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由新奇书网(www.xxqishu.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红楼]纪王妃》作者:临兵列阵   文案:   幼年入府,识得那姐姐妹妹,哥哥嫂嫂还有一位衔着玉生的哥哥。 林黛玉在贾府待了多年后,见着贾府上下,众人的模样,终于醒悟,贾府的人,嫁不得!   嫁了,可哪里还有她要的自由,别说这辈子,下辈子都不可能。   贾府上上下下瞒着她准备喜事时,竟是来了个神仙似的人物借住贾府,和她在大观园各处巧遇。   “不知妹妹年芳多少?”   “你这人,哪有问姑娘年纪的。”黛玉瞧着眼前的人,因着冷风有些发红的脸更红了些,歪头轻声道:“十六。”   纪远澜在贾府借住,不为别的,只为查清贾府明细,谁让他是个‘游手好闲’的外姓王爷。   不过这位神仙似的妹妹和那一心扑在花丛中的宝二爷实在不是良配。   “林妹妹!诶,你怎么在这儿?林妹妹呢?”   “姑娘才刚歇下,你改日再来吧。”   里间正在练字的林黛玉咳嗽一声,吩咐紫鹃去外面看看。   紫鹃出门一瞧,只见纪远澜,左右看看,“我家姑娘似乎听着宝二爷的声音,人呢?”   “他见我在这,便去寻宝姑娘了。”   紫鹃怔住,“那纪公子又怎地不去寻那些姑娘们玩闹?”   纪远澜脸一红,露出些羞意,“实不相瞒,纪某只想同你家姑娘玩闹。”   食用指南:一切OOC都是作者的,一切剧情情节全为人物感情服务,diss作者也不要diss林妹妹和纪王爷,blx勿考据,谢谢=w=   内容标签: 红楼梦 情有独钟 宅斗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林黛玉、纪远澜 ┃ 配角:贾探春 ┃ 其它: 第1章 第一回   荣国府门前许久没有这般热闹,全府上下忙得人仰马翻,除了稍显冷清的潇湘馆,府上热热闹闹,好似回到了几年前娘娘回府省亲的场景。   屋内传来几声咳嗽,紫鹃忙放下手里的东西,匆匆进了门倒了杯水走到床边,“姑娘,怎么又咳了起来,前几日不是好些了吗?”   床上拢着被子半坐起身的黛玉见紫鹃脸上着急,倒也不说丧气话,只是轻笑着摇头,“可能是因着突然转凉的天气,才突然咳了起来,说不定过几日稍微暖和些又好了。”   紫鹃闻言鼻尖一酸,伺候黛玉喝了水躺下才别开脸抹掉眼角的泪,“姑娘说的是,过几日暖和了,到院子里走走,晒晒日头也去去身上的霉气,你瞧你,自打入冬来,你就少有离开潇湘馆,别的姑娘们倒是伴着雪吟诗作画,打打闹闹,连宝二爷——”   “他如何?”   “他好得很,不必姑娘忧心,替他忧心的多姑娘一个不多,少姑娘一个不少,倒是不见旁人来姑娘面前献献殷勤。”紫鹃弯腰整理桌上的诗稿,嘴上说的话却是半点不饶人。   自今年入冬来,黛玉的病情日复一日的重,除了贾母差身边丫鬟来问过,其余人倒是显得薄情了些,一月里能见着两回已是多情了。   听得紫鹃的话,黛玉不由失笑,她倒不想旁人来,省得她要应付那些客套的关心,只是,那人不来,她有些……意外罢了。