆弱地软在椅子里,小腹一阵阵的刺痛,虽然微弱, 却无比清晰。她的脸色越来越白,额头冒了一层冷汗, 痛苦地喘息:“大夫来了没有?”   清月手足无措, 一遍遍地重复:“蝶影姑娘已经去请大夫了,王妃,大夫很快就来了,您撑住。”   许蕴灵已经没有力气再说什么了, 困难地点了点头。   指甲不由自主掐入掌心, 她使劲规律地深呼吸, 不停暗示,去忽视那阵令人心悸恐慌的疼痛。   大夫很快来了。   赵长渊不在,所有人不敢挪动许蕴灵。门口一圈侍卫如临大敌, 见到大夫, 赶紧让出了一条路。   “姑娘,大夫来了!”水兰欣喜若狂,连称呼都喊错了。   大夫快步上前, 搭脉听诊, 神色逐渐凝重, 许蕴灵闭着眼睛没有瞧见,两边的丫鬟却感觉心突突跳得剧烈。过了须臾,大夫面容一肃,低声问道:“王妃之前可有吃过什么东西?”   许蕴灵的手倏地攥紧, 她睁开眼,慢慢回忆道:“没吃过什么, 只喝了一杯水。”   “王妃喝的那杯水可还在?老夫想瞧一瞧。”   蝶影忙将案几上的杯子拿过来,大夫仔细闻了闻,从药箱里拿出一根银针,在茶杯里搅了搅。银针再拿出来时,沾水的地方变成了黑色。   水里有毒!   许蕴灵眼皮重重一跳。   一旁蝶影脸色大变,打了个手势,带着几个侍卫悄然退下。   水兰和清月亦是惊骇不已。   “大夫,您有什么办法解毒吗?”清月急忙追问。   “去拿些水来给王妃喝。”大夫忙交代下去。   水兰应了声很快出去拿水。   许蕴灵不是不害怕,毕竟她现在不是一个人了。但也不敢精神过于惊恐和慌张,她担心那样对孩子不好。她慢慢深呼吸,尽力让自己放松下来。   水兰很快回来,扶起许蕴灵喝了不少的水,一直到大夫喊停。   大夫随及走到一旁,走笔疾书,写了一张药方,交给清月:“马上按照这张药方去煎药,煎好后立马给王妃服下。”   清月接过药方急匆匆往外走。   大夫留了下来,许蕴灵好不容易得了些力气,直接问道:“大夫,我中的什么毒,严不严重?”   大夫说:“您中的是一种慢性毒药,名叫暗红草,因药草外表暗红色故而得名。这种药最开始服用时身体不会产生明显的反应,可若是日积月累的服用,等发现时就是大罗神仙也无力回天。老夫猜想,您之所以会那么快感觉到疼痛,许是与您怀有身孕有关,所以加速了药效的发作。”   “那孩子……”许蕴灵的担忧欲言又止。   大夫会意,拱手道:“您中的毒药量轻,孩子暂时没有危险,喝了药便好。”   许蕴灵闻言,这才松了口气。   清月在煎药,大夫暂时用银针压住了毒素的蔓延。   约莫两炷香的时间,清月端了药过来。   浓郁的药味冲入鼻腔,许蕴灵那么怕喝中药的一个人,此刻毫不犹豫地仰头喝光。她服用过了一会儿,小腹的疼痛稍稍缓解了些。药起作用了。   许蕴灵终于长松了口气,环顾一圈,发现蝶影不见了,她随口问了句:“蝶影呢?”   “方才还在这儿来着。”清月找了找也没瞧见,又道,“王妃,奴婢扶您回房歇息吧。”   许蕴灵抬手:“等等。”   她用力摁了摁眉心,松懈下来后,她才发现后背湿漉漉出了一层汗,一片冰凉的湿意。但她无暇顾及换衣服这等小事,她必须先把下毒的人找出来。   许蕴灵若有所思,将喝茶前后的事情飞快地过了一遍。   她是在见完许老夫人和李氏后才毒发的……而茶是在见面的过程中喝的……   许老夫人空手而来,没有下毒的机会。而且她有求于自己,害她无疑是将许家往火坑里推,她不会做危害许家的事。至于她带来的李氏,一个安静到会被忽视的人,但她一直与许老夫人在一起,同样没有下毒的机会。   唯一能靠近她的是被收买的丫鬟,但她想来是因为贪财,那丫头被揭穿就吓得不行,让她下毒害人,应该没那个胆。   难道是王府的人?   许蕴灵沉吟,管家告诉过她,府里的人都是精挑细选的,每一个进入府后会由楚恒手下的暗卫考察一段时间,没有异心才有资格留下来。尤其在她怀孕后,饮食皆有付嬷嬷准备,付嬷嬷是个细心且忠心的人,平时就很少出差错,更不用说会让人下毒了。   至于负责端茶水的人,更不用说了,清月是她亲信,她不可能害自己。   许蕴灵不由想到了宫里的人,但他们会怎么接近自己呢。王府守卫森严,外人闯进来不被惊动的可能性很小,更遑论靠近她身边。   她想了一圈,理不出任何头绪。   许蕴灵沉声吩咐:“将府里的人看好,只许进不许出,若要出门,必须得我应允。另外叫门房想想,前些日子可有陌生人员出入。”   水兰、清月应道:“是”   “对了,将厨房的人看管起来,让付嬷嬷一个个去问话,今日有谁接近过——”许蕴灵说着说着语速慢下来。她感到有些不对劲,皱眉道,“付嬷嬷呢?怎么一天不见她出现?”   水兰和清月一怔。   清月拧眉沉思了会儿,迟疑道:“我方才去煎药,似乎也没见着付嬷嬷。”   付嬷嬷对王妃十分上心,按理来说,她出现了这么大的纰漏,差点叫人害了王妃,不可能到现在还不出现。   许蕴灵眉间一动,强打起精神说:“把付嬷嬷找来。”   王府的人很快去找,最后却在厨房间的柴堆里发现了昏迷的付嬷嬷。   许蕴灵一惊,立即问道:“付嬷嬷可有事?”   清月回复道:“方才已经叫大夫过去看了。奴婢过去时,付嬷嬷正巧醒了。她的头叫人打伤了,所幸避开了要害,没有性命之忧,只需休养几天。”   “那就好。”许蕴灵如释重负,她还真怕付嬷嬷遭到不幸。她捏了捏鼻梁,“付嬷嬷醒之后,她有说什么吗?有没有看到谁伤的她。”   清月说:“付嬷嬷说那人是从背后偷袭,她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就昏倒了,后面便人事不知了。”   “偷袭?”许蕴灵神色一正。   她中毒,付嬷嬷昏倒,难不成是有预谋的?许蕴灵神情严峻,如果不快点将凶手找出来,连着她身边的人恐怕都有危险。   “今天除了我祖母和李氏,还有其它人员进出吗?”许蕴灵沉声问。   清月答不上来:“奴婢还没去问门房。”   这个时候,蝶影进来了:“王妃。”   许蕴灵将刚才的问题重新问了一遍。   蝶影思索道:“门房说,府里除了采买的下人,这几日都没有人员进出。”   许蕴灵问:“采买的下人可查过有什么问题?”   蝶影:“采买的下人都是付嬷嬷挑选的,他们以前和付嬷嬷一起服侍过老王妃,属下查过了,他们没有问题。”   “没有问题……”许蕴灵沉吟,指尖一下一下地敲在案几上,若有所思道,“早上拦住我的扫地丫头,她是不是说过,才来王府没多久?”   蝶影皱眉,停顿了下:“王妃,属下去问问管家。”   许蕴灵:“嗯。”   过了一会儿,蝶影回来了。   蝶影道:“半月前管家买了一批干杂役的丫鬟,今日的丫头便是那一批进来的。”   许蕴灵立马说:“将那批丫鬟带过来,还有他们的卖身文书。”   蝶影颔首,转身出门去办。   “王妃,这些事情,不如等王爷回来再处理吧。”清月忧心忡忡。许蕴灵才解了毒,她担心许蕴灵的身体吃不消,会留下后遗症。   许蕴灵摇摇头说:“不行,我必须尽快抓住凶手。整个王府戒备森严,却仍有人能够溜进来下毒,你不觉得可怕吗?这几日府里进出人员固定,正是最好排查的时候,若是晚了,等那人想办法逃出去,反而抓起来麻烦。”   许蕴灵主意已定,清月说服不了。她拿了件衣服披在许蕴灵的身上,又将一件毯子盖在膝盖上。   许蕴灵的身体有了些温度,不过两只手依旧冰凉,她不甚在意。   管家半月前买的丫鬟一共有八位。因为刚进府,管家怕她们不太懂规矩,所以存了一些警惕,将她们安排在一些无关紧要的杂役岗位上。想着离主人距离远,平日里不会有机会凑到主子跟前犯忌讳。   结果没想到仍有扫地的丫头会被收买,偷摸跑到王妃跟前不说,还有人敢在府里下毒。   管家听说王妃中毒,吓得魂飞魄散,又听闻连付嬷嬷都遭了毒手,卧伤在床,更是心惊肉跳。   一听蝶影要来带人,管家二话不说将买进来这批丫鬟的卖身契和身家介绍文书交给了她。   很快,丫鬟一字排开站在许蕴灵面前。而每一个丫鬟身后,都站了一名持刀侍卫。   紧迫窒息感浓重,丫鬟们战战兢兢,低着头,缩着肩膀。   许蕴灵坐在高处,面色依旧有些白,眼神却清亮锐利。她命令道:“所有人,把头抬起来。”   