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由新奇书网(www.xxqishu.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穿成暴君的宠妃》作者:北途川   文案:   作为一个常年在宫斗剧里演反派的十八线女演员,沈荞深知宠妃是个危险的职业。   穿成了暴君的宠妃,那岂不是是高危中的高危!!   但她慢慢发现,这份职业还挺复杂的。   她不仅要会恃宠而骄,还要会仗势“欺”人,给神经病皇帝当刀,精通白莲语句,茶艺十级……必修课程有点儿多。但其实不难,事事以顶头上司为主就对了。上司指哪儿我打哪儿,好使!   不过她发现,这位暴君,演技比她还好。   含情脉脉的她都觉得他真喜欢她了。   -   狗皇帝喜怒无常,打打杀杀征战四方,但对爱妃沈氏极尽宠爱,要星星不给月亮的。   只有沈荞自己知道,那疯批皇帝就是把她当一把刀而已,哪里需要捅哪里。   后来朝局稳定,沈荞就三叩九拜行大礼,演技越发纯熟:“虽然妾身舍不得陛下,但是妾年老色衰不堪侍奉陛下,还请陛下赐我一处偏僻宅院,每日为陛下诵经祈福,以慰残生。”   狗皇帝看了她好一会儿,似乎很生气的样子,拂袖走了。   过了两天,沈荞收到了皇后朝服。   这狗皇帝不仅不让她退休养老,还给她升了个职!   沈荞:狗皇帝害我!   陛下:她真是越发放肆了,但谁叫孤喜欢她。   -重生剧本和穿越剧本的对撞   -假暴君x真宠妃   -偶尔正剧,时而沙雕   一句话简介:宠妃是个高危职业!   立意:即使处境再恶劣也不要迷失自己。先爱己,而后爱人。   内容标签: 天作之合 穿越时空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沈荞,司马珩 ┃ 配角: ┃ 其它: 第一章 (修) 穿到自己演的剧里……   《穿成暴君的宠妃》   文/北途川   -   拍戏的时候一场意外,威亚断了。   沈荞从两百多米的悬崖坠落,再醒过来是在尸体堆里。   夏日,腐臭味混着苍蝇的嗡叫声铺天盖地砸过来,她一边呕着,一边试图往外爬,腐烂的腥肉裹着她,一瞬间她以为自己在地狱。沉重的尸体像是巨石压着她,她怎么都挣脱不出来。   不知道自己在哪里,活着还是死了。   有人靠近了,她骤然一惊惧,脏兮兮的一双手伸过来,手连着瘦骨嶙峋的身子,那人嘴唇哆嗦着不住叫她,“小荞,小荞,小荞别怕,哥哥来了……”   沈荞蓦然僵硬地抬起头,那声音是那么的熟悉,穿透时间和空间兜头朝她砸过来,以至于她甚至不敢眨眼,害怕只是一场梦。   她眼眶倏忽就热了,“哥……”   她想起从威亚上掉下来的前一刻钟,她刚刚收到医院的通知:“沈淮先生是十四点三十七分去的,很突然,但没有痛苦。抱歉,您节哀。”   她似乎应该立马回去医院,她不明白事情为什么突然就变成这样了,明明她前一秒还在满心期盼着下了班领工资,给她哥带好吃的回去呢!她哥哥只是普通的的肺炎,怎么就没了呢?   导演在催了,她本能地去听从指令,这场戏拍摄的是炮灰女配跳崖的场面,她绑着威亚,威亚师傅还没来得及过来给她调试好设备,她就恍惚间一跃跳了下去,设备脱落。   在很短暂的几秒钟里,她唯一的念头的是,连她哥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   但也没有什么好遗憾的了,她没有父母,哥哥带大的,半辈子最大的心愿是自己能报答哥哥,但好像事与愿违,如今哥哥走了,她死了倒也是解脱。   早知道她就听哥哥的话,好好去读书了,虽然可能赚钱晚一点,但哥哥会高兴的,他就不用每次看到她在片场跑龙套被导演骂孙子一样骂她的时候,都会心疼和自责了。   他总觉得是他没有照顾好她,以至于他拼了命工作也要给她置房买车,他说,至少要让他的小荞有退路。   可惜他为了供养她没能上学,以至于工作很辛苦也攒不下什么钱。   他三十岁了,都还没谈恋爱,因为他觉得还没安置好妹妹,所以没办法给其他女孩子幸福。   她的哥哥是全天下最好的哥哥。   沈荞有些贪恋地看着“少年”哥哥,她在腐烂的尸体里,用污浊的手去触碰他,即使身在“炼狱”,她仍觉得这一刻是上天的恩赐。   或许这就是死去的世界?   她和哥哥重逢了。   那一瞬间,她觉得自己还是遗憾的、   混乱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听起来声势浩大,哥哥浑身发抖地想把她从尸体堆里挖出来,可是来不及了。   那些人发现了他。   “这儿还有活人。”一个士兵高声喊叫。   沈荞脑袋僵硬地扭过去一点,在缝隙里看到穿着盔甲的士兵骑着高头大马抄过来。   是陈水渡一战退下来的大临士兵,为了扩充兵力,沿途强制征兵,下到十几岁的小孩,上到六旬老翁,全不放过。   像沈淮这种正当年纪至今没被征服兵役,全靠躲藏,非是没有血性,只是怕他走了妹妹无人照顾。   沈淮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天,也早就希望投靠军队,这年头,拿起武器保家卫国,方是男儿所为。   只是他实在放不下小荞……   临走前,哥哥只来得及把怀里的找到的一块发黑发硬的馒头掏出来揣进她怀里,满眼忧虑地看着她,“小荞,趴着别动,努力活着。”   她压抑地喊着:“哥!”   而后徒劳地抓住他一片衣角,急切道:“哥哥你放心,我会好好活下去的。”   没来得及说第二句话,哥哥一把把她按进了尸体堆里。   脑海里不属于她的记忆开始归拢,那个瘦弱少年是她哥哥,也叫沈淮,“她”叫沈荞,他们是亲兄妹,连年兵祸,他们的父母早已不在人世,两个人相依为命。   陈水渡一战,正好在沈家兄妹的家附近,整个村子的人都逃难了。两个人是跟着附近的村民一起逃的,路上却因为一场小规模的冲突跟大家走散了,她因为很久未进食昏迷,哥哥去给她找吃的,然后她在混乱中被收拾战场的杂役当做尸体抬进了乱葬岗。   ——夏日炎热,为避免尸体腐烂引来瘟疫,很快就要焚烧了,沈淮找了很久才找到她,可惜耽误了太久,还是碰到了军队。   沈淮被强制收编了。   沈荞被埋了一半,没人发现她,那些人可能以为她哥哥只是在挖死人肉吃,这年头饿极了的人,什么事干不出来。或者发现了也无人在意,她那副样子,眼看着已经活不成了。   “沈荞”自小体弱,但人很邪门,天生似乎会卜卦算命理,好几次村民遇见诡异的事,都是沈荞帮忙化解的,这次逃难也是沈荞提议的,她说最近心里总不安稳,夜里做梦总能梦到凫徯,凫徯是一种人面鸟身的妖物,象征战争。   然后他们就连夜逃了,然后不久就听说陈水渡打起了仗,蔡参强渡陈水渡之后,屠了四座城,十几个村子。   而他们一行数十人免遭于难,是以十里八村的人都对沈荞很尊敬,这也是他们兄妹俩能安然活到现在的一个原因。   随着记忆的涌现,沈荞才陡然发现……这好像是《大临风云》的剧情。   就是她正在拍的那部剧,是大男主剧。   剧本是从司马珩身上展开的,“沈荞“后来成了司马珩的宠妃。而沈荞穿越过来成了剧本里的“沈荞”?   两眼一抹黑,沈荞只不过是司马珩大业上的一颗棋子而已,她的前半段人生在剧本里不过寥寥几笔。   所以沈荞现在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拼命想跟自己有关的剧情。   说起来“沈荞”这个角色还跟自己有点渊源。   有次因为配角演得兢兢业业,编剧主动加了她的微信,后来写《大临风云》的时候,编剧在她身上找了灵感。   知道她和哥哥感情深厚,还在剧本里给她安排了哥哥。说“沈淮”和她哥哥很像,是个责任感过于重又太感性的人,在家国和亲人面前,他一定会选择亲人。   沈荞那时说,如果真有那么一世,她倒希望哥哥不要因为她而再忽略自己。   编剧说,沈淮不会主动舍弃妹妹的,所以最后安排了这样一场戏,让沈淮不得不放弃掉妹妹。   而其实剧里“沈荞”并不能理解哥哥的身不由己,她后来在痛苦和绝望中一步一步地往上爬的时候,哥哥却在一场一场打胜仗,步步高升,以至于沈荞最后扭曲地恨起了哥哥,到最后成为宠妃之后,沈淮为了弥补自己的妹妹,不断揽权只是为了给她做后盾,却忽略了司马珩的疑心,以至于最后落得个鸟尽弓藏兔死狗烹的下场。   -   沈荞没有力气,在尸体堆里埋了许久,爬不出来,好几次她都觉得自己肯定是要死了,哥哥的话却不停在她脑海里打转,支撑她始终留着一口气。   剧本里没有写沈荞是如何在这样恶劣的环境下生存的,只寥寥几句:沈荞几经周折,被下属官进献给太子司马珩做侍妾。   晚上的时候下了雨,沈荞饿极了,整个人灵魂出窍一般的饿,她想起瘦骨嶙峋的哥哥,以及记忆里关于哥哥和自己的生存状况,灾祸连年,忍饥挨饿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哥哥每次寻了食物,都会先尽着“沈荞”吃,他总说自己不饿,可是他一个大男人,怎么可能吃得比“沈荞”还少都不饿。   以至于他瘦骨嶙峋,她却甚少忍饥挨饿。   沈荞眼眶汇聚着眼泪,无论哪一世,哥哥都是最好的哥哥。   就算是为了给哥哥的承诺,她也要努力活下去,她看着手里的馒头,那块儿硬得像是石头的馒头被雨水泡软了,发黑,还有不知名的霉斑,即便是这样,这已经是不可多得的好东西了,她挣扎了许久,终于还是抵抗不住生理反抗,剥掉发霉的皮,吃掉了。   活着要紧,即便到了这种境地,沈荞内心深处还是有生存的渴望,这大约就是生命的本能吧!活着比死艰难,但寻死比活着需要更大的勇气。   馒头很难吃,她一边大口往嘴里塞,一边哭。   这大约是她吃过最难吃的东西,比她以前在剧组吃过最难吃的盒饭还要难吃一万倍,即便是她快要饿死了,都无法觉得它好吃。   但总比死人肉要好,作为现代文明熏陶出来的人,她破不了心理防线。而且最艰难的时候,沈淮都没有让她吃过死人肉。   她有了些力气,爬到了隐蔽处一颗大树下,倚靠在浓密的树冠下躲雨,不甚安稳地蜷着睡了一觉,她做了梦,梦里不停地奔跑,无休止的逃亡,兵器交接,饿殍遍野,马蹄声,浓烟滚滚……   醒来头疼欲裂,但她觉得自己还算幸运,没有发烧,也没有感染,只是虚弱。她检查了一下,身上没有伤口。   天晴了,雨水过后,空气好受了些,她找了个小溪流给自己洗了洗脸和身子,然后站在水边迷茫片刻,上辈子她就是个除了哥哥无依无靠的人,很早就出来打工,阴差阳错成了一个跑龙套小演员,经常在宫斗剧剧组里演那种活不过一集的小角色,她一直觉得自己是为哥哥好,所以愿意牺牲掉自己的前途,哪怕跑龙套都好。   而哥哥恰好也是这样想的,于是两个人都在“牺牲”,却都没能让对方过得更好。   她觉得这一辈子她不能再如此,自以为是的牺牲只不过是互相掣肘,她得让自己变得很强,站得更稳,自己过得好,爱她的人才会安心。   人想帮助别人的时候,需得自己先有能力。她觉得自己上辈子犯的最大的错误就是,在毫无能力的时候,却夸海口要让另一个人过得更好,无谓的牺牲只是一种无能的自我感动罢了。   而这个世界里……   如果沈荞没记错,沈淮后来在军中是立了功的,直至手握重兵,成为天下兵马大元帅,最后却因为功高震主,加上沈荞的倒台,大厦倾塌,落了个谋逆重罪,入了死牢,终生囚禁。   沈荞默默顺了一遍剧情,然后深吸一口气,当时这个剧情写出来,沈荞还唏嘘不已,但觉得合情合理,因为这本就是一部帝王史,充斥着阴谋和阳谋,血腥和残酷,以司马珩残暴多疑的性子,她不会容许沈荞这样出身的人成为大临的皇后,为了他的宏图霸业,他一定会选一个能带给她更大好处且身份尊贵的皇后,以求在史书上有更绚丽的一笔。   至于沈淮,他是战时所向披靡的利刃,也是太平时悬在司马珩头上的刀,最后落得那样的下场,倒也情理之中。   故事只是故事,那时沈荞觉得合情合理,如今身处其中,却真切地觉得不合理了,她不要那样的结局。   沈荞想,如果她不靠近司马珩,那么就不会发生后面的事。   如果她没记错,很快司马珩就要在青州同蔡参的五万精兵交战了。蔡参盘踞在通州已久,拥兵自重,野心昭昭。   沈荞收整好心情,故意往相反的方向走,她是想,苟着,朝局混乱了七年,她顶多再苟七年,到时候沈淮已经是大将军,她去投奔他,提醒他小心司马珩兔死狗烹,以沈淮的才智,不至于走到那一步。   可是短短月许,一路上就波折重重,女子在乱世,简直寸步难行,若不是靠着她有些邪门的体质,怕是早就被各种奸污凌/辱了。   何况沈荞长得不错,因为长得不错,所以上辈子别人跑龙套连脸都不能露的时候,沈荞就能露脸了,可惜没什么文化也没有心机,起初处处碰壁,沈淮担心他,很拼命地工作想让她过得安稳,不要去娱乐圈摸爬了。后来她才静心去上了个夜校,可惜都太晚了,沈淮都是被她害的。   可最初她不执意不去上学,都是因为看哥哥打工太辛苦了。   都是阴差阳错,事与愿违。   倒是这么多年小人物小配角演多了,演技纯熟,哥哥被征兵后,她独自逃生的路上扮演了各种角色,只是好几次死里逃生之后,终于发觉,乱世人不如太平狗,她就是有苟着的心,也没有苟着的命,再这样下去她早晚曝尸荒野。   然后她就遇到了各大驿站在大肆搜刮美人,没想到她胡乱跑着,以为远离了青州,结果只是原地打转。   她被抓住了,“这个瞧着不错,带去给县丞瞧瞧,指不定可以交差了。” 第二章 (修) 幸运观众   半个月后,行宫。   大殿乌泱泱跪了一地,隐隐有少女的啜泣声传来,躬着腰的小太监早锻炼得眼尖耳尖,赶忙捂着那人的口鼻,将人拖出去。   被拖走的少女,脚跟不住地踢蹭着地面,眼看着就要断了气,那太监却不曾眨半分眼,瘦骨嶙峋的手,将少女的声响捂死在口中。   大殿恢复鸦雀无声。   须臾,太监眼神阴鸷,尖细的声音响起,“说过多少遍了,不要哭哭啼啼,怎个都听不懂话似的?若是哪个在殿下前头做这等姿态,你们自个儿掂量着些。”   都是小门小户出来的,没见过这样的场面,身子抖得像是筛糠一样,越努力克制,呜咽声越重。有个心理素质不好的,直接嚎啕大哭起来。也便被拖走的更迅疾些。   沈荞不忍地闭上了眼睛,同时狠狠掐自己手心。   这特么比演戏刺激多了。   有守门太监传报,殿下驾到!   殿内一瞬间静若无人,气氛也压抑。   沈荞跪得膝盖疼,可仍是不敢动分毫。   这乌泱泱跪着的,都是太子司马珩的待选侍妾,皇帝先后送来了百来个,如今只剩下堪堪不到十二……不,九个人了。   阖屋都是太子和皇帝较劲的炮灰,而且很可能要继续炮灰。如果沈荞没猜错,自己会在众多炮灰中脱颖而出,但过程不敢猜,她怕自己心肌梗死。   沈荞看过剧本,可惜她只是个小配角,没有完整的剧本,借用了一个女配的剧本,以及演戏时候的观察,许多细节并不能记得很清楚。   只记得这次侍妾的事件是司马珩正在青州打仗,他皇帝老爹千里迢迢送了三个美人给他,人还未进城门,就被拦了下来,一边是皇帝的口谕,一边是司马珩的军令——今日无关人士不得出入城,当时得到密报,通州蔡参派了能人异士进城打探消息,其中一人实为邪门古怪,司马珩正在城里排查。   守门将军只好过来请示要不要开城门放人进来,司马珩叫人哪来的滚回哪去,那美人觉得屈辱,在城门闹,被巡视而至的司马珩当场射杀。   美人曝尸城门前,形容凄惨。另外二位不敢再造次,退回到城外去了。   转头他皇帝老爹就以为他要忤逆,快马让内侍卫过来赐戒鞭二十,并口谕青州刺史,让其选十几个侍女送去,并嘱随行内官监视他同房。   司马珩对父亲一向阳奉阴违,但羽翼未丰,只好暂且隐忍。   每日他必得选一个侍寝,不然皇帝会让人送来更多,且青州正混乱,他弟弟司马琰又虎视眈眈,他尚且不能违逆。   而皇帝为什么这么荒唐执着送女人来,起因是皇帝前些时候在都城敬都捉住了前朝的一个刺客,那刺客自刎前以血咒发毒誓咒怨司马家断子绝孙,皇帝面上不说,心里却怕,子嗣一向是他的心病。   他只有司马珩和司马琰这两个儿子,而司马琰好女色,但至今无所出,几个太医都去瞧过,下头的人都不敢说二皇子不育,不过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罢了。   而皇帝如今年纪越发大了,几无可能再有子嗣出世,大约心生恐惧,急于破除这咒怨,只能寄希望于司马珩。   后来司马珩每日回来,都会随机点一个“幸运”观众。   至于侍寝状态如何,无人知道,去侍寝的,第二日没有顺利回来的,都说半夜里,被司马珩折磨死了。   传的有鼻子有眼睛。   而沈荞也不确认,去侍寝的到底如何了,只知道众多侍妾当中,只有“沈荞”是最后留在司马珩身边了,并且在后来极尽荣宠。   可惜这是一部大男主剧,司马珩经历了太子——被废除——逼宫——统一九州四十二郡一系列波折之后,终于坐稳江山的时候,“沈荞”并无姓名,他立了昔日侯府的嫡女林之娴为后。   并因为皇后忌惮“沈荞”,寻了个由头赐死了“沈荞”,“沈荞”是被关进水牢里活活折磨而死的,皇后是要让所有人知道:地位卑贱之人,休要觊觎不该觊觎的东西。   太惨了,真的太惨了,沈荞忍不住哀嚎,她穿越过来是要给自己逆天改命吗?   这剧本委实有点哗了狗了,还不如让她穿成司马珩,她还能过一把当皇帝的瘾。   她进行宫已经是第七天了,也跪了七天了。   每日一跪几个时辰,若是司马珩不回来,阖屋的侍女,要跪到天亮。好几次,沈荞都跪着睡着了,半梦半醒间都是做梦被太监拖下去的场景,醒来一身的冷汗。   司马珩不喜欢女人哭哭啼啼,他有暴君标志性偏头疼,而女人见了她大约是害怕,总要哭,她们越哭,他头便越疼,越疼便越暴躁……   所以他对女人很厌烦。   跪不住的,都拖下去了,哭哭啼啼的也都拖下去了,有些挨了打,有些干脆就消失了。   挨了打的发配去做苦力,消失的去哪儿了?沈荞不知道,但以司马珩的性子,多半不会有好下场。   剩下这些人越发不寒而栗,每日战战兢兢,如临深渊。   只沈荞每天都在心里指天骂地,怕自己成了这狗逼太子的宠妾折寿,又怕自己成不了这狗逼太子的宠妾死得更快。   沈荞脑子里胡思乱想着,听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她忙收回心神。   这几个月受过的磋磨太多,好多次都觉得自己活不下去了,但总是能在最关键的时候化险为夷,并且最后真的进了此时还是太子的司马珩在青州的行宫。   沈荞已经认命了,并且确信这就是《大临风云》的世界,而她终会留在司马珩身边,成为他帝王路上的一把尖刀,为他处理他不方便出手的事。   其实最开始她过得不错,极尽荣宠,只是后来太过于自信,真把荣宠当做皇帝的爱了才死得很惨。   那么现在最重要的一步,就是能在他身边先苟住命,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如果将来哥哥真的走到那一步,说不定她还能成为哥哥的助力,而不是他倒台路上的推手。   司马珩进屋了,一天一度的随机点取幸运观众的恐怖环节。   “这个。”司马珩的声音漫不经心,又带着几分阴冷。他甚至看都没看,随手指了下。   沈荞还没见过司马珩长什么样,因为不敢抬头,不过根据她上辈子看的剧本来看,他长相应该是不错的,但沈荞觉得他可能有些精神疾病。   ……字面意思的精神疾病。   这些天越发这样觉得。   他连声音都透着几分变态,不过比起之后他做过的事,这时候还是太子的司马珩,还算性情稳定。   沈荞还在给他的精神病分类,然后倏忽被左右扯了起来。   她一个踉跄差点儿没站稳,然后终于反应过来。   ……哦,轮到自己了。   她是今晚的“幸运”观众。   沈荞终于看清了司马珩的脸,长相确实不错,甚至比扮演他的男演员要好看许多,但让沈荞这么颜控的人都不敢磕他的颜。   美得有点儿雌雄莫辨。   皮肤冷白,狭长的丹凤眼,眼尾挑着,故而带着几分盛气凌人,压迫感十足,鸦羽般浓黑的头发铺展在背后,一身玄衣如墨,气势森然。   明明是个主角,太有反派气质了。   有那么一瞬间,沈荞脑子里转了一百零八道弯。   长成司马珩这个样子,即便他不是帝王,也应当不缺女人前赴后继的,但他身边却只有一个沈荞和后来的皇后林氏,沈荞留在她身边之后,因为嫉妒和害怕别人取代她的位置极尽手段不让其他女人出现在司马珩面前,司马珩也一直由着她胡闹。   沈荞以前看剧本的时候觉得司马珩是为了更大地发挥“沈荞”的价值,这会儿却陡然觉得,会不会他根本就不能人道?或者有什么龙阳之好?   剧本里,司马珩很少主动传召女人,每次叫沈荞去侍寝,也都是有其他目的,当然,剧情发展不在男女之事,所以着墨很少,沈荞如今拿了个女配视角的剧情线,只能靠自己分析和琢磨。   而且还有一个很重要的事,沈荞承恩获宠数载,始终没有子嗣,看剧本的时候沈荞没有深思过,如今想来……   除非司马珩不希望沈荞诞下子嗣。   不然就是司马珩有什么隐疾?   毕竟司马珩的弟弟司马琰就是因为没有生育功能才被他们的父皇排除在储君备选名单外的。   而如今的皇帝司马荣湚只有司马珩和司马琰两个儿子,司马琰各方面是比司马珩更适合做太子的,是嫡子,才能更是出众,司马珩虽长子,却是庶子,性格也阴晴不定,臣下都私下对皇帝说过,司马珩非是仁君,在立储君的争夺战中,唯一的优势就是更有可能为司马家开枝散叶了。   所以他很有可能那方面根本不行,却为了扩大自己的优势,隐瞒了下来?   毕竟司马琰好色是从小屁孩就开始的,不能生育太容易发现了。   而司马珩从小就性情暴戾生人勿进,更多时间放在读书习武上,想瞒比他弟弟可好瞒多了。   关于这个,沈荞在剧本里没有看到答案,她借来的剧本缺失了最后两集,并不完整,以及她记性没那么好,很多细节记不住。   她这会儿陡然懊悔起来,怎么当时就没有趁机多去找个人借借看。   她现在就像上学时候,坐在考场上的时候老师突然说开卷考,可惜自己却没有带书来的那种懊恼。   简直想捶胸顿足。   而且这更能解释他对女人毫无兴趣,却始终留着沈荞在身边的原因。   很有可能是为了掩人耳目。 第三章 (修) 刺客   沈荞脑子飞速转动的同时,太监已经把她扯走了,按正常情况,是要先送去配殿沐浴的。   其余太监已经无声招呼其余侍妾退了下去,那些人显然松了一口气。   沈荞余光里看到司马珩似乎有烦心事,表情很不耐烦,目光未多停留在这些侍女身上,径直往书房去了。   他应当是在头疼蔡参的五万精兵,蔡参这个人狂悖至极,陈兵涪岭以南,迟迟不愿意交兵,反而不断在挑衅司马珩,而司马珩这时粮草后备不足,也不敢强行开战,他此时应当是极为恼火的。   沈荞被按进了浴桶,司马珩很不喜欢吵,自从他出现后,那些太监侍女更沉默了,即便他现在在书房,周围依旧是静悄悄的,给她沐浴的是两个老嬷,手脚很麻利,就是长得跟容嬷嬷似的,沈荞都怕她们拿针扎她。   沈荞长这么大都没让人洗过澡,好几次她都想说我自己洗,两个老太太眼一横,她就像是被定住了一样,只好老老实实的,做出乖顺的样子,毕竟司马珩这种变态,身边人也没几个善茬。   她陡然很佩服剧本里的“沈荞”,留在司马珩身边,并且一步一步踏上高位,这不仅需要胆识,更需要一点运气,但凡行差踏错一步,估计小命都难保了。而沈荞如今只知道几个剧情的关键点,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顺利活到哥哥回敬都受封赏那时候。   “姑娘待会儿伺候殿下要仔细些,若惹得殿下不高兴……”老嬷哼笑一声,意思是后果你自己想。   “……哦。”   沈荞突然心里五味杂陈起来。   颠簸了这么久,从来到这个世界到现在,大约已经过去三个月了,眼见着从盛夏已到入秋了,个中凶险不必多说,吃过的苦头恍然让她觉得上辈子幸福得过了头。   她却没能和哥哥过上几天舒心日子。   沈荞想起那双瘦骨嶙峋的手,以及那句慌张中的殷切担忧和嘱托:“小荞,趴着别动,努力活着。”   乱世,活着已是奢望,每个人都在经受苦难,可每个人也都在努力生存。这一世的哥哥为了她也是受尽了苦。   离开她,哥哥会过得更好吧?沈荞心口发烫,再见面之时,哥哥一定戎装飒爽,气势非凡。她有些迫不及待和哥哥重逢了。没有她拖累,哥哥一定能大展拳脚。   她也要活得很好才行,待重逢之时,不能让哥哥觉得,她还是个需要保护的小可怜。   沈荞安定下心神,强迫自己冷静,太监将她抬去司马珩床上的时候,她在想,如果司马珩真的不行,其实有点麻烦……   以她多年宫斗剧经历,那方面不行的男人多少沾点变态,司马珩就很有那种气质。   -   不知道过了多久,外面突然混乱了起来,沈荞什么都没穿,裹在被子里,她不敢乱动,隐约间听到刺客……之类的字眼。   是有刺客去书房刺杀司马珩,一击未中,正在逃跑。   剧本里关于一些细枝末节的事都不甚明确,沈荞这时才想起来,司马珩在行宫的时候是遭遇过一次刺杀的,不会这么巧正好叫她碰上吧?   沈荞一凛,顾不得规矩,慌乱地穿起衣服。   寝殿的门被刺客撞开又反锁的时候,沈荞刚好穿上最后一件,两个人大眼瞪小眼片刻,那刺客飞扑过来似乎要先解决她。   沈荞上辈子在剧组连年泡着,别的不说,技能树倒是点的很满,比如跟着武指偷师学艺,学点三脚猫的功夫,虽然花拳绣腿,反应倒是练得很快。   沈荞一个闪避,躲开了刺客,一边躲一边朝他丢东西,并大喊:“抓刺客!!”   片刻后,门被踹开,箭矢破空而至,穿透刺客的大腿,他身子骤然一滞,倒在了床沿,似乎不能相信似的怒睁着眼,痛呼出声。   司马珩如暗夜修罗,手持袖弩,面色冷戾,哼笑一声,“胆子倒是很大。”   暗卫无声涌进来,四只手齐齐按住了刺客,面罩扯下来,是个年纪不大的少年,扭过头恨毒地看着司马珩,啐道:“司马家不得好死。”   司马珩面带讥笑,“无能鼠辈!你们李氏一族就剩这种乳臭未干的小子了?”   刺客暴怒,意欲挣脱,没有得逞,袖间抛出暗器,朝着司马珩射去,暗卫急忙控住他,暗器已出去,司马珩反应也快,侧了下身,但还是擦着他的肩膀过去了,血大约渗了出来,只是玄衣看不出来血迹。他眉毛微蹙了下,戾气顿显,抬起袖弩朝着刺客连射三箭,全射在四肢,并不往要害处刺,刺客疼得满头大汗,痛苦呻/吟起来,语句不清地咬牙切齿道:“司马家不得……不得好死。”   暗卫齐齐跪了下来,似是在为自己疏忽请罪。   司马珩脸上戾气更重,嗤了声,“关进地牢,给孤仔仔细细地审,李氏余孽孤早晚要杀干净。”   李家八代帝王三百余年的历史,而司马家执掌江山不过十数载。李氏盘根错节,以至于江山分乱,一直是司马家的一根刺,只是司马珩的父亲司马荣湚登基之后越发好大喜功刚愎自用,疑心深重,局势如今越发乱了,前朝几次反扑,意图复辟江山。   “你不得好死,司马家不得好死,小偷,贼人。蔡参早就安排了无数的能人异士进青州城,你还毫无知觉,哈哈哈,你个蠢货,司马家迟早要完!!哈哈哈!”刺客越说越激动,被司马珩要杀尽李氏的言辞刺激到,颈间青筋暴起,一直试图窜将出去,但被暗卫死死按着,动弹不得,整个人都透着几分垂死挣扎困兽犹斗的悲壮。   刺客眼见着刺杀彻底失败,便欲咬舌自尽,司马珩阴沉地说了句:“按住他,别让死了,带下去审。”李氏不足挂齿,但李氏若是和蔡参勾连,那才棘手。   暗卫硬生掰开了他的嘴,粗鲁地随手扯了他身上一块布塞进去。刺客嘴撑得都快裂开了,哪里是演戏的时候那种随便塞一塞应付了事能比的,沈荞都觉得嘴巴疼。   暗卫一阵风似的进来,又一阵风似的飘走了,刺客也消失了,太监忙进来擦洗地面,随侍太监王生一边吩咐人去叫太医,一边过来低声请示,“殿下今晚住偏殿?”   这头沾了血,清洗需要时间,且晦气。   司马珩“嗯”了声,王生又瞥了一眼一直缩在角落里当透明人的沈荞,再次请示,“那这个侍女……”   沈荞背绷直了。   司马珩倒是看了过来,打量她片刻,评价道:“胆子不小。”   竟然没吓晕过去,除了高呼抓刺客,没有胡乱尖叫,比之前那些看见他都抖得跟中风似的好得多。   语气平淡,并无喜欢或厌恶的情绪,但王生品出了几分赞许,于是领会了,朝沈荞招了招手,“去偏殿伺候。”   沈荞低垂下头,福身,做出一副乖顺的样子,“是。”   她掐了自己一把,让自己不要再抖了,跟在王生后头,进了偏殿。   太医很快就到了,沈荞立在旁侧伺候,衣服剪开,伤口有寸许长,本来以为不严重,没想到颜色黑紫,太医拿着下人们捡回来的暗器端详片刻,放在鼻尖嗅了嗅,甚至还舔了下,皱起了眉。   沈荞顿时头皮发麻,太医却面不改色对旁边另一位说了句,“是关外传过来的异族秘药。”   另一位也尝了尝。   沈荞:“……”   那太医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声音有一丝颤抖,“殿下,需要即刻刮骨疗毒。”这药毒性极大,若不及时剜除,毒性恐会蔓延。   司马珩瞥了他一眼,“刮便是了,你跪什么。”   这位大哥估计还不知道自己有看起来有多恐怖多变态。沈荞想。   以前还觉得司马珩这个角色带感,杀伐果断,乱世枭雄,如今近距离看着,沈荞只觉得恐怖,她但凡有点身份背景,她都想干掉司马珩造反了,感觉比待在他旁边还好受些。   太医讪讪地起来了,吩咐下人们去备器物。   沈荞眼看着太医拿来了刀、烈酒和油灯,刀在酒里涮过,又在火上烤,恐怖如斯。   没有麻药生刮吗?   沈荞已经开始觉得疼了。   沈荞不忍心看,却又不敢扭头,她还替这位殿下扶着他尊贵的胳膊呢!   司马珩抬头看了她一眼。   沈荞两眼都是泪,极力克制没克制住,眼泪啪嗒一声砸在了地上。   司马珩不耐烦地冲着她说,“哭丧呢?孤还没死呢!”   那声音和表情,沈荞浑身一冷,像是被人拿刀架在了脖子上,沈荞的皮顿时绷紧了,司马珩最讨厌扭捏作态哭哭啼啼黏黏糊糊的人。   沈荞多年跑龙套修炼出来的演技大爆发,她用一种懵懂而纯净的眼神看了他一眼,立马像是做错事似的垂下头,小声说:“奴婢只是心疼殿下。”   司马珩的性格设定是个极其大男子主义的人,剧本有一个片段就是后来沈荞成为宠妃之后,沈荞随着他出征,意外被敌军所虏,司马珩亲自点了两千精兵去夺人,导演当时跟演员说戏的时候就在说:“司马珩的眼神这个时候是没有感情的,他不是去救自己的爱妃的,他是去维护自己身为帝王的脸面和尊严的。”   大男子主义应该很吃小白花这一套吧?沈荞琢磨。   她心跳如擂鼓,赌错了可就完蛋了。   司马珩嗤了声,“孤还活着,不许哭。”   语气却并无责怪的意味,他抓起太医准备的筷子,兀自咬了起来。太医跪下叩了下头,低声说了句,“殿下恕罪。”方才动了手。   沈荞紧绷的后颈皮才慢慢松散下来,只是看着司马珩咬着筷子,她的牙咬得比司马珩还紧。后背都是湿的。   这种原始而粗犷的医疗方式,她是真的承受不住,光看看都觉得要昏倒了,要是哪天她受伤了,她估计会选择原地去世。   她太紧张了,以至于没看到司马珩一直盯着她看,直到结束,沈荞才松了一口气,然后骤然和司马珩对上了目光,他满脸都是疼出来的热汗,目光像毒蛇一样,阴冷可怖,看不清楚情绪,无端渗得人浑身发寒。   沈荞这才发觉,他竞从头到尾都未吭一声。   ……厉害啊大哥。   沈荞膝盖一软,险些跪了,她拧了毛巾给司马珩擦汗,眼神里都是“真切”的担忧。   司马珩挑眉问她,“你一直盯着孤在发什么呆。”   沈荞故技重施,仍是小声回答着:“通州十万百姓还等着殿下解救,奴婢贱命一条,在想为何受伤的不是奴婢。”   她一副泫然欲泣,言辞恳切的样子。倒是一副胸怀天下与和平的样子。   沈荞自己都把自己感动了。   司马珩上下打量她片刻,嗤笑一声,似乎在嘲笑她的天真,不过却没说什么,转而去交代王生让卫戍加强兵防了。   沈荞暗暗松了一口气,心想果然古今大男子主义都一个德性。 第四章 叶小植   太医包扎好,又开了方子,王生让人去熬制汤药了,内侍们进来,往香炉里点了安神香,沈荞发觉,司马珩近身伺候的,都是小太监和老嬷,没有年轻侍女。   沈荞精神高度紧张后整个人特别疲惫,她强撑着精神,伺候司马珩躺下了。   进来行宫先学了几日规矩和礼节,如今倒也顺手,不过伺候人着实不容易。   拍戏伺候人,和真的伺候人,是不一样的。   沈荞小声请示,“殿下,奴婢……”司马珩没有贴身侍女,夜里守夜的小内侍,都候在外头,沈荞不确定自己要不要出去。   司马珩半阖的眼睛睁开,目光直射过去,盯了她片刻,这女子约摸才豆蔻之年,瘦弱,透着股不大健康的颜色,乏善可陈。   胜在安静机敏。   他沉默思忖片段,偏了下头,示意,“,衣服脱了,上来。”   沈荞瞧着躺在床榻外侧的司马珩,只想起一个词:与狼共枕。   她其实不大想和他一起睡,太恐怖了,会做噩梦的。但这个时候的司马珩性子其实还算平和,他被废除太子之后,性子就越发暴戾了。沈荞都不敢想,他以后会变成什么样。   她自然没有拒绝的可能。   沈荞不敢迟疑,内心里知道这时的司马珩并非是看上了沈荞,很有可能是拿她掩人耳目。   ……甚至是掩盖他不能人道的事实。   沈荞沉默脱了外衣,手脚并用爬了上去,蜷缩在角落,被子都不敢摸。   幸好天还不冷。   夜里司马珩发了烧,太医早有预料,叮嘱过只消给他擦汗即可,沈荞拿着娟帕给他擦了几次汗,好几次司马珩睁开眼,沈荞都浑身一颤,像被猛兽盯住一般骇人。不过他今晚上脾气还好,没发什么疯。   沈荞虽害怕,但大约手里有剧本,倒没有太过惊恐。   只是仍旧睡睡醒醒睡不安稳,天亮的时候,她仿佛劫后余生一般,缓缓吐了一口气。   原来这就是命悬在刀尖上……   从前演戏那些演出来诚惶诚恐,如今才觉得是多浮于表面。   司马珩烧退了,他似乎做了噩梦,惊醒的时候,眉目冷戾,霍然折起了身,沈荞被吓得一个哆嗦,司马珩大约早已忘记床上还有人,察觉到动静,反身掐住了沈荞的脖子,同时枕在他枕头下的短剑霍然出鞘。   冰冷的铁刃不知何时已经抵在了沈荞脖颈,鸡皮疙瘩顿显,她连口水都不敢吞咽。   司马珩的目光有杀气,沈荞差点儿觉得自己要死了。   毫不夸张地说她浑身的毛都竖了起来。   她一动不敢动,只目光惊恐地看着他,呢喃了句,“殿下……?”   司马珩恢复了神智,松开了她,眼神里戾气渐退。   沈荞后背都是汗。   王生听到动静,在外殿请示:“殿下,太医侯着了,要替您看看伤。您先洗漱,还是先让太医瞧瞧?”   司马珩扶了下额头,沉声道:“进来。”   沈荞没来得及下床穿衣服,门吱呀一声开了,她仅仅着了一件中衣,不敢起身,司马珩折起身后未再躺下,这会儿倚靠在床头。   屋里昏昏沉沉的,天色尚早,门窗紧闭,加之今日天色似乎本就阴沉,透着股说不出来的压抑沉闷。   王生猫着腰走了进来,太医紧随其后,都低着头。王生过来把散开的帷幔挽上去,余光里朝着床那边瞥了一眼,表情有些意外。   沈荞看到了王生的神色,大约猜到他在想什么。   大临沿用前朝的礼法,宫廷里规矩多,男尊女卑的社会,丈夫入睡,妻子是要睡在外侧的,宫里尤甚,没名分的侍妾更是不可以在主子床上留宿的。   而沈荞留了夜,还睡了里头……   司马珩终于再次意识到沈荞的存在,他蹙了下眉,却没说什么。倒像是一种无声纵容。   太医头垂得很低,丝毫不敢抬头看,他替司马珩把了脉,换了药,言说:“殿下底子好,再服两副药,便无碍了。”   “嗯。”司马珩心不在焉,他做了噩梦,这时仍有些恍惚。   太医退下,沈荞才默默爬起来穿衣服,很有眼力地去伺候他穿衣,司马珩瞧了她一眼,这侍女少有的安静沉默,做事也妥帖。   “今后你就在殿里伺候吧!”他发了话。   沈荞伏地拜了一拜,“是,殿下。”   司马珩便不再理会她,隔着屏风问王生,“刺客那里吐了什么没有?”   王生回道:“尚未,那刺客性子烈得很,昨晚上好几次求死呢!容将军要亲自去审。”   容湛,乃司马珩的死士,极擅刑具。他不仅擅用,还擅制造。沈荞记得,大临建国初只有七十二样主要刑具,容湛以一己之力,让刑具数目翻增了两倍。“沈荞”最后死在水牢里,受的折磨,有他一半的功劳。   沈荞后背冷了一瞬。   司马珩早有预料,冷哼了声,并没有说什么,容湛在刑讯上极有天分,不需要他操心。   王生又道:“殿下今日是否在行宫休养?”   司马珩摇头,“不必。”蔡贼虎视眈眈,他岂能安然待在这里。   王生垂首,“是。”   王生也退了出去,沈荞伺候完司马珩穿衣,而后传唤内侍来伺候洗漱。   她就如同一个普通的侍女一般,司马珩似乎并无多少注意力在她身上,也未对她再说什么,连眼神都吝啬。   沈荞觉得,以他如今的态度,她实在想象不出来沈荞将来会变成荣宠一时的宠妃。   剧本里对沈荞的描述,是从司马珩回敬都都城开始的,说太子司马珩在行宫临幸了一个地位微贱的侍女,并一直带在身边伺候。   淳王爱女臻阳郡主得了陛下口允婚事,便以未来太子妃自居,见司马珩的侍妾沈氏貌美,在一次宴会上寻了由头对其掌嘴十数,以立威严。   沈荞知司马珩无意与淳王府结亲,便不顾身份反击回去,故意打伤了臻阳的脸。   事情闹大。   司马珩知晓后,非但没有处置沈荞,反而做出一副心疼至极的样子,又是请太医,又是寻民间神医调制秘药,为沈荞的脸消肿治伤。   淳王告状于御前,为爱女讨说法,陛下便把司马珩叫进了宫,司马珩暗讽臻阳郡主不知礼数,有失体面,气得淳王当场悔婚,请求陛下收回成命。   皇帝气急,却正值戎狄来犯,也便没有处置他,只是禁足了他几日,叫他在东宫反省。   这是沈荞为司马珩办的第一件事,她赌对了,一边替司马珩解决掉麻烦,一边又无形地抬高了自己的身份,她在东宫的地位水涨船高。   可惜司马珩很快获罪倒台。   ……   司马珩带着伤仍去了军中,沈荞终于闲了下来,她们这些人是不需要做事的,王生送过来两套新衣服给她。   昨夜刺客之事并未声张,除了司马珩身边那些近侍,也就沈荞知晓了。   旁人只知道她昨夜里去侍寝了,不仅安然回来了,还被赏了新衣服。   其余人见了她都开始行颔首礼了,唤她沈娘子。她现在相当于就是个通房,不管有无行事,她是在太子寝房过了夜的,且是第一个“侍寝”后还能安然回来的,也就格外引人侧目。   行宫里伺候司马珩的,都是宫里来的,一个个惯会见风使舵,瞧着王生对沈荞客气,也便对沈荞和颜悦色起来。   沈荞却并没有松了一口气的感觉,因为剧本里对沈荞在青州行宫的境遇详细描述是没有的,只后来的剧情里有一句:起初那些侍妾怕司马珩,恨不得永不侍寝,后来沈荞侍寝后还活得好好的,便有人觉着,自己也行了。沈荞自然也是吃了苦头的,夜里惊厥的毛病,便是那时落下的,何谈运气好,不过是一路踩着刀尖。   这些话的隐藏含义……   意思是,她“侍寝”后还活着且地位隐隐有升高之后,其余人便有人动了心思,且对沈荞下了手?   至于具体是什么,剧本没有写,沈荞自然也无从知道。但又觉得还不如不知道,如今知道却无从下手,更是头疼。   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虽则剧本里她一路化险为夷,但她如今却不能将一切都寄希望于虚无缥缈的剧本命运,如若自己不争气,早早夭折也是有可能的。   -   沈荞回了梅园,梅园就是拨给她们这些待选侍妾居住的院子,她们这些人地位和普通侍女是一样的,但其他侍女要做事,她们不做而已。   只沈荞如今算是个尚没名分的侍妾了,下人们把她的房间挪了挪,挪到正屋去了。   她进房间没多久,就有人敲门,“沈娘子……”   沈荞挑挑眉,她现在草木皆兵,不确定来人的意图的情况下,防备心骤起。   “进。”   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瘦弱矮小的少女目光怯弱地往里看了她一眼,似是鼓了极大的勇气,牙齿咬着,下颌崩成一条僵直的线。   沈荞倒是对她记忆深刻。   来人姓叶名小植,生就一双罕见的异色瞳,也不算过于奇异,一只眼睛是稍浅的琥珀色,一只黑的纯粹。她同沈荞同一天来梅园的,五官倒是清秀有余,只是模样总觉得怪异。   叶小植才十四五岁,瘦得很,一双招风耳,异色瞳,连发色都怪异,偏红的,脸煞白,唇却艳红,很诡异的长相,以至于她从小就背着“妖女”的名头,村子的大巫几次要烧死她,被她母亲护了下来,自小过着离群索居的生活。   这两年兵祸连天,连带着天灾频发,庄稼颗粒无收,村里人便再次生出了妖女不详说辞,一定要烧死她去祭河神。   恰逢沿途各大驿站在到处为太子征收侍女,母亲觉得总归是个机会,便把女儿舍出来了。   叶小植目光有些畏怯地垂着,她走得很慢,一瘸一拐的,然后朝着沈荞走了过去,沈荞还在打量她的腿,就看见叶小植就突然弯下膝盖,跪了下来,仰着头泪眼涟涟地看着她,“姐姐救救我吧!来日小植当牛做马来报答您,我旁的本事没有,念过两日书,也通兽语,他日姐姐用得着,我定倾尽全力效劳。”   说着,叶小植伏地重重磕了两个响头。 第五章 该怕的是她们   沈荞心念微动,这年头,寻常家里能读几天书,认得几个字,已经很了不起了。   至于通兽语,沈荞觉得这未免也太离谱了……   不过她倒是有了些意动,她在娱乐圈边缘混了这么久,自然深有体会,多个朋友多条路。   求不熟悉的人帮忙,先说自己可以拿什么交换,也是个通透人。   这女孩子她倒是知道,挺可怜的,从小就被认定为不详,进梅园了更惨,因为长相怪异,备受排挤,一两个人排挤,其余人也仿佛怎么看她都觉得晦气,最后几乎谁都能踩她两脚似的,以辱骂她为荣,以取笑她为乐。   沈荞小时候穷,在镇上上学,校园霸凌是常事,在排挤人这方面,群体似乎有一种本能的抱团倾向,哥哥经常告诫她,随波逐流最容易,却最没出息,她时常警醒自己,不要人云亦云。   别人都时不时挖苦嘲讽叶小植,沈荞从来没有。   这大约也是叶小植愿意来找她的原因。   沈荞扶她起来,“你是遇到什么事了?有话慢慢说。我不一定有能耐帮你,但你既愿意跟我张口,我怎么也会为你想想办法的。”沈荞诚恳道。   叶小植起身,且不说沈荞能不能帮她,单是这句话她已经知足了,这些日来冷言冷语听得多了,一句体贴话都能让她眼发酸。   她顺便揉了揉腿,跪这一下,似乎让她的腿更难受了,不过她这会儿却顾不得自己的腿。   “她们……她们说要烧死我。”叶小植咬着唇,眼里泪水不住打转。从小到大,单是烧死她这句话,她就听过不下百遍了,天下之大,似乎无她容身之地,虽则她从未做过任何伤天害理之事,却人人对她喊打喊烧的。   沈荞愕然瞪大眼,“她们疯了?”   行宫纵火,太子的寝宫几乎挨着梅园,烧死一个人怎么都不能悄没声息,保不齐就是一个谋害储君的罪名,都有几个脑袋敢做这种事?   叶小植怕沈荞不信,慌乱抓住她的手,“真的姐姐,我亲耳听到的。”她指了指自己耳朵,“我这耳朵长得不好看,却也有用处,我比旁人都听得远些。”   她皱了皱眉,“自然她们会不会真的去做我就不晓得了,我只是觉得压抑得很,我……我感觉我快撑不下去了。我一点办法都没有。”   隔着两道墙,那些人的话她听得一清二楚。就连从哪里找火种,挑选什么时候,逃跑的路线都想好了。   她从未给旁人说过自己听力极好,她太懂怀璧其罪的道理了,与众不同在这乱世里,并非好事。她不过是长得怪异些,就有人忌惮她会邪术害人了。   沈荞瞧了瞧她耳朵,看她着急的眼神,倒是没有怀疑她说谎,天下之大,有几个奇人异士倒并不稀奇。以前还有互联网的时候,她见过许多身怀绝技的人。   况且她都能穿越了,还有什么事是不可能出现的。   “她们为什么要这么做?”沈荞还是想不通。   叶小植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好多人都没了,我还好好活着,她们觉得我确切是个灾星。还说提心吊胆的日子过够了,与其等死,不如搏一搏,大不了同归于尽。若侥幸烧死司马……烧死太子,还能去通州向蔡参请功,而今一战,蔡参精兵强将,太子年轻,陛下又荒唐,都这时候了还在给太子四处搜罗侍妾,眼见着也不像打胜仗的模样……”   沈荞瞬间懂了,她手里拿着“剧本”,知道司马珩这一仗是赢了的,且知道他今后的丰功伟绩,可对于其他人来说,司马珩如今不过是个性情不定的年轻太子,无仁德,亦无功绩,还残暴不仁,相当不靠谱。   她们每天被死亡的阴影笼罩,却无能为力,起了鱼死网破的心也不是不可能。   太恐惧了,怨这世道又无用,恰好身边又有叶小植这样一个“不详”的人,怨她似乎就容易多了,觉得烧死了她,她们的厄运就会停止。   实在是可悲又可恨。   沈荞瞧着眼前瘦弱的少女,突然起了怜悯心,她张开手臂抱了抱她,叶小植畏惧地瑟缩了一下,沈荞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别哭,哭是没有用的。你有没有想过,她们为什么总是合起伙来欺负你?”   叶小植困惑地看着沈荞,“因为我长得怪……”   沈荞摇头,“不,她们怕你、畏惧你。”   叶小植呆呆地看着沈荞。   沈荞想起自己跑龙套的时候,也曾抱怨过为什么跑个龙套,还要被打压,被欺负,被人踩。   后来慢慢想明白,不过是平庸且恶毒者无能的愤怒在宣泄。   要是觉得沮丧了害怕了退缩了,反而如了那些阴沟里蛆虫的意。   叶小植似乎有些懂了,她喉咙滚动了一下,觉得脑子里有什么一闪而过。   沈荞冲她笑了笑,“所以别哭,你有的,是她们忌惮的,你怕什么?该害怕的是她们。”   -   傍晚时候下起了雨,沈荞推开窗看了会儿,回廊外植了些芭蕉,芭蕉叶油绿茂盛,长得太高太密,有种遮天蔽日的感觉。   一刻钟前,前院过来通传,叫她们今夜不必去跪着了。   所有人松了一口气,又暗暗琢磨,是不是因为沈荞。   然后王生就单独给沈荞捎了话,叫他过了酉时去殿内伺候。并叮嘱她沐浴更衣。   旁人顿时一脸艳羡。   沈荞兀自惆怅,这苦差事,竞也有人羡慕了,果然利欲蒙人眼,在泼天富贵面前,小命似乎也不那么重要了。她尚且记得,昨夜里跪着时候连拖走两个人,那些人恐惧的样子。   不过沈荞确切更相信有人可能真的要对她下手了。   叶小植腿越发疼了,她去嬷嬷那里求助,想让嬷嬷放她出去去医馆看看,结果被打了一巴掌,“安分些,最近城里头不太平,莫要找事。”   她这次没有哭,只是垂着头,拖着病腿一瘸一拐的回来了。   原本是十几个侍女挤在一间屋子里,统共有四五个房间的,不到一旬的时间,每个屋子的人都少了大半,叶小植的屋子,只剩下她一个了,昨夜里剩下的人都重新安排了一下,安置在了一个屋子里。   除了沈荞,只剩下八个人了,如今都在这里。   叶小植一进屋,正在做针线活的徐敏便嗤了一声,“瞧瞧那德性,还敢去找嬷嬷,这好好的,腿怎么就成这样子了,别是招惹了不干净的东西。”   说完,其余人也顿时一脸嫌弃起来。“真是晦气!”   叶小植垂着头,想起小时候,有一次她去外头捡荒,那日运气好,她挖到了两个完整的地瓜,家里母亲病了两日了,爹爹去跑马帮已经月许没回了,家里断粮数日了,母亲的病便越熬越重了。   她想终于可以让娘吃顿饱了,吃饱了,兴许病能好得快些。   她把两个地瓜小心揣在怀里,跑得飞快,太着急还摔了两个跟头,胳膊上的擦伤血淋淋的,她却浑然不觉,只是仔细看了看地瓜,确认没摔坏才松了口气。   她跑到家门口,正准备推门进去,便听见邻居吴婶在对母亲说:“阿忠走了月许了,还未回来,多半是凶多吉少了。跑帮的,有去无回的多。你得早做打算了。只是如今……如今你……唉,不是我说,孟姥姥说得没错,你那闺女就是个克亲命硬的灾星,你瞧瞧原本阿忠是个识文断字的,你们家里也算殷实,自从生了她,接二连三的出事,这村子里也接二连三的出事,你咋还不明白呢……”   原本母亲不吭声,说到这里她陡然发起怒来,却因为病着,一句话还没出口,先剧烈咳嗽起来。   叶小植心一紧,忙推门去看娘,扑到床前去给娘顺着背。娘却越咳越严重,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   她眼泪不争气地直掉,然后她发了疯地骂吴婶,“滚,你滚啊!”   吴婶悻悻走了,临走还说了句,“我这都是为了你娘好,你要是也心疼你娘,你就该……”   母亲气得满脸通红,急得双手直拍床,“滚,滚呐!”   你若是为了你娘好,你就该……   就该什么?该去死……   你不该活着……   你该去死。   你家里变成这个样子都是你害的。   村子里接二连三出祸事,都是你害的。   而今灾祸不断,都是你害的。   都是你害的……   听多了,她甚至开始惶恐,夜里睡不着,听着病中母亲的咳嗽,偷偷抹眼泪,她跪在母亲床前问,“娘,到底是不是我害的你。”   若是,她是真的不想活了。   母亲愕然,继而眼眶通红,狠狠抱住她,“傻孩子,说什么傻话。自然不是,你爹说,这世道本就艰辛,处处民不聊生,不单单是咱们。娘不识字,说不出来大道理,但娘知道,你只是个可怜的娃娃,那些个把什么都往你头上推的杂碎,再来多说一句,我拿刀砍他们出去。”   ……   叶小植看了徐敏一眼,眼里带着几分冷意,那些个理直气壮的人,便比自己高贵几分吗?想着忍气吞声,不愿意沾惹是非,那些人便消停了吗?   没有,他们只会变本加厉。   母亲哭着送她走的时候,擦眼泪把眼睛都擦破了,“娘不中用,以后全靠你自己了,遇事机灵些,莫叫自己受委屈。”可母亲也知道,这世道,人在外头,也不见得比在村子里好受,所以母亲一直哭,怕一别就是永别。   徐敏还是第一次看到叶小植这样的眼神,又因着她那颜色诡异的眼瞳,陡然一激灵,愤怒顿起,怒骂了句,“瞪什么瞪,我说错了吗?自己什么德性自己还不清楚,还有脸瞪了是不是?”   叶小植想起沈荞姐姐的话,沈荞比她大不了两岁,可她却觉得她比这里所有人都要不一样,有一种内敛的强大,那强大悄无声息的,一点都不张扬,不像徐敏这样盛气凌人。叶小植耳朵灵敏,听到过沈荞背地里为她说话,所以她对沈荞有一种说不上来的信任。   ——“不,她们怕你、畏惧你。”   ——“所以别哭,你有的,是她们忌惮的,你怕什么?该怕的是她们。”   叶小植靠过去,轻声在徐敏耳边惶恐说:“我都不敢跟别人说,就是沾了脏东西,有个小孩的鬼魂,一直抱着我的腿呢!那小孩一直哭,吵得我晚上都睡不着。也不知道会不会吵到你们……” 第六章 蔡参   叶小植声音是故作的恐惧和惊慌。   徐敏只觉得后背一凉,她陡然瞪大眼,狠狠推了叶小植一把,“你胡扯八道什么呢!”   叶小植又恢复那副逆来顺受的样子,她垂头,像是做错了事一样轻声说:“对……对不起。”   她抿着唇不再吭声,一瘸一拐去了角落。背过身去的时候,她想起徐敏惊怒的眼神,终于觉得痛快了。   她像是个在迷宫里打转了许久的人,终于被点醒了,忽然觉得以前的自己真是太傻了。   过了会儿,她演戏演了全套,皱着眉头,小声对着自己的腿说:“你别哭了。”   徐敏做女红的手顿了下,脸色僵了一僵,扭头又吼了句,“你有完没完!”   坐在徐敏旁的人,偷偷看了一眼叶小植,而后小声对徐敏说:“敏姐姐,她不会说真的吧!”   徐敏皱眉,“连你也胡扯八道,再胡说我撕烂你的嘴。”   另一个人弱弱道:“宁可信其有,我以前听我阿奶说我们那儿有个小孩,生出来就有阴阳眼,据说能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东西,天生阴气重,所以经常生病,也活不长。”   而叶小植正好是异色瞳,瘦弱,病殃殃的……   雨声渐大,一道惊雷劈下来,几个人齐齐打了个寒颤。   徐敏柳眉倒竖,“闭嘴,别说了。都是些骗人东西。”   气氛沉默下来,一群人不作声了,却是各怀心思。   她们声音压得低,可叶小植还是听见了。她耳朵极灵敏,就连很远很远的地方的声音她都能听到,以前在村子里,她都能听到几里地外的隔壁村里的动静,母亲总说她狗耳朵。   她这会儿,甚至听到了一声痛苦的怒吼,像是在受刑一般,她听见很远处的脚步声,还有院子外嬷嬷们在聊天。   如若不是下着雨,还时不时打雷,她能听得更清楚些。   “这几日护城军挨家挨户地搜,也不知道在搜什么,那些个商户都闭门不出了。”   “听说蔡参借了三万阴兵来打先锋,那指挥阴兵的将军,已经偷偷潜入城了。”   “不是吧?”   “那谁晓得,你可别乱说,我侄子在军中,偷摸告我的,让我这几日没有要事尽量不要出门。”   阴兵……   真是比小孩鬼魂还荒谬。   可若真有阴兵,那一定是很庞大的规模,每年里,要死多少人去,若都化成阴兵,定是比活人还多。   这世道,什么时候是个头。   叶小植胡思乱想着,忽地想到沈荞,她这会儿应当已经去太子寝殿伺候了,也不知道处境怎么样。   叶小植腿疼得厉害,她上了床,睡在最里头最潮湿的地方。都是别人捡剩下的床铺,她惯常的吃食也是别人分剩下的,她的包裹里几样值钱的东西,也被瓜分了,因为她是不详的,所以她们怎么对待她都仿佛是对的。   可是她什么也没有做错。   这世上,如今只很少很少人对她说过:“你没有做错什么。”   一个是她爹娘,一个是沈荞。   -   沈荞沐浴更衣,赶在酉时最后一刻钟去了太子寝殿。   因着昨日里有刺客,住处想来是不安全了,今日里换了西苑去住,沈荞是被王生亲自领去的。   去新的寝殿,要穿过一条长长的走廊,两侧墙壁很高很高,将天空切割成窄窄的一条。   雨声混着雷声,时不时轰隆一声,仿佛末日一般阴沉。   沈荞半途听见一声声嘶力竭的嚎叫,顿时鸡皮疙瘩起了一身,恐惧顿起。王生冲着那方向看了一眼,跟在他旁边的小徒弟忙献殷勤道:“师父,应当是地牢传来的。今日听说那刺客不行了,容将军审了他半日,至今没吐出来什么。怕是下了狠手了。”   容湛并不是个有耐心的人,那人若真是一身傲骨,他便不会多浪费时间在那人身上。   王生脸皱成一团,仿佛能感同身受似的,摇头叹了口气。被容湛折磨了半日,想想都让人头皮发麻。那厮竟然还能撑的住什么都不说,年纪虽小,却也叫人敬佩。   其实李氏一族也并非无人才,所以李朝复辟,也非绝无可能。这两年一些原本臣服司马家的藩属国,已经开始摇摆不定了。   毕竟李家五百年的基业,可惜有近两百年不是权臣弄政就是后宫摄政,太宁皇帝死了十三年都无人发觉,简直滑天下之大稽,再后来,局势就江河日下了,以至于最后江山分崩离析得彻底,再难挽救了。   司马家原本只是李朝的臣子,世代戍边的藩王,打着平乱的旗号一路攻上敬都,最后占了皇城,而今已过去十七年了,但江山远没有坐稳。   小太监也惴惴,“李氏不会真勾结了蔡参吧?”   殿下严防死守,怎么还会有蔡参的人进城里,听刺客那意思,蔡参似乎所谋甚大。   王生厉目看了小太监一眼,“莫多嘴。”   小太监朝着自己嘴巴打了两巴掌,沉默下来了。   沈荞擎着一把油纸伞默默跟在后头,脑子里胡思乱想着,剧的开场就是司马珩打胜了仗回敬都复命,皇帝亲自在玄天门迎接他,给予了自己这个儿子无上的荣光,阖城百姓对储君赞不绝口。   但也有人私下里议论,说太子非仁善之辈,蔡参最后躲在午阳城,困守十九日,司马珩围困了蔡参十九日,午阳易守难攻,且原本就是粮仓之地,粮草储备异常充足,几次强行破城不得,司马珩失了耐心,也耗不起,最后着弓箭手射火球入城,满城尽屠,据说接连三日,午阳火光冲天,后来侧门从里面洞开,军民混杂一起,意欲出逃,但司马珩为免蔡参混在其中放虎归山,尽数斩杀,无一幸免。   穿过走廊,再拐个弯,就是西苑的门了,门口守了四个守卫,各个阎王似的肃着一张脸,凶神恶煞镇在那里,沈荞想,那刺客胆子倒也是真的大,明知道司马珩身边暗卫明卫以及死士众多,还敢孤身前来。   司马珩还未回来,沈荞先去殿内候着了,今日不用跪,王生吩咐她去书房里整理书卷,顺便把墨研一研,殿下回来,向来第一桩事是手书奏呈。   沈荞便照吩咐做了,跪坐在书案前,仔仔细细研墨。   司马珩回来的时候,尚在二门外就有人恭迎,沈荞便从桌案前起身,跪在桌案旁的空地,司马珩进来的时候,她伏身下去,行了礼。   司马珩大步走了进来,容湛紧随其后,司马珩在书案前坐下,浑身上下寒气四溢,而后抓起一本书朝着容湛砸了过去,“孤要你何用,人找不出来,刺客也审不出来,你最近是越发不中用了。”   容湛永远一副面瘫脸,像是没有感情似的,司马珩砸他,他连躲都不躲,眼睛都不眨一下,似乎就算司马珩扔过来的是一把刀子,他也能坦然受了一样,他垂下头,木然说:“殿下再给我些时间。”   司马珩哼了一声,不耐烦道:“滚下去吧!再无进展,你自行去领罚。”   容湛走了,李冢又进来,李冢是司马珩的军师,字逢生,身长七尺有余,约莫不惑之年,身子骨不大硬朗,进门先弓腰闷咳了两声。   司马珩待李冢尚算客气,他余怒未消,却也没有对李冢使脸色,反而敛去了戾气,说:“先生身子不大爽朗,何不好好休息,有事着人传达即可,怎还亲自来了。”   李冢抱了抱拳,躬身一拜,“谢殿下.体恤,逢生无碍,只是忽然想起来,蔡参的一些旧事,想同殿下聊一聊。”   “坐。”司马珩冲沈荞说:“看茶。”他目光在沈荞身上多停留了片刻,从进来到现在,他似乎都没注意到这个侍女,悄无声息的彻底,在他近旁伺候的,她是第一个堪勘几面就叫他觉得机灵的。   错神的片刻,李冢又咳嗽起来,他便收回了心神。   沈荞应了声是,便下去了。   再回来的时候,李冢正在给司马珩讲蔡参年轻时候的旧事。   蔡参,字常恒。   他的父亲原是司马荣湚的一个副将,打前锋的,替司马荣湚挡过箭,后来司马荣湚登基,论功行赏的时候,蔡参父亲已牺牲,便把荣耀都给了蔡参,封了蔡参一个定远侯的闲职,封地在通州西侧的中远县,食邑千户。   蔡参这个人,起初并无野心,是个不折不扣的贪玩二世祖,年少便喜爱奇诡之事,豢养猛禽猛兽,到处搜敛奇巧物件,家里养了许多说书先生,也甚爱结交能人异士。   据说妙笳山有位避世高人,目盲,却行视无碍,蔡参好奇,连着两个月日日前去山腰草房门口拜见,那门只是纤薄的一块儿木板,一推就倒,蔡参却从未试图去推那个门,每次都是垂立门前,冲着堂屋遥遥一拜,朗声道:“常恒求见先生。”   然后静等一刻钟再离去。   到了第三个月的月末,正屋里终于出来一个老头,花白的头发和胡子,眼眶里一双眼全是白翳,老头穿着一身破成布条的旧衣,颤颤巍巍地走过来。   瞧着,约摸是个八十老翁了。   老翁来开门,那双手扣在门板上的时候,蔡参及一众随行侍卫都呆了一呆,那分明是双少女的手,老翁开了口,声音也仿佛少女一般清澈,“非是老朽不见侯爷,侯爷有搅弄风云的命格,老朽实在是畏惧纷争,这才避而不见。”   此故事在通州一带广为流传,此后蔡参便结交了更多的奇人,后来胡细韫在通州起义,蔡参便用三万兵士攻下通州,三万兵士一夜消失,蔡参能借阴兵的言论,便是那时候起的。 第七章 方相氏   沈荞家就在通州边界,妙笳山下一个叫巫崂的村落。   她年岁和大临建国的年岁差不了多少,年幼那会儿日子就不好过,她还未出生就没了爹,刚出生娘就没了,比她才大了不过七岁的哥哥,一点一点艰难把她拉扯大的。   至于爹爹为什么没了,与“阴兵”一事还有些瓜葛。那些年,经常出现壮劳力离奇失踪之事,沈荞爹爹就是无故失踪的,那年头各种离奇传闻都有,报了官也无用,总归人是一个一个不见了。   阴兵就是之后没几年出来的传闻。   哪有那么巧,前脚壮年轮番失踪不见,后脚就出来神出鬼没的阴兵。   多半是蔡参私自养兵不敢声张,故而故意放出来的消息混淆视听的。   沈荞都想到了这一层,司马珩自然也能想到,他眸色顿沉,如果真是这样,那蔡参谋划此事必定已久,且布局巧妙精细。   恐怕身边确实有高人相助。   沈荞听到李冢说妙笳山的事,陡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心跳如擂鼓,整个人都崩得很紧。   因为她忽然想起来,哥哥好像说过,曾祖父曾是李朝太常寺下属太卜署的一个小官的胞弟,太宁皇帝异常推崇佛教,以至上行下效,对祭祀也逐年累月的越发重视,太宁皇帝对佛教的热崇,导致了后来容太后摄政后对僧教徒极其痛恨,以至于烧毁无数寺庙,坑杀佛教徒,太卜府也废置了,上下属官尽数获罪进了大牢。   当时沈荞曾祖父的兄长也进去了,曾祖父的母亲几次三番去走动,最后甚至连儿子最后一面都未见到,后来悲痛之下,以血养咒,一番祷念后,撞死在了容太后出行的车马前。   沈家后被查出来乃先朝方相氏一脉,累家都身揣异能,比如曾祖父的胞兄,就极擅观星相,轻易不言语,每言必中,若非母亲一直教导他凡事不可冒头,他在太宁皇帝在位的时候,就能一路拔升了,可惜即便如此谨慎,最后也没有落得个好下场。   沈荞的曾祖父事先被他母亲安排着逃了出来,后来隐姓埋名在妙笳山一带定居了,李朝覆灭,司马家荣登大宝,沈荞的父母才敢下妙茄山去山下生活。   父亲失踪,母亲急怒,生沈荞的时候难产,也跟着去了。   沈荞没有见过父亲,但哥哥说过,“父亲熟读诗书,在兵法上亦有造诣,他若还在,便能好好教你读书识字了。”沈荞小时候没耐性,哥哥逼迫她读书,她总要闹,说这世道这样乱,家里穷得揭不开锅了,读那劳什子书有什么用。   哥哥每次都很生气,却也说不出来什么,好几次“沈荞”都把他气哭了。哥哥最后也没有骂她,只是检讨他自己没用,还说若爹爹活着,定知道如何教她。   “那爹爹是个什么样的人?哥哥你长得这样好看,爹爹一定也很好看吧!”   “爹爹很少以真面目示人,他的易容术天下一绝,无出其右者。”   沈荞狠狠掐了一下自己的手心,脑子里似乎很多线快要串联在一起了。   她余光看了李冢一眼,祈祷他说的和自己想的不是一回事。   李冢此人天纵英才,是不可多得的军事理论家,可惜身子不大好,如果她没有记错,明年开春,他人就没了,死在西征的路上。   李冢畏寒,青州又极其湿冷,秋日里连日的阴雨,他又要留意蔡参的动向,以至于身体每况愈下。   他若活着,司马珩通往帝王的路能缩短一半。   沈荞将茶汤摆在司马珩和他面前,看向他的时候,目光不由含着几分惋惜。她脑子里塞满了东西,以至于整个脑袋都发着胀。剧本里,蔡参身边是也有个谋士的,却无甚名号,只用谋士二字代替。   李冢微笑冲她颔首。   沈荞惶恐回礼,到了这个世界已经几个月了,自打进了行宫,每日不是跪着就是站着,见了这个那个都要行礼,几个常见的太监嬷嬷简直“阴阳大师”,开口必然阴阳怪气,就没好好说过话。司马珩更不必说了,暴君预备役,浑身上下都带着几分精神不正常般的喜怒无常。   骤然遇见这么和善的一个人,沈荞还不大适应。   沈荞福身回了礼,而后退在一旁默立着了。   司马珩今日目光第二次落在这个侍女身上。目光一闪即过。   李冢又同司马珩交流了会儿,大意也是猜测,阴兵事假,暗自屯兵才是真。   当时蔡参尚未和敬都撕破脸,攻下通州之后还奏请了圣上,言说自己势单力薄,但却看不得胡细韫如此猖狂,幸好陛下龙气相佑,这才顺利攻下通州,想来是上天眷护大临,眷佑圣上。   言辞恳切,司马荣湚被捧得异常舒适,且当时敬都内乱,他顾不上通州,亦觉得通州地处要塞,前后都有他的重兵镇守,不足为虑,也就顺势把通州暂时交给蔡参打理了。   这一交权,坏了事,不过短短几年,蔡参势力便如雨后春笋一样疯长,他起初还做做样子事事上报敬都,后来慢慢开始阳奉阴违,再后来就天高皇帝远,越发放肆不受拘束了,这几年,甚至公然在通州一带圈地称王了,他还为自己建了一座巍峨宫殿,大修寺庙和道观,委实嚣张至极。   而即便到了如今这境地,司马荣湚仍不觉得蔡参是个大患,派太子过来收复通州,却没有放权,司马珩如今能调用的,只有青州的三万驻兵,且手里的兵符只有一半的调兵权,另一半兵权在安定王卢以鲲手里。   李冢越说,司马珩的脸色越差,最后怒极,扬手掷了茶盏在地上,沈荞吓得一个寒颤。   李冢却似乎习惯了,淡然勾了下唇,“殿下莫急,依逢生看,蔡参此人定有高手相助,我仔细研究过,他那些传闻颇多,大多荒谬,但也并非全不可信,我若没记错,他身旁有一位极擅易容伪装的门客,若是他摸进了城里,容将军确实不好找,我却有一法子,可以助殿下杀之而后快。”   沈荞心口猛跳,膝盖软了一下,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李冢和司马珩齐齐看过来。   沈荞脸色煞白,故作淡然地说:“奴婢有话,想单独和殿下说。” 第八章 不许哭   阴雨连绵的天,屋里昏沉沉的,外间伺候的下人静默无声,书房里安静得能听到烛台里灯芯燃爆的毕剥声,还有沈荞压抑不住恐惧的粗重呼吸。   司马珩低头觑着笔直跪在地上的沈荞,带着几分审视打量,“说。”   他没有让李冢退下,这个时候的司马珩,对身边人还是抱着信任的。待李冢死后,他身边的人换了一又一茬,各怀鬼胎,各揣心思,他会变得比司马荣湚更多疑、暴戾、残忍。不同的是,他比自己的父亲更有野心和能力。   一道惊雷劈下来,透过窗子,照亮沈荞惨白的面容。   她以为决定生死的时刻在很久之后,没想到这么早。   她今日沐浴更衣,嬷嬷还为她上了妆,原本素白寡淡的一张脸,多了几分生动妩媚,沈荞长就一双多情的桃花眼,即便是面色如此不好,那眼眶里还流淌着恐惧和摇摇欲坠的眼泪,仍是一副多情样子,惹人怜爱,但司马珩却无动于衷,甚至还带着几分不耐烦。   沈荞伏地叩拜,行了大礼。   她从未见过自己的爹爹,况且她一个穿越来的,对自己那素未谋面的爹能有多少的感情,她之所以反应这么大,只是因为想起来诸多过去忽略的小细节。   “沈荞”曾有巫崂小先知的名头。   最初传出来这样的风声,她自己都觉得荒谬,每次都是随口胡诌,却每每都能言中。   久而久之,连哥哥都觉得她确切身揣异能了。   这么看来,倒和蔡参的那些传闻流传的方式有些相像。   以前她只当是巧合,也将错就错,和哥哥两个人仗着一点小聪明,借此寥以自保罢了。   蔡参甚爱结交奇人,也打听过传说中巫崂这位小先知,哥哥生怕露馅,找得最凶那些日子便带着沈荞躲了起来。   可是以蔡参在通州一带的能力,想找一对儿手无寸铁的兄妹,简直易如反掌。   这一刻沈荞几乎可以断定,蔡参身边那位一直为他筹谋的高人,是沈荞的爹爹。   以前只当她和哥哥足够幸运,才能在这乱世苟活,如今看来,怕是不尽然,爹爹应当暗中也有照拂。但是爹爹如果活着,如何能做到十多年对自己一双儿女不闻不问的?   沈荞脑子疯狂在转动。   剧本里,对司马珩和蔡参的这一战描述甚少,仿佛挺容易的。   这一部分拍摄的时候,沈荞全程在现场,许多镜头看起来甚是没有意义,沈荞作为一个半吊子,暗自琢磨是在作铺垫,就好像打游戏一样,先在新手村小试牛刀,才能通往更远的路。   或许这一部分是展现司马珩性格的?她那时并未多想。   可沈荞忘了,这位金牌编剧最让人津津乐道的就是她剧本编排的严丝合缝。   沈荞原以为她没有看过的最后两集并不影响什么,而今才觉得可能完全不是那回事,刻意模糊掉的蔡参一战,很有可能是个很重要的伏笔。   如果蔡参不是新手村任务,蔡参的门客谋士不是查无此人的小炮灰,如果沈荞不是单纯的靠运气成为了司马珩的枕边人……   那她如今的处境何其凶险。   这几乎是决定她成为蔡参和司马珩交手的炮灰,还是能稳稳背靠司马珩这个靠山的重要节点。   她以为她可以慢慢苟着,却倏忽被悬在了刀尖之下。   剧本里“沈荞”也猜到了吗?猜到蔡参身边的隐士高人是自己父亲?父亲来了青城,只是单单为蔡参办事,还是有一部分女儿的原因?他是担心自己的女儿,还是想让女儿里应外合?司马珩又知道了吗?怎么知道的?   结合剧本后面种种细节,沈荞大胆猜测,司马珩知道了,是沈荞主动告知的,而父亲的死,很可能有沈荞一半的功劳,她为了自保舍弃了自己的父亲?所以后来面对哥哥始终怨怼愤恨其实追根溯源是无法面对哥哥?   沈荞声音透着几分颤抖,“蔡参那门客,与奴婢可能有些关系。”   如果让司马珩主动知道自己和蔡参的门客有关系,她可能压根儿就没有解释的机会了。   司马珩静静看她,慢条斯理地“哦?”了一声。   沈荞不敢隐瞒,一五一十交代,从曾祖父的母亲撞死在前朝容太后的车马前,讲到蔡参关于妙笳山的一系列传闻……   司马珩挑了下眉,“所以你想让我放过你父亲?”   沈荞再次叩头,“奴婢不敢。”她抬头,言辞恳切,“沈家祖训,不入仕,不参与纷争,我父亲虽饱读诗书,却一直恪守训诫,奴婢全家在妙笳山隐姓埋名几十年,最后却落得个家破人亡的结局,可见乱世当头,身不由己,若非蔡参老贼逼迫,我父亲定不会为他做事,殿下……”   沈荞停顿片刻,在这短短的几秒钟里,各种思绪反复推拉斟酌,她终于开了口:“殿下想要对付蔡参,不若从他的谋士入手,甚至可以将其收为己用。”   司马珩冷哼一声,手边佩剑出鞘,架在了沈荞脖子上,沉声道:“孤怎知,是不是蔡参派你来的。你侍寝当日,便有刺客入门。”   这个侍女从一开始就给他一种诡异的感觉,而今更是让他觉得匪夷所思,一切都过于巧合了些。   沈荞冷汗直往外冒,利刃又逼近一分,冰凉的触感让她绝望,她甚至都不能认真去思考处境,情急之下,她嘶哑着声音说:“奴婢不过是个手无寸铁的弱女子,也无法自证,殿下杀我易如反掌,我与父亲也素未谋面,更不知他对我是何种态度。”   沈荞多情的双眸含着浓重的委屈和隐忍,“奴婢只是不忍心爹爹为奸人卖命,更希望殿下能够早日收复通州,还百姓安宁。”   司马珩蹙眉看了她片刻,收了剑,“不许哭。”   沈荞快要掉下来的眼泪顷刻收了回去,瞪大了眼睛,不敢眨一下眼,生怕眼泪不小心掉下来自己小命就玩完了。   李冢咳嗽了声,陡然笑了起来,“起来吧!殿下心思澄明,你若所言非虚,该记你一功。”   司马珩复又坐了下来,低头觑了一眼还在地上跪着的沈荞,她三魂七魄仿佛尽失,笔直而倔强地跪在那里。   也不知道是胆子太大,还是太小。   沈荞很久没有动,司马珩蹙了下眉,“让你起来你没听见?”   沈荞欲哭无泪,“奴……奴婢腿软。” 第九章 侧妃   司马珩表情有些嫌弃,倒也没说什么。   沈荞松了一口气的同时,暗暗琢磨自己这股倔强小白花的样子应该挺对他胃口的,他已经暗暗放过她好几次了。   沈荞缓了会儿,默默爬了起来,退立在一旁。   觉得自己大概算是逃过一劫,司马珩性情阴晴不定,但他这个人也自负,他若当场不杀,多半也就不会秋后算账了。   李冢又和司马珩分析了一下蔡参身边的几个倚重的谋士门客,然后才离开。   司马珩提笔写奏呈的时候,沈荞适时上前研墨,然后余光里就看到他写了四个字——无事要奏。   笔锋凌厉,透着股不耐烦,若非司马荣湚要他每日奏报,他怕是一个字也懒得写。   沈荞:“……”   她长这么大都没这么无语过。   瞬间脑补了一个看似听话其实气死爹的熊孩子。他还不如不写呢!她都能想象得出来司马荣湚收到奏呈气得吹胡子瞪眼的样子。司马荣湚其实挺不喜欢司马珩这个儿子的,因着他的生母出身微贱,连带着儿子他也看不上,可他子嗣单薄,偏偏嫡子又不能生育。   司马珩似乎也从未试图讨好自己的父亲,甚至隐隐还有一种对着干的趋势。   这位未来统一九州,□□定国的一代枭雄,年轻时候这个样子的吗?多少带着点儿中二病的样子。   前几天她觉得他精神不大正常,这会儿又觉得他可能就是……比较中二吧……   她只不过偷偷瞥了一眼,司马珩便捕捉到了她的目光,“看什么?”   沈荞垂首,信口胡诌,“殿下字写得好看。”   司马珩哼笑了声,“识得字?”   “认得几个。”沈荞内里早换了一个,从前的记忆变得模糊,不刻意去想,几乎记不起来,记得清楚的,都是从现代带过来的记忆,简体字转换繁体字倒不难,可是她却不会握笔,“会读不会写。”   司马珩挑了下眉,侧头示意,“写个叫我瞧瞧,就写这几个字。”他指了指奏呈上的无事要奏四个字。   沈荞表情困惑,却也不敢忤逆,捏起笔,战战兢兢写了四个字。她越紧张,手越抖,字越丑……   司马珩望着四个墨疙瘩陷入沉思,最后评价了句,“倒是开了眼了。”   她真是一点没谦虚,字写得不好的人大把,丑得让他皱了下眉的,她是独一份。   沈荞辩解:“……奴婢家境贫寒,不敢糟蹋纸笔,只拿树枝在地上划拉过,辱了殿下的眼了。”   她垂着头,将倔强小白花演绎得更加淋漓尽致了。   司马珩:“孤又没说你什么。”握笔跟拿刀似的,走笔却流畅,可见确切是识得字,知道如何写的。   沈荞心思却歪到一旁去,心想他果然吃倔强小白花这一套。   司马珩又说:“今后奏呈你来写。”   沈荞:???   你不怕气死您爹吗太子老兄?   “是,殿下。”沈荞诚惶诚恐应了下来。   -   雨下了一夜,梅园天没亮就闹翻了天,嬷嬷们骂骂咧咧过来的时候,屋子里吵闹声骂声和哭泣声不绝。   只叶小植静静坐在角落里,表情寡淡。   嬷嬷刚一进来,便有个人扑了过去,“崔嬷嬷,咱们屋子里闹鬼……”   “有鬼,真的,婴儿,小孩在哭,还笑。”一个侍女已经语无伦次了,表情惊恐。   崔嬷嬷狠狠蹙眉,吼了声,“都给我闭嘴!”   其余人仿佛没有听见似的,仍旧乱作一团。   崔嬷嬷摔碎了一盏茶杯,仍旧没能震慑住她们,另一个嬷嬷便转身快步离开了。   没多会儿,领回来几个侍卫。   各个穿着轻铠,腰间佩刀,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   其中一个暴脾气,听着一群女人嚎哭顿时不耐起来,拔刀劈碎了半扇门板,这些状若癫狂的女人才似乎是从梦魇中惊醒,一群人抱作一团,哀哀低泣起来。   徐敏顿时一脸愤恨,指了指角落里的叶小植,“是她,肯定是她搞的鬼。”   昨夜里都睡下了,忽然听到婴儿的啼哭,最开始听到的人,觉得自己幻听了,可过了会儿仍旧有声音,便心里泛起了嘀咕,悄悄把身边人拉了起来,问她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对方也听到了……   最后一个个都清醒了,婴儿啼哭断断续续传过来,联想到叶小植说的话,便觉得是叶小植在搞鬼,徐敏发了怒,过去一把把叶小植薅了起来,可叶小植在众目睽睽之下什么都没做,那啼哭仍旧断断续续的。   一群人仔细去听,却没有了,还未放松,又起了,最后全都不睡了,到处找那声音,却找不到,胆子小的直接哭了,哭得大家都心烦意乱,再后来是笑声,哭声没了,那婴儿笑起来,咯咯欢快的笑声,无端渗人得慌。   梅园里,怎可能有婴儿?且听着,就是从屋子里传来的,可找了个遍,却什么都没找到。   最后全都疯了,尤其那几个平日里冷嘲热讽叶小植的,都觉得她身上邪门,甚至怀疑叶小植在蓄意报复。   有个胆子小的直接崩溃了,对着叶小植拜来拜去,求她放过自己。叶小植也犯嘀咕,可看着那些人那个嘴脸,又觉得痛快,便想,若真是有鬼,也是显灵来帮她的。   一群人语无伦次地交代清楚了,可委实荒谬绝伦,嬷嬷怒道:“都胡扯八道些什么!”   另一个嬷嬷过去,对着最前头反应最激烈的徐敏掌了两个嘴,“谁再胡扯八道,我割了她的舌头。”   侍卫适时拔刀威慑。   一瞬寂静无声。   仿佛又到了去太子寝殿跪着的时候,一个个精神紧绷,大气不敢出。   嬷嬷们训斥了几句,冷哼道:“哪个再危言耸听,小心她的脑袋,太子行宫,休要耍那些腌臜把戏,奴们都是宫里头来的,什么招数没见过,莫要自作聪明。”   一群侍女敢怒不敢言,瑟瑟缩着。   天亮的时候,沈荞才回来了,身后跟着七八个内侍并老嬷,全是帮她来收拾东西的,今后,她便要搬去太子寝殿住了。   叶小植耳朵灵敏,听到了动静,这屋里七八个人,气氛诡异,她斟酌片刻,还是出去了,一群人盯着她看,眼神里愤恨恐惧迷茫皆有之,但叶小植顾不得那样多了,她这会儿只想见到沈荞。   “姐姐……沈娘子。”叶小植一瘸一拐进了正屋,扒着门框叫沈荞,目光熠熠。   沈荞从屏风后转了出来,叶小植微微张了张嘴,发觉沈荞今日头发盘了上去,作妇人装扮,衣服也换了。   近旁老嬷和内侍都态度恭敬着。   崔嬷嬷也在,她提醒道:“往后便是侧妃了。”   叶小植更是半晌合不拢嘴,她们这些人选作侍妾,一开始大家便心知肚明,名分是不大可能有的,毕竟太子正妃和侧妃都是要记入族谱,入宗庙的。   听嬷嬷这意思,沈荞已经得了殿下口谕,只等回宫册封了。至于是良娣还是宝林,只能册封诏书了。   叶小植忙福身,行了礼,改口道:“见过娘娘。”她一腔热情顿时被浇灭了,虽则她因着沈荞高升觉得高兴,但也不想叫她以为自己是来巴结的。   对于侧妃一事,沈荞也觉得荒谬,昨夜里她仍留宿寝殿,监视司马珩房事的内官几次过来听门,沈荞都发觉了,司马珩脸色极差,大约对司马荣湚已经快要忍耐到极限了。   这狗逼太子竟然掐了她好几下,沈荞起初不敢动,半晌才反应过来他想让她叫两声,好歹她也是演过船戏的好吧,她就声情并茂演了几分钟,内官走了,她才停了下来。   司马珩表情复杂地盯着她看,沈荞觉得他大概是觉得她倔强小白花的形象崩塌了,于是忙稳了稳人设,她满脸羞愧地垂首看着他,手足无措了好一会儿,才泫然欲泣地说:“奴婢不愿意看见殿下忧心,也……也顾不得脸面。”   对沈荞来说,演戏是毕生的追求,她非科班出身,态度却诚恳,对于一个演员来说,什么戏份是不能演的呢?   司马珩倒是没说什么,叫人熄了灯,说了句,“睡吧!”   只是一早他不见了,王生却置办了新行头给她,还着人伺候她穿衣洗漱,甚至称呼都改了。   不用猜都知道,司马珩必定是交代了什么,且她这侧妃来得还挺贵重,不然以她出身,称呼一声沈娘子已是莫大的尊重了。   沈荞也懒得想司马珩在琢磨什么,这会儿看见叶小植,拉过她打量了几下,“你这腿怎么越来越严重了,没去找个大夫看看?”   沈荞即便升了职分,仍同从前没什么分别,目光关切,叶小植心里流淌过一股暖流,忙摇头,“不碍事,许是积年沉疴,天一冷就疼得厉害,这两日下着雨,太过湿冷了。”   沈荞侧头看了崔嬷嬷一眼,崔嬷嬷昨日里才扇了叶小植一巴掌,这会儿顿时心虚垂下头,忙献殷勤,“奴这就安排大夫。”   沈荞颔首,“有劳了。”   崔嬷嬷腰弯得更狠了些,丝毫没有早先趾高气昂的气势了。   王生姗姗来迟,躬了下腰,亦是态度恭敬,“娘娘,晌午殿下要去慈恩寺上香,问您要不要同去。”   开了眼了,是问,不是命令,不单单是这些个下人,连沈荞都惊讶了,她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这么大脸了。   莫非跟爹爹有关?引蛇出洞?   沈荞一脑门官司,面上却端着,淡然道:“好,到时记得备马车。”   王生应道:“是,奴告退了。”   “等一下,”沈荞又叫住他。   王生抬头看她,“娘娘您吩咐。”   “我可以选个侍女留在身边吗?”   王生笑道:“自然,阖院的婢子都供娘娘差遣,您想留谁近旁伺候,都是可以的。”   沈荞便指了指叶小植,“就她吧!带去我房里做个随侍丫头。”   沈荞已经听说昨夜的事了,便知道叶小植如今已经不适宜在那里待了,她一方面是觉得她确实也可怜,这会儿兴冲冲来找她,想必也是出了一口气的,急于来和她分享,但再在这里待下去,保不齐真有人想烧死她。   当然还有一点,沈荞不大希望梅园出事,她如今是高危分子,行宫一旦再出事,难保不会闹到她头上去。   沈荞眉眼里没什么情绪,仿佛就是随手一指似的,她目光轻柔地看着王生,却带着几分不由分说的气度。   王生弯腰应是,招呼旁边的一个内侍,“带这婢子去瞧瞧大夫,莫腿脚不便冲撞了贵人。”   沈荞:“有劳。”   说完,她看了一眼叶小植,轻轻点了点头,叶小植才诚惶诚恐地跟着小内侍走了。   屋子里恢复寂静,只沈荞时不时指挥人把什么东西收起来,她的东西不多,且昨夜里刚搬过来,并无多余的物什,很快便收拾完了。   她带着下人离开的时候,回廊西侧的屋子里,徐敏领着不少人探头探脑在看,沈荞侧头看了一眼,那些人忙缩回了头。   沈荞倏忽皱了下眉,目光朝着那方多看了一眼,崔嬷嬷忙问:“娘娘怎么了?”   沈荞回神,摇摇头,“没什么,突然心里慌慌的,觉着有些怪异。”   崔嬷嬷以为她是因为司马珩口允她侧妃之位,突然飞升心里没着落,便拍了句马屁,“贵人吉人天相,且放宽心。”   沈荞没有理会她,转而问了句,“知道外头如今是个什么境况吗?”   身在后宅,闭目塞听的,沈荞也没指望能听到什么太详细的东西。   崔嬷嬷却恰好了解得多些,心里想要讨好沈荞,便知无不言道:“蔡参这几日都还安分。城里封锁几日了,容将军似乎一直在找人,今日突然放弃了,所有兵防也撤了。殿下一早带着容将军和李先生去定北王那里了,做什么奴就不知道了,许也不是重要的事,晌午还要去慈恩寺呢!”   沈荞琢磨了一下,容湛应当是在找爹爹,却一直无所获,如今司马珩知道她是蔡参那门客的女儿,想来又有了新的想法。   不过他去找定北王卢以鲲……   要兵权的吗?   卢以鲲油滑得很,又是司马琰的舅舅,看他向来不顺眼,估计不会那么顺当给他。   沈荞不由叹了口气,不怪司马珩后来尚武,乱世当头,多的是疯犬恶狼,爹不疼娘不爱的,处处都在打压他,他若仁善一点,早就被撕碎嚼烂了。 第十章 来扶我一下   慈恩寺位于西郊外,前朝容太后大毁佛寺的时候,它未能幸免,整殿都重新修葺过,红墙黛瓦,粉刷一新。只门口的两棵银杏树被火烧得脱了半层皮,残留着故时痕迹。   两棵历经岁月的古树,给这座寺庙添了几分肃重。   世道不安稳,无数人求人无门,只能转拜佛门,前朝对佛寺的打压,而今加倍反弹起来。   可今日寺庙却安静异常,香客全无,反倒披甲执锐的兵士将寺庙团团围住了。   山门外也列了两排兵士,三辆马车停在那里,前呼后拥都是骑着高头大马的军爷,看穿着和气势,还不是寻常军爷,领头的将军下了马,替中间那辆马车挑开帘门,他表情漠然,一张脸刀削斧刻一样严肃,正是容湛。   马车里缓缓踏出一个人来,皂靴踩在尚潮湿的地面,还未立稳,两列兵士齐齐单膝跪地,叫了声,“殿下!”   声威浩浩,惊得树梢栖息的乌鸦振翅而起,乌鸦凄厉的叫声盘旋在山门外,久久不散。   来人正是司马珩,他表情不大耐烦,抬手示意了下,一群人又回身立直,他目光略过山门看望里面,嘴角不自觉地带着一抹冷笑。   第一辆马车里,李冢也在侍卫的搀扶下下了马车,随行的侍卫将披风给他披上,他身子单薄,仍旧是咳了几声,有些担忧地看着司马珩,怕他走向偏激。   最后面那辆马车,迟迟没有动静,过了好一会儿,容湛才想起来过去把人拖了下来,被拖下来的是个男人,留着络腮胡,人高马大,虎背熊腰的,却被容湛仿佛拎小鸡一样拎着,他身上好几道鞭伤,此时撕破了脸,他也没什么客气好言了,疼痛让他不住呼气,他咬牙切齿啐了一口,“殿下莫要年轻气盛分寸尽失,不然到最后吃苦头的还是你自个儿。”   司马珩侧头觑了他一眼,容湛意会,眼也不眨,又是一鞭子甩过去,卢以鲲被捆着手,吃痛趔趄,而后目眦欲裂,瞪视容湛,可容湛脸上始终没有波澜,是个十足冷血的忠实走狗。   卢以鲲终于有些怕了,今日里司马珩带兵闯他府门的时候,他原本是故意推辞说不见的,他走了偏门出门去躲开这个瘟神,可司马珩像是早有预料,暗中派了人一直跟着他到茶楼,他方进了楼上雅间,没多时司马珩就带了兵士将茶舍团团围住。   他起初并不害怕,他乃当今皇后娘娘的胞弟,又是手握兵权的藩王,陛下最宠爱的二皇子的亲舅舅,尊贵无比,一个不受宠的太子,跟自己作对相当于和整个卢家作对,他就是有几百个胆子,也不敢对自己怎么样。   司马珩生母微贱,封了太子是认在皇后卢氏名下的,称一声嫡母,见了卢以鲲也要叫一声舅舅,他微微笑了一笑,拾起桌上茶盏慢条斯理地烫壶温杯,冲了茶,刮去浮沫,嗅了一下茶香,似乎是不大满意,微微摇了下头,尽数倾倒,而后才开了口,“饿殍遍野,四处动乱,军中三万儿郎,饥不果腹,舅舅当真是好雅兴,还能安坐于此。”   