以往总是往她屋里跑的人,如今倒是同另一位姐姐要好,她心中吃味却又不愿明说,只当是自己眼瞎心盲,看错了人。   “这几日听得外面热闹,可是有什么贵人要来?”   “姑娘真是心明眼亮,可不正是宫里官家来了个贵人,听闻是当今官家的表弟,深得官家喜欢,年纪不过二十左右,不过,来府上为了何事就不知道了,怕是只有老爷和老太太才知道。”   “瞧你说得,管他什么贵人,府上人人都避着潇湘馆,那贵人同咱们又有什么关系,想多了倒是自个难受,你忙去,我歇会儿。”   紫鹃见黛玉躺在被子里,原本就是清瘦的连如今看着小小尖尖的,复又心疼起来——外面那些热闹同她家姑娘没什么关系,连以往待她家姑娘好的老太太如今也偏了心眼。   更莫要提太太,从来都不喜她家姑娘。   见紫鹃盯着自己瞧,黛玉合上眼——她本是寄人篱下,又何苦要讨得别人的好,费尽心思,倒不如独善其身,免得吃力不讨好。   府上下人待她本也是看在贾母的面上,她心知肚明,又岂会要求更多,只是有了那位姐姐在,心中不免不平,却又不愿像她一般去学那收敛人心之道,谨小慎微了这么些年,早累了。   听着黛玉呼吸声平稳,显然是睡着了,紫鹃蹑手蹑脚走出房间,一出门碰见雪雁在那儿,愣了下。   “你怎么鬼鬼祟祟的,出了什么事?”   “姐姐小点声,姑娘睡着了?”   “刚睡着,不过这一日一日的睡着,也不知病是好了还是没好,那些大夫每回来说的话都一个样,怕那医术早还给师父了。”紫鹃拉着雪雁离房门远了些,“让你去前面打听,怎么,听着什么消息了?”   雪雁踮脚附在紫鹃耳旁小声道:“姐姐你不知,那王爷生得可俊了,比咱们二爷还好看些,不过和二爷粉面好脾气不同,瞧着是个厉害的人物。”   荣国府门前站了一溜的人,雪雁在远处偷偷打量,那些太太姑娘们跟在老爷后面迎接那位贵人,一下马车来,就见眼前一晃,可真是个金贵的人,尽管刻意减了奢侈,到底和寻常公子不一般。   伸手点了一下雪雁的额头,紫鹃看向黛玉屋,摇了摇头,“这下府上的人更没人留意咱姑娘的病情了,今日府上来了客不好请大夫,等明儿一早,你记得去请陈大夫来替姑娘看看,刚才又犯了咳嗽,也不知伤了身子哪。”   闻言雪雁点点头,和紫鹃说了几句话便自个忙去。   耳边传来莺声燕语,果然是美人如云,环肥燕瘦各有精妙之处。   纪远澜一边同贾政、贾母说话,一边听着屋外传来的声音,忽地羡慕起这位荣国府的宝二爷来。   他身边可没有这么多的姐姐妹妹,宫里的丫头一个比一个厉害,他消受不起,这回要不是听贾府的那位娘娘偶尔提及家中那混世魔王的弟弟,也不会被迫应下到贾府查探的差事。   明察暗访,谁让他寻常时候太潇洒,惹恼了那小心眼的表兄。   “郎中大人,本王前来,实属打扰了众位,不过,听闻二公子是位灵秀人物,年纪与我相差不大,到也想结交这样一位朋友。”   “纪王此话抬爱,犬子顽劣,尚不明事理,怕是会惹王爷笑话。”贾政捋了一把胡子,看向坐在下方的贾宝玉,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便心中结气。   纪远澜不露声色打量贾宝玉,见贾宝玉神思早已不知飘到外面哪位姑娘身上,轻摇了一下头。   素闻这位宝二爷沉迷花丛,无心政事,也难怪贾政心中不平,膝下就剩这么一子,却还是个无心朝政之人,又岂能安心。   