她的语气虽有些虚弱,但威压深重。除了被扣下的扫地丫头,其余七位像被按下了开关,不受控地,一点点抬起下巴。   蝶影把名单给她。许蕴灵一个个翻阅过去。   室内静滞,无声无息的气氛压迫着丫鬟们本就紧绷的神经。   许蕴灵向下扫了眼,其它没有说什么,言简意赅道:“叫到名字的,走上前一步。”   说完,她一个个念起了名单上的名字。   许蕴灵点到的丫鬟,她不会立马叫人退回去,而是在她们站定时,细细打量一番。   有时候,沉默比言语更令人窒息。   许蕴灵不疾不徐地点名,别的什么也不说。   她的目光宛若实质,犀利如刀,所有被注视到人,尽力维持的平静一点点被瓦解。面孔慢慢变得无措,垂在身侧的手指不由自主蜷曲。   四周越是安静,越是让人不安。   后面丫鬟七上八下的,她们不知道王妃叫她们有什么事情,一个个惶惶然。可王妃什么也不说,她们的心理防线隐隐有崩溃的迹象。她们所有的注意力集中在自己的名字上,一旦响起,一个激灵,应激似的往前一步。   只有最后一位,许蕴灵点到她的名字时,她毫无反应。   许蕴灵停了停,眼神从名单上抬起,朝那名丫鬟看过去。   是浣衣局新来的丫头。   许蕴灵的指尖捻了捻文书的一角,看着名字重复道:“许怜花。”   依旧无人应声。   许蕴灵把文书扔到旁边茶几上,拢起手看向许怜花,淡淡道:“许怜花?谁叫许怜花?”   话落,所有视线不约而同放在最后那名丫鬟身上。   这位叫许怜花的丫鬟像是终于察觉到了异样,回神猛地一记抬头,浑身哆嗦着往前一步,声音都在发抖:“是、是奴婢。”   她显然害怕极了,比前面任何人都害怕。   许蕴灵上下打量,听不出喜怒道:“怎么,不记得自己叫什么了?”   许怜花却反应剧烈,膝盖一软,竟直接跪在了地上,战栗连连:“奴、奴婢方才走、走神了,一时没听清,请、请王妃不要怪罪。”   “是吗?”许蕴灵语调轻轻扬起,“到底是你走神了,还是你李代桃僵了。”   许怜花脸色煞白,一时僵在原地。她像是卡住了喉咙,“我”了好几次,却没有下文。   许蕴灵心里有了数,不再多问,直接道:“蝶影,这人不是许怜花,查她最近和哪些人走得近,真正的‘许怜花’应该在那些人之中。让管家和你一起找。”   蝶影立马缩小了范围,与管家一起,将府里所有和假许怜花走得近的人搜寻了一遍。   幸运的是,真的叫人在马厩边上的粪草里,挖出了藏匿其中的人。   然而人带到蝶影跟前,她愣了一愣。   与蝶影同样反应的,还有许蕴灵。   她意外地看着浑身散发臭味的人,好半天不敢认。   居然是许蕴纯!   之前蝶影告诉她,许蕴纯从庄子上偷跑了出来,一直寻不到踪迹,不成想原来她人已经溜进了王府。   隐瞒身份藏在府里,难怪找不到。   姐妹两一个尊享荣华身居王妃之位,一个声名尽毁成为人人唾骂的毒妇。   四目相对。   许蕴纯阴狠的目光再也藏不住,怨气冲天道:“许蕴灵,你真是好命!”   许蕴纯一出现,许蕴灵就断定毒是她下的了。   她们之间本没有仇恨,可惜许蕴纯因为前世,不肯放过她,也不肯放过自己。   “毒是你下的。”许蕴灵语气笃定。   许蕴纯倒也没想着隐瞒,冷笑着承认了:“是又怎么样,可惜没能毒死你!”   许蕴灵淡漠地看她,仿佛在看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哪怕她气愤到了极点。   然而她平静的目光刺痛了许蕴纯。似乎她的作为作为,无论如何都入不了许蕴灵的眼。   她在歇斯底里,而许蕴灵像在看笑话。   “许蕴灵!你凭什么坐上王妃的位置!王爷应该娶的人是我!”前世憎恨的地位如今成了许蕴纯的执念,她不要的东西,许蕴灵没有资格拿。   “你知不知道,王爷真正爱的人是我。你曾经不要脸地贴上王爷,害我与王爷互生怨怼,重来一生,你故技重施,再次害我和王爷分开,你欺骗了王爷。你才是心机深沉,心肠歹毒,我做的这些,不过是为了让王爷看清真相!”   满堂惊寂。   蝶影等人惊疑不定地听着许蕴纯的话。   重来一世、许蕴纯与王爷相爱、王妃插足破坏感情……一个个陌生的字眼,她们像是明白了什么,又像是不明白。   许蕴灵微微眯了眯眼睛。许蕴纯歇斯底里的模样,看起来是要破罐子破摔了。   前世今生过于惊世骇俗,许蕴灵也有私心。这件事,决不能被第三人知道。   许蕴灵正色道:“许蕴纯,你在做什么梦!我与王爷认识在先,我们两情相悦,何来插足?你若是因为吴公子而心生梦魇,我劝你还是找位大夫好好看看,不要说些空口无凭、臆想的事情。”   “我没病。”许蕴纯呵呵笑起来,“许蕴灵,你是不是害怕了,害怕我拥有前世的记忆,害怕我揭穿你的真面目。我告诉你,哪怕我就是死,死前我也要拉着你和你的孩子一起下地狱!他不配成为王爷的孩子——”   许蕴纯疯了一般地嘶吼。反倒是让蝶影等人觉得许蕴纯真的疯了。   就在她拼命冲上前,试图要和许蕴灵同归于尽时,门口突然涌进来一群侍卫。   赵长渊大步而来,面色寒霜,目光森冷。   许蕴纯看到他,眼睛蓦地一亮,她要将所有的秘密吐露,告诉赵长渊,他们才是一对。   “王爷——”许蕴纯饱含希望,不料下一秒,赵长渊身后冲出来一人,用力捂住她的嘴,许蕴纯满腔喜悦悉数化成了难以置信。   许蕴灵看着赵长渊走近,他的表情平静且冷淡,她看到他时的雀跃陡然间冷了下来,像是浇上了一盆冷水。   她突然想到,赵长渊听到了多少,许蕴纯口中的前世今生,他会不会意识到了什么。他那么聪明,最擅长从蛛丝马迹中找到线索,他会不会发现了自己真实的身份。   “您回来了。”许蕴灵维持住面上的平静。   赵长渊坐到她身边,除了两人的心腹和许蕴纯,其余人全部屏退了下去。   他回来时听说了她中毒的消息。赵长渊自然而然地握住她的手测温。包裹在掌心的五指冰凉。他下意识皱起眉:“手怎么这么凉?”   许蕴灵从他的脸上看不出端倪,心里没底,嘴上却平静地说:“天冷,就比平常容易凉些,捂捂就好了。”   赵长渊“嗯”了声,不辨喜怒,却也没松开她。他招手吩咐楚恒去请大夫,好一番询问她的身体如何,等大夫一一回禀了,又再三确认许蕴灵的身体没有问题,孩子也没有问题,他这才安心。   屋里有瞬间的凝滞。   赵长渊认真地看了眼许蕴灵,许蕴灵莫名间被他看得不自在,她的手被他捂着,渐渐温暖起来,但她的心紧张的厉害。总觉得他的眼神别有深意。   好在赵长渊很快转移了视线,终于正视起了许蕴纯。   许蕴纯被捂住嘴巴,眼睁睁看着赵长渊亲昵地对待许蕴灵,他的温柔、他的耐心、他的细致入微和关怀备至,全部用在了许蕴灵的身上。那是她从来没有体会过的。   而这些,原本应该属于她。无论是赵长渊,还是许蕴灵怀的孩子,应该都是她的。   侍卫的手在赵长渊的示意下松开时,许蕴纯根本没有听清他问了什么,而是直勾勾地盯住端坐上方的人,一股脑的将两人前世纠缠的爱恋倾吐了出来:“……王爷,我重活一次,却带有曾经的记忆。曾经我们才是真正相爱的两人,许蕴灵不过是插足我们感情的第三者。您怨我不爱您,所以利用她来气我,可我说的不爱您都是违心的话,我心里自始至终只有您一人……”   许蕴纯泫然欲泣,眼里的爱恋与恐惧掺杂相伴。堂内无人应声,像是被她离奇的话语惊到了。   赵长渊面色沉静,手指转着翠玉扳指,高深莫测地注视许蕴纯。   许蕴灵看了他一眼,又看了许蕴纯一眼,目光落在半空。她下意识地想把手抽出来,却被人握得更紧了。她胆大了那么多回,唯有在今天有了夺门而出的冲动,起了逃避的念头。   没有喜欢上一个人前,她对赵长渊和许蕴纯的前世心如止水。   喜欢上他,嫁给他后,她虽在意,但明白他压根没有前世的记忆,性格也截然相反,说是一个人,可也不是同一个人。她释怀了,也有了私心,她不愿错过珍爱自己的人,她要抓紧手里的幸福。   可是到了这一刻,许蕴纯将他们的过往说了出来,许蕴灵心里却空落落的,她不在乎许蕴纯如何,却在乎他的反应。而他这么平静,平静的毫无波澜,她茫然无措,也如鲠在喉。   “王爷,我与您误会重重,可您始终没有放弃爱我,最后我因为许蕴灵不能生产,您待我始终如一,身边只有我一人。所幸上天垂怜,不忍心我们有缺憾,让我们有了孩子,有了幸福美满的日子。