卢以鲲知道司马珩因为无法完全掌控兵权而一直不满,阴阳虎符,二人各执一半,调兵遣将,全靠这枚小小的虎符,前朝权臣弄政,盖因军权过于集中,以至于一些人拥兵自重,血泪教训下,今上很忌讳兵权固定在谁手里。   单青州三万驻兵,训兵的总兵教头每月轮换,卢以鲲名义上握着驻地军权,督察三军,实际并无确切实权,就如同现在,他和司马珩谁也不能越过对方去调兵遣将,即便他交出虎符,尊贵的太子殿下也要面对监军的制约,但凡他有异动,陛下那里很快就能知道。   如此繁琐累赘,以至于效率大打折扣,司马珩对此不满已久,几次上书改革军政,精简流程,最后都石沉大海,陛下并不敢放权,他这个皇位来得名不正言不顺,兵权不紧紧握着,他怎么能安心。   所以卢以鲲把太子如今的行为全理解为无理取闹,年轻人,就是血气方刚,容易情绪失控。过于天真幼稚了。   卢以鲲亦笑,“区区蔡贼,吹嘘五万精兵,估摸连一半都没有,通州那个穷乡僻壤的地方,他拿什么养五万精兵,也是笑话。殿下亲自坐镇中军帐,小王自然心安。”他自然知道司马珩想要兵符,但他偏不给,故作不知,若逼得紧了,他去参他一个急功揽权之名,蔡参这一仗,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司马珩顺利拿下,不然他这太子之位,怕是坐得稳稳当当。   虽则希望渺茫,卢以鲲更希望自己的亲外甥司马琰能够继位。   司马珩看着卢以鲲,却只字不提兵符之事,似乎只是来同他闲坐喝茶一样,他这样声势浩大,王府的亲兵算算也该赶到了,卢以鲲越发有恃无恐,还同他攀谈,“殿下放宽心,依小王看,蔡贼那厮蠢钝胆小,说不定不日就缴械投诚了。”   司马珩指尖轻点桌面,撩着眼皮看了他一眼,卢以鲲被他盯了片刻,整个人起了一个寒颤,他向来讨厌司马珩的眼睛,过于阴冷的眼神,配着那双吊着眼尾的眼形,无端叫人发渗。   司马珩半晌没有吭声,卢以鲲渐渐觉得有些慌了,他总觉得司马珩在等什么,好几次,他意图起身,都被容湛按了下来。   王府的亲兵到了,卢以鲲一喜,对自己的随侍使了眼色,随侍还未动作,容湛也将人扭身拿下。   卢以鲲终于不装相了,怒道:“殿下什么意思。”   司马珩终于再次露出笑意,“舅舅不如陪我去上柱香吧!听闻舅母尚佛,舅舅也常随行,孤最近心神不宁,想去求个心安。”   卢以鲲不知他打什么主意,婉拒道:“小王最近犯煞,不宜冲撞佛门清净。”   司马珩却压根儿没有和他商量的意思,容湛几乎提着他把他提下了楼。   茶楼外两方侍卫正对峙,门口停了三辆马车,容湛将卢以鲲塞进最后的面的一辆马车中的时候,容湛打了手势,王府的侍卫顷刻全被卸了武器,卢以鲲瞳孔微缩,司马珩的手下的亲兵,过于强劲了些。   莫非……他养私兵?   他心神大震,顿时僵在那里,几乎瞬间他便想明白,司马珩故意等他亲兵到的,他到底想做什么?   “殿下这到底是何意?”   司马珩觑了他一眼,仍旧只是懒散笑着,“不是刚跟舅舅说过,去上香?”   卢以鲲被胁迫着上了路,他内心不安,中途几次想要跳马车逃跑,但容湛那狗东西比狗还灵。   最后一次逃跑的时候,司马珩终于不耐烦,容湛得到示意,执鞭狠狠抽了他几鞭子,卢以鲲破口大骂,司马珩无动于衷。   他出茶楼是没有带军队的,但卢以鲲没想到,寺庙外围了两层兵士,显然早就守在这里,早有预谋。   卢以鲲心中大骇,提醒道:“殿下莫忘了,我乃皇后娘娘亲弟弟,陛下亲封的王。”   司马珩头都没回,“孤生平最讨厌聒噪的人。”   沈荞的马车孤零零停靠在角落,王生轻声过来请示,“娘娘请下车。”   沈荞目睹了全程,这会儿脸色平静,心里却翻江倒海,她强作淡定地冲王生招了招手。   王生上前:“娘娘怎么?”   “腿软,来扶我一下。” 第十一章 我自己来   沈荞觉得相当迷惑,她不知道司马珩在搞什么,就觉得他可能是疯了。   司马珩被废黜太子,多半原因就是司马荣湚一直觉得他狼子野心不好掌控,而后来他就是因为在皇后的寿宴上对赶来给姐姐祝寿的卢以鲲口出不逊才被罚了俸禄。   卢以鲲嘴本来就贱,得知司马珩被训斥罚俸,见了司马珩还要阴阳怪气言语挑衅,司马珩岂是那种忍气吞声的人,以卢以鲲私自城中纵马为由,治了他的罪。   都城禁止当街纵马,且是重罪,只是皇帝如今全仰仗几个权臣,几个文臣武将得意威风,把这条令当不存在,下头人多半看见了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司马珩挑了这么个毛病,自然就是故意的。   皇后亲自派人去给司马珩递了话也无济于事,最后皇后发了狠,去皇帝那里吹枕边风了,只字不提为弟弟求情的事,却句句指向司马珩不尊重父皇,野心昭昭,其心可诛。   司马荣湚虽则精力不济,但尚且还在壮年,离退位还有甚远,对自己这个儿子早就有所担忧,被拱了火,免不了去太子那里立个下马威,逼着他为卢以鲲开脱。   其实卢以鲲治不治罪,皇帝并不在意,他只是要自己太子完全臣服于自己。   可惜司马珩是个软硬不吃的硬骨头,最后自然也没有答应,皇帝被气得病了一场,皇后又在那里三番五次煽风点火,皇帝便看他越发不顺眼,朝堂上一次争执后,皇帝终于下定决心废黜太子,满朝文武只有一小部分在劝陛下三思,废储君乃大忌,且司马珩并无太大的过错。其余多半不是在观望,就是暗自窃喜。   皇帝油盐不进,铁了心要废太子。   唯一给他留了面子的,是没有立马改立储君,将他发配到瀚阳关去抵御西境外族,临走前,卢以鲲还纵马来送行,实则幸灾乐祸。   沈荞回忆了一遍,发觉了一个非常令她困惑的点就是,在同蔡参这一战时,司马珩应该没有动卢以鲲才是,更不可能公然把人打成这样,不然以卢以鲲睚眦必报小肚鸡肠的性子,不可能憋着到皇后的寿宴上才小打小闹膈应他两下。早就闹翻天了。   ……   王生搀扶沈荞下了马,他觉得这位准太子侧妃,多少有些叫人琢磨不透,若说她怕也不像,若说不怕,更不像。   司马珩并没有看沈荞一眼,沈荞原以为他叫她来陪同上香,是为了给这个新晋小妾以示恩宠的,但这会儿看着他就像是过来搞事,顺便带了个她这个累赘而已。   摸不清头脑,她只好默默跟在后面。   山门外的兵士来得早,方丈早得了消息,听说是太子殿下,携了满院的僧人迎在门口,他年岁已高,眉须皆白,眼神里都是四大皆空的平静,即便这场景,也没能让他惊慌,他双手合十,微微一拜,“阿弥陀佛……”   他尚未开口,司马珩便打断了他,“与尔等无关,退一边去。”   僧众依言退守在一侧,让出门口的路,垂着头,不敢作声。   主持满面愁容,即便两军交战,向来不扰佛门,不杀僧众,如今这到底是怎么了。   一列士兵鱼贯而入打头阵,司马珩带着李冢容湛卢以鲲并跟在后头的透明人沈荞一道进了山门,钟鼓楼相望,跨过天王殿,中庭立着一座万寿塔。   那万寿塔有些来历,建造非常的恢弘奇特,须弥莲花座作底,四角雕扛塔力神,浮雕精细繁复。其中藏有前朝容太后侄女手抄的金刚经,因此使它躲过一劫,不然当时它就被毁得彻底了,也不可能重新修葺恢复。   一行人到了后院,前排去探查的侍卫已回转,对着司马珩抱拳,“殿下,已确认位置,开始挖吗?”   司马珩扬手,“挖。”   说着,带着一群人去了客房,司马珩坐在圆桌前,李冢坐在他对面,容湛像个木头人一样立在门口等候差遣,大家都知道自己的位置,沈荞觉得只有自己像个呆瓜,浑身上下都在洋溢着:我是谁,我在哪,我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   她今日穿着一新,作妇人打扮,妆容也精致得体,还是单独乘马车来的,怎么都不能是个丫鬟,王生一口一个娘娘地叫着,给足了她脸面。   可若让沈荞以未来太子侧妃自居,她看了看司马珩……觉得实在是腿软得很。   李冢问司马珩,“殿下,此事臣仍觉得不安,有皇后娘娘在,即便卢以鲲真的勾结前朝,您把证据呈上去,也难保不会被颠倒黑白。”   司马珩略微出着神,脑海里似乎闪过皇后的脸,而后又闪过他生母的脸,他记得自己最后一次见自己的生母,那年他已经八岁了,父皇登基才第二年,她的生母被关在冷宫整整两年,弥留之际,她身边的宫女以头戗地,苦苦哀求守宫侍卫,去通传一声,娘娘想见自己的孩子一面,请圣上宽容。   司马荣湚将这个女人视为他的耻辱,可终究是心软了,准允了。   八岁的司马珩站在母亲的床头前,看着眼前陌生的女人,心里生出无数的迷茫来,身边的太监提醒他,这位是她的生母,杨氏。   杨氏看着自己的儿子,热泪盈眶,长久被疾病折磨的她已经面容枯槁得不成样子了,整个人骨瘦如柴,她抬起手,想触摸儿子一下,司马珩心生恐惧,退了半步。   杨氏的手骤然瑟缩回去,愣怔了须臾,而后嚎啕大哭起来,垂死之人悲痛的哭声,夹杂着几分痛吟,最后她却又笑起来,声嘶力竭地笑着,像是觉得世间一切都极滑稽一样,她在笑声中咽了气,她死的时候,眼睛瞪得很大很大,侍女几次想让她闭上眼,都拂不下去。   司马珩像一个傻子一样目睹这一切,很久很久之后他才知道自己面对的是谁,那个一生都在苦难中度过的女人,最后微薄的愿望,只是想看儿子一眼。   她那伸出去的手,往后岁月里,只在司马珩的梦里触摸到了他。   司马珩回过神,冷笑一声,“孤没打算让他活着从这里出去。”他没命去告状了。   李冢狠狠蹙眉,“殿下……”   沈荞:???   她怎么不记得,卢以鲲吃盒饭这么早呢?   剧情变了?   为什么?   难道是因为自己?   因为她换了一个人,做了不一样的选择,所以走向都变了?   沈荞脸色煞白,整个人有一种摇摇欲坠的脆弱感,司马珩似乎终于才意识到她的存在,上下打量了她一眼,抬手握住了她的手腕,蹙眉道:“不舒服?”   这亲昵的姿态,这关切的语气……沈荞却觉得后背发凉,忙摇头,“没。”   司马珩将她扯过去,挨着他坐了下来。   沈荞身子僵得像一座石雕,司马珩随手扯了桌子上略显寒碜得果盘,意思是让她凑合吃。   沈荞琢磨了半天他的意图,果盘里放着几个橘子,她最后谨慎地摇了摇头。   不敢。   司马珩看她那目光盯着橘子盯了好久,不像是不想吃的架势,于是蹙眉问了句,“要孤给你剥?”   沈荞瞳孔地震,抬手颤颤巍巍地捏了一颗,“我……我自己来。”   ……紧张到忘记称谓,开始自称“我”了。 第十二章 这么草率吗   沈荞强装镇定地剥着橘子,司马珩一直若有似无地看着她,似是审视。   他对眼前这个女人,既觉得陌生,又熟悉。   他想起一些旧事来,模模糊糊,不甚分明。   这世上大约不会有人相信,一个人可以带着记忆和遗恨重活一世,他死于永安九年,重生于长宁十六年的岁末,是他被父皇安排来青州的前一天。   他从一场午睡的梦魇中醒来。   距离他登基称帝,不足两年了。   青州一行于他来说原本微不足道,可在他弥留之际回往过去的时候,却发现,这是一切的起点。   而这起点里发生了许多微不足道的小事,譬如眼前这个女人,他对她的印象模糊到他甚至想不起她的样子,记不得她的名字,就连她死,他都不大关心,只记得皇后来跪他,惶惑地说:“臣妾恐是做了错事,原是想给沈氏些教训,没成想她死在了牢里,臣妾听凭陛下发落。”   林氏仰着脸,泪盈于睫,楚楚动人的样子,眉眼深处刻意修饰的愧疚却实在显眼,他那时想,他的皇后,不如沈氏会演戏。   他很少这样主动想起沈荞,盖因她实在是个很省心的女子,虽则野心蓬勃,却总能知晓他心意,做事向来妥帖周到,不声不响。   可惜了,被其兄牵连了。   他对她的所有记忆,也仅限于此了。   以至于这一世看到她竟觉得陌生。   直到昨夜里,他才恍然大悟,这是年轻时候   的沈氏,大约贫苦出身,此时浑身上下都透着股不大健康的颜色,粗糙且瘦弱,与往后明艳妩媚的样子判若两人。   她上辈子是个很聪慧的女人,只是看似对他百依百顺,小心思却极多。他纵容她的野心,让她成了一把利刃,可惜时也命也,他虽曾动过将她扶正的念头,可她却没有母仪天下的福分。   他记不大清上辈子自己是如何将她带回敬都的,对这一时期的沈荞全无印象,此时看着她,只觉得她不如后来狠辣,眉眼里尚且透着稚气和单纯。   沈荞将橘瓣白色的筋脉挑干净了,然后看着司马珩,迎着他审视的目光,迟疑地问了句,“殿下,要……吃吗?”   司马珩目光看着她伸过来的手,那手略显得粗糙了些,确切从小没过过什么好日子,他突然想起来,她后来似乎是变得挺娇气的,手边十几个人伺候她一人,带壳的东西从不自己剥,有次他同她一起吃饭,蟹黄肥的季节,桌上上了蟹和虾,他那日情绪不佳,叫伺候的下人都出去了,她爱吃虾,却盯着迟迟不动手,他便问了句,“要孤给你剥。”   她摇头,“臣妾不敢。”   他哼笑了声,那语气都是言不由衷,他没心情动手去给她剥,她自始至终都没尝一口。   这么想来,她如今倒是胆子小很多。   沈荞很想问一句:太子兄你在想什么?   你这情绪不明显,我不敢接戏啊!   导演呢?能不能讲讲戏?   剧本给看看?   司马珩终于摇了摇头,“你自个儿吃吧!”   他终于收了目光,沈荞终于也松了口气,如坐针毡地吃着橘子。实在不知道他到底是想干什么。   没多会儿,一个侍卫进了客室,跪地双手呈起一个物什,沈荞吃橘子的动作一顿。   ……传国玉玺?   李冢叹了口气,“果不其然。”   -   山门外,一列侍卫勒马翻身而下,行色匆匆。   阴沉沉的天,乌云黑沉压在头顶。   山雨欲来。   门外巡守的侍卫长看见人回来,问了句,“怎样?”   “在王府别院里找到了李临,孟义在后头押送,我等先来报殿下。”领头的朗声回道。   这一行人是去王府搜查的,圆满完成使命,眉宇间都是骄傲。   侍卫长颔首,继续去巡守,两队人马错身而过。   -   “调虎离山!”卢以鲲目眦欲裂,怒视司马珩,“你卑鄙,你栽赃陷害本王。”   司马珩带着李冢和容湛去王府,压根儿就不是去见他的,他早便知道卢以鲲不会见他,他就是要让他离开王府,然后引他的亲卫出府门,去王府搜李临的踪迹。   这个李临乃前朝皇室遗孤,其出身曲折,母亲是下九流,机缘巧合才怀上龙嗣,李临一直养在宫外,无甚才能,也无胆识,因此前朝覆灭,他侥幸躲过一劫,被护送到了南方。   蔡参一直在找他,意图靠着他打复辟李朝的名号与南方的几位雄主结盟,共同对抗司马氏。   沈荞看着卢以鲲破口大骂的样子,想起剧本里,卢以鲲死的时候,那时司马珩已经逼宫逼着司马荣湚禅位了,司马珩登基后,首要做的事就是肃清朝局,开的第一刀就是卢氏,结果卢以鲲闻声而逃,去了南方就是投到了李临门下,拉拢了不少蠢蠢欲动的势力,给司马珩找了非常大的麻烦。   不多时,李临被押送过来了,李临此人胆小异常,见了司马珩,当场跪了下来,膝行两步,对着司马珩不住叩首,“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都是他逼我的。他把我哄骗来的,说泼天富贵等着我。”   李临语无伦次地指着卢以鲲,惊恐看向司马珩,试图说服他自己真的是无辜的。   卢以鲲恨铁不成钢地怒瞪着李临,深觉此人不堪大用,他脑子里转得飞快,事到如今保命要紧,他言说:“殿下,小王不认识此人,我不知道此人是谁,他生病倒在府门口,内人心善,便领他回去救治……”   司马珩耳朵嗡嗡直响,最后皱了皱眉,不耐烦挥了下手,“舅舅这些说辞,把孤当傻子吗?”   卢以鲲粗喘着气,“小王不敢,但殿下莫忘了,我姐姐乃当今皇后,我父亲是太尉。”   司马珩似笑非笑,“孤怎么可能忘记呢!”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手里李朝的传国玉玺,这个小小的东西,几乎是司马荣湚的心病,派了几波人去找,生怕这东西有一天重见天日,提醒他这皇位来得名不正言不顺。   玉玺是卢以鲲让自己夫人埋在寺院的,他以为自己做得天衣无缝,没有人会知道,他并未打算造反,但终究是一个退路,司马珩对卢氏向来含着恨,来日登基称帝,难保不会对卢氏动手。   他不知道是谁走漏了风声,更不知道司马珩从哪里得来的消息,他只觉得背脊发寒,如今提姐姐和父亲,只是希望司马珩尚且有一丝忌惮。   司马珩思考片刻,似乎确切是迟疑了,而后挥了下手,“押送这两个人回敬都。”   容湛抱拳,“是,殿下。”   卢以鲲心里一喜,只要回到敬都,一切就有转机,姐姐和父亲定能保他安然无恙。   沈荞也眉梢跳动了一下,心想果然卢以鲲不会下线这么早。   一群人哗啦啦又退了,屋子里只留了几个守卫,李冢忧心忡忡,“殿下,此时欠妥当……”   司马珩抬手打断了他,“此事我自有考量,先生莫多虑。”   李冢遂闭口不言,司马珩招手叫了个人过来,“送先生回去休息,路上仔细些,莫颠簸了。”   侍卫抱拳应是,伸手道:“先生请!”   李冢冲司马珩抱拳,“殿下,某告退。”   人都走了,屋子里便只剩下司马珩和沈荞了。   哦,还有眼观鼻鼻观心的王生。   司马珩侧头看了沈荞一眼,“你为何皱眉?”   沈荞被cue了下,忙调整情绪,用一种小白花无辜懵懂的表情,委婉提了下,“妾担心殿下,我虽没读过几天书,却也知道放虎归山的道理……”   司马珩眯着眼饶有兴味看了她眼,“你觉得孤应该斩草除根?”   沈荞被他的眼神吓到,觉得太子殿下可能觉得他的小白花过于心肠歹毒了,但她实在不想他再走弯路,这个金大腿决定了她今后的生活品质,也意味着他少走弯路,天下能早日太平几年,她前段时间四处流浪,乱世惨相,不忍目睹,虽则觉得这一切都像是假的,可是战争却如此真切。   沈荞轻轻扶住司马珩的手,偏开话题,“妾不喜欢他,他对殿下无礼。”   司马珩瞧出她的小心思,哼笑一声,“好,那孤就不留活口。”   沈荞:???   这么草率吗? 第十三章 送子观音   “孤去陪你去上柱香。”司马珩突然说道。   沈荞心里吐槽,您这大批侍卫披甲执锐地来扰乱佛门,佛祖都不保佑您的好不。   不过沈荞自是不会忤逆他,他说什么,她照着做就是了。   “谢殿下。”   外面又下了雨,沿着回廊往大雄宝殿去,沈荞错后半步跟在司马珩身边,他今日里仍旧是一袭滚金边的玄衣,头上束着紫金冠,碧玉蟠龙纹的发簪。   沈荞觉得,他若性情温和些,这张脸就完美了。可惜是个“躁狂症患者”,动不动就发脾气。   没想到司马珩驻足等了她片刻,于是两个人并肩而走。沈荞觉得自己面子可真大,又觉得司马珩怪异得很,他一点都不像是会这样体贴的人。她甚至觉得自己对司马珩这个人设似乎并不太了解了。   下人们去拿了几簇香过来,司马珩自然不会去拜,沈荞接过来,进了正殿,正要对着佛像一个个拜过去,司马珩却拽了下她的手,径直带着他去后殿,抬了抬下巴示意,“只拜这个就好。”他没耐性等着她一个一个去拜。   沈荞:“……”   她抬头看了一眼,是一尊菩萨,手拿玉净瓶,左右一男一女各一童子,装饰繁复。   沈荞不信佛,也没去过寺庙拜过,这会儿却也大致能猜到。   ……这莫非是……送子……观音?   沈荞看了看司马珩,司马珩挑了挑眉,仿佛无声在问:“怎么?”   不怎么,沈荞只是震惊而已,她提起裙摆,朝着蒲团跪拜下去,三叩九拜,态度诚恳,似是还带着几分娇羞。   脑子里却信马由缰地胡思乱想着,剧本里,似乎沈荞一直未能给司马珩诞下一儿半女,不知道是司马珩不中用,还是沈荞不中用,亦或者司马珩不愿意让沈荞这样出身贫贱之人怀上他的孩子,具体已不可考。   沈荞剧本看得不仔细。   且她虽认得编剧,却也只是认识而已,对方只是称赞过她几句,加了她私人的联系方式,可地位悬殊,她不好舔着脸真拿人家当朋友了。   她如今又后悔,早知道会发生这种事,她就该舔着脸去问问清楚。   印象里,司马珩是个挺不近人情的掌权者,他的狠辣和绝情是他帝王路上很重要的助力,可在他身边的人就没那么好受了。   所以如今他过来让她拜送子观音,便让沈荞觉得挺魔幻的,不知剧本里的“沈荞”此时是如何想的,大约是诚惶诚恐,以为自己真能为司马珩诞下一儿半女,封建时代,女子哪里有什么地位,嫁了人,脸面都是丈夫给的,待生下子嗣,脸面是儿子给的。   沈荞觉得“沈荞”最后潦草的结局,大约就是她还是不能认清楚,她所有的一切都是司马珩给的,她后来一步一步攀上高位,误以为自己是真的高高在上了,其实她一无所有,司马珩若想让她当弃子,她顷刻就能从云端摔下去。   沈荞想,她以后可不能重蹈覆辙,能脱身的时候要及早脱身。   身后近侍跟了一群,王生此时笑意吟吟的,提醒道:“娘娘可说些祷词。”   沈荞思绪被拉回来。   暗骂:就你屁话多。   沈荞双手合十,嘴唇微动,默念:封建礼教害死人,女人当自强……   -   “刚刚求了什么?”回去的时候,司马珩和沈荞共乘一辆马车。   沈荞坐不惯这个,即便司马珩用的马车已经是规格极高的了,但她毕竟是被现代文明惯出了一身娇气的毛病。   她脸色煞白,有些难受得慌。   撑着精神,故作娇羞地回答:“殿下想让妾求的什么,妾就求的什么。”   沈荞垂着头,似乎是有些害羞不好意思。司马珩哼笑了声,“你倒是会打太极。”   沈荞抿唇笑:“妾求什么不重要,殿下给什么,妾就要什么。”   司马珩瞧了她一眼,发觉她两只眼睛笑起来格外明亮干净,仿佛盛了湖水。   到了行宫,容湛已经在门口候着了,司马珩扶着沈荞下马车的时候,容湛抱拳,面无表情禀道:“回殿下,安定王畏罪自尽了。李临由孟义将军继续押送回敬都。”   司马珩“嗯”了声,不咸不淡回了句,“那真是可惜了。”   沈荞觉得那风冷飕飕地吹在身上,后脊都是凉的。   畏罪自尽?   他那句可惜,可真的一点都没有可惜的意思。   沈荞觉得不大可能,卢以鲲那性格,把他押送回敬都他别提会多高兴了,敬都那边,姐姐和父亲都在,拼死也会保他一命,他是脑子抽了才会畏罪自尽。   沈荞想起自己提醒司马珩放虎归山时候,他略带着几分笑意说:“好,那就不留活口。”   说完沈荞还有些迟疑地表示:“……妾不敢。”   她怎么可能觉得自己的话那么有分量,以为他就是拿话噎她。   这会儿想来,怕是他一早就为卢以鲲安排好“畏罪自尽”的结局了。恰好她说了那句话而已。   沈荞:我真傻,真的。   司马珩揽了下她的腰,“想什么呢?”   沈荞勉强笑了笑,“在想,世……世事无常。”   司马珩觑了她一眼,微微挑眉,俯身在她耳边耳语,“孤答应你的,做到了。”   沈荞腿一软,使不得,跟我没关系太子兄,我可不想被皇后和太尉针对,以后要真跟你回了敬都,我出门得带十几个打手,不然哪天走在街头可能就被暗杀了。   司马珩看她略带惊恐的眼神,扯着唇角笑了,“过几日这里便不太平了,孤让容湛送你先回敬都。”   沈荞三魂六魄齐齐离体,而后摇晃了一下,倏忽抓住了他的胳膊,“殿下,妾舍不得离开你。”她情真意切看着他,眼泪堪堪凝结在眼睫,仿佛眨一下就要掉下来了。   司马珩抬手,轻拭掉她的眼泪,低头凑近她,轻吻她的唇瓣,与她互相演戏,“孤也舍不得你,但你不能待在这里,很危险,听话。”   沈荞不敢再争辩,眼泪扑簌扑簌地掉,垂着头,一副离开你我可怎么活的脆弱感。   但无济于事了,沈荞想,他铁定是故意的,他这两日都在表演恩宠,仿佛身边这个小侍女极得他宠爱似的,给足了她荣光。   就是为了给她拉仇恨吧!   过分!太过分!狗逼太子!   沈荞一副小白花受委屈可怜巴巴的样子,内心却在捶胸顿足,指天骂地。   她想谋朝篡位,然后把司马珩养在后宫做面首,每日宠着他惯着他,好吃好喝地都给他,然后再给他找几个面首竞争者,看他们拈酸吃醋尔虞我诈……   沈荞惯是个会幻想的人,现实不如意,只好靠白日梦来让自己爽快一下。   她这样想了会儿,终于才压下来对司马珩的气愤,这个狗东西放她回敬都去扛炮火,太过分了。   这一晚,沈荞依旧睡在司马珩床上,内官照旧来听墙角,沈荞这次无论如何都演不出来了,司马珩仿佛也无所谓,内官听了会儿没听到什么,自行离开了。   沈荞睡不好,悄悄翻了好几个身,然后猝不及防对上司马珩的眸子,他的眼神向来凛冽,仿佛利刃平直切过来,森森寒意,此时正盯着她,仿佛雄狮在看自己的猎物。   沈荞想装睡已经晚了,和他对视了好一会儿,硬着头皮说了句,“殿下眼睛甚是好看。” 第十四章 轻浮   司马珩一早便又不见了,听说是消停了几日的蔡参有了异动。   沈荞大约是精神紧张过度,又或者夜里没有睡好,微感风寒,她醒过来头痛得厉害。   叶小植进来伺候她,她腿好了一些,兴许是没那么疼了,脸上表情也和暖了许多,见了她,福了福身,怯怯地叫了声,“娘娘。”   沈荞抬了抬手,“以后见着我不用拜,你腿好些了?”   叶小植目露感激,微笑着点头,“劳娘娘记挂,昨日里崔嬷嬷请了大夫来,替我看过了,说是没甚大碍,伤着筋肉了,又加上染了些寒气。吃了帖药,今日已经好多了。”   沈荞点点头,问道:“不日我要动身去敬都,想着带你一道走,但我又想问问你愿不愿意。你若想留在这里,我也可以帮你知会一声。”   演惯了宫斗剧,沈荞深知身边留几个体己人是很重要的,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她若没几个亲信,做什么都不方便。   她对叶小植也算知根知底,来日若真做了太子侧妃,她着人去她老家将她母亲安置了,也算是彻底将人收归己用了。且她也真切觉得她可怜,若是留在自己身边,还能照拂些。   叶小植不大敢信,好一会儿才慌忙跪下去,磕了个头,“娘娘大恩大德,小植没齿难忘。奴婢愿意跟着您,你去哪儿,小植就去哪儿。”   世间这么大,却似乎无她容身之地,叶小植不愿意留在行宫,行宫日子清闲,若殿下走了,这里就是一座空殿,不用做什么事,即便是沈荞为她知会安排了,一两日下人们瞧着沈荞的面子不会怎么样她,可日子久了,难保还是同从前一样,稍稍有些不顺心,就拿她开刀。   沈荞皱了皱眉,“不瞒你说,我去敬都,自己都没甚把握,殿下不同我一块儿回去,安定王昨日押送敬都路上刚刚畏罪自尽,我此时回敬都,就是一个鲜明的靶子,就算皇后娘娘不会真拿我怎么样,可该吃的苦头,怕是不会少吃,你跟我一道,我也怕牵连你。”   这是她犹豫的原因,她知晓剧本,原本还以为自个儿会照着剧本走,可卢以鲲的死,让她心生动摇了,她陡然有些迷茫起来,不知道自己会走到哪一步。   她看着叶小植,不确定她是否听懂了这其中的艰险。   叶小植微微张着嘴巴,好一会儿却问:“殿下是……故意的?”她有些着急,“那娘娘怎么办。”   沈荞听出她在关心她,过去拍了拍她的肩膀,“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我身无长物,亦没有母族依靠,自然也无法忤逆殿下。”   司马珩要她去扛炮火,她就只能去当炮灰,能不能活下来全靠命。她陡然觉得剧本里的“沈荞”了不起了。   沈荞温和地看着她,意思是,你自己选择,“你若要留在这里,我可以着人替你安排个闲散避人的差事。”   不定还能安稳过后半生。   乱世当头,沈荞也不能说保她无虞。   叶小植没有思考什么,只是再次叩头,“奴婢愿意跟着娘娘。”   沈荞笑了笑,“那往后去,我们互相照拂,你快起来,以后不要动不动拜我。私下里,你把我当姊妹就好。”   叶小植惶恐说不敢,心里却生出无限暖意来。   沈荞处理好这桩事,大夫来了,把脉的间隙,沈荞又想起来梅园,问了句,“梅园那里如何了?”   皇帝这几日都不往梅园送人了,司马珩也没再让那些人过来跪,早上沈荞旁敲侧击问了王生一句,“殿下宠幸过的人,可也送往敬都了?”   王生是个老油条,微微一笑,回道:“都是些没福分伺候殿下的,已经打发了。”   那到底是伺候了没留人,还是压根儿就没伺候,是打发出行宫了,还是打发入坟墓了?   沈荞觉得这年头,当个太监都要精通话术了。   “那到底是伺候了,还是没伺候啊?”沈荞一脸无辜地问道,一副拈酸吃醋的做派,作为如今唯一得殿下青睐的,她多问这一句也不算太过分。   王生躬身颔首,“回娘娘,没伺候过。”   沈荞点点头,心想司马珩大约是真不行。   ……   叶小植恰好留意了梅园,便回答:“昨夜里听说便没有怪声了,不过那些人仍旧紧张得很,一大早又起了冲突,嬷嬷们头疼得很。”   沈荞再次问了句,“那天夜里,婴儿的事确切与你无关?”   叶小植摇头,“奴婢没必要骗您,确切跟我没有关系。”   沈荞差人把崔嬷嬷叫来了,吩咐了句,“把梅园那些人散出去吧!派人去跟一跟,有可疑的立刻捉下来,送给容将军处置。”   崔嬷嬷迟疑地看了她会儿,沈荞知道自己也不是名副其实的侧妃,出身又低,这些人平日里毕恭毕敬,但不见得会愿意听她的。   沈荞突然厉目起来,“怎么,我说话不中用?你且去做吧!有任何事我担着。”   沈荞这通身气势,倒真有些主子威严,崔嬷嬷也不敢忽视,她将来是要回东宫继续伺候的,难保来日沈荞不会更受宠,做下人的,没必要断自己的后路,于是她福了福身,“老奴不敢,这就照娘娘说的做。”   -   司马珩在军中连待了三日,第三日的时候,容湛过来报,“殿下,沈氏已经启程了。”   “嗯。”司马珩正在推演沙盘,“护送去了多少人?”   “不足百人,照殿下的吩咐,低调行事,但都是精锐。”   司马珩再次“嗯”了声,“知道了。”   容湛再禀,“另外有一事,梅园那些侍女都被沈氏遣散了,她派了人去跟,捉到一个可疑之人,是沈无庸。”   司马珩身子微微一顿,“哦?”   “是蔡参背后那门客,易容术出神入化。”容湛皱眉,“没想到他竟藏在殿下后院里。”   易容成女子,且毫无破绽,简直不可思议。   司马珩笑了声,“有点意思。沈荞知道?”   容湛点头,“临行前同沈无庸见了一面,而后就交由卑职处置了。”   司马珩觉得甚是有趣,“她可说了什么?”   “说她一介愚妇,不敢妄言,全凭殿下处置。但希望殿下看在她功劳的份儿上,给沈无庸一个机会。”   司马珩哼笑了声,已经想象出来她那副迂回又百转的语气了,“还有呢?”   容湛一向是个冷面阎罗,此时也不免有些面色古怪,似是极难说出口一样,“还有……她说今日一别不知何时能再见殿下,会一直牢牢把殿下记在心里,一刻也不敢忘,时时想念。”   司马珩:“……”   戏挺足。   他便又想那夜来,她似是被吓到了,翻来覆去睡不着,眼见着一副愁得不行的样子,倏忽对上他的目光,整个人都呆滞了,极惊恐的样子,他以为她会求饶,亦或者再装模作样演出一副柔弱可怜的样子来试图打动他,她盯了他半晌,却只是说了句,“殿下眼睛甚是好看。”   他微微眯眼,她似乎觉得他不满意,继而又夸道:“鼻子也好看,嘴巴也好看……殿下英姿勃发,俊美无俦,世间无出其右。”   不堪入耳,他翻了个身,背对她,“闭嘴!”   轻浮! 第十五章 干呕   沈荞在路上耽搁了足足两个月之久。   一路艰辛,见到饿殍满地,纷争骚乱,官道被切断,劫匪横行,流民大批迁移……   沿孟中一带,两河上下,各有其主,边地常有纷争,沈荞路过之时,恰是一场战争爆发,护送沈荞的中郎将不敢冒险,绕道河北,又走水路,几经周折。   从深秋到冬日,这一日,沈荞远远望见敬都城门的时候,仿佛才终于活过来,她松了一口气,眉眼里俱是疲惫,什么皇帝什么皇后太子,她已经全不在意了。   整个人都散发着去他么爱谁谁四大皆空的气质,模样比慈恩寺的方丈大师还超然。   这样的日子,活着不比死了好受,可沿路看到的,都是挣扎求生之人,这世道这样艰难,谁又真的愿意去死?   相比之下,沈荞觉得自己处境真是好得多了。   此时此刻,她比哲学家还哲学家。   沈荞手里拿着司马珩的印信,又有自小照顾司马珩的太监王生陪同,一路顺顺当当进了城门,她没进东宫去,王生安排她进了司马珩的枫桥别院。   别院常年有人打扫,倒也不用另外安置,只是别院从未进过女主人,各样东西都是缺的。   沈荞马车换轿子进了别院,正堂里待了片刻,阖院的下人们都来拜她,她一个现代人,瞧见别人动不动就跪实在不适应,可这世界里,规矩大过天,她若免了让人的跪拜,少不了让别人觉得她没规矩,也没气派,轻视她。   真真是左右为难。   她端着架子恩威并施一番,“我从青州行宫来,跟了殿下些许日子,殿下说青州将乱,故而叫我回敬都避一避,来得匆忙,许多事还仰仗诸位提点,我这人性子直,所以做事也简单,该赏的赏,该罚的罚,全看大家做事如何了。”   下人们早听说行宫要回来以为殿下的侍妾,是个没什么出身的,本心里还觉得轻视,伺候殿下的奴婢们,怕是许多都比这位好。   几个老奴见了沈荞,甚至脸上都没敬意,还想着拿乔一番。如今瞧着沈荞谈吐从容,却也不敢造次了,一个个头垂到地下去,“是,娘娘。”   沈荞纠正他们,“叫我娘子就好,一切都还不是定数,莫乱了规矩,说出去让旁人笑话。”   在行宫,别人这样叫,是叫给司马珩听的,他若是允了,叫她太子妃都没人说什么,可到了敬都,处处都是大人物,沈荞再出风头,那简直是自讨苦吃,生怕不够招风。   低调保命,怂一点才能苟到最后。   打发完下人们,沈荞强撑的一口气终于松下来,让人准备了热水,舒舒服服泡在浴桶里洗了个澡。叶小植守在旁边伺候她,沈荞不习惯,叫她出去,她也不听。   沈荞用不上她的时候,她就安静站在一旁等着吩咐。   这姑娘还真是固执得很,是个一根筋的,说要留在她身边伺候,就真真一点不掺水分地尽心尽力。   “等晚上,我再让人叫个大夫来,帮你看看腿。”沈荞浸在氤氲热水里,想起她旧疾复发,懒散着说。   叶小植而今把沈荞当做贵人,一路上见多了风波凶险,更觉世道有多艰难。沈荞一直对她照拂有加,她焉能不尽心尽力。   “谢娘娘……娘子记挂,奴婢没什么事,老毛病了。”叶小植微笑着回答。   “你这毛病怎么得的?”沈荞忽然好奇起来。   叶小植垂了垂头,小声说:“有一年寒冬天,被人推进河里头了。”她站在河中央,岸边是无数村民,冷漠地瞧着她,嘴里却谦卑诚恳祷告,虔诚到极致,却也残忍到极致。   沈荞猜到了缘由,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愚昧是无药可救的。这样一想,便觉出现代扫盲的好处了。古代开恩科举简直是一大壮举。   叶小植继续说:“那年里原本看着是个丰收年,到了收麦子的季节,突然一连下了十几日的暴雨,麦子全烂在地里了,生了芽,大家都紧衣缩食的。下半年又遇上炎夏,地旱得都裂开了,庄稼都不长,大家都快撑不下去了。偏偏年底又遇上暖冬,连日的妖风寒风,却总是不下雪,盼到过了年,仍是一场雪都没有,眼见着开了春怕是也无转机,大家都要绝望了。”叶小植表情痛苦,似是不堪忍受回忆的痛苦。   沈荞心里揪着,这年头,老百姓都是看天吃饭,辛勤劳作一年,可能颗粒无收,一家老小都得饿肚子,天灾之年,不用战争,若无赈济,为了谋生只能啃树皮草根,连树皮草根都没有了,只能变成流民,四处迁徙求生。打仗的时候,再遇上横征暴敛,简直把人往死路上逼。   叶小植眼泪掉了下来,她拿手抹了下,“大约是奴婢命不好,我有时恨不得杀了他们,可……都是苦命人罢了。”杀了他们,也无济于事,世道一直艰难,日子就一直难过。   沈荞心里不是滋味,抬了手,替她擦了擦眼泪。   叶小植努力给了沈荞一个笑脸,“娘子,奴婢感激你,若没娘子,小植不是烂在梅园,就是死在路边了,您让我觉得,这日子还是有盼头的。”   沈荞眨了眨眼,鼻子也有些酸,她冲叶小植笑了笑,“日子还长着呢!再坚持坚持,哪天不打仗了,慢慢就有好日子过了。你知道李朝盛世吗?书上说,李朝最鼎盛的时候,百姓富足,税赋连年减免,商贾贸易不绝,中原繁荣热闹到了极致,西域南部关北外的异族商队随处可见,新奇玩意儿不仅世家大族能有,百姓也有余钱置买。”   叶小植呆呆地看着沈荞,仿佛在听天花乱坠的故事,“真的吗?”   沈荞笑了笑,“自然是真的。”   等司马珩把他那昏聩多疑的老爹赶下台,一统九州四十二郡,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沈荞对司马珩的印象,一直停留在他的残暴无情上,可仔细回忆,他虽手段过于强硬,可自登基之后,所做的一切,都不像是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欲。   他这样的人,到底追求的是什么?   -   这天别院负责采办的下人们忙昏了头,一趟一趟往外跑,惹得都城百姓议论纷纷,不多时便有消息传出去,太子从行宫里带回一个侍女,美若神仙妃子,不日就要册封太子侧妃了。   沈荞听说这话的时候,一口茶水茶点喷出来,完了,谁给她戴高帽子,怕她死得不够早吗?   果然还没到晚上,皇后便差人来通传,说甚是挂念太子,知晓行宫那边回来了人,要请她去中宫,说几句体己话。   沈荞吞咽了口唾沫,暗骂了一声:该死的司马太子!   王生还在一旁劝她:“殿下尚未婚配,来日娘子是这东宫最尊贵的女子,少不了要应付各方,且放宽心,殿下还在前线打仗,就算是看在殿下面子上,皇后娘娘也不会为难娘子的。”   沈荞有苦不能言,你们殿下可是刚搞死人家亲弟弟啊亲弟弟!   她算什么,一个出身微贱的侍女罢了,碾死她就像是碾死一只蚂蚁,把她弄死了,司马珩再生气,也不至于为了她同自己嫡母皇后翻脸。   她可不就是一个可有可无的炮灰吗?   沈荞沉默良久,突然捂着嘴,作干呕状。   算了,只能剑走偏锋了。   王生忙问:“娘子可是还不舒服?”   沈荞前几日颠簸,又吃了些不干净的东西,胃里便一直不舒服,那会儿倒是真吐出来了些什么。   此时她……病急乱投医罢了。   沈荞装作无意地说:“也不知怎么了,最近总是觉得似呕非呕的,难受得很。”   王生常年在宫里泡着,对女子那些事自是熟知,脸色微微有些诧异,似是想到了什么,忙说:“那奴去给娘子请太医来。”   沈荞摆摆手,故作懵懂地再次干呕了一声,“不碍事,皇后娘娘那里要紧,待我回来再说。”   王生犹豫片刻,回道:“是,那娘子可要小心些。” 第十六章 她可真能耐。   中宫寝殿里,榻上斜靠着一个闭目养神的美妇人,穿着织金广袖的暗紫长袄,腰上搭了一条狐狸毛的小毯,汤婆子随意丢在手边,屋子里炉子烧得也旺,熏得人昏昏欲睡。   张嬷嬷跪在榻旁的毯子上,给主子捏着腿,余光里不住看着榻上人的脸色,语速时快时慢,声音时高时低。   “娘娘,沈氏在外头等了一个时辰了。”张嬷嬷提醒。   沈荞就站在殿外的屏风处,也没人看个凳子,一直站着。   卢氏头隐隐作痛,难言的悲愤时刻折磨着她,青州传过来消息,说弟弟私通前朝,私藏前朝传国玉玺。   她心急如焚,卸下钗环,一路跪到陛下的乾宁殿喊冤请罪。   此事可大可小,若处理得当,未尝不可全身而退。她那时并没多害怕。   她极力盘算,还派人前去知会了父亲,可没想到,第二个消息紧接着就来了,说弟弟在押送路上,已然畏罪自尽了。   这绝无可能,她半个字都不会信。   好几日,她神思都是恍惚的,卢氏子嗣亦是单薄,这一代里,可堪大用的只有弟弟,弟弟没有了,父亲年纪也大了,若将来在朝中渐渐失势,她中宫之位岌岌可危。   青州的人来报,说太子似有预谋,毫无先兆,一招调虎离山和声东击西,几乎没有给安定王反应的机会。   尸首旬前才送回敬都,因为担着意图谋逆的重罪,皇帝态度不明,家里不敢声张,只是偷偷下了葬,她连提一句回家祭拜都不敢,连弟弟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   她几次喊冤,试图为弟弟平反罪名,陛下都充耳不闻,且这些日来,虽未追责,眼见着是对她越发冷淡,对卢家越发防备了。   她焉能不恨司马珩。   他不能怎么着太子,莫非他的一个小侍妾,她还不能整治了。   皇后鼻腔里发出一声冷哼,“且让她等着。”   沈荞小腿肚子都快要抽筋了,暗自骂了皇后无数句。追根究底还是司马珩惹下的祸事,于是沈荞又骂了他无数遍,最后什么脾气都没有了,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什么时候可以结束。   她来中宫前做的那一番戏,也不知道王生看懂了没有,也不来救救她。   约莫又等了一柱香的功夫,外头天都暗了,掌灯侍女进来点了灯,内殿仍是毫无动静。   叶小植容貌有异,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沈荞没有带她来,跟着她伺候的是一个叫静柔的侍女,静柔眉宇里都有些着急了,来之前王生公公交代要时刻注意娘子身子,可她而今动不都不敢动。   皇后宫里的侍女嬷嬷,一个比一个凶。   许久,静柔才鼓起勇气,拉住进出的侍女,低声询问,“姐姐可否为我家娘子看个凳子来,我家娘子最近身子惫懒,不好久站。”静柔凑近侍女,小声说:“似是有喜了。”   侍女脸色变了一瞬,说了句稍等,便转身回了寝殿,伏在皇后耳边,轻声说了句,“娘娘,沈氏那婢女,说沈氏似是有喜了。”   姿态疏懒的皇后,倏忽从榻上折了起来,柳眉倒竖,咬着牙问,“当真?”   作为中宫之主,她自然知道皇家的子嗣意味着什么。   陛下登基时已然四十有余了,她的发妻早在边线时候就因病而亡了,卢氏原本只是侧室,因为司马荣湚对她的儿子寄予厚望,她才能被扶正。   她入主东宫的时候,正是花信之年,满心以为自己可以为陛下再生下一儿半女,可惜陛下早年醉心朝政,这几年又沉迷丹药,身体亏空严重,且随着年纪渐长,对房事早已没有了热情,也曾为了子嗣吃些补药勉强行事,最后徒增郁闷罢了。   任她手段用尽,也无法改变局面,这两年,她已经不抱任何希望了。   可最让她恐惧的是,她的儿子竟然亦无法生育,从他晓事以来,房里女子从未断过,没有一个肚子有动静的,她悄悄找了无数太医过去诊脉,回来都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叩头,只说:“二皇子尚还年轻,娘娘莫急。”   她焉能不急?   皇帝曾对自己孩儿寄予多少重望,而今就有多失望,最后以立长立贤的名头,将储君之位给了司马珩。   那个母亲身上留着卑贱之血的野种,也配和她的儿子争。   这些年,她已经谋划好如何为儿子铺路,将储君之位夺回来了。   这个关头,竟告诉她,她的侍妾有喜了?   皇后一瞬间神色沉怒,“叫她进来。”   偏巧此时,乾宁宫的太监迈着急步进了殿,站在殿外禀传:“奴见过娘娘,陛下说,沈氏来了明贤宫已有些时候了,想来娘娘同沈氏话说得差不多了,陛下亦挂念太子殿下,故而想传沈氏去回话。”   皇后脸色变了又变,心思百转,沈氏进来明贤宫的时候,陛下就传王生去回话了,这会儿又传沈氏,难保不是因为得知沈氏有了身孕,故意帮她脱身,她弟弟刚死,她有怒气,陛下不会不知,传沈氏来,自然也藏了私心。   不过是个侍妾罢了,陛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她撒了气,便过了。   毕竟卢氏在朝中的地位举足轻重,陛下就算心里恼她,也不会做到明面上去。   如今却特意来传沈氏,可见是把司马珩的子嗣看得很重。怕她胡来。   皇室的血脉单薄到这种程度,陛下心急是难免的。   卢氏咬牙切齿片刻,不敢拿乔,只能答应,“既然如此,你便即刻带她去回话吧!莫叫陛下等。”   小太监应是,抬手冲沈荞说:“娘子,请跟奴走。”   沈荞头皮发麻,怎么有种出了狼窝进虎窝的感觉。   -   因着沈荞在路上耽搁了两个月之久,司马珩那边已然打了胜仗班师回朝了。   沈荞到敬都的时候,司马珩的军队也已然到长徳了,离敬都,不过半月的路程了。   长徳全然在敬都的辖管范围内,是以尚算安定,官道亦是通畅的,消息来往亦是方便。   前几日沈荞方入了宫,隔了没几天司马珩便接到了消息,彼时他正同李冢在谈而今天下之势,西面异族猖獗,意图进犯中土,野心勃勃,不可忽视,若不及时阻止,必然酿成大祸。   驿卒这时过来报,“殿下,敬都的消息。”   司马珩微微蹙眉,“说。”   驿卒看了看李冢,见殿下没有避让的意思,便直说道:“卢氏一族近日似有异动,二皇子私下里见了不少大臣。陛下最近身体不适,已经连日没上朝了。另外沈氏似是有了身孕,陛下甚是高兴,赏赐了许多东西。”   司马珩眯了眯眼,“嗯?”   驿卒只是传信的,其他一概不知,自然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倒是他的人回来的时候多说了几句,“那日原是皇后娘娘要见沈氏,晾了沈氏有个把时辰,还是去陛下那里回话的王生提了一句沈氏似是有喜,陛下才把沈氏叫去了。见着沈氏的时候,叫太医去诊脉,并未有身孕,但不知沈氏说了什么,陛下甚是高兴,赏了许多东西,而今咱们别院的门槛都要被踏破了,许多世家小姐和夫人想要拜访,不过沈氏都没有见。”   司马珩挑了挑眉,哼笑了声,“她可真是能耐。” 第十七章 垂死梦中惊坐起   天冷了,沈荞日日里待在房间也不出来,每日里王生过来回话,言说谁谁递了拜帖,谁谁送了礼。   拜帖沈荞都拒了,名字却都记下了,礼也都推了,但礼单沈荞还留着。   她每日里闲着没有事,就做这些,数数敬都的达官贵族,熟悉都城的风土人情,默默回忆盘算后来这些人都做了什么,哪些是有名字的,哪些是无名小卒。   沈荞觉得自个儿现在像是个编剧了,梳理起剧情来颇有心得。   可惜编剧可以有时间大法,什么都可以一夜过后,xx年过后,转瞬间……但她的日子却是要一刻一刻熬的,每日里无聊得很,什么娱乐项目也没有,几个侍女就坐在那里绣花纳鞋垫,缝制点稀奇古怪的东西,沈荞手比脚也好不到哪里去,但她无聊得紧,也跟着学了起来。   叶小植几次笑她,“娘子,您耐心些,莫急。”   能不急吗?这针细得跟头发丝似的,针眼小得稍微近视点估计都看不见,还有这小屁玩意儿,花样还多,叶小植不住纠正她,“娘子,这里不能用这种针法……”   荷包还是简单的,沈荞做了一个,感觉用掉了自己半条命,还丑得别出心裁的。   现代咸鱼,只会演戏,沈荞觉得自己还是靠演戏谋生吧!想她那天见司马荣湚,她觉得自个儿可真是演技大爆发。   当然最关键还是她手持剧本。   那天沈荞一路上都提心吊胆,怕被拆穿后自己死得更惨。   她唯一知道的就是,司马荣湚求子……求孙子心切,所以重要的就是子嗣。   而沈荞怎么可能怀孕,那司马珩压根儿可能就不行。   沈荞去了坤宁殿的时候,太医已经候着了,大约王生谨慎,没有说沈荞怀孕了,皇帝只是说:“寡人听王生说,你身子不大舒服,特意叫太医来给你瞧瞧。”   沈荞小心翼翼福了下身,“谢陛下。”   太医诊了脉,迟疑片刻,才躬身回道:“回陛下,沈娘子身子并无大碍,只是有些体虚罢了。”   皇帝眉眼里显而易见的失望,脸色也淡下去。   挥了挥手,叫太医退下了。   王生忙跪地叩拜,“老奴多嘴了。”   皇帝挥了挥手,大约是心累,没有责备他。   司马荣湚这些年来很着急地想要稳定时局,可惜他眼皮子浅,又好大喜功刚愎自用,疑心还重。以至于如今朝局越发乱了,他丝毫看不到自己身上的问题,总觉得是因为自己年纪大了身体不好,以至于心有余而力不足,这些年寻丹问药,以至身体更加亏空,对子嗣的渴望已经到了病态的地步。   他皇位来得名不正言不顺,所以更希望千秋万代,而不是昙花一现,免得史书将他贬得一文不值。   “太子在青州可好?”皇帝还是心不在焉问了一问。   沈荞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过去跪着,缓声回道:“回陛下,民女……民女不知,民女伺候殿下并没有几日,只知道殿下事忙,日日殚精竭虑,无暇他顾。”   司马荣湚“哦?”了声,“寡人听闻,太子对你甚是看重。”   沈荞拜了一拜,慌张摇头,“民女惶恐,想来殿下只是拳拳孝心而已,与民女并无关系。”   皇帝饶有兴味,“此话怎讲?”   沈荞诚恳说:“陛下心系殿下子嗣,是以送了些许侍妾过去,然而前线吃紧,殿下无心他顾,是以冷落了那些侍妾。殿下心里一直不是滋味,故而稍闲暇的时候才宠幸了民女,不日又出事故,殿下去慈恩寺办理公务还带上了民女,让民女拜了送子观音大士,民女何德何能,资质平平焉能入得殿下的尊眼,思来想去,也只能想到,陛下所期之事,殿下心有余而力不足,只盼民女能争些气了。”   沈荞说着,微微啜泣起来,拿袖子沾了沾眼角,低声说:“民女前几日还做了胎梦,还以为是观音大士显灵……”   她一副伤心惶恐状,叩地磕了一个头,“殿下许是寄予厚望,故而才将民女护送回敬都,免战争冲撞,可惜民女不争气,请陛下恕罪。”   沈荞一副语无伦次诚惶诚恐懵懂无知的样子,不过该透露的信息都透露了。   你儿子不宠幸侍妾不是因为你啊,是真的忙得要死,哪里有空搞东搞西,就你站着说话不腰疼,身在大本营没危机感,人家都打到你头上了,你还在想着生孩子,猪头,生个铲铲!   虽然我没有喜,但我有潜力。   我拜了送子观音,观音大士还托了梦!   ……   以司马荣湚整日寻丹问药经常听老秃驴们忽悠的架势,应当是挺迷信的。   沈荞一番说辞,司马荣湚果然心情大悦,还说她是个有福气的,等太子回来,赐婚给太子做侧妃。   他的心结一向都是太子和他不一条心,另一个就是子嗣,沈荞说得不管对不对,反正他挺高兴的,他一高兴,就赏了沈荞许多东西,沈荞诚惶诚恐道了谢,没多时这事就传得人尽皆知了。   这些年,想要巴结讨好司马珩的甚多,不少世家大族都动了心思把女儿嫁过去,待来日司马珩登基,女儿就是皇后,于家族来说,是无上的荣光。   可惜司马珩兴致缺缺,也向来不吝啬得罪人,剧本里他从青州回来,那位淳王爱女臻阳公主就是个极好的例子,淳王原本是有意与司马珩交好的,因为那他纵容侍妾,淳王都快气死了,转头投奔了司马琰,司马琰不能生育私下里早就传开了,淳王一向爱女心切,若非是发了狠,怎么会舍得让女儿嫁给司马琰。   后来淳王和司马琰走到了一起,也是间接害司马珩被褫夺太子之位的直接原因。   沈荞就每日留意着敬都动向,从每日拜帖里都能看得出来,哪些是试探,哪些是有意结交。   且她还有个小心思,其实那日里皇帝赏赐了她许多东西,消息还是她偷偷透露出去的,第二日就宣扬得人尽皆知,也是想试试,看能不能阻止淳王想把女儿嫁给司马珩的念头。   她等了一日又一日,一直没听说,淳王有任何动作,这才渐渐有些心安了。   只是叫她没想到的事,下着雪,她好好在床上赖着睡觉,叶小植倏忽推门而入,“娘子,娘子,殿下已经到城外了,陛下亲自去迎了。”   沈荞垂死梦中惊坐起,“嗯?”   这仗不是明年开春才能打完?   叶小植以为她是高兴坏了,笑说:“听闻殿下生擒了蔡参,蔡参那五万士兵不战而屈,而今通州一带尽收我大临之下,殿下当真是英勇盖世。”   沈荞表情僵硬,“什么时候打了胜仗?”   叶小植懵懂回道:“月前啊!”   沈荞:“……”   她更是迷惑不解,“何时的消息?”   叶小植更迷惑,“娘子回来的时候就有了。”   “我怎么不知道?”沈荞觉得自己好像没有睡醒。   叶小植表情有些复杂,“娘子也没问过,奴婢还以为您都知道呢!”   沈荞顿时头皮一麻,是她太过想当然了。明明很多事情都变了,所以剧本也就不可信了。   看来以后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不能迷信剧本。   她从咸鱼状态,一下子回归了紧绷状态。   沈荞着急忙慌找衣服,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到了此时才忽然觉得,此前日子是多么幸福,虽无聊了些,却不用整日面对那多看两眼都叫人发麻的狗逼太子,家里她最大,谁也不用跪,一觉睡到日上三竿。   哪里无聊,简直是人间天堂。   沈荞从度假模式,转瞬又变成了卑微社畜,司马珩就是那个倒霉蛋领导。   今日城中甚是热闹,太子凯旋,蔡参的囚车沿街示众。   若无意外,今日必是犒劳三军,太子回宫述职,晚宴是少不了的。   沈荞衣服穿到一半,倏忽想起来,哦,太子今天应该没空理她,且他在东宫住,自己在别院,估摸也也想不起来她。   于是沈荞又安心躺回了被窝,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   “不急,殿下来了再报我。”沈荞瓮声瓮气,天太冷了,没有暖气真遭罪。   以太子皇帝的排场,从出了宫估计就有人先行来通传,让一院子人都候着。   不急,珍惜这最后一日睡懒觉的机会。 第十八章 给殿下捐些功德   敬都禁止纵马,但皇帝特赦的除外。   太子殿下就是那位特赦的。   且他刚刚打了胜仗,同父皇述职完毕。   他的马在官道上疾驰而过,留下的只有一连串的敬仰和赞叹。   殿下身后只带了容湛和两位随从。   看那方向,应当是去枫桥别院的。   “殿下是有何急事吗?怎么刚回敬都就忙着出宫。”   “因为那小娘子吧!听闻不仅殿下看重,就连今上也对其赞许有加,前些日子,赏赐了不少东西。”   “且那小娘子,据说只是个普通农家女。”   ……   一群人唏嘘不已,感叹人与人当真是不同命。   司马珩在别院门口勒马而下,门童愣了一愣才反应过来,跪地行了个大礼才慌张去牵马。   “奴去通传。”   司马珩大步而入,衣袂翻飞,“不必。”   -   沈荞迷迷糊糊在做梦,梦到自己在片场,被导演NG很多次,她急得都快哭了,最后突然发现,那导演竟然长了一张司马珩一样的脸,她不知怎么忽然有了一种恍然大悟的感觉,好像这张脸就会做这种事。   她默默想:美则美矣,就是长得晦气,一张棺材脸,都不笑的。   房门响了,脚步声渐清晰,许是小植进来换炭盆,沈荞睡了个回笼觉,却因着一直做梦,像是比刚刚还要累。   “火再帮我烧旺一点,我不起,我要睡到天黑。”   她嘟囔着,“这冬日何时是个头,我要是头熊就好了,我就去冬眠去,省得遭这个罪。”   而今不太平,都城的百姓尚且安泰,前几日听说,各地遭了雪灾,房子都塌了不少,日日都有冻死的。   沈荞便又觉得,自己实在不该这样,她又道:“算了,不必加炭了,舍一些过冬用具给慈济寺,给咱们殿下捐些功德。”慈济寺会拿捐赠之物去布施。   梦里司马珩那缺德样子还很清晰,沈荞声音都带着几分阴阳怪气。   门口侯着的叶小植,险些腿一软跪下去,抬头目光和板着一张死人脸的容湛对上。   一瞬间低头也不是,盯着也不是。   这……   沈荞说了半天,小植也没回一句话,她正犯嘀咕,床边塌陷了一块儿,有人坐了过来。   沈荞迟疑回身。   而后再次垂死梦中惊坐起。   “殿……殿下。”   妈的,见鬼。   司马珩低头看着她,不过两三个月没见,这女子似乎胖了些,瞧着顺眼了许多,估摸着睡得好,脸色也好,那皮肤白皙细腻了许多,透着健康的红粉色。   此时眼睛里被惊恐填满,像某种受惊的动物,呆滞而迟钝。   司马珩皮笑肉不笑,抬手,去掐捏她的下巴,“在家过得挺滋润?”   沈荞头皮发麻,嘴皮子倒是条件反射,“托……托殿下洪福。”   司马珩哼笑了一声。   “殿下怎么一声不吭就回来了,妾也……也没有能去迎接。”沈荞一副懊恼的样子,“妾近日分外思念殿下,以至于寝食难安,昨夜里失眠到天亮,困乏倦怠,以至于到现在还没能起来。”   沈荞说着,眼泪都要掉下来。   如果不是有人日日汇报,说沈氏天天在别院吃了睡睡了吃,日日睡到日上三竿,他怕是都要信了。   沈荞是完全没想到,日理万机野心勃勃一心搞事业的太子兄会关注她天天在家里干什么狗屁倒灶的鸡毛蒜皮事。   “哦?是吗?”司马珩将她按回去,“那你接着睡。”   沈荞一凛,摇头,“不,不用了。”   ……倒也不必如此。   司马珩扯了下唇角,忽而解衣带,“孤陪你一起睡。”   沈荞:……   她吞咽了口唾沫,“殿下,妾已然睡够了……”您自个儿睡吧拜拜了您!   司马珩冷觑了她一眼,沈荞顿时又抿唇不吭声了。   行,睡睡睡,谁先起谁是孙子。   沈荞默默躺了进去,腾了一半床给他。   司马珩脱了外衣,也躺下来,闭上眼,一副真的是来睡觉的样子。   沈荞满头雾水,很想问问,太子兄您怎么了?在搞什么?您有事吗?大老远“偷袭”我一下就为了嘲讽我两句,然后补个觉?   还是这是什么新型杀人诛心的折磨方式?   沈荞不敢动,躺在那里又睡不着,想裹一裹被子都有些犹豫。   叶小植极有眼色地关了房门,容湛让门口的守卫都去二门守着,莫扰了殿下清净。屋里彻底安静下来。   更吓人了。   司马珩没有睡太熟,精神极度疲惫,可却又似乎并没有睡着,半梦半醒之间,脑海浮现无数画面。   先是他从长徳回敬都的路上,路上饥民沿河迁徙被冻死无数,尸骨曝野荒郊,甚至无人收尸。   他指派了些兵去挖坑就地掩埋了。   他想起上一世,那时心肠尚且冷硬,是不会管这些的,芸芸苍生,于他不过是蝼蚁,死一些蝼蚁于他来说只是无足轻重的小事,他站在大局之上,像个冷漠的神祇,只管朝着既定的方向走,无论踩着多少白骨。   无疑他是成功的,他统一九州的目标实现了,他重开恩科,减轻赋税,修栈挖渠,加筑边防……   那些牺牲都是值得的。   然太平不过十年,定州王麟拥立前朝公主为女帝,先后攻下四座城池,本是星星之火,不足挂齿,却引得各方响应,纷纷以司马氏无德伐之,以至燎原。   司马珩站在城楼之上眺望这九州大地,忽觉大厦将倾。   他弥留之际回望这一生,他引以为傲的一切,不过是浮光掠影罢了。   画面又转到城门,父皇亲自去迎他,司马荣湚眼角已生了细密的皱纹,两鬓新添白发,迎着风站在那里,似是苍老了十几岁。   他上一世曾极度痛恨他的无能和昏聩,以至于步步紧逼,迫使他退位。   而今看他,恍若隔世。也似乎没有那么面目可憎了。   父亲夸奖他,此战甚是漂亮利落。   司马珩单膝跪地,却是先呈上兵符,“托父皇的福,是父皇教导有方。”   此话一出,他脑子里却倏忽闪过沈荞的脸,似是她会说的话,倒是叫他现学现卖了。   也确实有用,父皇显而易见的高兴,拍着他的肩,眼中似还有泪花,仿佛君王看到了能臣,又似父亲看着孩子觉得欣慰。   司马珩回宫述职,庆功宴已摆好,皇后同司马琰出现,突然叫他兴致缺缺。   他跪地一拜,“父皇,儿臣日夜兼程,已至疲惫不堪,想回去休息了。”   司马荣湚有些不高兴了,上扬的唇角渐渐拉得平直,“不多同寡人说几句话?”   司马珩表情平静,“千言万语,却一时不知从何说起,倒不如待清醒些,再好好同父皇请教。”   司马荣湚脸色仍是紧绷,“算了,你退下吧!”   司马珩想起别院的人来,复拜,“儿臣想回别院去休息。”   司马荣湚也想起那个沈氏来,紧绷的神色松散下来,随即笑了,“也好,你带回那女子甚是端方有礼,虽出身贫寒,却也识得大体,予你做侧妃也是合宜的。”   司马珩拜谢,而后一路疾驰回了别院。   他确切是很累,以至于看到她睡得这么香甜,便疑心她这张床更舒服些。   ……   沈荞睡睡醒醒好几次,每次醒来都要看这位殿下一眼,他保持着平躺姿势动都没有动过。   睡相是真好啊!   就是未免也太能睡了,比她都能睡。   不知道何时,司马珩终于动了一下,沈荞已经表情木然了,只是欲言又止。   司马珩从浑梦中挣醒,侧头看了她一眼,“想说什么便说。”   沈荞眼神复杂,用尽可能委婉简约的句子表达此时的心情,“殿下,您睡了这么久,是否需要用膳?”   哥哥诶,饿死人了!   司马珩听懂了,倏忽比鼻腔里发出一声笑意,扬声道:“来人。”   门被推开,王生在门口跪拜,“殿下有何吩咐。”   “传膳。”   “是,殿下。”   沈荞终于能起来了,从没觉得起床是如此让人高兴的一件事,她发誓她再也不会赖床了。   她高高兴兴地穿了衣服,然后还要替司马珩穿衣服,她在心里骂骂咧咧,他刚回来,她已经期盼他出去再打两个仗了。   叶小植进来伺候洗漱,而后往炭盆里加炭。   司马珩看着,倏忽说了句:“少加些,记得舍一些过冬用具给慈济寺,给孤捐些功德。”   沈荞:“……”   哪里需要打仗,赶紧把他弄走吧好吗? 第十九章 姐妹。   沈荞没想到,自己心里吐槽了几句,没多时竟真有消息传来,北边和西边联合进犯发难,局势危矣。   西域和中原以玉门关为界,再往西去,有一个塔善小国,塔善是西境门户,因着背靠中土,得中土庇护,向来兵强马壮,是抵御西境各部族的第一道防线。   如今门户已倒戈,不时骚扰边境,北部铁骑也数次践踏大临土地,以至民怨沸天。   朝中请愿声愈演愈烈,说若置之不理,后患无穷。   且如今民心不稳,时局动荡,异心者蠢蠢欲动,若不加以威慑,难扬我大国之威。   言下之意是逼着司马荣湚做点儿体面事,别缩着当缩头乌龟了,塔善为何倒戈,蔡参之流为何蠢蠢欲动,前朝势力总是试图反扑。   不过是因为司马荣湚这皇位来得不正,又昏聩无能,以至民心渐失。   这时候再不干点人事,恐怕最后落得个群起伐之墙倒众人推的局面。   但新朝甫立,此时大动干戈,无异于自伤元气,司马荣湚也不敢冒险,故而一直装聋作哑,近日里朝中声音越发响了。   尤其司马珩打了胜仗回来,不少人把他捧得比天高,一副他不带兵去打仗说不过去的感觉。   沈荞听来的消息不多,毕竟她深居后宅,能听到的东西有限。   那日司马珩回来,莫名其妙在她床上睡了几个时辰,然后起来还噎了她一句,气得她饭都没吃好,净顾着在心里骂他了。   叶小植还傻愣愣地真的给王生说了,王生安排捐了不少过冬用具给慈济寺,用的是太子的名义,因着捐了不少大米,寺里连着施粥半个月,得了好的饥民自是对太子赞不绝口,后来不知道怎么传的,说其实是因为沈昭仪心慈,殿下又极宠爱她,如此是全了良娣的心愿。   是的,沈荞已然册封太子良娣,侧妃是无昏礼的,但王生不知是听了司马珩的安排,还是为了讨个彩头,把别院装饰一新,披红挂彩的。   沈荞这几日仍在别院住,司马珩在别院小住几天后就回东宫了,毕竟是太子,还要协理朝政的。   “殿下这是什么意思?”叶小植今日又问,“娘娘已经受了册封礼,怎么殿下也不接娘娘回东宫。”   沈荞围着炭盆在烤火,外面雪大风大,这日子,谁愿意折腾呢!便是打仗大家也都很默契地不会选择这时节开战,一来气候恶劣不适宜作战,二来大冬天的缺粮断草的,怎么打仗。   叶小植递了烤好的番薯给沈荞,沈荞接过去,剥了皮,慢慢啃着,眯着眼,“谁知道,我倒是不想去,在这里多自在。”   最好司马珩一辈子都不回来才好,她偏居一隅,乐得当个咸鱼。   古代吃吃喝喝种田剧本,总比宫斗剧本要强。   演戏的时候只怕剧情不够跌宕不能凸显人物,这会儿真身体验……平平淡淡才是福啊!   “咱们屋外头,都挂上红灯笼了。”   沈荞如今换了个房间住,正屋那里王生说要布置一番,那会儿沈荞还说他折腾这些做什么。   你们殿下现在在宫里头水深火热的,哪有什么心情洞房花烛。   况且他似乎也不大行,沈荞无论是回忆剧本,还是这些日子的观察,他似乎都没有行的样子。   “奴婢去外头置办东西的时候听过些话,说现在朝里头是主战派打头,但陛下似乎是不愿战,日日都有朝奏,甚至还去面奏殿下,言明利弊,试图劝服殿下主动请战。”叶小植声音很小,妄议朝政是犯了法令的,但私下里总是没那么多顾忌。   沈荞一口番薯噎得直伸脖子,叶小植连忙倒了杯水给她喝,她才能开口,“一帮子站着说话不腰疼的人,敌强我弱,不想着休养生息,偏生去碰那硬骨头,只想着胜了是如何威风,也不想败了又要元气大伤几年。”   其实剧本里司马荣湚并非那样不堪,他虽则刚愎自用好大喜功,但却是真真切切为兵防军备下了功夫的。   剧本里这一幕要晚一些,大约是开春后的事了,那时司马珩已被褫夺太子之位,但没收回他的印玺,大约还是对他抱有希望的。   一群人逼着皇帝去打仗,司马荣湚并不经激,大臣们一说若放纵不管,难免被百姓和后世诟病,那些蠢蠢欲动之辈,若是有心挑拨,很容易失了民心。司马荣湚便动摇了。   一朝天子一朝臣一朝民,百姓并不管那样多,谁能让自己吃得饱穿得暖,谁就是明君。   司马荣湚太想做个“明君”了。   他便去问司马珩,问他是如何想的,司马珩主和,他认为西域和草原各部族几年内不成气候,不足以大肆进犯,即便真的打过来,失掉几座城池,并不足以伤筋动骨,而如果此时大张旗鼓去讨伐,侥幸胜了也会大伤元气,得不偿失。   他这样说,司马荣湚就恼了,言说太子焉能没有气性。嘴上说的是太子,也算是默认恢复他储君之位了。但那其中又夹杂着几分胁迫他出征的意味。   司马珩几乎是被满朝文武逼着去领兵打仗了。   因为大家觉得太子亲征能鼓舞士气。   这一仗几乎是司马珩人生的转折点,他打了胜仗,直接攻下了塔善,逼得草原铁骑倒退几十里。   他在边线待了三年之久,步步维艰。   也确切如他预料那样,元气大伤,损兵折将严重,且这一战,因为操劳过度,军师李冢在他去的路上就因病而故了,他回朝的时候,麾下几员猛将亦都折戟沙场,他更是累累伤痕。   结果他人未到敬都,就被缉拿了,司马荣湚对这种明胜暗败的局面非常不满意,又听信小人谗言,以为他因公徇私,借着打仗铲除异己。   为后来司马珩逼宫埋下了伏笔。   沈荞回忆完,便觉得挺可惜的,其实司马珩一开始也没有那么残暴冷酷,几乎是一步一步被逼到那程度的。   -   晚膳前沈荞听说司马珩要来,于是晚饭她都没吃好,结果左等右等他不来。   过了子时,沈荞终于撑不住,睡了,结果刚睡着,觉得被窝一凉。   沈荞惊醒,看到司马珩正好躺进来。   “殿……殿下。”沈荞含混解释,求生欲很强,“妾等了许久,以为殿下今夜歇在别处了,方才躺下。”   司马珩似是极疲倦,带着浑身寒意,整个人贴过来,“孤说来,就会来。”   怎么,还要我夸你诚实守信?你再晚来一会天都亮了,有点公德心好不。   这领导搁在现代是要被挂论坛上骂周扒皮的。   司马珩闭上眼,“睡吧!”   沈荞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能和一位帅气的老兄保持纯洁的盖被子纯聊天的关系。   一时竟不知是该欣慰还是心酸。   不过沈荞越发确信他可能不行了,若说是对她没念头,那日日还不去抱小美人,过来蹭她的床,也是离谱。   沈荞对他更没想法了,她觉得她和太子兄躺在一起,仿佛好姐妹。   作为好姐妹,沈荞觉得自己得有些良心。   “殿下。”沈荞看着他的脸,轻声叫了句。   司马珩睁开眼,目光冷冷看着她,看得沈荞背后直冒寒气。   “妾听闻殿下要去打仗了。”沈荞有些难过地说,似是很担忧。   司马珩觑着她,“所以呢?”   “妾舍不得殿下。”沈荞故作娇蛮,“陛下又非只有殿下一个孩子,若说亲征,哪有让储君去冒险的。二皇子亦是人中龙凤。”   姐妹,听我的,让你弟弟去!   人家有母族保驾护航,比你好使。   司马珩倏忽笑了,“你倒挺会打算。” 第二十章 你不对劲   司马珩第二天又是一早走了,宛如一个提裤子走人的渣男。   沈荞一点儿都不想和这种人当好姐妹。   他就只会利用她。   因为她第二天终于知道,淳王的女儿臻阳公主,昨日刚传出来消息,可能要许给太子做太子妃了。   果然该来的还是会来的。   不过这风言风语和剧本里并不相同,剧本是明明白白皇帝陛下口允的,而现在,只是外头传的,具体消息从哪里出来就不知道的。   据说最早的消息是司马琰有意同淳王结亲,皇后为了促成这桩婚事,特意还做了宴,但淳王装傻当看不明白,皇后又不愿意说得太直白。   因为她弟弟的事,皇帝如今对她多有防备,淳王手握部分兵权,一向对司马荣湚忠心耿耿,是司马荣湚罕见信赖的左膀右臂,若是司马琰能娶到臻阳,也算能缓和皇后与皇帝的关系了。   卢氏也频频和淳王打交道,明里暗里予了不少便利。   但对淳王来说,便显得有些冒险了,皇帝虽然更喜欢自己二儿子,但对卢氏如今却诸多防备,他若此时上赶着贴,难免皇帝不会有疑心。   淳王倒更希望臻阳能嫁给太子,一来太子无母族,所有的一切都是陛下给的,不存在淳王攀附一说。   而皇帝即便不是很喜欢司马珩,但也不至于不为储君考虑,为太子择选一位自己信得过又手握实权的靠山,也是必要的。   所以最后得出结论,臻阳和司马琰不大可能成亲,倒和司马珩很有很可能。   毕竟放眼朝野上下,数一数合适做太子妃的不多。   而传言最激烈的时候,司马珩在忙了数天的朝政后还不忘漏夜回去看望自己新晋的良娣。   临走前还嘱托王生好好布置,俨然一副把别院当婚房的架势。   这态度明显是抗拒同淳王联姻,本身太子册立一个毫无背景的农家女为侧妃已是非常不合规矩,且直接给了良娣之位。   太子侧妃只有良娣和宝林两个位分,良娣是贵妾,地位仅次于太子妃。司马珩如今宠良娣太过,臻阳嫁过去,虽是正妻,难保没脸。   若司马珩有意同淳王结亲,怎么着也会收敛些的。   但他没有,他反而变本加厉了。   沈荞头戴帷帽,坐在敬都最大的酒楼里吃东西,边儿上跟着王生和容湛。包厢外全是穿着短打的打手。   沈荞今日里心血来潮,说好想出去看看。王生便说:“那奴给娘娘传娇子。”   沈荞:“???”   她愣了片刻,“我可以出去?”   王生回道:“自然,殿下说,娘娘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只是娘娘矜贵,出门要多带仆妇侍从。”   沈荞:不早说。   于是她便高高兴兴出门了。   然后在茶楼酒肆听了不少关于太子和自己的八卦,这会儿垂头丧气地缩在这里吃东西,她招手想让人来陪着自己吃,没一个人敢坐下来,就连叶小植都慌张摆手,差点跪下来。   沈荞觉得没意思,古代人也太没意思了。   沈荞吃饱了,出门的时候,掌柜亲自来送,躬着腰不住陪笑,“贵人慢走,欢迎下次再来!”   沈荞下楼梯的时候,正有一拨人要上楼梯,对面一女子和一青年,似是兄妹。   这楼梯不宽,沈荞已下了两个台阶,对方快步上了两个台阶,似是故意要堵她。   各自身后都是仆妇侍从一大群。   以沈荞多年宫斗剧经验,这可真是太熟悉的场景了。   狭路相逢,比的是谁位分高、靠山硬……   若是对方没有快走那两步,沈荞估摸着就退回去两步给她们让让路了。   但如今这局面,显而易见是有人来找茬,沈荞顿住脚步,侧头问王生,“下头是谁?”   王生是伺候司马珩的老人了,后来司马珩当了皇帝,这位还是宦官第一人。若对方有头有脸,王生不至于不认识。   王生低声说了句,“淳王嫡出的一双儿女。”   淳王儿子众多,却独有臻阳一女,且是嫡出,金尊玉贵的,地位堪比公主。   沈荞默默琢磨了一下,郡主和世子品级比太子的妾是要高的,按礼说自己该行礼退让的。   但是沈荞没想到自己和臻阳这么快就撞上,一时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守那劳什子的礼节。   这会儿自己退了,待会儿若臻阳真闹起来,那必然自己落了下乘,让她逞完威风,外头那些说臻阳嫁给司马珩显得没脸的声音就会小很多。   毕竟左右不过是个妾,再贵重也只是妾,太子的宠爱不见得长盛不衰,太子妃之位却是恒久稳固的,将来新帝登基,便又是皇后了。   剧本里臻阳是得了陛下口允的婚事,所以才以未来太子妃自居,对沈荞颇为看不上的。   如今倒是什么状况?   沈荞冲王生使了下眼色,王生意会,上前两步,遥遥拱手,“老奴见过郡主、世子爷,可巧我们主儿也出来走动,这下便要走了。楼上不宽敞,我等退回去拥挤在这里,怕扰了郡主世子的尊驾,还请劳烦郡主世子稍微退一退。”   对面也出来一个说话的,“原来是良娣,奴们见过良娣。”   王生称了句主儿,显然不想声张,对方这一嗓子,生怕旁人听不出来。   沈荞一直住在别院本就不合规矩,如今还在外晃悠,虽然是司马珩准允的,说出去总归不好听。   王生微微蹙眉。   那边一拜,这边的下人们也福身拜对方。   然而僵持着谁也没有动。   沈荞隔着帷帽颔了下首,抬步往下走了。   臻阳也往上走。   气氛一点即燃。   到了中间,面对面了,谁也没有让谁的架势。   臻阳终于开了口,“哪来不懂礼的村妇。”   语气带着嘲讽,旁边的老奴忙接道:“见了郡主和世子也不避让,可知该当何罪?”   沈荞安静看着对方,“嗯?不好意思,最近耳朵不好使,听不清。过不去是吗?”沈荞招呼王生一下,“都往边儿上站一站。”   王生忙拱手,“对不住了郡主世子爷,我们殿下心慈不愿意主儿劳累,所以我们主儿确切还没来得及学礼节,回头我敦促教习嬷嬷。还望郡主世子爷见谅。”   臻阳冷哼了一声。倏忽扯了沈荞一下,“你同本郡主装什么装。”   沈荞倾身,压低了声音说:“你来找我晦气,我还站着任你打我脸?你莫再闹了,你得顾你的郡主脸面,我一个农妇,下手可是没轻重的。”   臻阳气得涨红了脸,抬手就要打,“放肆。”   沈荞攥住她手腕,推了回去。   两边下人把主子围住了。   沈荞还在阴阳怪气,“我没人教规矩,莫非郡主也没有学礼仪?”   “你一未出阁的姑娘,在外头收敛些,传出去名声不好。”   ……   眼见着郡主气得都要打人了,王生赶忙护着沈荞从旁边挤过去,顺道不住给臻阳道歉。   等沈荞下了楼,她愁得直揪头发,她觉得自己为了好姐妹真是两肋插刀了。   也不知道好姐妹有没有良心,会不会跟剧本里一样去保她。   若是不保,她对着郡主一顿输出,怕是要死。   沈荞左思右想,丧着一张脸嘟囔:“我现在怀个孩子,来得及吗?”这招数能不能用第二次?   叶小植是自己人,王生也知道她上回“有喜”是故意拿来给自己开脱用的,所以她这会儿说话也没忌惮。   她垂着头,跨出酒楼大门的门槛,没有人回答她。   她抬头,险些一咯噔。   怪不得没人回她话。   她的好姐妹正负手而立站在酒楼大门口,一副来迎接她的架势。   沈荞顿时憋出一汪眼泪,委屈扑过去,“殿下,妾好像闯祸了。殿下治我的罪吧!”   司马珩扶着她的腰,并没有推开,低头凝望她好一会儿,“这么着急要孩子?”   沈荞:“……”   你耳朵跟叶小植借的吧!   沈荞生怕她的好姐妹因为不能人道自卑,忙摇头,感情真挚:“殿下,万事皆有缘法,不可强求。妾觉得和殿下过二人世界亦是极好的。我刚就是随口一说。”   司马珩品了半天,只得出一个结论:“你在怪孤没有好好陪你?”   沈荞:“……”   闭麦吧!我没有这么憨批的姐妹。   司马珩扶她上娇子的时候,跟她说了句,“孤这几日无事,可以陪你。”   沈荞狐疑看了他一眼:姐妹,你不对劲! 第二十一章 戒骄戒躁   沈荞和太子同乘一轿。   一路上也没人说话。   沈荞觉得闷,但她实在没话说了。她刚刚已经交代了臻阳的事,司马珩无动于衷的,连个脸面活儿都没去臻阳面前做。   临走的时候沈荞撩起挡帘往上看了眼,臻阳也正扶着窗台往下看,大约是看到了太子,隔这么远,沈荞都能感受到对方的怒气。   这比沈荞打她的脸可严重的多了。   沈荞觉得自己特意看的这一眼,跟挑衅似的,不过也差不多了,她索性又冲着上头笑了笑。   臻阳脸都青了。   沈荞从未想过,自己穿进剧本里也是恶毒女配的角色。   果然没多久就传出去消息,说得天花乱坠的,言说那日太子良娣和臻阳郡主在酒楼狭路相逢,因为太子殿下针锋相对。   说那日臻阳郡主和淳王世子本是在茶楼会客,得了太子良娣在酒楼的消息,故意去会一会的。   太子良娣见了郡主是要行礼的,近日里沈氏风头盛得很,引得敬都一众少女艳羡不已,飞上枝头变凤凰的故事,古今中外都能津津乐道。   臻阳想去煞她威风,左右一个村妇,想来没什么礼教,好吓唬。让她也不敢再耍什么威风,认清一下自己是个披着凤凰皮的土鸡,以后夹起尾巴做人。   没成想沈氏是个没脸皮的,反倒下了郡主的面子。臻阳一时没反应过来,弄得自己倒是没脸,事后后悔自己没能给吗女人两嘴巴子,悔得肠子都青了,就盼能有个场合再会一会,可惜沈荞是个资深咸鱼,窝在家里一动不动,什么聚会都不参与,谁请都请不动。   那日太子殿下还特意去接良娣,接连几日都宿在别院,一副良娣受了委屈他在家陪着哄的架势。   本来传太子和臻阳的婚事,如今都是看笑话的,闹得淳王府也没脸。   沈荞磕着瓜子,烤着火,听着近日里坊肆间的八卦,忍不住都要拍手叫声好。   果然民众的想象力是最丰富的。   这都什么都什么。   叶小植憋着笑,“可是殿下根本不在家。”   头两日还真在,沈荞失眠了两日,因着前几天睡得太好,猛地身边多个人,压根儿就睡不着了。   有一回她在睁着眼发呆,目光恰好冲着她好姐妹的方向,她的好姐妹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同她对视了好一会儿,骤然开口道:“近日不行,过几日再说。别看着孤了,睡觉。”   沈荞沉默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说近日不能圆房吗?他以为她看他是欲求不满吗?   是这个意思?   你现在不行,你过几日就行了?姐妹你清醒一点!我不嫌弃你,你好好搞事业,别有心理负担,孩子这种事,是不是亲生的也没关系,等以后我给你收养一个。   “殿下的事要紧,妾觉得,能时不时看见殿下,就很高兴了。”沈荞情真意切的,就差抬手发个毒誓了。   太子殿下倏忽触摸了下她的脸,“孤从前倒是忽略了你。”   上辈子他对她的印象,是真的浅薄得可怜,竟未发现,她这演戏的功夫,从一开始就如此熟练。   沈荞:???   好姐妹不说这个。这不像你的风格,请你憋回去。   -   他只待了两日,而后连夜上了马车,带着容湛出城了,不知道去干什么了。   别院门户紧闭,仿佛这几日太子都在陪他的良娣一样。   这几日臻阳越想越亏,她堂堂一个郡主,尊贵无比,多看沈氏一眼,都是给她抬脸。   如今倒好,不仅没耍起威风,还吃了口瘪。   满城贵人小姐都在嘲笑她,她近日去参加宴会集会,都觉得脸上无光。   皇帝那里迟迟不松口,淳王左等右等,只等到太子和良娣别院小聚,且太子还给了良娣一个昏礼,虽然不是正式的昏礼,只是个形式,也足见看中。   皇后那里又威逼利诱的。   淳王一咬牙,便不再等了,派了捎了信过去,翌日二皇子就遣了媒人,吹吹打打上门提亲了。   沈荞知道后连连拍胸口,幸好幸好。   淳王收了礼,这便算是应下了婚事。   臻阳想起传闻里二皇子好色至极,便觉得苦闷,近日连门都不出了。   沈荞什么消息都没落下。   每日里敬都传了什么,都会送进她耳朵。   她惯常嗑着瓜子,听着八卦,兴致来了叫叶小植唱个小曲儿。   这傻孩子可实诚了,跑调能跑到南北极去,让她唱她还就认认真真唱。   沈荞第一次听的时候直皱眉,第二次甚至觉得还别有意趣。   后来她还能摇头晃脑跟着哼几句。   于是司马珩回来的时候,站在门口好久都没有动。   容湛跟在他后面,安静地听着叶小植唱那一个音都不在调上的小曲儿,饶是他这种没什么文化和品味的粗人都觉得耳朵受到了侮辱,别说殿下了。   殿下不知道在想什么,大约对自己的良娣有些担忧。   因为良娣她此时听得很高兴,甚至还摇头晃脑跟着哼,仿佛听的是瑶池仙乐。   王生本要进来通传,是殿下不让。   可这会儿他快憋不住了。   殿下终于开了口,“她这样……多久了?”   王生躬腰,“殿下走……就这样了。”   司马珩眉头紧锁,沉默好一会儿,“你苛待她了?”   王生吓得噗通一声跪到地上去,“打死老奴也不敢啊!奴本来说要给娘娘请几个曲倌儿的,是娘娘说不让,她说……说留着钱,多给殿下……”王生恨不得掌自己的嘴。   司马珩侧头,“给孤什么?”   “……说多给殿下捐些功德。”   沈荞虽然觉得那日他噎她委实过分,小肚鸡肠的狗男人。但不得不说,他捐完后,反响还挺好的。虽然大家拿这个编八卦,但剧本里司马珩是个残暴不仁不择手段的形象,而今敬都百姓天天添油加醋他和他的土鸡凤凰良娣,倒显得他格外的纯善……且重情重义。   成功靠慈善洗白了呢!   沈荞简直欣慰极了,她觉得应该把暴君司马珩扼杀在摇篮里,这样她日子说不定会更舒坦一些。   司马珩脸色黑沉,搞半天才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哼。   王生头埋的更低了。   内屋里,沈荞终于发现了动静,转过屏风过来看,就看到王生跪着,容湛低着头,太子兄他眉头紧锁。   沈荞立在原地,迟疑问:“殿下?”   好姐妹,别吓我。你刚回来就搞事,你就不能在外头多待几天。   司马珩大步走过来,执起她的手腕,牵着她往内屋去,“孤还不至于穷到连个唱曲儿的都请不起。”   沈荞这才反应过来是因为叶小植,“殿下,妾觉得,小植唱的曲儿……别有一番风味。”   司马珩坐下,看着满桌子瓜子皮果皮的狼藉,仔细回忆了下,上一辈子的沈荞,是否也这样。   想来想去,都想不起来了。   遂一言难尽看了她一眼。   这品味……令人着急。   叶小植着急忙慌地收拾桌面,手抖得像是中风了似的。   殿下如今不知道为什么,这么爱悄无声息出现。搞得她总是神经脆弱得很。   沈荞陪着坐下来,转移话题,迟疑问,“殿下这几日去了哪里?”   “你猜?”司马珩看了她一眼。   沈荞分析了一下上辈子朝中让太子亲征,呼声最烈的时候,司马珩做了什么。   最后得出结论,她可能去找司马荣湚的恩师去了,尚且在边关的时候,司马荣湚是在那里出生的,边关苦寒,条件也差,但是司马荣湚的老爹对儿子还是很上心的,千里迢迢请了先生过去。   姓祝,单名一个泓。   司马荣湚小时候调皮捣蛋,祝先生常常打他板子,骂他不长进,逼着他读书习字。司马荣湚幼时虽整日骂先生,长大了却格外尊敬。尤其是做了皇帝后,爹死得早,恩师如父,经常把恩师教诲挂在嘴边,多次想要将恩师接回朝,以报师恩。   但祝泓年纪大了,如今已近八十岁了,自言耳不聪目不明,只想在老家颐养天年。皇帝才作罢。   司马珩对司马荣湚的昏聩曾极度义愤填膺,也曾私下去找祝泓谈过话,老先生对天下之势的看法都比司马荣湚清楚明白。   因为司马荣湚刚愎自用到了极致,谁的话也不听,司马珩便几次游说祝泓回朝劝说司马荣湚。   可惜祝泓答应了之后,还未动身就染了风寒,磋磨不过半月,人就去了。   遗憾未能来敬都一趟。   沈荞想了会儿,眼睛一亮,“殿下莫非找人劝陛下准许二皇子领兵了?”   这话肯定不能太子主动提,皇后自不会提,皇帝心疼自己二儿子,满朝文武大半站在二皇子那边,司马珩妥妥一孤儿,若不请外援,压根儿没戏。   司马珩挑眉,笑了声,算是默认了,“如此高兴?”   高兴啊!这会儿时间还早,说不定就能把强力外援请来了,最好不打仗,再不济让二皇子去,只要司马珩不去,一切都不会太糟糕,司马珩很可能就不会变得更偏激暴戾,他好,大家就好,天下就好。   这么一想,祝泓老先生简直是世界和平大使。   好姐妹,保持住好吗?戒骄戒躁,你是最棒的。   沈荞觉得如今自己思想境界太高了,只盼天下早日太平,国泰民安。她可以安心做个咸鱼。   沈荞压下疯狂上扬的唇角,轻轻点头,“高兴,妾舍不得殿下,一想到殿下可能去领兵打仗,妾心里就七上八下忐忑不安心痛欲绝。”   司马珩看着她快要抽搐的嘴角,沉默了。 第二十二章 半死不活。   司马珩回宫了,这次带上了沈荞。   沈荞在东宫的寝殿早备好了,挨着司马珩的寝殿。   她起了一个大早去给皇后请安,又吃了个闭门羹,在皇后门口跪了个把时辰,皇后娘娘才悠悠转醒,不紧不慢洗漱了,吃了点东西,出来的时候似乎这时才知道她在这里,“呀”了声,柳眉微蹙,指尖指了指身边伺候的下人,“你们这些不长眼东西,也没个人提醒本宫一下。怎叫良娣一直跪着。”   而后才装模作样看向沈荞,“快起,你这实诚孩子,怎就一直跪着。可等了许久了?”   沈荞摇摇头,“妾妇也才刚到,并未等太久。”   一副听话小白花忍气吞声样儿。   暗自却在翻白眼,我可去你的吧!都是千年的狐狸你跟谁玩聊斋呢!搁在宫斗剧里,你这眼见着是活不过两集那种。   