贾府有宁荣二府,皆有世袭的爵位,可那都是上一辈人留下的荣宠,如今贾家还有今日殊荣,靠的不是贾政在朝,而是后宫中那位贤德妃。宫中上下谁不羡慕贤德妃既有圣宠,又有贾家支撑。   看着府上用度无一不是奢华,一个喝茶的杯子也是上等东西,快比得上宫中器物,不是一般的铺张浪费。   指腹轻轻磨蹭着质地温润的茶杯,纪远澜想,若是自己再年纪小些,说不定也能同贾宝玉一块出入大观园。   离着晚饭时辰还早,贾政携着贾宝玉和家中男子,同贾母一块陪着纪远澜在园中赏景。   “那园子是何处?”纪远澜用扇子指了一下不远处覆着雪的园子,与他查到的差不离,再瞟了一眼贾宝玉,显然比刚才心不在焉的样子有精神——不知该说他幸还是不幸,饶是生在金窝里也的一身清贵,可偏偏又带着一身脂粉。   男人生成这样,好坏难定。   “是娘娘回府省亲时的改建的大观园,娘娘回家中省亲,离开后命宝玉同其余姐妹入住以免浪费。”   “房子本是让人住的,只为一时观赏空着的确是浪费了。”纪远澜玩着手里的扇子,站在船头,“郎中大人可否让人开船过去瞧瞧?”   “这——”   纪远澜笑了笑,“这倒是我疏忽,园中住的都是些姑娘,我一男子进去倒也有妨姑娘们吟诗作赋,怕是惊扰了她们清净。”   看出贾政所想,纪远澜也不愿意为难。   “沿着河流过去并无不妥,不过担心几位丫头冲撞王爷。”贾母看了一眼贾政,出声解了难,“去命船夫掉了船头,往大观园去。”   “是,老太太。”   贾母同贾政对视一眼,贾母所想贾政倒是明了,但现在这般快,怕是不妥,谁不知纪远澜在朝中是个笑面虎,得罪不得。   贾政敛去眼中所思,摇了摇头。   前些日子,宫中来了信,他那早早入宫尝尽宫中滋味的女儿,身子愈发不好,心里放心不下,特意背着人送了信来,让他们早做打算。   贾府上下这么多口人,不是儿戏。   作者有话要说:   【新坑】《[红楼]李长安》   黛玉重生了   可怎么还是在贾府?   黛玉处处小心、事事谨慎,绕过了贾宝玉、躲开了薛宝钗   做了三年的模范外孙女,却仍旧换不来一世潇湘苑安宁   永安三年,黛玉由贾老夫人做主,嫁给扬州最会惹是生非少年   黛玉想,那便回扬州吧,至少还有家业能保衣食无忧   “你家东西早给人变卖了,贾家的人,你现在只有我。”李长安看着黛玉:“要夺回来吗?我帮你。”   黛玉坐在风陵渡码头,抬头看着李长安:“真的?我想要什么你都给?”   “给,只要你想要的。”   “那你容我想想,我过阵子告诉你。”   后来,李长安官拜一品,位极人臣,风光无限,是京城里人人巴结的大将军   贾府被抄了,李长安亲自带人抄的   李长安问黛玉:“你看,我说到做到了”   再后来,李长安得罪皇室,羁押大牢,流放边疆,要休了黛玉   黛玉换下锦衣玉钗,拎着包袱一路随行:“休书我撕了,我只要你。” 第2章 第二回   真是难受。   倚着阑干看向廊外簌簌落下的雪粒,黛玉垂下眉眼。尽管进京已有多年,却始终习惯不了这北地的冬天,风一刮,好似要从脸上刮下一块肉一般。   紫鹃说是回去再拿个手炉来,可一去也不知道路上遇着谁耽误了事,半晌不见人影。   “咳!”让风一吹,止不住又咳了起来。   