老天让我重生,就是要让我们早点解开误会,不再彼此折磨,重新恩爱的一起。”许蕴纯声泪俱下,真的像一个寻找爱人的痴情女子。   她期待赵长渊的幡然醒悟和懊悔,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在她充满希冀地回望时,赵长渊仍然很平静的问了一句:“既然本王与你前世相爱,那么你姐姐呢?”   许蕴纯顿了顿,像是不解为何还要问许蕴灵。但她沉浸在赵长远的那句“前世恩爱”中,觉得翻盘充满了希望,而且前世许蕴灵的结局,让她有几分痛快,几乎是不假思索道:“我姐姐使了诡计,怀了您的孩子。您憎恶她和孩子,为了我,您在她生产后,将她和孩子掐死了。”   许蕴灵快要听不下去了,虽然许蕴纯话中真假掺半,歪曲了她自己对赵长渊的感情,但后来两个人在一起是事实,赵长渊杀了许蕴灵也是事实,哪怕那个人不是真正的自己。   她很想离开,却发现自己的手紧紧被人拽住,赵长渊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把人留了下来。   赵长渊不相信许蕴纯的话,不相信他与许蕴纯一直相爱的故事,他觉得荒谬,许蕴纯口中的那个为爱痴狂的人怎么可能是他呢。可是,一听到许蕴灵的结局,他心慌了。   他一度认为故事里的人和事与他无关,可到了许蕴灵,他害怕了,而他害怕的是她的死亡。如果前世的许蕴灵真的是他杀的,她会怎么想,他该怎么办。   “王爷?”许蕴纯深情地呼唤了一声。   赵长渊再次正视她,可眼底的光泛着无边的冷意,一句句质问:“你说本王为了你杀了很多人?本王杀人无数,但杀的都是可杀之人,从不滥杀无辜。你说上天派你重生与本王在一起,可本王怎么记得,当初许二姑娘躲本王都来不及,何来的喜爱?如果本王没记错,你是怕我的吧。”   许蕴纯哑然失语,被人看穿,她无力、固执地辩解:“不是……”   “许二姑娘,您的梦好醒醒了。”赵长渊冷静且理智,几乎无动于衷,“本王只有今生的记忆,也仅有今生的感情,前世与我何干。做出那些事情的人是你口中的赵长渊。生死轮回又如何,本王不信轮回,只信自己。更况且,许二姑娘觉得,本王与你口中的赵长渊,像吗?”   许蕴纯口中的赵长渊完全是个为爱痴狂的疯子。可眼前的赵长渊不是,他们有一张一样的躯壳,长了一张同样的脸,可他们完全不一样,可以说,完全是两个人。   许蕴纯的心渐渐冷下来,爱意消失,恐惧重新攫住了她。没有爱情,赵长渊不会放过她的。她不能接受这样一个结果,不停地摇头,执念般地说:“错了,错了,你们就是一个人,就是一个人。”   她像是在说服别人,也像是在说服自己。   “我爱的只有你姐姐。”赵长渊不客气地打断她。   许蕴纯呆住,怔怔地望过去。   一旁的许蕴灵都愣愣地看向他。   赵长渊从未在外人面前宣告自己的爱意,他一字一句:“许二姑娘,今生的我,爱的唯有许蕴灵。”   一声声好似震耳发聩。   许蕴纯的脸蓦地白了,眼神灰白黯淡,只是她仍不甘心,咬牙威胁道:“王爷,您就不怕我把这个故事传出去吗?”   “你觉得你能吗?”赵长渊漫不经心地睨她一眼,面对许蕴纯从头到尾的冷漠,“许二姑娘这么执意前世,不如回到前世,找爱你的人去。”   他的话别有深意。许蕴纯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他话里的意思。她倏地瞪圆了眼睛。赵长渊要杀她!   许蕴纯如坠冰窖,终于意识到赵长渊不是一个轻易能受威胁的人。   “本王不允许有任何人,威胁到你姐姐的性命。”赵长渊起了杀心,冷若冰霜,“哪怕是她的妹妹。”   “不——”许蕴纯知道自己做了一件蠢事,后悔不迭,满脸惊惧,“您别杀——”   然而她话没说完,刀光自她眼底飞速掠过,瞳孔倏然放大。她想不到,赵长渊为了许蕴灵,竟说杀就杀。   她最后的表情僵硬在脸上。   血液四溅,许蕴纯的躯体轰然倒下,露出了背后的楚恒。   早在楚恒动手时,赵长渊及时盖上了许蕴灵的眼睛,放轻了声音:“嘘,不要害怕。”   重物倒地,许蕴灵猛然反应过来:“您、杀了她?”   赵长渊看着被拖走的身体,神情格外的冷,语气却是温和的:“许蕴纯心思歹毒,害你的心没有变过。她今日能想办法溜入府下毒,明日不知会有什么动作。我不能留着这样一个人。灵灵,你别怪我。”   他没有说的是,许蕴纯留着,她有前世记忆,他怕许蕴灵心存芥蒂。   许蕴纯的尸体抬了下去,地面上的血迹打扫干净。赵长渊松手,许蕴灵看着空荡荡的地方,她悬起的心落了地,可心情却十分复杂,不知道要说什么。   许蕴纯揭开了前世,赵长渊做出的反应在她意料之中,又有些在意料之外。   她相信他对自己的情意,如今许蕴纯没了,似乎没什么能影响到他们感情的存在。可是,她自己身上仍存了一个秘密。她不知道要不要如实告诉他。   赵长渊看到她心事重重的模样,暗叹了一声。将人抱了起来:“有什么话,等你精神好些了再说。”   许蕴纯有秘密,她又何尝不是。只是他不忍心追问罢了。   许蕴灵沉浸在思绪里,也就没留意到,赵长渊在跨出大堂的刹那,对楚恒低声说:“所有人都收拾干净。”   简短一句话,定下了那一批杂役丫头的结局。   随着两人的远去,蝶影和管家从转角出现,面颊发白。   看着护卫押着一排丫鬟走入了一个偏僻的院落。   突然,院中陡然响起一声尖叫,下一瞬,却被死死掐灭。犹如飞翔的鸟儿突兀地从高空坠落,而后恢复成了一片死寂。   管家禁不住吞咽了下,冷汗涔涔,他擦了擦额头,与蝶影自行领罚。   回房的路上,许蕴灵在赵长渊的怀里,走神了一路。一直到他将她放到床上,她才回神。   赵长渊放开她正要去喝口水,她却误会他要离开,许蕴灵下意识拉住了他的衣袖:“您别走,我……”   许蕴灵欲言又止,赵长渊安静地看了一会儿,坐在她身边,耐心且温柔:“我不走。怎么了?”   她的挣扎和犹豫他看在眼里,他没有催促。   许蕴灵看了眼房里的人,将人都喊了下去。屋里只剩她与赵长渊,深吸一口气,决定和盘托出,只是说之前,不忘给赵长渊打预防针:“我要说一件事,您要做好心理准备。千万不要觉得吓人,不要觉得我是个鬼怪。”   她的话很奇怪,可神情那么认真。   鬼怪?赵长渊挑眉:“说来听听。”很有叫下属说来听听的意思了。   许蕴灵顿了顿,咬咬牙,将她穿越的事说了出来:“我不是原来的许蕴灵,而是来自一个不属于大宣朝的世界,那里比大宣朝先进很多,有高楼大厦有汽车飞机,有很多高新科技……你可以认为是一个平行世界。我在原来的世界里去世了,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醒来就发现自己到了这具身体里。”   当然,她隐瞒了“穿书”这件事。许蕴纯已经死了,她不想告诉赵长渊再让自己膈应。   赵长渊听得惊讶,觉得很匪夷所思,但想到许蕴纯都能有什么前世,他又觉得没那么奇怪了。他消化了一阵,接受了许蕴灵说的那些,在他听来很天方夜谭的事情。   他慢慢缓了神色,继续听许蕴灵说起她原来的世界。   等弄清楚了一切,他拧眉问:“你还会回到那个世界吗?”   他唯一害怕紧张的,是她回到原来的世界去,如果她真的会回去,他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来。   许蕴灵对他的问题愣了愣,小心翼翼地试探:“您、不害怕吗?没有别的不好的感觉吗?”   “为什么要害怕?”赵长渊反问,“你虽然是个异世灵魂,但我能触碰到你,能亲吻你。你是真实存在的,何来的害怕。”   赵长渊的反应让许蕴灵长长地舒了口气,她总算没那么大心理负担了。揣着一个秘密,指不定哪天爆了,任谁都没办法轻松。这下能说开,她如释重负,回答他的问题,老实说:“我也不知道,但我在这里来了有几年了,要回去早能回去了。”   “嗯,你要是想回去,我也不会让你走。”赵长渊笑了笑,半真半假道。   许蕴灵笑了笑,有些依恋道:“我也不想回去。”   赵长渊抱住她,叹道:“幸好,我能遇见你。”老天将你送来了我的身边,一切都是那么美好。   