皇后只薄笑了下,半晌没有话,似是没睡好,过去坐着,揉着鬓角。   她身边的嬷嬷给她捏了捏太阳穴,突然说起来中宫的琐事,什么小侍女打碎了茶盏,小太监吃里扒外……说了许多,皇后只是不咸不淡应了声,“这些事还要本宫亲自处理?”   “是,娘娘息怒。娘娘是中宫之主,大小事总得您过过耳。”那嬷嬷一副狗腿样子。   皇后挥挥手,“本宫要操心的多了,那些个鸡零狗碎的人事,你们自个儿做主就好,不必再提。”   沈荞疑心她叫自己听的,自己就是那鸡零狗碎的其中之一。   沈荞来这儿吃了两次瘪了,这皇后委实也小肚鸡肠没气量得很。   早年是个侧室,后来妾室强行扶正的,还是沾了二皇子的光。   于是她孩子也变嫡出了。   她便越发趾高气昂了,现在卢氏一家子都在朝为官,好几位身兼要职,皇后暗自扶持母家都很小心,但司马荣湚不是傻子,已经多次对她不满了,甚至也起过废后的心思,可后宫几乎空置,他近年来没有什么兴致,又诸多政务缠身,是以越发没有新人进来了。   卢氏稳坐中宫主位,无人能撼动,也没有半个能顶替他位置的。   也使得她越发胆大妄为,如今皇帝对卢氏一族起了防备,与她有了疏远之意,她也不怕。   皇帝不中用,她压根儿也没有打算完全依靠皇帝,只要不废后,她永远都是中宫最尊贵的女人,她现在俨然是仗着母族,以为卢氏不可撼动。   她倒是和剧本里的沈荞有着如出一辙的不清醒,只要这天下掌权的依旧姓司马,再大的臣子也只是臣子。再昏聩的皇帝,依旧是皇帝。   沈荞被晾了好久,皇后才又作出一副哦不好意思我又把你忘了主要你这小村姑太没存在感了实在不好意思……的样子。   “别在本宫这儿杵着了,回吧!”   沈荞福了福身,“妾妇告退。”   回了东宫,沈荞发了好一会儿呆,像是委屈了,叶小植也不敢哄,毕竟是皇后娘娘,还是殿下名义上的母亲,被欺负了,也只能忍着了。   还是王生进来提了句,安慰道:“殿下早先不让娘娘回东宫,就是怕皇后娘娘找您不痛快。如今她心情好,不会为难娘娘的,您且放宽心。”   沈荞了悟,沈荞上回在她那吃瘪的时候,一个疑似有喜的假消息给自己脱了身,那会儿皇后指定不痛快,自己亲弟弟遇害,皇后恨死了太子,但她又不能真的对太子如何。   外头传闻又是太子如何如何宠爱自己带回来的侍妾。皇后若是迁怒,没册封之前,她不过是个小侍妾,还是个出身微贱毫无靠山的侍妾,皇后碾死她就像碾死一只蚂蚁,迁怒之下,难保不会针对她。   如今沈荞已经册封,皇后想要迁怒她,就得稍微掂量一下了。况且他儿子刚刚和淳王家的郡主议完亲,此时正高兴,这个节骨眼她估摸也不会生事。   这次沈荞去请安,她那做派虽然恶作人,倒也恰恰证实,她不会怎么着她。也只能这样膈应膈应敲打下她了。   沈荞安心之余,不由觉得他好姐妹还挺细心的,果然是干大事的料。   她决定投桃报李帮帮他。   -   太子良娣昨儿下午刚进宫,这日从皇后那里请安回来,就生了场病,请了太医去瞧,阵仗也甚大。   太医回来却讳莫如深,只字不提,就连要记档的时候,都含糊其辞。   这事惹得皇帝都问了太子一声,太子尚未回东宫,自然不知,那太医又被叫去了皇帝那里。   皇帝问,太医不敢隐瞒,伏地叩拜,惶恐言说:“良娣无碍,只是一直说脖子勒得慌,喘不过气,微臣把了脉,脉相平和……并无大碍。只能让良娣休息先行休息,微臣过些时候再去瞧瞧。”   太医惶恐至极,因着恰巧知道一些旧事。皇帝听了脸色也立马拉了下来,“去了皇后那里?”   皇帝身旁大太监忙低声交代:“良娣一大早去给皇后娘娘请安。皇后娘娘起得晚了些,下人们倏忽,叫良娣跪了个把时辰不敢起,恐是凉了身子……”   皇帝听完倏忽大怒起来,骤然拂掉了桌子上的白瓷茶盏,瓷片和茶汤飞溅起半人高,可见用了多大的力气。   “毒妇!”   阖屋太监侍女全部噗通跪地,不知道皇帝发什么怒,也不知皇后娘娘怎么就成了毒妇了。   一时殿内静得仿佛能听到针尖掉地的声响。   良久,皇帝才声音紧绷地说了句,“都退下吧!寡人想静静。”   太医拱手一拜,躬着腰退了。   司马珩若有所思片刻,亦拱手行礼,转身离开了,   下人们退了出去。   不知过了多久,殿外的太监听见一声:“来人。”   太监忙推门进去,冲着案前神色仍旧紧绷的皇帝轻声询问:“陛下有何吩咐。”   -   “传陛下口谕,请皇后娘娘近日待在宫里誊抄经卷,无诏不得外出。”太监瞧着皇后惊变的脸色,默默垂了下头,“后宫之事,全由令嫔娘娘打理。”   皇后怒道:“陛下这是什么意思,总要给本宫一个缘由。本宫要见陛下,你去通传。”   太监腰躬得更深了些,面上却无甚表情,“陛下未曾说其他的,也说了不见娘娘。请娘娘莫要为难奴们,这些日就安心在宫里待着。”   皇后仍旧挣扎着要去找皇上要个说法,几个侍卫拦住了她,退出宫门的时候,落了大锁。   门口多了几个侍卫。   便是禁了足了。   -   “娘娘,太医说过会儿要再来给娘娘把脉。”叶小植瞧着榻上窝着看话本的沈荞,提醒了句。   沈荞闻言,翻身起来,话本也掉了下去。   叶小植去帮她捡了,看到翻开那页,哗啦一下又扔了,“娘娘……娘……娘……呀!这这这……”   沈荞忙把话本拿起来,揣进袖子里,冲她“嘘”了声,“我看完借你看看,两个男子的风花雪月的故事,香艳极了。”   她真是快要无聊疯了,这话本还是她让下人出去买的,她从几十本里好不容易才挑出来的好东西。   叶小植脸瞬间红透,疯狂摇头。   沈荞语重心长教她:“人生苦短,及时行乐,莫要被太多礼教拘着,你会失了很多乐趣的。”   叶小植极听她的话,她说什么,听不懂她也满口应下来。   沈荞乐了声,抓了抓自己头发,给自己凹了个颓废没精神的造型,然后坐在镜子前,透过铜镜看自己的脸去,“快给我画个梨花带雨我见犹怜妆。”   “殿下回了吗?知不知道我病了?”沈荞一边找粉盒,一边又问。   “哦,对了……”叶小植被她图文并茂的话本吓到了,这会儿才回过神,想起来要事,“听太监们说,皇后娘娘好像被禁足了。”   沈荞惊讶,“禁足了?”   这么快?   效果这么好?   “奴婢刚只听了一耳朵,下人们都传呢!宫门落了锁。奴婢刚刚叫人去打听了,估计快回来了。”   沈荞激动不已,觉得自己突然走上一路开挂的道路了。   司马荣湚与原配情深意笃,但原配一直无所出,所以司马荣湚才纳了妾,结果刚纳了妾,原配就怀上了,原配那时对卢氏甚好,因为觉得是她进门给自己冲喜了。   但卢氏很害怕,因着早先便知道司马荣湚对原配极好,心想若是原配诞下嫡长子,她日子怕是会越来越凄惨。   所以卢氏就起了歹心,给原配下了药,原配怀孕都四个多月了,突然没了,身子也大伤了。   缠绵病榻两年,终于没熬过一场风寒,去了。   弥留之际一直说自己脖子勒得慌,喘不过气来,言说定是卢氏害她,诅咒她。   那时原配因着孩子突然没了,又一直病着不见好,卢氏得了宠,总是明里暗里去她眼前显摆故意气她,她已疯疯癫癫许久了,司马荣湚对她的爱护也早就淡了,只当她疯言疯语,不耐烦得很,自然没放在心上。   没多久原配就去了,恰逢卢氏诞下一个儿子,这孩子还不会说话就一脸机灵相,稍微大一些,聪明更甚,司马荣湚对这个孩子甚为看重,也便对卢氏更上心了些,最后力排众议扶她做了正妻。   司马荣湚是登基后才越发念起原配的好的,原配是高门大户的小姐,知书达理,温婉动人,若是她还活着,那才是母仪天下的人选,卢氏总归小家子气了些。   沈荞觉着这些年司马荣湚越来越迷信了,便把这事搬出来刺激他一下,他最近对皇后本就疏冷,沈荞给他拱拱火罢了,没想到火烧这么大。   沈荞眼睛亮了一亮,心想最好迁怒一下,把皇后母族也办了才好。   她的好姐妹就能平步青云再无阻拦了。   司马珩进殿的时候,就看见沈荞拿着粉往脸上死命扑,转身看见他,顿时换作一副半死不活的神情,柔弱无骨一步三晃悠地朝他走过来,“殿下,您可回了。”   司马珩:“……” 第二十三章 粉太厚   司马珩上一世的这个时候,是不知道卢氏曾对司马荣湚原配做的事的,后来无意间才听来几句,只是同他干系不大,听过便忘了。   下午见那老太医惊恐成那个样子,倏忽便想起来了那则事。   沈荞才来敬都多久,不大可能知晓那桩事,可怎么偏生这么巧?   这个时机过于好了些。   今日朝堂中,关于赈灾之事起了争执,有人奏报历年赈灾,层层克扣下去,到了百姓手中,已然少之又少,且如今四处动乱,北方、南方、关外异族,暗中蠢蠢欲动之辈甚多,越是这时,越不能不作为,民心得失,只在一念之间。   克扣饷银这事本是大家心知肚明的事,以往赈灾,都是特事特办,现派特使,因为有油水,甚至不少人抢着争着干,是个美差。   做皇帝的,焉能不知其中的利害关系,不打压整治,不过是没到必不可整治的时候。   如今朝局混乱,一个个忙着站队,抱团者众,司马荣湚确切也起了肃清的心思,蔡参之事给了他当头一棒,天下未平,尚未到高枕无忧的地步,若不痛下狠手,蔡参之流会越来越多。   但他确切也是年纪大了,自相矛盾得很,又自傲又畏首畏尾,只等着谁能把这事主动给他揽下来,只想享受,不想吃苦。   卢太尉对此事发表了意见,认为如今休养生息为重中之重,若是要肃清朝中不良风气,势必大动干戈牵连甚广,西边塔善尚未收复,外族虎视眈眈,这场仗是免不了的。   此时犯不着去折腾。   可亦有人说磨刀不误砍柴工,若是放任污浊之流侵蚀朝野,不必等草原的铁骑南下,也不必等西境失守,自己就分崩离析了。   如此两拨人便起了争执,吵架都快吵了个把时辰。   卢太尉显然是揣测了皇帝心思才说的这一番话,司马荣湚好大喜功刚愎自用,却又在一些重要事上喜欢龟缩。   这并不是最重要的,值得一提的是,卢太尉党羽,皆都发了言,都是和太尉差不多的话,大有刻意讨好献媚之意。   朝中对卢氏之流甚为看不惯,大约就是因为他惯会讨好献媚、溜须拍马。   皇帝倚重他,也大多是因为他说话顺耳,能替他省不少心。   只是他如今错估了皇帝的心态。   司马荣湚确切不想大动干戈,但因为卢以鲲意欲谋反之事,他如今对卢氏在朝中的势力大为忌惮,更不希望看到卢太尉在朝中一呼百应的样子。   最后以皇帝的冷脸结束了朝议,他始终没有表态。   下了朝,他去叫司马珩去御书房的时候,就是要问他对朝局的看法。   司马珩来之前,皇帝问起刚进宫的太子良娣,有下人说似是不舒服,方才叫了太医去瞧。   皇帝本来没放在心上,随口问了一句司马珩,司马珩不知,才去叫了太医过来回话。   前朝卢太尉刚给皇帝表演了一下什么叫结党营私,后宫皇后就似乎再次对良娣出手。   当年之事一直是司马荣湚心里的一根刺,他早便在心里认定是皇后毒害了他的未出世的嫡长子,还诅咒谋害他的发妻,这些年不发作,只是那刺不疼罢了,如今他心里有多渴望皇嗣,就有多无法忍受卢氏当年的所作所为。   新仇旧账一起算,焉能不怒。   -   沈荞一步三晃悠地晃到他怀里,梨花带雨地低泣起来,“殿下,妾病了也高兴,病了便不用去给皇后娘娘请安了。”   一副在皇后那里受了委屈回来撒娇的样子。   沈荞自觉很入戏,演技也很可以,但司马珩也不是傻子,只是她算看透了,他这种大男子主义的狗男人,只看表面功夫。   司马珩拿手挡了一下,免得她把粉蹭自己身上,“良娣受委屈了,不过日后便不用去请安了,母后暂被禁足中宫。”   沈荞一脸惊讶样子,“啊?为什么?真的吗?”   司马珩低头瞧了她好一会儿,她那表情真挚,还真看不出来丝毫猫腻。   “自然。”司马珩拿指尖挑了挑她下巴,“脸色这样苍白?”   秉承直男都是看不出来女人化妆没的理念,沈荞大言不惭地点了点头。   司马珩:“……”   如此厚颜,当世罕见。   太医没多时便来了,司马珩坐在一旁看着,太医颤颤巍巍,请了脉,问良娣可还有哪里不舒服,沈荞半死不活地撩着眼皮,“无碍,只是没什么力气罢了。”   太医诊了半天,只能给出一个好好休养的建议,开了些补气血的药,便离开了。   沈荞演得好累,心想太子兄您怎么还不走?   你不走我没法卸妆,我怎么好意思收起我这副嘴脸做一只快乐的咸鱼,请您走吧!给我点自由和空间,我们还是好姐妹。   沈荞晃晃悠悠起了身,福身一拜,“妾身身子不适,就不留殿下了。妾也怕把病气过给殿下,那样妾会无比内疚自责的。”   司马珩抬眼看了她片刻,扶了她一下,倏忽扯她手臂,沈荞身子一旋转,转瞬落在他腿上。   沈荞:***!   她身子倏忽紧绷,司马珩的脸近在咫尺,从这个角度看他,发觉他睫毛好长,眼皮极薄,似乎上面细微的毛细血管都能看见,他的眼瞳是颜色偏淡的棕色,看人的时候带着几分深不可测的压迫感。   “殿下……你这……”   不按套路出牌,她都快装不下去了。   他手忽然动了下,摸向她的袖子,硬硬的一块儿,“藏了什么?”   是话本,话本的内容是两个男人关起房门的私事,各种非人类离奇姿势,相当劲爆,当然这并不是重点,重点是这两个男人,是贵族少爷和他的贴身侍卫,模样还和司马珩以及容湛有几分相像……   这……   啊这……   沈荞害怕自己被暗杀。   司马珩眼看着沈荞猛然扑进他怀里,柔弱无骨的手臂环在他腰间,突然哭起来,“殿下,您的胸膛真是宽广伟岸,妾就这样抱着您,觉得很安心呢!”   司马珩低头,正好看到她在挤眼泪。   “是吗?”   “嗯,妾甚是心悦殿下,一瞧见殿下,心里就欢喜得不得了。”沈荞张口就来,“真想同殿下日日在一起,但妾也知道殿下是天下人的殿下,不独独是妾的殿下,妾能时不时看见殿下,就很满足了。”   腻不腻?好姐妹,腻了你快走吧!   司马珩似乎接受良好,不紧不慢回她:“孤会抽空多陪陪你。”   他目光落在她身上片刻,声音忽然缱绻起来,“孤今晚不走了。”   沈荞:???姐妹你这样会失去我的。   “所以你藏了什么东西?”司马珩淡淡看她。   沈荞:……   沈荞暗暗一咬牙,猛地抬头,凑过去。就没有她转移不了的注意力。   司马珩的喉结被她含住。   沈荞没机会拍吻戏,但作为一个非常敬业的演员,脑海里早就排练过无数遍了,她若不是粉刷太厚,她都想直接去堵他的嘴巴了。   单是咬喉结也被沈荞咬得格外涩情,最后她细喘着,媚眼如丝看着他,发觉他的好姐妹一点反应都没有,有些欣慰,真是干大事的人。   又有些恼火:你特么真难搞!   你生个气也行啊!   司马珩眼底情绪一闪即逝,眉眼深沉地凝望了她一会儿,忽然叫了声,“来人,打点热水给你们娘娘洗洗脸。”   沈荞望着他,眼波涟涟,困惑不解。   司马珩指腹擦了擦她脸上的粉,轻挑眉,“粉太厚,亲不下去。”   沈荞:“……”   这么尴尬的场景,是真实存在的吗? 第二十四章 (含入通知)   这个直男可能不太直。   叶小植一向怕他,给沈荞洗个脸都哆哆嗦嗦,洗得飞快,走的时候还很体贴地吹得只剩一盏灯,门窗都紧闭了。   沈荞洗完脸,一张白里透粉的小脸显得格外的……健康。一点都不半死不活了。   司马珩毫不掩饰地打量着她。   沈荞:“……”   小丑竟是我自己。   “殿下……”沈荞吞咽了口唾沫,这……怎么圆?   她觉得自己卸个妆跟脱了件衣服一样,光溜溜的好羞耻。   沈荞身子一轻,被抱了起来,她下意识地抱住太子兄的脖子。   司马珩并不想跟她计较她骗人这件事,把她放在了床上。   身子一重,沈荞抬眼正好撞进太子兄的眼底,他眸光里带着直白的欲念。   下一秒,沈荞唇瓣被含住,她呼吸一滞。   不是,好姐妹,我们这样合适吗?   你压得我胸口疼。   你别掐我腰啊!   我不是故意咬你的,你太用力了。   不是,这衣服是比较难脱,但你也不至于直接扯吧!我衣服不多,求你别糟蹋啊……   帷幔不知道何时被挑了下来,帐中逐渐香暖。   沈荞沉睡前还在想,完了,吻戏还没拍过,直接上船戏了。   还有,这狗逼太子下手真狠。   -   沈荞做了个梦,梦里自己把司马珩绑在了床头,咬破了他的嘴角,欺负他,羞辱他,还不给他饭吃。   她醒了,本来觉得挺高兴,发现自己正被他绑着,嘴角破了,尝到了血腥味儿。   她哭得惊天动地,原本梦真的是反的。   太难过了,这下真的醒了。   原来是梦中梦。   沈荞侧头看了他一眼,被吓到了似的又闭上眼。她好几次惊醒了,好几次都看到身边躺着的什么也没穿的太子兄,然后都分不清在梦里还是梦外。   她不能接受自己干大事的好姐妹,突然变禽兽了,她逃避现实地几次闭上眼,企图靠睡觉来麻痹自己。   她是脑子被僵尸吃了才会觉得他不行。   沈荞把自己往被子里缩了缩。   为自己吻戏都没拍,直接上船戏而感到悲痛欲绝。   姐妹情怎么就变质了。   她想起那天在别院,她半夜醒了,也是这样看着他,他撩着眼皮看她,告诉她最近不行,过几日再说。   她那时还在吐槽他,现在不行,过几日就行了?   现在沈荞就想知道,他一身心健康的成年男人,为什么要在她面前扮演柳下惠,害她毫无防备。   突然上了贼船。   沈荞脑海里画面挥之不去,觉得再也不能直视这份珍贵的姐妹情了。   翻来覆去睡不着之后,司马珩从背后拥住她,含糊问:“你对孤不满?”   沈荞:“……”   摇头,疯狂摇头。   你很好,你很棒!睡吧姐妹,你真烦人!   但太子兄不信,他很无耻地咬她耳朵。   ……   狗男人。   沈荞这下终于睡熟了,丝毫没有任何别的想法了。   -   她睡了,司马珩却睡不着了,低头瞧着沈荞安然睡去的侧颜,不由哼笑了声,她睡着了,倒莫名显得安静乖巧。   日日同睡,他自然不是柳下惠,只是想起来一些旧事。   上一世,他身边并无旁人,沈氏也是无意带回来的,那时他对她并无太多感觉,大约是觉得乏味的,倒不是她的问题,只是他心中压着许多事,其余心思便寡淡得很。   他同她同房次数屈指可数,但沈氏很快就有了身孕,她上一世并未这么早册封。   起初只是个没有名分的侍妾,那时也没有卢以鲲的事,但皇后仍旧觉得她诞下皇孙,是一大威胁。   沈氏的孩子在肚子里待了不过月许,突然就没了。   他知晓此事的时候,已然在出征的路上,回来的时候她已然恢复如常,仿佛丧子之痛从未出现过。   对于上一世的自己,大约是并不足以放在心上的事。   但因为这一桩事,这一世司马珩却迟迟不愿意碰她。   卢以鲲之事横在那里,皇后不可能不恨自己,而卢氏一族至今没有放弃扶持二皇子争夺皇位,那么一旦有可能有皇孙出现,便是多了一重阻碍,皇后怎可能放过她。   故而一直将她放在别院,这些日卢氏势力处处掣肘才将她带回来。   而今日皇后刚禁足,她便来撩拨他,他若再忍,便是笑话。   -   沈荞睡到日上三竿,醒过来的时候口干舌燥,叫叶小植给她倒杯水喝。   叶小植低着头,面红耳赤地不敢看她。   沈荞一口水噎在喉咙,幽怨地说:“我本来不觉得什么,你这样倒让我尴尬起来了。”   画面一帧一帧地慢回放着,沈荞含在口中的水顿时难以下咽起来了。   她觉得胸闷气短,挥了挥手叫叶小植下去,蒙着头再次睡起来。   不知是否错觉,总觉得被子上有司马珩的味道,沈荞心烦意乱,折起身狠狠揉自己的头发。   衣服都撕破了,扔得到处都是,这一片狼藉,一看就不是正经人干的事。   沈荞哀怨地仰面躺倒下去,左翻右翻不得安宁,不知扯到了哪儿,疼得龇牙咧嘴,暗自把司马珩骂了八百遍。   好好的姐妹情,怎么就变质了呢?怎么就变质了呢?   叶小植在外头守了会儿,终究还是忍不住,轻轻敲门,“娘娘,您起来吃点东西吧!都快晌午了,殿下还说让厨房备些好的给您呢!”   沈荞垂头丧气地“哦”了声,“我想洗澡。”   叶小植应了声,没多时洗澡水便备好了,沈荞泡了个澡终于觉得舒坦了。   她坐在镜子前化妆,叶小植又说:“殿下说,让娘娘莫刷那么厚的粉了,瞧着实在碍眼。”   沈荞:“……他倒是有闲心,一早上同你编排了我多少?”   叶小植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没了,就这些了。”   沈荞撇撇嘴。   叶小植给她拭头发,擦了许久才擦干,盯着镜子里的沈荞说:“娘娘天生丽质,不施粉黛便已经是极好的了。”   沈荞在青州时候尚且粗糙着,显得瘦弱,脸色也不大好。   如今在敬都,吃得好睡得好,养了这么久,自然哪里都好了。   叶小植倏忽又想起来,“哦,对了,殿下还说,叫娘娘多吃些,说您太瘦了,硌得慌。”   这特么得了便宜还卖乖。   沈荞瞬间瞪大眼,一副想立马跟司马珩干一架的架势。   偏叶小植还看不出她的怒气,又添了一把柴,“殿下今早走的时候,甚是开心呢!”   沈荞哪里都不舒服,为何他倒是开心了?   -   折腾了许久,只能早饭并作午饭一块儿吃了。   沈荞还是浑浑噩噩,大约是太过于困乏,总是没精神。   厨房今日格外尽心,沈荞一个人吃了八道菜,虽每道菜只有一点,对沈荞来说依旧是很多了,想起如今寒冬腊月,多处雪灾,饿死的百姓不胜枚举,沈荞便不忍心浪费,一个人吃了八道菜。   吃完整个灵魂似乎都要出窍了,靠在榻上一动不动,再次骂了司马珩一万遍。   叶小植以为她无聊,过去给她盖了个毯子,小声问:“娘娘还看话本吗?奴婢再给您找来些。”   沈荞惊坐起,这时才突然想起来,“我的话本呢!”   她去床边找,床上床下都翻了一遍,然后记忆深处似乎有那么一丢丢的印象浮上来。   清晨,沈荞正睡得沉,听到动静抬起眼皮看了一眼,司马珩仍旧赤着上半身,盘腿坐在旁边,手里拿着一本书,若有所思地看着,眉头深蹙。   沈荞困极了,眼皮又重重合上。   沈荞此时恍然大悟地一拍床,“他不会就为了看我的话本,故意色/诱我吧?”   玛德,怎么能这么阴险呢!   “话本呢?”沈荞一脸沮丧。   叶小植回忆了一下,“好像是殿下拿走了。”   沈荞仿佛已经看到自己的人生进度条了:英年早逝!   有那么一瞬间,沈荞连自己的墓志铭都想好了——这个女人因灯下黑和摸老虎屁股而死。   哦……她好像还真摸了。   沈荞正灵魂出窍着。   有个小太监来了,在门口请示,“娘娘,殿下让我送东西给您。”   叶小植去拿了过来。   一个卷轴,应当是字画,沈荞好奇是什么,扯开看了眼。   然后下一秒啪又合上了。   叶小植好奇问:“娘娘您怎么脸这么红?”   “你……你站远些。”沈荞等她站远了,才又鼓起勇气看了眼。   图是刚画的,墨迹还未干透,落款是司马珩。   内容是一对儿男女,在行事。   寥寥几笔,很抽象,但沈荞一眼能认出来,这特么不是他跟自己吗?   这人多少有点毛病!   小太监继续回话:“殿下说,拿走娘娘的东西就不归还了,这个做交换。请您务必好好保存。”   以物换物,还挺讲道义。   沈荞咬牙切齿:谢谢,您真是个好人! 第二十五章 睡吧!   沈荞把那副画用绳子五花大绑起来还不放心, 找了个盒子拿了把锁给锁起来了。   仿佛锁住了一个妖怪似的,还要压在箱子低,上头盖上许多衣服, 如此藏好了, 才拍着胸口松了口气。   这狗逼太子!   她暗自骂了许久,然后苦思冥想也想不起来, 剧本里的司马珩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帝王了。   冷酷、暴戾、凶残?   ……个屁!   她想起自己跑龙套的时候,在一个大老板那里蹭过一顿饭, 大老板是很大的老板, 据说手里掌管着几百号员工, 身价好多亿, 有一艘轮船,还有一架直升机。   沈荞脑补大老板出入五星级酒店, 吃着米其林三星大厨的高端食材,身边跟着七八个保镖,无数人为他鞍前马后。   但他们吃饭的地方其实是一家度假村的露天餐厅, 大家一起在院子里喂蚊子,时不时能听见啪一声清脆的响, 最后还是服务员点了几盘蚊香熏着才好一点。   沈荞远远地看了一圈, 没看到哪个是大老板, 问旁边人, “哪个是赵总啊?”   “跟制片坐一块儿, 正在啃猪蹄那个……看到没?就那个穿短裤和polo衫的……”   沈荞:“……看到了。”   从此大老板啃猪蹄的形象在沈荞脑海里挥之不去。   正如画小黄图的太子兄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一样。   他怎么可以这么不要脸呢?一边没收她的精神食粮, 还要画他自己的小黄图, 他指定得有点儿什么毛病!   沈荞好几日都处在一种梦与现实交融互相分不清的状态里。   她的好姐妹怎么变色了呢?   说好的干大事呢?他像个流氓。   这几日,司马珩都宿在沈荞房间里,夜里总是很晚才睡, 叶小植每日清晨伺候沈荞洗漱,都能看到她一个连一个的打哈欠。   每日司马珩早起去上朝,都会叮嘱一声不要叫她起床,再叮嘱小厨房做些滋补的菜品给良娣。   “殿下也真是的,就不能消停一两日。”叶小植心疼沈荞,忍不住低声埋怨道。   沈荞一个哈欠咽回肚子里,呆滞片刻,“你总能一句话挑起我的尴尬。”   她也想问太子兄,能不能消停一两日,纵欲伤身啊!   这不是她没得选吗?况且她自个儿也被他带得变了色……真是害人不浅。   每当这时候,沈荞都很想这是一部大女主戏,这样她的忍辱负重还有价值,一想到将来有一天,他会做皇帝,而自己顶多算个宠妃,她就胸口疼。   宠妃就意味着,司马珩喜欢她一日,她就是宠妃,他不爱她,她就是个屁。   剧本里沈荞死得多惨啊!   沈荞打了一个激灵,让自己清醒些,莫沉溺在男欢女爱里不能自拔。   她得想办法找个免死金牌,然后等他天下大统就功成身退去养老。   这样她就可以当自己睡了太子,这样不亏。   -   然而眼下离养老还有很久远的距离。   临近年末,下了一场大暴雪,司马荣湚宣布休沐七日,然后让令嫔娘娘着手举办了宫宴慰劳大家。   宴会办在菁华苑,宴请朝中三品以上所有大员,有品级诰命在身的夫人,以及一干贵女贵子。   后宫都要参加,沈荞自然也不能缺席。   叶小植给她梳妆打扮,“皇后娘娘不在,后宫如今令嫔娘娘撑着场面,近日里做事颇得陛下心思,得了许多夸奖呢!奴婢听说,她想让自家的小侄女许给殿下做个侧室呢!”   令嫔背后靠着徐家,徐家在朝中没有太大的势力,但是做事稳妥可靠,倒也颇得司马荣湚信任。   后宫空置,皇后之下品级最高的也就是令嫔了,若皇后倒下,令嫔不说能成为继后,至少品级还能再往上提一提,只是此时便忙着为母族铺路,未免也过早了些。   沈荞眉头深皱,她有些烦。   拍了这么多宫斗剧,她一点也不喜欢宫斗剧情。   太子兄你最好还是好好干你的大事吧!   菁华苑里,男女分坐,各有席面,但后妃们却是坐在皇帝下首的,沈荞同后妃们坐在一块,排在席末。   太子姗姗来迟,抱拳同父皇说了几句贺词,而后目光微抬,看到末座的沈荞,抬步走了过去。   小太监极有眼色地加了位置。   司马珩挨着沈荞坐下来。   他存在感过于强了些,沈荞忍不住碰了他一下,“殿下,您坐这儿不合适!”   司马珩侧头看了她一眼,满脸都写着:你在教我做事?   沈荞顿时挑眉,摊手,非常能屈能伸,“但妾能和殿下坐在一块儿,甚为开心。”   司马珩很轻地哼笑了声,高抬尊手,给她夹了菜,“良娣开心就好。”   沈荞瞧着那肥美胶原满满的猪蹄,就想到太子兄的小黄图,嘴角抽搐了下,“谢殿下。”   古今宴会都无聊得紧,领导叭叭叭,下头人你来我往的说着场面话,时不时奉承几句,一个个亲热得仿佛没出五服的至亲,仿佛私下里你争我斗从未存在过似的。   各自念完经,少不了歌舞助兴。   令嫔一手安排的,兴许是挺满意,一直在和皇帝说,自己多用心。   皇帝便称赞几句,“爱妃辛苦了。”   “今日还有臣妾的侄女献舞,若跳得不好,陛下莫要怪罪才是。”那语气,可没有丝毫担心侄女献丑的意味。   皇帝饶有兴味地“哦?”了声,应声:“叫寡人瞧瞧再说。”   没多时,便有一穿鹅黄纱裙的少女蒙面抱着琵琶踏着鼓点进来,身姿曼妙,窈窕动人,浑身上下都透着少女的灵动和鲜活,甫一入场便攥住了泰半人的目光。   包括太子兄的。   沈荞瞧着身旁人专注看台上的样子,顿觉得胸闷。   沈荞低下头,瞪着一双眼,瞪得眼睛酸了,眼眶红红的,再去看司马珩,扯了他一下,小声唤道:“殿下……”   司马珩扭过头来,瞧见她的表情,微微挑了下眉,“怎么?”   沈荞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今日妾听说,令嫔娘娘有意将侄女许给殿下,殿下可有此意?”她委屈得都哽咽了,仿佛他说一句有此意,她就要当场不活了。   司马珩瞧了她一眼,心下已了然,却仍是想听她到底又排了什么戏,于是顺着她道:“有此意当如何,无此意,又当如何?”   沈荞一副贞洁烈女的铿锵样子,又委屈又倔强的,“妾人微言轻,对殿下而言,自是微不足道,可妾自小受家人影响,只盼望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夫妻生活。殿下乃真龙之子,自是身怀子嗣延绵的重任,妾如今能陪得殿下一日是一日,来日殿下有了妻,或者旁的妾,那便就让妾走吧!如此两相宜。”   意思是,你纳妾我就滚,咱俩谁也不耽误谁。   司马珩听她絮絮念完,倏忽执了她的手,扯过去放在自己腿上,不动声色地摩挲着她的指骨,低声问:“你在威胁孤?”   沈荞被他摸手摸得心慌意乱,他那眼神里都写着直白露骨的念头。   “妾……妾不敢,但求殿下成全,妾会仔细珍惜同殿下单独在一起的每一日的。”   若说威胁,沈荞自认没那么大的脸面,但又觉着他如今似乎挺……挺那什么……喜欢她的吧!   她好歹如今勉强能作为一个宠妾,这点分量还是有的吧!   沈荞想争一争这个分量,瞧他是觉得留下她重要,还是纳新人重要。   可自己似乎争错了,他漫不经心轻笑了声,也不知是不是在嘲讽她的天真。   台上一舞毕了,掌声不绝,连皇帝都赞不绝口。   少女福身一拜,隔着老远都能瞧见那眉眼的生动喜悦,格外吸引人。   别说男人了,沈荞都心动。   她的手仍放在太子兄的腿上,隔着衣料,能感受他身上偏硬的肌肉和体温。   沈荞心烦意乱,因着上首令嫔将自己侄女夸得天花乱坠,目光亦几次看过来太子这边,眼见着今日赐妾这事,是没跑了。   真是烦死人了!   作为一个现代人,她委实没法接受司马珩有旁的女人,若是现在,她还能勉强说服自己就当个他谈恋爱了,若他再多个让人,她怕自己半夜睡着睡着气得弑君。   令嫔很满意,侄女一舞动人,在场的男子,没有不为之倾心的。   徐家的女儿原不必做妾,也不必抛头露面,但她如今倒是觉得,福气是靠自己争的,若是再添些时运,那便是无人可挡的富贵。   嫁与太子做妾,来日不定有怎样的造化。   便是自己,入宫到现在,一直以来都不怎么快活,皇后仿佛一座大山一样压在她头上,似乎永不可翻越,可如今,自己暂行皇后之职,后宫大小事宜全由自己掌控,那老妖婆如今在中宫困着,偌大的锁锁着宫门,听父亲说,卢氏气数恐也要尽了。中宫那位,怕是翻身无望了。   简直快哉!   “陛下,臣妾未诓骗您吧?”   司马荣湚瞧了台下少女一眼,这样冷的天,少女冻得鼻尖红红,仍旧是一副娇俏可人的表情。   “臣妾早便答应,给侄女寻个如意郎君,今日是个极好的日子,阿容亦有幸得见天颜,不知陛下愿不愿行这件好事?”   “爱妃恐是心中已有人选了吧!”司马荣湚笑了声,目光仍落在少女身上,确实可人。   令嫔以袖掩唇,笑声格外愉悦,“非是臣妾心有所选,实在是阿容早已心有良人,她自知身份低微,不敢高攀妻位,只盼能留在身边伺候就好。”   此话一出,大家各自嘀咕起来。   闹到这步田地,费尽心思想让陛下指婚,却又直言只做妾的……   “不知太子殿下,意下如何?”令嫔得了陛下首肯,眉眼含着盈盈笑意,看向陪坐末位的太子。   司马珩在沈荞幽怨的目光里慢悠悠起了身。   沈荞握紧了拳头,诚然她是故意演给他看的。   可她也诚心觉得自己没法子接受他身旁再有别人,至少同她在一起的时候不能。   可她确实也没资格去要求谁去。   她只有生闷气的份儿。   她在想,若是他答应,她就给他表演一个东宫鸡犬不宁。   太子走到宴席中央,冲着高坐上首的皇帝遥遥拱手,“父皇,恕儿臣要辜负令嫔娘娘美意了。”   皇帝“哦?”了声,“你对令嫔的侄女,可是不满意?”   “并非,只是儿臣早些日带良娣去拜观音,摇了个签,解签的大师说,儿臣和良娣命有贵子,只是缘薄,需要仔细守护,儿臣便许了誓愿,三年内不再娶妻纳妾……”   沈荞:“……”   殿下您可太能掰扯了,这么扯淡的话您也敢说,您可不怕司马荣湚给你一耳刮子。   令嫔娘娘的脸色已经落了下来,她敢当着这样多人的脸前给侄女求这个姻缘,便是觉得至少有九成的把握。   不过是纳个妾而已,她都抹开脸面了,却没想到太子拿这种借口搪塞她。   司马容湚似乎也不大高兴,唇角抿直了,但他如今迷信得很,既觉得这借口胡扯,又觉得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怕贵子就这样没有,只好勉为其难说:“既如此,不可失信,此事便罢了吧!”皇帝放眼望去,“胡侍郎的儿子亦是人中龙凤,可以考虑……”   令嫔还想说什么,可到了这地步,陛下已发了话,便不可再挽回了。   少女骄傲的神采已消失殆尽,徒留一脸的不可置信。   太子说罢,复又回到沈荞身边坐下,再次将她手抓过来,按在自己腿上。   沈荞半边身子发烫,总觉着无数目光凝聚在自己身上,她低声对太子兄说:“殿下当真要三年不娶妻纳妾?”   司马珩捏着她的手指,声调缓慢低沉,“瞧你表现。”   呸!   沈荞抬眼看了他一眼,突然觉着他的眼神简直露骨直白得叫人冒汗,她顿时梗住,半晌才默默把自己手边那盏苦菊汤推给他,“殿下,消消火。”   司马珩嗤笑了声。   -   宴会结束,沈荞回去卸了钗环,礼服厚重,头冠配饰压得脖子都僵直了,简直酷刑。   她瘫在那里,等着叶小植给她弄干净,一动也不想动,好不容易弄好,然后趴在床上只想倒头就睡。   太子兄今日诸多事,他还在宴会上绊着,恐是不会来了。真好。   迷迷糊糊半睡半醒的时候,床边忽而重了一下,而后一个身子贴过来,熟悉的感觉一下子就归拢。   沈荞不甚清醒地苦着一张脸,揪住他的腰,含混道:“殿下,今日不来行不行?”   这还是她第一次明确说不行。   以往她总是爱演,做出一副欢喜的样子,心里估计没少骂他,他有时甚至都能看出来,欺负她的时候她也只是佯怒,嘴上却仍是甜的,只是细微处的小动作时不时透露出她的内心。   她从不是乖巧顺从的人,但上一世,似乎也没这样有趣。   或许心境不同了。   也说不好。   他有时觉得挺有趣的,便故意逗她,瞧她一边暗自抓狂一边哄着他。   今日大约是真累了。   宴会冗长累人,她后半场便已撑不住了,陛下和令嫔都退了,底下热络很多,她却兴致缺缺在那里打瞌睡,最后偷偷摸摸靠在他胳膊上,明目张胆打盹。   他其实也可以走了,偏生又多坐了会儿,觉得这样同她在人群里,倒别有意趣。   这会儿竟是累得都懒得应付他了,小脸皱作一团。   司马珩低头在她鼻尖轻吻片刻,她更惊恐了,抬手推他的胸口,都快哭了。   司马珩终于低笑了声,将她揽入怀中,未再有其他动作。   “孤不碰你,睡吧!” 第二十六章 何至于此!   沈荞醒过来的时候, 司马珩已经走了,她瞧着自己身上好好穿着的里衣,疑心自己昨夜里做了梦。   梦里自己倒是胆子大得很。   梦里太子兄他好像还挺温和的……   不, 肯定是错觉。   “殿下昨夜里回了没?”   叶小植点点头, “天未亮就走了,听说陛下的恩师来了, 殿下亲自带着一队禁卫去迎了。”   那昨日里,便不是梦了。   沈荞若有所思了会儿, 太子兄他不对劲。   不过祝泓老先生来了?那可太好了。   沈荞之前还怕虽然时间节点尚早, 但也难保中途不会横生枝节。   沈荞叫了上回跟司马珩一块儿出城的侍卫来回话, 沈荞没有直接问, 而是问了殿下行程,装模作样问了几句, 祝老是谁。   侍卫解释了一番,同沈荞知道的差不多,皇帝潜邸时的恩师, 想来也不是什么秘密。   侍卫说:“上回殿下亲自去沛县拜访祝老,恳谈了小半日, 祝老当即便启程了, 不过祝老年纪大了, 不能颠簸, 行程慢很多, 昨夜里传来消息, 不日便要到了, 如今殿下亲自去接了。”   虽然沈荞觉得他可能也不知道内情,可还是忍不住问了句,“殿下何故请祝老来?”   沈荞倒并不真的觉得司马珩就那么听自己话, 请了祝老来只是为了游说皇帝派司马琰去打仗,目的太明显了,如此节骨眼上大张旗鼓请祝泓来,司马荣湚不会不怀疑。   侍卫抱拳,“卑职不知。”   沈荞挥挥手,便让他下去了。   如今局势比剧本里要好许多,剧本里这个年过得一片狼藉,以卢太尉为首的一众文武官职,日日唇枪舌战西关之危,刚过完年,北地冒出一个圈地为王的匪徒,自称呼河王,南蛮未开化之地,善巫蛊之术者,创了一个叫神王教的东西,集结了无数教徒,日益声势浩大,浩浩荡荡地要北上,扬言要像利刃一般,直刺敬都的咽喉,取司马氏的项上人头。   加之后来南北两朝对立,北大临,南又新立南周,南周帝王乃先朝遗民拥立,麾下亦有能臣,不可小觑。   局势不可谓不严峻。   沈荞如今身在敬都,日日吃吃喝喝睡睡,但也时不时能听到些消息,乱世之年,各地都不太平,不单是人祸,天灾似也更频繁些。   剧本里,到了明年夏,因着各地战火连绵,疫病横生,最后还是司马珩下旨,焚烧疫鬼,先是隔离起来,官方民间的大夫分散各地去医治,治不好的,全部就地挖坑堆埋,一把火烧得干净。   如此效果最快,可因此也使得司马珩更落实残暴之名。   如此这般境况,后来司马珩能扫平六合,实属不易。   沈荞叹了口气,觉着距离自己做咸鱼,还有些许距离。   这日子,也不知道何时是个头。   她突然又想起哥哥来,也不知道沈淮如今在哪里,剧本里也没有提他最初跟的哪路兵,随的哪个将军。   便是那个还没见过的爹,也不知道下落。   司马珩说留在了青州给胡将军做幕僚,也不知是真是假。说不定早就杀了,怕她恨他,故意瞒着呢!   沈荞倏忽一个激灵,若真是骗她,虽然她同那个爹没什么感情,不免也觉得发寒。他若直白告诉她,她还不一定会觉得太难以接受。   寻得时机,得去打探一下。沈荞想。   她可不愿意闭目塞听虚浮地待在司马珩身边瞎乐呵。   -   今日里阳光好,叶小植问她,“娘娘咱们今日出去走走吧!您已经好些日子都没出过门了。”   沈荞懒懒应了声,“也好。”   她如今出行,身后洋洋洒洒跟着无数侍女太监,全是伺候她的。   沈荞觉得烦,可是这些人只听太子的。   平日里她说什么是什么,可若是司马珩有了吩咐,那她说什么都不管用。   司马珩叫人寸步不离跟着她,她身边便不会少了人。   沈荞越发觉得,做宠妃的,甚是悲哀。所有荣华系在旁人身上,生死不过是一瞬间的事。   叶小植近旁跟着,忽而耳朵动了动,“娘娘,有人在附近。”   “谁?”   叶小植仔细听了听,“似乎是令嫔,在和一个妇人说话。”   沈荞“哦?”了声,站着不走了,就近找了个石凳坐着,叫随行侍卫站远些,小声同叶小植说:“听听她说什么,听得清吗?”   叶小植点点头,而后仔细竖着耳朵听起来。   “妇人说,阿容在家里哭了一夜了,差点寻死。令嫔有些不满,说了声没出息。”   阿容应当是昨夜献舞那个身穿鹅黄衣裙的少女。   “妇人又说,闹到如此这般境地,阿容怕是难再嫁个好人家了。令嫔说,此事实在蹊跷,太子在朝中并无拥趸,一向对徐家也算客气,收下一个侧室,并不是十分紧要的事,实在没道理拒绝。”   沈荞点点头,她也很想知道,太子兄是在搞什么鬼。   若说是因为自己,她可不大信。以司马珩的心性,随口几句甜言蜜语哄女人倒也不是不可能,但真心与否就不一定了,她若是信了,最后结局八成和上一世的沈荞没两样,水牢就是她的终局。   “妇人问,听说太子殿下对那个良娣颇为宠爱,不会是因为那个女人,才拒绝了阿容吧!令嫔回答,不然,太子心思深不可测,宠爱一个侧室到这地步,八成是演给旁人看的。且看着吧!”   ……   也没什么有价值的东西,她说的,沈荞也知道,她没有答案,沈荞也没有答案。   叶小植是个实诚孩子,连语气都模仿了,沈荞听完直乐,“你这耳朵也太灵了,拿来听八卦倒是极好的。”   叶小植低着头,“可也叫人苦恼。”   沈荞莫名想起宫斗剧里经典台词:你错就错在知道的太多了。   她拍了拍叶小植,小声说:“你耳朵灵的事你我知道便好了,莫要同旁人再说了。”   叶小植点点头,“奴婢知道了。”   沈荞起了身,沿着青石板路散了会儿步,终于在千八百米外看到了坐在亭子里和一个老妇人对坐讲话的令嫔。   沈荞:“……”   她回头,呆滞地看了会儿叶小植,“这是令嫔吗?”   叶小植看了一眼,点点头,“是的,娘娘。”   “你刚刚就是听的这俩人说话?”   “是的,娘娘。”   沈荞倒吸了一口气,“你这何止耳朵灵,你是千里耳吧!”   她原以为就在近旁不远。   叶小植只对沈荞说过自己耳朵极灵,沈荞便以为就是比普通人要灵一些,可没想到灵到这种非人的程度。   沈荞骤然想起,叶小植那日埋怨说殿下就不能消停一两日。   沈荞看了叶小植一眼,“你晚上守在殿外……”   叶小植慌张得直摇头,“奴婢没有偷听,走远了的,且耳朵塞住了。”   虽然还是能听到一些……   沈荞掐了掐人中。   “算了,反正我也不是尴尬这一两次了。”   她终于知道叶小植为何在家里活不下去了,这样与众不同的人,待在哪里都是一种威胁,无论是生理上,还是心理上。   不过沈荞大约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对这个世界总是抱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感,如此少了些对她的防备,又心疼她来。   她再次拍了拍她的肩膀,低声说着:“这也不是你能选的,但终究与常人有异,以后莫要再提了,同我也不要再提了。你只需记得,我在一日,可护得你一日,你拿我当姊妹,我也打心底里疼你。来日各自造化都说不好,万不要到互相撕破脸的地步。”   宫斗剧里姐妹反目的戏码沈荞可不想看。   叶小植神色紧张,险些要跪下,“娘娘大恩,小植没齿难忘,从青州时起,小植便发誓,今生来世,都要报娘娘的恩。”   沈荞笑了笑,“那倒不必。你别紧张,我不过是把话说到前头去。咱们姊妹一场,不要心生嫌隙才好。”   叶小植不太会说话,只是不住摇头,“小植不会。”   沈荞摸了摸她的头,还是个孩子呢!   其实沈荞也没多大,不过她灵魂是个现代二十多岁的社会老油条,娱乐圈边缘摸爬滚打这么久,自然不会单纯到哪里去。   如此便更无法想象,剧本里的沈荞,是如何日日如履薄冰苟到最后的。   如此想来,虽结局惨烈,已是非常不易了。   -   太子傍晚才接到祝泓返回敬都,祝泓住进了宫里,因身子不适,司马珩直接安排他歇下了,祝泓托了人代行去皇帝跟前请罪,言说不能即刻去拜,请皇帝莫怪罪。   皇帝对恩师甚是关切,听说恩师路途颠簸身体抱恙,连忙叫了三五个太医一起去看,不顾夜渐深,自己也移驾过去瞧。   敬贤殿内,祝泓拢着衣服从床上起来,颤颤巍巍地下了床,正要去拜,皇帝两步并作一步上前,托住了恩师的身子,“老师莫折煞寡人了。”   祝泓老了,是真的老了,头发蜷曲发白,只剩细细一撮,连冠都束不住,只能在发顶盘一个小髻,那双早年里严厉睿智的一双眼,已变得浑浊,眼皮重重耷拉下来,老态尽显。   但一开口,仍是司马荣湚记忆中的样子。   祝泓说:“来时我心甚忧,不知敬泽如今可还愿意听我痴言,亦不知跋山涉水而来,难保不会身死异乡,是否值得。如今陛下还叫我一声老师,老泪几欲纵横。如此折在路上,也是值得了。”   敬泽乃司马荣湚潜邸时的小字,这世上,到如今,恐怕只有祝泓还知道,还敢叫他一声敬泽了。   司马荣湚扶着恩师去床侧,亲自侍奉他脱了鞋。   “陛下使不得。”祝泓弯腰,因为衰老,手不自觉发着抖。   司马荣湚抬头一笑,握住老师的手,“师如父,自然使得。”   祝泓眼神含泪,亦回握住司马荣湚的手。   司马珩悄然退了出去。   他想起许多旧事,纷乱、杀伐、鲜血……   民不聊生。   大厦将倾前,不知可还有挽回的余地。   他回了东宫,未叫人通传,摸黑进了沈荞的寝殿,沈荞睡觉的时候喜欢把被子都裹在身上,身子蜷缩成一团,她怕冷,若是他在,必会扒着他睡。   司马珩眼神滚烫,把人从被子里剥出来,沈荞恰巧睁开眼,黑黢黢的,猛地看见一个人,沈荞猝然惊醒,差点打出一个组合拳。   最后条件反射似的,一头撞在了他的额头上。   司马珩动也没有动。   沈荞疼哭了。   司马珩沉默许久后,旖念顿消,“算了,今晚也不碰你了。何至于此?”   沈荞:“……”   你有病! 第二十七章 你胆子是越发大了。   沈荞险些翻白眼, 他也不知道想到哪里去了,她也没想解释了,万一他误会自己还挺失望的, 那她可真是太冤枉了。   只最后小声嘟囔了句, “殿下下回好歹给我些准备,这样也过于吓人了些。”   她睡得正熟, 床边突然站个人,这可不就是午夜惊魂。   司马珩揽住她, 往里挤了挤, 淡声嗯了声, 敷衍得很。   沈荞懒得和他费口舌, 确认他是真的要睡,闭上眼, 沉沉睡去。   这日醒来,司马珩难得没有消失,几日来困倦疲乏, 终于安枕,他睡得格外沉, 沈荞也不敢吵醒他, 兀自陪着他又多睡了会儿。   迷迷糊糊的, 沈荞觉得脖子痒得很, 睁开眼瞧见他正拿嘴唇蹭她的脖子, 沈荞背绷紧了一瞬, 哑着声音叫了声, “殿下……”   “孤近日有一场硬仗要打,不能时时来陪你。”   那可真是普天同庆,我敲锣打鼓欢送您。   “那妾可真是太难过了。”沈荞低着头, 克制着笑意。   司马珩目光凝着她,任何细微的动作都逃不过他的眼,他眼神划过一丝戏谑,“这么舍不得孤?”   沈荞一想到他不在,就快乐,笑意都快溢出来了,只好把脸埋在他怀里,挡一挡。   司马珩笑了声,胸腔震动着,鼓噪着沈荞的耳膜。总觉得他笑得不怀好意。   然后太子兄慢吞吞地挪了个位置。   “既如此,孤也不好叫你失望。”   ……   -   沈荞一大早在泡澡,把浴桶里的花瓣当成狗太子,撕了个稀巴烂。   叶小植挑来隔帘看到浴桶里那一片狼藉,不由挑了下眉,“娘娘冲它们撒什么气。”   沈荞像只虫一样在桶里扭来扭去,“我就是觉得烦。”   她趴在浴桶里发呆,脑补自己和司马珩互相魂穿对方,然后像他欺负她那样欺负他,还要更狠一些,最好让他哭着求饶。   或者他变成一只宠物,她高兴了抱抱他,不高兴把他扔一边。   再或者她篡位当女帝,把他囚禁在小黑屋里。   如此幼稚发散一番,才把心底那股郁气给散了。   这时才想想起来司马珩说那事,他说近日里有硬仗,想必朝中要发生些什么。   沈荞难免想到祝泓来,他昨日里刚到,今日司马珩便说这话,想来同祝泓也有些干系。   沈荞叫过来叶小植,嘱托了她留意着宫中关于祝泓的闲言碎语。   不到夜里,叶小植便带回来许多消息。   连着几日,朝中确实不太平。   是说祝泓那夜里同皇帝促膝长谈,翌日一早,皇帝才从敬贤殿出来。   皇帝从恩师那里出来,便召唤了二皇子去御书房,父子二人不知说起什么,据说二皇子出来之时,甚为高兴。   不日便有消息出来,二皇子领了职,要去淮北一带赈灾,而城南驻军近日已有动作,司马荣湚多次提出,西关局势危急,不可不为。   如此一来,太子领兵亲征,似已是板上钉钉之事了。   而两位皇子一对比,便看得出来差别,一个是得民心的美差,沿路赈济,一路都是美名。另一个是提着脑袋走的,塔善地理位置极优越,其在位的十世亲王格荣达尔是位好战分子,煽动性极强,西域各小国最近都有意和格荣合作。   之前有探子潜进王宫,听到格荣和一个部落首领的对话,那首领说:“若王与我们合作,西关到饶山一带,尽可拿下。”   西关外尽是沙漠和丘陵,物资贫乏,绿洲连年缩小,他们觊觎关内富饶的土地已久,这两年沙尘暴频发,黄土掩埋了数座城池之后,这个念头便更加迫切了。   格荣听说后,仰头哈哈大笑,“何止饶山,往东到天水,到东海,有何不可?”   二人对饮,开怀畅谈,仿佛大临土地,已尽数拿下。   塔善叛变,北方草原十八部亦集结生变,不知会否联合发难。   大临诚然不是吃素的,可异族狼子野心到这样的程度,谁能安枕无忧?   格荣好战,且性情暴虐,制定了非常多残酷的条令,其攻下一座城池,便要屠城一次。极爱杀俘虏,若猎得敌军将领,还会割了首级置于台上,让一众人围坐四周,载歌载舞,以示庆祝。   但除此之外,格荣也是个非常善于领兵的人,他还创造了诸多火器,还有大型的攻城兵器。   剧本里,司马珩在这一战受了很重的伤。   沈荞原本还在骂司马珩,如今又觉得祝泓是不是眼盲心盲老糊涂蛋了,这时候撺掇皇帝让司马珩去打仗,是有什么毛病吗?   以卢太尉为首的的二皇子党可高兴了,此一战,若司马珩死在战场上,司马琰就是顺理成章的储君。   且皇帝对太子和司马琰的不同态度,眼见着是更心疼自己的小儿子。   如此司马琰成为储君的筹码就更大了。   这日里,便是除夕了,以往敬都到这时早已热闹非凡,如今却因为各地天灾人祸,朝中又多添愁绪,皇帝今年都没有心思祭天地了,以至百姓也忧心忡忡,这个年过得分外冷清。   沈荞已小半月没见到司马珩了,他日日宿在军中,厉兵秣马整装待发。   前几日塔善却突然传来消息,派了和谈使者过来,意欲面见皇帝。   一行十几个人,带了诸多进献的宝物,前日午时才进城门,宿在城西的客栈里,皇帝一直也没召见,应当是西边还没有消息回来,不知具体实情不好判断见或不见。   十几个人当中,有塔善的小公主,公主是来和亲的。   此事来的突然又蹊跷,格荣的性子委实不像是会和谈的。   使者说,格荣突然生了一场大病,如今塔善是格荣的舅舅在管事,格荣舅舅如今已到知天命之年,年纪大了,性情也温和,看得也更远些,认为战争只对带来更多的民不聊生,塔善世代居住在关外,被沙漠磨砺出坚韧的性格,但因为关外环境恶劣,经常需要四处征伐掠夺食物和水源,民风剽悍,与关内格格不入,即便是打下来城池,也很难守得住。   他仍旧认为,与大临朝保持友好和谐的关系,才是长久之计。   -   又下了雪,今年里雪似乎格外多。   沈荞捧着手炉上了马车,她要偷偷溜出宫去,容湛皱着眉头,都快急哭了。   沈荞手里有司马珩的令牌,他走的时候留给她的,本意是让她进出宫方便。   可前提是,若无要事,没有司马珩的吩咐,沈荞随意出宫,是不合适的。   容湛便是在纠结这个,他以往是殿下的贴身侍卫,死士,给殿下卖命的,如今被扔在东宫保护原本也就没什么危险的良娣就够郁闷了。   还要因为她的折腾提心吊胆。   沈荞挑开帘幕,瞧了容湛一眼,“你莫要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若是怪罪下来,全是我的,与你又没干系。”   叶小植捧着狐裘站在旁侧,也小声劝道:“殿下……殿下正陪塔善公主游玩,咱们这样去,殿下会恼吧?”   沈荞撇撇嘴,“我近日里提心吊胆,为他忿不平,以为他真要去打仗,日日担惊受怕,吃不好睡不好,都饿瘦了。”她扯了扯自己的脸,脸上的肉都寡了。   “结果呢?”沈荞哼笑一声,“结果他同和亲公主去游玩了。”   容湛垂头,为司马珩辩解:“殿下只是听命行事。”   司马荣湚不着急见使者,若又不想把人晾在那里,故而让司马珩带着人去游玩了。   今日除夕有庙会,夜市大开,敬都彻夜不眠。   沈荞的马车在敬都最大的首饰店门口停下来,远远的,就看到司马珩负手立在那里,旁边的公主正兴致勃勃地试着手镯,试到好看的,便举到太子面前。   “贵人里边请,请问您想看些什么?”小厮瞧见穿着富贵考究的沈荞,不敢怠慢,一路引着她往里走。   沈荞侧头示意,叶小植便赏了些碎银,说道:“我们主子随便看看,您请把店里最好的呈上来就是。”   沈荞径直从司马珩面前走过,仿佛没看到他似的,靠在柜台上懒懒地瞧着,“我今日心情不好,我素来心情不好的时候,就爱买东西,所以你们尽管拿过来就是。”   二掌柜亲自来侍奉沈荞,拿了托盘出来,先呈上一盘中上品来试探,沈荞蹙眉,“你若这样打发我,我就去别处买了。”   二掌柜瞧着是个识货的,忙不迭声道歉,“贵人莫恼,我们伙计从里头给贵人去拿了,我先给贵人看些零散货。”   沈荞不大耐烦地嗯了声,目光若有似无地瞥向司马珩那里,他自然早就发现了她,这会儿仍是站在塔善公主旁边,只是身子稍稍往这边侧了些。   沈荞撇撇嘴,狗男人。   伙计来了,又呈上一盘,珠光宝气,光彩照人,沈荞懒懒地试着。   二掌柜瞧着她对这些也似乎不大热络,又使了眼色让伙计去拿新的,这边攀谈道:“今日除夕,应当是个喜庆日子,贵人何故心情不好?”   沈荞把一个金累丝花鸟钗拿在手上把玩,慢吞吞说:“今日是个喜庆日子,可惜我那丈夫,同别个女子一起游玩去了,我哪里高兴得起来。”   二掌柜唏嘘一番,“既是负心薄情男儿,那贵人更该对自己好一些。”   沈荞挑挑眉,“你说得对。”   司马珩一早便注意到她,瞧她那副赌气样子,便忍不住瞧瞧她到底要干嘛,这会儿听她同掌柜你来我往地胡扯,终于抬腿走了过去。   他一手撑在柜台上,一手将她圈进怀里,声音落在她耳边,“负心,薄情?”   沈荞耳朵痒,往旁边躲了躲,哼了声,一副负心不负心,薄情不薄情你自己知道的样子。   司马珩笑了声,抬头对掌柜说,“把她摸过这些,都包起来。”   “好嘞!”二掌柜低着头不敢看人,怎么也没想到,这薄情男人就在旁边。   沈荞仍是不理他。   伙计新拿来一盘,司马珩只看了一眼,便说:“也包起来。”   伙计呆呆地应了声好,手忙脚乱去打包了。   沈荞终于没绷住,推了他一下,“殿下,这不太好吧?”   司马珩“啧”了声,“你瞧你满脸都写着高兴,你跟孤说不太好?”   沈荞:“……妾高兴不是因为殿下在意妾,不是因为首饰。”   司马珩点点头,一脸戏谑,显然不信。   沈荞来不过是搞破坏的,如今目的已达成,自然也不必装模作样了。   倒仍旧假惺惺问了句,“殿下就这样把公主放在那里不管了?”   “公主”此刻困惑地看着司马珩和沈荞,她听不懂官话,表情迷茫。   沈荞同她笑了笑,笑得实为凉薄。   司马珩环住她的腰,轻声道:“你胆子是越发大了。”   沈荞矫揉造作地抱了抱他胳膊,“胆子自然是殿下给的。”   他同公主游玩的消息还是容湛回来说的,容湛那实诚孩子,哪里会嚼舌根,必然是司马珩交代的,司马珩特意叫她听,不就是想看她吃醋去闹,他心里八成对和亲此事不满。她若是这些都看不懂,宫斗剧白演了。 第二十八章 殿下无人可及   “公主”瞧了沈荞片刻, 嘴里叽里咕噜不知道说些什么。   他身边的侍卫翻译道:“我们将军问,这位看起来美丽漂亮优雅灵动的少女就是殿下的良娣吗?”   将军?   将什么军?   沈荞张了张嘴巴,仔细地去看那位将军, 面前却忽然挡了一个人。   司马珩宽阔的背影挡住了沈荞, 觑着眼看眼前的“公主”,用异族语说了句什么。   “公主”拊掌笑起来, 勾着头意欲再看一眼沈荞,可惜司马珩挡得太严实, 什么也没有看到, 不由遗憾地“啧”了声。   司马珩抬头示意了一下, 而后容湛倏忽做了个请的手势, 门外李冢正巧从马车上下来,将军便依依不舍走了。   李冢在外头, 远远拱手道:“库图将军。”   二人互相攀谈着,相携上了马车,说要去城外慈济寺瞧瞧。   沈荞太好奇了, 这是哪个少数民族,女子也可以领兵打仗吗?到底是公主还是将军?自己可以投奔一下吗?她不想做宠妃这种高危职业, 想跳槽换老板。   老板此时凉薄地看了她一眼, “再看, 孤把他宰了。”   沈荞:“……”   台词不过关啊姐妹, 这时候你要说再看把你眼睛挖了。这样她后面就有理由黑化了, 可以多演好几集。   司马珩牵住她的手, “既出来了, 孤陪你转转。”   一副赏你的样子。   沈荞却仍旧没搞清楚状况,扯着他袖子,“撒娇”问道:“不是和亲公主吗?怎么又成将军了, 妾好生不解。今日一听到消息,坐卧不宁了小半日,以为殿下要成旁人的殿下了。”   司马珩笑了声,“没有和亲公主,库图将军是男人,他有女装之癖,孤陪他来选几样首饰。”   沈荞:“???”   司马珩瞧她一脸迷惑加郁闷,笑意越发深,“诓骗司马琰的消息,还没诓住他,倒先诓住了你。”   使者是真,求和是假,和亲更是假。   早一个月司马珩便得到了消息,塔善内乱,十世亲王格荣达尔的舅舅以已故亲王的名义逼格荣发誓绝不入关。   格荣野心太盛,太过于自负,如今大临疲软,但绝非好应付的,且关内局势混乱,搅和进去很可能几败俱伤,所以他舅舅试图打消他这个念头。   但格荣把他舅舅囚禁起来了。   塔善是个宗教国,女子为尊,亲王乃掌权者,但教廷才是地位和权势的象征,格荣的母亲乃塔善最尊贵的女子,她的兄长乃教廷的祭司,地位几乎和已故九世亲王平起平坐,格荣见舅舅,是要参拜的。   但如今他甚至把舅舅囚禁了起来,格荣是个非常反对宗教治国的君主,不仅仅是因为舅舅阻止他入关,更是为了打击宗教,想把权力集中揽在自己身上。   但是操之过急了,引起了教廷党的反对。   库图是祭司座下的猛将,在格荣追捕他的时候,从塔善逃了出去,孤身带人来中土谋求合作,他可以提供关外的地图,帮助大临收复塔善,安定西域。   作为交换,他希望大临能帮助教廷恢复统治。   司马珩一早就派人往西去汇合了,格荣能安然入敬都,少不了他的护送。   司马珩寥寥几句提点了一下,沈荞恍然大悟,“所以不是格荣的舅舅把格荣囚禁了,是格荣囚禁了舅舅,也没有和亲的公主,只有一个女装癖的将军?”   “二皇子日前已动身南下,若殿下想让他知道这些,那必然是要他误以为,大临和塔善无仗要打了,且有和亲趋势。”沈荞跟在他身后,两个人沿着街慢吞吞走着。   沈荞多看了街边糖画人一眼,司马珩便直接挥了下手,容湛会意,给人包圆了。   沈荞拿着一个糖画继续道:“如此一来,二皇子走得必不安心,他去赈济,来回少则两个月,多则四个月,他恐要怕殿下得陛下欢心了。”   这话沈荞都说得委婉了,二皇子怕的恐怕是司马珩借塔善的势去平定北方,以威慑宵小,司马珩威望越高,继位就越顺理成章,如此一来,二皇子便没什么事了。   沈荞舔了一下糖画小人,觉着新奇,一口咬掉了小人的头。   司马珩:“……”   他抬手帮她擦掉唇边的糖渍,轻笑:“孤的良娣如此聪慧呢?”   那语气,一副哄小孩子的样子。   沈荞暗暗撇嘴,心想姐妹你戏过了,浮夸了,你手上的茧子真厚,粗糙狗男人别摸美女的脸!   “全是殿下教导有方。”沈荞冲他甜甜一笑,把那没了头的小人戳到他面前,“殿下尝尝?”   司马珩瞧她片刻,扶着她的手,咬了一口。   沈荞没想到他真吃,顿时有些意外地顿了片刻,才想起来说了句:“甜吗?”   “你不是吃了吗?”   “妾自是吃了,也自有论断,但殿下的心思妾也想知道,想知你喜,知你恶,与殿下有关的,妾都想知晓。”沈荞被自己酸出一身鸡皮疙瘩,瞬间觉得自己可太敬业了。   这该死的太子心眼这么多,她这大腿抱不紧估计要早早歇菜。   怪不得祝泓老糊涂非要司马珩去打仗,如今想来,八成司马珩的局从很早便开始布了,说不定早些时候卢以鲲之事就是棋盘上的一局,若非卢以鲲谋逆,卢氏现在依旧如日中天,皇后依旧高高在上,二皇子的靠山依旧稳固,如今整个卢氏都在等着二皇子翻盘,司马珩此时放出消息要和塔善和亲,眼见着仗打不起来,二皇子党羽焉能不上当。   这谁能不叫一声司马老贼呢!   司马珩“嗯”了声,“不及你滋味好。”   沈荞头皮发麻,眯了眯眼,妈的,姐妹你霸道太子上身吗?   沈荞觉得自己需要用魔法打败魔法,她笑了笑:“妾也觉得,不及殿下甜。”   司马珩侧头觑了她一眼。   四目相对,仿佛彼此眼里都写着:吾心甚悦。   心里却是:你他么够了!   太子兄演戏也是一块好料。   原本她以为他叫容湛说给自己听,是为了引她来毁和亲的,若不是……   沈荞又咬了一口糖人,骤然噎住了。   这狗逼太子要表演自己不愿意和亲,让二皇子觉得有机会?   若司马琰有动作,便容易有破绽,如此好把司马琰的心思翻到明面上去?   她真是块砖啊,哪里需要哪里搬。   沈荞靠司马珩更近了些,免得自己太招摇,有人要暗杀她。   要死一块儿死。   司马珩扶了下她的肩,“你再往孤身上靠,孤直接抱你走了。”   沈荞:“……没,殿下,妾就是觉得……冷。”   心里冷,凉飕飕的。   司马珩顿了片刻,伸手解掉了身上的披风,裹在了她身上。   沈荞吞咽了口唾沫,心想完了,更招摇了。   “殿下真好……”沈荞内里在滴血。   司马珩脸皮还挺厚,“你知道便好。”   两个人在街市上逛了一圈,估计过不了多久,全敬都的人都知道,太子兄他把“公主”丢给了谋士李冢去陪,自己去陪良娣逛街了。   如此要美人不要江山的行径,估计让一众太子事业党捶胸顿足,然后鼓吹妖女祸害储君了。   沈荞觉得自己迟早要被讨伐,如今也只能高兴一日是一日了。   沿街一路,沈荞买了一路,全是金银细软,好姐妹还是很大方的,“买。”   “包下来。”   “无妨,孤就想看你高兴。”   拿不下了,便叫了人,送去别院。   沈荞报酬收够了,又假惺惺说:“如此破费,妾心里好过意不去。”   -   二人去逛夜市的时候,又碰到了女装将军。将军和李冢同行,沈荞这时才发觉,将军挺高的,骨架不是女子的骨架,是司马珩太高大了,以至于将军站在他面前,沈荞丝毫没看出来怪异。   将军穿着女裙,头上钗环叮当,唇红齿白,比少女还少女。   沈荞不由赞叹道:“将军姿容绝佳,实在是让人惊叹。”   女装大佬好时髦啊!   这装扮,不仔细看,真的看不出来一点男人的痕迹,因为神态细节也太少女了。   将军看起来甚是高兴,叽里咕噜叽里咕噜叽里咕噜……   司马珩眯着眼回了句叽里咕噜,将军顿时撇嘴。   沈荞侧头问司马珩:“殿下,你们在说什么?”这种聊天插不上话还听不懂的感觉很不妙。   司马珩忽然拉着她往反方向走,“他说你不好,孤便回他,孤的良娣姝色无双,无人可及。他不信,还要同孤辩,孤便不想理会他了。”   沈荞狐疑看他一眼,下意识接道:“殿下这样说,妾心里觉得好欢喜,殿下在妾心里,也是无人可及的。”   司马珩侧首,“哦?”了声,“同库图比呢?”   沈荞一副惊讶到夸张的样子,拿手指去堵司马珩的嘴,表情严厉,“他如何能和殿下比,妾只是觉得他穿女裙甚是貌美,但殿下才是俊美无俦,在妾心里,殿下无人可及,旁人连比都不可以比的。”   司马珩:“……”   虽然她夸得很离谱,但他还是心情愉悦了。亲吻了下她的手指,笑了。   沈荞觉得他的好姐妹戏真的太足了,自己接戏接的好累。   奥斯卡需要给他颁发一个最佳太子奖。   “殿下,妾累了,可否歇一歇?”   司马珩终于传了马车,二人今晚回别院住。   这是两个人分别半个月来,第一次同回一处,沈荞坐上马车就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太子兄看她的眼神都仿佛带着透视技能。   “殿下……”沈荞委婉问,“您今夜不忙?”   司马珩觑她一眼,“放心,孤今晚陪你,便是有事也暂放一边去。”   沈荞一把抱住他,“那妾可太欢喜了。”   好烦,你去搞事业吧!我就多余担心你,早知道不来了。 第二十九章 一个愿望   除夕, 一年的最后一日,往年都是有傩祭的,沈荞祖上是做方相氏的, 李朝时, 方相氏是个代代相继的官职。   此祭礼编剧取自《周礼·夏官·方相氏》:“方相氏掌蒙熊皮,玄衣朱裳, 执戈扬盾,帅百隶而时难, 以索室驱疫。”   就是说一个叫方相氏的官扮成一个丑陋的大妖怪似的东西, 领着一群奇形怪状的人在街上游/行, 表演把百鬼引出城外, 寓意驱除百鬼,世间太平。   后世东洋的百鬼夜行便是出自这里。   剧本里, 驱傩祭礼上,还发生了一桩事,司马琰的人暗中混入游/行的队伍里, 扮演小鬼,而后制造混乱, 闹得新年都不愉快, 司马荣湚又迷信, 气得病了一场, 身子从那时垮了下去, 而后越发信赖方士, 胡乱服用丹药, 谋求长生康健。   司马珩后来逼宫,也有一部分原因是司马容湚吃丹药吃得性情偏激易怒,经常朝令夕改, 做事前后不一,使得朝局越发混乱。若非司马珩逼宫使司马荣湚退位,收拾了一众烂摊子,大临怕是要灭朝。   不过沈荞不必担心这些了,如今司马琰不在敬都,司马珩也没有被废黜太子位,驱傩仪式简化后,下午草草就办完了,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至于二皇子是否接到了太子要和公主和亲的消息,那便不知了。   沈荞吃着消夜果,坐在那里陪司马珩看信件和折子,刚刚容湛那实诚孩子送来的,他是个没有感情的死士,自然也不知道他的殿下正春宵苦短,只知道这些信件是加急的。   司马珩脸都青了,但作为一个敬业的太子,他还是打算过目一下。   大年夜还在搞事业的男人真有魅力,沈荞险些要拊掌赞叹,心想他看一夜才好,省得来折腾她。   沈荞捏了块儿蜜酥在他嘴边,司马珩张嘴吃了,余光里瞧她暗自兴奋的样子,不由微微挑眉,“这样高兴?”   暴露了……   沈荞抿唇笑,“殿下在身边,自然高兴。这些时日不见殿下,妾在东宫都寝食难安,日思夜想,日渐消瘦。”   司马珩捏了下她都见肉的腰,实在没看出来她的日渐消瘦。   且她那表情,可不像是因为见到他高兴,不过司马珩只是意味深长“哦”了声,无妨,她说什么,他信了便是。   他已想不清楚上一世对她是什么样的感觉了,并无太深刻的印象,但想来也并非全无感情,以至如今很容易便对她上了心。   他记得她上一世死在水牢里,他因此发了一场怒,皇后自那后再没有敢踏入他寝殿半步,他亦没有再见皇后一面。   若说单是为了沈氏未免也牵强,架空皇后及其势力正盛的母族才是主要。   但若说没有她的原因,他自己都不信。   如今想来,还抱着一丝歉疚,她并不坏,对他亦是一心一意,只是耽于自保,总是演技过于浮夸了些。皇后逼死她的时候,他尚在忙南疆的事,知道的时候已然为时已晚。   这一世没有诸多牵绊,倒是重新对她有了认知。   她对他仍是一心一意,满腔爱意都要溢出来了。他自然也不是铁石心肠。   沈荞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是百无聊赖地继续给他塞吃的,兢兢业业扮演宠妾的身份。   脑子里想的却是,伺候人真特么不爽。   她今夜要做的梦都想好了,让这狗太子给她捏肩捶背端茶倒水。   想一想又觉得甚是悲凉,在他面前唯唯诺诺,只能在梦里重拳出击。   沈荞非常严谨认真,怕他吃多了渴得慌,沏了壶茶过来,一边走一边吐槽,有些人一出生就是皇子,有些人穿越从死人堆里爬出来,兢兢业业扮演宠妃,职业前景却委实不乐观。   沈荞挨着他坐,因为冷,抱住他的胳膊,倒了水给他,“殿下喝一口润润嗓子。”   这狗逼太子怕热,炭盆都不让多烧,每次都要揶揄说一句送去慈济寺给他捐功德,也是记仇得很。   司马珩本就无法专心看信笺,瞧她又贴过来,索性放下了,抿了一口茶水,而后把人抱进怀里,“你这是在责怪孤冷落你?”   沈荞思绪正飘着,陡然被他抱进怀里,愣了一下,“嗯?”   你哪只眼睛看见的?能不能专心一点,我好吃好喝伺候着你,你做作业还不专心不认真!你这太子怎么当的?你的雄心壮志呢?宏图霸业呢?   沈荞表情严肃真诚,就差举手发誓了,“没有,一点都没有,殿下正事要紧,妾无关紧要。”   哦,这是赌气呢!   女人说不是呢,便是是,这道理还是他挚爱的弟弟教给他的。   他与司马琰只相隔三岁,他少时只热衷读书练武,司马琰却自少年时便极爱美色,身边但凡有些姿色的侍女,都难逃他的魔爪。   大约年少时都有些傲气,他讨厌司马琰,所以司马琰喜爱什么,他便讨厌什么。   上一世司马琰穷途末路之时还曾出言嘲讽过他,“今日你我走到这一步,不过成王败寇,无甚好说的,但我依旧觉得你可悲,你生母微贱,身上流淌着奴隶的血,便是拼了命也永远无法和我相比,你瞧瞧你可悲不可悲,少时拼了命的读书练武,也未得父皇青睐,尝尽人间至苦。而我什么都不用做,荣华享尽,即便我即刻死了,也可称一句痛快,而你只有无穷无尽的仗要打,做了皇帝又如何,你精于算计,步步为营,以至酒色都不敢碰,实在可怜得很。”   不过是穷途末路者聊以维持脸面的说辞,诚然这也并不能戳到他的痛处,因为司马琰弄错了一件事,他不沾酒色不是怕,只是觉得没有必要。   且也并非没有余力去享乐。   司马珩将沈荞横抱起来,“罢了,孤殚精竭虑,何苦连半日闲都偷不得。”   你偷懒还挺会给自己找借口啊!   沈荞眼见着是躲不过,只好佯装欢喜地抱住他,“殿下歇一歇也好,若是时时忙碌,妾也心……”疼。   话未完,声音被迫吞了下去。   太子兄解人衣服的手法是越发娴熟了,吻技也越发纯熟了。   沈荞:“……”   正事不干就动些歪心思,就你这学习态度,你国迟早要完!   沈荞心里骂骂咧咧,嘴上嘤嘤嘤,她觉得自己快被迫精分了。   -   沈荞累得要死,快要睡着了,司马珩又把她扯起来,“熬岁。”   我熬你个大头鬼!   沈荞扑进他怀里,撒娇道:“殿下,妾实在困得慌。妾自小没有父母,兄长亦不通礼俗,每年过除夕,日子过得苦,都是草草而过,妾自小不信鬼神,如今有了殿下,妾信殿下就是了。”   我不过年,过年又没人发红包!   老子要睡觉。   司马珩心情甚好,虽觉得她这话有些稚气,但亦品出了几分她对他的依赖,不由笑了声,“你既信孤,孤便满足你几个愿望,有何想要的,提来就是,今日孤什么都满足你。”   哦?你说这我可就不困了。   沈荞一下子直了身,眼睛瞪得溜圆,“什么愿望都可以?”   “自然。”司马珩啄吻了下她的鼻尖,瞧她刚还撒娇说要睡觉,这会儿又眼珠乱转地来了精神,实在可爱得紧,不由眼神滚烫地瞧着她。   沈荞被他亲了倒无妨,就是他那眼神看得人心慌,这狗逼太子眼神都带颜色。   “那妾可以许几个愿望?”   沈荞小心翼翼问,果然事后的狗男人最好说话,且愚蠢,这话能随便应的吗?   “能想起几个是几个,提吧!只这一会儿,过了孤可不认了。”司马珩指腹蹭了下她的脸,而后划过下巴。   “妾有殿下就心满意足了,一时竟想不到要些什么。”沈荞做出一副苦恼的样子,许久才勉为其难说:“要不殿下让妾存着吧!只存一个,日后想起来了,殿下不要赖账就好。”   司马珩“嗯”了声,“可。”   “真的什么都可以吗?”沈荞怀疑。   “你只要不是要孤的命,都行。”司马珩觉得没什么不可以答应的。   沈荞暗自爽了,以后太子兄可是皇帝,天子一诺,那可太值钱了。   太子兄你不行啊!我要不是觉得你这破江山太烂怕秃头,我都想让你把皇位传给我。你怎么什么都答应?   “殿下可不能诓骗妾。”沈荞紧紧抱住他,一副忧愁万分的样子,“但是若是殿下真的诓妾,妾又有什么法子呢!只有独自伤心罢了。”   司马珩敛了下眉,“不然呢?”   沈荞觉得姐妹真上道,顺杆子往上爬:“殿下留张纸书吧!即便日后殿下诓骗妾,可妾留着殿下的承诺,亦是心满意足了。”   司马珩挑了挑眉,觉得他的良娣小心思一如既往的多,不过倒也可爱。   “也不难。”司马珩翻身下床,去寻锦帛。   沈荞心潮澎湃,仿佛刮彩票中了五百万似的,激动的险些同手同脚,跟着太子兄下了床,瞧着他拿着自己的印玺盖在锦帛上,而后折了一下递给她,“日后想要什么,自己写就是。”   空白支票啊!姐妹你是最叼的。   沈荞一瞬间恍惚觉得自己拿的是霸道太子爱上我的剧本,她极力克制自己快要和太阳穴相接的唇角,把锦帛揣进怀里,踮脚去亲吻太子兄的脸颊,“妾谢过殿下。”   殿下今晚两米八。   这还是沈荞第一次主动吻他,但司马珩觉得她这吻素淡得很,扣着她的腰肢,教她如何吻得缠绵些。   沈荞得了好处,亦十分敬业。 第三十章 她在干嘛?   年初一, 是不能睡懒觉的,叶小植早早就叮嘱过她,因着习俗里, 不能喊人起床。   这一日也不能洒扫动利器。   还不能洗头洗澡。   旁的便算了, 不能洗澡沈荞郁闷了一早上,加上又不能睡懒觉, 吃东西也不大高兴。   “殿下呢?”沈荞随口问了句,心想他大约有的忙, 昨夜里的信件是乾州送来的, 如果沈荞没猜错, 司马琰若是正常脚程, 此时恰是在乾州境内。   叶小植烧了汤婆子给她捂手,说道:“殿下在前厅, 一早李先生同公主便来了。”   沈荞意外挑眉,公主就是库图将军,除了司马珩的人, 旁人都不知道,不然也没法诓骗二皇子党。   叶小植倒是谨慎, 直接叫了公主。   今日里大朝会, 皇帝要面见百官以及僧众, 库图一行人应当会借此机会去面圣。   二皇子党说不定该有动作了。   之前沈荞以为, 皇帝一直不见库图, 是因为还不确认塔善的局势, 也就是说不确定使者所言真假虚实, 要先探清楚才能决定要不要和谈。   可既然人是司马珩一路护送来的,虚实应当早就探过了,那么一直不见, 怕也是配合司马珩要试探司马琰是否会有所行动?   皇帝一直对司马琰疼爱有加,如今舍得去试探,必然和皇后以及母族卢氏一族有关。   卢以鲲谋逆之罪秘而不宣,对外一直声称急病去世,皇帝若不是为了保存卢氏的颜面,就是为了存着以后算总账。   沈荞倒觉得更像后者。   这么说来,若逼得司马荣湚都不得不对自己最疼爱的儿子进行重新审视和探查,那么所怀疑之事,必不可能是无关紧要的小事。   如果沈荞没猜错,皇帝应当是怀疑司马琰伙同卢氏意图谋逆。   剧本里也有这一场戏,可惜剧本里,司马琰并没有成功,司马荣湚也退位了,司马珩当上皇帝之后,把司马琰终身软禁了起来,司马荣湚到退位都不知道自己最疼爱的小儿子究竟做过什么大逆不道的事。   若皇帝从卢以鲲之事起便心存疑虑,那么太子兄和皇帝早就勾搭上了?司马珩去请祝泓不是因为想死马当活马医,而是在皇帝的默许下去请的?   如此一来,还真是和剧本南辕北辙啊!   沈荞兀自在那里思考了起来,心想若真是如此,那么太子兄如今的路倒是好走了许多。   似乎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刚刚拿了一个“免死金牌”,沈荞倒是觉得他路走得越顺当越好,当什么暴君,平步青云扶摇直上一统江山才好,海晏河清天下太平,她日子也好过。   大家好,才是真的好。   不多时,前厅的小厮来传话,“娘娘,殿下请您一同往慈济寺去上香。”   沈荞“哦”了声,又要上班了。   她装扮一新去了前厅,穿一身红,连发饰也簪着珊瑚红的簪子,本意是新年新气象,讨个好彩头。   一入前厅便看见女装大佬此时也是一身红,站在那里,祸国妖妃似的,妖娆多姿。   二人竟奇异地装扮差不多。   乍一看,颇有意趣。   库图见了沈荞,眼色也是一亮,突然起身,用生硬的官话说道:“你,很美丽,我喜欢,心砰砰跳,像阿兰湖神女,梦里的。”   库图咧嘴冲沈荞笑。   沈荞都傻了,将军您略浮夸了。   库图以为自己没有说清楚,他为了说这些话,昨夜里特意找了人教他,一遍一遍学了很久。昨日里他表白,被司马珩一句话堵了回去,他郁闷很久。   沈荞没有反应,有些错愕,他有些困惑地扭头看自己的翻译,意思是我说错了吗?   话虽然说得混乱,可沈荞是听懂了的,不就是夸她好看,说喜欢她,看见她心脏砰砰跳,觉得她像梦里的什么什么湖神女。   但沈荞看见太子兄他黑沉的脸色,顿时连客气矜持地说一句多谢夸奖都不敢。   她脑子转啊转,最后觉得还是自己老板的心情最重要,她提着裙摆,猛地扑过去司马珩那里,一副慌乱无措又懵懂的样子:“殿下,妾该怎么回啊!”   司马珩握住了她的手,脸色这才缓和一些,“让他滚!”   沈荞“啊?”了声,“这……不太好吧?”   你他么还挺霸道。   女装大佬顷刻就怒了,又叽里咕噜起来,而后蓦地抽了刀。   李冢默默后退一步,沈荞吓得躲在了司马珩后头。   太子兄面不改色站在那里,掀着眼皮看了库图一眼,而后冷笑了声,“你在跟孤叫板?”   沈荞躲在他后头,瞬间觉得太子兄好有安全感,这股子天王老子我最拽的劲儿,还真是独一份。   容湛顷刻拔了剑,侍卫皆面目严肃的上前一步。   司马珩却挥了挥手,问容湛要了剑,抬了下下巴,示意库图往院子里去。   临走前,司马珩侧身抚了下沈荞的脸,“若非他还有用,孤今日便宰了他。”   打起来打起来!   “殿下要小心,妾会心疼的。”沈荞担忧道。   司马珩不屑地哼了句,并不把库图放在眼里。   二人行至院中,各自执剑执刀而立,互相对视了一眼,库图先挥刀而上,司马珩未躲,提剑格挡,二人皆是莽得不行的打法。你来我往,眼花缭乱。   沈荞看得心惊肉跳,又觉得莫名其妙,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自然不会上前去,万一做了被殃及的池鱼那她可就太冤枉了,李冢作为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亦远离战火,和沈荞比肩而立,远远看热闹。   沈荞不由问了句:“殿下何故同将军打了起来。”   女装大佬太像个女的了,沈荞看着两个人打架,总感觉像是太子兄在欺负女孩子。竟觉得有些不忍心。   李冢迟疑了下,委婉说:“塔善尚武,且一夫一妻,但女子更爱强者,所以他们看上了哪位女子,总要切磋一番。”   若胜了,甚至可以直接让女子跟他们走。   “所以他是看上了我?”沈荞疑惑,真的不是看上了太子兄吗?她不信。   李冢回道:“应当是……”   沈荞这才想起昨日里太子兄和库图的对话,司马珩说是库图说她不好……   她就说看他表情,怎么也不像说她不好的。   “不知先生可否告知,昨日里两个人对话说了些什么?”沈荞可太好奇了。   李冢拱手一拜,回道:“昨日里娘娘夸了库图将军,他亦回以褒奖,称娘娘有沉鱼落雁之姿,且与阿兰湖神女有几分相像,称塔善甚美,希望您有朝一日可以去看,殿下……”   “殿下回了什么?”沈荞好奇问。   李冢似是有些难以启齿,微微颔首道:“殿下说他若不想亡国,就莫打娘娘主意。”   沈荞:“……”   可以,这很霸道太子。   外头司马珩反手敲掉了库图的刀,剑风忽至,抵在库图的咽喉。   库图非常不服气地说:“若非这身衣服太碍事,我必将你打趴下。”   司马珩不屑应了声,“若非你还有用,我这剑就捅过去了。”   二人又僵持片刻,库图才不情不愿服了软,表情非常的不服气。   几人坐上马车去慈济寺的时候,沈荞和太子兄同乘一辆马车。   太子兄被刀划伤了手,沈荞小心翼翼给他包扎着,低声说:“殿下同他置什么气啊!妾生是殿下的人,死是殿下的鬼,旁人说什么都不打紧,妾心里眼里都是殿下,容不下旁的任何人。”   司马珩望了她一眼,唇角微弯。   然后没多久,下了马车,他同李冢相谈的片刻,扭头就看见她兴致勃勃在问一懂大临官话的塔善侍从,“你们塔善真的一夫一妻啊?风景真的很好吗?女子也可以为官?户籍好办吗?”   司马珩:“……”   她在干嘛? 第三十一章 殿下是这世上最英明神武之……   沈荞瞧见这侍从一直冲她使眼色, 凭借超强的直觉,以及电视剧悄悄话必被抓包定律,沈荞几乎瞬间恍然大悟, 声调提了一个度的来了个脆生的转折, “自然,我身为殿下的妾, 这辈子注定要时时陪着殿下的,怕是没有机会四处去瞧了, 不过能听一听他处风景, 也是好的。殿下上知天文下知地理, 是这世上最英明神武的人, 我若能多知道一些,也便能离他近一些。”   侍从一向听闻中原女子矜持守礼, 安静内秀,是以瞧见这样言语奔放的女子,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似的愣了片刻。   而后才行了塔善的礼, 躬身道:“回娘娘,塔善人确切只能娶一个妻, 妻子去世亦或和离之后才能另娶。女子是可为官, 我们当朝大宰便是女子, 历经两朝亲王, 其女亦官拜大将军。因着贸易往来便利, 关内也时有人去定居, 只是需得缴纳一定数额的银两, 其余并不复杂。只是如今关内外……但想必很快就能改善。至于景色,我们塔善有最大的绿洲,葡萄美酒, 湖泊绿树,成群的牛羊,以及最剽悍肥壮的马。”   沈荞目露艳羡,风景好,定居简单,民风敦厚,最关键的是,婚姻制度相当人性化现代化。   沈荞默默记入脑海里,退休养老好去处。   真好。   司马珩不知道何时停在她身后,扶着她的腰,低声问了句,“想去?”   沈荞吓一跳,以为自己小心思被发现了,忙摇头,“妾自小没什么见识,自觉配不上殿下,便想多知道一些,日后不至于同殿下说不上话。”   司马珩微微挑眉,“想知道什么,来问孤就是。”   沈荞眼珠转了转,抱住他胳膊,“那妾可真是太开心了。”   真好,太子兄你可真是个好人。   -   慈济寺是皇城根的寺庙,皇家产物,每年里,大的节日,皇帝常来参拜,达官贵族络绎不绝,香火鼎盛,李朝容太后大毁寺庙的时候,都没有动它。   寺内宝塔林立,供有世代高僧圆寂的衣冠冢以及舍利。   寺庙依山而建,去主殿参拜,要爬一千八百级台阶。   便是太子也不能例外。   沈荞听王生小声给她介绍,腿都吓软了,“一步一步……爬上去?”   王生应道:“是的娘娘。”   方丈亲自下来迎接,寺内长老和高僧俱在,今日大朝会,这些人是要面圣的,太子来上香,言说待会儿同他们一块儿走,这些人便陪着太子先去上香。   李冢同司马珩一直在说话,似是在商量什么要事。   二人说话时屏开了容湛,其余侍卫便更不敢上前,于是中间让出好大一块儿空地,沈荞也被隔在了后头,听王生讲慈济寺的种种故事传闻,这种百年古刹,自然少不了传说,沈荞听得有滋有味。   不知道何时,身边站了一人,沈荞吓一跳,后退半步,然后看到库图将军迷人的笑脸,库图挥了挥手,让下人们站远些,而后才小声同沈荞说:“哎,妹妹,我实在觉得你好生眼熟。”   将军你这搭讪方式委实有些老套。   不过……   沈荞瞳孔地震,“你会说大临官话?”   库图得意一挑眉,“本将军打了十数年的仗,关内外常年游走,不会中原话,诸多不便。连你们太子都会塔善话,本将军岂是那种不上进之辈。”   可以,很敬业!   沈荞好奇,小声问:“那你为何装作不会大临官话的样子?”   库图眨了眨眼,笑起来还挺风情万种妩媚动人的,“你懂打仗吗?两方兵力粮草是基础,剩下的便是主帅的智谋和取舍了,若是什么都暴露给对方,岂不是很傻。”   沈荞冲他竖起了拇指,果然这些搞计谋的,心都是脏的。   “你就不怕我告诉我们太子?”沈荞一步一步艰难爬着台阶,心想这台阶怎么就没个尽头呢?   库图摇头,“无妨,我瞒他的,又不止这一桩事。你们太子才是真的蠢,早早便暴露他对你上心的事实,本将军现在若是挟持你,他怕是哭都来不得。”   沈荞:???   她一时竟不知道该夸他聪慧还是愚蠢。   “将军难道就没想过,他想让你知道的,是故意让你知道的?”   库图“嗯?”了声,一副洗耳恭听的架势。   沈荞笑了笑,“我不过是个妾罢了,出身亦不好,没有母族为我撑腰,殿下将我捧这么高,你觉得是因为什么?”   库图天真地说:“因为心悦于你?”   沈荞笑得格外开心,“若这天下女子都是你的,你会否把其中一个看得格外重要?”   库图说:“自然,若我心系一人,天下女子又与我何干。”   沈荞拍了拍库图的肩膀,真诚道:“您是个好人。”   一夫一妻就是好,感情观甚是合她心意,沈荞越发觉得塔善是个好地方了。   库图仔细琢磨了一下,中原上流人爱纳妾,一个妻子还不够,总要很多个妾室,妾甚至还可以买卖,高兴了多收一个,不高兴了还可以发卖。于天子储君来说,可不就是天下女子都是他的,如此这般,司马珩那种冷血无情的储君,把一女子捧在手心宣扬得人尽皆知,确切是可疑。   若是如此……库图陡然瞪大眼,“莫非他拿你当靶子?”   沈荞险些要拊掌,可以的将军,脑子很灵活。   但沈荞可不愿意给自己落话柄,“殿下自然有殿下的用意,我知道殿下对我好就足矣。”   库图愤愤不平道:“太过分了,既如此,不如你跟本将军走吧!到了塔善,本将军罩着你。你这样聪颖的女子,何故与人做妾。”   沈荞默默挪开半步远,“将军,虽则我只是个妾,但依旧已是人妇,你这样……不太好。”   挖太子墙角,您可真能耐,城外的五万护城军,可都不是吃素的啊将军!   库图哈哈大笑,“莫怕,本将军不是那种强取豪夺之辈。”他伏在沈荞耳朵边说:“且我其实喜欢男子。昨日今日,都是做给你们太子看的罢了。”   沈荞夸张地捂住嘴巴:“我就说……”   一瞬间,沈荞已经脑补了太子和异族将军一百万字的爱恨情仇。   天呐,太虐了。   沈荞顿时心疼起库图来了,拍拍他的肩膀,“将军,您节哀。”   这注定是个悲剧,沈荞觉得太子兄比钢筋都直,掰都掰不弯那种。   库图亦有些伤感,“本将军亦想过,直接抢走便是,但他从小生长在那样的环境里,怕是无法卸下肩上的重担,不肯跟本将军走。”   将军愁眉不展,眉眼中平添伤感和落寞。   沈荞叹了口气,“你莫想不开。”   那可是太子啊,你把一国储君抢走,你怕不是疯了,天涯海角司马荣湚都要追杀你。   而且你忘了他刚刚还险些一把剑刺穿你的喉咙。太子兄他不值得。   如此想来,库图昨日与今日故意同她表白,是在吸引太子兄的注意吧!   太虐心了。   沈荞再次叹了口气,“好姐妹,虽则我很同情你,但你莫打他的主意。我不同意。”   库图哼了声,“关你何事!”   那你说这我可就不同意了,沈荞余光里看到殿下回头,义正言辞地说:“殿下的事就是我的事,我的心是殿下的,命也是殿下的。”   库图嘴角抽搐,“不可理喻。”   沈荞撇撇嘴,你才不可理喻。你挖人墙角还有理了,我拥有他一天,他就是我一个人的,谁碰不都不行。   作为忠实一夫一妻捍卫者,沈荞也就这点执着了。   司马珩几次回头看她,好奇她同库图在说什么,猛地听到她抬高语气,便知道这话又是说给他听的。   他的良娣还真是时时刻刻不忘记表达爱意。   司马珩同李冢商议完正事,招了招手,让沈荞上前去。   沈荞带着上班见到老板的亲切微笑,“殿下……”   司马珩牵了她的手,“刚刚在做什么?”   沈荞想了想,果断把库图卖了,“库图将军会官话,他刚刚同我讲,两军交战,不可把底牌全漏给对方。我问他,为何就告诉我了,他说他瞒你的,又不止这一桩。他这人好生狡猾卑鄙。”   司马珩点点头,“无妨,他那些小伎俩,入不了孤的眼。”   二人并肩走着,身后侍卫随从远远缀在后面,容湛亦跟落在后头,眉眼严肃,面无表情,好似这世上一切都与他无关似的。   库图百无聊赖跟在旁边,倏忽扯了下容湛的胳膊。   容湛回头看他,似乎不大习惯女装的男人,眉头蹙起来,像是被唐突了似的往边侧站了站,听见库图说:“你说,我从你们敬都拐个人走,逃出去的几率有多大?”   容湛剑差点出鞘。   库图忙按住他的剑柄,“开个玩笑,你这人,真是刻板得很。”   容湛仍是警惕看着他。   库图冲他笑了笑,“不拐达官显贵,像你这种无品阶的人,有人拦吗?”   容湛摇头,“不知。”   不拐他们良娣就好,否则殿下要杀人。 第三十二章 你莫不是疯了?   朝会是在午时, 沈荞不必去,要回别院。   临走前,司马珩让容湛跟着沈荞走了, 使了个眼色, 容湛意会,抱拳应是, 表情严肃。   沈荞没有多问,容湛乃司马珩的死士, 所谓死士, 是在关键时候可以为主人去死的人。   司马珩身边有很多死士, 泰半都是从小养的, 甚至连姓名都没有。唯有容湛是最得他信赖的,名字也是司马珩取的, 平日里是他的贴身侍卫,没有品阶,亦无具体职务, 旁人叫他一声容将军,只是敬称罢了, 打仗的时候他曾是司马珩的先锋。   近日来, 司马珩时不时让容湛跟着沈荞, 且容湛大多数时候就在她不远不近的距离候着, 几乎未在视线外, 沈荞猜, 多半是容湛得了司马珩的命令, 在保护她。   恰也证实,敬都最近怕是有事。   容湛是个很能打的死士,天生神力, 拥有极强的耐力,对司马珩忠心不二,只是性格孤僻得很,除了司马珩的话,谁的都不听。   剧本里,后来司马珩变成一个暴君,他的性格也跟着变得更加残酷和冷漠了,后来天下大定,他不需要再提心吊胆的时候,每日做的最多的就是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是个非常沉默的“手艺人”。   可惜他一辈子没读过什么书,学得最多的就是打架和杀人,所以他关起门来去研究刑具了,以一己之力撑起了大临的刑具制造业。   沈荞上了马车,容湛亦翻身上马,跟在马车旁,是个兢兢业业老实本分的保镖。   库图倏忽叫住司马珩,“太子殿下,本将军送你的良娣一个打手如何?”   司马珩眯了眯眼,“不需要。”   “本将军可没有什么坏心思,容湛到底是男人,待在良娣身边诸多不便,恐也不能护她周全,本将军想把福吉送给她。”   福吉是个小女孩,不过十六岁,长得异常瘦小,一双眼极大,仿佛占了半张脸似的,头发编成一头小辫子,绑着铃铛彩带诸多饰物,显得有些怪异。   被提到了名字,福吉上前一步,面无表情的,倒和容湛有几分相似。   福吉此人甚是有名,她原不是塔善人,是关外一个小国的公主,因环境逐渐恶劣灭国,举国迁徙的时候遭遇了沙尘暴,她流落到一座荒城,荒城几乎要被风沙掩埋,里面聚集了无数的鬣狗,她被路过的商队发现的时候,已经半死不活了,但那些鬣狗也都死了,她的一把旋刃刀断成了三截,最后一截还在她手里握着。   商队的人在外头是不能随便带人的,但看她还是个小姑娘,就给她包扎了伤,留了些食物。   福吉活了下来,一直在荒城附近游走,她有着过目不忘的记忆力,以及超强的方向感,许多商队雇佣她做领路人,她跑遍关外各个地方,关外一向地势复杂难辨,一直都没有完整的地图。   然后她就被人捉了圈禁了起来,想要她画一张完整的关外地形图。   圈禁者以为她不过是个小姑娘,便没有太上心,所以福吉杀了出来,一路逃到塔善,投奔了时任护城大将军的库图,库图将她在留在了军中,一直到现在。   库图手里有关外的地形图,是希望和大临做交换的,而福吉便是个关键人物,所以库图如今说这个话,司马珩和李冢皆是一愣。   司马珩嗤笑一声,库图表现出来的对沈荞的上心,表演痕迹未免过于重了些,但他依旧很不爽,“那孤就替孤的良娣笑纳了。”   福吉他确实想要,但这个女孩非常固执且没有破绽,若非自愿,便是抢过来也没有用。   沈荞从马车上下来,站在车头旁,手拢在袖子里,颇有种看戏的感觉。   库图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地在吸引太子兄的注意啊!   福吉大步朝沈荞走去,走近了,腰间佩刀抽出来双手奉上,表臣服之意。   沈荞将佩刀还给她,“刀不错,你留着吧!今后你便跟着我,做我的侍女,若有什么不懂的,同她说。”沈荞指了指叶小植,叶小植冲福吉福了福身。   福吉颔首,表示自己知道了。   她听得懂中原话,也会说。   沈荞远远看了女装大佬一眼,库图美人风姿绰约站在太子面前,遥遥看了她一眼,笑得妩媚动人。   沈荞:“……”   她严重怀疑那厮在报复她,谁都知道福吉是个活地图,多少人想要这张活地图,库图将福吉提前交出来,无疑是在表达诚意,但却又不愿意直接交给司马珩,而是送给太子良娣做侍女。   如果司马珩让容湛寸步不离地保护沈荞,是因为太子兄他秀恩爱太高调了,沈荞这靶子太明显了,那库图送个活地图给沈荞,无疑是把沈荞再往上架一架。   沈荞觉得自己何德何能啊!   她觉得自己简直拿着女主剧本却在走炮灰女配剧情。   她总觉得自己马上要被暗杀或者绑架了。   福吉跟着沈荞上了马车,容湛骑马随在旁侧。   沈荞觉得无聊,趴在小窗口上同外头的容湛说话,“瞧着你年纪不大,跟了殿下多久了?”   “二十年。”   那倒是挺久了。   “我听说死士都是没有名字的,为何你有姓有名?可是有特殊含义?”沈荞好奇挺久了,倒是问过王生一次,王生搪塞过去了,到最后也没回答她。   本就是闲聊,以容湛这实诚孩子的劲儿,能回答的就回,不能回答的估计就憋着不吭声,沈荞还以为自己听不到回答,没想到容湛没停顿多久,便说:“我随了殿下生母的姓。”   沈荞颇有些意外,“啊?”   说完才觉得自己反应过于激烈,忙扶了扶自己快要惊掉的下巴,一边内心八卦之魂燃烧,一边装得风评云淡问:“这是为何呢?”   “我被送给殿下那日,恰好是殿下生母离世之日。”   沈荞恍然大悟,剧本里,八岁的时候,司马珩第一次见自己生母,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有个母亲,他看着床上弥留之际的生母,只有陌生和恐惧,以至于他母亲想要抬手摸他一下,他更是后退了半步。   因为生母是个地位极其微贱的女子,奴籍,所以生下皇子之后,就被迫和皇子分离了,皇帝原本打算一辈子不让司马珩见生母的,但在那个女人弥留之际,司马容湚心软了。   以古代向来重血统的传统,司马珩小时候的日子恐怕不会好过。也怪不得司马荣湚一向不喜欢他,怕是因为他时时刻刻会提醒司马荣湚曾有一段荒唐的过去。   对于司马荣湚这种骄傲自负又自卑到骨子里的帝王,无疑是一种深重的打击。   沈荞陡然觉得司马珩有些可怜。   真是个小可怜。   回过头,沈荞又看到福吉,福吉实在是很安静,悄无声息像是不存在似的。   剧本里没有这号人,所以沈荞对她也很陌生,只是好奇看了她一眼,“你家‘公主’临时起意将你送给我,还是早有预谋啊?”   福吉看了沈荞一眼,复又恢复冷漠,“应当是临时起意。”   沈荞觉得自己好难受,她这么一爱说话的人,为什么身边一个一个都是沉默寡言派。   这是老天对她的惩罚吗?   “你们‘公主’为了吸引太子的注意力可真是不择手段呢!”沈荞嘀咕了句。   福吉突然愕然看着沈荞。   沈荞挑眉:“怎么?”   福吉摇摇头。   -   沈荞夜里做了梦,梦到蛇,冰冷的蛇从脖子上爬过,沈荞浑身起鸡皮疙瘩,妈的她最怕蛇了。   她猛然睁开眼,借着月色看到床头站了一个黑衣人。   脖子里冰凉感觉是一把匕首,黑衣人一手拿匕首抵着她,一手在她枕头边不知道摸什么,沈荞三魂丢了七魄,这职业也太高危了吧!她不会就这样英年早逝香消玉陨吧!   沈荞倏忽大气都不敢出,惊恐着却只能强装冷静看着黑衣人。   而后窗户突然开了,福吉以一种惊人的弹跳力,单手撑着窗户翻进来后,以一个完美的抛物线,砸在黑衣人身上,将人扑出去两米远,二人扭打片刻,福吉以极重的手法击打/黑衣人的太阳穴,黑衣人很快便不动了。   沈荞赶紧拢了衣服起来,容湛亦夺门而入,叶小植惊慌失措进来,吩咐人掌灯,而后紧张地扑过来,“娘娘您没事吧!”   沈荞脖子流血了,她脸色苍白得很,是被吓到了,好久才摇摇头,“没事。”   别院因着昨夜里司马珩回来,戒备森严,可如此仍是混进了刺客,容湛大怒,让所有人集合前院,要逐个摸查。   沈荞就在旁边看着,有些失神,对着福吉说了感谢,“没想到你是真的来保护我的。”她还以为就是库图拿来膈应司马珩,顺便给沈荞竖个新靶子的。   福吉表情有些不耐烦。   “你不能死。”   沈荞“嗯?”了声。   “你死了,太子会杀了容湛,将军会去给容湛报仇,一切都会乱套。”   沈荞一时觉得自己脑子不够用了,这信息量是不是有些大?   “你莫不是疯了?” 第三十三章 【已替换】演技真好。……   沈荞沉默很久, 陷入沉思。   许久她才看向福吉,“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吗?”   这剧情太刺激了她委实有些接受不能。她还以为女装大佬看上了太子兄。   福吉非常不想承认,但还是“嗯”了声。   “可是……他们两个是怎么认识的?”沈荞实在想象不到, 库图是塔善的将军, 年纪不大,似乎也是第一次来中土, 而作为死士,容湛从小就养在司马珩身边, 哪里有机会见库图?   福吉摇摇头, “不知。”   她只是知道将军养了很多探子, 有人专门探听司马珩的消息, 早先以为是为了知道大临的局势,后来才知道是因为容湛, 此人乃司马珩的影子,也是司马珩的左右手,如果司马珩出事, 那么先出事的必然是容湛。   沈荞觉得匪夷所思,总觉得里面像是有阴谋似的。她表情严肃着, 也没心情去八卦什么了, 知道自己是个靶子, 可真的临到头的, 并无法坦然接受。   容湛把所有人都召集去前院了, 回头冲沈荞说道:“娘娘要不要一道去看看?”   沈荞心有余悸, 那个黑衣人太可怕了, 能一声不响出现在自己身边,过于离谱了。   昨日里司马珩进别院之前,自有护卫已守在各处, 加上他身边的暗卫,至今都还未撤,一声不吭出现在寝殿里,无异于是遍地雷区的地方,安然走进来一个人,何止不可思议。   如果不是福吉救了自己一命,且差点把黑衣人打死,沈荞甚至都怀疑是库图设计的这一切。   又或者,是司马珩……   她脖子到现在都仿佛还是凉的,刀刃已割破皮肤,泛着刺痛。   沈荞点点头,“我去瞧瞧,你审你的,不必管我。”她腿软,背后仍满是虚汗,冲叶小植招了招手,“过来扶我一下。”   别院一瞬间灯火通明,穿着轻铠和短打的侍卫暗卫从各处涌来,火把将夜空照得大亮,不知谁放了焰火,在夜空中划过,嘭的一声响,有一种异常诡异的感觉。   沈荞心紧了一下,叶小植感受到了她的杯弓蛇影,低声安慰道:“应当是在给殿下发信号。娘娘莫怕,奴婢在呢!若有异动,奴婢一定听得到。”   今夜便是她听到了动静,同福吉提了一句,福吉守在外殿,闻言几乎没犹豫,凝神辨了一下,便翻身从窗户窜了进去。   那人一身黑色夜行衣,似是在寻找什么东西,所幸没有杀人之意。   福吉没受过精细的训练,常年在关外风沙里漂泊,积累的都是下死手的经验,若不是容湛冲进来要她留个活口,她能把那人头砸烂。   沈荞有些恍惚,傍晚时候宫里来消息,有宫宴,殿下必须出现,今夜宿在东宫了。   大半夜了,不一定会出宫。   黑衣人昏迷,也被拉去前院,泼了几道水,清醒后一副装疯卖傻的样子,不知道是真被打坏了脑子,还是在装。   有人搬了椅子过来,沈荞就坐在台阶上,叶小植给她披了一件狐裘。   风从四面八方刮过来,深冬的夜里,冷寒沁骨。   容湛举着火把一个一个去看在场的所有人,问谁见过这个刺客。   院子里人声俱熄,静得能听到乌鸦被惊醒的凄厉叫声。   容湛的脚步声在静谧的夜里显得格外的恐怖。   不知道何时,人群里一个侍卫悄然盯着容湛,他腕上缠着一把软剑,此时剑柄牢牢握在他的手心。   软剑甩出来的声音很微弱,叶小植听到了,“剑。”   尚且在沈荞背后的福吉眼神如鹰般锁定住那人,她像一个猎豹一样猛地蹿出去,抱缠住那人,整个人几乎要骑在对方脖子上,狠狠扭住对方的脖子。   容湛的刀出鞘极快。   拿着软剑的手切口平整地落在地上,伴随着一阵杀猪般的嚎叫。   血溅了福吉一身,她眼色不曾睁半分,从那人身上跳下来,随手抹掉脸上的血迹,复又站在沈荞身边。   沈荞觉得很冷,从骨子里发冷。   她抱了抱自己,闭上眼,血色似乎印在眼皮上。   马蹄声疾奔而来的时候,叶小植小声说:“殿下似乎回了。”   能在都城当街纵马的本就没几个,在别院附近纵马的,恐也只有殿下了。   殿下来得真快。叶小植稍感欣慰,想来殿下还是很在意娘娘的。   沈荞没听到,这种场景对她来说太过于齿冷。   黑夜里,司马珩面若寒霜,纵马直冲到二门,翻身下马,大步跨了进来。   他身后两队侍卫,皆鱼贯而入,为这夜里,更添几分肃杀。   司马珩远远就看到了陷进椅子里脸色苍白如纸的沈荞。   一众人齐齐跪地,容湛自觉失职,垂首跪道:“殿下。”   司马珩一脚将容湛踹出去几丈远,福吉豁然起身,握拳,险些冲过去。   容湛从地上爬起来,跪在那里,垂着头不吭声。   沈荞仿佛如梦初醒。   恍然想起来福吉的话,“你死了,殿下会杀了容湛,将军会去找殿下报仇,一切都会乱套。”   听这话时她只顾着品后半句,此时才想起前半句,“你死了,殿下会杀了容湛。”   她不觉得在司马珩眼里自己比容湛重要,可是司马珩踹容湛的力气太大,如果是寻常人,怕是这一脚能被踹掉半条命。   容湛是个很合格的死士,便是不说库图会不会因为容湛出事去找司马珩报仇,若容湛真的被司马珩杀了,几乎相当于让司马珩自断双臂。   沈荞倏忽起了身,踉踉跄跄朝着司马珩扑过去,柔弱无骨地扑进他怀里,眼泪奔涌而出,哀哀低泣着,“殿下,妾差点以为见不到你了。”   司马珩单手抱着她,“孤来了。”   他已歇下,信号亮起的时候,有暗卫过来说,别院出事了。那一瞬间他神色顿时垮下来,整个人戾气达到顶峰,他不知道容湛是不是突然变废物了,特意交代过好好看着良娣,依旧是出了事?   此时看见她无事,那股戾气才散。   沈荞仍怀疑是否是司马珩早就布好的局,亦或者是库图的局,她做出一副恐惧害怕后怕的样子,一边哭一边捶打司马珩的胳膊,“别院固若金汤,处处是殿下的人,怎会有刺客无端出现在寝殿,莫不是殿下腻烦妾了,想除之而后快,若如此,殿下不必费那个心,您只消说一声,妾甘愿去死。妾的命是殿下的,您若要,随时拿去就是。”   司马珩皱着眉,“孤要你命做什么,若如此,也不必派容湛跟着你了,此事是他失职,你若气不过,孤替你杀了他。”   容湛仍跪在一旁,闻言沉默道:“容湛愿以死谢罪。”   沈荞瞧他表情冷戾,不敢再作妖,冷静下来便也能想到,司马珩不是如此拐弯抹角之人,即便是拿她做靶子,以他的性子,也不会如此遮遮掩掩。   沈荞抬手,指尖抵在司马珩唇上,神色缓下来,“殿下莫说傻话,容湛武艺高强,他在您身边,妾也安心,今日之事尚未查明,何苦先杀自己人。”   司马珩低头凝视了她一会儿,瞧她整张脸都吓得惨白,却还在为他考虑,不由抬手碰了下她的脸,“孤会替你做主的。”   沈荞抱紧了司马珩,“妾谢过殿下。”   心里却在暴躁,你特么赶紧登基吧,提心吊胆的要人命,等天下安稳了,等你三宫六院,爷麻溜的滚,滚得远远的,我种地养鸡去,都比待你边儿上舒心。   司马珩不顾周围全是人,低头碰了下她的额头,“孤陪你去休息。”   司马珩从腰间拽出自己的令牌,丢给容湛,“给孤挖地三尺地查,明早过来回话。”此令牌在手,可以让容湛调令所有的侍卫,甚至护城军。   可见殿下铁了心要彻查。   容湛接过去,严肃应道:“是,殿下。”   黑衣人仍疯疯癫癫胡言乱语着,几个侍卫按着他,却没想到他突然暴起,差点窜出去,一个侍卫一脚将他膝盖踹弯才制服。   司马珩捂住沈荞的眼,淡声吩咐道:“把他腿卸了。”   沈荞浑身发冷,只能抱住司马珩。   司马珩最后半抱着她将她带回了寝殿,沈荞不敢再睡那张床,司马珩极迁就她的带她去了另外的房间,抱着她躺上了床,哄道:“睡吧,孤在。”   沈荞睡不着,可仍努力闭上眼,没想到倒是很快入睡了,只是睡不安稳,外头不时有动静,恐是容湛在排查。   沈荞脑海里不住闪过司马珩踹容湛的样子,一时不知该欣慰他紧张她,还是该骇然于他的冷酷。   容湛跟了他那么久,他可以随口说出杀了他的话。   如果有一天她忤逆他,怕也是这下场。   死士对于这些显贵来说,同一个物件,一个奴隶没有分别,他们毕生活着的意义就是为了主子出生入死。   但沈荞从小接受的教育无法认同,正如她永远也无法认同三妻四妾和男尊女卑。   她和司马珩之间也就永远都有不可调和的矛盾。   沈荞想,自己和司马珩的关系确切就像是老板和员工,谈利益就足够了,各取所需,不必谈理想和情怀,领导画的大饼,当放屁就是了。   于是一大早醒来,沈荞第一件事就是殷勤伺候老板穿衣,而后认错道:“昨日里妾吓坏了,说了大逆不道的话,殿下切莫怪妾。”   司马珩亲了下她额头,“孤不怪你。”   沈荞甜甜冲他笑,“妾好生欢喜殿下,若是有来世,也愿追随殿下。能得殿下青睐,是妾三生有幸。”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职场生存第一条,要哄老板开心。   司马珩微微挑眉,“是吗?”   沈荞点头,扑进他怀里撒娇,而后委婉提了句,“可是妾好害怕,总怕不能陪殿下到最后,哪日死掉都说不好,日后还是呆在东宫不要出门好了。”   司马珩道:“孤拨几个暗卫给你,前几日物色了几个女影卫,日后守着你,若再出现这情况,孤让他们全部去陪葬。”   沈荞:“……”   这沙雕台词谁写的……   沈荞紧紧抱住司马珩,“殿下对妾真好。”   司马珩瞧着她翘起的唇角,“嗯”了声,便知道她一早献殷勤,必有所求。   可明知道她小心思多,亦愿意顺着她。   瞧她开心了,便觉欣喜。   沈荞此时却在心里叹气:这狗太子日后当了皇帝估计也是个昏君,一哄就高兴,说什么信什么,要什么给什么。   不过他大约也是演的吧!毕竟她用处还挺大的,只要不过分,就顺着她,如此演着,你好我好大家好?   不得不说,太子兄演技真好。 第三十四章 着急要孩子?   容湛大约一夜没睡, 天亮的时候,在外头回道:“殿下,查出来了。”   声音带着几分疲惫后的嘶哑。   沈荞最近甚觉职业压力大, 每日提心吊胆, 太折寿了。很想退休去养老,明明还很年轻, 心态却仿佛已经七老八十了。也不想要精彩的人生,也看不到职业前景, 只想安安分分过朴实无华的退休生活。枯燥些也没关系, 安安稳稳才是真。   刚来这个世界的时候, 从死人堆里爬出来那会儿, 只觉得不真实,那种恐惧更多是出于对未知的恐惧。   而如今的恐惧, 则是后怕,虽则她一直知道这里人和人之间存在着阶级差异,但大约是没有切身将自己融入这么世界里, 总有一种剥离的不真实感。   不知为何,因着司马珩昨夜里对容湛那一脚, 突然就有了一种真切的恐惧。   她一直以为对于司马珩来说, 容湛这种能力强做事妥帖一直跟在身边的侍卫, 是不同的, 可其实并没有什么不同, 于他来说, 高兴可以给予封赏和荣耀, 不高兴的时候一脚踹死了也不过杀了一个死士而已,这个人同个阿猫阿狗并无分别。他今天可以为了沈荞说要杀了容湛,明天就可能为了其他事杀了沈荞, 反正他是掌权者,游戏规则他说了算。   沈荞觉得剧本里的“沈荞”大约也是最后“人上人”做久了,忘了自己对司马珩来说,只是个阿猫阿狗了。   司马珩把人叫了进来。   容湛单膝跪地,垂着头,面无表情叙述:“二人皆已供认不讳,两个人乃盗客,以偷盗为生,初到敬都,有人就花了大价钱要他们来杀良娣。已经是半个月前的事了。”   沈荞皱了下眉,不应该的,她一个没有根基的太子良娣,想要她命的,无外乎是为了对付太子,而杀了太子良娣,虽则她只是个妾,也是皇室的妾,普通人要杀她,冒的风险太大了。   唯一沈荞能猜到的就是二皇子党,杀了她不至于对太子造成什么伤害。   不过如今司马珩处处宠着她,杀了她对太子来说算是一种挑衅和羞辱。   以及害怕她诞下皇嗣。   可皇后如今还在中宫禁着足,禁足的原因便是意图谋害皇嗣,二皇子党若是现在接着对太子良娣下手,岂非是自掘坟墓。   她能想到,司马珩必也能想到,他皱了下眉,“接着说。”   容湛昨夜审了一夜,所有的手段都上了,才确认问得干净了。   那两个人骨头还算是硬,虽是盗匪,却自诩侠客,劫富济贫,未曾做过十恶不赦的事,此来敬都,是听说要与塔善打仗,故而料到必有新的征兵,便欲来敬都碰一碰运气,愿为国而战。   但来了敬都,贫困潦倒,一时看不到前路,去投奔旧亲戚,却被拒之门外,便在街头卖艺为生,即便是皇城脚下,三教九流甚至不入流的,亦各有门路,有人出高价意欲买凶,二人只偷不杀人,接到这一桩生意便拒绝了。   买主寻了许久,未找到合适的人,便退而求其次,又回来找二人,要二人偷一样东西,二人听闻是太子良娣,当即便拒绝了,但对方出价直接翻到一锭金。   一锭金是何许概念?   大临的货币以铜钱为主,且通货一点都不膨胀,百姓平日里的花费都是几文钱几文钱的来,而一千文是一贯,一贯钱是一两碎银,十两银子才是一两黄金,一锭金最小是五克,五克以下都是碎金,而即便是一两黄金也是巨额了。   沈荞用现代概念换算一下,差不多就是一个诈骗犯告诉你中了五百万大奖的离谱程度。   容湛自然不是傻子,不至于对方说什么就是什么,“二人说对方很谨慎,每次都使不同的小厮来,亦看不出来身份。却愿意先付一半酬劳,金子卑职已找到,足十两金,是真金,但不是官银,亦无其他记号。”   官银是有标记的,尤其是金子,下头刻有专用的符号甚至铸造人都会刻上,便于查找出处。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十两黄金是这两个人十辈子也赚不到的钱,于是这事虽然荒唐离谱,亦甘愿来铤而走险了。   荒唐的点在于,二人压根不知道具体要偷的是什么东西,只知道是一张药方,什么药方也不知道,偷到了偷的是不是真的也没办法确定,沈荞会不会随身带在身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出宫更不知道……   二人寻了机会几日前便已经混入了别院,一直等着,没想到这么快就有机会。   昨夜里司马珩不在,外部防守严密,但内里却松懈,夜里在沈荞的屋里熏了迷香,瞧着殿外只两个女婢守着,才敢动手,只是没想到一个女婢耳朵过于灵敏,另一个又太能打。   沈荞听到药方整个人背忽然凉了一下。   不知怎么,倏忽觉得像是司马珩给她下的套。   从第一回 假装有喜进宫,沈荞就有了警惕,偷偷寻了避子汤的药方,第一次行事后就开始吃了。   在皇帝急于要皇嗣的情况下,沈荞想悄然吃避子汤费了不少心思,知晓此事的只有叶小植与自己。但叶小植应当不至于对沈荞下手,毕竟她母亲沈荞已派人接来了敬都,除非她连母亲都不顾了,才会做这种两面三刀的事。   但也难保司马珩不会逼问她什么事。   但司马珩会因为这个特意去逼问一个婢女,甚至不惜策划一场荒唐又离谱的刺杀?   司马珩看了沈荞一眼,瞧她若有所思的样子,问了句:“可知是什么药方?”   沈荞心跳如擂,不知道他到底知不知道,以及知道多少,怕日后暴露,只能故作迷茫地说:“妾倒是不知道身边有什么药方值十两黄金的。”   司马珩又问容湛,“买主可有查到?”   容湛摇头,“无从下手。”   司马珩皱了皱眉。   容湛请示道:“殿下,刺客如何处置?”   到如今这个程度,也查不出来什么了,随手拿出十两黄金,却只要人偷一个不知道存不存在的药方,确实是荒谬。   司马珩没吭声,但容湛已了然,抱拳应了声是,便退下了。   沈荞还兀自出着神,刚还在同他撒娇耍心机,转瞬就是职业危机。   司马珩却没有再问她什么,他宫里头还有很多事,很快便被叫走了,临走前只叮嘱了人好生护送她回东宫。   福吉和叶小植进了屋,福吉脸色有些臭,库图对她来说如父如兄,她对其极为敬重,是以库图看重的人,她亦十分放在心上,昨夜里容湛挨了一脚踹,又忙到天亮,据说天亮的时候还吐出来一口血,她心情差得很。   叶小植却只关心沈荞的身子,“娘娘可还好?王生已去请太医了,估摸着快要到了,殿下说便是无碍,也给娘娘请个平安脉。”   沈荞听到太医和平安脉,心里又是一紧,每隔半个月太医都会来请一次平安脉,听说皇帝还过问了,大约是觉得她到如今肚子都没有动静,有些着急了。   沈荞原本觉得无妨,剧本里沈荞也一直没有子嗣,以至于一开始沈荞都以为司马珩可能也像其弟弟一样不能人道,但事实证明实在是她想多了。   而现在她不得不重新思考这个问题。   如今剧本完全脱离轨道,意味着什么剧情都可能发生,剧本里“沈荞”一路荣宠到最后,可以目前来看,沈荞很怀疑若是被发现自己一直在喝避子汤,恐怕都不需要太子兄动手,皇帝就能把她杀了。   她能被立为良娣,全靠那鬼扯的贵子一说,在青州的时候,司马荣湚就能不停给司马珩送女人,如今只沈荞一个,司马荣湚一直没再起给他纳妾娶妻的念头,全因为如今屁事多顾不上且司马珩抗拒罢了。   若是长久沈荞这里没动静,皇帝必然失了耐心,到时候给她弄几个真姐妹来演宅斗戏码,沈荞觉得自己处境会更加惨。   如此思量许久,太医来请平安脉的时候,沈荞委婉提道:“胡太医可有何调养身子的方子?”   太医询问道:“娘娘可是有哪里不舒服?”   沈荞摇摇头,“并无,只是最近常常有梦兆,总觉得……”沈荞似是不好意思地看了眼自己的肚子,摇头轻笑,“大约是我杞人忧天,但若是殿下第一个孩子,我想仔细些。”   太医了然,依着她的体质开了方子。   沈荞又特意叮嘱:“此事尚且没有眉目,莫说了让殿下空期待,先不要告诉他。”   她不叮嘱还好,叮嘱了,必然更快传到司马珩那里去。   果然,下午沈荞回了东宫,听说库图那里也出了事,司马珩处理完刺客的事又去处理库图的事,到了夜里才回来,回来先去了她的寝殿,把她弄醒,就为了问一句:“着急要孩子了?”   要个屁,我还怕你是个短命鬼呢!   我倒是挺喜欢孩子的,但我不想生,我更想让你生,要是能让你生,我一定勤奋点也得让你怀上。生他七个八个。   沈荞一肚子起床气,睡得正好被弄醒真的让人暴躁,这太子怎么这么烦人。   她现在一点都不想当宠妃,她甚至想去养猪,想去种地,一人吃饱全家不愁,睡到日上三竿没人理。自然有钱就更好了,买个宅子,买几间铺子置办些田产当个古代包租婆,有吃有喝就行,高兴了还可以养个小白脸,不高兴了换个小白脸养养。   她花了五秒钟告诉自己命重要,然后调整好了心情,装作娇羞地把被子蒙在头上,“殿下在说什么啊!”   司马珩挑眉,把她从被子里剥出来,“真的很想要?”   你先说刺客那事是不是你干的吧!就他么离谱,剧本要这么写,观众都得去编剧那里骂娘,这什么智障剧情。   沈荞不知道,沈荞只是个可怜的阿猫阿狗,她只能仗着自己还是个宠物猫的时候,把握住每一个能蹬鼻子上脸的机会,然后多给自己留退路。   沈荞抱住太子兄的脖子,一边在背后龇牙咧嘴,一边掐着嗓子说:“妾只是太喜欢殿下了,妾不能没有殿下,只要一想到殿下日后会娶妻纳妾,妾心里就犹如刀割,若是能为殿下留下长子,便是即刻死去了,殿下也会一直记得妾吧!”   司马珩低头在她颈侧啃噬着,“孤不让你死,你便不能死。只要你乖乖听话,孤身边就只有你一个。”   你说得好听,你立个字据啊!你要是违约了我又不能怎么着你。你这不扯呢吗?   另外这台词怎么越来越糟糕了…… 第三十五章 妾只是太高兴了。   折腾到凌晨。   沈荞困得眼皮都睁不动, 却还是坚持去洗了个澡,要睡的时候,倏忽才想起来问了句, “库图将军那里出了什么事?殿下无事吧!”   想来也没什么事, 不然他倒是心理素质好,大半夜还要把她折腾起来。   司马珩鼻尖蹭着她脖颈, 亲吻片刻,“无事, 司马琰偷偷潜回了敬都。”   白日里沈荞听了两句, 是说库图平白消失了, 下人们找得起火冒烟, 报到了府衙,又去寻司马珩。   沈荞便猜过是卢氏的人悄悄动手脚, 却没想到是司马琰亲自回来了。   只是库图不是弱女子,相比其他将帅,他身板算单薄的, 但却有非比寻常的爆发力和狠劲。   有人形容他为沙场上的猎豹。   他身边定还有其他高手,福吉的身手昨夜里沈荞见识过, 这种奇人, 随随便便就送给沈荞了, 身边难保不会有更厉害的人。   若是这样, 司马琰去抓库图, 属实是讨不到好的。若是司马琰光明正大在敬都, 不见得会吃亏, 毕竟是自己地盘,但他如今是违背圣令偷偷潜回来的,必然束手束脚。   可如今司马珩都知道了, 必然是已经闹大了。   恐怕皇帝都知道了。   也不知道把人抓起来是不是要毁人清白,以沈荞丰富的剧情知识来看,要想破坏掉和亲,只能挑起矛盾,不是挑太子这边的矛盾,就是挑“公主”那边的矛盾。   而司马琰朝着“公主”下手,只能是不要脸地侮辱人家,这样即便是和亲最后事成,说不定就不是和太子和亲,而是和皇子和亲了。   司马琰本就是个色胚,睡过的女子不计其数,身为一个皇子,却在美色之上毫不挑剔,乃至青楼女子都曾容于床榻。   多加一个异族公主,估摸着也没心理负担。   只是他若真是如此“舍身取义”想要破坏塔善的和亲,真是敬业地感天动地。   比太子兄敬业多了,这位仁兄什么时候了,还想着孩子。   等你登基了,全天下的孩子都是你的孩子啊哥哥!我就可以去发展农副业退休去养老了。   这时候就算她走了,动不动打个仗,她怕会死得更快些。   沈荞困得无心多问,只嘟囔了句,“对殿下来说是好事。”   司马珩抬眸瞧了她一眼,他不记得上一辈子她是怎么样的了,他总觉得,她和上一世不太一样。   印象里只是个有小聪明懂得审时度势的女人罢了,如今却总觉得要比之前伶俐很多,常常装傻充愣,却在关键之处总是透着几分通透。   司马琰去赈灾,擅自回敬都乃大罪。   放和亲假消息出去的时候,司马荣湚全都知道,如今司马琰所作所为,恰好证实他就是狼子野心。   司马荣湚估计都快气疯了。   他对司马琰极好,出自一个父亲对儿子的疼爱,但并不意味着司马琰可以去觊觎甚至妄图撼动储君之位。   司马琰可以做任何事,司马荣湚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唯独这件事不行。   果然,第二日沈荞便听说司马琰被软禁在了寝宫,周围安排了不少侍卫,除了太医去看伤,谁也不让见。   沈荞也知道了事情来龙去脉。   委实是有些巧合的,司马琰回来有两天了。他的人本来是想去抓沈荞,然后栽赃给塔善使者,可惜前一夜沈荞刚出事,整个别院如铁桶一般,且容湛因为自己失职正处在人挡杀人的状态里,他白日里吐了一口血都仍坚持守在别院,司马琰的人无从下手。   恰好知道库图又去逛街,便将人掳走了。   朝会的时候,库图一行人见了皇帝,据说相谈甚欢,皇帝的恩师祝泓先生还特意单独见了库图。司马琰正处于焦急当中,故而下手着急了些。   库图佯装害怕,到了府邸才挣脱,甩起软鞭,直抽司马琰的面门,周围人阻挡不及,司马琰被打得很惨。   且库图的随从反应很快,很快就带着官兵找上了门,官兵们没料到是二皇子,本想粉饰太平,偷天换日,找个替罪羊给二皇子开脱,没想到司马珩又紧跟着到了。   司马珩直接把人押送进了宫。   库图装傻说认不得二皇子,故而才把人打成这样,跑到皇帝那里惶恐请罪,皇帝顾及和谈之事,并未追究。   甚至对司马琰的愤怒更多一些。   依旧是御书房里,临走前皇帝就在这里嘱托司马琰要把百姓放在心上,尽心去赈灾,司马琰垂首恭敬应是,言说身为皇子,自当心系黎民,如今未隔几日,却以这副面容重新出现在这里。淮北无数的灾民尚在水深火热之中,而他的皇子却全然不顾。   司马琰无颜面对父皇,此事从父皇打算试探他,而他心思确切不干净,就注定不会安然全然而退。   他跪伏在地上,咬着牙一声不吭。   血在脸上凝结成痂,司马荣湚却似乎毫不关心一样。   司马荣湚目眦欲裂地看着这个倾尽宠爱的儿子,胸膛剧烈起伏着,他的目光里有悲痛,有伤心,有失望,最后全都消弭,凝成冷漠,他把自己那点微薄的慈爱都收了回去,只剩下身为皇帝的高高在上,俯瞰着这个逆子逆臣。   他倏忽把案上厚厚一沓折子扔将过去,四散的折页哗啦啦作响,悉数砸在司马琰的头上。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肃杀感萦绕不散,有那么一刻司马琰甚至怀疑父皇会杀了他泄愤。   但司马荣湚并没有,他像是陡然老了十岁,冷漠地说:“寡人对你太失望了。”   那日同恩师长谈的时候,已然知晓塔善的使者在路上,商议起同塔善合作之事,司马荣湚仍旧希望太子领兵,如此才能鼓舞士气。   他确切是个好大喜功的皇帝,但曾几何时也心系过天下,想当一个明君,拯救百姓于水火,还天下于太平。   他想让天下人去瞧,司马氏乃天选的帝王。   他对司马珩并无太多父子情深,但司马珩是他选出来的储君,他对他历来严苛,也给予了厚望。   但祝泓却觉得不妥,他并未提议让司马琰去领兵,只是言说了太子领兵的弊端,是司马荣湚被说服后自己说,若太子不去,二皇子亦可前行,对于二儿子,他一直是骄傲的。   祝泓却摇了摇头,委婉说,恐二皇子因着母亲氏族的缘故,会与陛下心不齐。   司马容湚不信,便有了此次试探。   留给他的却是冰冷的失望。   消息传到中宫,皇后愣然后,倏忽有了非常不好的预感,她痛哭嚎叫,在深冬的夜里,跪在冰凉的石板地上,中宫威严全数自踩于脚下,不住地磕头求人去通报,要见皇帝一面。大约想为儿子争取些机会。   但无人理会她,皇帝对她的情谊,早被磨灭的什么都不剩,如今她弟弟卢以鲲以及儿子司马琰的所作所为更是让皇帝对她厌恶到了顶点。   这日一早司马荣湚就派人抄了卢太尉的家,以贪污受贿的罪名。   世事不太平,朝局也混乱,中饱私囊者何止卢太尉一个,皇帝用这么个罪名突然发难,显然已经是忍了很久彻底起了连根拔起的心了。   连带着卢氏的党羽也都瑟瑟发抖,皇后被禁足,二皇子因故被软禁,卢氏又被抄家。   大厦轰然倾塌。   早些时日尚且抱着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的念头,如今眼见着是翻身无望,不少人为了表对皇帝的忠心,都开始上奏讨伐卢顺便给自己开脱了。   落井下石者甚多。   一时沸沸扬扬。   又隔了一日,沈荞在东宫里听到女人撕心裂肺的嚎叫和疯癫的笑声,叶小植说:“是皇后娘娘,似是听说卢氏被抄家了。”   她本就不是大家闺秀,早些年端着母仪天下的架子,早就厌烦透了,在中宫破口大骂起来。   只是没多久便被封了口。   没几日,皇后便去了,因着怕不吉利,过了正月才发了丧,说是因病暴毙。   沈荞听说的时候愣了下,剧本里,便是后来司马珩登了基,皇后仍活着,因着司马珩要掩盖自己逼宫之事,便不能连带着嫡母也赶尽杀绝。   以至卢氏几次试图摄政,给司马珩添了不少乱子。   “真的薨了?”沈荞几次问,叶小植都是点头,“是的娘娘,不少人都亲眼瞅见了。”   死的时候两眼仍圆睁着,下人几次去抚,都闭不上,眼见着是死不瞑目。   至于是不是皇帝秘密处死的,便无人知道了。   丧礼办在二月里,皇后之位并未被褫夺,仍以中宫之主的礼制发丧,丧礼一连半个月,东宫尚未有太子妃,沈荞是最大的,什么事都要她上前。   虽说都有下人去操弄,但许多事她仍是要亲自出面协助,忙得昏天黑日,丧礼一结束,她连着睡了一天一夜,似是魇住了,醒不过来,再醒过来身边围了一群人,叶小植眼眶通红,跪在地上小声请示,“娘娘您可醒了,可要喝些水?”   沈荞望着屋里跪了一地的下人,侧头问了句,“怎么了?”   叶小植为难说:“娘娘您差点小产,殿下气坏了。”   东宫上下,险些全都遭殃,司马珩回东宫第一件事,知道沈荞昏迷且有身孕,脸色黑沉地说:“孤要你们何用?”   一个小内侍小声道:“前几日太医来请平安脉,是娘娘说不用的。”   王生捂了下脸,心道不好,忙说了句,“殿下莫生气,娘娘还虚弱得很,莫再冲撞了小殿下。”   司马珩这才没让见血,只是脸色仍旧骇人得很,以至于这些下人都不敢站着,全跪在地上,到现在都不敢起。   沈荞听明白了,心想太子兄可真够浮夸的,同些下人们置什么气,一点道理都不讲,诚然她差点小产很可怜,但也不是下人们让她小产的,真是的。   “嗯?我……怀孕了?”沈荞蓦然一愣,晴天霹雳五雷轰顶天塌地陷……   叶小植眼里含着泪,“所幸无大碍,只是太医叮嘱这几日要好好休息。”   这时候难道不是应该一片哭嚎,嚷着娘娘您节哀,孩子已经没有了吗?   沈荞深呼吸了一下,似乎是不相信,“真的有喜了?”   莫不是没睡醒吧!   她闭上眼,希望这是一场梦。   司马珩得到消息,大步走进来,叶小植默默后退两步跪在旁侧。   沈荞睁开眼,眼眶里都是泪,司马珩手触上她的脸,敛着眉道:“无事了,孤在这里,都是些废物。”   沈荞眼泪咕噜咕噜往外冒,好可怕,宫斗剧里一怀孕就是腥风血雨,她好害怕。   倒霉太子,倒霉司马珩!   司马珩眉头蹙起来,抬手替她擦眼泪,“哭什么,哪里不舒服?”   沈荞倏忽起身,抱住他脖子,眼泪都擦在他肩膀上,咬牙切齿说:“没有,妾只是……只是太高兴了。” 第三十六章 很欣慰。   自从上次别院那事, 沈荞就没再敢喝避子汤了,怕司马珩是已经知道了,故意敲打她, 更怕是谁暗中在搞鬼, 皇嗣之事对于司马家来说一直分量极重,若是拿来做文章, 沈荞有一百颗脑袋都不够砍的。   她问太医要调养身子的药,是为了刻意告诉司马珩, 自己并无异心。可药每日熬着, 她便也只能喝着。   不喝避子汤压根儿没几次, 然后就碰上皇后薨逝办丧礼, 沈荞那时还松了一口气,可是怎么也没想到如今刚停下没多久就怀了孕。   送子观音都没这么快。   沈荞苦着一张脸, 恨不得把司马珩撕碎了扔进护城河里去。   多少人不停调养身子,要个孩子那么难,偏她不想要, 却这么顺利。   果真这世上多是事与愿违祸不单行。   如此一来,她便不得不做最坏的打算。   她那点微薄的想在安稳之时寻个僻静地方退休养老过安稳日子的念头, 如今似乎更艰难起来了。   诚然她知道自己能不能活到那时候都不好说, 可到底仍带着几分奢念。   司马珩必然靠不住, 她没有女主命, 拍戏的时候都不敢奢望女主, 也奢求不了男主能爱她爱到不可自拔, 不要江山也一定要她。   司马珩那种冷血帝王, 谁挡他路谁死,沈荞可不想做炮灰,更不想往枪口上撞, 她就想哄他一日是一日,忽悠他到登基,天下太平的时候,安稳退下去。   她都想好了,她那日得了份“空白支票”,若是选个恰当的时机,他必然无法拒绝,等他登基坐稳天下,到了选皇后的时候,沈荞就去他面前演小白花的戏码,陈述自己这些年的功劳和苦劳,求他放自己出宫,他那样一个大男子主义的狗男人,一来不会对一个自己曾宠爱过的女人赶尽杀绝,二来也不会撕毁自己亲口许下的愿望打自己尊贵的皇帝脸面。   如此沈荞脱身的几率相当大。   她想得很周全了,如今却又多了个孩子。   可即便有了孩子,沈荞也不愿意放弃挣扎。   即便司马珩爱她爱到不可自拔,他终究是高高在上的帝王,他会娶一位端庄贤淑的皇后,纳无数的妃嫔为他开枝散叶,他高兴了可以宠着她,不高兴了指不定多少人欺负她。   后宫那些事,沈荞都快背得滚瓜烂熟了。   怀孕必滑胎,生子必难产……   沈荞一个现代人太知道怀孕的危害了,生个孩子本就难,还要人为搞破坏。都是吃饱了撑的没事干。   腥风血雨胆战心惊,到头来争来斗去,没有人是赢家。   沈荞越想越难过,越想越恨司马珩,也不知道药方那事他到底知不知道,如果不知道,她心虚成这样,以至于避子汤都不敢喝让自己怀了孕,来日若知道了,怕是要怄死。   若他知道,且故意试探于她,她更要恨死他,手段如此之龌龊,故意恐吓她,折磨她,搞她心态,简直不是人。   司马珩将她放在床榻上,抚摸着她的脸,替她擦干净“喜极而涕”的眼泪,轻笑道:“孤的第一个儿子,定是洪福齐天,也会护佑你平安的。你只管好好养着,想要什么,尽管跟下头提,孤不会委屈你的。”   呸!   狗男人。   沈荞眨眨眼,“妾谢过殿□□恤。妾害怕,殿下能不能多留几个人在宫里。”提提提,我有一百个要求,慢慢提。   司马珩不疑有他,叫了声王生,王生跪地拜道:“殿下请吩咐。”   “去挑几个勤快本分的宫女和太监来,身世要干净,新进宫的。”   若是宫里浸淫过些许时日的,若有异心,不好掌控。   王生了然,垂首:“奴才明白。”   司马珩又叫容湛,容湛不能进寝殿,屏风外拜道:“殿下。”   “抽调一批侍卫过来,守在东宫外,闲杂人等清退,勿要打扰良娣休息。如有异动格杀勿论不需请示。”   “是。”   司马珩又看向沈荞,“贴身侍女你自个儿挑,选些性情温和家世清白父母健在合眼缘的。”   家世清白亲人俱在,行事便有忌惮,不会轻易做卖主求荣的事,司马珩怕她不懂,特意提点几句。   沈荞点点头,心想太子兄如今这样好说话,她可不可以以后试着蹬鼻子上个脸为自己多留几条后路?   捏着免死金牌,不用可惜了。   “你歇着吧!孤还有事,有事派人去通传。”司马珩握了握她的手,吩咐太医,“都仔细着些,再出纰漏,孤要你们狗命。”   太医低头应是。   他走了,气氛才松散一些,沈荞看不得一群人跪着,抬了抬手,“都起来吧!别跪在这儿了,我瞧着难受。”   一群人如蒙大赦,悄悄揉着膝盖,起身退了出去。   沈荞仍旧无法接受,把脸埋进了被子里。   叶小植重新上前,伏在床畔问她,“娘娘可是哪里不舒服?”   沈荞嘟囔了句,“你让太医再瞧瞧,是不是诊错了。”   怎么就怀孕了。   避子汤不是伤身吗?不需要调养了三年两载吗?怎么就这么快就怀上了呢!   叶小植只当她刚有喜一时难以消解,轻声哄道:“不会错的娘娘,您且放宽心,几个太医都把了脉。您身子只是虚弱了些,孩子没事的。”   沈荞自从开始喝进补调养身子的药,每日的衣食住行皆详细记录在案,太医都瞧过了。   消息怕是都已经传到陛下那里了,本来皇帝今日格外生气,赈灾之事司马琰临阵逃脱,皇帝便追派了使臣过去,这使臣乃文臣,刚正不阿,但不知变通,以至于将自己置于危险之地,日前有消息传来,被暗杀在驿站里。   淮北一带,有人趁乱揭竿而起,言说大临朝廷腐败透顶,又编造了许多灵异邪说,佐证大临迟早要完,灾民刚遭受一场苦难,眼见着赈济之事似是一句空话,便有不少人响应。   好在离江淮驻军很近,胡将军已然整兵待发只等下令了。   皇帝派人八百里加急送去军令,此事由胡将军全权统领。   如此一来,皇帝便更气愤司马琰了,司马琰近日里不思悔改,在自己软禁的清和殿里同侍女颠鸾倒凤,全然不顾忌母亲尸骨未寒。   司马荣湚扇了他两耳光,司马琰同父皇大呼小叫起来,诉说自己这些年的委屈,言说自己如今这处境,都是司马珩一步一步坑害他至此。   说真正狼子野心的是司马珩。   司马容湚失望透顶,这个曾经自己寄予厚望的儿子,竟是如此的浅薄无知。   他最近像是平白老了很多,连日里都是咳嗽,病气慢慢氤氲上来,头发都白了许多。   听说太子良娣有喜,才终于露出了一点笑脸,连日的阴霾洒下一点阳光,连着赏赐了沈荞诸多奇珍异宝。   叶小植都替她收进了库房里。   塔善那里亦有变故,格荣面对着巨大压力,起了要杀舅舅以儆效尤的心,教廷那里不住施压,但快要拦不住了。格荣在关外大肆收割地盘,已经膨胀得快要不认识自己了。   库图几次上请皇帝,请求大临派兵,若再耽搁下去,格荣恐很快就开始打关内的主意了。   另有其他诸多事宜绊着,皇帝身体抱恙,司马珩整日都在处理政事,他原本只是协理,如今快要全权总揽了。   沈荞养好了身子后整日无所事事待在东宫,不敢出去,胆小,怕谁找她事,太医一天来请三次脉,怕是司马珩都没这待遇,仿佛她怀的不是孕,是仙气。   沈荞都想把这孩子塞他肚子里去,让他体验一下这“尊贵无比”的感觉。   才两个月份,肚子尚且不明显,且沈荞没有任何不适,不孕吐,也不恶心,只是吃得比平日里多些,每日里吃得好睡得少,时不时抱着侥幸心理想是这群太医都老眼昏花被猪油蒙了脑子,诊错了。   以及每日里都在计划出宫养老事宜和在皇宫会遇到的九九八十一难以及应对办法,为此不惜花了好大功夫找来一张皇宫布局图,但不是很完整,据说为了安全考虑,皇宫的布局图没有完整的。   沈荞闲着无事就爱瞎想,比如被打入冷宫怎么办,或者像皇后一样被圈禁在东宫,电视剧里,被打入冷宫的女主总能借着大火来一场火遁,所以沈荞目前在思考这件事的可行性。   于是司马珩回东宫的时候,就看见沈荞蹲在院子里拿着树杈在地上鬼画符,表情严肃得仿佛在请神镇宅。   司马珩撩着衣摆,同她一起蹲下来,“这是在做什么?”   冷风呼呼吹着,东宫最大的两位主子,此时蹲在地上像两个傻子。   他回来怕她睡下了未声张,沈荞又太专注,突然听见他的声音吓得魂儿都要飞了,一个后仰差点摔个屁股墩。   司马珩伸手把她捞住了,皱着眉,严厉道:“瞧你有了身孕还这么不稳重,哪有半分要做母亲的样子。”   沈荞眼珠转动了下,眼泪酝酿得极快,仗着他和皇帝如今极紧张这个孩子,一副你凶我你竟然凶我没有一百块钱这事没完的做作样子,“殿下一声不吭的,突然出来说句话,倒怪妾不稳重了。”   司马珩瞧她那副委屈的样子,倒是突然笑了,“那还怪孤了?”   沈荞没吭声,一副这不是显而易见吗的样子。   司马珩点点头,“行,怪孤了,孤给你赔罪。赔你个什么好?”   沈荞这才笑了,“殿下回答我一个问题就好,妾想了一天,百思不得其解。”   “说。”   “若是东宫走水……”   还没说完,司马珩便打断了她,“东宫不会走水。”   “妾是说万一。”此文件由凉七团队整理   “没有万一。”司马珩笃定,“东宫的位置和构造注定它不会轻易走水,若真走水,附近两口井,除非东宫的人都死绝了,火都烧不起来就扑灭了。所以你不用多余担心。”   沈荞捂了捂胸口,表情痛苦。   司马珩低头看她,皱眉,“怎么了?”   沈荞摇摇头,“没事,妾就是突然觉得……很欣慰。”   他奶奶的! 第三十七章 霸道太子学   太子兄一把将她抱回了寝殿, 似乎很嫌弃她像个傻子一样琢磨些没用的东西。   他甚至非常贴心告诉她,东宫早些年尚在李朝的时候走过一次水,差点烧死年幼的嫡长皇子, 也就是后来的周仁宗。   自那之后东宫便着人重新修缮改建过, 尔后又多挖了一道水井,且东西两侧各置水龙, 如此延续下来,其他各殿都有可能走水, 只东宫几无可能再走水。   沈荞点点头, 可以, 消防安全意识很好。   沈荞不死心:“那……冷宫呢?”   司马珩皱着眉, 不知她在瞎琢磨什么,“冷宫背阴, 常年阴冷潮湿,便是秋日天干,也很难烧得起来。”   沈荞:“……”   火遁不行药遁呢?   太医来请脉, 沈荞托着腮,闲闲问道:“我看话本里, 有人吃了一种药, 便呼吸尽失, 面色发白, 口唇发绀, 宛如死状, 几个时辰后却又缓缓醒来, 如此神奇,当真有这种药吗?”   宫里头死字乃忌讳,况且良娣还怀有身孕, 太医吓得噗通跪地,言说:“娘娘,都是话本里杜撰出来诓骗人的,并无这种神药,全无呼吸那便是真死了,若状若没有呼吸,必也是有一丝呼吸的,臣们不会妄断生死。”   沈荞思考了片刻,闭了闭眼,好吧!死遁听起来也不大靠谱,她如今的品阶,若是死了总不会扔去乱葬岗,拿个棺材一装,完蛋,假死变真死了。若再找人接应,规划死因和逃脱路线,那她若真能完成,估摸着就是皇宫版肖申克的救赎,青史留名啊!她还养什么老,她该去修仙。   如此一来,便真的只能寄希望于哥哥,亦或是往后际遇了。也不知道哥哥如今怎么样了,沈荞派人打探过,却无甚消息。剧本里后来成了大将军,可如今什么都变了,沈荞又害怕他死在战场上。她不求他功成名就,只要活着便好。   虽则这乱世里,活着似乎也没什么好的,可活着才有希望。   到了三四个月份,沈荞肚子渐渐有了些变化,她便再也无法心存侥幸期望是太医诊错了。   她无事可做,仍是会琢磨后路,其实她知道自己大概率会什么也争不到,中途变故甚多,可什么也不做,又不甘心。   非常非常不甘心,其实司马珩对她挺好,可那好不是她想要的,也是她要不起的,天子的宠爱,是恩赐是施舍,不是平等的爱,她需得跪着去接,来日恩赐没有了,她就更没有站起来的机会了。   她最近常常做噩梦,梦到水牢,不知名的刑具,醒来都要抱着叶小植缓好一会儿,以至于都害怕水和黑暗的地方。   太医说常常做噩梦,是有了身孕心绪不宁的缘故,叮嘱她莫无畏忧虑,且放宽心。   王生寻来许多安神助眠的东西。   沈荞仗着肚子里有皇嗣占尽便利,面对着巨大的期待,自然也知道,如若到头来自己生的是个女儿,不说司马珩如何,皇帝那里必然十分失望,会不会对她做什么不好说,以她如今走到哪里都张扬的派头,瞧她不顺眼的估摸着海了去了。   前几日里还碰见令嫔娘娘,她表面上一副殷勤关怀温柔和善的样子,错了身便阴阳怪气嘲讽她,叶小植听见了,没全告诉沈荞,只是提了一句。   但她依稀也能猜出来。   她这样清晰明确的靶子,想不被人注意到都难。   真是叫人头疼得很。   天气入了春,万物正是生发的时节,叶小植说,花园里花已经渐次开了,春水荡漾,荷叶尖尖,林木葱郁,到处都是好风景。   “娘娘可要出去走走?散散心也好,您都一个冬日都没出过门了。”叶小植忧心忡忡说。   上次沈荞出门还是去勤政殿给殿下送汤,那几日司马珩忙得昏了头,因着司马荣湚彻底缠绵病榻,司马珩不得不总揽政事。   卢氏倒了,局势重新分割,非但没有变得更好,少了卢氏的压制,反而更乱了,一个个的拉帮结派搞对立,正事不干,全在勾心斗角企图在新一轮的政斗中获得优势成为新的领头羊。   各州郡四分五裂,仗一场接一场没停过。   司马珩连着撸掉了四个三品以上的大员,甚至处死了一个寺卿,惹得朝中怨声沸天。   大家早习惯了司马荣湚的和稀泥式粉饰太平的温吞手段,只要不是太过分,他常常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司马珩不一样,他行事无章法,亦不讲情面,手腕极硬,下手狠辣。   朝中风声鹤唳,人人自危,前段时间一群人互相默契地暗暗和他较劲起来,希望给这位年轻的太子一个下马威,司马珩哪里是任人摆布的人,摆不平干脆就连根拔,十分的嚣张不计后果。   可看似莽撞,其实颇有章法,至少朝中几个刺头,如今已开始夹着尾巴做人了。原本一向沉默低调甚少发表政见的左相,似是看到了明君的曙光,最近频频提出改革之法,私下里同司马珩以及祝泓都有联系。   司马珩能干是能干,可到底也不是铁打的。累也是真的累,沈荞听说他都连着三日未安稳睡一觉了,也没怎么用餐,便着小厨房煲了汤,亲自提着送去,一路上身后洋洋洒洒跟了一群仆从侍卫,排场眼见着比令嫔还要大。   沈荞径直推开勤政殿的门,小太监都不敢拦着,司马珩正在批阅奏章,他抬头瞧了她一眼,眉眼间都是疲倦,“怎么过来了?”   他冲她招手,沈荞便提着食盒过去,挨着他坐下来,轻声说:“妾听说殿下这几日都没好好用膳,觉得甚是心疼,便是再忙,身子都是最重要的。妾煲了汤给你,好歹喝一些暖暖胃。”   司马珩轻笑了声,难得见她表情这样认真同他讲话。   沈荞确切是有些担心他,万一他累趴下了,英年早逝了,沈荞年纪轻轻就守了寡,来日帝位不知道落到哪里去,她同肚子里的孩子,孤儿寡母,岂非更是惨。   沈荞异常真诚地把汤盛出来给他,忧心忡忡地问:“殿下近日为何不好好用膳,是身子不舒服吗?可有叫太医来瞧瞧?”   她表情担忧地看着他,似是极为心疼,眼眶里隐隐含着泪。   他抬手抚摸了下她的脸,绷了一天的脸终于和缓了些,那些冰冷的杀伐让人生厌,倒是贪恋起她的温暖来了,她诚然大多时候浮夸爱演戏,一分的喜欢能表演出来十分,可她的心意他却还是能感受到的。   他指尖捏在她下巴上,轻声道:“无碍,只是被气饱了,一群酒囊饭袋,除了添乱什么都不会。”   他一向稳重内敛,是个标准的帝王之相,心思莫测,叫人看不透。   如今却在她面前骂起朝臣来,沈荞不禁莞尔,揽袖为他布菜,“殿下消消气,妾瞧着你都清减了许多,方才一进门,妾眼泪都要流出来。”   沈荞说着说着又声情并茂起来,她如此讨好他,不过是为了寻求更多的宠爱和庇护,他明白,若是换个人,他怕是要生厌恶,可却觉得她并不讨厌,大约是觉得她本质还是爱他,有些小心思无伤大雅,顺着她也无妨。   司马珩吃了些东西,揽着她在怀里抚摸她的肚子,问她近日可有哪里不舒服。   说到这里沈荞有一大堆的话要说,嘴角一撇,委屈从每个毛孔里透出来,说自己是如何吃不好睡不好常常做噩梦,撒娇卖惨一把好手,末了再添一句,“自然,妾受的这些,比起殿下算不了什么。殿下要爱惜身子,别叫妾担心,不然妾更要吃不下去饭了。”   司马珩拥着她亲吻片刻,不敢投入,怕弄伤她,低笑道:“近日是孤冷落你了,过几日闲下来,孤带你出宫走走。”   别别别,我可脆弱了,不宜挪动,我窝在东宫挺好的。安全,省心。   沈荞小声说:“殿下忙自己的要紧,”   -   这都又过去好几日了,他仍是没有空闲。   虽然沈荞其实也并不想出门。   只是觉得,剧本里沈荞为司马珩做了许多事,而她也没做过什么,她这宠妃当得委实朴实又无聊。   沈荞在屋里磕瓜子磕到快午时,终于还是没憋住闷,同叶小植说:“咱们去花园走走。”   叶小植甚是高兴,她总怕沈荞会憋坏了,忙去招呼随从,捧衣拿食的,皆列在后头随着,春深时节,白日里都开始热了,可沈荞怕冷,仍旧是披着披风,把手拢在袖子里,慢吞吞走着。   到了花园小径,走着走着,叶小植突然顿住了脚,耳朵竖了竖,似是听到了什么,却没跟沈荞说,而是迟疑道:“娘娘咱们去那边吧!那边的春海棠开得极好。”她指了指相反的方向。   沈荞偏偏是好奇心求知欲极盛的,以为又是谁在背后说她坏话,便扬了扬眉,“走哪里都一样。”晴天白日的,用得着去躲谁,她心态好得很,谁在背后骂她她也不生气,但她得知道谁骂她。   “我去瞧瞧这条路上有什么好东西。”沈荞睁了睁眼睛,一副八卦盎然的表情。   叶小植已经垂下了头,此时并不敢多说什么。   绕过这条碎石路,入目是片姹紫嫣红的齐腰花圃,再往前,便是一座八角亭,隔着观景树,沈荞还看不到亭中的景象,只看到容湛在外头,提着佩剑,木头似地杵在那里。   沈荞便知道,司马珩在此。   她侧头看了一眼叶小植,不知道她听到了什么,竟拦着不想让她过来。叶小植低着头,不敢看沈荞。   沈荞不知为何,倏忽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可还是径直朝着那边走去了,容湛看到她,远远就抱拳行了礼,表情同叶小植一样,有些迟疑。   沈荞挑了挑眉,“殿下在?”   容湛颔首,“在。”   “殿下可有说不让我过去?”   容湛摇头,“并未。”   事实上很早殿下便吩咐过,娘娘去哪里,都不可拦着。   沈荞便拢了拢衣服,往里走了。   亭中央坐了两个人,一个是司马珩,另一个则是位妙龄女子,模样甚是端庄温婉,瞧打扮和气质,便像是大户人家出身,沈荞前进的脚步迟疑了,可司马珩却发现了她,有些意外地挑眉。   沈荞还是过去了,福身拜了拜,“殿下,妾路过,瞧见容湛,便想和殿下打个招呼。”而后转身看着女子,“这位小娘子是?”   女子身后的丫鬟福身道:“我们娘子乃广平侯府的千金。”   大临的侯爷只是世袭的爵位,并无封地和实权,但地位却仍是高的,广平侯的千金……可不就是林之娴吗?   剧本里,最后成了皇后的那位,瞧着多漂亮温婉的姑娘,谁能想到她会有一副蛇蝎心肠呢!   沈荞都开始觉得冷了。   林之娴起身福了个身,“良娣。”   不知是否是沈荞先入为主的偏见,总觉得她那眼神里都带着对她这种乡巴佬一朝得势的不屑。   沈荞不咸不淡地点了下头。   司马珩毫不顾忌地拉住她的手,将她拉到身边坐下来,瞧她穿得厚,手仍是冰凉的,低声问道:“身子可还好?”   “回殿下,都好,太医早上刚请过脉。”   司马珩“嗯”了声。   二人兀自闲聊起来,林之娴慢慢脸色有些不好了。她今日同祖母一块儿进宫,见的是自己姑母婉嫔,婉嫔在宫里头出了名的不争不抢,行事低调,虽多年来未得皇帝太多青睐,但也得了几分敬重,隔三差五,司马荣湚总会去看她一次。   这回林之娴被邀请进宫,甚至还是司马荣湚提的。意欲为太子物色正妃。   刚进了宫,去面了圣,皇帝便突然又剧烈喘咳起来,婉嫔留下照顾皇帝,皇帝吩咐司马珩带林之娴四处走走。   司马珩便带着林之娴到了这里。   并未说几句,沈荞便来了。   从林之娴的角度,倒像是她闻讯特意追来给她下马威的。   沈荞并无那种意思,她只是好奇,剧本里林之娴出场的时候,已然快到结尾了,那时天下大定,司马珩选皇后挑的只是地位是否尊贵而已。   怎么如今出场这么早?   那是不是意味着自己下线会更早?   不要,她想多活两年。   没多时,不知是否得知沈荞来了花园,婉嫔派人过来把林之娴叫走了。   林之娴走之前,瞧了沈荞一眼,倏忽说了句,“良娣生得如此貌美,若生下个小郡主,定是姝色无双。”她含笑看着沈荞,看得沈荞头皮一阵麻。   那潜台词是,你莫得意,肚子里的指不定是皇孙,还是皇女孙呢!   沈荞尚且未开口,司马珩倒是不咸不淡回了句,语气骄傲,“那是自然,孤的女儿,自然无双。”   林之娴眨了下眼睛,弥补了句:“若是小皇孙,一定会像殿下。”   司马珩“嗯”了声,有些不耐烦了。   林之娴便没再多说,福身告辞了。   人走了,沈荞才缓过神来,这姑娘给她玩心理战呢!如今所有人都盼望沈荞生个皇长孙,偏林之娴要提郡主,想看她翻脸气急咬牙切齿吗?   可对于沈荞来说,这完全戳不到她的痛处。   人走了,司马珩捏了下她的下巴,揶揄她:“平日里同孤掰扯倒是伶牙俐齿,这会儿哑巴了?”   沈荞其实是有些惊讶的,像他们这种大男子主义生儿子十级执念患者,听林之娴的话要么是不舒服,要么就是压根儿听不懂。可他还将她话堵了回去,显然是既听懂了,又维护了她。   沈荞抱着他的胳膊,垂着眼眸借故问道:“所以殿下喜欢女儿还是儿子?”   那副表情,却是有些委屈。   似是真被林之娴的话弄郁闷了一样。   司马珩看着她:“孤只要你平安,女儿儿子都好,孤一样疼。”   沈荞眯了眯眼,玛德,你好肉麻!   你是偷偷进修霸道太子学了吗? 第三十八章 哭一个我瞧瞧   不管如何说, 他能说出来这话,沈荞已经很欣慰了。   她低着头,轻声道:“殿下这样说, 妾就放心了, 无论如何,女儿儿子都好, 都是殿下的孩子。”   司马珩皱了下眉,“放心了……所以你不放心什么?”   沈荞僵了一下, 你还挺会抠字眼啊!   沈荞深情款款牵起他的手, “妾也不知道在担心什么, 最近总觉得不安。妾心里觉得殿下欢喜妾, 可又害怕是自己空想。”   司马珩反手握住她的手,眉眼深沉地看着她:“整日在瞎琢磨什么呢!”   沈荞一副嗔怪的语气, “妾能瞎琢磨什么,不过是担心罢了,来日殿下娶了太子妃, 妾又当如何自处?若殿下不喜欢妾,再连带着不喜欢妾的孩子, 妾又忧心叫他这世上一遭平白受委屈做什么。”   沈荞说到一半, 偷偷看了他一眼, 瞧他没有皱眉也没有生气, 才继续说:“有时妾也想, 若有来世, 殿下不是太子, 妾也不是这样的出身,或许妾就可以独占殿下了吧!”   沈荞低下头来,“殿下娶了太子妃, 便把妾放了吧!随便放在那里都好,妾吃得不多,有一瓦遮身便好,妾自小就是苦日子过来的,自然也吃得苦。妾前日里读话本,话本里说,前朝世宗的景妃曾在潜邸时就伺候世宗,也曾恩爱两不疑,只是世宗即位后,后宫充容起来,景妃便郁郁寡欢以至诸病缠身,世宗为她斥遍了太医,可太医也束手无策,景妃没多久就去了,临死前才说,因着爱慕之心笃甚,便无法与人分享这份爱,愿来世做一对儿平凡夫妻。”沈荞低着头,泫然欲泣,“妾读了,心里久久不得安宁,便想,若来日殿下有那么一日,妾怕也是郁郁而终的命,可妾又极怕死,若殿下怜悯妾,若真到了那一日,就放妾走吧!随意安置在哪里都好,只是莫叫我知晓,殿下同旁人恩爱。”   不管如何,预防针先打一打。   司马珩终于蹙起了眉,将她扯过去,扯进怀里坐着,“你这是在怪孤见了广平侯的女儿?”   沈荞指尖抵在他唇上,“妾不敢,殿下的终身大事乃天下的大事,妾又怎敢置喙半句,只是有感而发,请殿下怜悯妾一个一无所傍的弱女子可怜的一点卑贱心愿。”   司马珩知晓她这是在使性子,哼笑一声,“一无所傍?你当孤已经死了?你可真是好手段,一句一句,全在剜孤的心。”   你这一句一句,还全在我鸡皮疙瘩上跳舞呢!   沈荞捧着他的手,真诚道:“殿下,妾累了,想回去了,你送我回去好不好?”   “好。”   沈荞肚子大了些,路上碎石修得平整,可沈荞大约心不在焉,突然崴了下脚,叶小植惊呼出声,却见殿下稳稳托住了娘娘的腰。   沈荞有些惊慌地说:“最近腿也涨,常常没有知觉,是妾太不小心了。”电视剧里,皇子比妃子可重要多了,沈荞这样不小心,是要挨骂的。   可太子兄看了她一会儿,只是皱了皱眉,伸手把她抱了起来。   沈荞吓了一跳,忙抱住他的脖子,低声道:“殿下,这不太好。”   “哪里不好?”他似乎浑不在意。   沈荞也敛着眉,“就是很不好,殿下金尊玉贵,妾怎么能劳动您呢?叫旁人看到了,必然会说是妾的不是。”   “谁要说,叫他来孤面前说。”   沈荞嘴角抽搐,“陛下正给殿下议亲呢,殿下转头就对妾这么纵容,若是未来娘娘知道了,以后妾是要倒霉的。”   真想给你推两部宫斗剧看看。   司马珩仍是不觉得有什么,“孤什么时候说要娶妻了?”   沈荞眉梢微动,小声嘟囔,“殿下迟早要娶妻。”   司马珩终于不耐烦了,“别闹了,你莫非要孤把心挖出来给你看看?”   沈荞:“……”   你这台词是越来越时髦了太子兄。   到了寝殿,司马珩将她放在床上,尔后坐在床边,看着她。   沈荞欲言又止的样子,他看出来了,以为她还要闹一会儿。   好整以暇等着,抬手给她揉了揉腿。   沈荞吓得险些把腿蜷起来,司马珩察觉到她的挣扎,捞了过来搁在自己腿上,不轻不重捏着,问她:“这样可舒适些?”   沈荞点点头,腿上是舒适了,可心里却受伤了,暴击,你这是在干什么太子兄,你要不要这么投入。   你又在憋着什么坏水。   好可怕。   “殿下不忙了吗?”   你快搞事业去吧!你敬业点。虽然我也怕你猝死,可我更怕你闲着,形势多严峻啊,有没有一点紧迫感?   司马珩瞧她满脸忧虑的样子,笑了笑,“不必担心,孤今日都陪着你。”   沈荞:“那妾可真是……太高兴了。”   司马珩“嗯”了声,低头仍旧给她捏腿。   沈荞十分的不适应,只能不住给自己催眠,指不定他又憋着坏水让她挡什么枪使呢!自己全当提前收利息了。   于是沈荞十分大胆地把腿往前伸了伸,司马珩抬头看了她一眼,瞧她眉眼里亮晶晶的闪着得寸进尺的光,不由笑了,“不生气了?”   嗯?   你到底都有些什么奇奇怪怪的脑回路,我生个哪门子气!   沈荞恍然想起来,他莫非把她说的那些话,当做气话了?   两眼一黑。   对牛弹琴。   沈荞吞咽了几口唾沫,叹了口气,终于还是忍不住说:“那个林之娴……”   司马珩撩着眼皮看她,一副洗耳恭听的架势。   沈荞委婉道:“妾不喜欢,瞧着不像是个面善的,总觉着是个不好相处的人。”   果然……   吃醋了。   司马珩笑了声,“都依你,你不喜欢,孤就推了。”   沈荞酝酿了一肚子举证的话,还没来得及说,都被他堵回去了。   沈荞张了张嘴,“妾丝毫没有干预殿下婚事的意思,只是同殿下说说妾的想法罢了。”   司马珩点点头,一副纵容的样子,“无妨,你说没有就没有。”   嘴巴还挺硬。   沈荞看了他一会儿,总觉得他好像误解了什么,不过他一向不是个胡乱许诺的人,说出去的话,必然就会去做,沈荞不知道林之娴最后会不会依旧成为皇后,但能拖一日是一日,她一日不嫁,沈荞的狗命便安稳一日。   “那陛下不会怪罪殿下吗?”   司马珩挑了挑眉,“那就看你了。”   沈荞“嗯?”了声。   司马珩抱她起来,放到桌前,把茶具杯具俱推给她,“摔!”   沈荞:“???”   虽然莫名其妙,但沈荞还是抓起杯子摔了下去。   她摔一个,司马珩递给她一个。   摔完了,似乎觉得不够响亮,起身找了几样瓷器给她,“继续。”   沈荞把屋子摔得一地碎片,外头丫鬟侍从听着这声响,心惊胆战跪了一地。   末了。   司马珩叫了人进来,“去内务府领东西去,娘娘心情不好,屋里用的摔了大半,领套新的来。”   太监哆哆嗦嗦应着是。   司马珩把沈荞再次抱起来,踏出寝殿前,低头说了句,“哭一个我瞧瞧。”   沈荞几乎瞬间便知道他要干什么了,这狗逼太子要她表演一哭二闹三上吊,他怕是本身就不满意这桩婚事,借题发挥呢!   真是又多余担心了。   沈荞郁闷得要死,哭起来相当真情实感,一边哭一边捶打他的肩膀,“殿下放开我,我自己能走。你放我下来。”   司马珩看她眼珠子转了几转便迅速投入地哭起来,不由觉得好笑,“声音大些。”   我在哭,你在笑,这合适吗?   沈荞更气了,哭得好大声。   他把她抱去了他在的正殿,低头亲了她额头一下,“好了,别哭了,孤叫你嚎两句,你倒真哭上了。”   沈荞吸了吸鼻子,你懂个屁!一个合格的演员不敷衍任何一个镜头。 第三十九章 只要我不尴尬……   那消息很快传到了皇帝的耳朵里, 司马荣湚非常不悦,不仅仅是因为沈荞一哭二闹三上吊,而是司马珩对其的纵容。   皇帝传召太子, 司马珩去父皇寝殿的时候, 是午后时分,春日明媚, 鲜花馥郁,香味浓厚得有些刺鼻。   他站在阶下等候传见, 蝴蝶从眼前掠过, 落在他肩上。   身旁侍候的小太监就要替他将蝴蝶扑开, 他摆了下手, “无妨。”   太监微微怔住,总觉得殿下如今同从前不大一样了。   少了些冷戾, 多了几分温和。   “殿下,陛下叫您进去。”太监出来传道。   司马珩入了殿,春日高照, 却似乎穿不透这座寝殿一般,方一踏入, 阴冷便扑面而来, 伴随着腐朽陈旧的味道, 他听见司马荣湚剧烈的喘咳, 太医惶惶杵在一侧, 婉嫔已走, 这会儿是令嫔在照顾, 瞧见他进来,默默退了出去。   “珩儿……”皇帝坐起身来,病容使他看起来多了几分老相, 可那双眼一如既往的阴鸷精亮。   他从未这样叫过他,上一世也没有,司马琰小字寒章,他没有字,因为没有长辈赐字,司马荣湚甚至连他的生辰八字都不知道。   司马珩垂了下头,“父皇。”   表情无悲无喜。   -   沈荞第一回 偷听皇帝讲话,她带着叶小植去了乾宁宫外,侍卫拱手拜道:“良娣可是有事?卑职进去通传。”   沈荞摆摆手,做出一副担忧之色,“不必,我只是来此等候殿下,不必管我。”   她和叶小植站在殿外,身后随了不少侍女太监,皆垂首立着,此处极静,只有鸟儿扑展翅膀的声音,不知名的花香从四面八方涌过来,惹得鼻子格外不舒服。   不知何时飞来了一只蝴蝶,静悄悄落在沈荞臂上,叶小植要去驱赶,想起沈荞不喜欢旁人在她面前扑打虫鸟,便作罢了。   时间静悄悄地过,侍卫几次担忧地去看良娣,平日里倒算了,如今良娣怀着身孕,太子殿下和陛下都格外重视,万一出了什么闪失,难保不会怪罪到自己头上去。   所幸沈荞并没有待太久,站了一会儿,似乎是累了,叶小植便说:“娘娘咱们回吧!留个下人在这边候着,若殿下出来,差人去通传。娘娘莫担心了,免得累坏身子。”   沈荞听她这样说,知道是听得差不多了,于是便佯装不情不愿说:“那好吧!”   侍卫松了一口气,“良娣慢走,等殿下出来,卑职们会禀告娘娘来过的。”   沈荞摆了摆手,“不必了。”   走远了,沈荞才让众人离远处跟着,悄声问叶小植,“听到什么了?”   叶小植有些为难,停顿片刻,还是一五一十交代了。   皇帝很生气,因着议亲之事已然提了,婉嫔又一向高傲,原本是不乐意让自己侄女嫁于皇室的,一直推拒:“娴儿自幼顽劣,恐受不了拘束,怕要冲撞了太子。”   林之娴向来有才名,敬都适龄的官贵女子中,才情和样貌皆是出挑的,皇帝自然也打听过,为人温婉娴静,乃大家闺秀,婉嫔那样说,估摸着是有顾虑。   太子何其尊贵,若说看不上太子妃之位,司马荣湚是不信的,套了几次话便问出来,是在忧虑太子良娣之事。   太子不像是个拎不清的,但却在侧妃之事上,总是出格。   皇帝一向对沈荞不错,极尽封赏,因其出身微贱,再多封赏和荣宠也翻不出什么浪花,也就从未对司马珩横加指责,左右不过是个女子罢了,一时新鲜疼宠些也无妨,可若在大事上犯糊涂,司马荣湚便不能容忍了。   今日又听说太子良娣在宫中使性子,屋里东西摔得一塌糊涂,太子非但没有怪罪,还任由她胡闹撒泼。   “殿下说了什么?”沈荞很想知道,这桩婚事,到底能不能成。   诚然是他叫她摔的东西,虽说她肚子里尚有皇嗣,不会怪罪到她头上,但难保不会埋下祸根。   叶小植说到这里是真的犹豫了,但却不敢隐瞒,小声说:“殿下说,广平侯并非表面上那样与世无争,这场婚事看似是陛下亲自提的,且广平侯府一直在婉拒,实则是广平侯早就布置好的圈套。还说……”叶小植看了沈荞一眼,声音更低了,“年末刺杀娘娘的,正是广平侯府的人。”   司马珩早就查出来了,只是一直按而不发,也没有告诉沈荞,更没有告诉皇帝,因为广平侯不能动。   沈荞听完了,默默点了点头。   恍然大悟。   如果是这样,她倒是明白了,皇帝急于给太子物色太子妃,实则是在为其找靠山找助力,之前一直没有物色,倒不是不重视,反而是思虑太过,他立下司马珩当太子之后,对其要求一贯严苛,他对自己这个儿子抱着一种非常复杂的态度,一方面希望能将其培养成一位优秀的继任者,一方面又忌惮于他的锋芒。   剧本里,司马珩一直未立太子妃,多半也是因为,没有合适的人选。   司马荣湚既不愿给她选个花瓶放在后宫好看,又不敢给她挑选太强大的后盾,一直拖着。   如今司马荣湚下定决心给司马珩选广平侯的掌上明珠,无疑是看重广平侯的威望,给司马珩这种四处树敌得罪人的熊孩子一个找补名声的机会。   可广平侯一向给人的感觉都是不争不抢淡泊名利,如果这一切都是他亲自策划的,司马荣湚必会起疑心,认为其有另外的企图。   这桩婚事怕是凉了。   沈荞没有觉得很开心,自然也没有不开心。   只是突然觉得太子兄的演技是真的好。   如此运筹帷幄步步为营,却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甚至一副都是为了她考虑的面孔。   只是他真的不大地道,既知道了谁刺杀她,也不告诉她一声,她不仅惶恐不可终日以为是他在敲打她,甚至还巴巴地往林之娴眼前凑,哪日被人暗算了,恐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不过也是,自己又算得了什么,闭目塞听的一个妇人罢了,待在他的庇荫下苟且偷生,傻着乐还能开心一些,偏她爱东想西想爱琢磨,知道的多了,当真没有好处。   沈荞回了东宫,她的寝殿还没收整好,她这两日住在正殿里,方一踏入,便有人殷勤而至,“娘娘是要小睡,还是榻上休息一下?”   沈荞去躺在了床上,面朝里侧躺着,声音疲倦,“都下去吧!”   沈荞困了,怀了孕总是爱睡。   不多时身后贴过来一人,不必想都知道是太子兄,他亦躺下来,隔着被子去抱她,身上还带着花香,低声问她:“早上赖床到晌午,这会儿还要睡?”   沈荞没有回头,只是嘟囔:“如何,睡不得吗?殿下一会儿说都依着妾,一会儿又不让睡,如此这般,妾都不知道该不该听殿下的话了。”   狗男人,口蜜腹剑,不是好人。   司马珩哼笑一声,“你倒是越发伶牙俐齿了,既这样对孤不满,方才又为何去乾宁宫等我。”   既担心他,何故嘴还这样硬。   沈荞眼珠子转了转,“原是担心,仔细想想,陛下若怪罪,便都是妾的错,殿下何罪之有呢?殿下若坚持保我,定然是因为不想同广平侯府结亲,殿下若想同广平侯府联姻,便把责任都推给妾就好了。左右殿下是太子,妾不过是个无关紧要的人,怎样摆布,都是殿下说了算。妾想担心殿下,忽觉自不量力,便回了。”   司马珩掐了掐她耳朵,“你这满腹歪道理,从哪里学来的。”   沈荞不吭声,将自己身子往里更蜷了蜷。   司马珩兀自猜测着,“话本?你又背着孤偷偷看话本?”   前段时日整日不知道在瞎琢磨什么,一会儿说话本里起东宫走水,一会儿话本里冷宫着火,一会儿话本里假死药……也不知道从哪里看来的不靠谱话本,净学些坏东西。   沈荞心虚,小声说:“镇日无聊,妾也得给自己找些乐子,偌大的东宫,殿下不在,妾就同个猫儿似的豢在这里。”   “你在怪孤不陪你。”   “妾可不敢。”   ……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最后司马珩把她掰过来,抱着亲吻她。   片刻后,沈荞稍稍推开他,眉头轻轻皱起来。   司马珩笑了声,“孤有分寸,不碰你。”   他那眼神里,分明流淌着直白的欲念,即便在现代,妻子孕期出轨的渣男也是比比皆是,况且这种三妻四妾全然合情合法的。   沈荞突然回抱住他,试探道:“殿下是不是有旁人了,妾是不是要腾地方了。”   若非太医说,有了身孕的女子总爱胡思乱想,司马珩都该怀疑谁在她脸前头胡乱说话了。怎么今日一副处处不痛快的样子。   他本不是重欲之人,她不喜欢,他便算了,他向来是个分得清轻重缓急的人,他暂时不想惹她不悦,有些事便不可去做。   况且本来诸事缠身,他哪里有闲心。   于是司马珩笑了声,“孤就说,何故突然同我闹,原来是吃醋了?孤说不娶林氏,便不会食言。还是谁同你胡言乱语,你告诉孤,孤去绞了他的舌头。”   真好,你这种遇事自己找理由的态度很好,请继续保持。   沈荞垂下眼睫,“妾也不想吃醋,可殿下就是妾的天,一想到天可能要塌了,妾就觉得难过极了。”   沈荞默念羞耻台词必备打气名言: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观众。   观众不尴尬,观众温柔亲了亲她鼻尖,“放心,塌不了。”   沈荞:“……”   好的,她尴尬了。 第四十章 孤怎么觉得你话里有话……   沈荞不知道广平侯那边到底在想什么, 又到底是如何知道自己在吃避子汤的。   比较合理的猜测就是,如果广平侯府早就意图嫁女儿,盯准的一定是未来皇后之位, 而谁都知道, 司马珩乃庶出长子,自小备受冷落, 如果让沈荞生出来庶长子,那么很有可能会威胁到将来林之娴孩子的地位。   但既然知道沈荞一直在吃避子汤, 那不应该高兴才是, 无论是沈荞自愿的还是司马珩吩咐的, 长期食用避子汤对身子有着巨大的伤害, 很可能不会再生育,若是沈荞自愿, 必然和司马珩有嫌隙,若是司马珩吩咐,必然对这个良娣也并非表面那样恩爱。   对林之娴也就没有威胁了。   沈荞只能想到两种可能, 一种是广平侯府不知道沈荞吃的是什么药,按照寻常人的思路, 会认为沈荞急于要孩子, 吃的是求孕的药, 但背着司马珩吃的药, 必然不是太光彩。   若药一直吃着, 这么久了沈荞一直没有动静, 那么不是沈荞有问题, 就是司马珩有问题。   所以广平侯府在拿这件事验证司马珩此人到底是不是不能生育?   这个跟沈荞之前的思路倒是很像。   但如今司马琰眼见着很难再翻身,被软禁了几个月,靠山也全倒了, 司马珩再不济,储君之位也无人可撼动了。   若这仍旧是一部权谋剧,沈荞倒不得不深思一下,莫非广平侯府看的不仅仅是中宫之位,是中宫下的下一任储君位?   若司马珩确切不能生育,那么皇后的孩子势必要从宗室子弟中择选,可做文章的地方,海了去了。   但这未免筹谋太深,变故如此之多,实非良策。   还有一种可能是,他们知道沈荞吃的避子汤,单纯只是想把此事翻到明面上来,借刀杀人,把沈荞这个隐患剪除了。   沈荞套了会儿司马珩的话,问他和陛下都说了什么,到底是如何拒绝广平侯府的。   司马珩不欲多说,她如今怀着身孕,同她讲那些腌臜事也是徒劳,她只需要安安心心养胎就好了。   他说:“万事有孤在,你只需养好身子便是。”   沈荞笑了笑,内心却骂他一万遍。   你倒是说得好听,谁不会说好听话似的,你要想要,我可以把整个宇宙送给你,至于你能不能收到,看运气……   -   又过了些许时日,广平侯府一直纳闷,原本皇帝急于给司马珩寻个太子妃,如今却倏忽没有动静了,林之娴最近也有些焦躁,成为太子妃,是她自小的心愿。   那日去宫里,听闻要见太子殿下,她从清晨起开始梳妆打扮,入了乾宁宫,见了皇帝,姑母看着她,目光里带了几分悲悯,她知晓姑母的意思,她曾说过,后宫是一座精致的牢笼,亦是坟冢,并不赞同她入宫。   但人各有志,她向来知道,想要得到什么,必然要失去些什么,这世上没有十全十美的东西,若有,必然藏着意想不到的陷阱。所以既然注定要失去一些东西,那么为什么不紧紧抓住最想要的那个呢?   她不怕,她喜欢挑战,通往权力的道路,总是泥泞的,荆棘遍布又何妨,站在云端之上,即便脚下血流漂橹,仍旧可以满身金光闪耀。   但那日她并不很满意,太子的态度冷淡中带着几分琢磨不透,她摸不准他的心思。   且他那良娣,委实让人生厌,一个下贱胚子罢了,一副趾高气昂的样子,叫人作呕,来日她入主东宫,需得叫她瞧瞧,下贱人就该去下贱地方,飞上枝头的野鸡,也不过是野鸡罢了。   她等了许久,却只等到塔善的急报,格荣联合草原十八部,打算肃清教廷党,战事胶着。   年后库图离开敬都的时候,皇帝许诺将西北秦徵大将军的四万兵马调过去,但沿途遇到兵变,兵分三路,抵达塔善的,只有不到一万五的兵力,而格荣全是精兵强将,根本抵挡不住。   消息传回敬都的时候,已经是一个月后了,皇帝原本有了些起色的身子,顿时又急火攻心,差点当场垮下去。   便更加无心去考虑什么婚事了。   沈荞整日缩在东宫,依旧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每回谁来探望她,她都如临大敌,尤其是婉嫔,她来看自己那天,恰好是塔善的战报传来的第三天,沈荞便是窝在东宫没出门,都知晓了。   如今不是打仗就是打仗,不仅仅是塔善,九州各地,有哪里是净土?镇日里不是天灾就是人祸,灾民难民到处流窜,刚开春那时候,疫病死了十几万人,因为敬都形势没有那样严峻,司马珩处理起事情便没有那样极端,是以平稳度过了,比剧本里状况要好许多。   沈荞也跟着松一口气。   只是依旧阻挡不了如今四处纷乱之相,而西关如今又是重中之重,关外这两年气候格外恶劣,想入关掠夺资源的想法,积压已久。   婉嫔来东宫看望沈荞的时候,福吉正跪在台阶前,请求她想想办法,放她回西关外。   沈荞肚子越发大了,且大得离谱,是以总是很累,她靠在贵妃榻上,轻声叹了口气,“非是我不放你走,你的奴籍尚在,我便是放你走了,你也出不了宫,出了宫,你也走不出敬都。”   她没有资格还她自由身,库图将她留给她的时候,自然不是口头上许诺一下,司马珩就敢随便安排在沈荞身边的。   福吉入了奴籍,就意味着,没有自由身,同容湛一样。   而沈荞无法消除她的奴籍。   “当初是你自愿的,我知晓你是为了库图将军,可他把你留在我身边,也并非全然是因为容湛,而是觉得,你年纪尚小,不该忍受关外的厮杀,而我身边,会安全许多。”   外族女子入了宫侍奉,需得满三年才可脱去奴籍,到那时,她便同其他宫女一样,到了年纪,就可被放出宫,寻一门亲事,过安稳日子。   福吉满眼含泪,她不是个脑子太过灵活的人,将军说什么,她便信什么,将军要她帮着看容湛,自己便来了。到如今沈荞提醒她,她才想到,将军是不想她再跟着他冒险。   她在关外名声太大,太危险了。   福吉哽咽了一下,拿袖子擦干眼泪,“求娘娘帮帮我,来日福吉当牛做马结草衔环报答娘娘。”   沈荞心里也难受了一下,上一回听到这话,还是叶小植说的。   干嘛动不动就要当牛做马呢?   沈荞很快便想明白了,因为在这等级森严的社会里,处在最底层的人,想要求人帮忙,只能“当牛做马”了。   来日沈荞遇上跨不过去的坎,怕也是跪在谁的面前,绝望地说自己愿意当牛做马去报答。   都是可怜人罢了。   饶是福吉这样武艺高强的人,遇到事了,也只能卑躬屈膝。   沈荞叹了口气,“我替你问问殿下,你莫伤心了。战事吃紧,虽则你武艺高强,能助库图将军一臂之力,但打仗哪里那么容易,你便是去了,也忙不上太多忙,徒惹得库图将军再次为你担心罢了。”   福吉眨了眨眼,逼退自己的眼泪,“士为知己者死。”   