许蕴灵回抱住他:“我也是。”   ***   许蕴纯被送回了许家。   乍一见到偌大沉重棺材,许家人呆立当场。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等到赵长渊出现,告诉许康辉等人,里面的人是许蕴纯时,许康辉和许老夫人震惊的无法回神,完全不敢相信,送去庄子里的人,居然会没了。   他们原本以为是意外,没去想为什么送许蕴纯回来的是赵长渊。可是赵长渊的回答,叫他们又是受了一波刺激。   许蕴纯会死,是因为她逃出庄子,溜入了王府中给宁王妃下毒。   谋害王妃和宗亲子嗣,这件事放到大理寺,同样是要砍头的。   许安泽的事还没个着落,女儿先死了。许康辉气愤赵长渊不与他商量,直接将人杀了,可他当着王爷的面,他明白,他没有理直气壮的资本。而且,换句话说,许蕴纯要杀的,是他另外一个女儿。   许康辉心力交瘁,再也没有了曾经的意气风发。许蕴纯死了,他再责备也没什么用了。一夜之间,他又像是苍老了十岁。   就在许家不得不接受许蕴纯的死亡后,许安泽从牢里出来了。   但他是被人抬着出来的。   一百多棍下去,不死则残。   幸运的是,许安泽活下来了。而很不幸的是,他的右腿断了,再也好不起来。   许安泽成了废人。   噩耗一茬接一茬,众人还没从许蕴纯的死讯中缓过气来,又得面对许安泽废了的实情。许老夫人感觉晴天霹雳,看到血迹斑斑昏迷的大孙子,又气又急,当场昏了过去。   许康辉更是不好过。看着昏迷不醒的儿子,他一颗心都在滴血。这是他的儿子啊。   在他被免职时,他明白自己被卷入了皇上与摄政王的争斗中,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会牵扯到他的儿子。   世人皆说摄政王狼子野心,心狠手辣,可他没有害人的心思,杀了许蕴纯也是因为蕴纯想杀人。反之另一边的穆文帝和李显文,面上对他和善,背地里却狠狠捅刀子,祸不及家人,他们却连他独子都不放过。   他一心都为皇家,到了晚年却没有想到,会因为嫁女儿得了皇帝的忌惮。他知道自己受了牵连,可许康辉也清楚,他不是穆文帝亲自提拔上来的,在皇帝的眼里,他效忠的仍是先皇。对付他是早晚的事,只是与摄政王的关系,加速了皇帝的不信任。   可是他儿子何其无辜,他不信安泽会动军饷。安泽怎么说也在他的手底下,孰轻孰重,他分得清。   许康辉看着昏迷中都在痛苦喊冤喊痛的儿子,泪眼差点留下来。   朝堂争斗,兵不血刃,他以往不站任何派系,冷眼旁观,如今刀落到自己身上,才知有多疼。   许康辉不忍心再看儿子的惨状,走出门,他望着阴沉沉的天,眼底沧桑,突然起了告老还乡的念头。   许安泽和许蕴纯的事自然瞒不过他们的亲生母亲,苏姨娘。   得知一儿一女的下场,她悲愤不已,哭的不成人样,柳叶怎么劝都劝不住。   苏氏的月份已经很大了,她哭成了泪人,情绪波动过于激烈,难免会动胎气,身下隐隐有血迹流出。   柳叶不得不去叫大夫。   大夫用了些镇定的药物,好不容易让苏氏平静下来。   然而,在大夫诊治时,一个丫鬟送了苏氏的安胎药进来。   大夫凑巧看到,出于职业习惯,习惯性地看了眼,他闻了一闻,瞬间脸色大变。   大夫赶忙找了许康辉。这才道出,苏氏喝的不是安胎药,而是转胎汤。   转胎汤,顾名思义,喝了能将孩子的性别转换。   这是一个偏方,以往农家一些重男轻女的人家,如果提前知道肚里怀的是女孩儿,他们会让怀孕的女子每天喝下转胎汤,以求能诞下男孩。   但实际胎儿的性别在肚中已定了下来,这种偏方喝多了,往往生下的不是男孩,而是畸形的怪物,非男非女,似男似女。   苏氏孩子已经很大了,若要强行打胎,很有可能会一尸两命。   此等大事,大夫不敢隐瞒,如实相禀许康辉。   许康辉接受着一个接一个不幸的消息,而苏氏的更加叫他震惊不已。他瘫坐在书房中,脑子一片混乱。   安泽已经废了,李氏的肚子没有丝毫动静。许康辉失望中,不得不寄希望于苏氏肚里的孩子。他满心期待,等孩子生出来,他定要好好教养,,然而,大夫的这一番话打碎了他的希望。   苏姨娘怀的,兴许是个怪物,如果生下来,恐怕他们一家都要被人指指点点。   这是莫大的耻辱。   而苏氏服药已经不下个把月了,她显然是知道药的作用,不然不会喝。换句话说,她其实知道肚子里怀的是女孩,却偏偏欺瞒他和老夫人,说怀的是男孩!   许康辉咬紧牙关,他失望,绝望,种种情绪涌上心头,最终变成一团怒火!   苏如珍欺骗了所有人!   许康辉怒火中烧,哪怕知道了真相,却在大夫最后的回答中,满脸颓然。苏氏的孩子打了,就是一尸两命。他自己可以承受,可他母亲许老夫人不行。老人盼星星盼月亮似的盼着这个孙子。如果告诉她孩子没了,已经遭受了一轮打击的许老夫人定然是承受不住了。   许康辉发现,自己无能为力了。   一时间,许家陷入了愁云惨淡的境地。 第104章 【104】 ·   夏去秋来, 秋去冬至。   在这混乱的一年,穆文帝夏季没有去避暑,秋季更是没有心情去秋狝。   许蕴灵的肚子到了后期, 像是吹了气的气球,一下子鼓起来了。她的预产时间大概在新年过后。而苏氏生产的时间, 却是快要到了。   京都下第一场雪的时候, 苏氏发动了。   但孩子没有到足月,是早产,也是难产。   苏氏喝转胎药的事情只有许康辉一个人知道,他没告诉许老夫人。   稳婆告知他苏姨娘生产不顺, 问他保大还是保小时, 许康辉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大人。   只是许康辉没有想到, 苏姨娘生男孩的执念竟然到了连命都不顾的地步。哪怕稳婆要保她,可是在最后关头,苏如珍硬求着稳婆帮她把孩子生下来。   稳婆坚持不过, 只能让苏姨娘在最后关头, 将孩子生了下来。   孩子生下来的刹那,稳婆惊恐地叫出了声:“这、这……”   她的模样,像是遇到了什么恐怖的东西。   手里的孩子, 既可以说是男的, 也可以说是女的, 性别上的特征与普通孩子不一样。稳婆接生了一辈子,从来没遇到这样的。这样的孩子,她觉得邪乎且不详。   稳婆不能说什么,咬牙拍了拍孩子。   什么声音也没有。   稳婆有些害怕了, 她又继续打了两下孩子的屁股,孩子仍是没有出声。   这是个死胎!   打了几下, 孩子仍是没声。她的手越来越抖。   苏氏强行生产,身下的被子很快红了一片,她好半天没听到孩子哭声,直觉不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睁开眼,焦急道:“孩子怎么不哭?快,给我看看孩子。”   “这……”稳婆却没有动。   苏如珍抬头去看,双眼蓦地瞪圆。   孩子没有用襁褓包起来,她看到了孩子全身。   她生了一个怪物!   “啊!”短促的尖叫,苏氏撑住的那口气瞬间松了,软软地瘫在床上,睁着一双惊恐的眼睛。   她再没能醒过来。   死不瞑目。   苏氏难产而亡的消息很快传到了许蕴灵的耳朵里。   许蕴灵捧着手炉,看清月手巧地做了一双婴孩穿的虎头鞋,声音淡淡:“难产死了?”   水兰点头:“是。许总督要保大人,但苏姨娘坚持要将孩子生下来。那孩子生下来不大好,苏姨娘吓着了,剩下的一口气没撑过去。”   许蕴灵已经知道苏氏喝转胎药的事了,她突然想起回许家撞见过的一个丫头,那丫头见到她是慌慌张张,像是做了什么心虚的事。想来那个时候,苏氏就已经喝起了所谓的转胎汤。   “那孩子呢?最后活下来了吗?”许蕴灵问道。   水兰摇头:“没有,出来就没出声,和姨娘一起葬了。这事儿老爷谁都没告诉。这还是原先认识的一个丫鬟偷偷告诉我的。”   “我知道了。”许蕴灵点点头。   虽然许蕴灵什么也没说,但后来她选了一天,和赵长渊一起去看了许蕴灵的生母姚氏。   顺便将苏氏的结局告诉了她。   许蕴灵望着擦得干干净净的墓碑,心底轻轻说:苏姨娘害了您,这是遭了报应。苏氏母女都没有好的下场,您和您的亲生女儿,在底下可以安息了。   许蕴灵没有说话,赵长渊似有感觉,牵起了她的手,像是给予无声的安慰。