沈荞点点头,“你若想好了,我便为你争取一下。”   福吉磕了两个头,退下的时候,婉嫔正好进来。   沈荞起了身,她如今见了谁,都不必拜,只是直了直身,“婉嫔娘娘,您怎么来了?”   婉嫔摆摆手,“莫起身了,我只是来瞧瞧你。”   她坐下,同沈荞说了会儿话。   只是关心她几句,也没有说什么要紧话,沈荞原本害怕她来同自己侄女讨说法,到她走的时候才松了一口气。   叶小植还说:“这婉嫔娘娘素来性子清冷,从不与人亲近,如今来东宫,怕也只是因为旁的妃子都来照过面了,她不好不来。”   沈荞“嗯”了声,“兴许吧!”   没几日,沈荞突然浑身出疹子,太医去了几次,怎么也查不出来是哪里出了问题,只能说是天气渐热,恐是招惹了什么虫蚁。   司马珩特意回了一趟,叫人把东宫上上下下清扫一遍,沈荞也没什么事,便说不必大费周章了,但司马珩是个较真的人,不仅彻底清扫,还逐一清查了饮食起居。   最后还真发现了问题,沈荞拿来熏衣服的熏香,被掺了东西,那香味招虫子得很。   司库房里的太监们都被抓了起来,审了好几遍,却查到了婉嫔娘娘的头上,这款熏香味道淡,宫里会用的,只有沈荞和婉嫔娘娘二人,婉嫔拿来熏屋子,沈荞受不了衣服浆洗出来一股子植物草茎味道,总是拿熏香来熏衣服,她没什么要求,只说要款味道清淡些的。   早两个月,婉嫔说这香略刺鼻,自己写了个配方,叫他们照着配,制出来的香味道清淡许多,恰东宫的良娣也说这香还不够清淡,太监便给新换了。   容湛回来汇报的时候,司马珩眉头紧锁。   沈荞眼珠子转了转,轻声道:“兴许只是巧合罢了。”   哪里那么多的巧合,她前几日还特意来东宫坐了坐,倒是为了证实自己不心虚吗?   司马珩瞧了她一眼,“你还是心思单纯,太过温善了些。”   沈荞眯了眯眼:你要不是眼神这么认真,我都觉得你在讽刺我……你认真的吗?   沈荞没想到,自己能在他面前得一个温善的评价。   她低了低头,“殿下是在说妾愚钝吧!旁人欺负到妾头上,妾也不知道。其实妾也不是没有心眼,只是什么都不了解,便无从防备。既不知其然,也不知其所以然。”   “有些事,孤不告诉你,只是想让你开心愉快些,莫被那些烦心事所扰。”司马珩握了握她手,“你莫操心这些了,孤会看着办的。”   如果快乐必须建立在无知上,那沈荞宁可不要。她不是那种喜欢傻乐的人。   沈荞倏忽反握住他的手,“那殿下能护着妾多久?”   “你想多久?”   沈荞微微愣,缓慢垂下眉眼,做出一副伤心的样子,松开手,叹口气,“罢了,妾不问了,殿下也莫要回答了,有一日便是妾一日的福气,饶是殿下说能护着妾一辈子,妾又怎敢奢求呢,来日色衰爱弛,若是想起今日殿下说的话,妾便不能坦然接受了。”   太子兄你可听懂了?   就你小嘴能叭叭,你倒是做点儿实际事。   司马珩微微蹙了下眉,若有所思了会儿,“你觉得孤说的话不作数?你莫要太贪心了,孤对你还不够好?”   沈荞瞧他有些不耐烦了,便忙收了表情,轻笑道:“妾一点都不贪心,只是太过于心悦殿下,难免生出奢念,殿下莫不高兴,妾知道自己身份。若有那日,妾会自觉退后,不会惹殿下不高兴的。”   果然男人都是狗东西。我信你的屁话才有鬼了。   司马珩却并未高兴,他眉头皱得更深了,“孤怎么觉得你话里有话。”   沈荞懵懂摇头,一副纯情小白花的温善样子,“怎么会,殿下想多了。” 第四十一章 你仿佛在剜孤的心   司马珩将此事报给了皇帝。   皇帝极度愤怒, 并不单单是因为皇嗣险些被害,而是这些人一个个离心背德,他浑身发抖, 继而大笑起来, 最后又弯下腰,止不住的喘咳, 他拿手帕按着唇,咳出一口血来。   近旁的太医噗通一声跪了地, 太监也惊呼一声, “陛下……”   司马荣湚在这阖殿的紧绷中, 感受到了无尽的悲凉。   满目疮痍, 群狼环伺,蛇鼠一窝……   真是可笑至极。   可笑至极。   “你姑且退下吧!寡人会给你个交代。”   司马珩没有多说, 躬身退下了。交代不交代的对他来说已然不重要了,重要的是,皇帝知道, 他如今是个什么处境。   祝泓请见,老人弓着腰, 须发皆白。   “老师, 寡人是不是错了。”   祝泓欲言又止, 只是拱手道:“陛下少有大志。”   司马荣湚哈哈大笑, 他听懂了, 少有大志, 渐平庸矣!   这万里江山, 他也曾踌躇满志,以为天下唾手可得,他是万民敬仰, 要立千秋功绩,可坐在这个位置,渐渐觉得冷得慌,四处漏风,无休无止,无能为力,偷个懒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好像也无甚要紧的,太阳照样升起来,他便是不去解决,他们也可以自己解决掉,解决不了的,也会慢慢淡化,只要他不想看见的东西,他就可以真的看不见。   渐渐的,只喜欢听好听话,底下人惯会拿祥瑞哄他,他不知道吗?他知道,他爱听,甚好。   再后来,仿佛这天下真的开始太平了,四下皆是好兆头。   近两年,他却越发无法欺骗自己了。   他的皇后算计他,他的岳丈有谋逆之心,他疼爱的小儿子狼子野心,他看中的储君之妻是旁人一手策划好的,外敌当前,他焦头烂额之时,他满心信任的嫔妃,却在算计他的皇孙。   好啊!真好啊!   -   沈荞被保护的更严密了,东宫里三层外三层,怕是连一个苍蝇都飞不进来,她的吃食需得经过四五道检验才能送到她面前去,每每准备十几样菜,每样菜仅有一两口,如此确保她就算误食不干净的东西,也不会入口太多。   沈荞没想过婉嫔会受太大的责罚,此事并无确凿的证据,若是突然发难,倒显得兴师动众小题大做,不能服众。若是这样,无疑是在给沈荞树敌。   便是司马珩不喜欢她,她如今怀着他的孩子,也不至于这样坑害她。   过了两日,确切没什么动静,沈荞便没再理会了。   司马珩在忙着调兵,平定塔善之乱已经刻不容缓。   有两位武将已然主动请缨,朝廷虽有乱象,但能人并不少,亦不乏血性儿郎。   但皇帝迟迟没有松口要派谁前去。   塔善局势并不大妙,秦徵虽是老将,战绩辉煌,有勇有谋,但毕竟年纪大了,精力跟不上,前段时间倒春寒,据说还染了风寒,身边又没有得力之人,以至动摇军心,年迈的老将军,只能强撑着精神瞒下病情,只在密报里,不无担忧地说:陛下,臣不知还能撑几时,常觉后继无人,悲哉痛哉,恐死也难瞑目啊!   这话几乎是一种埋怨了,司马荣湚甚至能感受到他言语里的痛心疾首,以及对他的严重不满,他的疑心深重,致使害死许多能臣猛将。   只是秦徵不敢明说,只能悲切叹息。   到了第三日,皇帝解了司马琰的禁足,朝中一时震荡,都在猜测是否皇帝要派遣二皇子去打仗。   若是如此,倒不失为一个好机会,死则坦坦荡荡地死,若是侥幸打了胜仗,立下军功,亦是一身磊落,前途光明。翻身有望。   都在等着看太子的反应,看太子会不会争这一个机会。   又或者,会不会和皇帝闹起来。   沈荞也担心,时不时差人打听两句,西征是大事,若是司马珩真的上头了,非争着去,若是有来无还,沈荞可真的就是孤儿寡母了。   到了第四日,终于有了确切消息,陛下要亲征,带着他的不肖二儿子。   朝野震动,纷纷劝阻,天子之躯,焉能涉险?   司马荣湚颁发罪己诏,声情并茂细数这些年的过错,要御驾亲征,扬大临之威,为阵前将士鼓舞士气。   皇帝走之前,留了四道圣旨给左相保管,说若自己回不来,便许他拆了圣旨。一副视死如归,以托后事的样子。   谁都知道,这其中必然有一份继位诏书。   司马荣湚把司马琰带走了,便意味着,储君之位再无变动的可能。   沈荞听说的时候,兀自愣了好久,皇帝老爹ooc了?   他疯了?   剧情如脱缰野马,编剧放飞自我了?   权谋剧的影子,沈荞都看不到了。   她莫名觉得,离司马珩继位不远了。   若他如今这样容易就登基,那自己也没什么大用了,恐过不了多久,他就要广纳后宫,坐拥天下美人了。   挺好的,若是沈荞当皇帝,怕是也禁不住这样的诱惑。   可惜她不是皇帝,她只是一个小小的良娣。   司马荣湚走之前,去见了婉嫔一面,婉嫔清冷的一张面目,面对天子的质问,倏忽变得苍白慌乱起来,她满目愧疚,掩面哭泣起来:“陛下,是臣妾辜负了你的信任。”她亦是满身不得已,到头来,无颜面对这个曾经挚爱的人。   皇帝走后没多久,婉嫔就饮鸩自尽了。   宫妃自尽乃大罪,株连九族的大罪,广平侯府也受了牵连,但司马荣湚法外开恩赦免了广平侯府,只是削了爵,也算是恩赐了。   林之娴封后的可能性几乎为零了。   广平侯府似乎已经知道了些什么,战战兢兢夹着尾巴不敢再作妖,甚至为了证实自己无异心,慌忙为女儿议了亲,短短几日就过了礼,算是定下来。   天气已然热了,沈荞肚子太大,她每日都很忧愁,以至于饭都不想吃,害怕肚子继续大下去,早晚要出事。   她如今什么也没力气想了,只想着早些把孩子生下来,但以现在的医疗条件,沈荞生怕一尸两命。   接生的稳婆从这时候已然进宫候着了,因着沈荞太紧张,司马珩选了平时多三四倍的稳婆养在东宫,但这依旧消除不了沈荞的担忧,她仍旧是害怕,这破地方,消毒都是问题。   她甚至多次试图引导稳婆和太医开发一下剖宫产的思路,可惜对牛弹琴,且细想只能让自己死得更快些罢了。   她如今倒是认同无知的快乐了,她若没有见识过现代文明,就不会如此恐惧了。整个东宫都在感叹,太子如此上心,良娣真有福气。   沈荞已经预感到自己一百种死法了,每每想到一种,就骂司马珩一遍,可骂他也无济于事,他自己都焦头烂额,南边又打起来了,来势汹汹,那起义军头目,扬言要剑指敬都,一路杀将过来,取司马家的项上人头。   司马珩派了几股兵力前去围剿,竟然都失败了。幸好顾帅旗下出了一个少年将军,聊以阻挡一下,不然这会儿真快打到敬都了。   司马荣湚和司马琰动身走了,司马珩这边一点也没闲下来,劳心劳命,眼见是个短命的。   这几日容湛都守在沈荞旁边,沈荞最近因为觉得司马珩太烦了,连带着看他也不顺眼。   可没有办法,没有司马珩的命令,容湛几乎要寸步不离守在这里。   因为福吉走了,沈荞身边没有贴身侍卫,他从前跟她说要给她寻个女影卫,如今也没动静,都是骗子。   福吉走的时候,是沈荞去跟司马珩说的,他怕司马珩不答应,还特意挺着大肚子亲手做了吃食,提着食盒去勤政殿的时候,司马珩把东宫上上下下骂了个遍,沈荞拿指尖抵住他的唇:“殿下莫气坏了身子,是妾非要下厨,不干他们的事,殿下要骂,骂妾好了。”   司马珩才消了气,哼道:“你便是吃准了孤不舍得骂你。”   沈荞眯着眼笑:“那妾有个不情之请,殿下能不能开恩。”   “说。”   沈荞声泪俱下地说了福吉的事,言说自己虽知晓法令,但见福吉忠肝义胆,实在不忍抹杀,雄鹰就该放归天空,不该困于一隅。   沈荞还没说完,司马珩却抬手拭去了她的眼泪,敛着眉:“莫哭了,有什么孤不能答应的?下次直说就是,不必使这些伎俩,你仿佛在剜孤的心。”   你清醒一点,这是你该说的话吗?   沈荞都怀疑这太子兄是不是被魂穿了。   霸道总裁乱穿权谋大男主……   太子兄只有屁话说得好听,所以不耽误沈荞在心里骂他,因为她不是小娇妻,她是个恶毒女配伪善小白莲两面三刀恶婆娘,霸道总裁对于她来说重点不在总裁,在霸道。 第四十二章 她有何不顺心   沈荞听说, 广平侯府想要把女儿嫁给储君已经筹谋已久了。   早些年摇摆不定,不知到底是司马琰还是司马珩能走到最后一步,前些时候臻阳郡主跟司马琰议亲, 广平侯府还郁闷了一阵, 然而很快司马珩就势头猛烈,于是就坚定了要将女儿嫁入东宫的想法。   广平侯府乃前朝贵族, 名门世家,新朝甫立, 便非常识时务地俯首称臣了。   因着司马荣湚急需要建立威望, 便不能对前朝赶尽杀绝, 安抚为要, 只是司马荣湚向来疑心重,故而广平侯一向低调, 一副不争不抢的样子,这么多年过去,总归是不甘心, 是以筹谋规划,希望重回庙堂, 可惜布错了局。   婉嫔确切是个清冷不争抢的性子, 入了宫虽不算受宠, 司马荣湚却始终高看她一眼, 她心悦天子, 在这后宫之中, 爱慕是何其的廉价无用, 因着这爱慕,她始终抱有一份自尊,做不来献媚邀宠之事, 可惜她不仅是天子的妃子,也是人子,父母在上,忠孝难两全。   父母兄长苦苦哀求她为林家拼一条后路之时,她狠不下心拒绝。   她原本是要下狠手的,广平侯始终认为沈荞是个大患,若让她生下孩子,更是大患中的大患。   只是临到头婉嫔迟疑了,这是陛下满心期望的孩子,为此不惜册封一个出身低微的女子为太子良娣,多次赏赐,时时挂在嘴边,若是孩子没有了,他会多失望?   被知晓之时,她其实松了一口气,陛下去见她的时候,她脸色苍白如纸,看着他失望的眼神,心痛不已,却仿佛松了一口气,都结束了,不必再战战兢兢时时刻刻备受煎熬了。   解脱了。   她饮鸩之时,心下唯一愿望,只是来世不要再做女子了。不要再做谁的妾,不要被谁逼迫,哪怕只是山巅一棵草木都好,日晒雨淋,随缘生死。   -   入了秋的时候,发生了几桩大事。   南边的叛乱平定了,皇帝因病死在了西征道路上,二皇子伤重不治身亡……   皇帝的死激发了无数将士的血性,以至势不可挡,捷报连连。   因着帝崩,左相宣读了继位诏书,司马珩顺势即位,但因着四处混乱,情势危急,未行登基仪式。   司马珩即位为新帝,沈荞也得了个昭容的封号。   沈荞便在这样混乱的局面里生了孩子。   那是入秋的夜里,已有些寒凉了。   沈荞正吃着东西,腹部传来阵痛,她脸色苍白,紧紧抓住叶小植的手,“小植,我我我……”   她我了许久也没说出来什么,但叶小植从她的神情和语气里猜到了,厉声叫外头的人进来,去隔壁叫稳婆,顺便通知太医以及陛下……   司马珩尚且在城外,但这一日,他总觉得眼皮跳得厉害,于是处理完公务,便策马回了宫一趟,想看看沈荞如何了,太医说昭容怕是快要生了。   都说妇人生子,九死一生,他瞧着沈荞整日忧心忡忡,便觉得有些不忍了,甚至偶尔赌气想,便是同上一世一样,没有子嗣又如何。   他记得自己身死之日,孑然一身,身边什么人也没有,没有沈荞,没有皇后,没有子嗣……   大厦倾塌之时,如此的轻飘,以至有一种恍然的不真实感。   他并没有因为没有子嗣而觉得遗憾,反而是有些庆幸,若尚且有子嗣,留着司马氏的血,不知要有多少的坎坷。   他在临死前的那一刻,唯一忧心的是,不知又要有多少的动乱,多少人流离失所。   于是再回到最初之时,他只希望在自己活着的时候,给予天下最大限度的安定。   后世如何,且由着后世去。   他至今仍记得初见之时,沈荞同他说的两句话。   第一句是:“奴婢只是心疼殿下。”   她垂着眼眸,眼神真挚。他那时在心里冷嗤一声,虚情假意。   第二句是:“通州十万百姓还等着殿下解救,奴婢贱命一条,在想为何受伤的不是奴婢。”   他那时打量了她片刻,嗤笑出声,此女不仅虚情假意,且油嘴滑舌。   可转念那话又在脑海里过了一遍,忽觉自己仍不改傲慢。   便是她只是说于他听,一介侍女,有此见识已属难得。   因着这片刻的思绪,便留了她在身边。   或许是为了自保,她对他从来都是热情满面,笑脸相迎,偶尔任性也极有分寸,他便觉得留她在身边舒心。   他从她身上得到了许多,便也不吝啬给予,最初只是金银财宝,她要什么,他便给什么。   后来她开始变着花地撒娇任性不许他有旁的女人,他也应了。   他一向知道,有舍才有得,他若是想继续要她,便得舍弃旁的。   合情合理。   只是此时王生忽然说了句:“陛下对昭容可真是上心,其实稳婆和太医都在,若真是生产了,陛下也帮不上忙,可陛下还是记挂娘娘。”   司马珩忽然蹙了下眉,回说:“九死一生之事,孤若不在,她那性子,怕是要记恨孤,孤不想瞧她冷脸。”   王生低声笑了声,“那也是陛下心里有娘娘,不然谁敢给陛下冷脸?”   司马珩似乎终于觉察到不对劲了,是的,他乃天子,这天下都是他的,天下的女子也都是他的,他不高兴,谁也别想高兴。   可司马珩想了许久,只是说了句:“不行,马车太慢了,孤骑马回去,你们在后头跟着就是。”   司马珩从马车里钻出去,解了一匹马,招呼容湛,纵马疾奔而去,走到城门口,与前来通传的侍卫交错而过。   侍卫来不及勒马,只能遥遥喊了一句,“陛下,娘娘要生了。”   司马珩微愣,继而容湛看到,陛下双腿狠狠夹了一下马肚,那马跑得更快了。   容湛险些跟不上。   沈荞仍住在东宫,司马珩大步踏入宫门的时候,阖院灯火通明,院子里都是婢女太监,产房里头明灯蜡烛,婢女出来进去匆匆忙忙,以及沈荞的哭声。   她仿佛伤心极了,一边哭一边说:我觉着我是挺不过今日了,我心里憋了一万句骂人的话,可我若是骂了,孩子出生头一日,先听一回骂,是不是不大好?   稳婆握着她的手安慰她:“无事娘娘,莫担心,您瞧您还有力气骂!挺得过去的。”   司马珩的步子慢了一下,问身旁迎过来的叶小植,“她可是有何不顺心,为何憋了一万句骂?”   叶小植不被允许进产房,这会儿战战兢兢看着司马珩:“那……不好说陛下。” 第四十三章 清和宫   “陛下, 陛下您不能进!”   “产房乃污秽之地……”   他听着沈荞一阵一阵的哭声,便无心再多想旁的了,在外头站不住, 抬步就要往里去, 一群人拦他。   司马珩厉目望过去:“闭嘴。”   陛下行事向来强硬,旁人也不敢再拦。   稳婆险些要呼天抢地, “天爷啊!”   侍女进进出出,热水一盆一盆往里头送, 稳婆着急地满头冒汗, 不住鼓励沈荞, “放松娘娘, 吸气,呼气……放松……”   司马珩闯了进去, 去握沈荞的手,“孤来了。”   恰好阵痛袭来,稳婆叫她用力。   沈荞疼得发昏, 原本抓着床头的手,狠狠抓在了司马珩身上。很想骂他, 你他么添什么乱啊你好烦!   司马珩蹙了下眉头, 却没有动, 矮下身, 伏在床头握住她的手, “孤在这儿, 不要害怕。”   到了这时候, 沈荞似乎也顾不上演戏了,露出了点真面目,一边哭一边骂他:“你说得倒是轻巧, 你又不是止疼药,说这些没要紧的话……你诚心是来气我的。”   “我讨厌死你了,生孩子为何这样痛?”   ……   司马珩紧蹙的眉头就没松开过,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沈荞喊累了,又哭起来。   生产不顺利,到了下夜守在外头的叶小植才听到一声婴儿的啼哭,稳婆高声叫道:“恭喜陛下,是个公主。”   阖院都跪下:“恭喜陛下,恭喜娘娘!”   沈荞听到了,抓着司马珩的手松开了些,几乎立刻要昏睡过去,心想终于生完了。   她再也不要生孩子了,便是司马珩拿刀架在她脖子上,也不生了,谁爱生谁去。   司马珩亲了亲她的手,心惊肉跳,比他自己生都紧张,长这么大,再凶险的时候,都没有这么背脊发寒过,此时长舒一口气,低声说:“爱妃受苦了。”   沈荞有气无力地哼了声,烦着呢!   昏昏沉沉的,沈荞紧绷的神经还未松散下来,稳婆又惊呼,“天,还有一个呢!”   沈荞一个激灵,满脑子都是:杀了我,就现在!!   不然杀了司马珩吧!   -   这一日太阳升起来的时候,东宫紧绷的气氛才消停,到处都是喜气洋洋,逢人便说:“我们娘娘生了,一个小公主,一个小皇子。”   龙凤胎。   龙凤呈祥,大吉大利,好兆头啊!   自打先帝去了后,整个宫里头都透着股低糜气,虽说时不时有捷报传来,可各种坏消息也是层出不穷,新帝即位,眼见着这两年恐怕忙得连登基大典都办不了。   仗一场一场地打,咱们这位新帝,眼见着同先帝不一样,可打可不打的仗,就打,绝不往后缩。这日子也不知道何时是个头。   司马珩甚是高兴,先是封赏了东宫上下,继而觉得不够,要大赦天下。   新帝即位,总要大赦天下一回,以示乾坤新立,万事从新。   司马珩之前没顾得上,这回便一并着人去办了。   那功劳,自然记到了新出生来的公主皇子和沈昭容头上。   宫妃诞下子嗣,照例是要升位分的,沈荞劳苦功高,越级升了贵妃。位列一品,四妃之首。   于礼制是不合的,但司马珩向来也不是循礼的人,司礼监的老头,估摸着痛心疾首得恨不得自戕谢罪去见老祖宗,这皇帝伺候着要命。   沈荞亏了身子,镇日养在屋里头坐月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孩子都没见几次,全是乳母在带。乳母时不时还要悄默声来抱怨,说陛下常常去看孩子,不会抱,还爱乱动,乳母吓得精神都不好了。   方出了月子,沈荞便移到了清和宫,清和宫离皇帝的乾宁宫极近。   移宫之日,沈荞踏进宫门,王生便笑吟吟追过来,“陛下原说要陪娘娘,然而诸事缠身,实在走不开,便叫老奴先来听差遣。”   沈荞此时身子已好得差不多了,前些时候还养着身子,便常常害怕司马珩来同她算账,生产那日,她骂他那些话,他应当是全听到了。   只是这么久了,他也常常去看她,却没再提。   沈荞想着,估摸着是看在两个孩子的份儿上,一个产妇情急之下口不择言,他应当也不是那样小肚鸡肠的人吧?   ……也说不好。   万一他给她攒着呢!   沈荞强迫自己不要多想,想多了容易睡不着,她现在惜命的很,仗着自己是后宫里头的老大,虽然这老大不知何时就要下岗了,能多为自己谋些福利就多谋些,日日翻着花样让人做吃食过来。   旁人生完孩子都要胖些,沈荞大约是养了对儿双胞胎,又或者体质特殊,丝毫没有胖不说,眼见着是清减了,惹得司马珩对她身边的下人异常不满,以为没照顾好她。   沈荞觉得太子兄……不,皇帝老哥他如今相当的奇怪,每次来看她,眼神里都带着几分复杂。   沈荞以多年宫斗剧经验分析,恐怕自己生完孩子变得不好看了他想抛弃她,但又碍于她刚刚为他生下双胞胎不能如此狼心狗肺,一边又要违心地对她好,一边又忍不住心生讨厌?   于是他不来,沈荞便也没计较,假惺惺说:“陛下心系天下,正事要紧,不必在我身上浪费时间,近旁这么多的下人守在这里,何故劳动陛下亲自前来。”   王生笑意吟吟:“娘娘总是这样识大体,怪不得陛下时时不忘把娘娘放在心尖上。”   做下人的,眼光总要毒一点,王生是一路跟着陛下长大的,也是亲眼看着沈荞一步一步走到这一步的,陛下待贵妃如何,已然是不言而喻了。他自然更要对贵妃好一些。   沈荞搓了搓自己的鸡皮疙瘩,可拉倒吧!   面上却笑了笑:“能得陛下青睐,是本宫的福气。”   是的,以后她就是一宫之主了,自打史书有记载来,她这殊荣是独一份的。   因着战乱,司马珩忙得脚不沾地,到如今一个秀女都没选。后宫孤零零就沈荞一个,除了太妃们住的地方,各宫各院都空着,全成了摆设。   沈荞却没觉得多舒心,因着偌大的皇宫,总不会让它空着,别说她是贵妃,就算她是皇后,也阻止不了司马珩在事态稍微和缓的时候就要三宫六院、广纳美人。   到时候宫斗宅斗你死我活就不说了,单是想想自己在这后宫里头,看皇帝左拥右抱,自己还过得心惊胆战朝不保夕,她就得郁闷死。   离婚!   能不能先离婚?   沈荞刚踏入殿下,叶小植同她说了句:“这清和宫里,世代住的都是盛极一时的宠妃,且都长命百岁寿终正寝,娘娘住进来,也定是福气满满。”   沈荞浑不在意笑了笑,“福气都是自己挣的。”   那福气,她不要也罢。   她身子尚还虚着,一进屋就要坐,一个老嬷搭了句腔,“前朝世宗的贤妃娘娘就住在这儿,尚还年轻着,却突然得了失忆症,每日醒来,便要忘记昨日里的事,总也认不得世宗,世宗便每日来一趟,介绍一遍自个儿,日日复日日,从未不耐烦过,贤妃活到七十岁,走的那日,八十岁的世宗也咽了气。都说世宗放不下贤妃娘娘,等着贤妃娘娘去了,才舍得咽最后一口气。”   听着怪扯的,不过……   沈荞眼睛逐渐变亮。   这倒是个好主意……   叶小植低声问了句,“怎么了娘娘?”   沈荞难掩心中激动,飞快组织着语言:“这样一说,我忽然想起来,我小时候体质邪异,我哥哥说,自出生时,我爹爹便给我算过一卦,说我长大了,会渐渐窥晓异世之事,知道一些这个世上没有的东西,若我不能承受,恐会受精神错乱之苦。”   一屋子人张了张嘴巴,似乎有些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殿门外的司马珩进殿的脚迟迟没有迈进去。   他身后跟着太医、太监、侍卫,还有一位白衣青年。   此时几个人都是面色凝重。   司马珩沉默许久,偏头问太医:“生孩子影响脑子吗?”   太医躬着腰,一脸战战兢兢:“应……应当不会影响,陛下。” 第四十四章 你快看,特别好玩。   白衣青年面色本有一些不安, 记忆里最后一日见小荞,是个腐烂荒诞的夏日,太阳晒得人发昏, 她刚昏迷过一次, 脸色苍白,藏在尸体堆里, 仿佛了无生机了。   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以为她真的死了。   他被军队带走之前, 只能紧紧握住她的手, “小荞, 趴着别动, 努力活着。”   可他也知,在这乱世之中, 能活下去,是多大的奢望,况且她只是一个弱女子。   但他没有办法, 他本就应该去服兵役,那时若有任何反抗, 结局都是死路一条, 他死了, 小荞会更悲痛。他们已经没有亲人了, 只有彼此, 他活着, 甚少对她来说是一个精神支撑。   他记得自己刚到军队的时候, 日日做噩梦,梦里都是小荞在哭,他整宿整宿睡不着。   后来辗转去了各地, 换了几个将军追随,因为智勇,得到了一点赏识。   日子好过一点的时候,他每个月有二两银的军饷,旁人拿了银两,都去胡天海地的吃和玩,去花楼里找女人,他的钱都花在听楼里。   听楼是各地买卖消息的地方,他想知道,妹妹是不是还活着,活在哪里。   可是消息不是石沉大海,就是他方给了钱,转眼就跟着军队行军去了旁处,总也没有眉目。   再后来,跟了顾帅,他因为有功,被提拔做顾帅的副将,能接触到许多大人物,自然消息也更灵通了,可还是没有丁点音讯。   以至于他都不敢再抱奢望,同袍劝他,“天下这样大,总有容身之地,说不定妹妹就在哪里好好生活着呢!沈兄且放宽心,你我拼死为太平贡献一分力,妹妹若活着,日子也能好过些。”   他便靠着这些近乎自欺欺人的念头在战场上出生入死,九死一生。   他记得月前自己刚刚打完一场仗,为顾帅挡了刀,卧病在床。行军艰苦,粮草将绝,军中缺粮少药,生了病受了伤,只能熬着等死,顾帅特意吩咐过要好生照顾他,可没有药草,随军郎中也束手无策。   顾帅派人快马数十里去医馆拿药,治好了他,因功勋卓越,封他为六品中郎将,同袍皆来贺他,他却兴致缺缺,因着驻军离巫崂极近,他寻了机会去打探消息,抱着一丝微渺的希望,说不定小荞回家了。   可惜依旧一点消息都没有。   巫崂荒芜废旧,早已没有人烟了。   突然有一天,有个将军找到他,问他可是沈淮,是否有个妹妹,妹妹叫什么名字。   他言说自己确是沈淮,有一妹妹名曰沈荞,他们祖籍巫崂,因故和妹妹走散已久。   那将军并未多说什么,说上头有人要见他,他问是谁要见他,可是有了妹妹消息?   将军摇头不言,“跟我走就是,上头有人要见你。”   他一路紧赶慢赶,却是到了敬都,接见他的乃卫戍将军公孙则,公孙则只告诉他:“总算找到了,可惜慢了一步,陛下想在娘娘生产时候给她一个惊喜的。”   沈淮不明所以,公孙则只遥遥朝着皇宫的方向一拱手,“要见您的,是咱们圣上。”   沈淮好几日都处在迷茫当中,公孙则告诉他,他的妹妹是天子的宠妃,前几日因着诞下一对儿皇子皇女,刚刚晋升贵妃,在潜邸时,娘娘在圣上那里,都是独一份的尊荣。   沈淮并不能想象,记忆里还是巫崂的山和水,穷苦的生活,小荞自小身子不大好,没了娘,也没人教,她从小烧饭也不好吃,也不会做什么活计,他去山上打猎为生,后来太穷了,山上渐渐也没了东西,打猎常常空手而归,吃树皮叶子,冬天吃发霉的红薯干,晒干了磨成粉,熬粥的时候,整锅汤都是苦的。   两个人就那么相依为命长大了,小荞常常笑着,“哥哥,长大了我嫁了人,你日子就能好过了。你再娶个嫂嫂,咱们日子会越来越好的。若是哪天不打仗就好了。”   那时哪有心思想那些,只是蹙眉忧心道:“哥哥不会为了日子好过把你嫁人的,我们小荞哪里都好,得寻个处处体贴的如意郎君,过幸福日子,若是郎君不好,哥哥也养活得起小荞。”   那日一别,约莫两年未见,她竟有如此遭遇。   -   年轻的陛下还站在门口迟迟没有进去,太医战战兢兢说,生孩子应当不大会影响脑子,但因着耗费自身精元,确切是会有些脑子不大灵光,得好好养着。   白衣青年……也就是沈淮,此时忧心忡忡,因为他从前从未说过这样的话,但小荞撒谎,他也只能尽力去圆,在身后拱手一拜,“陛下,从前日子不好过,末将希望小荞……希望娘娘日子好过些,确切撒过许多谎,她恐是当真了。”   司马珩依旧还是嘴角抽搐了一下,抬步走了进去。   沈荞正在眉飞色舞给自己立人设,瞧见司马珩,吓得瞬间呆滞了,“陛下不是不来……”沈荞一偏头,顿时像是被什么击中了心脏,她近乎破音地叫了声,“哥哥!”   她眼睛鲜明地亮了一瞬。   沈淮到这时似乎才能确认不是弄错了,这就是他的小荞,眉眼同从前无甚分别,只是如今养得更好了,皮肤比从前白皙很多,瞧着就像是养尊处优的样子,只是大约刚出月子,尚且还有些虚弱气。   沈淮眼眶一瞬间就红了,想冲上前抱住她痛哭一场,军中多少日月,从不曾安枕过,每每想起都觉得痛心疾首,他知道自己不得已才把她抛下,可内心里却清晰地知道,是自己没有照顾好妹妹。   如今再见,他却不能同从前那样肆无忌惮地抱她了,于是他生生止住了脚步,拱手拜道:“末将见过贵妃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他这样一拜,沈荞也心如刀割起来,她此时像是个在外头受尽委屈的孩童,本可以忍受,但见了亲人,似乎一下子就脆弱起来,她想过去扶他起来,可又怕不合礼节,这宫里头破规矩总是多,她想着想着,忽然掩面哭泣起来。越哭声音越大,越克制不住。   司马珩蹙着眉,原本是想要她高兴的,可没想到她哭成这样,一瞬间便后悔起来。   他倏忽抬步上前一步,将人抱在怀里,厉声道:“都先出去!”   一群人刷刷躬身退了出去,司马珩才低声问了句,“孤念着你没有亲人,怕你生产之时心中委屈,天南海北替你找兄长,时局正乱,处处阻碍,孤好不容易才找到人,紧赶慢赶,还是晚了一步,瞧着你最近心情不好,特意叫人来同你说说话,你倒好,哭成这样,叫孤如何是好?”   沈荞将脸埋在他怀里,嚎啕大哭了片刻,然后才抹了眼泪,紧紧抱住他的腰,“臣妾只是太高兴了,谢陛下这么念着臣妾,我心里,觉得高兴得很,我常常思念兄长,他走之时情形很不好,我总是做噩梦,梦到兄长曝尸荒野,无人收尸,我……我刚见着他,心里又高兴又酸涩又难过。”   司马珩紧皱的眉头这才舒展开,“为何从来不同孤说?”   她总是瞧着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每每哄他的时候伶俐得很,倒是第一次同他讲这种话。   沈荞自觉失言,眼珠子转了一转,低声道:“陛下诸事繁忙,处理的都是天下大事,臣妾这点思念兄长的私心,又怎敢叨扰陛下。”   你突然这么讲良心叫人怪意外的。   司马珩掐了掐她的腰肢,不满道:“国事重要,家事自然也重要,今后若有事,直接跟孤讲,莫叫孤去猜。”   沈荞颔首,重重抱了他一下,“谢谢陛下。”   “好了,擦擦眼泪,同你兄长叙叙旧。”   沈荞抬头,眼里还含着泪,脸色却好了很多,“陛下,臣妾想叫兄长看看他一双外甥。”   司马珩扬声叫了一声乳母,“去把小皇子和小公主抱来。”   他终于松开她,沈荞紧张地搓着手,沈淮重新踏入了殿中,同妹妹相看两泪眼。   司马珩难得通情达理,“孤还有事,你们聊。”   他走了,太医请了脉说了声娘娘身子还是要养着,便也出去了。   乳母抱着一双龙凤胎进来。   小皇子在睡,小公主刚睡醒,咿咿呀呀晃着脑袋,沈荞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大约分开太久,而她又不是他真正的妹妹,她也只能当他是哥哥的影子,于是热切的话说不出口,只能看着他激动到眼眶发热。   乳母小声道:“娘娘,小皇子和小公主抱来了。”   沈荞因着生产时候不顺利,月子里病气重,都不大看孩子,甚至于到现在还是觉得没有做好当母亲的准备。   看两个小孩,总觉得看的不是儿子和女儿,而是玩伴。   于是她看着哥哥,又看了两眼在摇头晃脑的小女娃,伸手过去捏捏她的脸,冲着沈淮笑了笑,“哥哥你快看,特别好玩。”   沈淮:“……”   她年少时候蹲在邻居家里玩人家里的大鹅的时候,也是这幅表情。 第四十五章 你骂孤一句叫我听听   自然, 玩人家的大鹅,结果就是被大鹅追得满院子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他打了野鸡同邻居大娘赔礼道歉, 大娘叉着腰数落了好几遍, 言说他没把妹妹教好,日后若嫁人, 到了夫君家里,遇到厉害婆婆, 是要吃苦头的。   他连连应是, 回去看她哭得委屈, 又不忍心责备她了。   大娘是个好人, 虽数落二人许久,也收了他的野鸡, 转头又杀了鹅,炖了鹅肉盛了一大碗给他们送来。   小荞第一次吃鹅肉,吃得满眼泪, 因为觉得鹅太可怜了,白天还在雄赳赳气昂昂满院子追着她跑, 晚上就被炖了。   沈淮吓唬她:“这世道, 人同动物也无甚分别, 多的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时候, 所以凡事莫要强出头, 顾好自己才是要紧的。”   小荞点着头, “放心吧哥哥, 我很聪慧的。”   沈淮如今瞧着她冲他笑,难言的悲伤涌上心头,她确实聪慧, 将自己照顾的很妥帖。   他又是想哭又是想笑,最后低声叹了口气,“你啊,怎生还是没长大似的?”   沈荞又觉得难过起来,以往哥哥也是这样,总是会不经意地叹口气,说:“小荞,你怎么长不大似的。”   沈荞便撒娇似地摇着头,“天塌了哥哥顶着,我不要长大。”   哥哥便笑,“好,哥给你顶着。”   后来,哥哥真的替她顶起了一片天,可惜她真的很幼稚,不懂他对她的担忧和顾虑。不懂自己好,哥哥才会放心,把自己搞得很狼狈,误以为哥哥能轻松一点,最后把他搞得更累了。   沈荞眼眶又红起来,却强忍着没有哭,又是搓了搓手指,小声说:“哥哥,我……我过得很好。好好活着了。你看陛下对我很好的,我现在有两个小孩,以后要叫你舅舅的……”   沈淮似乎这时才明白她方才说特别好玩的意图,为了告诉他,她现在过得很好,为了同他分享她现在的生活。   沈淮难过片刻,扬起一个笑,“我可以抱抱吗?”   沈荞忙抬手示意乳母。   小皇子睡着,抱着小公主的乳母上前一步,低声说道:“大人托着腰和头抱。”   沈淮点点头,“我会。”沈荞尚在襁褓之时几乎就是他带的,说他一手拉扯大的,一点也不夸张。   沈荞也站起了身,抬手戳了戳小不点的脸,小女娃似乎不满意被一直这样戳,小脸皱着,嘴里吐了个泡泡。   沈荞注意力被她攥住,手掐着她的脸说:“哎,小鬼,你流口水了。”   沈淮一言难尽地看了她一眼,出声却是温柔的,“你同她说有什么用,她又听不懂,你给她擦擦啊!”   沈荞恍然大悟,“哦,我没有想起来。”   沈淮:“……你这母亲也不知道怎么当的。”   沈荞手忙脚乱去拿帕子,乳母看不下去,上前一步,“老奴来吧!”   沈荞识趣退后半步。   沈淮这才想起来问:“可起名了?”   沈荞说:“两个月后才是命名礼,乳名起了,姐姐叫毓儿,弟弟叫阿景。”   沈淮点点头,低头看着怀里的小女娃,轻声道:“同你小时候很像。”   沈荞看不出来,却还是开心地笑了笑。对于这两个小鬼,始终觉得有些神奇。   二人倒没有相拥而涕,只是这样闲谈了许久,仿佛离别从未存在过。   晌午沈淮陪着沈荞吃了顿饭,下午二人又同去散步。   到了晚上,沈淮必须得出宫的时候,沈荞似乎才陡然情绪发作起来,拽着哥哥的衣袖,胸腔剧烈起伏着,似是难过又似是气愤,“哥哥,我想同你一起走!”   这世上,他是她唯一可以毫无条件信任的人了,这一天是她来这个世界上,过得最安心的一天,好像待在哥哥身边,自己就有了依靠。不必提心吊胆,不必虚与委蛇。   沈淮陡然皱起眉头,比起离别时候,他被战争磨砺得更挺拔了,即便气质仍是温和的,却带着一股不怒自威的沉稳架势,此时看着她,凛然道:“可是受了什么委屈?”   他眉目冷厉,仿佛若她说一句受了委屈,他就能立时为她出头一样。   从小到大,哥哥总是挡在她前头,如兄如父。   沈荞知道,就算欺负她的人是皇帝,哥哥也会想尽办法让她脱身的,可司马珩是什么人,哪怕只是知道个名字,天南海北也能找得到沈淮带来宫里头,沈荞感动之余,不由也心惊,这天下终归是姓司马的,她便是想逃,又能逃到哪里去,若非堂堂正正走,偷偷摸摸走不出他的视线。   到了这一刻,才彻底明白自己的弱小。   沈荞看了哥哥一眼,最终只是笑着摇摇头,“没有,你也瞧见了,我如今可矜贵着呢!谁能欺负我去。我就是……就是舍不得你。”   沈荞抬眼,泪眼朦胧着:“你还走吗?”   沈淮从军营临走前,顾帅殷殷嘱托他早日回去,战事吃紧,他刚升了官职,正是大展拳脚的好时机。   到了敬都,卫戍将军公孙则对他说:“陛下特意恩准,若您愿意,今后便留在敬都。”   敬都很好,若是留下,今后便不必枕戈待旦出生入死了,也能近处看着小荞。   可是……   沈淮看着她强装欢笑的样子,内心隐隐不安着,眼里见着,是圣上对她宠爱有加,以他们的出身,能坐上贵妃之位,正如公孙则所说,是独一份的尊荣了,可沈淮却不能确定,她是否真的如看起来那样幸福。   沈淮沉吟片刻,“小荞……”这里无人,他才能直呼她的名字,心里更是酸涩,若她真受了委屈,不与他说,应当也是因为,说于他听,他也无能为力。   他从前并不十分热衷于职衔,可如今却只恨自己微贱,不能做她的依傍。   沈淮没有逼问,倒像是一种无言的默契,他笑了笑,“没有就好。我想回军营去,知晓你过得很好,我暂且可放心了,虽则陛下准许我留在敬都,我也很想离你近一些,可我志向不在此,你莫要怪哥哥。”   沈荞其实很难过,想撒娇耍赖让他留下来,留在敬都,至少性命无虞,战场多凶险,一不小心就有去无回,甚至尸首无存了。   可沈荞看着哥哥眉眼里的坚定,最终只是扬起一抹笑意,看着他,收敛起所有脆弱和不安:“我确切很想你能留下陪我,但哥哥有凌云之志,我亦为你骄傲,只是不管你在哪里,记着家里还有人时时刻刻盼望着你。”   沈淮张开双臂拥抱了她一下,“小荞,要保重。”   “你放心,我会顾好自己的。”   -   沈荞回了清和宫,故作的坚强都卸下去,趴在那里,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   也不知道自己哭什么,可就是觉得自己需要哭一场,哭得眼睛都肿了,脑袋嗡嗡直叫唤。   哭够了,起身的时候才发觉,司马珩就站在她身后,眉头蹙着,低着头凝视她,忍不住开口道:“你哭了一日了,让孤疑心自己做错了。”   沈荞愣了片刻,继而从床上下来,扑进他怀里,“没有,臣妾今日高兴得很,从未这样高兴过,一边高兴陛下对臣妾这么好,一边高兴终于见到哥哥,知道他安然无恙甚是欣慰。可高兴之余又难过,我不想同哥哥分别。觉得这重逢太过短暂,心里空落落的难受。”   司马珩厉目,“那孤下旨让他留在敬都。”   沈荞狂摇头,“不要,他有自己的志向,我虽难过,却也不想拦着他去走自己的路。”   司马珩眉头蹙得更深了,突然打翻了醋坛子似的,“你对自己兄长,比对孤上心多了。”   沈荞忽然一凛,哥哥还没走,怕他心里不痛快再拿哥哥出气,忙凑过去亲吻他的嘴巴,小心翼翼道:“陛下好生没道理,臣妾刚九死一生,诞下你我一双儿女,你现在讲臣妾对你不上心,你这分明是在伤我的心。”   司马珩声音便软下来,“孤不是这个意思……”   沈荞再次亲了亲他,极尽温柔缠绵,“那陛下莫要再说这样的话了。”   司马珩的心仿佛也跟着软下去,若非她身体尚且不好,且太医建议最好不要同房,他怕是难守得住。   沈荞悄悄吐出一口气,皇帝老哥真好哄,比那两个小鬼好哄多了。那两个小鬼哭起来一个比一个声音响亮,你同他们讲不要哭啦,他们毫不理你的。   司马珩瞧着她骨碌乱转的眼睛,不知为何又想起生产那日她的骂声,他似乎终于觉察到哪里怪了。   “你对孤可有过什么不满?”他倏忽问了句,她似乎从未在他面前失态过,除了生产那日。   那日里她骂他,他竟觉得心情很好。   沈荞疑心他要兴师问罪,忙真诚道:“从未,陛下英明神武举世无双,在臣妾心里皎皎如日月,臣妾爱慕还来不及,怎会不满。”   “哦。”不知为何,司马珩竟觉有些失望,于是挑着眉,凝视她道:“孤听说,夫妻吵嘴也是一种乐趣,你骂孤一句叫我听听。”   沈荞:“?”   长这么大都没听过这么无礼的要求。 第四十六章 我长高了   沈荞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 委实没有猜到他的意图。   只顾得上心里吐槽两句,你可扯淡吧!寻常夫妻吵嘴自然是有得吵,你这好好的倒是来讨骂。   她长这么大, 遇见这境况还是头一遭。   沈荞没忍住, 噗嗤一声笑了,“陛下您干什么啊!好好的, 我却骂你一句做什么。”   也不知道是她有病还是他有病。   司马珩说完亦觉得自己莫名其妙,可听她拒绝, 更觉得烦躁, “孤就没有哪里做得不好的地方?你那日还说, 肚子里憋了一万句骂, 到底憋了什么骂,骂来叫孤听听。”   你……确定?   你确定我可不确定, 骂完我估摸着我的脑袋也不保了。   职场上老板说:我哪里做得不好你尽管提。   谁当真谁是傻子。   沈荞可不想当傻子,于是沈荞真诚摇头,“陛下说笑了, 那日自然是心里害怕,为自己壮胆胡言乱语罢了, 那时臣妾都觉得, 怕是挺不过去了, 幸好有陛下陪着。”   司马珩微微挑了下眉, 她那日可不是这样说的, 她那日表情愤愤, 谴责他道:“你说得倒是轻巧, 你又不是止疼药,说这些没要紧的话……你诚心是来气我的。”   “我讨厌死你了,生孩子为何这样痛?”   ……   后来她似是还骂了什么, 他记不大清了,只记得她很痛,连带着他的心也是疼的,安慰她几句,最后却招她一通数落,言说他站着说话不腰疼。   自小他虽不受宠,可也无人敢这样同他说话,他却也不生气,反而觉得心里舒坦了些。   司马珩这会儿低头又看了她一眼,瞧她又恢复那副温柔含笑的样子,不由抿了抿唇角,不痛快。   真不痛快。   -   沈荞以为哥哥总会多待几日的,可没想到第二日哥哥就走了。   递了消息进来的时候,人已经到城门口了。   沈荞一瞬间嚎啕大哭起来。   就好像失而复得又复失,那痛苦是百倍的。   外头这样乱,时不时就有消息传来,这里死了多少人,那里有多少伤亡,那些出征的武官将领们,便是死了,也要等仗打完尸体才能送回来,手下将士扶柩归来,悄没声息的,怕百姓恐慌。甚是有时连尸首也找不到,只能在棺里放衣冠、染了血的铠甲,亦或只是一把剑、一个不起眼的物什。   沈荞以前总想着,哥哥以后会是大将军,若他来日论功行赏,掌了兵权,成为功臣良将,沈荞便不是依附在司马珩身边唯唯诺诺的小妃子了,她便也有了倚仗,有了娘家。   可那时只是想结果,如今却不得不思考,一个微末出身的人,要受多少苦,流多少血,受多少伤,才能功勋卓著,成为威震一方的大将军!   那倚仗,她宁可不要。   可昨日哥哥温柔而坚定地看着她,阻拦的话她便说不出口了。她倏忽想起上一辈子,哥哥为了她放弃了很多东西。   如今却能坚持地说想走自己想走的路,应当也是因为看她如今过得不错,她既觉得欣慰,又觉得揪心,舍不得,却又不敢开口。   于是变得好难过。   叶小植忙上前一步,“娘娘莫哭,咱们现在出宫,兴许还能送大人一程。”   其余太监侍女都跪下来,不知所措着。   不多时王生来了,哎呦喂了声,“娘娘可莫伤心,叫陛下听到了,又要心疼了。”   沈荞闷哼了声,我伤心难过还要顾着他心情不成。   ……好吧,要顾着。哄好了皇帝,哥哥也能好过些。   沈荞抹干眼泪,“跟陛下说,我想出宫。”   王生笑道:“娘娘跟奴才走吧!陛下早就安排好了。”   沈荞愣了愣,继而点了下头。   沈荞在城门外见到了哥哥,他牵着马,依旧一身白衣,风光霁月,温润儒雅,沈荞自小就觉得哥哥像读书人,于是看着看着,眼眶便又热起来,不知他在战场上是如何拿起刀剑拼杀的。   沈荞刚出月子,身子骨还弱,出来的时候披着厚厚的狐裘,又揣了手炉,此时因为难过,整个人都显得脆弱可怜。   沈淮看着妹妹,勉强勾起一抹笑意,顾不得礼节,抬手替她拢了拢衣裳,轻声道:“都这么大的人,怎生还是这么孩子气。待仗打完了,哥哥也就回来了。”   沈荞点点头,“你不许说话不算话。”   “一定不会,便是腿断了,爬也会爬回来的。”   沈荞气得直呸,“你不许说这种话。”   -   司马珩在在城外军营巡视,宁州刚打了一场胜仗,收复了十几座城市,大军回来,伤亡却也惨重,为了犒劳军士,司马珩亲自来探望。   容湛附耳过去汇报:“娘娘的兄长已经离开了。”   “她呢?”   “娘娘还在哭。”   司马珩蹙了下眉头,“她身子骨还不好,就看着她这样哭下去?”   容湛垂头,满脸迟疑,“没有人敢拦着。”如今谁都知道,陛下对贵妃极尽宠爱,几乎到了有求必应的地步,况且刚诞下一对皇子皇女,母凭子贵,更是贵不可言,无人敢招惹,宫里头都是见风使舵的人,瞧见沈荞,一个个战战兢兢伺候,不敢怠慢。   伺候在身边的人,也只敢小意讨好,忤逆会得罪人的事,谁也不敢做。   只叶小植哄了几句,沈荞哭得更伤心了。   论功行赏,兼置酒设宴,犒劳完三军,司马珩几乎未多停留片刻,便赶回了宫中。   清和宫里鸦雀无声。   沈荞哭得久了,这会儿才睡下,下人们安静无声。   守夜宫女瞧见陛下来,忙起身要行礼,司马珩挥了下手,制止了。他来沈荞这里,向来不喜欢大张旗鼓,因着通传之后,沈荞必然出门按礼来迎,他不想看她那副样子。   他轻手推开内殿的门,宫女在身后福身作揖,悄然退下了。   沈荞在做梦,梦里混混沌沌,似在逃亡,身后不知道什么在追着自己,她跑啊跑,跑得鬓发四散,珠翠委地,鞋子都丢了,四下茫茫然,没有尽头,回头亦无路,绝望又窒息。   这时忽有人握住她手,轻声道:“小荞。”   沈荞紧紧握住那手,似握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她蓦然睁开眼,看到坐在床侧的司马珩,声音沙哑:“陛下……”   灯灭了几盏,只留了夜灯,昏黄明灭,映照在她脸上,眼睛都哭肿了,这会儿还泛着红,他抬手抚了下她的眼睛,“以后不许这样哭了。只此一次,往后谁再惹你这样哭,便是兄长,孤也唯他是问。”   沈荞清醒了,握住了他的手,虽然狗皇帝一如既往的直男,但大约是刚刚经历过离别之痛,又做了个噩梦,此时觉得他在身边,竟意外的感到欣慰。   沈荞起身抱住了他,伏在他肩上低声说了句,“陛下怎么回来这样晚,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东西?身子也这样冷,怎么也不添件衣服。”   司马珩白日里一直觉得不痛快,大约是月子里她不大理人,他日日哄着,变着花样叫她开心,辛苦忙了一个月,不见她开心多少,却比之前要好很多了,如今见了兄长,却哭得像个泪人。   自己那心意,便看不见了。   只眼见着她对兄长是上心得很,明知道她不知生死地盼了许久才会这样,可到底是觉得心里酸得慌。   然而此时听她两句关怀的话,那股郁闷便又消散了。   他弯了弯唇角:“是有些饿。忙着赶回来瞧你,饭都没吃几口,风大,身子便冷了。冷着你了?”   沈荞细嫩的手掌覆在他手上,轻轻搓了两下,扬声叫了句,“环儿,叫小厨房备吃的过来。”   外头应了声是。   沈荞才低头,带着埋怨说:“陛下怎么这样忙。”   “怎么,思念孤?”   沈荞嘴角抽搐了下,不是,下午毓儿和阿景还在闹,我不大应付得过来,主要育儿是件大事,我觉得你比我熟练,你不在,我怕我把俩孩子养成小混蛋。   毕竟她小时候只有追鸡撵狗的经历,没干过什么正经事,读书也不行,字也习得不好,加上她是个社会主义接班人,同封建社会有着天然的壁垒,真叫人头疼。   但他这样问了,沈荞也不好伤他自尊,只好点点头,而后又摇摇头,“陛下正事要紧,臣妾不要紧。”   司马珩瞧她一脸幽怨又替他着想的样子,抬手将她按进怀里,“孤会尽量腾出时间陪你的。天下固然要紧,你和孩子自然也要紧,莫要伤心。”   沈荞“嗯”了声,倏忽感叹一句,“陛下,无论来日如何,臣妾都会记着陛下的好的。”   他对她,其实真的够好了,只是身份悬殊,沈荞不能奢求他会永远爱护她,若哪日他不爱了,她不知自己下场会如何,所以只能克制住自己不要太依赖他,莫要沉沦才是。   司马珩蹙眉,“好好的,说这些做什么。”   沈荞摇摇头,岔开话题,冲他笑道:“陛下,臣妾告诉你个秘密。”   司马珩:“什么?”   “我又长高了。”   司马珩:“……”   沈荞觉得他不懂自己的快乐,“陛下不知,臣妾小时候还被大鹅追过呢!为什么呢?因为邻居哥哥告诉臣妾,摸大鹅的头能长高。我便去摸它的头,然后它追着我满院子跑。为了长高,臣妾也是拼过命的。”   司马珩:“……”   他唇角抽搐了一瞬,“孤觉得,毓儿和阿景,还是孤亲自带比较妥当。” 第四十七章 孤跟你保证   沈荞觉得自己从他的语气里听出了几分嫌弃的味道。   罢了, 倒是正中她下怀,带孩子实在是件太麻烦的事,她一点都应付不过来。   沈荞狠狠点了下头:“陛下英明。”   司马珩笑了声, 饭菜到了, 他拉着她一块儿去吃了些东西。   沈荞只顾上伤心了,晚饭都没怎么用, 这会儿陪着他,倒是多吃了几口。   夜里睡下前, 她还拉着司马珩去隔壁看两个小鬼, 白日里毓儿都不睡, 这会儿睡得正熟, 倒是阿景睁着眼,咿咿呀呀地叫, 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自得其乐得很。   沈荞冲他做鬼脸,他便笑起来, 他一笑,沈荞也眯着眼笑起来, 拉着司马珩说:“你瞧, 他笑了笑了。”   司马珩捂住她嘴巴:“声音小一些。”   阿景是个安静的, 毓儿却闹腾, 一碰就醒, 醒了就闹。   司马珩还是提醒晚了, 毓儿已经醒了, 睁开眼,看看母亲,又看看父皇, 嘴角一撇,大概是为了表达被吵醒的不满,哇一声哭起来。   她一哭,原本笑着的阿景愣了会儿,也哭起来,会传染似的。   两个人一声赛一声高,似乎要把对方比下去一样。   沈荞仿佛捅了马蜂窝一样呆在原地,手忙脚乱地捂住毓儿的嘴巴:“别哭啊!乖。”   司马珩一言难尽地摇摇头,伸手把她手拿起来,弯腰把孩子带着包被抱了起来,放在怀里,轻轻拍了拍背哄着。   沈荞似乎这才恍然大悟,学着他把另一个抱起来,轻轻拍着背。   好一会儿才哄好,乳母轻手接了过去,沈荞浑身的汗,拉着司马珩就跑,跑到寝殿,才拍着胸脯松了口气。   司马珩问:“你跑什么?”   沈荞愣住,跑什么?   她摇头,“不知道。”   就觉得得跑。   司马珩:“……”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别人家的孩子。   两个人睡下了,睡在一张床上,沈荞犹豫着提醒了句,“陛下,臣妾……还不行。”   黑暗里,司马珩似乎笑了声,“孤知道,你在想些什么?孤瞧着像是那样不顾惜妻子的人吗?”   沈荞摇摇头,“不是,只是……只是想起来知会陛下一声。”   宫里头除了沈荞也没旁人,自然也用不到翻牌子,据说从前的规矩是,妃子生产完可以侍寝之前皇帝是不会留宿的,一说不合适,二说不吉利。   月子里沈荞还住在东宫,司马珩没留过宿,他日日忙得很,惯常住在勤政殿,或者乾宁宫,偶尔去看沈荞,只说不欲打扰她休息,常常瞧了孩子,也就回去了。   算来,这是沈荞生完,两个人第一回 睡一起。   沈荞是想,他不想做什么,难不成单纯来睡觉的?   怀孕那会儿,司马珩就不常和她一块儿睡了,说闹心,想碰又碰不得。   沈荞甚至曾眼一闭,心想,试一试应当也不打紧。问过太医,说注意分寸,也并非完全不可。   倒是司马珩数落她几句,说:“不急在一时。”   说得倒是像她急切一样,她那时哼道:“妾自然知道不好,可更不愿意殿下不好受。更怕殿下不好受又去找别人,妾是个小心眼的人,没读过书,也不深明大义,只希望殿下心里只有妾自个儿,若是哪日殿下有了旁人,妾就走得远远的。”   司马珩似乎对她这套说辞早就免疫了,倒还是敷衍了句,“孤耳朵里都要起茧子了,你放心好了,你好好的,孤就只有你一个。”   虽然知道不可能,但沈荞还是短暂地觉得高兴了。   到了这时,再回忆,沈荞觉得他倒也算是做到了。   沈荞便靠过去,将自己的脑袋贴在他的胸口,依偎在他怀里,“陛下,您爱护臣妾,臣妾心里是欢喜的。”   司马珩将她揽进怀里,“睡吧!往后欢喜的时候多着呢!”   “还有,臣妾是不是让陛下失望了,我没读过什么书,一下子却有了两个孩子,心里总觉得慌得很,怕教不好。”   “孤在呢!莫想这么多,日后孤来教,再大些请太傅来教,你倒是担心这些做什么。”   黑暗里,沈荞嘴角咧上天,太好了。   -   骗子,都是骗子。   一个月后。   司马珩突然说要御驾亲征的时候,沈荞站在城楼上,望着点将台上的某人,恶狠狠骂了句,“骗子!”   男人都没有好东西,他果然就是话说得好听。   “娘娘,陛下请您下去叙别。”王生爬上城楼,战战兢兢说道。   事出突然,此事三天前才决定,今日便要启程了,陛下花了三天时间安置了诸多事宜,诸事皆托给了左相沈叙之,新设了承贤殿大学士的职位,由沈叙之辖领,统管政事。   甚至还给沈荞安置了一个承贤殿听政官的虚职。倞亓   他一直瞒着,昨日夜里去见她才说这事,往常若沈荞和孩子不在一块儿,他都是先去看她,再去看孩子。   可昨夜里,他却先去看了毓儿和阿景,甚至逗留在那里,迟迟不去正殿。   沈荞以为那边发生什么事了,便过去找他。   司马珩瞧见她过来,却又不逗留了,牵着她手,同她从偏殿出来,而后带着她去了正殿。   沈荞觉得他莫名其妙的,便问了句:“陛下怎么了?瞧着心事重重的。”   司马珩和她坐下,表情严肃,“孤同你说一件事。”   沈荞便问:“何事?”   “孤设了几个大学士的文职,由沈叙之领着,在承贤殿处理日常政务。”   沈荞不懂这些,结合自己过往演戏经历以及有限的学识,大概猜到,是类似于皇帝秘书处的地方。   “挺好的,陛下也能轻松些。”   诸事繁杂,他每日要做的事千头万绪,沈荞是觉着,乱世皇帝不好当,日日殚精竭虑,若非有大心性,怕是早受不了了。   若非如此,朝中大臣早该日日/逼着他选妃扩充后宫了。   早先沈荞怀孕那会儿,还真有人催过,言说先帝在世时,便因子嗣忧惧,陛下也该早做谋算,为了千秋基业着想。   司马珩一顶时乱不除何谈千秋的大帽子扣下去,冷着脸发了回脾气,“尔等但凡堪大用些,孤也不必如此劳心劳力,如今国土四分五裂之势更显,谁能替孤解决?镇日不想着替国替民分忧,倒来操心孤的后宫了!”   自那次后,便无人再敢上书了,便是有也只是委婉提议,并不敢逼谏。   他即位那会儿,沈荞都快生了,后来生了龙凤胎,好歹有了长子长女,便更没有理由逼他了。   沈荞却知道,不过是因为他忙罢了,时局纷乱,国事在前,待来日天下安定,该出声的依旧会出声。   沈荞觉得,自己要面对的,最大的坎坷,也不过如此了。   她委实没想到,司马珩会说:“孤没几个可信任的人,也不知孤不在,那些人可否会本分做事。你若是无事,便替孤去看看。”   沈荞闻言错愕抬头,盯着他脸色看了许久,确认他不是开玩笑,才问了句:“陛下要去哪儿?”   为什么会不在?   她脸色倏忽苍白起来,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司马珩去握她的手,没来由心里觉得慌,“小荞,宁州得而复失,胡中良在两湖兴风作浪,我大临没有擅水战的良将勇士,孤若不去,宁州再失……”   千里之堤毁于蚁穴,气运流失也如洪水决堤,若到了那时,先前所做的所有努力便会功亏一篑。   如今看着局势是好了些,可各方关系属实微妙,打破这种平衡,反噬也将是巨大的。   实在不能掉以轻心。   沈荞在一瞬间就明白了,她已经很久没有回想过剧本了,因着许多事都变了,想来人定胜天。   可此时却倏忽回忆起胡中良之乱来,剧本里那已经是很久之后了,到了司马珩逼宫即位之后,到沈荞死的时候,胡中良仍旧是埋在两湖之地的一根毒刺,沈荞那时想,但凡死不了的反派,肯定还有戏份,那战线估计都拉到太平时候了。   如今猛地听到这个名字,沈荞心里咯噔了一下。知道不是小事。   沈荞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他,似乎要确认,他说的不是真的,可他表情严肃,半分开玩笑的意图都没有。   沈荞眼泪倏忽便掉了下来。   司马珩蹙了下眉,又紧紧握了下她的手,“小荞……”   自从哥哥走后,他便这样叫她了,小荞小荞……亲昵异常。   沈荞偶尔会觉得从他嘴里叫出来听着怪别扭,可如今听起来却有一种不一样的感觉,他大概是想和她亲近些的。   他原不必这样紧张歉疚地给她解释的,于是她连胡搅蛮缠的话都说不出口了,她点点头,“臣妾明白了。”   司马珩眉头蹙得更深了,解释道:“孤不能心存侥幸,亦不能因你心软。”   他不能心软,可沈荞心里难受极了,她有时候挺讨厌他的,高高在上的,惹得自己在他面前总要提心吊胆,便是任性胡闹也得时刻注意分寸,以免过头了惹他不痛快自己受苦。   可知道他要走,沈荞还是难过了。   “陛下……什么时候回来?”她说着,声音便哽咽了。   他在,她应付他就够了,他不在,沈荞都不知道自己要怎么办。   司马珩捧着她的脸,轻轻吻掉她的眼泪,“孤会尽快处理好赶回来的。”   尽快……   尽快是多快?一句敷衍的话罢了。   沈荞强自忍着难过,“臣妾知道了。”   “你想骂便骂吧!这样一声不吭,孤更觉得不安。”   沈荞摇头,“陛下是天下的陛下,不是臣妾一个人的,我心里难过,却也知道,陛下自有圣断。”   司马珩预计了许多她会哭闹的场面,可看着她平静地说这番话,心里却揪得更紧了,他一向不是个心软的人,虽觉得歉疚,可心里知道,无论沈荞闹成什么样,自己都不会动摇分毫的。   可这一刻,他倏忽有了一丝的想要退缩的冲动。   这夜里他抱着沈荞亲了又亲,沈荞亦软在他怀里极尽顺从,二人缠绵到天亮,因着即将到来的离别而格外的放纵,可完事了,沈荞却背过他,任他拉了几次,都不肯回头面对他。   他便知,她心里还是怨的。   沈荞没有怨皇帝,她只是在怨司马珩。   她觉得司马珩很过分,整日里对她说好听话,到头来,却都只是说说而已。   他把两个小孩丢给她,就走了,一走也不知道要走多久,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回来。   沈荞觉得他死了才好,死了沈荞就扶着自己还在怀里抱的儿子登基,然后垂帘听政当皇太后,再养几个面首,日日纵情享乐,再也没人能管得住她了。   沈荞觉得自己应该高兴的,可沈荞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王生再次催促了句:“娘娘?”   沈荞不知道哪里来的脾气,“我不去,你就说我不忍离别之痛,只在这里目送陛下就好。”   王生一脸犹疑,“娘娘哎……”   沈荞嘟囔道:“我不去。”   王生走了,过了会儿,又有人踏上了城楼。   沈荞正蹲在地上哭,哭得伤心欲绝天崩地裂。   听到脚步声,愤愤说:“我说不去就不去。”   司马珩蹲下身抱住她,叹了口气,“你不见孤,孤来见你。你真是最懂如何剜孤的心。”   沈荞愣了下,啼哭声止住片刻,她抬头,狠狠扑进他怀里,差点把他撞到地上去,她紧紧抱住他,勒得他脖子都要断了那样紧,嚎啕大哭着:“你一定要回来。”   司马珩拍拍她的背,“好,孤跟你保证。”   很久,沈荞还在哭,王生都觉得陛下要发脾气了。   可司马珩却依旧拥着她没有放手,只是低声无奈哄着:“别哭了,嗓子要哑了。” 第四十八章 四年后   四年后。   四月草长莺飞, 天气正好,沈荞赖床赖到日上三竿,叶小植催了好几遍, “娘娘起来吃些东西吧!便是吃完再睡也行。”   沈荞翻个身, 不予理会,继续睡。   “外头几个选侍要给娘娘请安呢!在外头候了好一会儿了。”   沈荞眼睛终于睁了睁, 觉得更烦闷了,她把被子往上一拉, 蒙住头, 声音闷在被子里头, “不是说了别来烦我, 叫她们离清和宫远一些。”   叶小植有些为难地说:“今日谷雨,照例她们是要来给娘娘磕头的。”   说起来这些选侍, 叶小植也觉得头疼,陛下这些年四处打仗,起初全是硬仗, 后来更多开始谋求和谈,甚至臣服, 边陲弹丸小国, 连年战乱, 已拿不出什么有诚意的东西了, 便疯狂往敬都送貌美女子, 山遥路远地送过来, 以此做求和之资, 沈荞那时气得不行,让哪儿来的回哪儿去。   沈叙之漏夜前来拜见,言说不可退, 那些蛮族脑子是个一根筋的,送回去的话,便是答应了求和,他们也不会安心,不利于安定。   连年战乱,民不聊生,百姓急需休养生息,没道理再扩大事态。   大多沈荞直接赏赐给了大臣们,但一些地位尊崇的公主王女圣女之类的,她便不敢轻举妄动了。   每每见到,沈荞便觉得胸闷气短。   沈叙之去了信,司马珩在回信里言说暂时留在宫里头吧!于是这些人就成了选侍,也就是没有位分的待选妃子。   狗男人。   沈荞还是挣扎着起来了,睡眼朦胧地坐在上首,一群长相各异的异族美人摇曳生姿地参拜:“贵妃娘娘万福金安。”   沈荞捧着叶小植递过来的茶,慢条斯理说:“既拜过,便都回吧!”   “娘娘,不知陛下何时能回来?”高鼻梁大眼睛的选侍垂着头,半是娇羞地问了句。   外头盛传,仗打得差不多了,大临的铁骑几乎踏平了九州各地,甚至往外又拓了不少,司马珩很快就要回敬都了。   他们从前在自己国家之时便时时听闻大临皇帝的英姿,无不仰慕,盼得一见。   沈荞冷笑一声,“我哪里知道,他爱回不回。”   几位选侍面面相觑,都说贵妃娘娘集万千宠爱于一身,陛下放在心尖上的人,性格也是极好的,怎生现在看着,似乎极恨陛下的样子。   沈荞也不顾她们怎么想,一副不遮不掩的样子。   选侍们出了门,三三两两交头接耳起来。   “沈贵妃瞧着就一副不好惹的样子。”   “自然。听说早些年在陛下面前也是谨小慎微的样子,后来生下皇长子和皇长女之后,便越发恃宠而骄了,那时陛下刚好去两湖之地打胡中良,后宫里的事都交由她来管,甚至还要她在承贤殿听政,左相大人见了都毕恭毕敬,可不越发无法无天了。”   “她兄长也是争气,顾帅战死后,一己之力力挽狂澜,陛下当即便封为四品中护军,再后来连打下四座城池,封了安南将军,最近听说平复了凉州城,取了平凉王的首级,拿下了最后一块失土,大军不日就要回敬都了,府邸都建好了。”   “沈贵妃原本出身不好,如今也算是熬出了头。”   “怕是因此才行为乖张起来。”   “果然是市井出身,殊不知飞鸟尽良弓藏,她此时不收敛点,到时候都要算在她兄长头上的。”   ……   声音渐远,叶小植随口复述道。   沈荞听完,掀了下眼皮,问了句:“到底有消息了吗?”   叶小植迟疑摇摇头。   沈荞便垂下眼睫:“不回来才好。”   她日子乐得清闲,日日睡到自然醒呢!   叶小植招呼人进来布菜,小声说道:“娘娘莫嘴硬了,前些日还坐在勤政殿里头发呆呢!不是想陛下了是什么?”   沈荞撇嘴:“才没有,谁要想他。”   只是那日做了梦,梦到他受伤了,心里觉得格外不安难过。   如今倒是觉得,替他担心做什么。   根据主角不死定律,他肯定比她活得长久。   -   承贤殿里一派忙碌,几个文官斗嘴,吵得不可开交。   沈荞早已习惯,也免了其他人的参拜,于是现在进来,旁人也只是略一拱手,便各自去做自己的事了。   沈荞也寻了个地方坐着,捧了个话本,表情严肃看着,仿佛也是来办公一样,其实她整日都闲着无事,有沈叙之在,怎么可能用得着她,司马珩走了之后她才慢慢明白,他让她来承贤殿听政,无非是给她找些事做,让她不要闲着。   沈叙之进殿便看到角落里的沈荞,不由笑了一笑,陛下这位娘娘,委实是个妙人,瞧着总一副不大正经也不大靠谱的样子,但偶尔的言辞却又让人惊诧于她的通透,沈叙之引为知己。   沈叙之朝着沈荞走过去,亲自斟了壶茶倒上,“娘娘今日在看些什么?”   沈荞敛着眉,一副看得极投入的样子,“一个负心汉的故事。”   “是吗?”沈叙之在她对面坐下,“如何负心?”   “说了你也不会懂的。”沈荞唉声叹气片刻,“不过你是个好人,若沈夫人无事,叫她得空来宫里头坐坐,陪我说说话。”沈叙之的夫人与沈叙之乃年少情谊,早早成了亲,沈叙之坐到相位,却不似旁人那样纳妾无数,他至今仍守着正妻,二人育有一子一女,都已不小了。   沈叙之拱手,“是,娘娘。”   沈荞继续唉声叹气,“这世上本无公平可言,我曾问于你,觉得妻子如何,你说甚好,我问你可有纳妾,你说并无,我又问可又纳妾的心思,你说有妻一人足矣,我便觉得你是个好相公。你瞧瞧,可大多妻子一生都只相伴一个相公,却又有谁会因这个就说她是个好娘子呢?”   沈叙之早已十分了解沈荞的弯弯绕,思考片刻,回道:“这是女子的本分。”   沈荞嗤一声,“你瞧,你骨子里还是个坏人。”   沈叙之哭笑不得,却通过这只言片语看穿了她,“娘娘还在记恨陛下留下进献的异族女子。”   沈荞原本轻松的表情,顿时垮下来,面容冷静地说:“我没有记恨,我只是觉得有些不公平,若男子可以娶很多妻,那女子为何不可以同时嫁很多夫君呢?”   “娼|妓才会如此轻浮。”沈叙之敛着眉,觉得今日的贵妃有些过分了,“如此这般,岂非不可理喻,有违人伦法度。”   沈荞点点头,倒是没有反驳他,只是说:“那娶了许多妻的,也可比为兔儿爷了?”兔儿爷是青楼的男妓,可笑去找兔儿爷的,也全是男的,并非女子。   沈荞说完便噤了声,同他讲这些,自己莫不是疯了。   沈叙之眉头紧皱,似乎还在消化沈荞的话,半晌却搬出了祖宗大旗,“自古以来礼法皆是如此。”   沈荞本不欲再说,可还是没忍住辩了句,“那女子自古以来都可怜。”   沈荞不想同他再扯这个话题,便摆摆手,“我累了,你莫要跟我讲话了,不去干正事,你同我闲扯什么。”   沈叙之摇头轻笑,“那娘娘自便,臣去做事了。”   沈荞挥挥手,“去吧去吧!”   虽则沈叙之总是说话气她,但沈荞仍觉得他是个不错的人,因为即便她总是说些不合宜的话,他每次也都认真听完再反驳。   沈荞察觉自己开始妥协了,于是不由再次叹了口气,心想太可怕了,恐怕不久的将来,沈荞就开始想:你看皇帝兄他时不时还来看望我,已经不错了。   那可不行。   毓儿和阿景放学了,从先生那里回来,跟着大监绕路去承贤殿看母亲。   远远地,就听见毓儿在忽悠阿景,“姐姐不经你允你私自吃了你的糕点自然是姐姐不对,可你身为弟弟,瞧见姐姐饿得眼冒金星无法专心功课,却都不知道主动给姐姐些吃的,也是不对的,既然你我都不对,那就各自勾销了吧!”   阿景小脸皱着,似乎听懂了,又似乎没听懂,瞧见母亲,委屈地扁着嘴,扑过去,“母亲……”   他一副要哭的样子,控诉姐姐吃了他小心放在口袋里的糕点。那糕点是叶小植早上给两个小鬼各自装进去的,怕到中途饿了,弘文殿没有吃食。毓儿太能吃了,吃完自己的没吃饱,就把阿景的也吃了。   沈荞沉默片刻,倏忽问了句,“好吃吗?”   阿景乖乖点头,“好吃。”   沈荞想了会儿说:“下次你先舔一口,当着她面舔,然后她就不会想吃了。”   阿景:“……”   他震惊地看着母亲,好半天才抗拒地摇摇头。   连毓儿都嫌弃地皱着小脸。   沈荞笑了声,觉得俩小鬼可太好玩了。   -   沈叙之回了相府,一路疾走至偏院,在正房门外拜道:“叙之求见。”   “进。”屋里传来一声低沉的嗓音。   沈叙之这才推门而入,床榻上躺着一个男子,脸色苍白,上身裹满了纱布,他见了人,再次拱手一拜:“陛下。”   司马珩“嗯”了声,“今日如何?”   “一切顺利。而且臣在承贤殿见了娘娘,同娘娘说了几句话。”他如今倒是很懂陛下想听什么。   司马珩果然抬了下眼,“说了些什么?”   沈叙之迟疑说:“也没什么,闲聊罢了。娘娘说,觉得不公平,男子可以娶妻纳妾,而女子却不可以嫁许多夫君……”   司马珩的眉头倏忽皱起来:“她想嫁许多夫君?”   沈叙之张了张嘴。   陛下倒是和娘娘越来越像了。   一样的思路剑走偏锋。 第四十九章 先不要回宫   司马珩回来有几日了, 送回来那日,伤重几度昏迷,扈城一役受了箭伤, 一直都没有好利索, 后去了临南,天气湿冷, 旧伤复发,又遇上鏖战, 新伤旧伤叠加, 仗一打完, 整个人就倒下了。   一行近卫护送着先回了敬都, 他却还撑着一丝理智说:“先不要回宫。”   临别四年,期间只回过两次, 一次是司马荣湚的尸首送回敬都之时,他回来主持丧仪,却发现沈荞把一切布置的都很妥当, 因着丧礼繁琐,他只匆匆见了沈荞几面, 临走之时沈荞那次真的没有送他, 只托侍卫送了个香囊给他, 她自己亲手做的, 绣工不好, 歪歪扭扭的, 里头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东西, 只是些驱虫的药草,以及一张写着平安的符,那符也是她写的, 他尚且记得第一次看她写字的时候,她嘴上说着自己字写得不好,却丝毫没有觉得字不好是件丢脸的事,义正辞严说自己自小家里穷苦,没有纸笔可以习字,故而字才不好。   言下之意,她若有机会去习字,不见得字会差。   她身上总有那股不服气的劲,尽管她眉眼里总是恭顺。   他问侍卫:“娘娘可有说什么话?”   侍卫摇摇头:“娘娘祝陛下平安,早日归来。”   他点点头,心想多半这一句也是侍卫替她说的,她可真狠心。   过了会儿,侍卫才又想起来,“对了,娘娘哭了。”   他蹙了下眉,心口闷得慌。   又想,她还不如狠心些。   怎生这么爱哭,哭得他整颗心都揪起来了。   第二次回敬都,是沈叙之被联合参奏,因着他不在,诸多事宜由沈叙之全权总揽,而沈叙之之外,仅沈荞行着约束之权,奏本便送到了沈荞手里。   司马珩那时正在敬都外不过百里的地方调兵,闻讯急马带了容湛赶回来一趟处理乱局。   彼时沈荞正坐在承贤殿上首,垂着眉眼,安静看着下首参奏之人,十数人立在那里,控诉沈叙之的累累“罪行”,言说陛下不在,沈相独断专行,强行推进不合宜的政策,以至敬都百姓苦不堪言,朝中各位大臣亦群情激愤。   你一言我一语地攻讦着,然后威胁:“若此事没有个说法,臣等都无法安心做事了。”   意思是要罢工不干了。   沈荞安静听完,掀了下眼皮,颔首道:“既如此,那众卿就安心回去休息吧!此时等我调查清楚再议。”   众人面面相觑,大约不明白她的意图,她的反应在所有人的意料之外,又疑心她是没懂事件的严重性。朝中半数大臣罢工,整个敬都都要停止运转的。   司马珩便是在此时入了殿,一群人吓了一跳,齐刷刷跪了一地,而后一副哭天抹泪的样子,将方才的话又复述一遍,只是敢威胁沈荞,却不敢威胁他。   司马珩瞧了他们一眼,“贵妃不是要你们回去好生歇着?去吧!”   那些个人面对沈荞还带着几分傲慢和轻视,但在司马珩面前,却谁也不敢造次,方才说过的话又不敢即刻收回,摸不透他的心思,只好退了下去。   人走了,沈荞才又惊又喜地抱住司马珩,明明方才还一脸冷酷不耐的人,此时眼睛都是闪烁的亮光,仿佛觉得委屈憋闷了,唇角下撇着,“你的那些臣子,一个比一个会念经,好生讨厌。”大道理一套一套的,你听这个说的也有道理,你听那个也说的有道理,仔细去品,却都好生没道理。   动不动还拿江山社稷仁义道德说事,沈荞长这么大,就没见过这样会念经的一群人,比唐僧都能念叨。   司马珩低着头看她,挥退下人,将人拥入怀中,“方才不是做得挺好的?”   那些人就仗着她什么都不懂过来吓唬她,甚至他们都不敢当着沈叙之的面说这个,但凡沈荞在维护沈叙之和处置这些参奏者之间摇摆,他们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一群守旧派,害怕变革触动自己利益罢了。   沈荞不动声色把人堵回去,倒是做得很好。   沈荞有些不好意思说:“我就是觉得烦,他们想罢工,便罢工好了。”   司马珩瞧她那副赌气的样子,倏忽笑了,亲了亲她的额头,“好了,不必生气了,孤替你出气。”   他留了一旬的时日顺势来替沈叙之铺路,却有半数时日都是在清和宫的床上度过的,克制压抑许久,恨不得将她拆吞入腹,要得狠了,沈荞便哭,哭着抓他咬他,他却丝毫不觉得恼,只是亲吻她,“小荞,孤很想你。”   沈荞没甚力气地哼着,“陛下此时说的话,不过是哄臣妾罢了,臣妾还是知道的。”   为了哄她配合,真真是不要脸。   司马珩笑着瞧她,觉得她比上次见面,眉眼更生动了些,原本带着几分青涩的面庞,添了几分气韵,眼波流转,顾盼生姿。   没有骗她,思念入骨,时常辗转反侧。   每每胜仗,军中载歌载舞庆祝之时,常有女子助兴,甚则送去他帐中,美人含羞带怯,妩媚妖娆,他却勃然大怒,近卫惶恐之际,仓皇将人带走,他兀自坐在帐中喝了几口冷茶,一时想不明白自己为何发怒,待想明白是觉着沈荞会生气,便更懊恼,他似乎被一个女子绊得死死的。   可即便懊恼也无济于事,他骗不了自己的心,往后仍旧不许任何女子靠近他卧榻半步。   就连受了伤,脑子里想的却是,不能叫她瞧见,她惯会在他面前使性子,可其实是个心软又胆小的,叫她见了,难免伤心。   他不愿她伤心。   于是回敬都之时,只沈叙之冒夜去城外迎接,看到马车里的陛下,整个人吓得脸色苍白,连夜去宫中请太医。   ——他夫人一向身体不好,得了沈荞的特许,允他随意请太医去家里。   不然怕是瞒不住。   太医来瞧了,伤口重新清洗包扎,又兼调养内里亏损,说新伤旧伤并发,少说也得半个月才能下床。   如今已过去好几天了。   沈叙之在司马珩床前汇报了近日里敬都的大小事,司马珩半阖着眼,没有什么精神,最后只说了句:“你只管去办,不必事无巨细跟孤说。”   沈叙之面露感激,“臣谢陛下信任。”   沈叙之二十五岁便已拜相,年少即得器重,原应是意气风发之年,越觉得甚为苦闷,每每向先帝提出改革之意,都被堵回来,渐渐也就失去说话的意图,原本以为此生已矣,没想到,竟还有施展抱负的一日,因而他对司马珩,不仅仅是臣子对君上的敬重。   沈叙之怕陛下觉得苦闷,汇报了公事,又说了几句私话,“娘娘对那些进献的异族女子颇为不满,这几日瞧着都没精打采的,臣听娘娘身边的小侍女说,娘娘思念陛下,前几日还去勤政殿坐着发呆……”   说到这里,司马珩神色才动了动,似乎是笑了。   沈叙之接着道:“小皇子和小公主已经入了学,循例是六岁才入学,可娘娘同先生念叨许久,搬出来许多大道理,臣觉得,娘娘怕是只想清净些。”   司马珩这回是真笑了,“她自己仿佛还没长大呢!带孩子像是能要她的命。”他微微出神片刻,轻抿了下唇,“孤原说两个孩子要亲自带的,是孤对不住她。”   沈叙之想起许多画面来,都是沈荞手忙脚乱带孩子的场景,沈荞甚至还曾试图忽悠他把孩子带回相府去。   “娘娘会体恤殿下苦衷的。”   国事为重,若陛下不顾百姓黎民拘于儿女私情之间,岂非昏君所为,国之将覆,家又焉能存在。   司马珩微微出神,“她自是会体谅。”   她向来是个深明大义之人,只是每每深明大义之时,表情总是很明确:我理解你,但不妨碍我难过生气。   司马珩便觉得头疼起来,他如今,似乎太过于看重她了。   沈叙之瞧了陛下一眼,倏忽叹气道:“不如陛下还是告诉娘娘罢,娘娘肯定也是极思念陛下的,定然不希望您瞒着她伤情。”   司马珩蹙眉,“再等等吧!现在这个样子,她若哭起来,孤可招架不住。”   沈叙之笑了笑:“陛下对娘娘情深义重。”   司马珩:“她陪伴孤这么多年,又为孤诞下一子一女,孤自然应当对她好一些。”   沈叙之:“陛下九五之尊,伺候陛下是本分。”   司马珩觉得沈叙之说得对,可没来由皱了下眉,脑子里只想着沈荞那套弯弯绕。   又想起方才沈叙之说她问为何男子可以娶很多妻,女子却不可以同时嫁很多夫君。   他觉得这话问得荒谬绝伦,却又觉得像是沈荞会说的话,又忍不住想,她是不是想要嫁许多夫君?是不是对他不满?   想着想着,司马珩便觉得生起气来。   他生气地说:“本分又如何,她若哪日不想行这本分,孤去治她的罪?”   可他舍得吗?他不舍得。   他不想要本分,他只想要她的爱慕。   是了,究其缘由是他慕艾于她,已不可自拔。 第五十章 带你们出去玩   沈荞近日总觉得闷得慌。   烦闷, 憋闷,气闷,各种闷。   那几个选侍, 最近常来清和宫, 不是要请安,就是来拜见, 都是各族的公主王女,样貌品性也皆都不俗, 每每来拜见, 寻的理由也都妥帖, 见了面, 说话也讨人喜欢。   于是她连发脾气都发不了,甚至偶尔觉得这些个姑娘都挺好的, 对她毕恭毕敬,周到妥帖。   但因此,沈荞更难过了。   她觉着, 若自己是司马珩,也不见得能抗拒这么些美人。   傍晚的时候, 渤海王的孙女周绾来拜见, 门侍递了信儿进来, “周选侍说, 白日听闻娘娘最近胃口不大好, 特意做了开胃的酸梅汤, 顺道给小皇子和小公主做了些点心。她说只是远赴异乡, 无所依靠,观娘娘可亲,便冒昧叨扰, 希望娘娘莫要嫌弃。”   沈荞能嫌弃什么呢?   那周绾尚且豆蔻之年,懵懂可爱,叫人心生怜爱,沈荞想起那张脸,那双柔软的眸子,都不忍心伤她的心,便说:“叫她进来坐会儿吧!”顺便吩咐叶小植,“去库房拿新进的锦缎来,给人回礼。”   周绾进了殿,盈盈一拜,“娘娘万福金安。”   “不必客气。”沈荞瞧了她一眼,瞥见她手上缠的纱布,“手怎么了?”   周绾悄悄把手往袖子里藏了藏,“无事,娘娘。”   旁边侍女忍不住道:“下厨的时候不小心伤到了。”   周绾似乎有些无措,小声解释道:“久不下厨,生疏了,是我不小心。”   乖乖巧巧的小可怜样,沈荞都心疼了,侧头叫阿忠,“去太医那里拿药过来。”   周绾“哎”了声,“不……不必了娘娘,我待会儿自个儿去就行。”   沈荞:“无须跟我客气。”   沈荞喝了她的汤,又叫下人把点心拿给毓儿和阿景。   周绾同沈荞说了几句话,便告辞了,临走的时候冲沈荞腼腆一笑,一派天真烂漫。   她刚走,柯丹的格格大阿珠又来了,阿珠长得极美,眉眼深邃,笑起来像太阳一样耀眼,据说骑术也是一等一的好,她来给沈荞送狗。   沈荞养了一条大狗叫奔奔,纯白色,跟头狮子一样,毛很长,瞧不出是个什么品种,活泼好动得很,可惜宫里头无趣,它整日无事可做,总是躁动,沈荞懒得很,惯常是小太监带它出去转转,或者毓儿和阿景陪着它出去散步。   前几日走失跑到了大阿珠那里,她亦是活泼好动之人,陪着狗玩了个把时辰,于是奔奔最近闲来无事就跑去朝露殿去找她,她陪奔奔玩一会儿,再送回清和宫。   一进门,便听她笑,“娘娘的狗好生有灵性。”   阿珠一身大临女子装扮,笑容明媚灿烂,其实她穿柯丹服饰更美,只是在宫里头不合规矩,她似乎是陪着奔奔刚玩过,面庞红润,额头隐有香汗,显得越发唇红齿白,眉目生动。   “辛苦你了,若它下次去,不必费心去照看它。”   阿珠摇头,“不是我照看它,是它陪我玩耍解闷,如此说来,我要感谢奔奔。”   过了会儿,阿珠也走了。   过了晌午,沈荞睡了个午觉,毓儿和阿景来寻她,沈荞蹲在院里地上陪他们看蚂蚁,看了许久,毓儿无聊说:“母亲,朝露殿的选侍娘子们,日后是不是就要分派各宫去住了?”   偌大后宫,如今冷冷清清的,各宫空置,朝露殿里,十几位选侍挤做一处,因着身份限制,不可到处走动,平日里除了花园和清和宫,旁处都不能随意去。   毓儿并无什么想法,她只是太无聊了,想让后宫热闹些罢了,听人说,这些娘子是父皇的妾,将来得了封赏,便可移居到各宫去住了。   阿景倒是比毓儿早慧些,小心翼翼捂住姐姐的嘴巴:“姐姐莫说了,日后那些娘子得了封赏,父皇便不能时时陪着母亲了。”   这话也不知是他一个小屁孩从哪里听来的。   沈荞原本就平静的心思,一下子像被打翻了五味瓶,从前一日一日得过且过,总想着日后的事日后再说,司马珩离开这四年,她统共就见过他两次,一次是司马荣湚和司马琰的尸首送回之时,她记得自己慌得很,后宫诸事皆由她一人做主,丧仪自有礼官主持,可各项细节,都要她去敲定筹谋,她像是个烂泥突然被扶上墙,赶鸭子上架一样,不得不去做这些事,愁得几日都没睡好觉。   到了下葬那日,却听闻陛下回了,沈荞记着自己站在重重仪仗队外,隔着茫茫人群瞧见他的那一刻,倏忽觉得无比安定,沈荞觉得有人依靠的滋味原来是这样好。   那些慌乱和不安悉数都消失了,委屈也消散了,几日未眠似乎也没有那么难过了。   南边在打仗,他匆匆办完丧事就走了,沈荞难过得很,怎么也不愿意去送他,好像不去送他,他就可以不用走了似的。   可他还是走了。   沈荞送去的香囊应该很丑,可却是她一针一线绣的,不知道他会不会嫌弃,她没敢问。第二回 回来的时候,处境更惨,她被那些大臣折磨好几日了,一群人仿佛唐僧念经似的,一直在她耳边叨叨叨,弹劾沈叙之的折子雪花片子一样往她眼前送,她又不懂政事,无非就是做给沈叙之看的,如果沈荞再能从中搅一搅浑水,他们估计更高兴。   沈荞夜里做梦都是沈叙之和大臣们在斗法,沈叙之是司马珩最信任的人了,他几乎代表了司马珩所有的政见和野心,那些大臣就像是他前进道路上的绊脚石,将会永恒持久地存在。   沈荞觉得很气愤,却不是气愤那些人跟沈叙之对着干,她只是气愤历史的洪流冲击下,逆流而上是件那么难的事,司马珩却还是一副虽千万人吾往矣的帝王气魄。   做皇帝有什么好呢?   一点都不好,日日殚精竭虑,对着满是疮痍的九州大地修修补补。   可那些个憨瓜臣子脑子跟生了疮似的总也不安分,抽一鞭子走一步,还时时想要扯后腿。   为谁呢?   为何呢?   司马珩是个野心家,可他却也是个合格的帝王,冷酷,却又仁慈。   以前沈荞总觉得他是个残暴不仁的狗皇帝,可其实他不是,到了这时,沈荞再回忆剧本里的他,发觉他并没有那么不可理喻了,许多时候,他并非残酷,只是局势危急,四方异动,非铁血手腕不可。许多事他本不必做,可身为帝王,他仍旧是心系天下的。   那日一群大臣要罢工,沈荞烦得要死,满脑子都是:累了,毁灭吧!   一群憨瓜,整日不知在想些什么,她要当皇帝估计这会儿要气得同归于尽了。天下又如何,爱怎样怎样吧!同她又有何关系。   司马珩在这个时候回来了,沈荞看到他,眼眶都热了,那股子气愤消散,只剩下委屈,满脑子都是好委屈好委屈,等无人了,扑在他怀里哭,倏忽觉得心疼,心想他不知道日日有多累呢!   他却只是轻吻她额头,低声说:“好了,不必生气了,孤替你出气。”   傻子,她哪里是生气,她只是心疼他。   那夜两人许久未见,沈荞同他抵死缠绵,他哑着声音不住对她说:“小荞,孤很想你。”   沈荞觉着,有那么片刻,她有想过,这样一世也不错。   以至于后来她鲜少再想过离宫之事,只是如今种种,沈荞便不得不又重新谋算起来。   她不是个鱼死网破的性格,但若司马珩当真要三宫六院,他便是把她宠上天,她也不稀得这恩宠。她理解,但不接受。   过往情分她认,往后便各自好自为之吧!   