哪怕他清楚,这具身体里的灵魂与眼前墓碑的人毫不相干。但他愿意陪她一起,给她们一份尊重。   ***   穆文帝五年的这个冬天,注定不平静。   许康辉遭到事业家庭上的双重打击,两鬓生出了白色的银丝,眼里再不复曾经的神采。他消糜颓废了许多。年关将至前,许康辉来到了王府,告诉许蕴灵,他要彻底告别朝堂,告别京都,带着李氏和许老夫人回到淮安老家。   许蕴灵看着老了许多的许康辉,抿了抿唇,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许康辉捂着茶盏,看着漂浮水面上的茶叶沫,叹息说:“走了也好,留在京都,对于我们家来说,也不是件好事。”   许蕴灵依旧沉默。这一年,许家确实发生了很多事情。   许蕴纯和苏姨娘没了,孩子也没了,她听说许安泽废了之后,整个人都变了,原先的纨绔子弟被牢里的手段折磨的精神有些不正常,许康辉会想离开,也在意料之中。   许康辉随口说了声,转眼看到她高耸的肚子,眼里染上些许的温度,他换了话题,温情道:“孩子什么时候出声?”   许蕴灵说:“还有三个月。”   “三个月,快了。”许康辉惋惜道,“可惜,外孙子出生,我这个当外公的看不到了。也不知能不能参加小世子的洗三礼。”   许蕴灵觉得离别的气氛实在悲伤,她笑笑说:“那到时我提前通知您,您可要来参加孩子的洗三礼。”   许康辉不敢保证那时还有没有机会看到,又不好回绝,拒了她的心意,只能道:“那时候再说吧。”   父女两又是一阵沉默。   过了好一会儿,许康辉说:“蕴灵,你别怪父亲这时候离开京都,离开你。”   许蕴灵抬头,不明所以:“父亲?”   “我回淮安,其实也是出于私心,我不想我们许家,到最后什么人都没留下。”许康辉想了想,将心理的话说了出来,末了不忘提醒说,“皇上容不下王爷多久了。”   许蕴灵一愣。   “王爷也许能护我们家安全,但父亲不敢冒险。”许康辉说,“你母亲有了身孕,我要为她们着想。离开京都这个是非之地,还能有一线生机。”   许蕴灵听着这话有些不是滋味:“父亲,是不是因为我嫁给王爷,您才会——”   “和你没关系。”许康辉摇头,“哪怕不是你,父亲也会遭皇上忌惮,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我是先皇提拔上来的,不是皇上。”   许康辉说了一半,许蕴灵却明白了。   不是皇帝亲自提拔,对许康辉的信任只有一半。一半怀疑,就已经很致命了。   “王爷待你很好,你在京都,好好保重。”   这是许康辉在京都留给许蕴灵的最后一句话。   许康辉离开的那天,谁也没有通知。但赵长渊仍是将她带到了城楼上,看着许家的马车压着积雪,留下的车印越来越长,也越来越远。   ***   年关将至,赵长渊越来越忙碌,虽说陪在许蕴灵身边,但大多数时候,他都在书房里和幕僚商谈。许蕴灵身子不便,过年时的年货仍由付嬷嬷来准备。   这是许蕴灵在王府过的第一个新年。   王府里的红灯笼挂了起来,红澄澄的十分好看。许蕴灵不便挪动,又闲来无事,和几个丫鬟坐在一起剪窗花。许蕴灵手笨,慢吞吞能剪好半天。但她乐在其中,丫鬟们也喜欢这位平易近人的王妃,细心地教她。   室内碳火烧的旺盛,一片暖和。   有人掀开帘子,寒风跟着挤了进来,惊动了屋里的人。   丫鬟们见到是赵长渊,赶忙起身行礼,许蕴灵也想要起身,赵长渊快步走来,阻止了她的动作:“你不要起来。”   许蕴灵坐了下来,将手里的窗花递给他:“王爷,您看,这我剪的,还不错吧?”她一双眼睛弯了起来,有些小得意。   赵长渊自然要捧自家夫人的场:“嗯,不错。夫人真是心灵手巧。”   许蕴灵瞅了眼自己的作品,虽然的确剪得不怎么样,但她就吃这一套,夸奖的话怎么听都不会生厌,尤其还是心爱的人说出口。   难得的闲静时光,许蕴灵和赵长渊坐在一起。许蕴灵又剪了一个就放下了剪刀。他难得有空暇,她不要把时间浪费在剪纸上。   “王爷,我感觉有段时间没看到你了。”许蕴灵望着他英俊的容颜,半真半假道,“都快忘记你长什么样了。”   赵长渊的目光柔和了下来,烛光摇曳下,他眼底的歉意一闪而过:“是我不好,没有好好陪你们母女。”   他的掌心抚上她圆滚滚的肚子。   许蕴灵听得笑出了声,打趣道:“您就这么希望是个女儿啊,万一是儿——”   “嘘。”赵长渊点住她的唇,不让她继续说下去。他执拗地坚持,“没有万一,就是女儿。”   许蕴灵:“……”   王爷想要女儿想魔怔了。之前还能说说,现在连说都说不得了。   赵长渊顿了顿,过了会儿才说:“儿子都是讨债鬼。”   许蕴灵没听清:“嗯?”   赵长渊的下巴搁在她的发顶,手臂松松地圈住她,漫不经心的语调,却说得格外认真:“不想生个儿子来和我抢人。”   许蕴灵失笑:“您怎么还吃醋呢。”   赵长渊微微阖了阖眼,慵懒地应了声,格外理直气壮:“嗯,就吃醋。”   许蕴灵:“……”   “蕴灵。”   许蕴灵昏昏欲睡时,赵长渊叫了她的名字。   “唔?”许蕴灵费力睁开眼,含糊应了声。   “你不能留在京都。”赵长渊突然说。   许蕴灵一个激灵,睡意顿时消失,警觉道:“怎么了,是不是皇上又为难你了?”   “没有那么简单。”赵长渊敷衍地应付了一句,接着说,“明日我亲自送你去一个地方,你在那里安心生产。”   许蕴灵意识到什么,她感慨了一句终于要来了。可是叫她独自一人离开,她左右为难。   赵长渊看出了她的心思:“蕴灵,你留在京都,我整颗心都会牵挂在你的身上。只有你安全了,我才没有后顾之忧。”   “可是……”许蕴灵看他。   “没有可是。”赵长渊有些强势地说。   许蕴灵知道他说的对,可人有时候就是这么矛盾,理智与感情永远会有拉扯。理智告诉她离开,感情却叫她留下来。哪怕她知道留下来可能会为他唯一的软肋。   怀孕后她的情绪格外敏感,许蕴灵一下子红了眼睛,鼻音也重重的。她将脸埋在他怀里:“我答应你,但是你要向我和孩子保证,你要好好的、平安地回来。”   赵长渊很想搂紧她,最终只是抚了抚她的后脑,郑重地承诺:“好。”   “我不在你身边,就让这只小狐狸代我陪你。”许蕴灵解下一直系在手腕上的小狐狸,放在他的掌心,“你看到它就像看到了我。你就会记得对我们的承诺。”   赵长渊紧紧握住,声音微微沙哑:“好。”   但有时候,天不遂人愿。   半夜十分,有人急敲王府大门。   ——边境再次告急!   ——西夷族率十万大军压境!   ——焚河、漯城危矣!   十万火急,穆文帝下令赵长渊任兵马元帅,即刻拔营起寨,奔赴边境。   圣旨来的很突然,赵长渊不得不连夜起身。事关大宣朝安危,他不能抗旨。   他的动作已经很轻了,但仍是吵醒了许蕴灵。   可在紧要关头,两人却没有多余的时间来道别。   “楚恒留给你,让他送你离开。”赵长渊说完,低头用力亲了亲她的唇,最后留下一句,“等我。”   赵长渊走后,许蕴灵没有继续睡的心思了。她在床上呆坐了半天,心里十分不安,她沉思了好久,看得清月和水兰忍不住都担忧起来。   过了好半天,她神色一正,吩咐水兰和清月:“你们捡些重要的东西收拾,我们天亮前马上离开王府。”   “王妃?”两个丫鬟有些反应不过来。   “王爷走了,我又快要生产。”许蕴灵沉了声,“我担心太后会想将我接入宫。”   如果她留在宫里,进去容易出去难,她势必会在皇宫生产,那无疑了靶子,了皇帝和太后要挟赵长渊的唯一把柄。   水兰和清月神色一凛,明白其中要害,立马点头去收拾东西。   同时间,许蕴灵吩咐蝶影:“你去清点王府有多少人,路上全部带上,另外找个稳妥信得过的稳婆和大夫一起随我们上路。对了,伤药、人参,生产必须用的东西都带上。这些好了,你去叫楚恒过来。”   蝶影面色一肃:“是!”   等蝶影出去后,楚恒立马出现了:“王妃,王爷吩咐我今晚就带您离开京都。您不离开,可能有危险。”   许蕴灵愣了愣,想不到她和赵长渊不谋而合了。   许蕴灵点头,小心翼翼地起身:“我已经吩咐丫鬟们收拾东西了,等稳婆和大夫一到,我们即刻出发。”   这下轮到楚恒愣了。   他没想到王妃也想的这般远,心思这么周到。   “好。”楚恒说,“王妃您的马车停在后院。”   许蕴灵点头,表示知道了。   事出紧急,只能捡些重要和必须的东西。很快清月和水兰背着包袱来了,许蕴灵披上大氅,上了马车。   马车行驶出王府,走了两步,忽然停了下来。   许蕴灵奇怪,掀帘正想问楚恒什么情况,结果眼前一片亮光,一束束火把将黑夜照得通明亮堂。   几十位禁军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王妃。”一名骑马的将士上前,高声道,“王爷奔赴战场,太后挂念王妃,特命属下前来接王妃进宫。”   许蕴灵探出身,看着眼前出现“及时”的一帮人,拧眉默不作声。   将士往前一步,他身后的士兵整齐划一地转身,后退一步。将士做了一个请的姿势,再次道:“王妃,请!”   许蕴灵面不改色,却浑身紧绷,思绪飞快转动。   太后来的时间很巧,应该是卡着赵长渊离开的点来的。周太后不怀好意,她更不能进宫去。   “劳烦将军回禀太后。”许蕴灵沉着冷静地回复,“我要出城送王爷一段,恐怕不能进宫了。麻烦将军让一让。”   然而,将士无动于衷,身后的士兵突然合拢,再次拦住了王府的去路。   王府的护卫都是训练有素的,不比对方差,甚至气势上更要强上几分。   楚恒护在马车前,面色凝重,单手按在刀鞘上蓄势待发。   氛围突然剑拔弩张。   将士冷了脸色,沉声道:“希望王妃不要为难末将。”   许蕴灵岿然不动:“我没有为难你,我是在请求你,难道我不能去送送我丈夫吗?”   将士皱了皱眉,神色没有之前那么冷了,但是他的态度依旧很坚决:“王妃,请不要为难末将,末将也是听命行事。”   来人油盐不进,许蕴灵紧绷的神经下莫名有些烦躁,但她克制住了。   “王妃,需要我们带人冲过去吗?”楚恒低声询问。   许蕴灵抿了抿唇,手抚上肚子:“你们有几把握,能闯过去?”   楚恒原来想说七,但对上许蕴灵的眼神,看到她的身子,又犹豫起来。若是王妃一人,他们强行闯关可以,但现在王妃怀孕,就怕颠簸中伤了大人和孩子。   如果一路逃亡,王妃的身子肯定吃不消,不被宫里的人追上,孩子要是有个好歹,就能要了王妃的性命。   楚恒不敢托大。   楚恒的犹豫许蕴灵看在眼里。   僵持间,许蕴灵狠狠心,下了个决定:“回王府。你们护住周围,不许任何人进出。”   他们要闯也不一定会闯出去,太后这么快来抓她,显然是做好了防范,她不一定能逃出去。   “我相信王爷很快会回来。”许蕴灵坚定说。   楚恒明白她的决定了,郑重其事道:“王妃放心,属下会誓死保护您的安全。”   许蕴灵退回了王府。那位将士见状回了皇宫复命,留下士兵将宁王府围得水泄不通。   许蕴灵等着皇宫里的动静,但等天亮之后,宫里没有丝毫反应,唯有墙外的士兵仍伫立不动。   两厢僵持,却也没有更进一步。   许蕴灵吁了一口气。他们虽然被困在里面,但好在食物储备丰盛,坚持到她生产没有问题。走是走不了,幸亏稳婆和大夫都在身边。   ***   时间就这样快速流逝,转眼就过了两个多月。   皇宫禁军两个月来一直围在王府外面。许是因为边境需要赵长渊,所以皇帝和太后不敢轻举妄动,只是将许蕴灵看得牢牢的,确保她不会逃出去。   许蕴灵在府里倒也没感觉不适,唯一难受的便是沉重的身体所带来的痛苦。孕后期肚子越来越大,她两条腿浮肿的厉害,晚上还会抽筋,睡不踏实。   付嬷嬷和几个丫鬟更加谨慎地照顾她。   再有半个月,许蕴灵就要生产了。   然而就在许蕴灵快要生产的前夕,一道消息传的满城都是——摄政王赵长渊勾结外族卖国,令漯城三十万大宣朝百姓惨遭屠杀。   一言出,民愤燃起。   许蕴灵听到消息后骤然冷了脸色。百姓被蒙在鼓里不知情,但她是知道的,赵长渊根本不可能勾结外族,那漯城三十万百姓的死亡和他没有关系。   她迅速下令叫人探查谣言的来源,但谣言传得越来越广,几乎整个大宣朝都知道赵长渊叛国,宁王府外被人扔了不少鸡蛋和菜叶子。甚至有读书人言辞激烈,洋洋洒洒写了数百字来怒骂赵长渊。   就连许蕴灵的北声楼,都被人挖出来背后有宁王府的影子。   北声楼被砸了个稀烂,只能关门停业。   许蕴灵几乎坐立难安,她相信赵长渊,但此刻京都诋毁他的谣言四起,而皇帝明显知道内情却没有压下去,放任其四处发散,她不得不将怀疑的目光转向皇宫,甚至,她隐隐不安,皇帝之所以有胆子这么做,会不会是因为赵长渊在焚河出了什么事。   赵长渊到焚河后倒是有信寄过来,但后面许是战事危急,无法抽身来写信,她与他已有两个月不曾通信了。   楚恒打探消息尚未归来,就在许蕴灵心急如焚之际,她的肚子突然疼了起来。   她要生了!   这无疑是雪上加霜。   许蕴灵躺在床上忍受着身下一阵阵的宫缩,她满头大汗,拉住蝶影的手问:“楚恒回来了吗?”   蝶影现在完全不敢走开,她沉默着摇头。   许蕴灵喘着气:“他若回来了,有王爷的消息,立马告诉我。你知道吗!”   她的气息急促,却不容置喙。   蝶影咬牙答应:“属下记住了。”   丫鬟嬷嬷进进出出,热水一盆接一盆,付嬷嬷和稳婆在床尾,时刻关注着许蕴灵的情况。   刚发作没多久,许蕴灵清楚宫口还没有开全,她趁着空隙对付嬷嬷说:“嬷嬷,让府里的人动作小声些,不准惊动外面的禁军。”   她说了两句话重重喘了口气,费力地接着说:“皇宫里的人知道我生产了,他们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他们会将孩子带走。”   付嬷嬷听得心酸又心疼:“王妃,老奴知道。您快别说话了,多留些力气等会儿用。”   女子生产便是一道鬼门关。许蕴灵说不紧张不害怕是不可能的。   这一刻,她也希望赵长渊能陪在自己身边。   可现实是,他不在,他远在边境奋勇杀敌。   许蕴灵咬咬牙,她一定要平安将孩子生下来。他保证过要活着回来见她们母女,而她也不能让自己出事。   许蕴灵断续地疼了两个时辰,终于疼痛剧烈,她猝不及防地啊了声,随及意识到什么,狠狠咬住了唇。   清月手一抖,赶紧塞了一块干净的毛巾在她嘴里,以防她伤了自己。   “王妃,您用力!”稳婆额上布满了汗,“您用力。”   许蕴灵用尽力气,但她太疼了。她做好了心理准备,可到了这一刻,所有的心理建设远远不及现实里的十分之一。剧痛感、撕裂感统统挤在了一处,她牙关闭紧,浑身汗湿。   时间一点点过去,孩子却毫无动静。   王府里气氛莫名沉重压抑。   许蕴灵的生产不是很顺,孩子不是正位,恐怕要难产。   付嬷嬷和两个稳婆满头大汗,外力推拿尽力将孩子的胎位正下来。就连大夫在外间不停地吩咐丫鬟煎药,备人参,好给孕妇补充体力。   许蕴灵感觉力气在一点点的消失。她很害怕,她很想哭,可是现在,哭泣也会费力气,所以她不敢掉眼泪。   她心里一遍遍地告诉自己,不能放弃。   屋里的气息十分不好闻,掺杂着药味血腥味人参味,许蕴灵已经察觉不到外边的声音了。   她不知道,宫里的公公突然来了门口,说要来见王妃一面。   来的人还是穆文帝身边的福安。   福安地位不一般,自认有皇帝撑腰,气势也是做足了,对上王府的人,口气高高在上,有恃无恐:“杂家也是奉了圣上的旨意,前来探望王妃。圣上的意思,难道你们要抗旨吗?还不速速给杂家让开!”   楚恒不在王府,此时负责王府安全的是另外一位护卫长。   “不行。”护卫长谨遵楚恒走时的命令,只要王爷不回来,皇宫里的人全部拦下来。更遑论现在府里,王妃正在生产。   宫里的人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赶在当口来探望王妃,护卫长怀疑,是不是外面的人察觉到了异样,走漏了消息。如果真是这样,那就更不能让这个太监进去了。哪怕违抗圣旨。   “你!”福安被下了脸,挂不面子,手一挥,直接要强闯,“来人,将这几个违抗圣旨的人给我抓起来斩了。”   外边的禁军刷拉拉地冲上来,宁王府的护卫自然不能坐以待毙,立马抽刀与他们动起手来。   僵持的场面瞬间失控。   哪怕王府的护卫武功高强,到底挡不住对方人多势众。