沈荞回过神,看了毓儿和阿景一眼,“母亲只有你们父皇一个夫君,也盼着你们父皇只有母亲一个娘子,可若来日你们父皇有了旁的娘子,那母亲也去寻新的夫君,如此才算公平。”   毓儿张了张嘴,阿景蹙了蹙眉。   毓儿一撇嘴,扑进母亲怀里,“不要,母亲若去寻新的夫君,一定要带上毓儿。”   阿景倒还稳重,只说:“那我们不要父皇了吧!”   沈荞:“……”   好家伙,再发展下去,她怕是要被当做反动势力清除了。   她抬手捂住了阿景的嘴巴:“此事是我同你们父皇的事,同你们无关,小孩子莫要过问大人的事。”   毓儿担忧地说:“那母亲会不要我们吗?”   沈荞歪着头思考片刻,“不会,但母亲并不一定说了算,故而并不能同你作保证。若真到了那一步,非是母亲不爱你们,只是不愿委曲求全。待来日,若非不得已,你们也不要做委曲求全之事。”   毓儿和阿景皱着一张小脸,小小的脑袋似乎还不能理解如此复杂的东西。   沈荞觉得自己像个老巫婆,全无呵护小孩心理健康的理念,整日里同他们讲人间真实,于是她有些内疚,咳嗽了声,“车到山前必有路,人生本就无常,无论如何,往前走就是了,莫要无畏担忧。母亲带你们出宫玩吧?”   毓儿果然高兴了,“太好了,那我们去哪儿?”   沈荞歪头思考片刻,“去相府吧,带你们去见你们景淮兄长和阿昭姐姐,如何?”   沈叙之的儿子沈岸,小字景淮,今年方十四,还在太学读书。   沈叙之的女儿沈长宁,小字阿昭,今年不过七岁,生得粉雕玉琢,只是性格有些胆小。   毓儿和阿景在宫里头也没个玩伴,故而对沈叙之的一双儿女格外喜欢。   两个人听说,眸光里亮了一下,显然高兴得很。   沈叙之的夫人身子一向不大好,前几日听说受了些风寒,虽已大好,可沈荞还是决定借此理由顺势去探望一下,因着她实在太无聊,且憋闷得很。   想找个人说说话。   她吩咐叶小植,“去库房备份礼去。” 第五十一章 过来扶孤一把   相府矗立在天一长街, 高门大户,门口两座大石狮子庄严肃穆。   平日里是没有人守门的,大门也不常开, 沈叙之清减惯了, 家里头除了必要的小厮和护卫,并无多余的人。   今日门口却站了足足四个守卫, 左右分列,表情肃穆。   沈荞并未提前通传, 因着知道相府里沈夫人是轻易不出门的, 且檀慈从前说过, 可随时来寻她。   沈荞好不容易才交到一个朋友, 于是时不时就会来府里坐坐。   只是前几日听说她病了,且没有精神见客, 沈荞已经好久没来过了。   守卫看到沈荞,似乎有些意外,皆单膝跪地参拜, “见过贵妃娘娘!”   “都起吧!劳烦替我通传一声。”   沈荞来了,紧闭的大门自然大开, 管家听说, 小跑着赶过来迎接, 擦着冷汗道:“娘娘来, 自是不必通传, 老奴这就带您进去。”   沈荞倒并未客气, 轻轻颔首, 跟着他进了门。   身后叶小植并一个丫鬟跟着。   再后头是小太监,各自抱着小皇子和小公主,毓儿和阿景在宫里闹腾, 出了门,却是极有皇子公主气派的,板着小脸,并不乱吵乱闹。   其余随侍皆垂首跟在后头,一行人洋洋洒洒进了府门。   这边秦管家引着进去,那边自有手脚麻利的小厮跑得飞快去通报相爷。   于是沈荞到了正厅的时候,沈夫人已经出来迎接了。   沈夫人一张鹅蛋脸,柳叶细眉,笑起来温和可亲,只是体弱,总带着几分病容。   她上前两步,“臣妇见过贵妃娘娘……”   沈荞皱着一双眉,“我说过多少回,见了我不必拜。”   沈夫人迟疑摇头,“这怎么行,不合规矩。”   沈荞便不再多说,只是自顾自拉了她手,“好些时候没见你了,前些日子听沈叙之说你生了病,又说你精神不济,我便是想来看看你,又觉得不便叨扰。前几日我还同他说,叫你无事去宫里陪我说说话,可到底是我先憋不住来瞧你了。怎么样?身子可好些了?”   沈夫人闺名唤作檀慈。   她脸色有些僵硬地点点头,“已无碍了,劳娘娘挂念。”   她不擅撒谎,此时手心全是冷汗,她哪里生了什么病,早些时日不过是借着她病的缘故,好召太医出宫给后院那位看伤。   只是她若一直病着,难免更惹眼,前几日又说好得差不多了。   原想着能拖延几日是几日,没想到沈荞这么快寻来了。   虽则沈荞不会无故往后院去,但檀慈仍旧心慌得不行,相公这会儿也不在府里,连个出主意的人都没有,以至于倒真像是病了还没好利索。   毓儿和阿景坐在那里,眉眼里都是焦急,以至于渐渐坐不住了。   但顾念着身份,又不好打断母亲和夫人讲话,于是不安分地在椅子上动了几下。   沈荞这才注意,笑问檀慈,“景淮和阿昭可在家?”   檀慈点点头,“在呢!今日太学不开课。”   沈荞便朝着毓儿和阿景挥挥手,“母亲同伯母说说话,你们自去吧!”   毓儿和阿景顿时开怀,手牵着手,一溜烟就跑走了。   往常便是如此,四个小鬼早已很熟悉了,檀慈并未觉得不妥,待得毓儿和阿景都跑远了,她才倏忽起了一身冷汗。   糟糕,他们去的正是后院方向。   沈荞瞧她一副魂不守舍病弱憔悴的样子,不免心疼道:“怎生还是一副病恹恹的样子,可是还没好透彻?怎么不再唤太医来瞧瞧。”   檀慈强撑着笑意,“无事娘娘,本没大碍了,兴许是我昨夜里没有睡好。”   面上同沈荞说着话,心里却直打鼓,只能安慰自己,有下人们跟着,不过四岁的小孩子,应当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那边……   应当无事啊!   -   毓儿和阿景跑得极快,太监们追得气喘吁吁,只能小声在后头喊着,“哎呦喂,两位小祖宗,你们可慢一些啊!老奴跟不上了。”   穿过庭院,绕过一个假山,再往左拐,过一个垂花门,再往前走,就是景淮哥哥和阿昭姐姐的院子了,两个人早就轻车熟路,可因着跑太快,毓儿踩到了石子,连带着阿景也摔了,两个人在地上滚了两圈,再爬起来的时候,毓儿心虚地替阿景扑着身上的泥土,听着远处太监的呼哧声,看着阿景两眼红红一副要哭的样子,板着姐姐的脸说:“男儿有泪不轻弹,你是堂堂皇子,不可以哭。”   阿景又把眼泪憋回去了,眼睛瞪得大大地看着姐姐。   毓儿看好不容易唬住了他,忙又拉着他往前走,“咱们快去找景淮哥哥和阿昭姐姐。”   院子构造都差不多,毓儿摔了一跤起了身就辨不清方向了,拉着阿景就往反方向跑了。   太监还未来得及反应两个人是走错路了,人已经跑远了。   两个人过了一个回廊,虽觉得有些不对劲,但还是往前走了。   才四岁的他们,并不大能记得清路。   穿过一个院门的时候,忽然发现门口站着四名侍卫,各个一脸肃杀,同大门口那两个还要严肃些。   四个侍卫看到小孩,皆都皱着眉头,呵斥:“小孩,走远些。”   他们这些人向来不给人任何人面子,只听一个人的话。   身后堪堪赶来的太监,忙尖着嗓子斥责一声:“大胆,这可是今上而今唯一的皇子和公主,不得无礼。”   四个人皆是一愣,倏忽后退半步,抱拳,“见过二位小殿下。”   他们依旧许久未回敬都了,但却还是记得陛下有一子一女。   毓儿端着一副公主架子,四平八稳道:“免礼。”   说完,便拉着阿景进去了。   四个侍卫面面相觑,不知道该不该再拦。   太监惊呼一声,“两位祖宗诶,咱们不是去找景淮少爷和阿昭小姐吗?”   毓儿和阿景也意识到自己走错地方了,但是他们看到了院子里有人,巨大的槐树下,坐着一位男子,他咳嗽了声,吐出一大口鲜血来。   毓儿浑身颤了一颤,阿景直接就吓得躲到姐姐背后去了。   太监追到这里,定睛一看,吓得噗通跪地,远处那人微微蹙眉,冲他挥了下手。   太监意会,左右各抱住小皇子和小公主,“二位小殿下,此处不是添芳苑,咱们走错了。”   毓儿和阿景走好远才回过神,问小太监,“方才那人是谁?咳了好大一口血。”   阿景心惊肉跳,此时抚着胸口说:“咱们不用给他叫太医过来吗?”   太监亦是三魂六魄皆失,心有惴惴道:“咱们是客人,自有主人家去处置,今日之事,乃主人家隐秘,咱们不可多言。”   “哦。”   好在小朋友爱玩,见着景淮和阿昭,四人玩作一团,便忘却那事了。   -   上次司马珩见毓儿和阿昭,还是去岁初,时隔一年,竟又长高了许多,儿子女儿都这样大了,没想到回来后第一次见父皇就是吐血的样子。   司马珩拿着帕子按在唇边,眉眼里是浓得化不开的阴郁,那双过分凌厉的眉目,因着虚弱,也显得没有那么可怖了。   容湛皱着眉头,忍不住说:“陛下,太医都说,您还不能下床。”非要下,结果吐了口血出来。   司马珩眉头蹙得极深,第一回 对自己产生一种无能为力的愤怒,他太想早些好起来了,如今整日缠绵病榻,几欲抓狂。   方才猝不及防见到毓儿和阿景,吐出一口血来的痛苦,都不及他们望向他那陌生的目光疼痛。   他问了句:“娘娘在相府?”   容湛点头,“来探望沈夫人。沈夫人和左相的子女与二位小殿下相熟,常一起玩耍,方才两个人应是去找相府的少爷和小姐,误闯这里的。”   司马珩自嘲一笑,近在咫尺,却缘悭一面。   容湛知道陛下挂念娘娘,派了人去盯着前厅,时不时有消息传来。   娘娘在相府用了饭,娘娘同沈夫人一块儿品茶,娘娘……   全是些无关紧要的小事,可陛下仍旧听得津津有味。   他方吐出一口血来,容湛要去寻太医,可陛下怕娘娘察觉,制止了。   这会儿仍旧坐在院子里,清风拂面,春日暖阳,陛下的脸色却是苍白的,仿佛裹了一层寒霜。   面冷,身上也冷,这么暖的天,他身上还披着一件厚厚的大氅。   又过了会儿,娘娘终于带着小皇子和小公主走了。   陛下似乎这才瞬间垮下去。弯着腰,咳了足足十几声。   容湛手足无措,“陛下……”   司马珩抬手,“死不了。”   “卑职扶陛下回去歇着吧!”   “别管我。”   -   “娘娘,娘娘您这是……”   “别拦着我。”沈荞满脸怒容,因着回去的马车上,毓儿和阿景说了两句话,她先是笑了声,哟,莫非小孩真能见鬼不成?相府哪里来的垂危病人,还吐那么大口血,拍戏都稍显浮夸。   可笑完,脸色瞬间就垮了,脑海里倏忽便闪过一个离谱的念头,一股冲动迫使她掉过头来。   向来清简的相府,今日门口却护卫站得笔直,那身姿气势,沈荞都觉得沈叙之家里养的护卫挺似模似样的。   于是倏忽便想起,那气势,不比宫中的禁卫弱。   到底是因为什么?   因为谁?   “娘娘使不得啊!”管家绝望地去拦,贵妃杀了个回马枪,甚至他都来不得再去通知夫人和相爷,娘娘直直就要往后院进。   沈荞从侧门进的,离后院极近,她自顾自地走,愤怒已经淹没了她的理智,她就想知道自己到底有没有猜错。   管家不敢拦,谁也都不敢拦。   派去通知相爷和夫人的小厮还没回来,也不知道相爷和夫人知道了没。   管家急得嘴角起燎泡。   沈荞终于看到后院门口的侍卫,这些侍卫,沈荞更熟悉了,司马珩的贴身侍卫。   个个武艺高强,一个能打十个。   这几人自然也认得沈荞,神色皆是一惊,看着沈荞脸上的怒容,竟也不敢去拦,任由沈荞进了门,绕过照壁,还欲往前走,却倏忽顿住了脚步。   司马珩坐在槐树下的石桌前,脸色苍白得骇人。   他此时愕然地看着沈荞。   沈荞正冷冷看着他。   嚯,还真白日见鬼呢!   “小荞……”他嘴唇微颤,呢喃了一句。   沈荞表情仍旧冷冷的,没有丝毫温度似的,开口问他:“陛下几时回了,怎么不回宫?”   司马珩长这么大,都没这样心慌过。   他倏忽捧着胸口,压抑地咳了声,唇角溢出一丝血来,他冲她轻轻抬手,满是虚弱地说:“小荞,过来扶孤一把。”   沈荞:“……”   “孤腿软,站不起来。” 第五十二章 想打人   他那装可怜的演技可真不怎么样, 沈荞险些冷哼出声。   管他作甚呢!   他回了,竟然她是最后知道的。   想来自个儿也不重要。   倒也没有错,她本就是个可有可无的人罢了, 什么贵妃娘娘, 不过是他封的,他高兴了可以封一个贵妃给她当当, 不高兴了改明儿就送她下水牢都成。   如今后宫还有那么多选侍呢!个个都比她出身好,样貌好, 家世好, 性情也好, 自己算什么呢!什么也不算, 不过是捡了一个梦,虽则日日在想着为自己留后路, 她何尝不是同剧本的沈荞一样,看不清自己,还抱着点希望。   她的心口好疼, 浑身都疼,哪里都难受, 像是突然被人扔进了水里似的, 窒息似的喘不过气。   因着明明觉得生气得很, 看到他苍白的脸色, 以及唇角溢出的那丝血迹, 她还是心疼了。   她竟然觉得心口好疼。   然后她便痛恨自己不争气。   沈荞僵立在那里没有动, 只是沉默看着他, 表情从冷淡到气愤再到面无表情,眼眶却逐渐变红了,她拳头紧紧捏着, 最后又松开,像是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这么愤怒,可等她似乎想明白的时候,她便更难过了,她像个小孩一样,突然变得无措起来,目光仍执拗看着他,嚎啕大哭。   安静的院子,惊起一片栖鸟,扑棱着翅膀飞走了。   气氛紧张。   下人们垂着头,眼观鼻鼻观心地一动不敢动。   远处司马珩陡然收敛起脆弱来,豁然站起了身,抬步朝她走过来。因着牵扯住了伤口,脸色更白了,吓得容湛那张木头脸上表情惊惧。   沈荞的哭声亦是戛然而止,手不受控制去上前两步去扶住他,但声音仍是带着气,“你不是站不起来了吗?”   司马珩看她扶过来的手,悬着的心似乎才落了地,抬手抚摸她的脸颊,拭去她的眼泪,“孤瞧不得你哭,见你哭了,我便是快要死了,也得爬起来给你擦擦眼泪。”   沈荞眼眶又热了起来,捂住他的嘴,“你在说什么胡话。”   司马珩从她眼里看出了担忧,于是唇角弯起来,得寸进尺似的,虚弱地把身子撑在她肩上,“小荞,孤真的好疼。”   沈荞手上动作都放轻了,看着他身上密密匝匝缠绕的纱布,甚至都不知道该从哪里下手,“你怎么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了,你不是很厉害吗?伤这么重为何不回宫,为何不宣太医?你觉得自己命特别大吗?怎的不卧床休息,你跑什么跑啊……”   就你长了一条腿,就你能耐,就能能折腾!   ……你为何不照顾好自己。   司马珩听着她的埋怨,沉默看着她那张又是委屈又是气愤的小脸,骤然抬手把她按进了怀里,下巴搁在她的肩膀上,“小荞,孤很想你。”   沈荞的声音再次戛然而止,他太高了,沈荞脖子需要仰很高,她抬头看到天空,碧蓝如洗,阳光刺得她眼睛疼,她又不争气哭了起来。   她轻声呢喃一句:“陛下不想我,你回来都不见我。四年了,我只见过你两回,你不知道小孩多难带,你也不知道我又长高了许多,你不知道我刚到看你这样,我有多难过……”   她的声音很平静,那平静里却都是失望,甚至连称呼都不顾了。   司马珩心里没来由一慌,抱紧她,伤口撕裂着疼也似乎没感觉到,只是皱着眉,“孤只是怕你害怕,想养好了伤,再去见你。你看,你现在就哭了。孤想哄你,可却快要站不住了,若是前几日,你在孤面前哭,孤连爬起来给你擦眼泪都做不到,你这不是要孤的命?”   沈荞抬手擦干眼泪,“我才没有哭呢!我一点都不伤心,我这人心肠可硬了。”   司马珩甚少见她这样,觉得新奇有趣,不由笑着逗她,“是吗?叫孤仔细看看,瞧瞧鼻子眼睛都红着的是谁。”   沈荞羞愤地转过头,肩膀却撞到他的肩,他闷哼一声。   沈荞惊恐转头,“你……”   司马珩虚弱地笑了下,“小荞,孤真的站不住了。孤浑身都是疼的,过来抱一抱我吧!”   沈荞手忙脚乱扶住他,“你这样,我却抱你干嘛,都流血了!”她手触电一样弹开,眼泪又不争气地涌出来,“你不要命了吗?都这样了,还折腾自己,为何不好好在床上躺着。”   司马珩将半个身子支撑在她身上,却又不敢靠得她用力,怕她这小身板扛不住,声音轻缓着,“今日一早起来便心神不宁,总想出来看看,大约是因冥冥中感应到你今日会来。”   瞧她这样,疼也值了。   沈荞无处下手,最后握住他的手,埋怨道:“这时候了你还同我打趣。”   司马珩轻笑,“你心疼孤!”   沈荞摇头,“不心疼,陛下自己都不爱惜自己,臣妾心疼什么呢!”   “口是心非。”   沈荞招呼容湛,“容湛,你快过来帮我扶陛下进屋去。”   容湛正要过来,司马珩便皱起了眉,紧紧握住沈荞的手,“不要,他笨手笨脚,孤不要他扶。”   沈荞皱眉看他,“那我扶不动你。”   “孤可以自己走,你牵着孤的手。”   沈荞郁闷,“陛下怎生这样像小孩子,半点也不让人省心,固执得很。”   司马珩觉得沈荞今日格外放肆,但他心里却高兴得很,瞧她认真谨慎地扶着他,慢慢把自己往她身上移了移,轻声道:“孤怕你一撒手,就走了。”   沈荞冷哼一声,“臣妾走了不是正合陛下的心意,反正陛下也不想见我。”   还在生气呢!司马珩慢吞吞地走,终于进了屋子,躺在床上之前,佯装摔倒地将整个人摔进她怀里,虚弱地抱住她,“小荞,孤错了。不见你还好,见了你,思念便疯长起来,留下来陪着孤行不行?不要走。”   沈荞想把他放到床上去,可动一下,他拧着眉痛苦呻.吟出声,再动一下,他仿佛都快要疼晕过去了,于是沈荞都不敢再动,只是冲着容湛说:“快去请太医啊!”   容湛木讷地反应片刻,才一溜烟跑走了。   司马珩就堂而皇之地让自己靠在她怀里,“小荞,别动,孤疼得很。”   沈荞:“这会儿倒是嫌疼了,你方才倒是乱跑什么。”   毓儿和阿景来的时候,他便在院子里了,那会儿便咳出了血,然后便一直在那里吹冷风?真是活该,痛死才好。   可她嘴上一副心狠的样子,手上动作却轻得很。   司马珩这些时日的郁闷和躁郁这会儿似乎都消散在她轻柔的怀抱里。   “陛下还不能动吗?”   司马珩“嗯”了声,“能不能抱紧一些,孤觉得很冷。”   沈荞拿了毯子盖在他肩上。   太医很快赶来,如今不必遮遮掩掩,来了四五个太医,手里提着药箱,看到床上二人的景象,皆是一愣,然后才躬身参拜,“陛下,娘娘。”   沈荞抬手,“都快起吧!不必那么多礼,快来看看,伤口怕是撕裂了,血都渗出来了。”   太医忙着,外头侍卫来报,说小皇子和小公主想进来看父皇。方才就来了,但沈荞正和司马珩闹脾气,一直不敢进。   司马珩恍惚了片刻,沉声道:“先不要让他们进来。”   沈荞有些不安问他,“陛下不想见他们?”   司马珩说:“我怕吓着他们。”   沈荞便没好气,“陛下当旁人都是纸糊的,毓儿和阿景不是那样胆怯的孩子。若吓到,方才也就吓到了。”说着,又忍不住怪他的隐瞒,“臣妾也不是纸糊的,没那么容易吓到。”   今日沈荞说话刺刺的,但司马珩只觉得心情舒畅,瞧了她片刻,“那叫他们进来?”   毓儿和阿景进来的时候,太医刚好给他换好药,狰狞的伤口看得沈荞触目惊心,唇抿得极紧。   毓儿和阿景睁着一双大眼,有些陌生地看了眼自己的父皇,站在那里等太医弄完,才上前。   阿景行了礼,毓儿眨了眨眼,“父皇……”   司马珩冲他们招了招手,“过来,叫父皇瞧瞧。”   沈荞鼓励地看了两个人一眼。这俩小鬼日日念叨着父皇,这会儿见了,却有些陌生起来。   毓儿过来,却是先抓了下父皇的手,“父皇,你是不是很疼啊?”   司马珩低头看了毓儿片刻,小孩长得真快,上次回来见到,她还是小小一团,如今说话已经似模似样了,小孩子柔软纤细的手指叫他觉得心口发软。   这是他和沈荞的孩子。   真奇妙。   他轻轻握住小姑娘的手,声音是前所未有的温和慈祥,“父皇不疼。”   沈荞撇撇嘴,方才一副快要不行的样子,果然是装的,这会儿面对女儿多稳重。   阿景看着姐姐关心父皇,也忙上前一步,却端着一副小大人的样子,“父皇回来怎不回宫?可是还要走?”   司马珩摇头:“父皇不走了,只是暂住于此养伤,以后都不走了。”   阿景眼睛一亮,“那太好了,母亲就不必去勤政殿枯坐思念父皇……”   沈荞倾身过去捂他嘴,“别胡说。”   司马珩挑眉看了沈荞一眼,倒是来了兴致,把阿景从她手下解救出来,问道:“是吗?母亲真的去勤政殿思念父皇?”   阿景看了眼母亲,母亲冲他挥了挥拳头,但先生说君子须坦荡诚实不畏强势敢于直言,于是阿景还是诚实地点了下头,“嗯,母亲夜里做梦还叫父亲的名字。”   沈荞还未来得及拦阿景,毓儿接了腔,“母亲还哭了呢!”   沈荞:“……”   这俩小破棉袄漏风。   外头有人来通报,说相爷回了,请求拜见。   沈荞正憋着气呢!好他个沈叙之,日日同她在宫里相见,撒起谎来倒是面不改色,前几日她还在问还没消息吗?他点头点的可真自然。   沈荞起身便要出去,司马珩倏忽扯了下她的手,神色脆弱苍白地说:“小荞……”他怕她一走就不回来了。   沈荞掰开他的手,“陛下少给我来苦肉计,臣妾不吃这一套。”   说着,司马珩闷哼了声,像是又碰到伤口,额间瞬间满是虚汗。   沈荞心里一咯噔,回身走了半步,扶住他的脑袋,怒道:“陛下是小孩子吗?都这样了还乱动。”   司马珩却是笑了,“孤就知道你口是心非。”   沈荞这辈子都没这么无语过,拿着手帕替他擦了下汗,轻声说:“臣妾去去就回,毓儿和阿景还在,臣妾能去哪里,陛下不要再折腾自己了。”   司马珩得了句许诺,终于松开了她的手,“好,听你的。”   沈荞走了,司马珩注意力又放在两个小鬼身上,脸上的脆弱倏忽便没了。   他还记得打仗的时候,东征西讨,行军艰难,唯一叫他能放松片刻的,便是敬都来的书信,为了能与敬都沟通顺畅,他特意养了几个斥候,专门传送敬都来往的信笺。   他去第一封信给沈荞的时候,沈荞回了一封格外规整的书信,字迹漂亮,言辞谨慎,一瞧便知道不是她写的,气了他好几日。再后来,听说她都是拿了他的信件给身边一个侍女看,看完让侍女看着回,他更是都气笑了。   再后来他思考了许多治她的法门,比如在书信里夹些极私密的话,亦或者不可与人看得画作。   果然她只能自己回信,末了还要再埋怨两句,说写字实在是太困难了。   那时她常说的话就是,很好,一切都好,望他旗开得胜战无不胜,以及保重身体早日归来。   倒是后来毓儿和阿景会说话了,每次也要给父皇去信,叫身边的大伴代笔,还不让母亲知道。   因着每次都在给父皇告母亲状。   什么母亲爱睡懒觉了,同他们抢吃食了,被狗追着跑掉进水池了,唱歌太难听了,好不容易早起一回给女儿梳头结果女儿刚洗完脸她便趴在女儿床上睡着了,同阿景一道练武术从台子上摔下去,哭得比儿子还大声……   诸如此类,不胜枚举。   结合沈荞书信里那岁月静好的语气,便更有趣了。   军中无人不知,每次敬都书信来的时候,陛下是最和蔼可亲的,若是有了不好的消息,都会捡这个时候说。   于是司马珩此时将毓儿和阿景拉到床边坐着,问道:“还有什么,同父皇好好说说。”   阿景敏锐地察觉到,父皇想听关于母亲的事,思考片刻道:“母亲近来养了一条狗,叫奔奔,但是怕父皇不喜欢。”   毓儿点点头,“但我和阿景都很喜欢,父皇能不能不要让奔奔离开。”   司马珩蹙眉,“父皇看起来像是这样不通情达理之人?”   毓儿摇头,“不是,母亲说父皇大概不喜欢狗。”   司马珩倒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不喜欢狗了,“为何这样说?”   阿景回答:“母亲说,同性相斥。”虽然他并不理解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司马珩也不大理解,但直觉并不是好话。   毓儿忽然又想起来一件顶重要的事,“父皇,你和母亲会分开吗?”   司马珩:“自然不会,为何这样说?”   “毓儿前几日听说,朝露殿的选侍娘子,日后得了封赏,便要分派到各宫去住了,原觉得很高兴,皇宫里总算可以热闹些了,但毓儿提了一句,阿景说,若那些娘子日后得了封赏,便不能时常陪母亲了。母亲不高兴,毓儿也不高兴。”   阿景记性好,一字不差地复述了母亲的话:“母亲说,母亲只有父皇一个夫君,也盼望父皇只有母亲一个娘子,可若来日父皇有了旁的娘子,那母亲也去寻新的夫君,如此才算公平。”   司马珩眉头紧皱,似乎咀嚼了许久才理解其中含义,“你们母亲真这样说?”   毓儿和阿景点点头。   司马珩抚了下额头,有些疲倦地躺下去,呢喃道:“她果然想嫁许多夫君。”   阿景见着父皇原本很高兴,可三言两语又被愁绪填满,小声道:“父皇不要娶别的娘子可好?姐姐说,若母亲去找别的夫君,便让母亲带她走,阿景不想和姐姐分开。”他作为皇子,是一定不可能离宫的。   毓儿微微蹙眉,总觉得这话像是挑拨离间,于是不甘示弱地互揭老底,“阿景还说,若父皇不要我们,我们也不要父皇了。”   司马珩:“……”   旁边太监们倏忽跪了一地,惶恐道:“陛……陛下莫生气,童言无忌。”   沈荞进门的步子忽然放得很轻。   这……虽然没听到说了什么,但总觉得后背有些凉。   司马珩倏忽转头,幽幽看她,“小荞……”   沈荞走过去,握住他的手,声音轻柔和缓,“陛下脸色怎么这样差?”   仿佛又是那个温婉的贵妃。   司马珩眯了眯眼,只恨自己卧病在榻,不然定是要好好收拾她,他的贵妃,还有两幅面孔呢!   他示意边上太监带走毓儿和阿景,等人都走完了,才对她说:“怎不骂了,孤想听你骂我。”   沈荞:“……毓儿和阿景同陛下说了什么?”这俩小鬼给她挖了什么坑吗?但四岁的小鬼头,应该说不出来什么囫囵话才对,“你莫听他们乱说,话都还说不利索呢!”   司马珩:“没说什么,就说你方才那么凶,是不是不喜欢他们父皇了。孤说没有,正是因为爱之深,所以责之切,母亲对父皇情深意切。”   沈荞看他那样认真,就信以为真了,抬手给他拉了下被子盖上去,“你同他们讲这些肉麻话。”   司马珩弯了下唇,“没有,孤随口编的。但孤想听你说,你既不想骂,那说两句肉麻话听听。”   沈荞:“……”   想打人。 第五十三章 欺骗她感情   司马珩终于回了宫, 只是病重的消息,依旧是瞒了下来,沈荞近前照顾着, 却每每被他气到, 因着他这个人自傲自我惯了,总是固执不听话。   且他最近越发没有皇帝威严了, 总是恶劣欺负她心软。   这日里沈荞刚嘱他不要乱动,他转头又从床上下来见李冢, 沈荞便气得不想管他了。   “陛下既如此能耐, 自然不需臣妾照顾了, 臣妾告退了。”   “小荞……”他在背后叫她, 可沈荞大步走了,容湛过来想拦她, 沈荞瞪了他一眼,容湛便是再听司马珩的话,司马珩没明确说拦下来, 他也不敢强行拦她。   沈荞冷哼几声,扬长而去, 往承贤殿去了。   路上叶小植匆匆跟上来, 低声说:“娘娘就这样走了, 陛下会生气吧?”   “我还生气呢!”沈荞在脑海里细数他的累累“罪行”, 越想越生气。   叶小植仍是担忧, 叮嘱, “要不我让亭儿在那里守着?”   亭儿是沈荞新收的侍女, 年纪尚小,半个哑巴,只会说简单的字词, 进宫里头的时候瞒天过海来的,进来半个月才被发现是个哑的,尚宫局要治她欺君之罪。   沈荞路过,就开口说赐她二十大板吧!   那丫头倒是个聪慧的,知道沈荞是救她,本是死罪,可沈荞这样开了口,死罪便免了。   她原地磕了三个头。   沈荞后来就把她收进清和宫了,起初在外殿掌灯,勤勉认真得近乎执拗,再后来近前做侍女了。   沈荞摇摇头,“她话都说不利索,凑过去,若陛下问她话,岂不无妄之灾。”   沈荞恍惚了一下,觉得自己近来越发肆意妄为了,连表面功夫都懒得做了。   “叫王生过去吧!他自会圆话。”   司马珩不在这些年,王生一直待在沈荞身边,她不说自己对他有多好,至少从未亏待过他。   人与人之间,情感自是可以感知的,若非司马珩待她太过真心实意,她也不会如此放肆娇纵。   只是不知那真心实意,能维持几时。   -   承贤殿一如往常。   沈叙之正在骂人,因着底下的人又惫懒起来。   沈荞靠在一边听着,许久却听到个关键词,说沈将军要回了。她眼眸倏忽一亮。   哥哥……   待他训完话,沈荞便迫不及待,“沈相,王师可是要回了?”   大临的军权是集权制,最精锐的部队围绕敬都驻扎,一层一层往外扩展,司马珩征战这几年,重新划分了军权,但基本布局并未改变,而顾帅领的那一支,是都城最精锐的军队。   沈淮此时亦在顾长明帐下,自他走后,沈荞只收过几次书信,她想写封信给他,却时常不能得知他身在何方,即便知道了,消息也滞后,不像司马珩,他若想联系沈荞,可以养一批人专门往来书信。   如此磋磨着,算起来已是许久没有哥哥音信了。   沈叙之拜了一拜:“是的娘娘,就这三两日了。”   沈荞肉眼可见的高兴,“太好了。”   沈叙之自是知道她在期待什么,不由笑道:“沈将军一切安好,娘娘不必挂心,府宅已然修葺完善,等回来,便可直接住进去了。”   沈荞点点头,沈淮军功赫赫,屡立奇功,司马珩赐宅院给他,也是情理之中,但把前朝镇远大将军兼宁国公的宅子赐给沈淮,连沈荞都觉得太过了。   沈荞表示过疑虑,沈叙之说:“沈将军劳苦功高,便是如何赏赐也不为过。自然,想来陛下也想希望娘娘你能高兴些。”   当今陛下唯一儿子和女儿的亲舅舅,又有军功,再体面都不为过。   沈荞便知道,这其中有自己的原因。   因着她是如今最受宠的妃子,她的兄长立了大功,他得到的,比应得的更多。   于她来说,亦是抬举。   可沈荞高兴不起来,或者说,不敢高兴。她近来确切是恃宠而骄了,面对司马珩总有种肆无忌惮的感觉,她感知得到,司马珩是在乎她的,可剧本里,“沈荞”也是这样觉得的。   只是后来,“沈荞”下了水牢。   沈荞不能步她的后尘。   因为沈叙之提这一句,沈荞又想起这一茬来,不由心下惴惴,“我去府里瞧瞧去。”   -   “娘娘出宫去将军府了。”王生低声道,而后扶着陛下去床上去,小声提醒,“太医嘱陛下要卧床静养,您还是少操着心罢。”   司马珩哼了声,“孤倒像是想少操心,一个个都不堪大用。”   李冢年纪越发大了,身子骨也不大硬朗了,跟着他四处征战这些年,几次险些垮下去,他便是有心让他寻个僻静的地方静心休养,家国未定,何谈静心?他拖着病骨为他操劳这些年,自己这些伤又什么。   身处高位,身上背负的太多。   少操心?谈何容易。   王生垂着头:“老奴只是一届阉人,并不懂这些,奴才只是心疼陛下,同娘娘一样,希望陛下能够早日康健。”   司马珩听到他提沈荞,才软了语气,“何时回来?”   王生轻声道:“府内尚有杂事未行处置,娘娘留在那里处理。想来快了,要不奴才派人去请?”   司马珩摆手,“罢了。”   只是问了句,“可有遇到什么麻烦?”   王生摇头,“娘娘觉得府内役使过重,裁减了一些,又精简了布置。”   将军府是宫里头去的人监办的,那些个人自然知道贵妃受宠,且宫里头大大小小事事如今都是沈荞在管,奉承讨好是难免的,她安然受了,也并非什么大不了的事。   沈荞如今做这些,不过是在表态罢了。   司马珩蹙了下眉,因为知道,沈荞是在跟他表态。怕他对沈淮起不满,自古以来天下安定,武将都是第一个遭殃的。   他倏忽觉得郁闷,他觉得她待兄长比自己好,觉得她分外见外。   -   司马珩就住在清和宫,沈荞回来自然还是要见他的。   且她任性一时便罢了,真同他作来作去,也是不敢的,且哥哥马上要回来,她不能这个节骨眼上给他添乱。   于是沈荞一踏进内殿便换上一脸担忧,“臣妾才走了这一会儿,却时时忧心,陛……”   沈荞戏还没做完,就看见司马珩靠在床头,头发散下来,脸色苍白如纸,眼睛却发红,神色不同于他往常逗她那副恶劣样子,他整个人都透着几分虚弱和低沉,倒有了几分病弱美人的惹人怜惜感。   瞧见她进来,更是咳嗽了一声,因为疼痛,细微颤抖着,眉心都不经意蹙起来。   沈荞心抽了一下,一时分不出来他又使苦肉计,还是真的操劳太过又病重了。   “回来了?”司马珩轻声问她,浑身上下都写满了脆弱和难受。   沈荞动作都放轻了,小心走过去扶住他,哽咽着埋怨,“就陛下能耐大,什么事都要操心,一刻也不得闲,陛下不若杀了臣妾算了,好过提心吊胆受这等折磨。”   他抬手捂住她嘴,“莫把杀话嘴边。”   沈荞握住他伸过来的手,眼泪汪汪地看他,满是委屈和心疼。   司马珩心里乐开了花,却还是要维持住自己的人设,指尖摸索着她的手,小声说了句,“你兄长快回了吧?待回了,你便去和兄长团聚几日罢!孤很是羡慕你,尚且亲人在,不似孤,孤苦伶仃,孑然一身,当真孤家寡人。”他苦笑一声,眉眼里落寞清晰可见。   生在皇家,不得父亲喜爱,兄弟各种明争暗夺,长这么大,确实没有过什么温情日子。   沈荞心肠软,听不得这种话,心里一阵一阵疼,抓握住他的手,嗔怪道:“陛下说什么胡话,便是我不算亲人,毓儿和阿景也是陛下最亲的人,怎生就孤家寡人了。臣妾不出宫,就留在这里陪着陛下就行,兄长既回了朝,日后相见之日多着,不急在一时。”   言下之意,陛下如今更要紧。   司马珩心里痛快了,唇角微掀,“小荞,过来给孤抱一下。”   沈荞看着他满身纱布缠裹,动一下都困难,不由无语道:“陛下别闹,快躺下。”   司马珩微微蹙眉,眼神里的脆弱和不安清晰可见,似乎觉得她不喜欢他一样不安。   沈荞作为一个现代人,作为一个优秀的演员,对人物的分析自然也是极擅长的,她分析出来,再强硬的人,生了重病都会脆弱不安,他表面上是在要抱抱,其实只是要人关怀。这是生病脆弱没有安全感的表现。一个强势说一不二的人,竟然脆弱到要抱抱,这太让人唏嘘难过了。   于是沈荞为了安抚他,轻声道:“要不亲一下?”这样不必触碰太多,可免去碰到伤口的危险。   司马珩眉梢微动,颔首应好。   沈荞便凑过去,仿佛哄小孩一样,想亲一亲他的脸。   他却骤然侧头,抬手勾住她的后颈,吻在唇上。   沈荞尝到一点儿药苦味,某人病得快爬不起来了,接吻倒一点也不敷衍。   沈荞直觉他又装柔弱,抬眼果然看到他得逞的笑眼,顿时气闷。   妈的,这狗皇帝又欺骗她感情!   有没有王法了。 第五十四章 做人要讲良心   没有王法, 只有狗皇帝,比奔奔都狗。   近日里奔奔依旧跟着大阿珠到处玩,阿珠时不时来清和宫, 敏锐地感觉到, 宫里下人明显多了,但却比平日里安静谨慎了。   沈荞是个很随性的主子, 因着她从来没把自己当主子,下人对她来说就仿佛用人, 做好本分工作就行了, 她只会对工作要求严厉, 其余并不多管, 是以平日里清和宫的人都不大拘谨,可近日却明显安静许多。   阿珠这日又问:“娘娘, 听闻顾帅要回朝了,陛下是否也一道回?”   沈荞轻扯了唇角:“陛下自有安排,其他我也不知。”   阿珠有些遗憾地轻叹了口气。   她走后, 奔奔却有些兴奋,在屋里乱蹿, 终于蹿到了内殿, 守门的太监险些惊呼出声。   沈荞亦是扶额, 为它捏了一把汗, 忙上前想阻拦它。   殿内司马珩又在同李冢说话, 奔奔进去的时候, 司马珩倚靠在床边蹙眉看了它一眼, 这狗雪白的一团,眼珠子冻葡萄一样漆黑水润,毛被多且蓬软, 很大一只,像一头白色的狼,又像熊。   奔奔第一回 见司马珩,歪着头困惑地看了好几眼,司马珩抬了下手,奔奔盯着他看了会儿,大约是闻到他有沈荞的气息,自动把脑袋凑过去让他摸。   沈荞:“……”   一点狗生尊严都没有。   司马珩还是第一回 见这条狗,那日里毓儿和阿景提起来的时候他并未在意,一条畜生罢了,沈荞愿意养就养着,偌大一个后宫,还能容不下一只狗去。   这会儿见了,才又想起来那天毓儿和阿景的话,不免问了句,“叫什么名字?”那日好像听说了,但没记住。   沈荞生怕奔奔突然发疯,忙扯着他的项圈拉到一旁去,“奔奔,奔跑的奔。”   司马珩挑了下眉,贵族家里头养宠物并不稀奇,猫儿狗儿鸟儿各式各样的都有,但取名方式却一贯拗口。   “何意?”   沈荞没抓住,奔奔撒丫子蹿了,叶小植忙跟了上去,嘴里汪汪了几声。   叶小植天生有动物缘,便是一只路过的鸟儿都能和她亲近一些,曾经她说自己通兽语,沈荞还持怀疑态度,如今倒是信了,奔奔这狗东西,只听她说话。   沈荞扭头,指了指狂奔而走的奔奔,“就是……字面意思。”   司马珩:“……”   意会了。   李冢亦笑道:“大道至简,娘娘有大智慧。”   沈荞一时分不清他是不是在讽刺她,果然是文化人,说话真含蓄,把没文化说得如此清新脱俗。   司马珩却是若有所思了会儿,忽然问道:“所以什么叫同性相斥?”   沈荞张了张嘴,不用想就知道那俩小鬼又卖她,四岁的小屁孩,为什么记性这么好?   她思索片刻,郑重胡诌道:“嗯……就是……相同姓氏和性别会互相排斥,奔奔它是男孩子,也姓司马……”沈荞被卖完,反手又卖了一波,“阿景添的姓。”   司马珩:“……司马奔奔?”   沈荞一脸认真,“嗯。”   司马珩看了沈荞好一会儿,自然不信她胡扯,可却也没觉出有什么不对。遂点点头。   司马珩倏忽吹了声口哨,司马奔奔不知道从哪里又蹿回来,很兴奋的样子。   司马珩得意一笑,“没有孤驯服不了的畜生。”   沈荞:“。”   那你可真厉害。   之后几日,司马珩无聊就去折腾奔奔,奔奔像是傻狗一样,他一召唤,它就过去,对着他摇尾示好,然后配合他玩坐卧站的游戏。   奔奔为他无聊的养伤生活增添了许多色彩,以至于阿珠最近都感觉到自己被冷落了,跑去跟沈荞说,奔奔近日都不怎么理会她了。   沈荞只能说一句:“估摸着是找到了其他乐子。”   阿珠遗憾地说:“怎么狗也这样容易变心。”她在宫里头无聊得很,如今连狗都不陪她玩了。   沈荞一愣。   狗……你对它要求能有多高呢?   沈荞觉得,若哪日,司马珩找到其他乐子,估摸着同奔奔也不相上下。   于是沈荞再进内殿的时候,看到奔奔和司马珩相对而坐,表情就有些复杂。   司马珩抬眼问了句,“怎么?”   沈荞摇摇头,“没,就是觉得你俩不是同性相斥,而是一见如故。”   司马珩:“……”   怎么听着不像好话。   -   又过了两三日,大军终于回了,司马珩亦可以随意下床了,但依旧还是虚弱得很,为免引起不必要的恐慌,他回来的消息还没放出去,由沈叙之去迎接,顺带犒劳慰问三军。   沈淮要回来,沈荞自然也去了。   她早早站在城楼眺望,起初只能看到模糊的影子,黑压压如乌云过境,再后来才渐渐能看到铮铮铁甲的轮廓,虽看不清哥哥在哪里,可却心潮澎湃。   知道大军要回,敬都一派热闹,百姓夹道欢迎,过了晌午将士才入城,顾帅领着一众将官骑着马打长宁街而过,欢呼声阵阵,两侧酒楼坊肆上,甚至有开放的女子公然往下扔绣球和贴身物什。   起哄声不绝,年轻的将官兵士,刚刚打完胜仗,日后亦是前途无量,被倾慕也是人之常情。   尤其是沈淮,敬都有着他无数的传说,单枪匹马在敌营几进几出,为顾帅挡刀又反杀敌军将领,靠着排兵布阵以少胜多以小搏大,屡立奇功……   这样一个人,又出身布衣,似乎满是传奇色彩。   沈荞并未面见哥哥,只是远远看了一眼,知道他还有许多事要做,没有前去打扰,有些怅然若失地回了宫。   亭儿跟在她身后,安静无声地伴着她,眼里都是担忧,她敏锐地察觉到,娘娘不高兴,于是她也不高兴。   轿子里,沈荞微微出神,许久才看到亭儿满脸愁苦,于是笑了笑,“担心我?”   亭儿点点头。   她不会说话,心思简单得很,谁对她好,她便对谁好,看起来有些傻乎乎的,其实并不傻,沈荞甚至知道,她是识字的,祖上出过进士,她父亲亦是从小熟读圣贤书,可惜母亲早亡,父亲又娶了续弦,前朝覆灭,新朝只开过一次恩科,父亲却因病错过,之后郁郁不得志,早早便去了,继母管家,日子过得越来越紧巴,动辄对她打骂,甚至有次将她关在地窖里三天三夜,她跟一条蛇共处一地三天,出来几近疯癫,从那以后便不会说话了,许是受了刺激。   再后来她继母打算逼着她嫁给一个痨病鬼冲喜,对方给了不菲的聘礼,继母心动不已,眼见着她不同意就又要将她关起来,她便逃了出来,辗转入了宫。   沈荞问过她,她在纸上写,她不怕死,只是不想死在继母家里,亦或是那个痨病鬼家里,男子可以建功立业,女子怎就不可以自食其力了。   沈荞答应她,自己还在一日,便给她一日自食其力的机会。   而亭儿到如今都很用心地在做事。   沈荞拍了拍她的头,“不必担忧,我只是想我哥哥了,且有些忧心来日。你不知道,什么都没有的时候,只管往上爬就是了,摔下去也不过是重新一无所有,可当你有了一些东西之后,你就害怕摔下去了。”   这时的盛况,让她想起了剧本里沈淮的结局,飞鸟尽、良弓藏,荣极必衰,亘古不变。   沈荞忍不住想,若有一日,司马珩要治哥哥的罪,自己该如何自处。   天下初定,承贤殿那帮人还不知道司马珩已经回来,都已经在为他物色妃子了,却并非单出于子嗣考虑,只是权力互相制约罢了。   前朝后宫向来密不可分,虽则他们没有明说,暗示的却很明显,以沈淮军功,必然平步青云,沈荞若依旧在后宫一家独大,即便沈荞和沈淮皆都没有异心,但对于前朝其他人来说,亦是一种极大的威胁。   唯一的解决之法,便是扩充后宫,且立一位贤后做定海神针,让沈荞没那么显眼,如此才是良策。   沈荞觉得荒唐,可他们说得也没错。   她和司马珩从来不是简单的夫妻关系,而沈淮和司马珩又是君臣,若到了互相不容的地步,沈荞就是那个第一个被弃的弃子,因为她最没有用。   回了宫,司马珩正在同李冢下棋,沈荞靠过去的时候,他问:“见到你兄长了?”   沈荞摇头,“只远远看了一眼。瞧见许多女子给他扔花扔梳子,甚至还有扔肚兜的,真真是开眼。”   司马珩笑了声,“若有看中的女子,回头孤给你兄长赐婚。他如今的年纪,也该考虑成家了。”   沈荞一愣,倒是没有想过,“改日我问问他。”   说完,倏忽又想起一事,却是问李冢,“对了先生,哥哥近旁有一年轻将军,瞧着品阶不高,但却跟在哥哥身边寸步不离,那位是……?”   李冢微微意外,看了陛下一眼,而后才回:“若没猜错,应当是已故顾帅的子侄,年方弱冠,曾是顾帅的亲兵,因着早些年其父战死,家里只留下这一支独苗,顾帅一直带在身边历练,还不舍得单独放出去。”   沈荞“啊”了声,有些遗憾,既然是顾帅子侄,那必然身份也不低,她本来还想给叶小植物色一位相公。   李冢问道:“娘娘问这个做什么?”   沈荞摇摇头,“随便问问,今日他亦收到了许多欢迎,原以为只是个普通护卫,大家瞧他长得好看才起哄呢!没想到是顾帅的子侄。”   李冢见过那孩子,笑道:“确实生得极俊俏。”   司马珩幽幽看了沈荞一眼。   待李冢走了,沈荞转头看到司马珩在照镜子。   “陛下?”   司马珩抬眼看了沈荞一眼,“孤遇见你那一年,堪堪二十二岁。”   沈荞微微挑眉,算一算,竟已经隔了这么多年了。   她:“哦。”   司马珩瞧她榆木疙瘩没听懂的样子,不免有些郁闷,“孤最好的年华,都给了你。”   沈荞:“???”   司马珩神色凝重,“所以小荞,做人要讲良心。” 第五十五章 及时止损也是一种美德   沈荞一脸痛苦面具表情, “陛下,您正常些。”   要不要脸了!   司马珩哼笑一声,“你只消说, 孤对你好不好?”他自问就差把心剖出来给她看了, 自始至终,都将她放在心尖上。   留她在朝廷, 即便再信任沈叙之,他都没有将她全然托付于人, 而是给了她权力, 叫她去制衡沈叙之。   敬都的守卫随她调遣。   武将文臣, 没有一个人不曾提醒过他, 谨防前朝容太后之乱。   李朝长达七十年的历史里,都是容太后一手把持朝政, 便是他的丈夫太宁皇帝驾崩,她都能做到十三年秘不发丧。   沈荞不是野心重的人,即便是, 他也没有过多忧虑。大约重活一世,人对一些事情便很能看得开了, 生于皇家, 长于王朝, 处在狂风浪尖上, 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 同时也肩扛责任, 身系万民, 不敢松懈。是荣耀,亦是枷锁。   他对自己看人的眼光尚有几分自信,沈荞心悦于他, 只是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自己与她,始终隔着些什么。   他已经很拼命去找了,只是还没有找到。   沈荞觉得他问这话委实莫名其妙,不由笑道:“陛下问的都是些什么话,臣妾可是有哪里做的不好?”   司马珩去握她的手,眉心微蹙,“同孤说话,不必这么生分。”   沈荞轻摇头,“古往今来,自识不清的,皆没有好下场。臣妾想同陛下长长久久的,故而时刻提醒自己,莫要得意忘形,本分守己才是。”   “孤怎么听着像是埋怨。”司马珩若有所思,“同孤说话,可以直言不讳。”   沈荞适时岔开话题,“陛下躺下休息会儿吧!别累着了。”   顿了片刻,想起方才他同李冢的对话。   那时李冢起了身,“臣就退下了,明日再来给陛下解闷。”   司马珩颔首,“明日,请祝老一起来。”   李冢似乎有些意外,但还是颔首,“是。”   这是有话要说的意思,他虽养着伤,什么事也都没有耽搁。   这会儿沈荞不由埋怨一句,“没了陛下,他们仿佛不能做事似的,还要劳动您拖着病骨操劳。一刻也不得闲。”   司马珩丝毫不觉得这是一句讽刺,点点头,“若他们能干些,孤就不用操这劳什子心了。”一群酒囊饭袋罢了,倒也不是那么差劲,就仿佛是一头兢兢业业的老黄牛,你把鞭子抽到底,也只是那样了。   所以重开恩科,聚贤纳才,尤为重要。   -   敬都局势一直都有些微妙,司马荣湚在位时,养出了一批尸位素餐之辈,这些人互相抱团,利益盘根错节,动一动,整个大临的根基都要晃一下,即便当初动掉卢太尉一族,仍旧无法彻底清扫窠臼。   沈叙之便是再杀伐果断,也不敢大刀阔斧。   最重要的就是,仗没打完,根基不能晃。   沈荞并不担忧这些,比起剧本里诸多凶险,如今已算是非常温和了。   祝泓老先生尚存,一直在敬都未曾离去,身体康健,他膝下子女也迁居敬都,并无后顾之忧,祝老一直致力于重开恩科,为死气沉沉的大临朝堂,注入一丝活力,只等司马珩首肯,以及局势稍微好一点儿了。   前几日沈荞才见过他,面目比从前更红润了些,精神瞧着也很好。   甚至剧本里他早亡,沈荞都怀疑是不是司马琰或者他人下了毒手。   晚上的时候,沈荞代替司马珩去军中慰问。   他终于和哥哥单独见了一面。   他和兄长是真的四年未见,他脸庞似乎更坚毅了些,晒黑了,年少那会儿因着皮肤白皙,没少被戏弄调侃,他曾经很努力地想要让自己变得粗糙一些,可都无济于事,没想到几年没见,他却是如愿了。   “小荞……贵妃娘娘。”沈淮拱手拜道。   沈荞不满地皱着眉,“没有旁人,哥哥你莫折煞我了。”   每次听他这样客气,都觉得极为别扭,恨不得拜回去。   这大概是她永远也无法融入这个世界的原因之一。   那些繁文缛节尊卑有别,于他们来说是刻在骨子里自然而然的东西。   而她却需要克服无数的心理障碍去接受,旁人倒算了,亲近之人如此这般,她只觉得浑身发麻。   沈淮虽也觉得别扭,但也不愿意失了礼,叫她被旁人拿捏把柄。   如今他并非是普通士兵,不必等来日论功行赏,都知道他如今乃大临武将第一人,无出其右者。   顾帅又已战死,顾氏一族又后继无人,沈淮几乎算是顾帅的完美接班人。   还未回宫,他的赏赐就已经很多了,司马珩多次对其赞不绝口。   而沈荞更是荣宠加身,背后又靠着今上唯一的女儿和儿子,显贵无比。   但就是如此贵上加贵的一对儿兄妹,不免又让人犯嘀咕。   沈淮在军中威望极大,功高震主一向是大忌,司马珩却并未压制于他,反而数次提拔,以至于他的威望已经高到行军之时,手下兵士只知沈将军不知天子的地步了。   若他身后还有一个荣极一时的贵妃,陛下可会忌惮?   无论司马珩忌惮与否,言官们的吐沫星子必然不会少。   一部分人希望沈淮去镇守南疆,那里贫瘠,山迢路远,蛮夷横行,若是驯化蛮族,亦是功德无量,若是不能驯化,也可使他远离朝政中心。   另一部分却不同意,觉得南疆虽然匮乏,民众也不开化,但国土广袤,放一个虎狼在那里,无异于养虎为患。   争来吵去,也没有什么结论,擎等着司马珩回来拿定主意。   最后倒是更关心司马珩的态度了。   司马珩对自己贵妃的态度一向是鲜明的偏爱,可之所以没有经历过太大的反对,便是因为沈荞并无丝毫根基,她便是被抬得再高,也不过是空中楼阁罢了。   后来生下一双儿女,司马珩又去打仗,才引来不少担忧,怕她挟天子以令诸侯,学着前朝容太后把持朝政。   沈荞觉得他们委实想多了,倒不是她妄自菲薄没有野心和魄力,实在朝政一团烂麻,委实没有什么可把持的,不出乱子就谢天谢地了。   如今有了沈淮,沈荞和沈淮两个人,仿佛是站在权力的顶峰,一个是武将第一人,一个是后宫专宠,皇长子和皇长女的生母。   但凡司马珩清醒一点,都不会让两个人再独大下去。   而兄妹二人此刻的团聚,并未思考那么多,他们只是互相叙旧,仿佛要把这些年丢失的时光补回来。   沈荞这日里是欣慰的,无论如何,她看到了哥哥光芒万丈的样子,她喜欢看他自由自在的。她也知道,他做什么都可以做得很好。   至于能不能做她的依靠,她倒并不在乎了。   “哥哥,有没有考虑过成家?”   沈淮微微愣住,旋即笑了声,“不急,你操心这些干什么。”   沈荞摇头,“就是觉得,偌大的将军府,冷清了些。”她很希望他能活得幸福美满。   “那你帮我物色一个吧!”沈淮对男女之事并不上心,这些年也忙于打仗,顾不上,如今想来,身边确实好像少了些什么。   沈荞原本只是随口一说,倒是忽然来了劲,“你喜欢什么样的?我认得许多官贵女子呢!”   娇俏的软萌的泼辣的文艺的……应有尽有。   沈淮歪头思考片刻,“安静些,不嫌弃我是个粗人,能说得上话就可以了。”   沈荞:“你这要求委实宽泛得很。”   不过好像也不难找。   -   司马珩又在下棋,同容湛一起下。   容湛是个木头,所有的一切都是他教的,他学得很好,就是死板了些,不懂变通。   “你身上的伤可大好了?”司马珩倏忽关心了句。   容湛身上带伤的次数多了,作为一个死士,刀口上舔血的人,不可能没有伤,但还是第一次被问及:你身上的伤可大好了?   他神色有细微的波动,点点头,有些懵懂地说:“谢陛下挂心,已好了。”   司马珩对自己如此富有人情味的一面也觉得惊奇。大约为人父者,自带了几分柔软情绪。   沈荞回宫的时候,司马珩正陪着毓儿和阿景习字。   毓儿比阿景早慧些,认得的字也比阿景多,这会儿写完,讨得父皇的一句夸奖。   阿景顿时眼眶泛红,又不服气又无能为力的小可怜样。   司马珩刚想哄两句,沈荞进门便先开了口,“别气馁阿景,世上无难事,只要肯放弃。及时止损也是一种美德。”   阿景固执摇头,一副死磕到底的样子。   沈荞给儿子灌完毒鸡汤,抬头就看到司马珩正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他终于觉察出哪里不对劲了,她虽总是非他不可的样子,可却是一副随时放弃的态度。   毓儿恰好想起来,“及时止损……我知道,母亲举过例子,你若无情我便休。”   沈荞:“……”   司马珩:“……” 第五十六章 司马珩睡不着了   沈荞觉得, 有必要正视一下这小鬼的记忆力,一天天净给她挖坑。   说这句话的时候,是因为叶小植的母亲。   沈荞还是太子良娣的时候, 就找人把叶小植母亲云娘给接到了敬都, 一年后叶小植帮助母亲改嫁了。   云娘一开始并不大愿意,因着改嫁实在不是一桩光彩事。叶小植好不容易才说服母亲, 希望她有一个好归宿。   那男人在城西有一家铺子,两个人相敬如宾过一段时间, 而后因着打仗的缘故, 货路断了, 没撑过两个月, 铺子就关了,因着各种不顺, 男人整日酗酒,醉后便动辄打骂云娘。   醒了却又对云娘极好,哭天抹泪说自己喝醉了人事不知, 求云娘原谅,可下回喝醉了还打。   每月里, 宫女都有机会申请出宫一趟同家人会面, 沈荞给自己宫里头的侍女放两回假。沈荞甚至偶尔还会让叶小植拿着自己的令牌出宫, 允她顺道去看看母亲。   叶小植是个本分守己的, 不愿意多拿沈荞的东西, 除了月例和逢年过节的赏赐, 她不会去拿沈荞的东西去补贴母亲, 但她自个儿基本没有花销,月例发下来,都如数拿给母亲了, 可他们日子过得依旧紧巴,继父甚至觉得她是贵妃身边的红人,想要她求求娘娘,借些银两,好东山再起,叶小植拒绝了。   然后他便又去买醉,回头打得更狠了,觉得别的女儿终归是不亲。还是出宫采办的小太监来宫里头汇报,叶小植才知道,那之前母亲从未告诉她,被继父打骂的事,她气急了,哭着求沈荞放她回去一趟,沈荞自然没有阻拦。   叶小植长久在沈荞身边待着,旁的没有学会,倒是自尊自爱学的入骨,并不觉得女子比男子就要低一等,她让母亲改嫁,是盼望她身边有人互相扶持,她自认从未亏待过继父,母亲自嫁人后也细心照料家务,没道理再忍气吞声。   “和离。”她坚定道。   母亲将她拉到一旁,哀哀低泣,说:“他平日里,对我也是极好的,只是喝醉了没有品性,想来也是最近过得苦闷的缘故,我……”   言下之意,是还对那男人抱有希望,觉得他能改进。   男人知道叶小植在贵妃身边做事,且颇得看重,言语谦卑恭敬,述说自己种种苦闷,身为男人,照料妻儿颇为不易,近年来灾祸连天,生意不好做,各种赔钱,压得喘不过气,故而才想要喝酒买醉,他发誓自己绝非殴打妻儿的人,只是醉酒不省人事,故而才失了分寸,以后定会敦促自己戒酒。   他狠狠扇了自己两巴掌,一副洗心革面重新做人的样子。   母亲也哀哀哭着。   叶小植原本笃定的心情,顿时动摇了。怕强行拆散两个人,毁了母亲后半生。   于是和离之事便暂且搁置了,回宫的时候说与沈荞听,沈荞翻了个白眼,果然古今家暴一个德性呢!这且还是叶小植日日花着银子去补贴家里。   沈荞与她分析利害,但叶小植一直犹豫不决,沈荞只好气闷说:“你瞧着吧!我不是盼你母亲不好,但凡有其一其二,必有其三其四,他但凡有克制自己不其三其四的魄力,那便也不会有其一其二的开始了。你只想着若他改正两人重修于好该多好,却也不想想,他做那事,是否值得你再盼望那点虚无缥缈的好。”   叶小植听进去了,几次往返家中,却瞧着继父越来越好,便难免再次动摇,直到有一天,母亲再次被殴打致口鼻流血不止,叶小植带母亲去看大夫,那男人大约破罐子破摔,胡搅蛮缠起来,控诉云娘重重“恶行”,甚至栽赃她偷汉子。   叶小植恨意上头恨不得杀了那男人。   但若杀了人,必要有牢狱之灾,她不能让娘娘难做,更不能撇下母亲不管,最后再次求到了沈荞那里。   沈荞便叹了一句,“我只同你说一句,这次无论你母亲再动摇,你的继父再如何痛哭流涕,你都要绷住,莫要再犹豫。尤其防备你母亲自己也觉得自己做了错事才导致他如此,意图原谅他。及时止损方是要紧。”   叶小植重重点头。   毓儿刚好闯进来,不知道在哪里玩了泥巴,脸上手上都是脏污,睁着一双大眼问她,“母亲,何为及时止损?”   沈荞拿帕子给她擦手擦脸,仍在气头上,说话便也愤愤,“母亲盼你长大了,莫要做那优柔寡断之人。男人不值得轻贱自己,只记着:你若无情我便休。”   自然最后又变成了十万个为什么。   “那什么是你若无情我便休?”   沈荞也就是随口一说,知道她听不懂,权当自言自语了。   谁知道虽然听不懂,记得倒挺牢固。   -   毓儿和阿景被老嬷们带着回去睡觉了,沈荞坐在那里和司马珩面面相觑。   “我说小植的母亲呢!遇人不淑,挨了不少打,吃了不少苦。”沈荞瞧着他眼神,总觉得怪怪的,于是起了身,挨着他坐下来,“陛下在想什么?”   司马珩骤然拉过她,让她坐在他怀里,沈荞浑身僵硬,倒不是不好意思,只是脸色苍白:“陛下你的伤……”   这狗皇帝没有一日安分的。   司马珩黑沉着脸,直觉上她并不是在说他,可又隐隐觉得不对劲,他自问从未做过很多对不起她的事,对她已经倾其所有去爱护了,可却感觉不到她的全心全意。   他眯了眯眼,“无妨,你且告诉孤,你整日都在想些什么。”   沈荞摇摇头,“臣妾不懂陛下在说什么。”   她是真的不明白,她自问对他尽心尽力了。   “臣妾对陛下一心一意,天地可鉴。臣妾说那话,只是心疼小植母亲的遭遇,臣妾觉得,无论何时何地,殴打妻子都是极其叫人不齿的行为。但陛下对臣妾的爱护众所周知,臣妾自是一点一滴都记在心里,若有心生半点埋怨,天打雷劈。”沈荞举手过头顶发誓。   司马珩眉心微蹙,捉住她的手放下来,“孤又没有怪你,莫言胡乱发誓。”   沈荞轻轻抱住他,将脸埋在他胸前,动作很轻,“陛下,您对臣妾的好,我会铭记于心,时刻谨记的。”   便是来日散了,冷了,这些时日,她在他跟前得的好,她不会忘记。   司马珩心生郁气,他反倒有些怀念她那日在相府的样子,一嗔一怒,爱意浓烈。不似现在,仿佛总隔着些什么。   “孤不要你记着,要你回应,孤爱你一分,你要回一分,亲吻你一次,你要回一次……”他掐了下她的腰,“孤不是善人,对你好,就是为了占有你,所以,不要试图背叛孤。”   沈荞眯了眯眼,抬头亲吻了他下。   司马珩阴沉的脸色慢慢变得和缓,继而恼怒自己毫无原则。   沈荞便又亲了他一下,小声说:“臣妾也可以主动,不需要一次一次地算,千次万次都可以,陛下是臣妾的夫君,不是旁的。”   司马珩难得想要敲打她,可最后却觉得仿佛被她敲打了一番,他冷着脸说:“你休要使美人计。”   沈荞噗嗤笑了,“谢陛下夸奖。”   司马珩:“……”   他沉默着,沈荞便勾着他脖子又去亲他。   司马珩想起自己的伤,恼怒地轻咬了她下,“别闹。”   这夜里沈荞要自己寝殿睡,但司马珩将她扣留在了身边,“你陪着孤睡。”   沈荞一瞬间疑心他要干什么,拧着眉警告他,“陛下,臣妾可不能助纣为虐。”   “孤什么也不做。”司马珩没好气,“你在想些什么。”   沈荞:“哦。”   爬上床,灭了灯,沈荞小心地往里缩了缩,怕碰到他。   司马珩却故意往里挤,将她圈在怀里,下巴抵在她发顶,低声说:“若有哪里不满,大可以说出来,莫要叫孤去猜。”   沈荞摇摇头,沉默许久,终于还是问了句,“陛下以后会立后吗?”   司马珩蹙了下眉,“中宫不可悬置,孤不必瞒你,日后自然是要立后的。”事关社稷,便是他不想,也会有无数人敦促。   沈荞点点头,垂着眼睫,“陛下是臣妾的夫君,但臣妾不是陛下的妻。”   司马珩紧拥了她下,“日后的事日后再说,无论如何,孤都不会亏待你的。”   沈荞小声嘀咕了句,“陛下是真心爱护臣妾吗?”   “你在说什么胡话。”   “臣妾无才无德无能,坐在这个位置上亦是诚惶诚恐,来日陛下若娶了妻,臣妾这等人,只会给中宫惹乱,若再得陛下爱护,难免又招妒忌,臣妾是个愚钝的,怕是应付不来。若有那日,陛下把臣妾放了吧!臣妾也伺候陛下这么久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望陛下能恩准。”   这话她反反复复说了无数次了,从最初以为她只是不安,到以为她骄纵任性,再到以为她是威胁他。   如今他却品出了几分认真。   “不要想那些有的没的,你一日是孤的妃,永日是孤的妃。”他声音含着几分焦躁,“沈荞,你扪心自问,孤何曾亏待过你。”   背光里,沈荞无奈苦笑片刻,摇头,“没有,陛下待臣妾情深义重,臣妾没齿难忘。陛下早些睡吧,身子要紧。”   她回身,轻轻替他盖好被子,顺势亲吻他的脸颊。   “陛下安寝吧!”   司马珩被她的温柔攻陷,却又难免疑虑,于是他失眠了,整宿都睁着眼,以至于看到睡睡的沈荞,更是烦躁郁闷。   他去想上一世,想回忆一下上一世的沈荞是怎么样的。   可却突然惊觉,一点印象都没有了。   脑子里只顽强而固执地记着,她心悦于他,日日年年,自始而终。   于是他向来笃定她对他的心意,并觉得自己对她亦是不遗余力,她该是更爱慕他才对。   但是他却有一种被她拿捏的感觉。   司马珩更睡不着了。 第五十七章 孤也该晾晾她   到了夏五月, 外头人渐渐知道些消息,司马珩已经回敬都了,这些时日都待在皇宫, 常常秘密见李冢和祝泓。   于是整个敬都开始风声鹤唳起来, 无人知道司马珩伤病,只知道他秘密回了敬都, 且意图不明。   祝泓近日里常常在家中设宴,清粥小菜, 宴请的都是贫寒学子, 一些是旧日学生的引荐, 一些则是得了些消息, 专程来拜访的。   承贤殿被纳入内阁范畴,而内阁将由李冢统领, 据说已经空了首辅的位置出来。   而沈叙之统领内阁和六部。   不知不觉,敬都也已经大变天了,这些少不了沈叙之的功劳。   前朝乃至司马荣湚都采用两相制, 右相殁后,一直未立新相, 如今这架势, 像是要废除两相制, 拿内阁来牵制丞相。   如此变动, 自然职权也要生移。   估计还要动筋骨。   “我最近在校场练兵, 其余事一概不管。”沈淮刚从校场回来, 额上汗还未落。   沈荞唤了婢女过来, 吩咐人去准备浴桶。   而后才又重复了刚才的话,“最近不太平,哥哥你还是莫要搅和进去的好。”   她总也觉得不安, 剧本里,沈淮最后的下场太过凄惨,虽然有很大一部分是沈荞的原因,但何尝不是司马珩觉得他有了威胁。   最近沈淮府上,少不了人上门拉拢示好,沈荞害怕极了,每每都要叮嘱他,谨防小人,最好独善其身。   沈淮不以为意,“陛下仁明,你莫要多虑了。”   司马珩确实是个不错的皇帝,这这么些年来,沈荞早就不把他当剧本里的暴君了,他虽则手腕强硬了些,但心思却并不残暴只是看得太远,总显得有些冷漠。   “但愿。”沈荞笑了笑,“你快些去洗一洗吧!我便先回宫了。”沈荞指了指桌子前的画像,“你记着看一看,若相中了哪个,我设宴叫你们互相瞧一瞧。”   盲婚哑嫁,沈荞还是做不到。最好能见见,相处几日,再行确认。   沈淮颔首,有些无奈,“小小年纪,怎的那么能操心。”   沈荞:“年纪已不小了,毓儿和阿景都四岁了。这世上,我便只有兄长一个至亲了,我自然希望你能好好的。”   沈淮:“瞎说什么,陛下,还有毓儿和阿景,都是你的至亲。”   沈荞想起那夜里司马珩说过的话,不由黯然道:“我总归是个外人。”   沈淮蹙眉,沈荞却也没有再给他说话的机会,“我回宫了。”   -   外头烈日骄阳,叶小植忙撑了伞给沈荞,沈荞走了两步,倏忽想起来,“小植,你回去帮我把字画拿上。”   叶小植便进去了,沈将军正在案前端详着那几张画像,眉头深皱,不知是不是不满意。   她福身,“将军,我回来拿娘娘的东西。”   沈淮看到案前的卷轴,便递了过去,“路上小心,仔细些莫让她中暑了。”   叶小植应了是,出门将东西收好,追上沈荞说:“娘娘有兄长真好。”   沈荞笑了笑,颇为得意,“骨肉至亲,且自小扶持,自然是极好的。”   她从小就没有父母,无论是现代还是这个世界,她和哥哥都是相依为命的,那种苦难中互相扶持加油打气爱护对方的情谊,是什么都无法磨灭的。   哦……沈荞在这里,不仅有兄长,还有个爹爹。   沈荞早就把他抛到九霄云外去了,记忆里压根没有印象,从青州回来之时,在司马珩面前求过情,得知他最后放了爹爹,便也没有再放心上了,因着那形象虚无缥缈,沈荞很难将他落到实处。   这会儿倒是又想起来,因着前几日听说,塔善派遣使者来敬都臣服答谢,塔善之乱早已除去,格荣十世已下台,这两年亦发展得不错,重新臣服于大临,甘愿成为附属国。   此次来,就是商议恢复商路,重建贸易的。   使者为首的,正是库图,他带着福吉又来了。听说他还带了一位老者,此人极擅易容术和缩骨功,又兼学识,曾在塔善之乱里,出过不少力。   沈荞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那人就是沈无庸。   她的……爹爹?   只是库图一行人还未到,老者身份尚不明确,她也不想胡乱猜测。   且想起库图,难免又想起容湛,也不知道库图是否为了容湛来的,以及她到现在也没搞太明白库图和容湛到底是如何联系在一起的。   沈荞每日操心的事很多,什么都要插一手,问一句,仿佛个移动的八卦机,其实只是怕安静下来胡思乱想。   近日里司马珩都忙于朝政,外头人渐渐知道他回敬都的消息,不过是因为他已经不再隐瞒了。   连宫里头那些选侍都知道了,这几日总暗戳戳地打听司马珩,找各种借口,想求得一见。   问到沈荞这里,沈荞总是恹恹的不想理会。   觉得荒唐、烦闷。   沈荞回后宫的时候,王生过来说,“陛下今日在相府用膳,不回来吃了。”   沈荞“哦”了声,便没话了。   -   “她说了什么?”司马珩抿着唇问。   王生战战兢兢,“娘娘就……哦了声。”瞧着陛下脸色黑沉的样子,他便忍不住多加解释,“娘娘刚从将军府回来,外头日头晒得很,许是没什么精神,整个人都恹得慌。”   司马珩表情仍是不悦,“怎不唤个太医过去看看,可是中暑了?”   王生瞧着,陛下还是心疼娘娘,于是笑了下,“叫了,娘娘说没事,约莫是有些累,躺下了。”   “那可是在将军府受了委屈?”司马珩似乎一定要知道沈荞怎么了似的。   王生忙去唤了个知情的过来回话,小太监见了皇帝不住哆嗦,战战兢兢事无巨细回答:“娘娘选了些画像给沈将军看,为沈将军物色夫人。等了一炷香的时间,将军才回来……”   小太监一点都不敢遗漏,将自己知道的全说了。   司马珩敏锐地捕捉到了一句。   沈淮提醒她,陛下毓儿和阿景都是至亲,而沈荞说:“我终归是个外人。”   司马珩瞬间便冷哼一句。   沈叙之刚好进来,司马珩冲口而出,“你说,孤是不是太过于惯着她了。倒是使性子给孤看呢!她想诛谁的心?”   沈叙之并不知道来龙去脉,但也猜到是说沈贵妃,于是笑了下,“陛下莫说气话,您心里门清儿。”   若说真生气,却处处维护,甚至有意无意去哄着。   这气愤,倒更像是虚张声势,无能为力了。   沈叙之便劝他:“女子心细,感情也细腻,陛下不妨……软一些。”   司马珩抬头,“嗯?”   沈叙之面露尴尬,不好说。   司马珩没耐性听,摆摆手,“罢了,孤不听了。她晾着孤,孤也该晾晾她,再惯着她,她就骑在孤脖子上了。”   他一路都是这样想的。   一炷香后。   他站在清和宫门口,脸色黑沉:“算了,骑就骑吧!” 第五十八章 从来没有人可以这样逼迫孤……   他心里仿佛受了极大的屈辱, 因着过于难堪而脸色不善。   可踏进内殿门的时候,还是顿了会儿脚,收起了脸色, 才进门。   沈荞还在睡, 虽只五月,可敬都已很热了, 她极怕热,衣衫半褪, 蜷在床上, 梦魇着了, 意识昏昏沉沉, 脸色瞧着是不大好,可能做了噩梦。   于是司马珩那丁点不愉快也散了, 只是蹙着眉,挥退一众侍女,走过去她床边坐下。   沈荞翻了个身, 却没醒,衣服散得更开了。   司马珩看了会儿, 喉结滚动, 然后错开了目光, 冷哼一声。   谁稀罕!   沈荞又翻了几个身, 她似乎睡不安稳, 最后低声啜泣起来, 不知道梦到了什么, 极委屈的样子。   司马珩扯了扯她,“小荞……”   沈荞没有醒,只是抓住他伸过来的袖子, 紧紧攥着。   然后……擦了擦眼泪。   司马珩:“……”   她莫不是故意的。   “你莫要跟我闹,吃亏的还是你自己。”司马珩近乎咬牙切齿。   他怕是疯了,明知道她跟自己使性子,还上赶着过来讨没趣。   沈荞并未醒,她依旧魇在梦里,却是一点一点抓他袖子越来越多,最后团起来,全抱在胸前。   哭声渐大,司马珩身子也被迫倾斜过去。   最后他趴在她身前,嗅到她身上馥郁的花香,不知道是用花瓣泡了澡,还是用了旁的什么,只是那香味缭绕鼻尖,无声惑人。   司马珩警告她:“你再这样,别怪孤不客气了。”   -   沈荞做了个梦,梦到自己离宫了,很顺利,司马珩甚至还嘲讽她:“离开孤,你便再也没有锦衣玉食的生活,孤从未见过如此不识好歹的女人。”   沈荞叩拜离去,她攒了许多的金银细软,但最后都没能带出宫,他说:“孤的东西,你一样也带不走。”   沈荞便想,带不走就带不走,有手有脚,还能饿死。   梦里似乎没有哥哥也没有爹爹,什么也没有,仿佛周围只剩下自己,她日子过得很艰难,司马珩甚至还派人去敲打她,诱惑她:“瞧,没了孤,你什么都不是。只要你服个软,孤就带你回去。”   沈荞便气得恨不得啖其肉食其骨,她很难过,难过的是,她知道自己在做梦,可却还是被他气到了,他在那头娶妻纳妾好不快活,还要来欺负她。   更气的是,做个梦她都不能给自己梦个厉害的后路,幸福的下半生。   过了会儿,又做春梦,沈荞想自己终于出息点儿了,可鼻尖嗅到熟悉的味道,整个人又郁闷起来。   做春梦也逃不开司马珩。   于是她下口,狠狠咬向他肩膀。   司马珩“嘶”了声,整个人压在她身前,被咬过的地方疼到痉挛。   好狠的女人。   沈荞梦醒了,牙齿都咬疼了,她张开嘴,好一会儿回不过神。   “……陛下?”   司马珩倏忽攥住她的手腕拉过头顶,被咬过的地方撕心裂肺的疼,他怒目瞪着她,“你就这么恨孤?藏了不少怨气吧!来,说给孤听听。”   沈荞皱着眉,“陛下你做什么。”   “说。”司马珩竟然眼眶发红。   沈荞愣了一下,被凶了下,眼神瑟缩着,“陛下……”   看到她紧皱不舒服的眉头,他便发不下去脾气,最后气到的果然只有自己,他险些起身而走,可又怕起身走了,紧接着就是冷战。   于是司马珩气得要死,还是同她躺在了一处,他睁着眼,看了会儿床帐顶,流苏摇晃,他闭上眼,翻身背对着她,一副生闷气的样子。   沈荞表情从莫名其妙到带着怒气再到如今愕然不知所措,其实压根儿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她也不知道这狗皇帝突如其来发什么疯。   沈荞仔仔细细回忆了这一天的行踪,并没有觉得自己到底哪里惹到她了,权当他心情不好了。   虽然沈荞很生气他刚刚胡闹,但确实是自己先咬的他,于是她还是凑过去轻轻把手搭在他胳膊上,“陛下,臣妾不是故意要咬你的,只是做了噩梦。”   司马珩不吭声。   沈荞继续:“陛下可是遇到什么不顺心的事了?”   司马珩还是不吭声。   沈荞再猜:“还是臣妾做了什么让陛下不高兴了,您说,我改。”   司马珩更气闷了,因着自己在这里生闷气,她倒好,全然不知全然不觉。   原是他自作多情了。   司马珩回过身,将她压在身子底下,眼神固执而倔强地看着她,仿佛无声在说:孤要你,你给不给?   沈荞觉得他莫名其妙的,但沈荞并不愿意惹他,于是沈荞仰头亲了他一下,意思是,有什么不可以。   夏日正热,稍微动一动就热得浑身淌汗,沈荞的屋子是个宝地,冬暖夏凉,可此时汗意仍旧一层一层往上叠。   沈荞顾念他的伤,总怕还没好利索,不敢乱动,于是被他颠来倒去。   -   叶小植原本在殿外候着,倏忽吩咐了句,“你们且在这儿候着,等人叫了再进,莫胡乱进去打扰陛下和娘娘。”   说完,她便出去了。   耳朵里声音渐渐小了,前头模糊地走过来一个人,近了,她才看出来是容湛,她狠狠揉了下自己的眼睛,然而还是看不清楚,她蹙了蹙眉,索性不管了,只是叮嘱容湛,“陛下和娘娘在房内,将军莫去打扰的好。”   容湛神色微顿,继而便明白了什么,点头。   叶小植一直出了清和宫很远,声音才渐渐消失了,她的听力似乎消退了,消退得更快的是她的视力,她最近常常有一种看不清楚的感觉,有时需要很费力去看。   她在原地迷茫了会儿,然后去了太医院。   宫女生了病有专门的太医负责,但叶小植是沈荞的贴身丫鬟,又颇得器重,故而在整个皇宫都可以昂着头走路,太医院的太医见了,忙道:“娘娘可是哪里不舒服?”   除了面对沈荞,叶小植到如今面对其他人仍旧是拘谨,她垂着眼神,低声说:“不是娘娘,是我,我最近觉得,看不清楚。”   太医并没有叫她去宫女专去的地方,直接叫她坐在一侧,说道:“抬起头叫老朽看看,睁开眼。”   叶小植睁开眼,那诡异的瞳孔让太医狠狠愣了一下。   她的眼睛眼色又变了,颜色比原先要浅很多,看起来更怪异了。   叶小植忙又垂下眼睫,“对不起,吓到您了。”   太医摇摇头,“无妨,莫要害怕,叫老朽再瞧瞧。”   -   结束后,沈荞泡在汤泉里,汤泉池极大,沈荞坐在这边,司马珩在对面。   两两相望。   吃饱餍足,司马珩显得神清气爽,连那点气闷都消散了,只是看沈荞一副生闷气的样子,又不大愉快。   他想往这边来,沈荞便贴着池边往旁边挪。   “陛下说话不算数。”   他说了最后一次。   司马珩微微挑眉,“孤不碰你,给你擦擦背。”   沈荞防备地远离他,“不用。”   司马珩:“那你过来给孤擦擦背。”   沈荞摇头,“陛下唤旁人去。”   “孤倒是无所谓,但唤个太监进来,你受不了,唤个侍女……”   沈荞咬牙切齿怒视他,“你太过分了。”   宫里历来,太监是可以伺候娘娘们沐浴的,他们眼里,是不把太监当男子的,但沈荞总觉得别扭,便是侍女她都不让进来伺候沐浴,更别说太监了。   皇室这些狗,也从来都没有男女授受不亲之说,叫侍女伺候自己的时候,可是一点不避讳,沈荞曾明确说过不喜欢,于是司马珩近前侍候的都变成了太监。   所以他说这话,完全就是吃准了她不愿意在这种场合唤个侍女进来。   最后沈荞气得都顾不得装什么温良恭俭让了,一脸气愤拨开水过去,抓了一把水洒在他脸上。   司马珩歪头躲了一下,没躲过去,眯着眼警告看她。   沈荞便怂了,“手……手滑。”   司马珩:“……”   你看我信吗?   沈荞小心翼翼绕到他背后,给他擦了擦背。   司马珩最后将人抱在怀里,终于好好说了句话,“你在因为孤要立后生气?”   沈荞眼神微颤,摇头,“不敢。”   司马珩皱着眉,“你不敢?你都快踩到孤脸上了。孤跟你说过,你不必胡思乱想,无论如何,孤都不会亏待你,你在孤这里,永远是殊荣。后位不可悬置,但孤若扶你上去,不说朝中多少大臣要反对,首先你兄长必有栽秧,他对孤有大用,孤不可能狠心将他压下去做个无名小卒,你自然更不愿。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另择,孤会挑一个不麻烦的氏族女子上去,不会威胁到你,也不会给她算计你的任何机会,你在孤这里,什么都不变。你懂吗?”   沈荞瞧他认真分析者,悲凉一笑,“陛下……臣妾都懂,您不必为臣妾谋划至此,臣妾也都明白您的为难。臣妾也不敢奢求什么,只是抱着一丝一生一双人的奢念,既已不能成全,不若陛下就放臣妾走吧!兄长府邸广阔,臣妾愿自囚一室,永世不出。从此不论陛下与谁人一道,臣妾也可不闻不问不必伤心难过了。”   司马珩狠狠将她压在池边,扶着她的双肩直视她,“沈荞,从来没有人可以这样逼迫孤。”   他眼神狠戾。   沈荞亦回视他,眉眼里真诚清晰可辨,她举手发誓:“臣妾绝无逼迫陛下的意思,句句肺腑之言。既然臣妾是这样一个大的麻烦,陛下不若放弃,敬都所有氏族的女子陛下可以随意挑选,陛下乃天子,整个大临都是陛下的,您想立谁为后,想纳谁为妃,没有人可以阻拦。臣妾也不过是一介草民,幸得陛下青睐,愧然伺候陛下到现在,已然毕生之幸,臣妾做不了陛下的主,也不敢奢求陛下只有臣妾一个人,但臣妾那点卑贱的心思,还请陛下能成全。如此你好,我好,所有人都好。”   幸好也是兄长还有毓儿和阿景在背后撑着,沈荞才敢说出这样的话。一瞬间不由觉得凄凉悲哀,若她对他了无情意,他对她也了无情意,那她大约也不会如此难过心痛了。有那么一刻她也想同他厮守,信他一切都不会变。   可承诺可能是假的。   立后却是真的,纳妃也将是真的,只有承诺是沈荞摸不到的。她不想一步一步泥足深陷,一点一点降低自己的底线,最后让这段感情面目全非。   若停在这一刻,沈荞还能勉强当做美好,就当和离了,日后桥归桥路归路,他娶别人,便和自己无关了。   司马珩脸色冷得没有一丝温度,他看着沈荞,想看出点什么,只看到了情真意切。   她是真的想离开他。   真好。   司马珩豁然出水,大步往外走去。   到了外殿,王生上前伺候他擦身子穿衣的时候,都被冷得直打哆嗦。   沈荞抱着胳膊,蜷在池子里好久。 第五十九章 想象都匮乏   之后半个月, 司马珩都没再踏入过清和宫,前朝已恢复早朝,司马珩开始着手整治朝局了。   胡将军出征车池小国, 最近也凯旋而归。   如此放眼天下, 似乎再没对大临有威胁之地了。   司马珩因着政绩卓越,深得民心, 四处都是歌功颂德。   塔善的使者再次出使大临,此次却是为了重修商路而来, 李冢的意思是, 可以为之。灾祸连年, 百姓都过得很疲累, 贸易几乎是停滞的,若是恢复通商之路, 倒也不失为一个盘活贸易的好契机。   库图还来拜见了沈荞,带着福吉。   福吉见了她,先行叩拜, 伏地行了大礼,“一别多年, 福吉谢过当年娘娘的恩典。”   沈荞叫她起来, “你对将军情深义重, 我只是不忍看你抱憾。”   而今能再相见, 实属不易。   福吉长大了些, 个头比以前高了, 身形削瘦, 线条却更分明了些,眼神里透着凛冽杀气。   “如今我已不是将军,闲散人等罢了, 徒劳担了一个使者的虚名。”库图抱拳,一笑,“且在下原本就是中原人。”   沈荞倒是愣了,“中原人?”   库图点点头,“今后可能也不会回塔善了,承蒙陛下抬爱,以后在司天监谋一个差事。”   福吉愧疚道:“原想继续伺候娘娘,可我家先生如今身子不好,我且要留着伺候他。”   “无妨,我身边有人伺候,有小植就够了。至于安危,宫中自有侍卫,不需你操心,你有这份心我已是很欣慰了。”沈荞道。   因着后宫不得久留,库图和福吉只待了一盏茶的时间就走了。   沈荞问了易容先生的事,得知对方名字确切叫做沈无庸,顿时有些恍惚起来。   莫非真的是爹爹?   记忆里,只有兄长自小对她的描述,她从小对爹爹都很崇拜,因着觉得他既识文断字,又有才能,可若是他一直活着,为何从未联系过自己和哥哥。   亭儿过来给沈荞捶腿,表情严肃,大约是察觉到沈荞不开心。   好多日了,陛下未再踏足过清和宫,外面疯传娘娘惹了陛下生气,怕是不好了。   毓儿和阿景这几日功课重,放了学还要去父皇那里汇报课业,司马珩常常考毓儿和阿景的功课,毓儿极聪慧,但阿景更稳重,二人在一众同龄氏族子弟中出类拔萃。   自从太学开课以来,毓儿便一直跟着阿景读书,起初全当是陪读,先生们对她要求并不高,且同皇子和世子们学的不同,但毓儿觉得自己学的没意思,非要跟阿景一起上学,那时沈荞也默许,宫里头她一人独大,便无人忤逆。   沈荞甚至说其余氏族女童,也可送到太学去识字,但因着不合规矩,且不愿意女儿抛头露面,故而并未有人送孩子去。   但毓儿是一天一天跟着学习了。   司马珩回来后,渐渐的,对沈荞的不满便都浮出了水面,明着暗着说她在的时候,常常没规矩。   尤其是外面疯传她惹陛下生气的事,先皇在的时候卢皇后的例子仍历历在目,大厦将倾不过一瞬。   沈淮军功卓著,本就人心惶惶,猜测不断,如今皇帝表了态,仿佛就是一种暗示。   暗示司马珩不愿意前朝后宫联系起来,造成互相联动的局面,如此要么把沈荞拉下来,要么把沈淮贬下去。如今天下初定,虽则看起来已经没有了大的威胁,但各种小灾小乱仍旧不断,武将必不可少,沈淮又是继顾帅之后不可多得的军事天才,良将在世,毁之可惜,连打压都是一种罪过,司马珩必不愿意寒大临将士们的心。   于是沈荞便成了那个突破口。   首先提的就是公主的学业,言说公主可请女师,同在太学并不合适,说这不符合规矩。   起初一两个人提,司马珩都并无太大反应,再后来,声音渐渐多了,甚至扯到前朝容太后之乱时,曦平公主乱权之事,司马珩便发了怒。   “尔等整日里正事不想,专思一些歪理。何为乱权?若孤来日里昏聩无能,谁有本事,便把孤挤下去又如何,英雄不问出处,亦不必分男女,古往今来,有能耐的女子并不少,你们不思疼爱自己女儿,却要孤把自己女儿撇一边是何道理。”   前朝太宁皇帝平庸且无能,在位九年,李朝大混乱,容太后看不过眼,摄政十四年,以至于后来上朝,太宁皇帝都没有了身影,朝堂上只知容太后,而不知太宁皇帝,于是才有了太宁皇帝驾崩十三年都秘不发丧,因着那时尚未有合适的继承人出现,她怕打破朝局平静,而后再度陷入混乱,曦平公主乃容太后亲女,自小便崇拜母后,容太后晚年越发专权嗜杀,曦平便意图效仿母后摄政揽权,几欲成功,可惜最后功亏一篑,落得个阶下囚的命运,但曦平此人政见高远,时下男子都比不过,传到如今也是褒贬不一。   司马珩一向高傲,那高傲在于,他并不害怕谁来夺他的权,他只觉得这世上没有比他更厉害的人,若有,他甚至想会一会。   为了留毓儿在太学,他最后制定法令,让所有适龄女子都要去上学。   一瞬间敬都哗然,认为这不合适,亦不合规矩,更甚觉得女子读书无用,浪费才学。   为了推进这一法令,祝泓建议开恩科之时,女子亦可纳入考察范围。   言说我朝人才济济,古今多少才学兼备的女子郁郁而终无出头之日。   为这事,早朝上吵了无数遍,一说乱了纲纪,二说有悖世俗,三说多此一举。几乎无人赞同,但司马珩倒是觉得不错,叫祝泓思虑周全,再递完整的奏报上来,甚至还交给承贤殿去商讨。   最后毓儿还是开开心心去上学了。   -   这夜里,毓儿照常去父皇那里汇报功课,她拉着阿景的手,一进殿就发现父皇蹙着眉坐在案前,折子堆得老高。   毓儿小心走过去,轻轻给父皇捏了捏胳膊,“父皇,您近日都不去看母亲了。”而今也就她和阿景敢在司马珩面前提沈荞了。   司马珩抿着唇,因着被折子气到的心情,越发烦恼了,“是你母亲不想见父皇。”   毓儿皱着眉,“可昨日里毓儿去见母亲,母亲说她和父皇吵架了,父皇和母亲都需要静一静,待父皇想明白了,就不生气了。”   司马珩“呵”了一声,不想女儿和儿子被吓到,终究是没有发脾气。   他以疲惫为由,第一次没有检查毓儿和阿景的功课,喂毓儿和阿景吃了些东西,便让下人带二人回去睡了。   待人走了,司马珩才拂去桌案上的东西,怒道:“孤需要冷静?孤看需要冷静反思的是她自己。”   王生跪下来,“陛下息怒。”   屋里一众太监都哆嗦着,蜡烛明明灭灭,映照着司马珩的脸也冷酷骇人。   好在,容湛及时进来,抱拳道:“陛下,已确认,确是娘娘的生父,已和沈将军相认,如今在沈将军府上住。要不要……叫娘娘去见见?”   “带过来叫孤先见。”他的声音仍是硬邦邦的。   “是。”   -   沈无庸是个小老头,面色蜡黄,身材矮小,五官平平无奇,看不出来丝毫和沈荞长得像的地方。   他进了御书房,行了礼,“草民见过陛下。”   司马珩低头打量他片刻,他倒是不卑不亢,虽则看着普通,气势倒是很足。   他道:“你同孤的爱妃,倒是一点都不像。”   沈无庸惶恐叩头,“做了小小的易容,原身子受了伤,怕吓到陛下。”   “哦?”司马珩奇道,“无妨,让孤瞧瞧。”   司马珩最后眼睁睁看着沈无庸从矮小长到七尺高,身形也宽了许多,身上宽大的袍子渐渐变得合身,脸上□□拿下来,那张脸同沈荞竟有四五分像。   只是那脸上到脖子上,遍布鞭痕。   沈无庸伏低身子,“有辱陛下圣看,草民惶恐。”   司马珩不由多看了他几眼,早先沈荞生产的时候,他去寻过沈淮,自然也寻过沈无庸,只是山迢路远,行踪不好辨别,每每快要找到,又销声匿迹,如今想来怕是易容的缘故。   他一直效力于胡将军手下,后因打仗冲散,再后来就出现在塔善一带,协助塔善平定了乱局,库图一直对其颇为高看,认为其才能与李冢不相上下。   此次库图出使大临,一来是为了商讨重修商路之事,二来就是为了亲自护送沈无庸来敬都。   他最大的心愿,就是在临死前能再见一见儿女。   司马珩最后准许他去见沈荞了。   是个午后,沈荞刚睡醒在喝茶,外头传报,王公公带了一人来,要见娘娘。   “谁?”沈荞听到王生的名字就头疼,以为又是狗皇帝在搞幺蛾子。她不明白他到底在生什么气。   却听到太监说:“娘娘,王公公说,是娘娘的生父。”   沈荞手里捏着一块茶点,倏忽就掉了。   沈无庸是以真面目来见沈荞的,他踏进殿门的时候,迟疑了许久,最后站得远远的,冲沈荞一拜,“草民……见过娘娘。”   他声音里有哽咽,一别二十余年,日思夜盼,痛不欲生,跋涉千里万里,才得一见,却已过了半生之久。   沈荞不认得爹爹,上一世也没有爹爹,这一世也没有记忆,印象里只有哥哥,相依为命,最艰难的时候,饿得恨不得去啃树皮,昏迷的时候,也只记得叫哥哥,因为只有哥哥可以依靠。   那时候也想过,如果他们也有爹爹有娘亲就好了。   