再加上王妃生产,抽调出了一部份护卫守在后院,前院的护卫人单力薄,虽然拼尽了全力,最终仍被逼的步步后退。   激烈刀鸣声隐约传入后院。   产室内,蝶影倏地看向了外头,随及焦急地看了眼许蕴灵。   孩子的胎位幸好正了回来,稳婆紧绷的脸上终于松了些,她道:“王妃,孩子的头出来了,您再用力些!”   但许蕴灵实在使不上劲了。   稳婆面色又是一变,忙催促道:“快,上参汤!”   付嬷嬷在一边喊,试图让许蕴灵打起精神,不要睡:“王妃,孩子快出来了,您坚持住,呼吸!用力!”   蝶影咬咬牙,收回目光,低头对清月说了一句“照顾好王妃”,拿起桌上的刀头也不回地走出了门。   清月本来不明所以,然而在蝶影开门的瞬间,她看到了小院门口两拨穿着不同颜色衣服的人在打斗。   她认得。   一拨是王府的护卫,一拨是禁军的衣服。   清月意识到什么,一颗心狂跳起来,紧紧拉住许蕴灵的手,暗自祈祷王妃可要平安产下来。   只是,小院门口的打斗声越来越近。   危险逼近,丫鬟稳婆们不由自主分了心。这下,就连许蕴灵都听到了。   她的手全是汗,敏锐地问:“外面,是不是禁军闯进来了。”   付嬷嬷神色一凛,转头重声喝道:“都给我专心!”   一帮丫鬟一个激灵,瞬间回神。   付嬷嬷柔声安抚许蕴灵:“王妃,您放心,府里的护卫武艺高强,有他们在,不会叫人闯进来的。”   付嬷嬷说这话其实心里也没底。但王妃好不容易快将孩子生下来了,不能在最后关头泄了气。   许蕴灵点点头。对于付嬷嬷的安慰,她心里有数。   禁军人数比侍卫多,尤其后面宫里又派了一拨人下来,府里的护卫能撑到现在已经很不容易了。她必须快点将将孩子生下来。   许蕴灵又喝了些参汤,有了精神,在稳婆的指挥下,用力深呼吸,然后咬牙使劲。   外边刀光剑影声不绝,屋里亦是到了生死关头。   福安跟在禁军后面,瞧着王府的人节节败退,嘴角不由地露了一丝笑意。   他等着护卫全部倒下的好消息。   冷不防的,他的身后突然响起了一阵沉重的马蹄声。   蹄声震耳欲聋,仿佛地面都随之震动起来。   福安不详的预感陡然,他下意识地走到大门口,瞳孔紧缩。   不远处,赵长渊一马当先,身穿盔甲,面色冷冽,他浑身煞气浓重,一双眼睛看过来时,仿若来到了岩浆地狱。而在他的身后,大军整齐划一,杀伐战意凛然。这是刚下战场的士兵。   福安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脊背都凉了。   禁军听命皇宫,平日里都是一群养尊处优的人,他们没有上过战场,遇上赵长渊的军队,怯怯地后退了一步。   赵长渊的人激猛地冲过来,在禁军恐惧的眼中,又迅疾停下。一群人坐在马背上,马蹄脚下泥土血迹混杂着踩到了地上,马匹重重地喷着鼻息。他们居高临下,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的一群禁军,仿若在看死人一般。   禁军的人下意识地缩在一起,有些不知所措。   福安紧张地咽了声口水,努力撑起一张笑脸,迎了上去:“原来是王爷凯旋,圣上都没接到王爷回来的消息,既然王爷打退了西夷,奴才这就回皇宫,通知皇上和太后这一个喜讯。”   福安边说边往外走,步子很急。   但赵长渊身边的副将拦下了他,仍沾着血迹的刀刃横在福安身前,福安腿都要软了,讨好僵硬地说:“王爷,您这是做什——”   “绑起来。”赵长渊打断了他,也没看他,“命先留着。”   福安瞪大了眼睛,正要喊,副将一把卸了他的下巴。福安只能呜呜着,口水留了下来,模样很是狼狈。   赵长渊坐在马背上,对着禁军淡淡道:“你们是自己走回去,还是要本王的人送你们回去。”   他的声音很平静,可听在耳中,却感到无端的危险。   赵长渊的威名如雷贯耳,禁军的人当然不想对上他,他们几乎是想也不想,队伍涣散地跑走了。   赵长渊眯了眯眼,偏头示意副将:“把他们全部抓起来,一个都不许放回皇宫。”   副将道:“是!”   赵长渊利落地下马,刚走了两步,便听到远处楚恒的声音。   “王爷,您回来了。”楚恒喘着气,恭敬地行礼。   赵长渊皱眉:“不是叫你寸步不离地守在王妃身边吗?”   楚恒忙道:“谣言四起,王妃关心王爷安危,所以派属下去打探消息……”   这时,一个浑身沾血的禁军冲了出来,他的身后跟着蝶影。   禁军看到赵长渊猛得顿住脚,而蝶影看到他,神色大喜,不顾逃跑的禁军,忙跪在赵长渊面前,焦急道:“王爷,王妃在生产,禁军的人冲进去了!”   赵长渊平静的神色瞬间打破,他沉着脸,想也不想大步走了进去。   许蕴灵生产的门口,王府十名侍卫死死抵挡着二十位禁军的步伐,不肯让他们再行进一步。   而赵长渊进来时,看到的便是这一幕,护卫在和禁军纠缠,丫鬟们端着血水进进出出,她们的脸色很苍白很害怕,却坚持着没有逃跑。而紧闭的室内,他的妻子正在生产。   赵长渊心底燃起一股怒火,他的声音前所未有的冰冷:“杀了。”   他说完径自朝屋里走去,身后的暗卫一齐涌出,手起刀落,残余的禁军来不及反抗,当场毙命。   赵长渊急急忙忙地推开室内,顾不上丫鬟震惊的目光。这时,屋里响起婴孩响亮的啼哭。   付嬷嬷的笑声传进他的耳膜。   “王妃,恭喜,是位小世子。”   许蕴灵的气息全部用光了,她看着付嬷嬷手里的孩子,欣慰的笑了起来。   门口忽然光线大亮,屋里的人不由自主地被吸引过去,看到了那抹高大的影子。   “王、王爷?”水兰和清月连忙行礼。   许蕴灵看到熟悉的人影,隐忍多时的泪水终于决堤,她泪眼婆娑地看着快步走近的人。   “王爷。”许蕴灵吸吸鼻子,声音哽咽,忍不住要狠狠哭一场。一旁付嬷嬷瞧见了,赶紧道,“王妃,您得忍住,您刚生完孩子,不能哭,哭了就不吉利了。”   许蕴灵知道月子期间规矩多,倒是没想到刚生完就不被允许哭了。她只好用力忍住。   赵长渊盔甲未换,不敢坐近了,一双粗糙的手拉住她的,细细端详她的容颜。生产过后她的脸很苍白,满头是汗,不过脸颊微微圆润了些。   他的心底一阵酸涩,差点说不出话来。   赵长渊看了看付嬷嬷抱在怀里,啼哭不止的声音,喉结一阵滚动。半晌,他放柔了声音:“蕴灵,谢谢你。”   许蕴灵笑了笑,有些虚弱地打趣说:“王爷,是个男孩。您的希望落空了。”   赵长渊哪会怪她呢,相比孩子,她才是更重要的那一个。他亲了亲她的额头,声音沙哑地说:“是男是女不要紧。我只希望你一切安好。”   ***   赵长渊这次其实是隐秘回京。他原先没能立马将许蕴灵送出去,所以掐准她要生产的时间才赶了回来。所幸回来的及时,才没有酿不可挽回的后果。   福安和禁军全部被扣,无人告知皇宫里的人,摄政王回来了。带来的军队化整为零,散布在京都城郊。   许蕴灵怀孕都在运动,她身体底子好,顺产隔了一天就能下床走动了。赵长渊本想让等她多修养几天再把人带走,许蕴灵看出了他的意图,决定早些离开京都。   三天后的夜晚,宁王府瞬间变了一座空府。   赵长渊带上许蕴灵和孩子,前往焚河边境。所说边境苦了些,但在那里,皇帝不敢轻举妄动,毕竟邻国西夷虎视眈眈,他需要赵长渊来威吓对方。   先行部队探路,许蕴灵和孩子在中间,后方还有队伍断后。因为照顾一众女眷,队伍走得并不快,饶是如此,穆文帝收到消息已经是在十天后了。这十天里,愣是每一个人发现宁王府的人全不见了。   穆文帝发了好大一通火:“一个个都是干什么吃的!一个女人都看不住!赵长渊那么多的人,为什么一点踪迹都没发现,你们都是瞎的吗!”   福安鼻青脸肿的跪在他脚下,哭着说:“皇上,王爷暗自回京,奴才本打算是要赶紧来回禀,可王爷将奴才绑了起来,还打了奴才一顿……”   福安不说话还好,一说更是激得皇帝肝火盛,抬脚揣上福安的肩膀。   福安滚了两滚,哪怕浑身疼的要死,仍是不住的磕头:“皇上息怒,皇上息怒!”   穆文帝转来转去:“去,将李显文给朕叫来。”   书房里的小太监去叫人。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李显文便出现在御书房里。   穆文帝像是看到了救星,压着怒火道:“首辅,皇叔果然要反,他果然要反了。王妃和世子他全带走了,宁王府里的人全不见了,皇叔终于要对朕动手了。你说,朕该怎么办?”   李显文皱眉,犹豫道:“这……可若是此刻动王爷,那西夷边境……”   李显文顾虑重重,穆文帝却烦躁地拍了下桌子:“朕皇位都坐不住了,还管什么西夷边境!一不开化的蛮人而已。等朕收了皇叔的人,还怕打不赢那帮蛮子吗?!”   李显文恭顺地低头,半张脸掩在阴影里:“圣上英明。”   “不要说这个了。”穆文帝又收了脾气,“首辅,宣朕旨意,摄政王暨宁王赵长渊违抗圣旨,不顾大宣安危社稷安危,私带兵回京,其司马昭之心昭然若揭。派刘先民率军截杀,平逆党!”   “是。”李显文恭敬地应了声。   “还有……”穆文帝不安地来回走动,踌躇片刻,眼里泛起了冷光,“王妃和世子让他们好上路。至于皇叔,朕要看到他的脑袋。”   圣旨下,不一会儿摄政王抛下边境私自回京的消息传了出去,紧随其后赵长渊兵变造反的声浪涌了起来。   一时间,整个大宣朝的百姓都懵逼了。   赵长渊是大宣朝的战神,是抵抗西夷的战将,他怎么会反呢?   哪怕百姓惧怕他的权势,可是在对敌这方面,他们其实是很信任他的。完全不相信昔日保家卫国的战神会反。他们惊惶不安,若是真的造反了,百姓恐怕又要生灵涂炭。就在老百姓将信将疑之际,皇帝下令派兵围剿赵长渊。而围剿的路线,这个是焚河的方向。   此刻西夷十万大军压境,赵长渊为何要逃亡焚河?虽说有摄政王勾结外族的流言,可这么些日子,他们仍是看到焚河好好的,甚至有焚河出来的生意人,怒斥造谣王爷造反的消息。   有时候,百姓的反应会折射出当地执政的水平。焚河人处处维护赵长渊,说明摄政王根本没有勾结,说是造反,恐怕也是无中生有。   这时人们意识到,边境险境尚未解除,王爷怕是要回去抵抗外族。而朝廷的做法,有心人猜想是害怕摄政王功高盖主,所以不惜代价,要在他到达焚河前绞杀。   大宣朝百姓出离愤怒了。   家国大义面前,皇帝不统一战线一致对外,竟要先平内乱?!就像暴|动的河安府,朝廷也是一心要平了这帮叛党。   相比内乱的自己人,老百姓更怕外族的侵入。   原先起的赵长渊勾结外族的谣言渐渐堙灭。他们希望赵长渊能够抵挡外族,不然,他们的下场也许会和漯城一样。   对赵长渊的信任加重,此消彼长,百姓对皇帝的不满越来越盛。   不知不觉中,穆文帝渐渐失了民心。   焚河路上,朝廷的军队快马加鞭,堪堪赶上赵长渊断后的士兵。   两军一碰面,便展开了殊死搏杀。   同族士兵的血流入了土里,流入了水中。   赵长渊望着穆文帝的人,眼底的冷意越来越浓。   他从来没有反意,对于皇位也是没有兴趣。无奈穆文帝视他为眼中钉,逼得越来越紧……许蕴灵和孩子应该快要到西南安城,那是一个与世无争之地,她在那里会很安全。   而现在,他能放开手脚对付朝廷的士兵了。   赵长渊在高坡上,抬手示意,后方的士兵同时上前,拉弓搭箭,瞄准下方的人。   “呜——”号角鸣起,悠扬远播,赵长渊的人一听到,不再与朝廷的士兵纠缠,果断地撤离。刘先民的人不明所以,一抬头,却看到了满天飞剑直射而来!   战争打响,赵长渊与穆文帝彻底反目。   而另一边,西夷十万大军趁着赵长渊被牵制,开始进攻焚河和漯城。   穆文帝六年五月,赵长渊在双线作战的情况下,一边抵抗焚河两个月,愣是没让西夷的人进一步,一边对付穆文帝的人,将皇帝身边最后的三大营打的落花流水。   穆文帝六年六月初,河安府绿林心存大义,毅然投奔赵长渊,共御外敌。同月,朝廷军溃败,高举降意。月底,赵长渊坐镇焚河,化守围攻,两翼围剿,西夷军第一次大败。在这次战役中,抓到了一位官职不小的西夷官员。   同月,战俘官员抗不住审讯,为求自保,招供出大宣朝首辅李显文勾结西夷,往来书信私印具在。甚至,漯河城破,能翻越琅琊山,其中也有李显文的手笔。   李显文证据处理的干净,却没料到,西夷人为了留退路,所有证据都留了份。证据凿凿之下,李显文通敌无从辩驳。当朝首辅一时间身败名裂,为大宣朝人人唾骂的对象,也是大宣朝的第一罪人。   七月初,李显文于家中自缢身亡。   穆文帝六年九月中旬,赵长渊大败西夷蛮族,将西夷全族赶至北麓山以外五百里。西夷元气大伤,再也不复昔日荣光。修养生息多年,一朝差些亡族收场。   至此,赵长渊大获全胜,威望空前。而远在京都的穆文帝,颓然地坐在皇位上,望着空荡荡的议政殿,脸色灰白。   他已经知道,勾结外敌的人是李显文。   李显文自缢前,穆文帝嘶声质问他为何要骗自己,为何要出卖大宣。许是知道自己死亡的下场,临死前李显文终于露出了真面目,放肆张狂,面目狰狞,再也没有了昔日的斯文儒雅。   他朗声嘲笑穆文帝的懦弱和无知,大骂穆文帝不过是投了个好胎,才能坐上皇位。而他勾结外族,是想骗穆文帝,让他相信赵长渊反了,他们鹬蚌相争,他才能渔翁得利,有机会坐上至高无上的位置,哪怕不能,他也可以扶持幼帝,做一个不同于赵长渊,能挟天子令诸侯的摄政王。   穆文帝这时才明白,自己不过是李显文手中的棋子。他在李显文的口中也知道,赵长渊并没有坐皇帝的心思。他后悔了,后悔受李显文的怂恿和蛊惑,更后悔自己识人不清,将皇叔逼反了。   他追悔莫及,可是一切都太晚了。   十月,西南边陲小镇上,整个镇上的桂花都开了,花香悠远,岁月静好,胜似世外桃源。   一处府邸内,一位年轻貌美的女子正坐在一棵桂花树下,手里拿着一个拨浪鼓,逗着趴榻上的小娃娃。   小娃娃粉雕玉琢,头上戴着一顶小虎帽,手里攥着一枚玉佩,肉嘟嘟的小嘴砸吧砸吧,溜了满嘴口水。   许蕴灵拿过帕子将儿子的口水擦干净,摇摇拨浪鼓,发出一阵“咕咚咕咚”的声音。   许蕴灵哄着他:“宝宝,把玉佩还给娘好不好啊,娘和拿这个拨浪鼓和你换啊。”   她说着,将拨浪鼓伸过去。   哪晓得小娃娃不干,砸吧嘴,吐了个小泡泡,头一撇,看也不看他娘,攥着玉佩翻了个身,屁股对着他娘,甚至朝相反的方向爬了爬。   许蕴灵:“……”   她怀疑她儿子听得懂话。   许蕴灵不气馁,继续哄他儿子把玉佩还回来:“儿子,这是你爹送给我的,虽然以后可能会到你手里,但那也得等你找了媳妇儿。娘亲再送你媳妇儿好不好啊。”   小娃娃懒懒地打了哈欠,像是给她的回应。   许蕴灵:“……”   许蕴灵继续:“儿啊,你还那么小,找媳妇这事儿先缓缓。你听话,先把玉佩还回来好吗?”   清月一出来就听到许蕴灵这话,顿时哭笑不得:“王妃,世子爷那么小,哪听得懂您说的话。”   再说了,找媳妇儿,世子爷连名都还没取了,现在说这个也太早了吧。   “不,我觉得我儿子听到懂。”许蕴灵严肃说。   清月:“……”   许蕴灵继续和儿子讲道理,清月失笑着摇摇头,转身又进屋里了。   许蕴灵点了点儿子嫩嫩的小脸蛋:“小坏蛋,这是你爹送我的呢。”   小娃娃眨了眨眼睛,慢悠悠地又打了个哈欠,眼神骨碌碌转了转。他像是看到了什么事情,咿呀一声,高兴地笑了起来,就连手里的玉佩都松了,掉在了榻上。   许蕴灵奇怪。她儿子自从拽掉了她的玉佩,一天都没放下来过,她拿什么哄都没用。现在这是看上什么了,连玉佩都不要了。   许蕴灵狐疑地转过身去,却见一道高大熟悉的身影站在她后方不远处。   她立时怔住了,似是在做梦。   看到许蕴灵呆愣地看过来。   赵长渊笑了起来,眉梢扬起,俊朗无双。他的嗓音低沉,含笑慢慢道:“夫人,为夫回来了。”   许蕴灵呆呆的,可一听见他的声音,她的眼眶倏地红了。   赵长渊笑着朝她张开了双手。   许蕴灵迫不及待地朝他飞奔了过去。   她的动作那么急切,抱住他的双手搂的紧紧的。   这是她思念了数月的人啊。   他终于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到此结束。   权谋不是很擅长,有些地方只能一笔带过。抱歉。   后面会写一两个番外,番外不定时掉落。   至此,感谢看文的小伙伴,谢谢支持! 更多精彩,更多好书,尽在奇书网 http://www.qishu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