但是从未拥有过,也就不知道拥有是什么滋味,连想象都匮乏。   沈荞觉得眼前的人很陌生,甚至有些可怕,他身上的鞭伤留下一道一道的疤,狰狞刺目,单是脖子上脸上都有很多,也不知道身上有没有。   他站得很远,眸光里都是沧桑和哀伤,那里面有几分慈爱和愧疚,沈荞并不认得他,可沈荞觉得他和哥哥长得是有几分像的。   沈荞不由自主便落了一滴眼泪。 第六十章 陛下啊陛下!   乱世难太平, 沈无庸一直恪守祖训,藏锋守拙。   然而蔡参此人过于阴毒,他不顾自己的拒绝, 三番两次找上门, 不惜以妻儿性命想要挟。   且此人极擅造势,各种传言漫天飞舞, 真假参半,全是捏造来哄骗世人, 以混淆视听罢了。   沈无庸失踪, 只是被掳走了, 起先被囚禁足足七个月, 他假意投诚,借机逃脱, 可人还未逃到家里,妻子便难产而亡,接生的稳婆都是蔡参的人, 沈淮那时尚且才七岁,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稳婆说什么便是什么, 何来难产, 不过是为了逼沈无庸回去罢了。   他在那一刻感受到了灭顶的无能为力, 愤怒和悲哀几欲让自己自戕而亡, 可若是那样, 儿子和女儿怕是只会被蔡参拉去鞭尸泄愤。   沈无庸最后还是回到了蔡参的府邸, 蔡参极为得意,告诉他:“没有人可以戏耍本君。”   他被软禁四年,蔡参几乎所有的谋划, 都有他的影子。   第五年,他才得到了蔡参的信任,可以自由出入,但仅限于通州境地。   蔡参越来越离不开他,于是便看他看得越发牢固,沈荞那会儿巫崂小先知的名头,全是蔡参放出的,自导自演一出戏,不过是为了敲打他罢了,让他知道,通州境地,他说了算,但凡他有异动,不需要他出手,沈淮和沈荞都会遭殃。   蔡参太明白,若想毁掉一个人,就把他捧得高高的,高出自己才能数倍,那便是灾难。沈无庸自己就是受害者,不能也不敢让儿女陷入那种困境。   沈无庸渐渐变得麻木,日日月月年年,盼望寻到时机逃出樊笼,可这一等就是十多年。   直到蔡参渐渐收不住马脚,引得司马荣湚要来攻打通州。   蔡参不敌,几次交战都以败退告终,渐渐恼羞成怒,逼得他及一众门客想办法对付司马军,而这时沈无庸却得到消息,沈荞和沈淮在逃兵难的时候走散了。   沈淮被征兵逃过一劫,但沈荞仍在蔡参的监视之下,并且引导她去了青州行宫。   然后逼迫沈无庸,若不想女儿被折磨致死,那么只能尽快帮他拿下司马珩,杀了太子,司马一族简直是天地一笑话,大临皇室,甚至不日就得分崩离析。   司马珩凶名在外,女儿在他手下自然不会有好结果,沈无庸气得吐出一口血来。大骂蔡贼阴毒。   沈无庸化妆易容混进青州城,试图拿到城防图,但却发现司马珩此人虽则声名狼藉,但却心思缜密,亦在领兵打仗上极有造诣,身边更不乏能人相助。   他几乎在瞬间便判定蔡参此役必败,且是毫无招架之力的败。   他潜入行宫后宅,遥遥见了女儿一面,那一面仿佛是永别,乱世当头,孑然一身,无所倚仗,搅进权力的漩涡里,堪比灭顶之灾,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沉沦,以至灭亡。   他那时其实已然放弃了挣扎,不愿意再帮蔡参,对司马珩也无能为力,蔡参几次联系不上他似乎已然是着急,打听到沈荞竟在行宫如鱼得水,以为他已被策反或招降,想方设法带了消息给他,告诉他,已有了传国玉玺和李朝皇室子弟李临的消息,待打败司马珩,借机复辟李朝再行禅位,一举拿下帝位,也不是不可能,劝他不要糊涂。   沈无庸无动于衷,他只是留在梅园易容成女子陪了女儿几日,然后在司马珩找传国玉玺对付卢以鲲的时候递了消息,他希望这天下是有才有德之人的天下,他无能,救不了自己,亦救不了女儿,惟愿天下早日太平,如此普通百姓才可安居乐业。   他没有想到最后是女儿一席话救了他一命,他被司马珩捉到的时候,在城门前和沈荞去往敬都的马车错身碰面,他被绑缚着站在那里,沈荞的马车在百丈外,有侍卫去禀告沈荞,问她要不要与沈无庸见一面。   沈荞下了马车,隔着很远的距离看了一眼易容后的沈无庸,那时候她满心迷茫,并不确定是不是自己的爹爹,也不知道前途是福是祸,一心只有防备和算计。   她不敢靠近,怕害了他,也怕他害了自己。   她看了会儿,摇头道:“如此便算看过了,身份有别,不便交谈,就此别过了,一切听凭殿下处置。”   她更怕司马珩因此怀疑她。   沈无庸那时候已被蔡参打得半死,同李冢交谈之时,全无德行,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司马珩便没有见他,只吩咐了人替他看伤,可到了司马珩要回敬都复命之时,沈无庸的伤都没有好,且越来越有恶化的趋势,他被留在了青州,司马珩将他交给胡将军的时候,给的吩咐是,若有异心,不必手软。   沈无庸便重新被卷入了战乱中,不知道沈荞和沈淮过得怎么样,亦走不开,他只能努力在军中站稳脚跟,他靠着自己的学识得到了胡将军的赏识,在军中做了时间不短的幕僚,此后辗转各地,九死一生,在翰阳关附近险些殒命,被救后便和胡将军走散了,他后又投奔萧荃萧将军,帮助塔善解决了内乱,他身子每况愈下,其实并不宜长途跋涉,萧荃希望他能留在边关,但他说,便是爬,也像想爬回来看看。   看看这天下一统的太平,看看儿女。   看一眼,死也能瞑目。   -   沈荞垂首听完,眼泪簌簌而落,一路走来很苦,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之上,原以为爹爹是不想要他们,可原来他也过得这样苦。   无能为力。   多少家破人亡,眼睁睁地无能为力。   沈无庸看着沈荞,“我对不起你和淮儿。”   沈荞摇摇头,叫了他一声,“父亲……”   那声音生涩,因着是这辈子,第一次叫父亲。   沈无庸那双沧桑的眼里,骤然蓄满眼泪,隐忍半生,从未流过一滴泪,可这会儿却像是被突然击溃了一般,险些嚎哭出声。   沈荞不怪他,便是他骗他,沈荞也不怪他了,他知道这世道有多乱,人活着太不容易了。   好在一切都过去了。   沈荞同父亲叙谈半日,王生说陛下准许沈老多留些许时候,沈荞便留了父亲用了晚饭才让他走。   “你的伤……”沈荞最后还是问了句。   沈无庸笑着摇头,“无碍,被蔡贼打的。”   沈荞心下刺痛,瞧这疤痕,怕是很难消除了,想当初能活下来,已属不易了。   沈无庸走的时候,沈荞送他到宫门口,她站在那里,遥遥看着父亲离开,倏忽转头对叶小植说:“我有父亲了。”   那感觉,很奇妙。   叶小植笑了笑,“恭喜娘娘!”她想扶住沈荞,可下手却抓错了地方,摇晃了一下,狠狠蹙眉。   沈荞察觉了,低声问了句,“怎么了?”   叶小植摇摇头,“没事,就是眼睛最近不大好。”   沈荞担忧道:“可叫太医瞧了?怎么你也不吭声。可还有哪里不舒服?”   叶小植心下一暖,大约因为沈老先生的缘故,她倏忽想起自己的身世来,她曾经那样软弱不堪一击,畏畏缩缩任由欺负,若不是沈荞,自己恐怕早就尸骨无存了,母亲大约也无活路。   那时沈荞说,她在一日,便会护她一日,她没有食言。   她一辈子感激娘娘。   “劳娘娘记挂了,奴婢没事,去瞧过太医,太医也说不清,但开了药,奴婢吃着好了许多呢!”   沈荞狐疑地看了她一眼,点头,“过会儿我再叫个太医给你瞧瞧。”   -   王生提醒沈荞,陛下担心娘娘,特意亲自把了关,才放了沈无庸进来,又特准外眷可以在后宫逗留,又说,沈无庸有奇才,太常寺职位有空缺,来日会叫沈老去补上。   言下之意,是陛下为了娘娘所做甚多,希望她能前去答谢。   沈荞却装作不懂,只说:“那替我谢陛下隆恩。”   王生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跪下来,言辞恳切,“陛下近日里吃不好睡不好,前朝事忙,又还记挂娘娘,陛下为了娘娘煞费心思,您便当心疼一下陛下,去看看他吧!”   沈荞垂着头,因为见到爹爹那点欣慰散了干净,只剩下对自己处境的迷茫。   她自然知道王生在说什么,借着答谢的名头去服个软,以司马珩对她的心思,必然不会再计较,如此也算缓和了关系。   但沈荞不愿意,她怕这一服软,就是一种变相妥协。   一旦妥协,下次他怕还是要同样的招数对付她,逼她妥协,诱惑她心软,叫她退让。   沈荞摇摇头,“陛下既然忙,就好好休息吧!我便不去打扰陛下了。”   王生最后摇头叹气着离开了清和宫,回到乾宁殿的时候,司马珩问他,“她……如何?”   “娘娘同父亲叙旧半日,心情瞧着好了许多,只是晚饭仍旧用的不多,这会儿……这会儿说累了,已然歇下了。”   司马珩眉头紧皱,最终冷哼一声,“她对谁都好,只对孤不上心罢了,她当真好手段,非要逼孤就犯不可。孤真是太给她脸面了。”   又过了会儿,他眉头依旧蹙着,似乎更焦躁了。   王生立在一旁,战战兢兢不敢吭声。   以陛下的性子,若是真生起气来做了什么对娘娘不好的事,怕是日后还要后悔。   可他那神色,眼见着是快爆发了。   过了许久,司马珩终于摔了笔,豁然起身,大步走了出去。   王生颤颤巍巍跟上去,“陛……陛下,您别冲动。”   司马珩大步朝着清和宫而去。   夜里的皇宫显得安静肃穆,高墙下,阴影重重,从乾宁殿到清和宫不过须臾的距离,他片刻便拐了进去,路上灯火通明,映照着他的神色亦是肃杀无比。   踏进清和宫的门槛,沿路太监侍女们都跪了一地。   仿佛山雨欲来,王生浑身发颤,甚至琢磨要不要去召沈相或者沈将军入宫来调解。   司马珩推开寝殿的门的时候,沈荞并没睡下,她穿着薄薄的纱衣,被蚊子叮了背,叫小植给她涂抹药膏。   小植模糊地看到来人,吓得噗通跪了地,沈荞回身,以一种奇怪的姿势扭身看他,眼里有些迷茫。   一瞬间以为他来兴师问罪。   司马珩却接过叶小植手里的药膏,剜了一点,轻轻在她背上搓揉着。   看那表情仿佛要杀了她,下手却极温柔。   沈荞一瞬间不知道他要干什么,“陛下……你这是?”   司马珩倍觉没有面子,撩着眼皮,“要你管,孤的后宫,孤想干什么干什么。”   沈荞:“……”   王生守在外头,听到这一句,一颗悬着的心倏忽落了地。   陛下啊陛下! 第六十一章 陛下想睡哪里就睡哪里   沈荞觉得司马珩有病。   病得还不轻, 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既然那么生气,还来找她干什么。   既然那么不愿意,干脆就把她休了算了。省得两相伤心。   “陛下搁着吧, 臣妾自己来。”沈荞无奈, 懒得和他吵,把他彻底惹恼了, 她还是不敢,最后吃苦的还是自己。   司马珩不理她, 兀自涂完了, 又给她穿好衣服, 叶小植已经退下了, 只是守在门口不愿意离开,总害怕出什么事。   倒是王生招了招手, 示意她不要堵在这里了。   “王公公……”叶小植担忧地叫了他一句。   王生淡笑道:“放心吧!不会出事的,你看不出来吗?咱们陛下这是嘴硬呢!”   叶小植愕然瞪大眼,但仔细品味, 好像真是那么回事。   他印象里,陛下对娘娘是极好的, 有求必应, 要什么给什么, 旁人都羡慕不来, 可娘娘的心思她也明白, 钱、财、物这些, 都是建立在陛下的宠爱上, 今日有多辉煌,来日后宫有了旁的女子,就会有多被针对。   娘娘不是那种没有手腕只会任人欺负的人, 她不愿意的,只是不想让自己余生陷入无休止的女人之间的斗争。   若无抗争的余地就算了,今日不是不可以一争,所以她不愿意妥协。   王生跟着沈荞的日子也多,司马珩不在敬都这几年,王生都在沈荞身边伺候,沈荞的心思,他多少也能知道一二,然而他还是站在陛下这边更多些,自古便没有道理皇帝只有一个妃子的先例,不说别的,单是子嗣上,人丁单薄本就是罪过,便是陛下愿意,大臣们也不愿意,有违祖法,有背社稷,更愧对先列。   “你空了劝劝娘娘,陛下也不容易,能做到这份上已是颇为不易了,娘娘还是体恤一下陛下吧!便是日后宫里有了旁的女人,以陛下对娘娘的心意,旁人也是比不上的。”   叶小植微微蹙眉,低声道:“那公公不若劝劝陛下,既无双全法,不若依娘娘的意思。左右陛下不损失什么。”   叶小植其实有更难听的话,立后纳妃的是陛下,来日妻妾成群的是陛下,若真是这样,谈什么痴情人,放娘娘出宫,岂不皆大欢喜。   王生顿时有些哑然,许久才叹了口气。   此事不便妄议。   -   “孤今晚宿你这里。”司马珩硬邦邦说。   沈荞想起他刚刚说的话,淡声道:“这后宫都是陛下的,陛下自然想睡哪里就睡哪里。”   语气淡淡的,听不出来情绪,可司马珩还是品出了几分揶揄,不由脸更黑了。   他硬邦邦地躺到床上去。   这架势,眼见着是干不成什么,沈荞觉得他也不至于一肚子气还要同她做点什么,但也不想跟他置气,老老实实躺在他身边,落下床帐帷幔,唤人吹了灯。   司马珩闭着眼,也不知道睡了没睡,但沈荞是很快就睡了,天渐渐热了,因着无聊,沈荞极能睡。   半夜里热醒了,是司马珩抱住了她,沈荞觉得他身体像是铜墙铁壁,更像是火炉,将她紧紧禁锢在那里,打仗回来,他伤好之后,沈荞便觉得他体格更健壮了些,肌肉紧实,力气极大。   沈荞试了几下都没挣脱开,最后郁闷地踹了他一下,瞧他没反应,再踹一下,发泄完,然后又认命地闭上了眼睡了。   许久没有动静,司马珩才睁开眼,怀里沈荞已经又睡着了,他却到现在都还没睡,气得胸闷,却也不知道自己在气些什么。   有时恨得牙痒痒,恨不得把她大卸八块,可到了近前,却连一根手指都不愿意动她。   他气得慌,就抱她更紧些,仿佛这样就能惩罚她似的。   沈荞觉得不舒服,几次要推他,推了他,他松开一些,过一会儿他又抱紧。   于是反反复复,一夜都没消停。   翌日司马珩很早就醒了,因着要去上早朝。沈荞困极了,爬起来伺候他穿衣服,一边在心里骂他折腾人,一边在想,没有人权,这破方没有人权。   司马珩仍旧寒着一张脸,因为看她乱转的眼神就知道她肚子里没憋什么好话。   他从前怎么那么傻,觉得这女人爱他爱得深沉。   她就是冷血无情的,指不定想着踹了她要嫁许多个夫君呢!   她就是这样寡情的人。   “睡你的吧!孤不用你。”他吐出一句。   沈荞手顿了一下,刚替他系上腰带的手一秒收回,“哦,那陛下唤其他人进来吧!”   不用就不用,你以为我很想干,若不是职业需要,你看我管你。   沈荞默默爬上床,往里一蜷就睡着了,堪称秒睡。   司马珩没叫人进来,他自己穿好了衣服,站在床前看了她好一会儿,才从鼻间发出一声轻哼,转身大步走了出去。   王生已经候在外头了,原以为同娘娘睡一起,陛下心情会好一些,可陛下心情似乎更差了。   沈荞赖床赖到日上三竿,起来吃了点东西,恹恹欲睡地靠在躺椅上发呆,然后忽然问了句,“陛下昨夜是不是来过?”   亭儿表情愕然,瞧着娘娘表情迷茫的样子,都疑心自己也记错了。   叶小植好笑地回了一句,“是来过,娘娘怕不是没睡醒。”   沈荞蹙了下眉,嘟囔道:“哪里是没睡醒,是没睡好。从前同他睡一起,也没觉得他这样烦人。”   沈荞甚至都疑心他是故意的,可他大半夜不睡觉,不至于在这种小动作上故意吧!沈荞权当自己心理作用了,祈祷今晚他爱睡哪儿睡哪儿去。   可连着好几日,司马珩晚上要睡的时候都沉默无声地走来清和宫,也不理人,也不叫人迎,同她睡一张床,翌日早上再走。   偶尔他忙政事,沈荞都睡下了,他还要过来,挤在她旁边睡。   连叶小植都忍不住悄声问:“陛下这是怎么了?”   沈荞表情愤愤,“冷暴力,这绝对是冷暴力。他想逼着我先低头,我偏不。”   前朝终于开始论功行赏了,沈淮军功卓著,列封一品护国大将军,加封万户侯,封号下来的时候,举朝震惊,觉得陛下怕是疯了,但此封赏也算有理有据,其余军功卓著者,都有不小的嘉赏,如此算下来,沈淮倒也不算殊荣。   但结合沈贵妃最近遭冷遇,大家便也模糊地猜到,陛下也并非全无考虑,恐怕是如今朝局稳定需要一个有名望有才能的将军,所以便把沈淮提拔上来,更是为了避免落得个兔死狗烹的骂名。   至于沈荞,尊荣过多,如今怕是要打压一下,以免过于骄纵,引得前朝后宫勾连谋乱,毕竟先皇后卢氏的例子尚且历历在目。   就连沈荞的亲生父亲都获封了太常寺卿,如此一来,沈家倏忽变得炙手可热起来。   早先沈荞还在给哥哥物色嫂嫂,挑来挑去,沈淮都不大上心,如今更是头疼,因着适龄,沈淮又一表人才,敬都名门望族遣来的媒人,快把将军府的门槛踏破了,只是沈淮依旧没有松口。   值此之际,沈淮也有些犯嘀咕,他对自己的封赏也有些意外,觉得自己远不止此,而陛下对小荞突然这个样子,他也怀疑是不是有着几分自己的缘故,他盼望显达些能为妹妹撑腰,可又怕自己太过刺眼,反而连累了妹妹。   故而他哪里有心思去挑选什么妻子,媒人都没让进门,全都推拒了,此时若是急吼吼地去娶妻,难保不会让陛下怀疑他意图结交党羽对小荞更防备。   不值当。   倒是司马珩在宴会上提了一句,“爱卿可有中意的女子,说出来孤给你赐婚,你年岁也不小了,是该成家立业了,莫要不上心。”   沈淮近前拜谢:“谢陛下体恤,臣若有中意的,会提请陛下赐婚的。”   不仅仅是沈淮,朝廷里一群人都吃饱了没事干,全都媒婆化身似的,一边给沈淮物色老婆,一边还在催司马珩早日处置朝露殿的选侍,莫要寒了藩部的心。另外催着陛下早日行登基礼,早日扩充后宫,为司马家开枝散叶。   沈荞听说的时候,执着茶杯的手微微顿了一顿,叶小植小声埋怨,“那些个大臣,怎就这样闲。”   沈荞笑了笑,“文官自古以来就有劝谏之责,事关皇嗣就是事关社稷,事关社稷,便无小事,迟早会有这一天的。”   回首来时路,沈荞忽觉一路走来并没有预想的那么艰难,司马珩也曾一心一意待她很久,如此也便足够了。她没资格埋怨他,甚至还要感激他。只是既有选择,她不愿意待在这后宫,看他三妻四妾,看他子孙满堂。   她觉得自己也算是幸运了,司马珩如今不敢动她,他需要哥哥,倚仗哥哥,也看重阿景和毓儿,不会让他们的母亲成为阶下囚,更不会处置她。   沈荞手里,还有他一份无字诏书。   只是写什么,沈荞还没有想好。   虽则他不会动她,可他的脾性向来古怪,沈荞得想一个既能全了他的脸面,又能全身而退的理由。   正这样想着,倏忽茶杯落了地。   沈荞回身的时候,小植正慌张跪地收拾,“对不起娘娘,奴婢没有看清,手滑了。”   沈荞眉头便狠狠蹙起来,那日里唤了好几个太医来,都说怪哉,但也说不出来什么,只是开了药,叫她吃着。每每问她,她都说好多了,可沈荞怎么看都不像是好多了。   沈荞倏忽攥住她的手,“你老实告诉我,到底怎么样了?”   叶小植见瞒不下去,苦笑一声,“娘娘,我怕……快要看不见了。”   她抬头,沈荞瞧见她的眼瞳,瞳色越发浅淡了,瞧着妖冶得很。   叶小植闭上眼,垂头道:“别看了娘娘,莫要吓着了,奴婢早几日就想跟您说,不若您放我出宫吧!奴婢怕是不中用了。” 第六十二章 你看你还生气了   太医去了一波又一波, 谁也没有法子。   沈荞看着小植,常常会出神,小植始终把她当主子, 尽心侍奉, 从不逾越,她很少在她面前骄纵, 即便她疼爱她超过任何一个人,也未做过任何不合规矩的事。   沈荞曾问过她, 为何这样拘谨, 她只笑笑, “主子就是主子, 娘娘待小植好,小植感激, 却不能失了本分。”   便是如今,沈荞满心焦虑,她也只是一副恭谨的样子:“娘娘莫忧心, 从前大巫还说,奴婢活不到十六。可我又活了这么些年, 也算是赚了。且奴婢除了快看不见, 身子骨还是好的。”   沈荞蹙眉, 丝毫不觉得宽慰, “你把我当主子, 我却一直当你是妹妹, 你不好, 我哪里会好去。”   小植摇摇头,“小植挺好的,只是遗憾不能再伺候娘娘, 亭儿又不会说话,您身边怕是要新物色侍女了。”   她之所以隐瞒,不是病得快要活不下去了,只是觉得……只是觉得还能再多陪娘娘几日。   在沈荞跟前的日子,是她这辈子过得最舒适的日子。   她觉得自己像个人一样活着,努力干活就有饭吃,做的好就有嘉奖,不用战战兢兢,不必提心吊胆,无人再说她是个灾星。   -   司马珩对选侍之事迟迟没有决断,大阿珠等人亦来过清和宫刺探口风,沈荞因着小植的事没有心情应付,一概打发了。   可很快却传来消息,说朝露殿的选侍朵婀娘子,跟着大阿珠来清和宫的时候,被沈贵妃的侍女吓到了,回去便病了一场。   沈荞的侍女长相怪异,是宫里人尽皆知的事,但沈荞敲打过几次,但凡是乱说话的,都受了惩罚。   可如今涉及的却是选侍,且那选侍们身份都不一般。   亭儿焦急地给她比划着,却因为说不明白而急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一个小太监磕磕绊绊给沈荞陈述了一遍,“外头疯传,说娘娘的侍女……被脏东西附身,不干净。”   那些流言仿佛重新席卷而来,皇宫也不比村落更文明多少,肮脏的话语甚至更多更密,更有甚者,说叶小植本就是巫女妖女,帮助沈荞蛊惑君心。   沈荞听完,沉默坐在那里,很久都没有动。   她不知道是谁传出来的消息,不知道是无知愚昧导致的愚蠢,还是有人在背后搅和。   沈荞只觉得一瞬间头像是要炸裂了。   她还在担心小植的眼睛,她满心都只希望她的眼睛不要再恶化,甚至有所好转,可如今不知道谁要在背后捅她的刀子。   若她一直待在后宫,这日子只是开始罢了。   这夜里下起了暴雨。   沈荞迟迟没有入睡,毓儿和阿景来过一趟,原本活泼的两个小鬼,大约也知道如今境况不对,而收敛拘谨许多。   毓儿轻轻抱住母亲的胳膊,细声问道:“母亲是不要父皇了吗?”   沈荞低着头看她,她不是个合格的母亲,不会哄孩子,也常常不够细心,可司马珩打仗去之后,这两个人小鬼是她手忙脚乱带大的,她曾经因着两个小鬼夜半哭泣摸不着头脑,哄完这个哄那个谁也哄不住,然后同二人一道哭,哭得嗓子哑了,头昏脑涨,哭到大家都累了,各自去睡觉。   她也因为毓儿生病彻夜未眠过。   阿景换季的时候常常发烧,他发烧了总是格外黏人,沈荞便抱着,一整宿都看着,不忍假手于人,怕他醒来看不到母亲而难过。   她自己生的,自己养的。   怎会不上心。   沈荞喉咙哽咽片刻,而后摸了下毓儿的头,“你是大临的公主,是所有女子的表率,所以你要坚强,要勇敢,你父皇许你在太学和世子们同样读书,是觉得你并不比男子差在哪里,莫要辜负了父皇的信任。”   毓儿还小,但母亲的弦外之音她听懂了,是告别之意。   毓儿很想哭,但她只是眨巴了下眼,逼退了眼泪。   先生说:“人各有志。”   是说,每个人的志向和选择都不同,要尊重旁人的选择。   毓儿并不是特别懂这句话,但她不想母亲难过。阿景说,以后父皇会立皇后,纳其他妃子,母亲不喜欢这样,母亲没有错,错的是父亲,可父亲似乎也没有错。   她那日方问过,先生说,自古以来君王都是如此。   那么到底是谁错了呢?   毓儿心事重重回了紫宸殿,睡不着,去敲阿景的门,阿景睡眼朦胧地看着她,“阿姐。”   毓儿便觉得气愤,“母亲都要走了,你还睡得着。”   阿景不明白,“母亲为什么要走,走去哪里?”   毓儿小脸皱着,恨铁不成钢地揪他的耳朵,“你真是个笨蛋。”   阿景不笨,父皇常常夸他聪慧仁善,有仁君之相。   可姐姐说他笨,他便反驳的余地都没有,因为姐姐很凶,而且姐姐背书比他要快,确实比他聪明。   阿景最后被毓儿从床上拉了下去,“阿姐,我们去哪儿?”   “去哪儿,去找父皇。”   -   “娘娘,您休息吧!”小植过来劝。   沈荞扶住她,“你怎又起来了。”   “无妨,只是看不大清,清和宫我却熟得很,不妨事。奴婢做下人惯了,不做些事,总觉得不安。”叶小植脸色有些差,因着总觉得伤感。   她年纪还不到能出宫的年纪,若是现在走,需要颇费周折,沈荞却恰巧同司马珩闹不愉快,昨日同王生说,王生一口承下,说包在他身上,可没想到,今日却传出来这事。   沈荞总觉得心突突地跳,不安。   “就睡了,你也早些睡,我让兄长在城外置办了一处房子,待你出了宫,就同母亲一起住。”   叶小植点头,“劳娘娘费心了。”   外头一声惊雷,粗壮的闪电劈亮夜空,咔嚓一声巨响。   沈荞没来由颤了一下,外头恰巧有人通传,“禀娘娘,鄂伦族王女朵婀,刚刚殁了。”   沈荞后背凉了一瞬,看向叶小植。   叶小植仍懵懂着,并不知道这与她有何关系。   没多会儿,大约不到一炷香的时间,错乱的脚步声远远传来,门侍通传,说宗□□的人来了。   宫里头下人乃至嫔妃犯了事,都归宗□□管。   沈荞起了身,推开殿门往外看的时候,洋洋洒洒来了十几个人。   领头的太监行了礼,躬身说:“冒夜叨扰娘娘,实在是不得已。朝露殿的娘子出了事,奴才等要带您的侍女叶小植回去审问。”   沈荞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这是何道理?我的侍女一直在清和宫养病,从未离开过我身边,同她有何干系?”说是被叶小植吓的,可太医也说了,只是突发恶疾,单纯因为看到叶小植眼睛被吓到,也不至于人没了。   此时来拿人,恐怕是因为她不详,而非她杀了人。   如果今天沈荞让他们带人走,明天他们就能告诉她,叶小植在牢里突发恶疾走了。   太监表情为难,“朵婀娘子死的蹊跷,临死前生了一场古怪的病,盖因娘娘的侍女,故而奴才们才要带她去盘问一番。娘娘放心,宗□□向来公正守法,若娘娘的侍女无事,奴才们必不会为难她。”   大雨滂沱,将整个皇城泡在水里,沈荞的心也像是被泡在水里,冷冰冰的。   她脸色苍白,只问了句,“陛下叫你们来的?”   他明明知道,小植对她来说有多重要。   太监垂首,“已去请示过陛下,陛下叮嘱奴才们,莫要扰了娘娘休息。”   那意思就是,可以带人走。   沈荞气得胸闷,咬着牙,咬得后槽牙疼,她才吐出一句,“朵婀娘子去了,本宫自是惋惜。只是小植最近病着,若是被你们拘去了宗□□,怕是受不了。这样好了,把她软禁在清和宫,本宫亦自请禁足清和宫,待你们查清原委,带着证据过来,本宫随你们处置。”   沈荞乃一宫之主,但她从未自持身份,因着觉得没必要,可如今却不得不端着架子。为着告诉他们,虽然她同司马珩还闹着别扭,可她如今仍旧还是后宫唯一的妃子,且高居贵妃之位,若是有哪个宵小觉得她对付,那便是笑话了。   “娘娘别让奴才们为难了。”   沈荞并不退让,“你们却是在为难本宫。”   两相僵持,司马珩到的时候,就看见沈荞倔强地站在门廊下,雨水狂乱,已然打湿了她的衣服,近旁太监垂着头,全无察觉,叶小植看不见,亭儿是个哑巴,劝说不能,只能几次去拉她,试图叫她不要站在雨里,可沈荞正在气头上,浑然不觉。   司马珩大步走了过去,列旁太监们一个一个跪了下来。   沈荞看见司马珩,那气愤便化为委屈瞬间席卷上来。   她仰着头,倔强地问他:“陛下究竟是觉得小植不详,还是她确实有罪。您若要处置她,不若连臣妾一并处置了。”   司马珩蹙眉看她,把外袍解下来披在她身上,“便是为了这点小事,你要大动干戈?既有嫌疑,叫他们带人走就是了,孤还没死呢!你倒是怕他们戕害你的侍女?”   沈荞眼泪倏忽就落了下来,不是难过,是气的,气得狠了,连理智都没有了,她狠狠推了一把司马珩,带着哭腔和气愤说:“陛下眼里,便是没有大事吧!左右不过一个侍女罢了,被冤枉了就冤枉了,有什么要紧的,便是死了,也有千千万万的侍女供您驱使。臣妾不该大动干戈,臣妾也不该斤斤计较,您是天子,九五至尊,臣妾该一字一句全听陛下的,我左右不过是个妃子,我哪里有资格忤逆您,我便是连不高兴的资格都没有,连您娶妻纳妾选择独身的资格都没有,我如今连维护自己的侍女的资格也没有了。她陪臣妾这么多年,便是个阿猫阿狗,也有感情了,臣妾连为她说句话的资格都没有了!”   沈荞气昏了头,仿佛连带着这些时日的委屈都一并撒出来了。   他说什么都是轻飘飘的,显得她费劲心力的样子像个小丑。   她气得大喘气,怒目瞪着他,推了他一下还觉得不解气,又捶了他一下,只是她生着气,本身也没力气,打他像挠痒痒一样。   司马珩低头看了她会儿,不知道她骂完了没有。   叶小植又惊又惧,她心里一直知道娘娘有主意,却还是第一见她这样直白地呛陛下,这已然是大不敬了,她害怕陛下生气,于是噗通跪了地,声音颤抖地说:“陛下,娘娘,奴婢一条贱命,愧不敢当,奴婢任凭处置,绝无半分怨言。”   沈荞说了那么长一段话,大脑缺氧,一瞬间险些站不稳。   司马珩一把扶住她,顺势将她抱了起来,大步往屋里走去,沉声丢下一句,“都退下。”   院子里宗□□的太监们面面相觑,最后看了一眼叶小植,没敢再说拿人,退下了。   只是心里嘀咕,陛下是越来越荒唐了。   “你放开我,你干嘛!你放我下来。”沈荞挣扎着,满脸写着气愤。   他总是这样,惯会粉饰太平,嘴上一副事事为她好的样子,可到底如何,鬼才知道。   司马珩边走边脱她湿了的衣服,到了床边,沈荞便□□了,她面红耳赤羞愤欲死,怒瞪着他,“陛下到底要干嘛!”   司马珩将她放在床上,倏忽说了句,“你好好说就是,孤又不是不讲理,何故把自己……气成这个样子。”   沈荞看着他,他表情似是无辜,一副“你看你还生气了”的样子。   沈荞便觉得牙根痒,那气愤无法消解,然后沈荞忽然倾身。   司马珩以为她要抱他,忙上前一步张开手臂。   沈荞趴在他脖子上,狠狠咬了一口。 第六十三章 欠挨打   沈荞泄愤似地咬他, 恶狠狠的,像是要把他吃了。   司马珩一声不吭,任她咬着, 只是有些意外, 不大明白她为何这样恼。   过了许久,沈荞才脱了力, 却仍是抵在他肩头,眼泪没入他的衣领。   “孤已经交代了容湛亲自去看着, 此时人已经在宗□□了, 宫里那点事, 孤比你更清楚, 不会叫你难办,你为何, 如此不相信孤?”   司马珩脸上沉肃,他很早便发现了,沈荞不信他, 丝毫都不信。   “孤能做的不能做的都做了,满朝文武都在逼着孤, 连你也来逼我。”司马珩眉眼紧蹙, “这么多年, 孤何曾做过半点对不起你的事, 让你至今都无法交心。你告诉孤, 这到底是为何?”   沈荞表情呆愣片刻, 继而苦笑出声, “陛下说让容湛去看着,可臣妾不知道。”   因为不知,所以恐惧。   “你也没有来问孤。在你心里, 孤便是生气了丝毫情谊不顾,故意叫你为难的人。”   沈荞直起身,“臣妾并未这样想。只是陛下万人之上,自然自信一切皆在掌控之中,臣妾什么都没有,所以只知道,此时蹊跷,人不能离开我的视线。臣妾能握在手里的太少了,做不到您这样自信自傲。”   “说到底是你不信孤罢了,不信孤会为你打点好一切,便是立后也是,孤要考虑的很多,但孤从未将你放在末位,你便是不愿意,可曾开诚布公地跟孤谈过。”   沈荞看着他,并不懂他在说什么,“有些话不必说得那样清楚,对谁都难堪。”   “可有些话必然要说清楚。”司马珩只问她,“你到底是不想孤立后,还是不想卷入纷争,还是单纯想找个借口离开孤。”   沈荞看他脸色,顿觉荒唐,能说吗?可以说吗?结果是什么?第一次见他之时,沈荞只能跪着,跪得膝盖疼,连揉一下都不敢,呼吸声放得极缓,生怕不一小心就被砍了头,后来得到了他的青睐,沈荞日日哄着他,说话字斟句酌,生怕惹他不高兴,日子渐渐好过了,再然后平步青云,从一个民女,坐到了贵妃之位,诞下皇帝的长子长女,在后宫里横行无忌。   便是如今,她甚至可以公然斥责他,除去担心小植的因素,何尝不是觉得,他不会动她。   沈荞没有不信他,只是不敢信,更不敢全信。   沈荞声音倏忽软下来,“陛下待臣妾情深义重,是臣妾过于担心小植,失礼了。”   司马珩冷哼一声,“孤想听你一句心里话,便是这样难,刚才不是骂得很痛快,这会儿又想装哑巴。”   沈荞怒气过后便觉得自己□□委实羞耻,捞了被子裹在身上,闷声说:“是臣妾不好,臣妾给您赔罪,求您不要让小植离开清和宫,她眼睛越发不好了,臣妾不想她被折腾。她没有做错什么,错就错在臣妾非把她带入宫,陛下开恩,让她出宫去吧!”   司马珩安静地看着她,许久,他眼眶都红了,扶着她的肩膀,怒视她,“你对任何人,都比对孤上心,孤在你心里,就这么不重要。”怕死连一个侍女都比不上吧!   他不信,可事实却是如此。他这些日如此气恼,何曾是在气她,不过是在气自己,他如今,是彻底被她牵着鼻子走,却还不愿意断舍。   沈荞被他捏疼了,挣扎起来,她越挣扎,司马珩便越用力,最后沈荞便只能用脚踹他,声音嘶哑着怒说:“你到底要怎么样,这样也不行那样也不行,你倒是放我走好了。你既然这样为难,我消失了,便不必为难了。皆大欢喜。”   “欢喜,皆大欢喜。好啊!”司马珩终于松开了手,沈荞狠狠推了他一下,将他推远了,兀自跌坐在床上,往里蜷了蜷,忽而抬头看他,憋不住说:“陛下要我说什么,要我说我善妒自私不愿与任何人分享夫君,便是名分也不行?还是要我说我自始至终连陛下的妻都不算,却还妄想以妻的身份拥有陛下?便是我说了又如何,陛下便能为了臣妾不立后不纳妃,不要后宫,不管朝臣反对吗?陛下做不到,臣妾何苦去说,说了不算是自取其辱吗?陛下要我说什么?啊?你说立了后什么也不会变,便是你立了当个摆设,可皇后就是皇后,她永远是陛下的妻,我不愿意,我不愿意!”   说到最后,沈荞几乎是在喊,她觉得自己这样子一定特别狰狞,她演戏的时候都没这样的爆发力,她觉得今天大约是自己演技的高光时刻。   因为带了情,入了心,尊卑忘却了,礼节没有了,有那么一刻,她在想,说便说了,砍了她的头也认了。   这破地方,她一刻也待不下去了。   死便死了,活着又如何?   还说不要步“沈荞”的后尘,她如今也好不到哪里去,简直是难堪透顶。   沈荞就那样看着他,看了许久,最后重重咳嗽起来,咳得满面通红,司马珩终于动了一下,上前一步,试图给她拍下背,沈荞警惕地往后缩了缩,声音仍是僵硬的,“你别碰我。”   司马珩还是将她扯过来,拍了下背,“孤不明白你为何这样介意,孤只是选了一个对你最好的方法,可既然你介意,孤也不是不可为。你都不怕离开孤,又何怕开那一句口。孤什么也不知道,只能猜,猜不对了,你又要恼。”   沈荞气得几欲昏厥,不由阴阳怪气一句,“那可真是太为难陛下了。”   “不为难,孤想明白了,要得到些什么,总要有代价。便是你吃准了孤拿你没办法,孤也认了。”   沈荞觉得他指定有点毛病,数千年的代沟真是难以跨越。   她口不择言道:“我又没夸你,陛下也别一副为了臣妾退让的样子。臣妾也没逼您什么,您娶妻,我下堂,左右您还是有妻,倒显得您很委屈似的。”   “你明知道孤不会放你走。”   “可陛下也明知道臣妾不愿意与人同侍一夫。”   “你既想要后位,孤给你又何妨,孤又不是不愿意立你为后,若你坐了后位,前朝你兄长要遭排挤,前朝若孤过于插手,必遭反弹,到时候你心里不痛快,吃苦的还是孤,但后宫全在孤的掌控之中,后位一个虚名罢了,孤对你并不会变。但既然你不愿意,孤便另想办法就是。”   沈荞愣怔片刻,点点头,“臣妾觉得陛下说的有道理,陛下要考虑的太多,臣妾却只是一介妇人罢了,没有那么深明大义,也不想顾全大局,所以我们从来就不合适。我现在,只想出宫,便是龟缩一院,老死在一处,也不愿待在这后宫。”   “沈荞,孤好话赖话说干净了,你不要不识好歹。”   沈荞递上自己的脖子,“不然陛下杀了臣妾吧!臣妾便就是这样不识好歹的人。”   司马珩最后气得转身走了。   他走了,沈荞浑身绷紧的劲儿顿时松散下来,她狠狠地抓了下自己的头发,抱着头,蜷缩在床上,满脸沮丧。   她大概,把事情搞砸了。   不应该生气的,哄着他才是,若小植因此遭殃,她万死难辞其疚。   沈荞颓然蜷在那里,脑子里只想到,自己还有一封无字诏书。   若小植真的出事,它便只能用了。   -   外面大雨仍滂沱着,沈荞头疼欲裂,蜷在那里很久都没有动。   过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王生过来敲寝殿的门,“娘娘,您行行好,去劝劝陛下吧!”   沈荞闷声说:“我不去。”   最后还是亭儿进来,手里拿了一幅字,叫沈荞看,是她自己写的,歪歪扭扭,看不清晰,沈荞辨别了很久,是说司马珩没走,一直在院子里呢!坐在檐下生闷气,衣服全湿了。   沈荞豁然起身,蹙眉道:“他疯了?”   他有病吗?他指定得有点毛病,这狗皇帝做事怎么这样婆婆妈妈,就不能利落些吗?他做他高高在上的君王,让她去自生自灭不好吗?便是这样简单的诉求,他也不愿意满足她。   他还要这样折磨她。   沈荞披了件外衣出去的时候,司马珩就靠在檐下的廊柱上,大雨瓢泼,他整个人都覆盖在雨里,衣服都湿透了,几个想给他的撑伞的太监被凶走了,只能远远站着。   此时看见沈荞,宛如看见救星。   沈荞快步走了过去,快到他身边的时候,却又放缓了脚步,许久才在他面前立下,她手里撑了把油纸伞,朝他那边倾斜过去,有些无奈又有些气愤,“陛下这是干什么?”   真是够老土,便是最狗血的言情剧都不这样演了,沈荞觉得他像个拿错剧本的笨蛋。   司马珩脸色很差,头微微偏过去,不愿去看她,“孤气得慌,不想同你说话,可孤若走了,你必然更恼孤,孤不想同你冷战。”   他说话硬邦邦的,便是大雨也没让他清醒,他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可看她那样生气,又疑心自己错的离谱。   沈荞觉得他委实是莫名其妙,气愤过后,整个人便冷静下来,不愿意同他置气,全无用处,两个人的矛盾,也不是吵一架便能解决的。   她以为他很清楚,可到头来,他却并不太清楚,还以为她生气是在同他小题大做。他们从来就不是一路人。谁也驯服不了谁。   沈荞忽觉悲凉,软声说了句,“陛下回去吧!臣妾不跟您冷战,虽则是夏日,淋久了也是要生病的。”   司马珩抬头看了她一眼,“你倒是半分让孤去你房间的意思都没有。”巴不得他走,巴不得他消失,巴不得离开他,走得远远的。   沈荞:“陛下不是正生气,臣妾不愿惹您不痛快。”   司马珩觉得胸闷气短,骤然起身抱住她,咬牙切齿道:“不痛快孤也要待着,孤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孤不需要你替我着想,孤就要你善妒自私非孤不可。”   沈荞被他勒得喘不过来气,伞也掉了,两个人都淋在雨里,他身上却是滚烫的。   “陛下别说气话。”   司马珩眼睛赤红,“你又不信。”   沈荞反问:“臣妾拿什么信?陛下说立后就立后,说不立后就不立后,左右你一张嘴的事,臣妾也不想计较真真假假,自觉不是陛下的良配,也不愿意您为我为难,臣妾年纪大了,懒了,就想安安稳稳地养老。”   “说什么胡话。”如何就老了。   沈荞叹了口气:“您先胡说的。”   -   沈荞做了个梦,梦里都是瓢泼大雨,她坐在片场上,哥哥来看他,看她一身狼狈地泥坑里滚,导演一直不喊停,她便滚了一次又一次,结束了,她去见哥哥,咧着嘴笑得很开心的样子,怕他觉得不高兴,故作轻松地说:“拍戏好好玩啊!”   人总是喜欢口是心非。   因为在乎。   沈荞觉得,自己也还是在乎司马珩的,因着最后她也没舍得让他继续淋雨,拉着他进了屋,沉默脱了他的衣服,给他擦了擦身子。   他们一起泡了个澡,亭儿跑前跑后地忙着,睡下的时候,已经是半夜了。临睡前沈荞还问了句小植,得知她无碍,才放心。   沈荞蜷着身子缩在里头,身后司马珩固执地将她揽在怀里,她没有拒绝,就那么睡了,睡到半夜从梦里挣醒,还在他怀里,半边身子都是酸困的,被压得难受,她便把他推开了。   他睁开了眼,看着她,眼神有一瞬间的迷茫。   沈荞低声说:“抱着不舒服。”   司马珩顿时有些委屈,“孤做什么都是错。”   他声音哑得厉害,沈荞忽觉他身上也烫,去触他额头,发觉他真的在发烧。   于是没好气地说:“发烧了,陛下怎么也不吭声。”她折起身,正欲去唤下人叫太医。   司马珩却把她扯下来,沈荞砸在他胸口,有些生气地看着他,他也固执地看着她,却不说话,那样子特别像毓儿小时候,惹了母亲生气,却又不好意思服软,于是便总是故意捣乱,试图引起母亲的注意。   沈荞爬起来,司马珩还要把她往怀里扯。   沈荞忽然一巴掌打在他胸口,厉目训斥他:“别闹!”   司马珩终于安分了,“哦。”   沈荞又瞪了他一眼,果然跟毓儿一样……欠挨打。   “来人,去唤太医过来,陛下发烧了。”   司马珩安静看了她一会儿,倏忽说了句:“你兄长说你小时候去玩邻居的大鹅被追着咬,孤还不信。”   沈荞:“……”   “却原来,是在孤身边,叫你拘谨了。” 第六十四章 孤恨不得掐死你   沈荞也病了, 装的。   司马珩倒是烧了一会,第二日就退烧了,药都只喝了一副。还照常去上了早朝。   只是过了一夜, 那脖子上的牙口印更明显了些, 沈荞坐在床沿看着他,几次欲言又止, 终于还是问了句,“陛下要不要遮一遮?”   司马珩撩着眼皮看她, “不遮, 你咬的时候都不怕旁人瞧见, 孤倒是怕什么。”   沈荞大约被他激出了逆反因子, 又约莫是因为几次同他吵架顶嘴他也没怎么她,胆子越发大了, 没好气说:“谁生气的时候还能保持理智。”   司马珩看了她片刻,轻点了下头,“行。”   早朝时候, 谁也不敢抬头盯着他看,隔着那样远, 也只能模糊地看到个影子, 可他整日里忙, 时不时要见这个见那个, 难保不被人瞧见, 就在锁骨上头, 下巴下头那块儿, 沈荞下口狠的,都快咬出血印了,乌紫一片。   宫里头最近在忙登基大典的事, 他即位后便是一堆烂摊子收拾,只受了封,并未行登基仪式,而今天下初定,万事和顺,此举亦是彰显皇室威望,安定民心。   司礼监与应天府主揽此事,沈叙之监理,司马珩今日叫了他来,开口第一句便是:“孤要在登基前封后。”到时便和皇后一道登基受封。   沈叙之微愣,继而点头,“也好,朝中人心惶惶,早日封后,亦是要事一件。不知陛下究竟考量得如何了?”   司马珩宠惯沈荞太过,又把沈淮拔得太高,此前更是公然提出要给沈淮赐婚,沈家如日中天,俨然就是第二个卢氏,不少人都开始给沈淮泼脏水了。   亦对司马珩诸多不满,觉得他有失公允,私心过重。   新旧交替依然在阵痛期,旧部势力被瓜分得严重,沈淮又起得太猛,难免遭人妒忌。   沈淮身边尚且有顾帅的侄儿做纽带,如今跟到卫戍将军公孙则手下历练,公孙则乃司马珩心腹,当年从暗卫里头的挑选出去的,如今掌握着敬都整个的城防,司马珩一直未升公孙则的职,可谁都知道,他便是不升,也不会降,便是他的顶头上司也要敬他一分,不敢怠慢。   顾帅满门忠烈,战死沙场,死后追加一等公,埋在皇陵附近,他此生无一子无一女,身下只有一个侄儿一直带在身边,侄儿征战数载,因着被年少被保护太好,并无太大军功,但却一直勤勉奋进,先是在沈淮身边做事,如今到了公孙则手下,自然是有意提拔他。   沈淮乃顾帅带出来的,朝中顾帅的亲好,却并不大支持他,因着此人太过于锋利且清高,给人一种无法亲近之感,自然亦无法拉拢。   水至清则无鱼。   沈淮带兵打仗是好手,但在朝局中,却很难争得一席之地。被提拔得越高,越步履维艰。   司马珩此人更是琢磨不透,他手段狠辣,做事狠绝,一向不按常理出牌,更不给谁面子,司马荣湚在世之时,他便是行为乖张到众人忌惮的地步,如今倒还算收敛些了。   朝臣一直催着司马珩扩充后宫,打着延绵子嗣的旗号,无非是想要往宫里头塞人来,以便更好探知圣意。   司马珩如何不知,只是诸事千头万绪,他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不愿意在这些事上费心。   单立后之事便有诸多门道,司马一族出身不好,且皇位来得不正,因此非但没有削减门第差异,反而更看重身份地位一些,害怕被人指摘诟病。   上一世司马珩择选皇后也是出于此考虑。   这是最简便的法子罢了,确实可以省却诸多麻烦,   可司马珩忽然觉得,是否自己已然成了自己曾最不屑一顾的那类人。   且之于沈荞,是否自己真的只是表面在意,并未真正将她放在一个重要的位置?   司马珩有些微出神,许久才张口说了句:“封后之前,孤要先立储君。”   沈叙之不知陛下突然提这个是何意,又与封后是否有关,不免疑惑道:“是否过于早了些?”   而今陛下只有一子,无需琢磨。但阿景尚且年幼,虽则储君乃国之大计,未免为时过早了,如此一来,对储君也不好。   司马珩摇头,“孤自有打算。”   -   这雨仍下着,朝露殿那里朵婀的侍女闹了起来,说这宫里乌烟瘴气,憋闷得人喘不过来气来,主子死的蹊跷,却悄无声息,似乎就这样不了了之了。   闹着去乾宁宫要面圣,头磕得鲜血直流,势必是为主子讨个说话。   自然是闹给沈荞看的,大概是觉得沈荞包庇小植,司马珩又包庇沈荞。   沈荞便“病”了,托了信给兄长,要兄长接自己出宫去住些时日。   她出去了,叶小植便也能跟着走了,宫里头的事,叫司马珩自己去烦吧!   沈荞昨夜里想了很久,很多次动摇,想要信他一回,他对她真的很好了,事无巨细,有求必应。   便是昨夜里她那样跟他闹,最后甚至连责备都没有。   他说:“却原来,在孤身边,叫你拘谨了。”   沈荞那时听完心口蓦地一酸,忽觉得委屈,可委屈完了,又深知没有谁活着是容易的,相较于他人,她能待在他锦衣玉食活到现在,已然是恩赐。   如果这是一份职业,她的回报已然配得上她的付出了,她没有再抱怨老板的道理。   可坏就坏在,她似乎喜欢上自己的老板了,那喜欢甚至已然发酵成了爱意,汹涌不可抹杀。于是便生非分之想。   他要立后纳妃,除却对非一夫一妻的抗拒,沈荞甚至觉得难过,那难过就像失恋了一样,喜欢的人,要和别人在一起了。自己的丈夫,要去娶别的女人了。   他说立她为后又有何不可,沈荞只觉得悲凉,他压根不懂她在难过些什么。   他的好也仅止于此了。   剧本里他挑选皇后的标准便是一个贤德有身份母族又不足以构成威胁的世家女子。   如今想来也没有变,说可以把后位给她,无非是要多费周折去安抚朝臣,于他来说并不难,可沈荞觉得很累了。   何必呢!   他给不了她想要的,她也不能帮助他什么,如此不过是两相折磨。   司马珩处置完朝露殿的事,来看他的时候,沈荞倏忽在他面前跪了下来,三叩九拜行了大礼,无比郑重地呈上了无字诏书,上书和离。   沈荞一副病恹恹的样子,“臣妾跪请陛下圣安。兹有要事相报,万望成全。虽则臣妾舍不得陛下,但是臣妾年老色衰不堪侍奉陛下,还请陛下赐我一处偏僻宅院,每日为陛下诵经祈福,以慰残生。”   司马珩扶他起来的手悬在了半空,外头大雨倾盆,乌云笼罩,闷雷阵阵。   眼前的人形容憔悴地跪在那里,睁着一双眼,眼眶红得刺目,满目诚恳地看着他,仿佛在说:我意已决,请陛下成全。   司马珩咬牙切齿地问:“你铁了心要剜孤的心,是不是?”   三番五次,五次三番,毫无妥协的余地。   沈荞没有再虚与委蛇,只是诚恳道:“陛下,臣妾已经想清楚了,您又何必执迷不悟呢!立后是大事,皇嗣亦是大事,若陛下如此勉为其难要将臣妾扶到后位,又何必呢?”   “孤何时说过勉为其难?”司马珩眉间戾气顿显,“便是把天翻过来又如何,孤能打得下这天下,便能守得住这天下。”   “陛下莫要意气用事了。”沈荞轻摇头,“臣妾是个狼子野心的,从来就不是个小绵羊,温顺都是装出来的,唯一颗爱陛下的心是炽烈的,爱到深处不是无私,全是自私,我要陛下一心一意,要陛下心无旁骛,要陛下满心满眼都是我,我不要您有任何人,更不要您同旁人生孩子,我就是这样自私自利全无贤徳佛口蛇心的妇人,我做了皇后,又如何?除了让陛下有一个善妒自私不顾皇嗣的妻子,什么也解决不了。”   沈荞再叩首,伏在地上说:“过往种种,臣妾一直会牢记于心,陛下待臣妾情深义重,只是陛下有陛下的难处,臣妾有臣妾的不得已,既无双全法,不若各自安好,如此两相便宜。”   “这便是你的自私善妒佛口蛇心?”司马珩嗤笑出声,“沈荞,你觉得孤信不信?”   沈荞微微蹙眉。   “有本事你就坐了这后位,让孤看看你是如何自私善妒佛口蛇心的。”他瞥了一眼和离书,脸上讥笑更甚,“原来你留着这东西,是要到了这时候用的。可笑孤还浑然不觉,只当全你一个心愿,原来你的心愿便是这个。”   沈荞的心脏颤了一颤,却没有辩驳。   司马珩直视她,许久都不说话,像是气极了,额上青筋都显露了出来。   沈荞指尖都在颤抖,像是第一回 见他那样,但这次她却没有低下头,她只是目视他,倔强地说了句,“请陛下成全!”   司马珩骤然蹲下身,目眦欲裂地看着她,然后大掌卡住她的脖子。   那脖颈纤细,仿佛他稍一用力就能折断。   司马珩恶狠狠地看着她,声音从齿缝里挤出来,“孤恨不得掐死你。”   沈荞吞咽了口唾沫,眼睛却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眼睛里没有愤怒没有恐惧,只是有一丝哀伤。   司马珩眼眶便也红了,他怒气几次翻涌,手却像被下了封印,一点力气也使不上。   她那么不堪一击,可于他来说仿佛灭顶之灾。   他松开她的那一刻,一滴眼泪无声没入地板。   而后转身,拂袖而去。 第六十五章 这狗闹腾   这回他是真的走了, 踏出清和宫的大门的时候,小植进了内殿,她摸了两下, 摸到沈荞的胳膊, 无声拉她起来。   沈荞腿跪得麻了,头痛欲裂, 可却前所未有的平静,她反过去扶了小植一下, “你怎又乱跑?”   叶小植吞咽了口唾沫, 一夜未眠, 白日里又提心吊胆, 到现在面目比沈荞还憔悴,她低垂着眉眼, “娘娘,奴婢贱命一条,不值得您费心。”   沈荞摇头, “此事本就不是冲你来的,是冲我来的。且谁的命都不贱, 莫要自己轻贱自己。”   叶小植说:“陛下似乎往朝露殿方向去了。奴婢也听不清楚, 眼睛不好, 听力便也没那么好了。”   沈荞出神片刻, 不知道他去朝露殿干什么, 去安抚, 还是……   她低头, 不再想这个。   感情薄脆得很,古往今来都是,沈荞在剧组里, 遇到过很多露水姻缘,演一部戏,换一个女朋友男朋友,或者入戏太深,走不出来,便爱上那个扮演者。   爱的时候都轰轰烈烈非他不可,可不爱了也都是凉薄冷漠甚至恶语相向。   也有情深意笃的,只是太需要天时地利人和,可遇不可求。   她与司马珩中间,终究是隔着些什么,他如今还爱她,觉得没有什么是不可以克服的,他尚且年轻气盛,尚且傲气冲天,只是他可以做到的,都要付出太大的代价,沈荞也想任性胡闹,逼他一心一意,逼他心无旁骛,可她心不安理不得,他有他的使命,他不可能为了她真的不管不顾,他不是那样的人。   沈荞亦有自知之明,不对等的感情,于两人来说,都是灾难。无论是他为了她牺牲,还是她为了他妥协。   既无天时,亦无人和。   -   没多会儿,王生又来了,跪拜沈荞,而后呈上一块绢帛,“娘娘,陛下让我拿给您的。”   沈荞眉梢微动,动作极缓慢地拿了过来,拆开的时候,指尖细微地发着抖。   仿佛在等一桩审判,终于到了宣读的时候。   可沈荞打开的时候,表情却倏忽愕然起来。   盖了帝印的……无字诏书。   王生说:“陛下说,让娘娘考虑清楚再写。”   沈荞紧紧攥着那张绢帛,肩膀垮下来,神色微顿,想说什么,张了张嘴,却如何也发不出声音。   心里沉甸甸的,难受得很。   王生又补充了句,“陛下说,娘娘可以慢慢想。”   他不愿意接受她的和离书,他又不愿意食言,所以他给她反悔的机会。   沈荞垂着眼眸,久久无言。   王生小声叹了口气,“昨夜里公主和皇子去见了陛下。”   沈荞这才抬眸:“怎么了?”   王生忙摇头,“没出事,只是公主问陛下,天下和母亲,谁重要。”   沈荞心头一跳,她知道自己已然不是一个好母亲,更不愿毓儿为了她去质问父皇,再招不喜。   此事王生本不该说,可终究觉得该说。   那夜里,公主和皇子一道去的乾宁宫,彼时司马珩还未歇下,还在案前批阅奏章。   毓儿和阿景进去的时候,先行叩拜,叙说自己做的噩梦。   司马珩将毓儿抱在腿间,阿景则坐在一侧,毓儿便问了句:“父皇,在你心里,天下和母亲,谁重要?”   司马珩沉默片刻,并未回答。   毓儿似乎也并不想要答案,她只是点点头,“毓儿也想不明白父皇和母亲究竟谁更重要。父皇既是父亲,又是君王,先生教导我们,对父皇要又爱又敬。可对于母亲,父皇也不止是丈夫,母亲也要对父皇又爱又敬。”   阿景插了一句嘴:“母亲说人与人相处,爱与敬当并重,可若敬大于爱,那便会渐行渐远渐无话。”   毓儿点点头,抱住父皇的脖子,“父皇,母亲是爱您的,故而才不愿你为难。她说,她做过一个梦,梦里父皇登基后立了贤后,可贤后其实暗藏祸心,是以视母亲为眼中钉,最后还把母亲沉入水牢,折磨而死。母亲说,梦是假的,可若是真的,她也无能为力,因为她什么都没有,只有父皇,可父皇却是很多人的,若父皇心在旁人旁事那里,母亲便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司马珩愣神许久,“你说你母亲做过什么梦?”   ……   沈荞听完,眉头始终皱着,更觉愧疚不安,若是毓儿和阿景怨恨她,她倒是可以理解,可他们到了如今还在维护她。   她到现在才知道,原来他们什么都懂,她每日里总喜欢讲一些奇怪的话,旁人都听不懂,也很难接受理解,毓儿和阿景还小,沈荞从未避讳,却叫他们记了那样多不合时宜的东西。   王生磕头,他自小便看着陛下长大,亦是看着陛下同娘娘一路走来,他看得出来,陛下心里是有娘娘的,也看得出来娘娘对陛下并非没有情谊,他只是看不明白,既互相爱慕,为何会走到如今这地步,他张口请求道:“看在小公主和小皇子的份儿上,娘娘务必再考虑一下。”   沈荞没有说不,颔首道:“我知道了,你退下吧!”   -   兄长递了帖子,列举了诸多缘由,希望陛下能准许妹妹去将军府小住养病。   沈荞原以为司马珩怕是不会同意,可没想到他答应了。   只是离宫的时候,沈荞的马车旁,跟了两百个侍卫,一路跟到将军府去,将她住的院子团团围住。   沈荞下了马车的时候,沈淮亲自来迎她,亲手扶了她下马车,目光掠过四周的侍卫,不由问了句,“这是……?”   沈荞无奈一笑,身后容湛躬身回道:“回将军,陛下命我等保护娘娘,以供驱使。”   驱使是假,监视看管怕才是真。   可沈荞并不觉得难过,若他愿意,那便这样好了,她也不想做什么,甚至连府门都可以不用出,愿意看着就看着吧!哪天等他累了厌倦了,也就不理她了。   胡太医跟着来了,直接安排住在了将军府,在沈荞的听雨小院旁住。   沈淮带着沈荞进了院子,沈荞忽然道:“单独辟一间屋子给奔奔住,它被我娇养坏了,不肯将就的。”   沈淮倒是也没说什么,只是问了句:“狗呢?”   “出宫的急,它不肯上马车,便将它先留在了宫中,等天晴再送出来。”   沈淮点点头,“那你便先在这里住下吧!有什么需要跟徐伯说。只是你同陛下……”他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开口,宫里头的事他听说了一些,如今看到满院子的侍卫,更是担忧。   沈荞扯了下嘴角,安抚道:“没事,哥哥你不必担心。”   可怎么能不担心,沈淮眼里的担忧更甚了。沈荞张了张嘴,觉得想要解释怎会这样难,若说自己希望一夫一妻,哥哥怕是觉得荒唐可笑,觉得她无理取闹。若是希望平等,更是匪夷所思。   沈荞忽然问了句:“哥哥,你觉得一千年以后,世界会变成什么样子?”   沈淮思考片刻,“天下之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千年后,或许是乱局,或许是大一统,也或许,人活不到那时候。”   沈荞点点头,“便是明天的事,谁也说不好会有什么变数。人不必杞人忧天,但也该适当未雨绸缪。哥哥,我不喜欢宫里头的环境,更无法接受我的丈夫身边有其他女子,可从前我没得选,如今我希望你能帮帮我。”   沈淮看了她一会儿,却没有多问,“从前我们吃不饱饭的时候,我盼着能喂饱你,那日你昏迷几欲丧生,我只盼你能活着,后来知道你还活着,我便又盼你活得好。从前我没有能力,只能盼着,如今我既有些能耐,你要什么,我不能给?”   沈荞点点头,“谢谢你,哥哥。”   无论是上一辈子还是这一辈子,哥哥都对她极好。   外头还下着雨,沈荞推开窗的时候,看到外面隔几步站着一个的侍卫,有些不明白司马珩究竟是要干嘛。   她招了招手,把容湛叫过来,“陛下叫你们看着我?”   容湛抱拳,这么多年,仍旧是那副木讷样子,“陛下派我等保护娘娘。”   沈荞说了声,“辛苦了。”   容湛是个老实的,若是有其他吩咐,他必然会交代,想来司马珩没有说其他的。   沈荞展开那张绢帛看了一眼,无声沉默许久,然后又仔细折起来放在盒子里存放,叹了口气。   临走前也没能见毓儿和阿景一面,也不知道他们现在如何了。   夜里宫里头传来消息,说陛下办了一场宴会,将一些有功之臣再次嘉奖一遍,然后将朝露殿的选侍悉数赏赐出去,以示恩典。   朵婀的事有了论断,仵作验了尸体,发觉是谋害致死,头盖骨里发现三枚寸许长的银针,银针乃她的侍女所刺,为的就是栽赃嫁祸沈荞,那侍女是入宫后才分派给各位选侍的,被严加审差后,得知前年因着私下无人之时掐过小皇子,被发现之后原是要杖毙的,沈荞不忍,说罪不至此,逐出宫去就是了。   但她家里头使了不少银子打点,最后被发配去司库房做了两年苦力,后来给选侍选侍女的时候,因着人手不够,才把她调出来,没想到她怀恨在心,便做出了此等错事。   沈荞知道的时候,有些后怕,那事她都快忘了,那时只觉得她还是个小姑娘,便是一时鬼迷心窍做了坏事,也不该是杖毙的结局,便没有追究。   到最后竟惹出这等事来,若是报复到毓儿和阿景身上,沈荞难辞其咎。   她便更觉得自己不适合在皇宫待。   夜里王生又来,将事情完完整整叙述了一遍。   沈荞点点头,“辛苦你了,替我谢谢陛下,让他费心了。”   王生颔首,“陛下为了娘娘,自是什么都愿意做的。”   沈荞问了句,“陛下他……身子如何,可有再发烧?”   王生眼珠子转了片刻,迟疑道:“何止发烧……”说到这里,他又不说了,一副遮遮掩掩的样子,“算了,娘娘也生着病,说与您听也是徒增担忧,奴才会尽力劝陛下多休息的,虽然奴才估计陛下也不大会听。”   沈荞皱着眉头,“不听就别管了,他又不是小孩子。”   王生回宫的时候,司马珩叫他去回话,虽然沈荞说了让他不要多话,可他还是一五一十告诉陛下了。   司马珩听完没吭声,只是跟奔奔玩握手游戏。   王生又说:“娘娘说,让奴才把狗给她送去,说这狗闹腾,留宫里头不行。”   司马珩瞥了他一眼,“闹腾?”   王生看了一眼坐在陛下脚边安安分分的奔奔,迟疑道:“娘娘是这样说的。”   司马珩倏忽起了身,拉过奔奔脖子里的绳子,大步往外走。   “陛下您去哪儿?”   司马珩冷着脸,声音硬邦邦的,“这狗闹得孤睡不着,孤给她送去。”   王生张了张嘴,默默跟了上去。 第六十六章 方法千千万   换了床, 且有些闷热,沈荞睡不着,才觉得她在皇宫里头, 过得的确是锦衣玉食,   清和宫的建筑,极具精巧, 冬温夏凉。   沈荞怕热,从冬日里就开始囤冰。   司库房几乎就是沈荞的私库, 吃穿用度, 皆尽着她一个人用。   她这几年里, 大约习惯了, 并不觉得什么,如今搬到了将军府, 便是兄长极力布置妥帖,也总归是差一些。   沈荞是吃惯了苦的,并不觉得多难过, 由奢入俭也并没那样难,只是难免想起司马珩来。   她在他那里得到的, 已然是极多的了。   若仔细清算, 在这个世界里, 是她欠他更多。   她并不想去伤他, 只是这年代, 哪里有好聚好散一说。   沈荞叹了口气, 翻来覆去, 怎么都睡不着。   她白日里安顿好了小植,小植暂且住在将军府养病,沈荞把她母亲接来陪她, 为免母女不自在,单独住在沈荞院子的套院里。   小植跪地叩拜,感激涕零,仿似她做了什么了不得的事,可于她来说,做工是做工,感情的付出亦是需要回馈的,小植对她的付出,已然超过了侍女对主人家的付出,所以沈荞拿她做姐妹,姐妹之间,不需要如此客气。   可于小植来说,主子永远就是主子,主子就是拿来侍奉的,人生来就是不平等的。   这个世界有这个世界的运行规则,于是偏生沈荞是个异类。   异类总是很难在群体中过得自在,所以沈荞便只有融入和逃避两种法子。   只是有些事可以装作看不见,有些事却不能闭目塞听装聋作哑。   一辈子真的好长,长到两个人在一起,需要真诚需要一点热烈才能继续。   现在是真的,走不下去了。再继续,不过是两相生厌。   亭儿近前伺候,那日里小植要她另寻侍女,她没有心思,也不大想适应新人了。   哥哥说军中事忙,他不大能常常在家里陪她,叫她有事记得叫徐伯,沈荞没忘记问,可有看上哪家姑娘,沈淮只是敷衍道:“再说吧!”   沈荞约摸也能猜到些什么,哥哥怕是担忧选择妻子如同站队,引来不必要的祸事。   大临风气延续李朝,极看中阶级和血统,跨越阶级非常的难,寒门难出贵子,因着实在阻碍重重。   沈淮本就是个异数,格外招人耳目,若是再寻个厉害的岳家,极易惹出是非来。   沈荞之前并没有想到这一点,给他挑的那些适龄女子,怕是他不会去选。   一来怕惹事,二来估摸着也是怕给她惹麻烦。   沈荞再次翻了个身,睡不着,怎样都是发愁的。   哥哥若是寻个身份不高的女子做妻也行,只是哥哥不知道怎么想的,沈荞也不敢物色,若是太过于不安分,做了将军夫人,怕是只会给哥哥添乱,若是太过本分,若是□□后仗着身份对不起人家,沈荞也愧疚。   她翻了不知道多少次身的时候,敲门声起了。   “笃笃——”   “谁?”沈荞凝神,以为自己听错了,这个时辰,应当不会有人敲门才是。   “孤。”   外头人应了声。   沈荞愣怔片刻,继而蹙眉,他怎么来了?这个时候了……   沈荞坐了起来。   她睡觉没有锁门的习惯,外头惯常有人守门,且司马珩总爱推门而入,沈荞都习惯了。   他倒是突然讲礼貌知道敲门了,沈荞想说门没关,思考片刻还是下了床,去开门迎他。   他站在门口,一身玄衣如墨,脸色寒如夜色。   “陛下怎么来了。”她小声问。   两两相望,气氛沉寂,屋里头灯灭得只有羸弱一盏,照不清人脸。奔奔越过他朝沈荞扑来,可惜被司马珩勒着脖子,将它勒了回去,他终于开了口,“你的狗闹腾得很,吵得孤睡不着。”他微微偏头,不敢去看她眼睛。   沈荞张了张嘴,不知怎么,忽觉得心酸。他这借口委实不太高明,奔奔确切闹得很,可若他想,这狗半分闹不到他脸前去,更不必他亲自来送。   沈荞垂下眼睑,似是有些无奈,又有些脱力,“陛下……”   司马珩瞧她微叹气的神情便觉得胸闷,脸色亦垮下来,“狗送到了,孤便回去了。”   它唇抿着,声线紧绷,似是预感她又有凉薄话给他,压抑着怒气。   那样子,平添几分可怜。   沈荞最终也没说出口,她看着他握狗绳的手捏得指骨都白了,便觉得话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天色太晚,陛下要不要……在府里歇一晚。”她声音涩然,觉得自己大约又办了错事,狠心不足,注定拖泥带水。   她痛苦极了,痛得喘不过气来,忽觉得可悲可叹可恼。   司马珩深深凝望她,看她空茫的脸色,从她那挣扎的眼神里,看到了心软,亦看到了悲哀。   因何心软?   因何悲哀?   是他叫她心软了,也是他叫她悲哀了?   他不明白自己究竟做了什么,他恨她,恨她诓骗他,恨她小意的讨好,恨她自始至终都表现得极爱慕他的样子,却到这时候,突然背过身去说要走。   她让他显得异常蠢钝。   还从未有人这样戏耍过他。   恨极了,恼极了,他俯身,上前一步,重重吻住她。   潮湿的,带着水汽,是外头的雨。   沈荞呆愣片刻,整个人撞在他胸骨上,撞得生疼,她推了他一下,没有推动,继而看到他泛红的眼眶,然后终于停止了挣扎。   沉默,又是沉默。   司马珩打了个呼哨,容湛无声潜过来,将奔奔带走了,他踢上了门,单手将沈荞抱去了床上,沈荞推搡他,“陛下到底想怎么样。”   “你不愿意你就喊,你看看你喊破喉咙,有没有人敢来管。”   他脖颈上的齿痕还没消,泛着紫,结的痂还没掉,触目惊心。   就那么敞开在那里,仿佛在控诉她的罪行。   可明明一直是他在强求。   沈荞不愿意这样,真的不愿意把两个人弄得面目可憎,她沉默片刻,倏忽开始脱衣服,一边脱一边冷笑了声,“是,阖院都是陛下的人,陛下是天子,谁敢违逆,陛下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臣妾又不是贞洁烈女,陛下要我还能不给了,您生什么气啊!还一副要哭的样子,臣妾都没哭呢!王生说您病了,怕是又来诓骗我心疼您,天下都是陛下的,都站在您那边,臣妾有什么资格喊呢!”   司马珩愣住。   沈荞脱干净了,又去脱他的,“怎么,非得臣妾喊两句给陛下助助兴?不是要吗?陛下继续啊!”   “小荞……”司马珩蹙眉。   沈荞见他冷静了,倏忽拍了他一巴掌,拍了一巴掌觉得不解气,又连连捶打他几下。   司马珩却也不恼,只是低头看她,看她气得脸通红,从那气愤中品出了爱意,于是又心满意足起来。   他捧住她的脸,笨拙亲吻她。而后轻轻握住她的手,替她揉了揉,一副任你打别累了自己的样子。   沈荞便觉得自己一拳打在棉花上,更生气了,“陛下究竟要做什么,臣妾好话赖话说干净了,您就非得逼臣妾不可。”   “是你在逼着孤。”   “臣妾哪有那个能耐。”   他倏忽转了话题,说了句,“朝露殿的人,孤处理干净了。”那语气,一副邀功的样子。   沈荞却并不领情,“陛下莫要胡闹了,您这样胡来,吃苦的还是自己,弹劾的奏章,怕是要把陛下埋起来了吧!”   “孤什么时候怕过吃苦。”   “没有谁愿意吃苦,吃得了一时,焉能吃一世。”他此时觉得一切都不难,来日保不齐还要拿这样的“牺牲”来埋怨她。   沈荞深知他这不是他的问题,于是并不愿意让他为难,可没想到他连后退的机会都不给她。   “孤不仅能吃一世,下一世也能吃,生生世世,吃到地老天荒。”   他手钳住她的脖子,迫使她看他。   沈荞无动于衷:“陛下别闹了。”   司马珩气得牙痒痒,“孤真是恨死你了,你就是个铁石心肠的。”   沈荞点点头,“陛下既然知道了,就莫要再理会臣妾了,臣妾日后就住在这里,哪里也不去,在这里为您诵经祈福。”   “你想都别想。”司马珩咬牙切齿。   沈荞躺在床里侧,面朝着墙壁,背对着他,一副不欲理会他的样子。   司马珩亦躺下,偏要抱住她,将她整个圈在怀里,声音落在她耳边,“你若是因着那个破梦非要离开孤,孤告诉你,绝无可能。不会发生那样的事,孤也不会立旁人为后了。”   沈荞愣了片刻,而后突然想起来王生转述的话,应当是毓儿告诉他的,他若是这样想,沈荞便也可以将错就错。   “不是梦,臣妾觉得就像是亲身经历过的一般,水牢的水冷得冻骨头,那暗无天日的地方,仿佛有千百只虫子在啃噬臣妾的皮肤,臣妾绝望地喊着,怒骂着,可没有人来救臣妾。陛下,世事无常,臣妾是知道的,可人各有志,感情的事亦不能强求,臣妾害怕梦会变成现实,更怕的是日后陛下同别人恩爱,臣妾心里只会滋生仇恨,臣妾就是个粗鄙之人,只要一人白首,不容卧榻之人有一丝一毫的异心,且永不妥协。”   “那孤不要别人就是了。”司马珩觉得人生不过是取舍,要想得到什么,就必然要失去什么,这道理他自小就懂,只是到这时,他自己也都觉得匪夷所思,因着沈荞在他心里的位置,不知不觉竟重到了这种程度。他甚至想拿天下去换她。   沈荞觉得自己怎么都不能跟他说清楚了似的,没好气翻了个白眼,“若陛下真这样做了,那臣妾估计要落得个祸国殃民的罪名,死了怕是也要被人拖出来鞭尸。”   司马珩突然咬住了她的耳朵,狠狠咬了她下,看她疼得出声,又紧紧将她禁锢在怀里,看她挣扎,看她痛苦。   也看自己沦陷。   他最后又轻吻她耳垂,“那是孤的事,你便对孤如此没有信心?孤任你打任你骂,但你要走,不行。”   他常常觉得恨她恨到了极点,可没有爱,何来的恨。他便更恨自己,恨自己被她拿捏在手里,任由她一点一点侵蚀他,宛如饮鸩止渴,却也不愿放她走。   说完,沈荞便一个手肘杵了过去,她觉得他过分极了,一副逗弄小狗的样子。耳朵被他咬得火辣辣的疼。   司马珩拿手挡了一下,沈荞没打着,她便扭过身去打他。   沈荞像只炸毛狗,一副我今天不揍你我咽不下这口气的样子。   司马珩只是躲,两个人厮闹在一起,沈荞一点也没占便宜,她便气哭了。   她一哭,司马珩便没辙,只好躺平不动,“算了,你要打便打吧!孤征战数载,还未有过站着挨打的经历。全在你这里受了。”   沈荞哪里打得动他,累得自己气喘吁吁,他仿佛没事人一样。   她翻身便要下床,不想理会他。   司马珩伸手将她拦了回来,把她往身上压,肌肤相贴,青丝交缠。   司马珩说了句:“你这人,没有毅力,一碰壁就要逃。”   沈荞怒视他,觉得他有病。   “你知道瘦弱的兵士在战场的生存之道是什么吗?”司马珩凝视她,他那双丹凤眼,显得凶得很,可偶尔亦有几分深情裹在里面。   沈荞没吭声。   他继续:“一把趁手的兵器。”   他从床和墙壁的夹层里摸出一把用来防身的长棍来,递到她手上,“打不过找工具就是,方法千千万,不要只想着当逃兵。”   沈荞仿佛拿到了一个烫手山芋,慌忙给扔了,又拿手去打他,“你有病啊!” 第六十七章 随便你   “孤知道你舍不得, 你既舍不得,何苦非要折磨我。”   那棍子修的笔直,硬如铁, 沉甸甸的, 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   沈荞觉得他确切是有病。   哪里有人递了武器要旁人打自己的。   “你怎么知道,那里有棍子?”她一瞬间失了怒气, 探头去那夹层里看了看,是个颇窄的凹槽, 深度要深一些。她在这屋里睡着, 倒也不知这里有棍子。   “这院子, 还是孤亲自挑的。”他特意嘱托了沈淮, 留一处僻静舒适的小院给沈荞。   沈荞愣了片刻,倏忽便想明白了, 她日日念叨着,自己有家了,日后便有母家了, 逢年过节,也可以回家省亲了。   兄长是个武痴, 徐伯说, 将军日日待在军中, 不大在家里, 也很少过问府里的日常琐事, 对吃穿用度亦不怎么讲究。   虽则她对妹妹极好, 也不见得能体贴到诸事都思虑周全。   沈荞竟没想到, 这院子布置如此细致,是司马珩的手笔。   司马珩对她,的确是罕见的细致入微。   便是他打仗那些年, 书信里沈荞偶尔提过一嘴的东西,他都能记得,有了什么稀奇的战利品,亦会叫人带回来给她。   沈荞那时候虽孤身在敬都,却无人敢为难她,除了因为沈叙之对她毕恭毕敬,她抚养皇家一对儿儿女,另则也是因为司马珩对她足够上心。   沈荞有些无奈道:“哪里有人在床上放棍子的。”   “原是放刀剑用的,怕你粗心大意,再伤了自己。”   旧时民间的风俗,世道乱,总有各种神鬼异说,且贼盗横行,夜里需得大门紧闭,是以床榻之旁,总有防身之用的东西,便是富贵人家,也有此举,只是如今世道好过了些,渐渐便被取缔,只是偶尔也置放做装饰之用,以取个心安,亦或辟邪之用。   沈荞将棍子重新放回去,司马珩握住她的手腕,问她:“不打了?”   沈荞甩开他胳膊,重重地扯了下被子,盖到他身上,“陛下别闹了,睡吧!”   沈荞觉得疲惫不堪,不想再同他争执,重新躺下,背对他,闭着眼假寐。   司马珩重新抱过来,沈荞也没有挣扎,佯装睡着了。   没多会儿,便真的睡着了。   大约是太累了,或者是思虑太重,睡着后,沈荞一直做梦,梦里细细碎碎分辨不清,只知道很热,再醒过来,已是日上三竿。   床旁的人已经不见了,司马珩早上还要上早朝,估摸着早走了。   沈荞坐在床上很久,出神,深深觉得无力。   发觉并无更好的解决之法,于是愁眉苦脸。   亭儿伺候她穿衣洗漱,沈荞吃过早饭去看了看小植,小植的眼瞳越发诡异了,看人的时候总是垂着眼眸,沈荞琢磨着,估计是某种基因病,若真是那样,以如今的医疗条件,也只能听天由命了。   套院里有小厨房,云娘给小植煮了粥,小植小声埋怨着,说粥里放了鱼虾,太腥了。   云娘说:“太医都说,你身子弱,需得补养,还有一碗鸡蛋羹,待会儿你也喝了,娘还给你煲了汤,午饭前喝。”   小植是伺候惯人的,平日里小心翼翼谨言慎行,这会儿像个孩童似的任性着说:“娘,我不要补。这也太腥了。”   云娘嗔怒道:“听话!”   二人说话间,才看到沈荞,云娘忙起身,正要行礼,沈荞便抬手虚托了下,“不必多礼。”   小植也起了身,方才还在同母亲闹,此时又是一副毕恭毕敬的样子,“娘娘您怎来了?”   沈荞觉得有些羡慕,她自小没有母亲,从未感受过母亲的唠叨,这场景叫她觉得极温馨。   “我来瞧瞧你,坐着吧!再见了我多礼,我是要恼的。”   小植垂头,“娘娘您请坐。”   她手忙脚乱给沈荞拉凳子,动作间腰间的东西掉了,沈荞弯腰捡了起来,是个香囊,针脚细密,只是布料粗糙,不是宫里头的东西。   小植不好意思一笑,“奴婢娘去慈济寺给奴婢求的平安符,绣了香囊放进去,奴婢随身带着,兴许菩萨能保佑奴婢。”   沈荞递给她,“会的。你收好,莫要再掉了。”   她只坐了片刻,便起了身,“你好好养伤,有事叫人告诉我,或者跟徐伯说,我已叮嘱他好生照看你。”   小植再三道谢,沈荞不欲听她啰嗦,很快便走了。   出了套院,回自己院子的时候,阖院的侍卫站得笔直,两百个人,委实是很多了,哥哥一整个府的护卫都没这样多,塞在一个院子里,乌泱泱的都是人。   沈荞觉得胸闷,最后拉着容湛问他,“陛下叫你们守着干嘛?”   容湛一脸木讷,“保护娘娘。”   “深宅大院里,有何可担忧的,你们退下吧!莫要都杵在这里。叫人看着眼疼。”沈荞蹙眉。   容湛迟疑抱拳,“娘娘恕罪。”   是不行的意思。   容湛向来死板,除非司马珩下命令,不然旁人的话他是不会听的。   沈荞便不再多说,只是问了句,“我可以出府吗?”   容湛思考片刻,不记得陛下有说话限制娘娘自由,更早前倒是说过,她想去哪里便去哪里,于是他回道:“自然,娘娘想去哪里?”   “我要去一趟慈济寺。”   -   司马珩早朝的时候提了一嘴立储的事,下头炸开锅了似的,七嘴八舌起来,之前私下里有人提过,如今看来果然不是空穴来风。   大臣们的意思同沈叙之差不多,有人说是不是操之过急。   有人则说储君乃国之安定的根本,早日立储亦是好事。   说起立储,选妃之事难免又被提起来,便再次有人提议广选秀女,充盈后宫,早日为皇家开枝散叶。   阿景资质不错,几位夫子皆评价过,温善仁慈,明君之相。   但大家私下里都提过,三岁看老,咱们这位小皇子,过于温善了些,只适合当个太平皇帝,但大临刚安定下来,正需要一位有魄力有手腕的治世之君,司马珩是,但百年之后,整个大临是否能达到太平盛世的程度,谁也说不好。   故而立储之事,相当大一部分人还是希望等新的皇子成长起来,再行择选。不必操之过急。   司马珩垂眸听着,因着昨夜里没睡好,面目冷厉,一言不发。   渐渐的,下头声音小了,似是在等他表态,才能继续探讨。   但司马珩一直未就此事表态,似乎方才说立储,只是随口提一下而已。   短暂的沉默,祝泓上前,提起秋招之事,法令已颁布,今年重开恩科,乡县的选拔在准备明年的春招,而第一批由各地举荐的学子已然踏上来敬都的路。   祝泓说:“因着陛下鼓励女子入学,儋州远南县下的县学聘了一个女先生,招了几位女学生,这本无伤大雅,只是其中之一女扮男装去参加县试被检举揭发,被扣押在了县衙里,没多时被判秋后处斩,那位女先生一路击鼓鸣冤到儋州,老臣恰好在儋州,便过问了此事,私以为此事有待商榷,此前并无法令可依,因此奏请陛下定夺。”   此事已递了折子,司马珩亦看过了,只是暂时还未批复。   祝泓此时再提,不过是觉得等不及了。   司马珩终于抬了下眸子,问了句:“因何检举揭发,以何名目?”   祝泓致力科举到了鞠躬尽瘁的地步,盖因惜才,提到这里,难免提一句,“臣瞧过那女子的文章,才学兼备,言辞犀利,不可多得。假以时日,必成大器,因着才学过于出众,故而招人嫉恨,远南县的县试只有两个名额,她若去,必中,因此被检举揭发。”   司马珩思索片刻,“祝老以为如何?”   祝泓拱手,“臣以为可惜。”   -   沈荞手持香簇,挨个儿对着佛相拜过去,慈济寺得知她要来,特意清了场,虽则她特意叮嘱过,不要兴师动众,可容湛自然不会让她陷入一丝一毫的不安全当中。   于是她拜佛的时候便忍不住自嘲,若当真有菩萨佛祖,怕是也不想保佑她。   她跪拜于地,虔诚地叩首,其实什么也没有想。   不知道要求什么。   倏忽想起第一次进佛寺,是在青州的慈恩寺,司马珩何止不虔诚,他甚至陈兵山门口,险些在佛门清净之地开杀戒。   他带着沈荞去拜佛,也不好好拜,穿过宝相庄严的大殿,直奔后方的送子观音。   那时候觉得好可怕,沈荞腿都是软的,觉得司马珩此人又暴戾又精神病,如今回想起来,晃似隔了千百年一样远。   沈荞起了身,说累了,主持便请她去静室小坐。   沈荞在那里喝了一壶茶,吃了几样味道粗淡的茶点。   她说想在这里过夜,容湛眉头皱得能夹死一只蚊子。   沈荞偏要跟他作对似的,“我不能在这里住?”   容湛便又摇头,“卑职只是担心娘娘住不惯。”   “我一来这里,便觉得心情舒畅,心境宁和,想来是我与佛门有缘吧!”她胡扯道。   容湛总觉得哪里不对,可又不敢反驳,最后只好拱手去安排。   寺里简陋,客房更是简陋。   沈荞吃了斋饭,要歇下的时候,亭儿蹙眉看她,似是非常不解娘娘为何非要来这里住。   沈荞脱了鞋子,上了床,轻笑了声,“惹不起我还躲不起,他总不能在这里胡来。”   司马珩此人实在过于执着了些,沈荞虽心软,可也不敢苟同,她实在很不想被他磨到最后没有脾气,然后稀里糊涂自己跳坑。   她惹不起,她躲还不行。   躲一日是一日,他哪日里清醒了累了,兴许就不再折腾她了。   沈荞怀着这样心思躺下的时候,还在愤愤,他说她做事没毅力,一碰壁就想逃,可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不逃还能硬碰硬?   她又不是他,脑子有病一样,挨打还要递棍子。   沈荞莫名摸了下墙壁和床的缝隙。   哦,没有夹层。   沈荞翻了几次身,好不容易睡着的时候。   外头门响了。   沈荞绝望坐起来,用了两秒钟来反应自己是不是幻听了,然后用了三秒钟分辨出来,确实有人敲门。   沈荞颓然下床去开门的那一刹,司马珩上前一步,直接把她抱了起来,踹上门,抱她去床上,一身湿意。   沈荞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在床上了,她气得狠狠踹了他一脚,“陛下怎生这样烦人,您就这样闲,明日不用早朝?”慈济寺在郊外,到皇宫,少说也有一个时辰的路程。   司马珩一路急马而来,雨未停,蓑衣遮不住身,衣衫半湿,他伸手解了带扣,目光凝视她,像一匹紧紧盯着猎物的狼,“你这人好生没道理,你不愿意在皇宫,孤都不强留你,你却连孤来寻你都要管。”   沈荞翻了个白眼,“随便你,反正吃苦受累的又不是臣妾。” 第六十八章 立储,三年考察……   翌日, 司马珩又是很早就要走了。   他是个兢兢业业的君王,无论发生什么,该上的班儿, 从不会偷工减料, 是以他对旁人要求也一样高,在他手底下做事, 并不轻松。   沈荞这次醒了,外头王生已侯着了, 轻悄悄进来给司马珩递干净衣裳。   沈荞沉默片刻, 翻身下了床, 司马珩凝视她, 眉眼里尚且有没睡够的郁气,“睡你的。”   他只想来陪她, 每次来都怕听她说扎心窝的话,可她偏偏吞了刀子似的,就没一句他爱听的。既觉得不喜, 不来更不痛快。   他以为她又要同他摆那一套道理,故而眉毛不自觉便蹙了起来, 心想还不如她睡着别理他。   沈荞只是叹了一口气, 固执地替他系好了腰带, 开口道:“臣妾今日去别院住, 陛下若是来, 早一些, 莫要又等我睡着了, 总被吵醒烦得很。还有……”   司马珩眉梢微动,深深瞧着她。   “臣妾想吃宫里头的点心,外头没有, 陛下出来带一些。”沈荞又补了句,“陛下要是不来就算了。”   司马珩骤然将她拉进怀里,“你这是原谅孤了?”   沈荞被撞得生疼,抬手推了他一下,“陛下能不能轻点,臣妾又不是泥做的,会疼!”沈荞把那“疼”字咬得极重,似怪似嗔。   司马珩声音很轻,像是不敢相信,“好。”   沈荞看了他一眼,绷着表情说:“何谈原谅,臣妾也没有怪您。只是臣妾已退无可退,不放手的是陛下,那来日里陛下若失望,便是陛下的过错。”   司马珩哼笑了声,“你这一放一收,倒是好手段。”   沈荞蹙眉,“是,臣妾本也不是好人,您若选我做妻,我这人好逸恶劳,日后必也不会勤勉贤淑,又兼多疑善妒,陛下莫说纳妃,便是多瞧旁人一眼,臣妾也是不愿意的,臣妾听说皇后有协理六宫的职权,若到了那时,臣妾可是那种会滥用职权之人。还有我怕生孩子,觉得有一子一女已经甚好了,日后必也不会想再添子嗣。臣妾觉得自己配不上这样的殊荣,亦觉得陛下做不到,故而请陛下允我出宫。可陛下不愿意,那便是陛下觉得臣妾配,且能做到。”   司马珩凝望她片刻,继而扯了下唇角,点点头,“孤小瞧你了,以退为进用的不错。”   沈荞觉得自己从小白花大约过度到了黑莲花,闻言并不恼,也不觉得欢喜,只是平淡说了句,“陛下说开诚布公地谈一谈,臣妾开诚布公了,要不要,是陛下的事。”   “孤只是好奇,你到底为何非要这样同孤闹,孤到底哪里对不起你了?”他唯一能想到的便是立后纳妾之事,这事她很早就提过,只是他没料到她会如此坚决,在他看来,这并非很大的事,可问出口,又不禁蹙了下眉,知道她接下去便要说,若是不愿意,和离就是,又回到那个节点。   司马珩便深觉这女人是个打太极的高手,哼笑了句,“算了,孤不愿意动这个脑筋,孤就当你爱慕孤爱慕到眼里容不得丝毫沙子,孤既也也思慕至深,那便没有什么是不可以商量的。允了。”   沈荞将大袖衫替他穿上,理了理衣襟,从自己的衣物旁摸出来个东西替他系在腰上,司马珩低头看,是个香囊。   沈荞说了句:“给陛下求的平安符,香囊是从前绣的,只是同从前也没有什么进步,陛下若是嫌弃,偷偷扔掉就是,只是别让臣妾瞅见。我虽绣工差,用心也不比旁人少,被嫌弃也是会伤心的。”   她浑身上下只写着:我只给我想给的,你爱要不要。我就这样,去留随意。   司马珩钳着他下巴,在她唇上啄了一下,目光深深,“你上回给孤的,孤还存着,只是破旧损坏才解下来,你给孤的,孤何时扔过?”   便是一封一封信笺,他都留着,字字句句,爱慕昭昭,从前种种,他不信她装能装到那地步。   沈荞觉得他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错拿了言情男主的剧本,说话净让人起鸡皮疙瘩,她推了他一下,“陛下别磨蹭了,快上朝去吧!”   司马珩又亲了她一下,这才迈步离去,走到门口,才又回头,“孤今日有事,若回不来,叫宫里头去两个厨子到别院。”   沈荞摇头,“不,不要。臣妾就要陛下带。”   司马珩挑了下眉,继而点头,“行。考验孤呢!你倒是心思多得很。”   沈荞无声吐槽:你倒是挺会脑补。   王生和亭儿皆候在门外,听得额头都是汗,生怕陛下一个翻脸要治娘娘的罪。   沈荞自己也是一身冷汗,待他走了,然后木然出了好一会儿神,继而才松了口气。   他朝她走了那么多步,她或许,也可以试着朝他伸一下手。   -   这日里,沈荞听到两个消息,一是远南县有位女学子女扮男装去参加县试被揭穿后收押判处决了,事情闹到儋州,被恰巧在儋州的祝泓知道,又将此事报给了司马珩。   而司马珩……   着人去抠法令,法令并无一条可以拿来做处斩的依据,只有旧例可循,李朝容太后之时,亦有女子冒名男子参与科考,最后被发现便行处死,但当时处置她的郡公,因对容太后一介女流执政异常不满,故而因公徇私,先斩后奏泄愤,事后还被容太后处以极刑以儆效尤。   容太后为了向世人昭显自己的地位,甚至提拔了身边一个女官去做监考官。   司马珩便命人去讨论此事,一众人在朝堂辩论许久,最后亦觉罪不至死。   最后增添了一条法令:选才纳贤,才学为要,不论男女及出身。   此条令是司马珩亲口说的,一瞬间自是争议不断。   但这个还没吵起来,司马珩便另提了一事,说立储要从长宁公主和大皇子当中择选,三年考察,望诸卿共同监督。   长宁是毓儿的封号。   莫说朝中大臣,沈荞听说的时候亦是忍不住说了句:“他疯了?”   并非沈荞觉得女子不可以为帝,古往今来,伟大的女性不胜枚举,并非没有称王称帝者,但女子所行之路,较之男子要更艰难许多。   便是阿景沈荞都不忍心,若是他把毓儿推到那个位置,沈荞不敢去想。   沈荞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她原本来别院是要整理库房,她的私库在这里,司马珩赏赐她许多东西,皆在这里存放。   可如今丁点心情都没有了。   沈荞问容湛,“可还有其他消息?旁人怎么说?沈相怎么说?吵起来了吗?”   容湛摇头,他整日都在贵妃身边守着,自然什么也不知道。   来回话的还是将军府上的人,哥哥身边是侍从,来送沈荞的药,顺便代哥哥同她禀告一句。   沈淮亦不知司马珩究竟要干什么。   傍晚的时候,倒是库图来参拜,沈荞去前厅见了他一面。   屏退周围人,库图说了句:“陛下此举委实叫人震撼,不过倒也不是无迹可寻。”   沈荞忧心忡忡,“旁的我管不着,但我担心我的女儿。”   沈荞看不懂司马珩的意图,若说是因为最近之事,沈荞只能想到是因为自己,司马珩为了给她抬地位,不惜拿立储之事下刀?她总觉得是自己自作多情,她没有那么大的能耐,但她想不明白,更怕司马珩此举伤害到毓儿。   储君之位何其重要,便是沈荞愿意,那些大臣也不会消停,自古以来都没有这样的例子,那帮老顽固焉能消停?   沈荞甚至怀疑司马珩故意来逼她的,告诉她他有的是办法掌控她?   库图瞧她那样紧张,不免轻笑了声,倏忽问了句:“我从前便是中土人,后来才去了塔善。娘娘恐怕不知,我从哪里而来,又因何和容将军有牵扯。”   沈荞从愁绪中剥离,好奇问了句:“因何?”   库图说:“我从前,亦是为陛下培养的死士。”   起初并不是专门为了司马珩培养的,亦不叫死士,司马一族向来子嗣单薄,每一代的子嗣就没有超过三个的,因此对子嗣有着异乎寻常的看重,未免磕磕碰碰以及各种意外,便有了“替命”一说,从穷苦人家择选幼儿,从小培养,忠诚勇猛为先,训练异常的苛刻以及残忍。稍大一些,便要去主子身边守着,遇到危险,要替主子去死,若主子死在自己前头,自己也不能独活。   但那些死士,并非人人都是忠诚以及感激涕零愿意为主人去死的,每隔一个月就有考核,有异心者诛之。   他们训练的地方叫做天宫,一共三层,其实就是个地下蜂巢样迷宫建筑,除了考核之时,并不会受罚,但自相残杀却很严重,仿似养蛊一般,上头也无人管,似乎默认似的,能留下的,就是实力最强悍的。   那地方,不比地狱好到哪里去。   库图从小就生得柔美,常常受欺负,所有他决定给自己找个靠山,然后他便找到了沉默寡言的容湛,容湛很厉害,也很不合群,但他是个正直的人,库图为了讨好他,使尽浑身的解数,但容湛始终对他不咸不淡,不过也并非全无用处,至少谁再欺负他,容湛会管。   库图便在容湛身边待了四个多月,终于有一天,他受不了这个地方了,他说他要逃出去,问容湛要不要一起走,容湛只是摇头。   他们从小就没有见过外面,所以逃出去也不知道干什么,但库图从小就是个不安分的,他就觉得自己应该逃出去,他又研究了半个月,终于研究出了天宫的地形图,他决定要从这里出去,他并不知道他到了第三层的时候,便已经被发现了,因为他和容湛要好,上头便派容湛去杀他。   对容湛说这是他最后一个考验,杀了库图,他便可以从这里出去了。   但容湛没有去追杀他,他放他走了,库图看到他还很高兴,说:“你要和我一起走吗?”   容湛摇头,“我来送送你。”   库图从洞口出去的那一刹那,一道箭矢破空而至,直插容湛的背,库图惊呼出声,回头就要去扶他。   但容湛只是蹙眉说道:“一直走,不要回头。”   这不仅是对他的考验,亦是对库图的考验,容湛知道到了这地步,两个人大概率都不可以活了,但今日看守的人只有一个,那个人在天宫活了好多年,从未出去过,据说是因为眼睛出了问题,不能见亮光了。   所以此时库图走,并非无生机。   库图便一直往前走了,一直走一直嚎啕大哭。   容湛没有死,那天皇帝去给太子挑死士,正好看到他,问他为何放走库图,容湛说的是:“我的职责是守护为先,而非杀戮为先。我不想把刀对准自己的伙伴。”   司马荣湚便挑了他,并且下令,不要人追捕库图。   库图东躲西藏几日,发觉自己并未被追捕,便一路西去,逃到了边境,而后去了塔善。   沈荞不解他突然说这个干什么。   库图笑了笑:“娘娘,死士是有女子的,在下曾被误认为女子很多年,甚至我自己也觉得自己是女子。二皇子的三个死士皆为女子,而在来敬都之前,司马一族的‘替命’从未有过女子,您知道为什么吗?”   沈荞模糊地有一些感觉,“容太后?”   库图点头,“前朝容太后执政数十载,她对女子的提拔到了一种可怕的地步,是以女子习武射箭骑马读书者不在少数,颁布的法令,也有不少偏向女子的,而塔善如今的法令和风俗,便是学习容太后执政时期敬都的风俗。”塔善一直是李朝的附属国,常常派遣使者去敬都学习参拜。   沈荞若有所思片刻,她记得自己曾经很羡慕塔善的制度,一夫一妻,女子亦可为官。当时库图逃往塔善,不知是否也是因为这个。   “堵不如疏,陛下愿意给那位女扮男装去科考的女子一个生机,便是给前朝旧风俗下有志于学的女子一个生机,而今陛下将立储的范围从皇子扩展到公主,恐怕也是出于此考虑。”   沈荞对政事一窍不通,此时库图提了一句,沈荞才觉得自己大概是过于狭隘了。   “可是一朝天子一朝臣,如今敬都的臣子,大多都是先帝带来的,旧臣并不多,陛下此举……”沈荞倏忽有些担心司马珩了。   自从他回敬都,沈叙之和祝泓便大刀阔斧地进行变革,司马珩一直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沈荞都忘了,他如今是顶着多大的压力。   诸事繁杂,朝中人心各异,他应该……很疲累吧!   她偏还在这关头跟他闹。   他却也自始至终没有说她什么。 第六十九章 说得太多,做得太少   司马珩来的时候提了食盒, 自个儿提的,沈荞坐在廊檐下看雨,瞧见他进来, 恍然像是回到了自己熟悉的世界, 没有尊卑,没有阶级壁垒, 他们只是普通一对儿夫妻。   司马珩走得快,自己又不乐意撑伞, 给他撑伞的侍卫跟不上, 让他身上淋了雨。   那侍卫脸色都黑了, 一脸惊恐加愧疚, 仿似人生就这样到头了似的悲壮。   沈荞觉得司马珩平日里虽然严肃苛刻许多,但却从不无故训斥人, 可他身边的人,总是一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样子。   沈荞以前也觉得他很可怕,可如今并不觉得, 甚至觉得他又幼稚又固执又直男又笨。   司马珩解了披风,随手递给身后人, 目光一直落在沈荞身上, 仿佛眼里只有她一个人似的。   沈荞站了起来, 他走到近前, 先伸手抱住她的腰, 低头吻她。   他向来有点我行我素。   周围人齐刷刷低头, 沈荞掐了他一下, 没好气地瞪着他,意思是你不要太过分。   沈荞并非脸皮薄,但这世道还是保守, 传出去了,没人会说他的不是,只会说她狐媚惑主,平白给她惹麻烦。   沈荞是个极怕惹麻烦的人,从前整日拍戏,就只想着拍戏,旁的什么也不想,也不是没做过一夜爆红的梦,也不是不想走捷径,但想到可能会摔更大的跟头,她便只想踏踏实实拍戏,慢慢出头。   如今也是,她不是不想去争一争,只是觉得改变自己比改变周围更加容易。   退一步海阔天空,又何必去悬崖边走钢丝。   她的确是胆小,的确喜欢躲。   只是因为拥有的太少,害怕失去的更多。   可因为他,她也愿意去试着往前走一步。   司马珩将食盒递给她,“都是你爱吃的,孤挑了几样,一路疾驰,应当还是热的。”   沈荞接过,冲他笑了下,“谢陛下。”   他同她进屋去,身边太监将奏章统统拿上来,放在桌案边,然后轻悄退出去。   司马珩坐着,看她吃了一块儿点心,问道:“如何?”   沈荞并不多想吃点心,她就是想要享受一下使唤老公的感觉罢了,她咬了一口,然后把剩下半口塞到他嘴边,“陛下尝尝?”   司马珩低头看了那点心一眼,沈荞向来是个礼数特别周到的,便是给他夹菜,都会换支干净的筷子,倒是头一回把自己吃剩下的东西给他吃。   他笑了声,低头咬过那半块儿点心,“你递的,便是孤不想吃,也得吃一口。”   沈荞撇撇嘴,觉得他偶尔直男的过分,偶尔又似乎极知道怎么哄人开心。   只是沈荞无意深究这个,仍旧担忧毓儿,“臣妾今日听说,陛下立储要从毓儿和阿景两个人中间选。”   司马珩点点头,“孤只有这两个孩子,自然要从这两个中间选。”他看了沈荞一眼,似乎是揶揄,“你不愿再生,孤也不愿意再受那个折磨,所以储君必然只能从毓儿和阿景中间出。”   沈荞插了句嘴,“说的好像陛下生的似的,您也不知道受什么折磨了。”   什么折磨?她生毓儿和阿景的场景还历历在目,因着双生儿,沈荞怀孕后期肚子大得过分,行动极为不便,生产的时候更是凶险万分,他在旁边看着,觉得整个人像是被吊起来一样,悬在半空中,痛苦不比她少几分。   “你那样的小身板,怀个身孕要命似的,孤倒情愿自己生。孤觉得这人本身就不合理,男子身强力壮的,为何不能有身孕?孤倒觉得,以孤的体格,怀孩子比你要容易些。”   他一副认认真真学术探讨似的样子,半分开玩笑的意图也无,可沈荞觉得哭笑不得极了,不由跟着他思考起来,觉得他说得也对,若不考虑生理条件,生孩子的确是个力气活,给男人生多好。只是他若怀孕……沈荞想想都觉得浑身起鸡皮疙瘩。   只是便是现代,男人也觉得女人生孩子是天经地义。   无论是他心疼她才这样说,还是真的这样想,沈荞都觉得他在她心中的形象又伟岸了几分。   “臣妾不仅不愿意生,还不愿意陛下同旁人生,陛下可想好了?”沈荞从前从不会哪壶不开提哪壶,可如今她不想再虚与委蛇,丑话说在前头总比遮遮掩掩好。她要他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要她。   司马珩蹙了下眉,“孤从不轻易许诺,可说出口的话,必然也不会反悔。你到底在担心什么?”   沈荞点点头,倏忽倾身抱住了他,“臣妾担心的可多了,毕竟陛下是这天底下最尊贵的人,您就是法令,是一切的准则,您现在喜欢臣妾,便什么都给臣妾,可是哪天不喜欢了,想收走也是易于反掌,臣妾不喜欢这样。”   司马珩觉得她委实杞人忧天的过分,旁人嫁入皇家,只会觉得感恩戴德,是无上的荣光,到她这里,便成了她受了多大委屈似的。   可他不敢说,怕说了她不高兴。   思来想去,只得出一个结论:他既不愿意她不高兴,那她说的,就是对的。   于是司马珩颔首道:“那孤昭告天下,告诉天下人说孤这辈子只有一个皇后,一个妻子。日后若孤食言,便是失言于天下,如此你也不必过于担忧了。”   沈荞觉得他此话堪称儿戏,不过他既这样说了,沈荞也觉得心里愉悦很多,至少他没有反驳她,亦没有责备她多思多虑。   “陛下若是这样说,那些谏官怕是要在早朝的时候挨个儿给您表演触柱而亡。”沈荞觉得自己说的一点都不夸张。   司马珩嗤笑一声,“孤就说你爱瞎操心,这自然是孤的事。你只需要提要求,能不能做到是孤要考虑的。”   沈荞挑挑眉,继而点头,“行,陛下最厉害了。”   那语气,分明是揶揄。   司马珩低笑了声,“你从前怕是憋坏了吧!瞧瞧这嘴巴,孤觉得你以前指定没少偷偷骂孤。”   沈荞心没来由一慌,继而又挺了挺腰板,慌个屁!   “论迹不论心,论心世上少完人。陛下连这个也要翻旧账?”沈荞一副先发制人的样子。   司马珩笑着将她扯进怀里,“孤说什么了?孤什么也没说,你骂便骂了,孤还能怎么着你。”   沈荞抿着唇,唇角克制地上扬了一点。   过了会儿,她才又问:“毓儿怎么样?她可知道立储之事?”   司马珩:“旁人都知道了,她去太学,自然也有人会跟她提,孤出宫前去见了她和阿景。孤的儿子女儿,自然都是人中龙凤,怎会连这点事都经不住。”   沈荞捶打他:“陛下少吹嘘了,便是人中龙凤,还小着呢!若是因为陛下的决策出什么事,臣妾跟您没完。”   “说的好像你是亲生的母亲,孤便不是生父似的,孤自己的女儿和儿子,如何就比你少疼爱了?”   沈荞轻嗤道:“陛下多疼他们啊,前脚说要亲自带孩子,后脚就一消失四年,臣妾辛辛苦苦拉扯他们的时候,陛下可不知道在哪里呢!若不是臣妾日日把他们父皇挂在嘴边,恐怕陛下回来,他们连自己有个父皇都不知道。”   司马珩:“……”   他低头瞧着她,她那脸上写的都是揶揄和埋怨,可那埋怨里,又夹杂着几分委屈。   她从前从不曾说过,可他亦从各处知道,她确切不大会带孩子,虽则有嬷嬷帮衬,她亦是吃过不少苦头,就连毓儿也告过母亲的状,但细品却全是不易。   司马珩低头亲了她一下,“好了,是孤不对,叫你吃苦受累了。孤深刻检讨自己,以后毓儿和阿景孤亲自教。”   沈荞觉得他说这话有些好笑,她也确实噗嗤一声笑出了声,然后又觉得很没有面子,偏过头去:“本来就该陛下教,又不是臣妾一个人的孩子。”   “孤又说错了?”他点点头,“行,谁让孤食言在先。”   -   立储之事,自然难免少不了争议。   下头人吵来吵去,无外乎是在吵女子有没有资格继承大统。   自古以来对女子的要求便只是相夫教子温婉恭顺,才学和治世之道,似乎只有男儿才有资格谈论。   毓儿在太学,原本备受喜爱,因着她长得可爱,性格又活泼伶俐,既聪慧又漂亮,似乎没有什么不讨人喜欢的点。   可因着立储之事,她最近常受排挤,不知道一些学子是否是在家里听到了什么,到了太学里,总对毓儿阴阳怪气,说她父皇不过是拿她当棋子。   “你真当自己能做储君呢?不过是你父亲拿来安抚民心的工具罢了,因着前朝祸端,女子不安于室者太多了,未免压抑太过让她们胡来,便只消给她们一点点似是而非的希望就是了,但三年为期,到了三年,怕是也整顿得差不多了。一切都是策略罢了,到时候便是你再出挑,也不能成为储君的,自古以来都没有这样的例子,女子终归难堪大任,你莫要做那种非分之想了。”   此话是司马珩转述而来,沈荞便害怕毓儿会出什么状况,特意叫他去留意一下。   沈荞豁然起身,“这说的什么话?”   她气得怒目而睁,只恨自己当时不在毓儿身边。   虽则童言无忌,可这恶意似乎太大了。   司马珩不禁后仰,俨然被她吓到了,过了会儿才小心扯了她一下,“你莫要着急。”   “我能不急吗?”沈荞又去瞪他,满脸都写着都怪你。   司马珩每次看她气得炸毛都忍不住笑,他举手做投降状,“你还不如女儿镇定,你知道毓儿回了什么吗?”   沈荞这才平静了些,“什么?”   “毓儿叫他多读书,莫要听了一点说辞就奉为圭侃侃而谈,兼听则明,偏听则暗。”   毓儿并未觉得这话多冒犯,她只是有些悲悯地看着那位小世子,觉得他对一个未来可能是储君的人直面说这样的话简直太过于愚蠢,“父皇已将此事缘由层层剥给我和阿景听,你的说辞,恐也是你父亲说与你听的,但我听了之后便觉得,我父皇之所以能为君,是有道理的。你日后要多读书,无论谁是储君,都不会想要你这样头脑简单又不上进只知道嚼舌根的臣子的。”   毓儿故作老成地拍拍他的肩,“小小年纪,心里要光明磊落,记着多读书。”   沈荞张了张嘴,“毓儿说的?”   司马珩点点头,“其实孤觉得,毓儿更适合做储君。”   虽则两个孩子都尚小,一切都还未定性,但司马珩看人一向准,直觉很少出错。阿景亦很聪慧,只是性子温软了些,良善有余,果决不足。   沈荞捂了下他的嘴,“陛下莫要一直吹捧她了,有那功夫不如多给她扫一扫障碍。你觉得毓儿合适又如何,旁人都反对,毓儿的路得多难走。”   司马珩眯了眯眼,“孤怎么听出了弦外之音。”   沈荞:“?”   “你在骂孤说得太多,做得太少。”   “……陛下不要过分解读。臣妾没有。” 第七十章 有些担心他   他不仅过分解读, 甚至还学会了举一反三。   “你也在埋怨孤对你承诺太多,却无实质举措。”   从前零零散散的语句,他都听到了, 只是没有什么具体的体会, 亦觉得她胡闹更多。   吵那几回架,都吵得晕头转向, 这会儿倒骤然福至心灵起来。   但因为知晓了她的意思,而倏忽觉得不快起来。   “沈荞你摸着你的良心, 孤当真只会许诺吗?你初为良娣, 就说不欲孤身边有人, 孤应了你, 说三年之内,只要你乖乖的, 孤身边便不会有旁人。孤非贪欲之人,自觉更欢喜你,便觉得无可厚非。孤也做到了。你为孤诞下子女, 孤破格提了你的位分,后宫你独尊, 多少人要孤提防你专权, 孤都没有。你兄长确切是不可多得的良将, 可孤也是费了心思的……桩桩件件, 孤何时对你失言过, 叫你担忧至此?”   沈荞被他质问, 倒也没有多难受, 只是难免又想起两个人思维上的差异来,穷其一生可能都无能互相理解认同对方了。   但既要走到一起去,便只能求同存异, 无可逃避。   “陛下莫要同臣妾绕,若臣妾需要一个橙子,陛下给臣妾一个橘子,臣妾感激陛下赠予的橘子,便不能说想要一个橙子了?”   司马珩思考片刻,“你才是同孤在绕。若孤知道你想要橙子,便不会给你橘子。可你明明什么都不说,只是在想你要个橙子,孤给你橘子,是觉得橘子好才给你,你明明也要橘子,只是你更想要橙子,你便来埋怨孤。你早说你要橙子不就好了?”   沈荞:“可假如臣妾知道大临不产橙子呢?且橙子要了是要被万人诟病的,放眼九州都没有橙子,橙子是个太过罕见的东西,臣妾想要,但知道陛下给不起,便是陛下给了也麻烦重重,臣妾何苦说出来为难你,也为难自己?”   “你怎就知道孤给不起?又怎知道孤不愿意惹麻烦?”   “陛下就当臣妾胆小罢了。”   “你瞧,你伤孤的心,你还理直气壮。”   ……   沈荞被一句一句地指责,最后捂着胸口胸闷气短起来,一瞬间也觉得自己似乎做错了,愧疚和不安一闪而过。   可大脑混乱了会儿,又觉得他这个人过分得很,于是瞪了他一眼,“陛下咄咄逼人得很,若臣妾和陛下换个位置,臣妾也能说出来这样冠冕堂皇的话。”他纯粹一副上位者的姿态,哪里懂她们这些小人物的艰辛。   司马珩蹙眉片刻,“你说不过孤,你就要撒泼。”   沈荞拿脚踹他,“臣妾就要撒泼,陛下端着副高高在上的架子,还怪臣妾做低伏小。”   司马珩握住她的手腕,“好了,孤错了还不行。”   沈荞本也没多生气,可听他这样说,倏忽火气便冒上来,“什么叫你错了还不行,陛下这是认错吗?陛下这分明是在指责臣妾无理取闹。”   “孤可没有说。”   “陛下就是那意思。”   “那你要孤怎么办?”   ……   吵着吵着,便吵上头了,最后沈荞都不记得自己说了什么,只觉得他气人得很,若是搁在自己的世界里,他这样的人怕是要注孤生。   沈荞最后把他推出门,叫他走远点别理她。   “我们绝交一日。”沈荞说完将他关在门外了。   司马珩和容湛在门外对视片刻,然后他问了句,“孤这是被撵出来了?”   容湛敛着眉,呆呆地看了眼自己的陛下,委实也觉得这场景有些诡异,他老实地点了下头,“应该是。”   司马珩站在那里愣了好一会儿,觉得不可思议,上辈子这辈子,都没有遇到过这种事,尤其前世,他性情暴戾到一种罕见的地步,觉得周围都透露着一种叫人作呕的气息,每个人都仿佛青面獠牙的恶鬼,到处都腐烂透了。他暴戾专权,以至于四下无人敢直视他。   而今竟然到了被人撵出来的地步。   可他亦知道,沈荞这回不是真的恼他,他也说不好她到底怎么了,但他并不生气,他只是尴尬地在原地站了会儿,隔着门说了句,“行,孤去给毓儿和阿景扫障碍去,今日没人陪你睡了。”   沈荞在屋里翻了个白眼。   谁稀罕似的。   -   这阴雨天缠绵了半个月,然后停了一日,原以为要放晴了,结果又酝酿了一场暴雨。   这几日沈荞都住在将军府,她前几日回皇宫看了毓儿和阿景,毓儿一切都好,只是有些惆怅,选太傅给她和阿景,竟是祝泓老先生亲自来,祝老年纪虽大了,却丝毫未变得慈祥多少,每日极为严苛,毓儿觉得压力骤升,阿景更觉得受不住,他本就没有姐姐悟性好,这下子更吃力了。   沈荞看看毓儿又看看阿景,颇有种幼稚园大班生被赋予重任的感觉,注定没有童年的两个小鬼,沈荞也无力拯救,毕竟坐拥一切优越的条件,若再放任他们吃好玩好啥也不干,似乎也是一种罪过。   沈荞只好摸摸毓儿的脑袋,又摸摸阿景的脑袋,语重心长道:“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勉哉!慈母多败儿,你们父皇说以后要亲自教你们,母亲只能在心里为你们鼓劲了。”   毓儿和阿景幽怨地看着她。   然后毓儿叹了口气,“算了,母亲不幸灾乐祸就很好了。”她真的太了解母亲了,只是前些时日镇日担忧,而今听闻母亲和父皇和好,仍觉得不敢相信,又问了句,“母亲以后不走了吗?”   毓儿抿着唇,认真地看着母亲,那眼神极为克制,可沈荞仍从中看到了期盼,一个孩子期盼母亲不要离开,可她年纪那样小,已知道克制了。司马珩说毓儿更适合做储君,沈荞亦思考过,她没有司马珩那样看人的眼力,她只知道,毓儿和阿景相处,阿景多数时候是听姐姐话的,因着毓儿聪慧且极有主见。偶尔更显露出不合年纪的通达。   那日里王生转述的话,沈荞仍记得,面对可能要离去的母亲,她没有哭闹,亦没有去求沈荞不要离开,她只是去见了父皇,说人各有志。毓儿大约是知道,在这皇宫之中,父皇才是那个一语定生死的人。   沈荞觉得对不起他们。   她倏忽蹲下身,认真说了句几句话,“不走了。只是世事有常也无常,母亲也无法保证永远在你们身边。母亲只能珍惜同你们在一起的每一时每一刻。”   沈荞在宫里头待了几日,然后才又回了将军府,因为沈淮病了,府里又隐隐绰绰地开始冒出来一些妖邪之说。   “将军身体极为康健,怎生那婢女一来,便病了。”   “我瞧那婢女委实怪异得很,那日见了一面,晚上便做了噩梦。”   “从前宫里头有传言,我还不信,见了她我才觉得,传言怕不是空穴来风。”   “我瞧着娘娘也是被她蛊惑了似的,一个侍女,怎能得如此青睐。”   从小植入府之时,便有细微流言传出,只是沈荞不是在寺庙便是在别院,更多关心她的病情,竟没有料到她在哥哥府中也会受此中伤。   沈荞回皇宫的第二天,沈淮便病了,起初只是校场训练之时受了一点小伤,而后病来如山倒似的,竟至需要卧床休养。   便是此时流传乍起,说小植乃灾星克星妖邪附体,从前还藏着掖着偷偷说,到了这时候甚至当着小植和母亲的面说。   小植觉得难过,亦自责给娘娘和沈将军添乱,她想去看看沈将军,可自觉自己不配,她和母亲商议了一下,便留书离开了府邸,不欲再牵累任何人。   下人们发现了手书,虽则他们敢骂小植,可毕竟是贵妃娘娘亲自交代在府内养病的侍女,不敢隐瞒,拿去给了徐伯,徐伯又汇报给了沈淮。   沈淮拖着病体,亲自去寻了她回来。   沈荞回去将军府的时候,沈淮正召集阖府下人在训话。   沈淮坐在台阶之上,脸色病恹恹地发白,饶是他身强力壮,此时也确然有了病来如山倒之势。小植站在他身边,头低得几乎要折断了一样,满脸愧疚又自责地请求道:“是奴婢的错,将军莫要动怒了。”   院子里乌压压跪了一地,沈淮不答话,脸色沉如水。徐伯看了将军一眼,中气十足地继续骂:“怕是都反了天了,上头前几日刚处置了一批散播鬼神邪说的异教徒,你们亦都不怕死地继续造谣生事,都觉得自己脖子上的东西不想要了是不是?是人是鬼分不清?”   沈荞跨进院子,无数人行礼,沈荞虚虚托了下手,目光先看到生病的哥哥,而后看了眼小植,瞧她除了情绪不佳,身体应当无事,便又去看哥哥。   沈淮脸色差得很,一半是被气到了,一半是因为生病。   沈荞有些生气地上前几步,先是冲着跪着的众人冷声说了句,“若心思不正,看谁都是魑魅魍魉。敬都最近乌烟瘴气,本宫劝你们都放聪明些。”   说完才回头扶住沈淮,扯着他便要往房间去,一边走一边埋怨,“又不是天要塌下来了,你生着病也不爱惜自己。”   沈淮蹙眉道:“哥哥没帮过你什么,你只拜托哥哥这一件事,我若搞砸了,今后该如何见你。”   沈荞一脸无奈,“哥哥你说这是什么话。”   沈淮摇摇头,“况且敬都确实不太平,我亦怕府里出问题。陛下那里,你也叫人多留意,我最近总预感不好。”   沈荞蹙眉,“怎么了?”   “立储立后之事,许多人不满。不单单是朝中,附属藩国,都觉得荒唐。”便是他乃沈荞亲哥哥,毓儿和阿景的亲舅舅,亦对陛下的决定有些惊讶,更不要说旁人。   陛下将各藩国进献的女子皆送给大臣,此时亦是传得满城风雨,那些女子所在的藩国,怕是也已经知道了。   而立后的诏书还未下来,但大家已经心照不宣地知道,日后怕是要立沈荞为后了。因着礼服已然在赶制,用的便是沈荞的尺寸。   沈荞沉默片刻,觉得自己真的要在悬崖边走钢丝了。   这夜里,沈荞又睡在了府里,司马珩得知她又出宫,异常不满,据说在乾宁宫闹脾气。   沈荞听说了也没理会,只是看着守在外头的容湛,倏忽说了句,“你不用管我,我在府里不出门,你回陛下身边守着吧!”   容湛蹙眉,继而轻轻摇头,“陛下吩咐卑职守着娘娘。”   沈荞知道他固执,只听司马珩的话,便没再多说。最后胸闷着回了房间,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不知道是因为外面暴雨的缘故,还是哥哥说的那些话,总觉得不安,到了天亮才勉强入睡。   心想明天干脆带着容湛给他送去好了。   虽则司马珩身边亦有其他侍卫,但沈荞总觉得还是容湛更让人安心些。   沈荞无心琢磨自己的处境,她只是觉得……有些担心他。 第七十一章 风雨如晦   司马珩下了早朝, 受邀去军营看演习。   司马荣湚在位时,军权紧握在皇帝手里,将领并无实际兵权, 每每调兵遣将, 都需要诸多章程,颇为费事, 且为了不让将领获得太多拥戴,非战时期, 这个军营的将领要去另外的军营去训练, 且常有变动。   司马珩即位后逐渐下放了兵权, 他是一个极擅制衡之术的帝王, 但却并不寡恩,再加上这些年亲征屡战屡胜, 是以极受拥戴。   沈淮伤病,军中仍井井有条。   司马珩粗略看过,只问了句, 登基大典,公孙则如何安排。   司礼监测算的吉日, 在下个月的初四, 只剩十四日的时间了。   城防营的兵力不足, 必然要从军营调兵, 公孙则早些日和沈淮商议过, 只是还没有具体奏报给司马珩听。   虎威林将军上前, 抱拳道:“回陛下, 沈将军已然精挑细选了士兵,到时候会交于公孙将军调遣。”   司马珩只是随口一问,闻言只点了点头, 又问了句,“寻常训练,沈将军如何会受了伤?”   林将军蹙了下眉头,“末将在当场,沈将军是被长/枪扫到了,军医看过,并无大碍,不知为何伤情愈演愈烈。”   习武之人,受伤乃家常便饭,便是司马珩身上亦有无数刀伤剑伤,寻常小伤,不足挂齿。   从他迟疑吞吐的语气里,司马珩猜到其中可能另有隐情。   司马珩唯一想到的,便是中毒,上一世里,他在西征的路上,被设计受了重伤,便是有人在武器涂抹金汁,以至于伤口久久难愈,最后险些丧命。   他沉吟片刻,并未说什么。   出了军营,陪同的李冢小声说道:“陛下,最近敬都不大太平。”   公孙则忙上前一步,垂首请罪,“末将会再次加强城防,增添巡查兵力。”   司马珩大步往外走,并不应话,最近半个月,耳朵边充斥着各种声音,看不见的地方,那声音更加强烈。认为他不该放任女子读书考功名,更不该立公主为储,更不该立沈荞为后。   他上一世常常觉得世人愚蠢,上到司马荣湚,下到村头百姓,他们愚蠢起来,仿佛蝗虫过境,寸草不生,叫人怒火中烧。   可大约多活了一世,他在已知的轨迹里,去试图掌控这一切的时候,发觉一切并不是无迹可寻,聪明的人会趋利避害,以至怯懦,愚蠢的人莽撞无知却一往无前,善良亦是一把利刃,自私自利未尝没有大义。   万事万物都在自己的轨道上行走,没有人可以掌控万物,大势之所趋也,唯顺之。   可“势”在人为,无势也可造势。   他从还是太子之事便做了诸多努力,他不仅希望江山安稳,他更希望长治久安,开万世太平,免于战争,解流离之苦。   李冢又提了句:“陛下此举,恐是操之过急了。”   从准允公主入太学学习,到直接将长宁公主列入储君择选范围,再到登基大典前确认皇后人选,打算带皇后共登祭坛拜天地……   无一不在挑战朝臣的底线。   若说重赏沈淮算是对功臣的褒奖,皇后与公主之事,委实有些让人难看懂了。   若沈淮不是护国大将军,手上无兵权,立沈荞为后,那么朝臣并不会太过于忧虑,可如今这局面,不得不让人想起先皇后卢氏。   前朝后宫皆独大,很难不让人忌惮。   而沈荞一旦封后,那么长宁公主和大皇子,便不仅仅是长子长女,而是嫡长子嫡长女,不出意外沈氏的荣耀将代代传承。沈氏这颗雷,也会世代埋在那里。   对于司马珩来说,他对嫡庶并不十分看重,甚至于由于自己母亲的出身,更对此嗤之以鼻,可到了而今的位置,收起那些自傲,亦不愿毓儿和阿景尝自己尝过的苦楚。   这也是他坚决要立沈荞为后的一部分原因。   从这一点来讲,她并不否认最初自己的想法,对沈荞来说是一种伤害,他只是将自己压力,转嫁到了他处,在局势太过于混乱的时候,不想再搅浑它,以谋求最简单的解决之法。   但他向来不是一个畏手畏脚的人,他承认是如今日子太/安逸叫他懈怠了。   司马珩轻笑了声,对李冢说:“无妨,该来的总要来。”   暴雨延续到了今日,司马珩的马车行走在午阳大街,侍卫淋在雨里,雨打在铠甲上的声音被暴雨吞没,马蹄声、车轮压过青石板路的声音、铠甲撞击声、步声……声音交织在一起,混合着暴雨彼此难以分辨。   利箭的破空声亦被隐藏。   司马珩本能偏头,鬼魅长箭刺穿马车车身,钨铁箭头顷刻插在对侧的车身上,箭尾嗡嗡震颤着。差一点,就直穿他的脑袋而过。   外头终于有了反应,拔剑声四起,伴着怒喝:“保护陛下。”   另一支箭转瞬而至。   -   风雨如晦,沈荞早饭都没吃,先去看了哥哥,沈淮脸色愈发苍白了,太医整夜都未离开,小植一直自责,觉得是因为自己,将军的病情才加重了,一直近前伺候着。   沈淮不愿妖邪之说再发酵,留小植在身边也是一种表态,他都不介意,下面必不敢再多言,故而并没有赶她走。   沈荞叫了哥哥一声,沈淮微睁着眼看她,说了句:“我没事。”   太医起了身,抱拳行了一礼,说道:“将军昨日里淋了雨,伤口又有些复发。”   叶小植垂着头,自责写满脸上。   沈荞走过去触了下哥哥的额头,有些发烧,伤口在腹部,沈荞也不便去看,只抿唇问了句太医,“严重吗?”   太医再次抱拳,“回娘娘,不好说,还得再行观察。臣会尽心尽力的。”   沈荞眉头便蹙起来,她觉得此事略微有些蹊跷,哥哥的体格极好,身边贴身侍卫亦说哥哥一年到头都不生病,怎会训练时受了些小伤就成了这样。   不会是被人动了手脚吧?   昨夜里她问了哥哥,哥哥摇头没有说,只叫她放宽心,“无碍,校场训练,时有磕碰,不足挂齿。”   沈荞见他不想说,便没多问,大约也是因为这个,她更担心起司马珩来了。   此时她看了一眼兄长,再次问了句:“怎会如此严重?”   沈淮锁着眉头,仍是不咸不淡了句,“许是久不生病的缘故,别担心,无大碍。”   沈荞心事重重点点头,许是外头风雨的缘故,总觉得心情阴郁,莫名不安。   沈荞又仔细问了太医几句,也说不出来什么,便不再多问,告辞道:“哥哥你好好休息,我回宫一趟,明日再来看你。”   沈淮颔首,“去吧!”   沈荞出了兄长的寝殿,越走越快,身后容湛及一众侍卫如影随形,亭儿几乎是在跑着。   最后是容湛问了句,“娘娘可是有急事?”   沈荞摇摇头,蹙眉道:“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心里不安,我想见陛下。”   容湛回道:“陛下今日去军营了。”   沈荞心里一咯噔,以剧本分析,暴雨天,外出,危机四伏的环境,似乎是个绝佳的刺杀场景。   沈荞还未出府门,便有侍卫来报,“陛下遇刺,此时全城戒严在抓刺客,娘娘还是待在府里更安全。”   沈荞足足愣了有几秒钟,而后才目眦欲裂地抓向侍卫,“陛下如何?”   侍卫惶恐跪地,“陛下情况不明,已然被护送回宫了。消息被封锁,首辅大人陪着,说是中了箭。”   沈荞腿一软,险些跪在地上。   过往种种历历在目,大约从一开始就知道大男主剧,无论如何司马珩都会笑到最后,所以沈荞只需要讨好他就足够了,即便他御驾亲征那几年,沈荞都没有太多的担忧。   除了觉得他是大男主,更多是因为印象里司马珩似乎就是嚣张不可一世无坚不摧的。   可上一回他受伤回敬都却瞒着她被她意外发现,沈荞才发现,他也不是无坚不摧,他也不过是肉胎凡体,会受伤会生病会奄奄一息。   沈荞的担心在这一刻攀升到了顶峰,她从来没有任何一刻像现在这样慌乱过。   沈荞觉得自己的腿都在发抖,每走一步都像是快要倒下了。   “回宫。”她掐着自己的大腿才能让自己勉强冷静下来。   如果是真的出事,那么现在第一要义就是抓到刺客,邻近登基大典,城防一日比一日严格,刺客若是此时混进来,简直滑天下之大稽,被有心人发散一下,必然又是一场浩劫。   司马珩最近做的事,桩桩件件都顶着巨大的压力,若是此时倒下来,难保不会一切功亏一篑。   哥哥说的话言犹在耳,她不知道司马珩每天到底要面对多少的千头万绪的压力,她是个生命至上者,觉得什么都没有命重要,活着最重要,可在这一刻,她突然明白什么叫在其位谋其职,有些责任无可逃避。   她还不知道他的现状,却已经预想到了他出事后的种种后果。   他那么骄傲的人,费心谋划一切,若是因为一场刺杀功亏一篑,他该多失望。   沈荞可能什么也做不了,但她觉得自己现在应该在他身边。   -   乾宁宫里鸦雀无声,宫女太监们低着头无声穿梭在宫内,一盆一盆热水端进去,又端出来,血染红的水和汗巾刺目得可怕。   宫外都是闻讯赶来的大臣,包括司马一族的宗亲,围在那里,焦急地探头去望,期望得到一个确切的消息。   暴雨将皇宫涂抹出一片阴郁之色,沈荞踏进乾宁殿的时候,无数人回头去望她。   沈荞脸色惨白,目光却坚毅,她有些愤怒,觉得这群人围在这里,异常的碍眼。   于是她沉声道:“都回去吧!别杵在这里,有任何消息,自会通知各位。”   封锁消息,无外乎两种情况,一是如今刺客尚且没抓到,不想让刺客知道司马珩的情况,二是伤情太重,怕传出去引起不必要的恐慌。   几个大臣面面相觑,积压的不满似乎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有人提了句,“若不是娘娘,陛下何至于此。”   “如今闹到这一步,娘娘可心安否?”   “便是陛下日后要杀了臣,臣也不得不说一句,为了江山社稷,求娘娘大义,莫要再让陛下执迷不悟了。”   ……   沈荞觉得耳朵里嗡嗡嗡直响,如果不是她一直在闹,司马珩的确不需要顶着这样的压力,他为了她所做甚多,大多都触及到了朝臣的底线,没有一个臣子愿意看到自己的帝王为了一个女子频频让步,给予诸多殊荣。于他们来说,她现在大约就是一个祸乱朝纲媚惑君心的狐狸精。   可司马珩原不必如此,沈荞已给过他休了她的机会,他不要,他为了她做出了诸多让步。可沈荞更知道,他不是昏君,即便他选择让步,也绝不会只是因为喜欢她而失去底线,他必然有自己的考量。   她若是此时再退步,何止是在打他的脸,她更是伤他的心。   沈荞往前走,走到大殿门口,站在台阶之上回身看众人,近前的臣子,仍一副英勇就义大义凛然的模样看着她,企图她能良心发现。   但沈荞只是冷着脸,扫视这些人,缓缓吐出话来:“何时江山社稷系于一女子之手了?你们若觉得陛下哪里做得不对,待日后亲自去跟陛下说就是,本宫深居后宫,愧不敢当大义。”   大约是沈荞表情太冷,亦或者她的声音太过于嘲讽,以至于众人面面相觑了一会儿,并无再有声音响起,只是也并未听她的话离开,沉默站在那里候着里头的消息。   沈荞不欲与他们再多说,推开殿门走了进去,没有人拦她,足可见她之于司马珩的地位。   沈荞进去之前深呼吸了两下,她已经做好了任何准备,无论如何,她都不能乱。   不能乱。   穿过外殿进了内殿,绕过了屏风的时候,沈荞却见司马珩正倚靠在床边,笑意盈盈看着她,“甚好,孤没白疼你。”   还知道把问题抛给他,不傻。 第七十二章 给孤抱一下   沈荞还在掐自己的掌心, 倏忽被他的笑恍了眼,先是松了一口气,继而冒出来无数的愤怒来, 她两步作一步地上前, 司马珩都张开手要抱她了,却结结实实挨她一巴掌。   沈荞拧着眉毛, 气愤道:“陛下还笑,很好玩吗?”   司马珩佯装受伤, 看她表情松动才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拉进自己怀里, “孤可真是冤枉, 事发突然, 来不及跟你说,本想着你在将军府必然安然无恙, 哪里知道你马不停蹄地往孤身边赶,从孤出事到现在,怕是一炷香的时间都没有。莫非你跑着来的?”   他凝视她, 眉眼里都是得意,仿似在说:瞧, 你在意孤。   沈荞没好气地别过头, “雨这么大, 不走快些, 在路上淋雨吗?”   司马珩钳住她的下巴, 迫使她看他, 有些幽怨地说, “说句你在意孤,就那么难吗?”   沈荞抿着唇,他越这样, 她越说不出口,最后别扭地应了句,“到底受伤了没有?”   司马珩按了按自己的腹部,做出一副痛苦的表情来,沈荞几乎一下子从他身上跳了起来,“你有病吗?”   都受伤了,还扯她往他身上坐。   司马珩因为她这过激的反应觉得异常畅快,笃定道:“你就是在意孤。”   沈荞便知道他又诓他,这回她连生气都没力气了,只是推了他一下,十分没好气。   外头一众人还在候着,屋里宫女和太监一个个演戏兢兢业业,倒确实是有人受伤,不过是司马珩的另一个叫十三的死士,他此时被安置在耳室,太医从那边过来,回司马珩道:“伤口已清理,箭头微臣已验过,并无毒。”   司马珩点了点头,第二支箭射过来的时候,十三替他挡了一下,在那片刻里,他几乎便预想了种种可能,顺便将计就计。   “刺客的目的不在杀孤,不过是制造混乱罢了。”司马珩对沈荞解释了句,“早几日敬都流言四起,孤已然处置了一批人,紧接着你兄长便出事,到如今竟敢在午阳大街对御驾动手,全在登基大典前,意图不言而喻。”   沈荞不懂这些,但也知道,巧合太多,便不是巧合了。   以司马珩的出行守卫程度,在午阳大街行刺成功的概率不比太阳打西边出来的概率高,即便是暴雨天气给了刺杀以有效的掩饰,但同样也给刺杀增添了极大的难度,而刺客还能全身而退,除非对方太过愚蠢,大概率确切目的不在刺杀,而在制造混乱,一击便退。   不过对于司马珩来说,都不是大事罢了,人已派下去搜查,敬都城门紧闭,如今公孙则领了人在挨家挨户地搜,而此时寝殿外头这群人,说不定就有一个,就是幕后主使,在等着看司马珩到底情况如何。   李冢不在乾宁宫,此时正在沈叙之的府上,秘密从角门而出前去的相府,但估摸着不少人注意到他了。   太医悉数堆在乾宁宫里,进进出出,各个面目凝重,倒不是因为司马珩伤得多重,而是司马珩说:“别让孤听到半句不合宜的话。”   那语气平淡得很,从他嘴里说出来,却无端叫人发瘆。   是以一群人脸上写满凝重,只是不是因为担心皇帝,而是担心自己的项上人头。   出去的太医难免被外头人拉住询问,太医皆摇头不语,一副不便多说的样子。   沈荞在殿内听司马珩漫天胡扯,但大致也了解了些情况,有人不想登基大典顺利举行,亦或者给司马珩上眼药,早些年群狼环伺,共同御敌乃是大事,而今太平初显,各个都开始为自己争取利益了。   又或者说,只是想给司马珩一个下马威。   司马珩最近的所作所为,实在是过于强势且目中无人了。一个自我且狂傲的帝王,对于朝臣来说,并不是好事。   -   到了下午,刺客终于抓到了,容湛亲自去审的,作为剧本里的审讯高手,他已经很久没有机会发挥自己的才能了。   李冢同沈叙之一同来了乾宁宫,在殿内待了整整一个时辰才走。商议的却不是刺杀之事,而是登基大典。   沈荞在旁边一直听着,总觉得这些人似乎一切都早有预料一般淡定,只有她慌得手足无措。   外头守着的臣子闹了三次,说他们有资格知道陛下的状况。   有人要闯门,被守门侍卫刀架在脖子上,鲜血顷刻洇出,见了血才消停。   傍晚的时候容湛回了,一身鲜血,到了殿门口,拿了巾帕擦了擦身上的血迹,只是大半已干涸,他蹙眉似是有些犹豫,转瞬还是敲了门,说的是:“容湛求见娘娘。”   沈荞应了声“进”。   彼时司马珩正在床上躺着,沈荞原本陪着他在睡觉,风雨如晦的一日,沈荞觉得他特别过分,但看他悠哉在那里睡,便也爬上床去陪着他躺下。   此时她从床上下来。   容湛怕吓到娘娘,站得稍远些便拜道:“陛下,刺客指认了靖王。”   沈荞微愣,司马荣湚的堂弟,司马珩的皇叔,司马家人丁本就稀薄,是以对子嗣皆溺爱过重,司马荣湚虽则好大喜功,但总归文治武功皆不差,但司马珩这个叔叔纯粹就是个被溺爱出来的草包了,木讷呆板,一副智商不高的样子,平日里在朝中就没什么存在感,沈荞甚至一直都不认得他。一个富贵闲散王爷罢了,他去刺杀司马珩干什么?   “属实?”司马珩倒是似乎并没有太惊讶的样子,只是抬眸确认了一遍。   容湛不敢咬定,只说:“应当无误。”   司马珩听容湛这样说,基本可以断定,是靖王手笔,只是皇叔向来脑子不大够用,但好在算是本分,如今这局面,怕是被有心人怂恿了。   司马珩沉默片刻,而后吩咐道:“把刺客放了。”   容湛似乎没听清,下意识:“嗯?”   转瞬似乎才反应过来,抱拳道:“是。”   他从不质疑司马珩的指示。   他走了,沈荞却疑惑问了句,“为何要放了?岂不放虎归山,徒增隐患。”   司马珩勾着她的下巴笑着:“孤做什么,你在背后叫好就是,不需多虑。”   沈荞觉得他如今是越发爱夸耀了,但不知道为什么,总害怕他如此不正经,只是为了叫她分心。   怕事情没那么简单,只是他为了安抚她才如此。   沈荞倏忽捧了下他的脸,“陛下,你不要报喜不报忧,臣妾不是只能同陛下共富贵,亦可分忧。陛下若再欺瞒臣妾,我发誓,我再也不会理你了。”   她表情认真地看着他。   司马珩低头瞧了她片刻,扯着唇角轻笑:“你说,你是不是在意孤?”   沈荞罕见没同他说歪话,诚恳点头,“嗯,所以陛下不要骗我。”   司马珩表情严肃,“其实……”   沈荞屏声息气,已然做好了心理建设。   “其实孤亦常常觉得焦虑不安,诸事千头万绪,时常感到精疲力竭。但孤是皇帝,不可懈怠,万民系于孤一身,孤不能对不起他们。可孤亦不能对不起你和孩子,孤常常觉得自己做得不够。并无大事,可孤确切很累。”司马珩看着她,很轻地扯了下唇,表情似是脆弱,“小荞,给孤抱一下。”   沈荞顿觉心疼,亦觉得自责,她总只是想着自己,却对他倏忽至此,她张开手臂,将他圈在怀里,踮着脚尖,很努力地抱住他,像是要给他一点依靠。   他上头没有谁压制他,可同样的,亦无人支持他,他一个人,压力该有多大。   司马珩将下巴抵在她肩膀上偷笑,笑着笑着便笑不出来了。   沈荞落了泪,滚烫的眼泪淌在他脖领,她轻声说了句,“我其实,很喜欢你。” 第七十三章 搞人心态   说出这句话, 对沈荞来说,真的很需要一点勇气。   于她来说,无论司马珩对她多好, 可他终究是帝王, 一个高高在上的掌权者。   说爱或不爱似乎都过分天真可笑。   她从前口口声声说爱慕他,可她知道那不过是讨好他的手段, 如今她爱他,反而缄口不言了。   顾虑太多, 那爱便显得沉重且不纯粹了。   但这一刻, 沈荞并没有想那样多, 司马珩说得对, 她就是怯懦爱逃避,总觉得退一步海阔天空, 可她明明想要的风景,就是要往前走的。   跨山趟海又何妨,人生总也不会平顺的, 不到绝路,又何须回头。   上一世她便是这样瞻前顾后自以为是, 错失了许多, 如今她又怎能再犯同样的错误。   如今她有兄父做靠山, 有一双聪慧伶俐的儿女, 她只想着急流勇退, 可却未曾想过, 从前她什么也没有, 也能在他身边安然度过这么多年,如今她亦有与他比肩之力,有何不可爱他?有何不能信他?   沈荞这样想着, 便更紧地抱住他,他那样高大,从来都是他抱她,沈荞还没这样抱过他,好像自己一下子变得强大了似的。   “臣妾给陛下做依靠。”   司马珩眨了下眼睛,脸色的玩味尽数收了起来,原本是为了逗她,却被她戳了下心脏。   他张臂回抱住她,应了声,“好。”   -   刺客被原地放了,他身上伤痕累累,每走一步都痛不欲生。   他从大牢出来的时候,回头望了一眼,无人跟出来,他顷刻间就自由了。   他望着外面的暴雨,露出一丝迷茫来。   劫后余生不过如此,大牢的逼供手段让他惊恐欲绝,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他扛不住招了,他原以为会死,他已经不怕死了,他只是希望自己可以死得痛快些。   但那些人把他放了,他没有如释重负,反而有一种更深的惊恐,他每走一步都觉得艰难无比,可走了很久,亦没有人理会他。   因着今日陛下遇刺,街上到处是士兵,又兼暴雨,百姓亦闭门不出了。   他走了很久,突然生出一丝妄念来,他想要逃,逃得越远越好,逃到没有人认得的地方。   便是苟活,他也想要活着。   于是他开始奔跑起来,伤痛似乎在一瞬间被他遗忘了,他用尽全力朝着城门奔跑。   在拐过小巷往朱雀长街奔跑的时候,他被两个穿着素衫短打的壮汉挟到了隐蔽处,他浑身颤抖地侧头看向两个人,几乎瞬间便判断出来是何人,他赶感到无比的惊恐,哆嗦着苦苦哀求,“求王爷高抬贵手……”   壮汉面不改色,只死死捂住他的嘴,要他不要说话,似乎并没听见他的哀求似的,只是挟着他,沿着无人处快步走着,穿街走巷,最近身影没入王府里。   这暴雨又延续了三日,皇宫里安静无声,什么消息也没有。只司马珩下令,近日休沐,无须早朝,诸事奏与内阁处置。   王府大门亦是紧闭,每日进进出出的只有下人,靖王托病好几日没有出门了。   到了第四日,雨稍稍停了,只是天色阴沉得很,风很大,白日亦像晚上,王府侧门停了一辆马车,戴着斗篷的人从马车上下来,左右各望了一眼,而后抬步往王府而去。   靖王好几日都战战兢兢,刺客藏在王府的密室里,他威逼利诱许久,对方仍是坚决否认自己招了供。   “若你没招,为何放你出来?”   刺客反问:“若我招了,岂非更不可能被放出来?”他还在赌,若是承认招供,怕自己只会死得更快。   靖王亦分不清他说的真话还是假话了。无论如何,弑君都是诛九族的大罪。   无论招与不招,都似乎没有被放出来来的可能,可如今他却被放了。   靖王这三日来噩梦连连,惊恐不已,每夜入睡,都是梦到自己被处斩的场景。   来人乃御史大夫郑楚玉郑大人。   郑楚玉长着一副鹰钩鼻,三角眼,颧骨高耸,唇角自然下撇,面相极阴鸷,但在朝中的名声却极好,他为人表面上看清正廉洁,刚正不阿,是以颇受尊敬。   但他此时看着靖王,眉眼里都是克制不住的烦躁,不过他还不能得罪靖王,只好试探问道:“王爷可问出来什么没有?”   郑楚玉这几日并不比靖王好过,总觉得事情已然败露,可皇宫那里又极沉得住气,甚至于到现在,无人知道陛下到底伤情如何,太医以及知情者,皆闭口不言,委实怪哉!   他前几日让门生去探沈叙之的口风,可沈相一向是个老狐狸,从他嘴里半句有用的话都问不出来,李冢更甚,早些年陪着陛下打江山,司马珩如此苛刻之人,对李冢却极倚仗和尊敬,他自是口风极紧。   甚至他都动了去向皇子和公主那里套话的念头,可大皇子近日称病修养,长宁公主突发喉疾,一句话都说不出口,逢人只会比划。   于是郑楚玉觉得这一切都巧合得让人发慌。   他问靖王,靖王更是一脸烦躁,“本王如何知道,问也问不出来,打听也打听不到,本王真是后悔死听你的话了,你真是害本王不浅。”   靖王一直本本分分,早些时候因为立后以及选妃之事,郑楚玉找过他几次,意思是,皇帝此人委实自我得很,谁的面子也不给,但皇嗣乃国之大事,不可懈怠,郑楚玉便代所有臣子,请求靖王出面,劝说一二,“王爷毕竟是陛下的叔父,旁人的话不听,但王爷的话,陛下自然是能听进去的。”   司马珩一直对自己这个叔父客气有加,是以一向碌碌无为的靖王,突然觉得自己肩上责任重大,于是托大去劝说司马珩,可恰逢那日司马珩不悦,便冷声将他驳了回去,并暗暗敲打他,莫要琢磨些有的没的,过自己快活日子就是。   靖王仿佛凭空被打了一耳光,本就心情郁闷,郑楚玉还在他耳朵边煽风点火,说:“王爷好歹是陛下的叔父,陛下怎能如此这般。”   靖王便更觉怒火中烧,怒骂道:“小儿狂妄。”   后又因靖王想将自己女儿许给沈淮,却被拒绝一事,靖王对沈贵妃亦颇有微词,前些日听说司马珩要立沈荞为后,洋洋洒洒写了千字奏报,希望司马珩不要鬼迷心窍,可奏报甚至未到司马珩身边,便被打了回来,内阁那边说:“陛下吩咐,后宫不需他人插手,所有关于立后选妃乃至皇嗣的折子,全都打回。”   这是防止旁人对沈荞立后之事指手画脚呢!   好几日,靖王都怨气颇重,觉得自己这个叔父当得窝囊,更觉得司马珩儿戏,非明君之相。   恰巧郑楚玉明里暗里说,今上便是路走得太顺了,以为诸事都在掌控之内,哪日摔两个跟头,便长记性了。   靖王便想出了这么个馊主意,只是为了让司马珩知道,他这皇位,还远远没有坐稳呢!   只是他没料到司马珩反应那么快,更没料到他会冒着城内百姓恐慌的代价大肆搜捕,以至于刺客躲无可躲,他亦不敢妄动,都没来得及处置刺客,刺客便被抓起来了。   更没想到的是,刺客抓了又放,如今甚至不知对方供出去多少,又是因何被放。   郑楚玉只好安慰道:“那刺客知道的甚少,想来供不出来什么,王爷放宽心就是。”   靖王眉头仍是紧锁,“你说得倒好听。”   他此时才发觉,自己做了件极蠢极蠢的事。   -   司马珩在一旁品茶,他将自己关在殿内已经三日了,沈荞这几日人都在承贤殿,仿佛又回到了司马珩不在敬都的日子,后宫沈荞独自尊大,谁见了都是毕恭毕敬的。   只是无数人过来明敲暗打地问他:“求娘娘给个明示,陛下到底如何了?”   沈荞气定神闲地摇头,“尚不便透露,各位做好自己的事就是,莫要给陛下添乱才是要紧。”   自然亦有人不怀好意地告诉她,若非是因为立后之事惹了众怒,陛下不至于受伤。   沈荞只是听,端着一副四平八稳的样子。   只是这会儿也忍不住问了句司马珩,“陛下到底要干什么?”   不会是在搞人心态吧?   司马珩放下茶盅,笑着挑了下眉,“你亲孤一下,孤就告诉你。”   沈荞最近常被他猛不丁来的一下梗住,这会儿更是忍不住翻白眼,“陛下爱说不说。”   司马珩瞧她生气了,便拉住她往怀里带,似是妥协道:“好了,孤亲你还不行?”   说着,他低头,扣住她的脖颈去亲她。   沈荞愣了好几秒种,然后才无语道:“……陛下不觉得哪里不太对吗?”   合着都是他占便宜呗!   司马珩扶着额头笑起来,笑得异常畅快。 第七十四章 完结章 (上) 心系你   笑完, 他才正经说了句,“皇叔孤不能动,他背后的人不论是谁孤都不想动, 孤既然不动, 便只能让他们自己动。”   沈荞偏头思考片刻,刺杀选在午阳大街本就雷声大雨点小, 靖王大约也知道不会刺杀成功,但当时暴雨, 情况不明, 司马珩又装得这么像, 这会儿估计一边以为司马珩在谋算什么, 一边又担心真的伤得严重。   若真伤重,甚至出现生命危险, 对任何人都没有好处,储君待立,沈氏一枝独秀, 司马珩此时倒下,朝臣的反抗将变得没有丝毫的意义了。他们并不想将司马珩拉下来, 他们只是不想被司马珩单方面压制。   所以靖王和他背后之人, 最近应该着急得很, 急于探知司马珩的具体伤情。   大约也没料到司马珩会来这一招, 反倒让刺杀显得无意义了。   这几日公孙则守在乾宁宫, 整个敬都的巡防都增添了数倍有余, 沈淮病重养伤, 朝臣想指责沈荞把持皇帝意图不轨都没由头。   众所周知公孙则乃陛下之人。   可若是司马珩并未伤重,最近这一系列的举动,怎么看都透着捉摸不透, 谁也揣度不到他的心思,便是沈荞也只能模糊猜到司马珩想掌控局面而已,具体他要打压谁,整治谁,丝毫看不出。   听他这样说,沈荞倏忽觉得,不是看不出来,而是他真的也没打算去打压谁整治谁,靖王愚钝又胆怯,身为先皇唯一骨肉至亲,若是受怂恿干出蠢事,司马珩若下手整治,轻了不足以服人,重则令人诟病。   皇室本就人员凋敝,对自己的皇叔下狠手,难免落话柄。   而背后之人,既能做出这等事,不惜拉靖王垫背,可见谋算之深,未必能彻底打压。   且朝局未稳,司马珩一直在平衡各方,此时打破平衡,对他亦是没有好处。   所以如今他大约是要明进实退了。   沈荞颔首道:“陛下还是要小心。”   司马珩瞧她神色,便知道她懂了,有时他真是觉得好奇得紧,若说她聪慧,确切是聪慧的,可那聪慧中掺杂的说不明道不清的东西,又叫人疑惑。   司马珩倏忽勾了下她的下巴,问道:“你说你只识得几个字,怕不是诓骗孤的,孤瞧着你同你父亲兄长,一点都不像。”   沈淮耿介忠直,沈无庸博闻强识是个奇才,都是天资过人之辈,可沈荞却不同。   有时觉得她普普通通,可更多时候觉得她又叫人捉摸不透。   沈荞微楞,她自然是不同,她同这世上所有人都不同,她常常觉得文明的进程伟大而不可思议,二十多年的现代生活里,虽然她并不是一个优秀的人,只是个籍籍无名的片场龙套小演员,没有上过很好的学校,过着普普通通的生活,可是二十年里,耳濡目染过的东西太多太多,法律和秩序,文明和礼仪,民主和自由……几乎是与生俱来刻在骨子里的。   这是时代天然馈赠她的珍宝。   从来这个世界到如今,从不能接受到如今变得坦然,调整心态,维持内心的秩序,对她来说似乎没有想象的那么难。   但仔细回想,大约是因为,她遇到的是他。   他是一个明君,不是暴君。   沈荞一直觉得自己不幸,可如今却觉得,她一直都很幸运。   沈荞轻笑,看向他,含糊道:“有何不一样的,不都是两只眼睛一张嘴。”   司马珩微微挑眉,疑虑并未解开,却也未再追问。她出身本就普通,便是父亲熟读诗文,却在她出生便离开了,同兄长相依为命数年,食不果腹的情况下,焉能安心读书?   可是他从遇到她,她便同旁人不大一样。   沈荞并未多解释,因为不想骗他,可说自己穿越而来,过于离谱了。   司马珩也未多问,除非必要,他并不是个喜欢刨根问底的人,尤其对沈荞,他一向拿她没有办法,所以对她的情绪向来敏感。   她不喜欢被掌控,她喜欢自由自在。   -   郑楚玉亲自去提审那刺客,他原本打算同此事撇清干系的,可沈叙之这两日总是若有似无地跟他对着干,还有李冢,看他的眼神常常透着捉摸不透的意味。   此二人乃司马珩座下不可撼动的忠臣,是以郑楚玉总有不好的预感。总觉得两个人似是发觉了他的动作,甚至得了陛下的某种授意。他无意得罪皇帝,此事更多想要隐到背后去,也自认做得很周到,但不知自己哪里露了马脚。   他原本还算镇定,可这几日的山雨欲来,让他渐渐有些坐不住了。   靖王委实不堪大用,少不得他要亲自来审。   王府的偏院里,黑漆漆的杂物间里头窝着个身形不高的男人,便是那刺客,约莫三十余岁,原本在大牢就被折磨得伤痕累累,容湛下手并不狠,但足够毒,他精神几近崩溃,从大牢里被放出来,面对靖王,竟出奇地平静了。   此时看到郑楚玉,瞳孔缩了一缩,似是意外,又似是惊恐。   郑楚玉那刻薄的脸上,露出一丝叫人发瘆的笑容来,他蹲下身,轻声道:“若我没记错,你已是伶仃一人,但是有一个三岁的女儿,过继给了乡下的……”说到这里,他不说了,只是看着刺客,笑容慢慢加深了。   刺客看着郑楚玉,突然暴起,目眦欲裂地看着他,“你混账!你不许动她。”   郑楚玉后退半步,掸了下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不紧不慢地笑着,“那便看你,聪不聪明了。”   刺客似是丧气,整个人垮下来,“大人要草民做什么。”   “从你被捉到被放,全部的细节,我要你一句一字一点不落地说出来。”   刺客说一段,郑楚玉便打断他,叫他重新开始讲,亦或者追问某个细节,反反复复,以确保他没有机会编纂糊弄他。   但最后也并未得到太多有用的东西,只知道他确切是招供了,容湛拿到供词便消失了一段时间,再回去的时候,便下令将他放了。   郑楚玉几乎可以断定,容湛是去报给司马珩听了,下令放走刺客,只能是司马珩的命令。   而司马珩必然没有受重伤,不然不可能如此轻易放走刺客。   郑楚玉忽觉得后脊发凉,他们这位君王,比想象中更加的心思不定。   -   郑楚玉从王府角门而出的时候,模糊地看到街头树下站着一人,他心一凛,眼中杀气顿显,但定睛一看,人已经不见了。   他疑心是自己看错了,便侧头看身边人,“刚刚可看到了人?”   护卫一抱拳,“回大人,看到了,似……似乎是容将军。”   郑楚玉眉头紧蹙,自我安慰道:“不可能,容湛做事,向来狠辣,若抓住了把柄,必不会轻易放过。”   他抬步跨上马车,摘下兜帽沉默许久,唇角下撇的弧度越发大了。   隔那么远,他乔装改扮,若真是容湛,应当也看不清什么。   容湛拐过街角,钻进一辆马车里,马车疾奔在巷子里,很快消失了。   这一日,敬都暗流涌动。   不单单是郑楚玉,亦有不少人各怀心思。   到了这天的傍晚,陛下终于允许探望了,御书房里,司马珩安然坐在那里品着茶,沈荞在屏风后,无聊得翻着一本史书。   今晚郑楚玉沈叙之李冢以及几个大臣俱在,见了司马珩安然坐着,除了沈叙之和李冢,其余人皆有些摸不着头脑。   但司马珩什么也没说,只是问了句,南方水患之事。   沈荞在后头听着,昏昏欲睡,谈论的皆是她不懂的东西,但似乎没什么紧要的,几个大臣也都兴致缺缺,大约还在品司马珩的意图。   谈论到一半,容湛无声走了进来,抱拳请示道:“陛下,沈大人到了。”   是沈无庸。   司马珩便顺手打发道:“今日就到这里吧!”   沈叙之领头说了句:“臣等告退。”   几人躬身后退,到了门口转身的时候,恰与沈无庸擦肩而过。   沈无庸脸上鞭伤刺目惊心,但面容却极平静,他虽是沈贵妃及沈将军之父,平日里却甚少露面,深居简出,是以大家对他都有些陌生。   几人走远了,才小声交头接耳道:“瞧陛下的样子,怕是压根儿就没有受伤。”   “那前几日……”   “估摸是陛下另有谋算。”   “谋算些什么?平白叫我等担心至此。”   “莫说了,陛下英明,自有决断。”   “方才那位是沈贵妃的父亲?”   “是,平日里不常见,据说亦是不可多得的谋臣,极擅兵法,且身有异能。”   “曾侥幸一观,其易容缩骨之术,毫无破绽,令人惊诧。”   ”他怎会这么晚被叫来皇宫。“   ……   沈荞同父亲和司马珩一起吃了晚饭,她到现在还是无法和父亲亲近,是以父女二人甚少见面,今夜也不知道司马珩突然叫他来有何意图。   饭桌上,二人也无话,沈荞只问了句,“父亲最近在忙些什么?”   沈无庸摇了摇头,“无事,瞎忙罢了。”   说着,看了一眼司马珩。   司马珩专注吃饭,只是时不时给沈荞夹菜。   这情景,叫沈无庸惊讶不已,历来丈夫吃饭,没有妻子袖手不管的道理,更没有丈夫反过来给妻子夹菜的,便是琴瑟和鸣,也只是无人处你侬我侬,人前怎会这做派。   沈荞却还不快,小声埋怨,“我自己会夹。”   司马珩也并不觉得被拂了面子,只是轻笑道:“你太瘦了,多吃些。”   顾忌父亲在,沈荞懒得跟他争。   人走了,沈荞才有些幽怨说:“吃撑了,晚上吃这样多,还怎么睡啊?”   司马珩沉吟片刻,“带你消消食?”   沈荞望着外面仍未消停的雨,皱眉道:“这天气,还是不要消食散步了。”   司马珩便笑得更莫测了些,“不散步,做些旁的。”   说着,将她直接扛了起来。   沈荞反应过来便胡乱拍他,“陛下还有心情。”   “孤为何没心情?”   沈荞一时竟不知道该不该说他心态好,诸事驳杂,他的臣子都敢纵人当街行刺了,虽说一切尚在他掌控内,可此事若细究,委实叫人心惊。   片刻后,司马珩又说道:“很快便结束了,孤是皇帝,不得不操心,你倒是操心这些做什么。”   沈荞抓着他衣襟,闷声说道:“臣妾操心这些做什么,不过是心系……”   司马珩眸光微亮,眼神锁在她身上,逼问道:“心系谁?”   他那样直白的目光,沈荞舌尖一转,转口道:“心系天下。”   “是吗?”他凑近,目光逼得更近些,灼灼看她,“看着孤的眼睛,再说一遍。”   沈荞被他逼得往后躲,躲着躲着便笑了,摔倒在床上,他顺势欺身而来,掐她的痒痒肉,沈荞便在床上扭成一条麻花,求饶道:“心系你啊!”   司马珩听到了想听的答案,唇角上扬,俯身亲吻她。   作者有话要说:  我以为今天能收完的,还差点……   对不起(咣咣砸地) 第七十五章 完结章(下) 正文完   翌日午时, 沈荞刚睡醒,便听侍女说,城西刑场处决了一个犯人。   沈荞还未完全清醒, 歪着头呆愣片刻, “嗯?”了声。   大临的律法, 沈荞还是知道一二的, 死刑犯的处决所经过的流程不比现代少,每年核准死刑犯的时候还未到, 怎得突然要处决犯人?   侍女是新来的, 叫小玉,尚且还有些拘谨, 但这几日相处,觉得沈荞并没有什么架子, 是以说话也随意了些,她一边给沈荞梳头, 一边闲聊道:“是那个刺客。”   沈荞更觉得困惑, “不是放了?”   小玉摇头,“奴婢不知,但听乾宁宫的太监说的,他们总不会这也记错。”   沈荞满头雾水,那日司马珩说放了, 沈荞可是记得清清楚楚,总不至于再捉回去?   倒是什么动静也没听说。   “我还寻思着我是个明眼人, 原来是个睁眼瞎。”   她日日待在司马珩身边, 虽则她没太问他的意图,但也不是不关心,只是觉得都看在眼里, 听在耳朵里,也能猜到个八九不离十了,也便从不多问。   小玉透过镜子看了眼娘娘,不敢接话。   沈荞觉得有些郁闷,那郁闷淡淡的,也说不上有多难受,只是不大痛快了。虽则想清楚了,得到了他的许诺,也下定决心去相信他,可终究地位悬殊,他做什么,若想瞒着她易如反掌,若想反悔,也易如反掌。   那郁闷并未维持过久,因着毓儿和阿景来看她。   这两个人近日里装病在院子里,不必去上学了。不得不说,司马珩做事,向来细致到无可挑剔,谁也抓不到一丝漏洞。   外头天终于放晴了,毓儿拉着母亲去荡秋千,母亲坐在秋千上,阿景在背后推母亲,毓儿搬了个凳子坐在母亲面前,笑吟吟地看着母亲。   沈荞便问:“你笑什么?”   “觉得欢喜。”   “欢喜什么?”沈荞挑挑眉,忽觉得毓儿的眼睛长得极像司马珩,丹凤眼,不笑的时候总显得有些凶,可笑起来,偏又温暖含情。   毓儿摇摇头,“没什么,欢喜便是欢喜,还有为什么?毓儿看着母亲就觉得欢喜。”   沈荞一愣,继而大笑起来。   “母亲笑什么?”毓儿反问她。   沈荞摇头,学着她的语气说:“觉得愉悦就笑了,还有为什么?”   毓儿点点头,表示理解。   沈荞便笑得更畅快了些,连带着早上那点郁闷,也没有了。   还是幼时好,开心便笑,不开心便哭,没有那么多为什么。   司马珩下朝直接来了清和宫,连带着送来了皇后的朝服,捧着吉服的女官笑意盈盈地看着沈荞:“娘娘要不要现在试一试?”   女官身后侍女站了一排,各个手里都捧着托盘,除了沈荞的礼服配饰,还有些寓意好的物件,都是司马珩亲自挑的。   他走到沈荞身边,牵住她的手,“那么开心?孤还没从乾宁宫出来,就听到你的笑声了。”   沈荞听他揶揄她,不由拿手肘戳他,他也不躲,任凭她闹。   沈荞其实很喜欢和他待在一起,便是他总是这样那样地变着花样气她,每每她都气得恨不得揍他,可每次看到他,沈荞都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眼里的笑意怎么都克制不住。   欢喜就是欢喜,爱就是爱,没有为什么。   沈荞扯了扯他,警告他不要在外人面前闹。   司马珩扯着唇角笑着,拉她入殿内,然后指了人帮她试礼服。   “封后大典与登基大典一块儿办。”司马珩靠在一旁看她,随口说道。   沈荞偏头看他,目光同他对上,两个人相视片刻,沈荞依旧不懂他在想些什么,只垂了眸,轻声道:“陛下说让臣妾不要操心,但臣妾还是想说一句,不要把自己弄得那样累。”   皇后的位分沈荞得了,朝中本就争议声很大,连带着封后大典都要和登基大典搅和到一块儿去,任谁看都是司马珩偏宠沈荞,故而想给她尊荣,这怕是更会引起下头的逆反。   他说过,做什么,吃什么样的苦,都是他自己选的,叫她不必空操心,可沈荞总觉得,喜欢一个人,总是希望他能好,他若为了让她高兴,徒然吃那么多苦,沈荞也是会难过的。   司马珩深深瞧了她一眼,知道她想说什么,却只是轻笑了声,“孤肩上扛着万民,扛着天下,永不会轻松了去,多扛你一个也无妨。你倒是操那么多心干什么。”   沈荞也扯了下唇角,“臣妾操心的命,谁让臣妾的夫君是天子呢!”   “夫君……”司马珩重复了句,而后挑着眉看她,“再叫一声孤听听。”   沈荞抿着唇,不吭声了。本也不是多难启齿的称呼,只是看着他那灼灼的目光,沈荞突然觉得难为情起来。   司马珩想要的东西,向来没有轻易说放弃的道理,扯住她,带笑叫了她一声,“娘子?”   沈荞搓了搓胳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总觉得他的声音都是揶揄,便又掐了他两下。   司马珩“嘶”了声。   沈荞看着他,“陛下什么时候这样脆弱了。”   司马珩笑着,“昨夜里被你抓出血来了,你怕是早忘了。”   沈荞忙去捂他嘴,他的笑声从指缝里溢出来,眉眼里亦是笑意。   沈荞一时看得有些发愣,好一会儿才说:“陛下眼睛很好看。”   “只眼睛好看?”   沈荞瞬间从情绪里抽离,冲他翻了个白眼。   司马珩哈哈大笑起来。   -   沈荞这几日没顾得上哥哥,更顾不上小植,只每日里叫人来汇报那边消息。   哥哥伤好得很快,沈淮没说过,但沈荞隐约能感知到,之前沈淮受伤,是有人故意算计,沈淮知道,只是将计就计了,不然也不会提醒她要司马珩注意。他是想置身事外,免得司马珩难做,也免得沈荞受牵累。   小植还是老样子,视力依旧不大好,但没有再恶化了。   连日的暴雨天气终于放晴了,敬都却压抑异常,刑场处决犯人是突然发生的,处决完消息才四散开来,那日刺杀皇帝的,乃一青年男子,同伙二人,已在刺伤当日被卫戍军斩杀,他一直被关押在大牢里。   朝臣一片茫然,因着早就得到消息,说司马珩把刺客放了,但未声张,那时有人猜是刑部在钓饵,有人猜刺客拿幕后指使的消息换了命。   但那时候都觉得,刑部钓饵,未免这架势做得也太不像了,倒像是刺客拿消息换了命。   于是不免猜测,若真有幕后主使,必然不会让刺客活着出敬都,可若是在敬都将人暗杀了,未免又引人注意,是以倒有些阴谋的味儿。   但如今这是怎么回事?   孰真孰假,似乎都快要分不清了。   刺客处决的当日,司马珩向全国发了罪己书,言辞恳切地反思了自己即位以来的重重“罪行”,说天下初定,百废待兴,而他即便废寝忘食,亦有诸多疏漏和不周,近些日来在忙通商之事,而连日暴雨,南方又水患严重,沿岸百姓颇受水灾之苦,兴修水利刻不容缓,此皆是要掏空国库的大事,而农耕受战乱的影响太深,为了减轻百姓的负担,他已下令三年内免除赋税……诸多的事宜需要推进,环环相扣,焦头烂额,故而疏漏难免,以至竟招来祸端,但先皇遗志,振兴大临乃是他毕生之追求,虽则困难重重,必也会舍身忘我,此志不改。   最后更是提了句,早些年他还是太子之时,青州同蔡参一役他瞧见民生多艰,便起誓要身报山河,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便是那时,他得沈氏在身边照顾,此女出身微寒,却也心系民生疾苦,更在菩萨前请愿,愿为他诞下子嗣,以求皇室兴旺,庇佑大临昌盛,此后多年,诸多艰难。一路走来,沈氏于他,早已是共患难的情谊,他早年亦曾在佛前祷祝,愿得麟儿,他必倾心栽培,如今有一子一女,皆根骨绝佳,并列为储君之选,想来是上苍听到了他的祷告,天赐麟儿之喜,无以言表,为报上苍垂爱,日后定禁欲修身,勤加政务,因此后宫将永不再填充新人。   沈荞将那份罪己书反反复复看了无数遍,似乎恍然明白他这几日究竟在干嘛了。   他说要告诉天下人,只要她一个。沈荞并未放在心上,甚至觉得他说这话幼稚得好笑,她觉得心意自己领会了便够了。   没想到他真的做了出来。   沈荞一时又好气又好笑,更觉得……有些眼眶发热。   他这个人真是……   紧接着便有消息陆陆续续传来,靖王发现自己院子里关着的人凭空不见了,又听说城西刑场处决了刺客,整个人惊惧欲绝,战战兢兢地去问刑部的人,问了无数人,都说刺客一直在刑部关押,从未离开过刑部,一个人这样说他尚且存疑,但每个人都这样说,他便觉得自己的认知出现了问题。   恰巧这时,听说沈无庸近日里住进了将军府,说沈将军似乎是要办喜事,他在府内照料,为了怕冲撞喜事,特意易了容。   见过的人都说:“天呐,沈大人的易容术简直太过可怕了,同他本来的面目判若两人,近看甚至都无法看出丝毫破绽。”   “何止,沈大人的缩骨之术才叫恐怖,除了身量比自己还要大的,据说可以模仿任何人的体型,甚至是孩童。”   靖王想起那日司马珩宣布“痊愈”之日叫人去乾宁宫,一群人从书房出来,同沈无庸擦身而过。   他似乎忽然之间明白了什么,那刺客压根儿就没有从刑部大牢出来,出来的只是易了容的……   他顿时惊恐,然后拼了命地回忆那日司马珩的神情,只期望能从回忆里找出一丝端倪,可司马珩似乎面无表情,什么情绪也没有,只若有似无地看了他两眼。   但即便只是两眼,已足够让他崩溃了。   他在家里踟躇半日,夜里便进宫求见请罪,跪在司马珩面前,哭得涕泗横流,言说自己鬼迷心窍,万不该做出此等蠢事。   司马珩低头看了他许久,而后似是叹了口气,起身弯腰,将靖王托了起来,靖王身子抖得像是筛糠,畏怯地看着司马珩,听到司马珩说了句“下不为例,皇叔”,他似乎才倏忽活过来,狠狠吞咽了好几口唾沫,保证绝不再犯,甚至交出了先皇交给的尚方宝剑。   郑楚玉得知此事,更是吓得病了一场,他深知大势已去,司马珩远比他想象的要更难拿捏,在病了几日之后,他脱帽致仕,请求告老还乡,司马珩甚至都未挽留,只祝他路迢水长,路上多保重。   其余人自然也看得明白,司马珩只是在无声警告郑楚玉,更是在威慑他人。   因着气氛紧张,对于司马珩说后宫将永不再填充新人之时,竟一时无人敢多话。   而沈淮那里,在登基大典前说要与一唤作小植的侍女成婚,甚至带小植进宫求见司马珩,要其赐婚。   司马珩同沈荞一同见了哥哥,司马珩只是蹙眉问道:“身份如此悬殊,你可想好了?”   沈荞则是不解,“哥哥你……”他不是个冲动的人,感情上亦是迟钝又慢热,沈荞倒没在想他与小植是否般配,只是觉得奇怪,为何短短几日,便与小植有了感情,莫非是那几日照顾病情?   沈淮叩首诚恳回道:“日前病重,承蒙照顾,心生欢喜,以至感情日渐加深,臣本布衣,原也不是好出身的人,更无学识,空有一身莽力,待成亲后,必不会亏待妻子。”   沈荞却是问了句,“小植你呢?”   小植从来都是胆怯之人,可此时却极坦然,叩首一拜,小声叙说:“奴婢本不敢高攀将军,可是情难自控,承蒙将军不嫌弃,日后定会尽心服侍将军。”   司马珩沉吟片刻,看沈荞满脸狐疑,握了下她的手,而后看着沈淮道:“允了。孤认小植做义妹,从清和宫出嫁。”   沈淮与小植双双叩首谢恩,“谢陛下抬爱。”   沈淮走了,小植留在了宫里头,沈荞还是无法相信,逼问小植到底是否自愿,小植都只是低着头红着脸,点头,然后请罪说自己本不该动心,不该高攀……   沈荞从未觉得她高攀,只是不解,虽则满腹疑虑,可怕伤小植的心,于是也不敢再逼问,只好去烦司马珩。   司马珩笑了笑,“你兄长此时乃是一块肥肉,多少人想要拉拢他,联姻便是最好的拉拢方式。可同时无论他同谁联姻,都会被忌惮。孤又刚宣布打算立你为后,且后宫不再纳新人,你与他兄妹情深,他此举怕是为了减缓你这里的压力。”   沈荞一点就透,倏忽蹙了眉,觉得非常非常难受,不由想到了上一世,觉得自己又拖累了他。   司马珩捏了下她的脸,“你瞧你,又愁起来了。每个人的路都是自己选的,是福是祸,谁又说得准,既然他这样选了,你尊重他便是。”   沈荞勉强扯了下唇角,“我知道,我就是……就是觉得自己何德何能。”   司马珩伸手将她抱进怀里,“谁都不傻,既为你做了,便是你值得。”   沈荞仰头看他,“陛下为了臣妾不纳妾,亦是觉得臣妾值得吗?”   司马珩挑眉,似乎并不觉得这是多大的事,“自然是你值得。”   登基大典在初四。   沈荞穿着厚重的礼服,头戴九龙九凤大冠,那冠重得压得脖子都要断了,沈荞背却挺得很直,礼乐厚重,唱词威严,披甲执锐的士兵整齐地列在一旁,每个人的脸上都肃穆得像是雕像,司马珩牵着她的手,同她共走长阶,那一百多阶台阶,沈荞觉得像是走了一生那么漫长,把她的紧张也驱散了些。   二人站在祭坛最高处,回身望向众人。   沈荞手心都是汗,不知为何,这样大的场景里,沈荞总觉得会发生不好的事。   比如突然有人跳出来,说沈氏不堪为后什么的,大约是演戏演太多了后遗症。   可什么也没有发生,太阳晒得人发昏,他们回身的时候,下头乌泱泱的人,齐齐叩拜,声音高亢地叫着:“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沈荞紧握了下司马珩的手,微微侧头看他。   司马珩笑了笑,低声说道:“孤说过,孤从不食言。”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到这里就完结了,谢谢大家喜欢荞妹和皇帝兄~   之后会更新一些日常番,有个古穿今和平行女尊世界的脑洞番外,大家可以看兴趣购买,想休息两天,番外不定时更新,大家可以等标完结再看~ 第七十六章 番外一:小植x沈淮 将军。   1.   沈淮的大婚在初冬, 司马珩认了小植做义妹,封她为长乐公主,小植一直住在后宫, 自己给自己绣嫁衣。   小植常常觉得很惶恐, 尤其出门的时候, 从前都是她给旁人行礼, 如今却都是别人给她行礼,叫她公主, 小植觉得折寿, 每次都一脸无措。   她见沈荞,依旧还是会行礼, 行的却是侍女的礼,沈荞每回都纠正她, 但她还是改不了,沈荞就笑话她, 说日后便是将军夫人了, 这样怎么行啊!   太过惶恐低声下气,丢的是将军的脸。   小植脸一红,这才认真点头,说以后不会了。   沈荞看她脸红,便好奇问:“你到底什么时候喜欢上我哥的啊?你俩在将军府到底发生了什么?”沈荞可真是太好奇了, 但小植太容易害羞,这年代女子自小被教导要矜持, 是以小植每次都只是脸红, 什么也说不出口,她也不好逼问。   从沈淮口中,更问不出什么了, 但好在从细枝末节里可以看出来,小植不是被逼迫,虽没有多深的爱意,但似乎互相都是有好感的。   小植微愣,然后低头,“就……很早……”   早到沈淮和沈荞久别重逢的那一日,那日沈淮穿着一身白衣,清隽干净,器宇轩昂,小植那时候见他第一面的时候想,瞧着就像是娘娘的哥哥,一样的气质出尘,一样的夺目。   他走的时候,娘娘去送他,小植亦随行身后,不过匆匆一面,甚至她都没机会和他说话,可两个人目光骤然对上,小植觉得自己心跳都漏掉半拍。   说不上喜欢,大约只是瞬间突然迸发的心动,以至于多年来,时常想起那一瞬。   她常常听娘娘提起兄长,将军战功赫赫,时不时有消息传回敬都,旁人也时常议论,小植便觉得,将军像是就在身边似的很熟悉。   那妄念,便越裹越大。   她从未想过做他的妻子,那爱慕更像是一种朝圣,只需仰望便足够了。更可况后来他成了大将军。   但是……   小植低头故作羞涩地笑,不再回答这个问题,怕自己忍不住会说实话,“娘娘莫问了。”   沈荞便又笑了她一通,人走了,小植神色才垮下来,然后叹口气,能嫁给将军是她的荣幸,但将军娶她,并非是出于爱。   小植觉得将军有些可怜,但同时也很了不起,他是为了朝局和娘娘,他一直在守护这个国家,也一直在守护自己的至亲。   那日她在他身边伺候,将军骤然问她:“年纪不小了,可有婚配?”沈荞已打算送她出宫,宫女到了年纪出宫,多半是很快就定下婚事,若得主子欢心,主子也会早早物色良人,待出宫便出嫁,一来彰显主子恩德,二来侍女也显得体面。   沈荞对她极好,所以沈淮便觉得她已然有婚配了。   小植摇摇头,“娘娘倒是问过奴婢,只是奴婢身体不大好,也便没有来得及去考虑此事。”   小植苦笑一下:“奴婢这样子,也不大想婚配,以免又被当做……妖邪。”从小到大,似乎这是她跨不过去的坎,遇到娘娘是她三生有幸,得了数年的安宁,往后之事,便随缘罢。   沈淮看了一眼她的眼睛,她慌乱地垂下了头,怕吓到他。她最近视力有恢复了一些,看人并不大困难了,可瞳孔颜色也还是一样的诡异。   沈淮目光却温和,“何来妖邪,不过人心作祟。”他夸她:“你眼睛很漂亮,不必躲人目光。”   小植忽觉热泪上涌,娘娘的兄长,同娘娘一样温柔和善。   她兀自感动着,将军又说:“若是嫁进将军府,你可愿意?”   小植木然僵在那里,顿觉手足无措,更觉像是听错了。   沈淮皱眉,“抱歉唐突了。”   小植慌张摇头,“奴婢只是个伺候人的下贱人……”她只是觉得自己不配。   沈淮眉眼便皱得更深了,“我原也只是个穷苦人罢了,谈不上高贵。”   不,将军就是生来高贵。   小植只是摇头。   沈淮大约是看她表情太差,以为她被言语吓到了,解释道:“只是觉得合适,你若不愿,也不必放在心上。朝中诸多人盯着我的婚事,小荞又封后,我妻若身份贵重,必是灾祸,你一直待在小荞身边,我对你有所了解,你对我应当也不陌生,知根知底,不至于盲婚哑嫁,可少却诸多麻烦,家里我还是说了算的,日后你也不必忧心会被指责妖邪。只是我对男女之事并不在意,更多时间在军营里,恐要委屈了你,你既担忧,便作罢就是了。”   小植不知道将军为什么会跟她说这些,但她看到他忧心忡忡的眉眼,忍不住问了句:“将军何故要如此牺牲自己?”   沈淮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骤然笑了起来,“不过审时度势罢了,我又没有身份贵重的心上人求之不得,谈不上牺牲。”   小植尴尬地搓了下手。   沈淮似乎是看她没有特别抗拒,一时又想不到更好的人选,便又问了句,“你要不要考虑一下?”   她不过是个奴婢,将军却愿意同她商量,小植觉得将军和娘娘一样都是极好的人。   小植看着将军因忧虑而皱起的眉头,鼓起勇气回道:“若奴婢能帮到将军,奴婢愿意。”   沈淮笑了下,温善地说:“委屈你了,日后若有什么要求,可尽管同我提。”   小植不觉得委屈,她替将军觉得委屈。   小植把嫁衣缝得精致漂亮,她只希望做好一切,不拖累将军。   大婚之日很快就到了,小植紧张无措,娘娘和陛下为她备了丰厚的嫁妆,小植以公主的名义嫁过去的,但小植知道,公主不过是个虚名,为了让这个婚事看起来体面。   小植坐在婚床上的时候,忐忑不安,不知该如何面对将军,洞房夜,自己是不是应该识趣地去侧室睡?   门开了,将军回来了,大红喜烛燃烧着,映照着将军英俊的脸,将军配得上这世上最好的女子,可将军如今却要面对她。   她倏忽垂下了头,不敢去看他。   沈淮亦有些无措,单知道要解决掉婚事,可自己似乎没有想好如何应对婚后之事。   小植向来有些畏怯,若自己大婚之夜丢下她不管,应当很拂她的面子,日后她在阖府的下人面前,恐也难有威信。   片刻的时间,沈淮想了许多,他在她身旁坐下,只觉得陌生,他想驱散些这感觉,便试图去握她的手。   小植手心都是汗,被他握住的手像是不是自己的了,她声音干涩地叫了句:“将军……”   沈淮觉得不妥,于是提醒道:“叫我名字吧!既已是夫妻,不必如此拘谨。”   小植张了张嘴,叫不出来。   沈淮也没有强求,只是拉她去喝了合卺酒,待酒意渐深,他抬手落在她的衣襟上,低声问了句:“你若不愿意,我们改日再试。”   小植脸红得快要熟透了,她摇头,一个字也说不出口,只是表示自己都听他的。   很疼,并不愉快,小植一直咬着唇忍耐,即便很努力地放松自己,可还是无济于事,她额头的汗都冒出来了。   将军似乎也看出了她的不适,强自忍耐着欲望,草草结束。   小植很自责,于是视死如归地抓住将军的手,看着他:“再试试吧!”   将军倏忽笑了,替她盖上被子,反倒去安抚她,“我没事,来日方长。”   来日方长,小植忽然觉得这是个很好的词。   小植觉得将军的笑容真是太让人沉醉了,于是这夜里她做梦梦到了将军,梦里她与将军缠绵异常和谐。   早起醒来,小植发现自己紧紧抱着将军,她惶恐松开手,把将军吵醒了。   沈淮侧头看了她一眼,似乎也想起了她昨夜的行径,说了句:“人小,力气倒是大,脖子都快要给我勒折了。”   小植像做错事了似地垂着目,“抱……抱歉。”   将军便又笑了,“都说了,不必如此拘谨。”   小植没办法不拘谨,她太喜欢将军了,可害怕让他知道,娘娘说,情深不寿,是说过于沉迷和执着的感情不会长久,小植觉得自己对将军的喜欢,随着和将军的亲近而与日俱增,像是春潮一样汹涌。   她觉得和将军相敬如宾最好,这样将军不会因为她强烈的喜欢而感到不适,自己也可以守住心事,让自己和将军的感情,能更长久一些。   小植和将军便一直相敬如宾着,只是一年了,小植肚子也没有动静,沈大人问过好几次,将军都说不急。   旁人偷偷嘲笑小植,也幸灾乐祸将军。   小植觉得难受极了,于是这夜里,小植低着头说:“我给将军物色个妾室吧!子嗣终归是大事。府里也冷清,多个姐妹我也热闹些,日后若有了孩子,我自也会做亲生一样看待。”   将军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沉默好一会儿,而后才问了句:“你是认真的?真这样想?”   小植点头。   沈淮骤然深呼吸了下,很快又恢复平静,语调和缓道:“好啊,物色个活泼热闹黏人些的,不气人的。”   原来他喜欢这种……   不知道为什么,虽是小植提的,可她忽然觉得好难过好难过。   她眼泪啪嗒一下掉了下来。   沈淮钳住她下巴,“你哭什么?”   小植不吭声。   沈淮便加重了语气,“哭什么?”   小植忽然扑过去,像个困兽在和囚笼做殊死搏斗,有一种破釜沉舟的悲壮。   她的唇贴到他的唇上,没有章法地胡乱啃咬着他,她泪眼婆娑地看着他,眼里的情愫再也藏不住,她近乎贪恋固执地看着他,带着哭腔,“你能不能,不要孩子啊?只要我行不行?”   沈淮倏忽偏头,闷声笑起来。   “好。”   作者有话要说:  番外可能有些长,大家可以等标完结再挑着看 更多精彩,更多好书,尽在新奇书网 http://www.xxqish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