拢紧身上的斗篷,小巧下巴陷在一团绒毛中,搁远了看,怕是只能瞧见灵动生气的双眸盯着雪粒一眨不眨。   早知这样,还不如不出来,说不定让这风一吹,又添了病。   “这位妹妹,身子不好怎生还在外面冻着?身边的丫鬟婆子也放心你一人在这里,不怕冻坏了。”   黛玉惊诧的回头,顺着声音看去,便见着玉带锦衣,头束金冠的男人靠在廊柱上正一脸笑意的瞧着她。   大观园里怎会有其余男人出入?同她们姐妹几人住在一起的贾宝玉自是能自由进出,可向来,莫说是生人,连贾府上下的男丁都少有踏足大观园,大观园上下只有一群姑娘和丫鬟婆子进出。   敛去眼中惊讶,黛玉起身想从旁绕过,谁知刚走了两步便被人拦住了去路。   “你——!”蹙眉瞪一眼面前不识趣又不知礼的人,黛玉心中郁气,连个不认识的人也要同她过不去,这荣国府是待得下去还是待不下去。   前两日她病稍好些了,紫鹃偷着去库房哪儿讨了两窝燕窝,谁知这是让赵姨娘晓得了,竟拿这事说她,比荣国府里的亲姑娘还娇气,病好了还要讨燕窝,日日年年这样用,不晓得身子受不受得了这福分。   紫鹃原是将这事瞒着她,可丫鬟婆子那么多,难免有几个嘴碎的,远远瞧着她都恨不得把话拿到她耳边说,让她安生不了。   园里下人本就不拿她当正经主子看,她寻常也不计较,免得招惹是非,谁曾想这一年来越发过分,仿佛大观园上下就她潇湘馆好欺负似的。   心里愈想愈气,拿眼瞪着人,不知眼底氤氲了一团雾气。   纪远澜暗叫不好,他这几日同贾宝玉走得近,才得了这能进出大观园的由头,不过也仅能在大观楼周围赏景,姑娘们的住处是不能去。   “姑娘莫恼,刚才那话只是担忧你这身子,听你咳嗽想必是身子不适,这才提醒,我寻常说话惯了这种语气,妹妹——”   “谁跟你姐姐妹妹的。”黛玉见人一副不知怎么讨好的样子,别开眼轻笑,这副模样瞧着是比宝玉让人心里畅快些。   宝玉那些话,见着哪个姐姐妹妹都能说出口,还变着花样的说,她惯不计较,心里吃味也只拿话刺得自己旁人都不痛快。   闻言纪远澜忍不住笑了下,知黛玉不生气,这才想起来这段时日还未曾见过黛玉,其余的佳人他多少都见过,连住在栊翠庵妙玉他也见了一回。   “在下纪远澜,借住府上,刚才之事,望林姑娘海涵,莫要同我计较。”纪远澜抱拳施礼,“拦住你也不过是瞧着那儿有雪水渗下来,你这要淋了刺骨的雪水,病情怕会加重。”   黛玉诧异,忍不住抬头往上看,果然瞧见那处正滴滴答答的往下渗着水,心头明了,脸色自是好了些。   不过眼前这人便是这几日众姐妹口中一表人才、俊朗不凡的纪王?   “林姑娘,你身边跟着的丫头不见人影?落你一个人在这坐着发怔,让旁人瞧了去,以为她存心刻薄你。”   “紫鹃拿东西去了,应是在路上耽搁,想着也快来了。”黛玉轻摇了头,红色的锦棉斗篷跟着一颤一颤,不知这一幕让纪远澜尽收眼底。   “原是这样。”   黛玉瞧着纪远澜,见他无意要走,心下犯难,走也不是留也不是,让别人看见,又该拿此事作妖,处处说她不是。   刚要开口就听得紫鹃远远的叫了自己,心中一喜,匆忙道:“紫鹃来了,我先走了。”   “林姑娘慢去。”   “恩!”   盯着步子匆匆离去的背影,纪远澜又倚着阑干。见黛玉和紫鹃说话不时看过来的眼神,纪远澜冲着二人点头一笑,便见紫鹃拉着黛玉往小径走去,不见踪影。   他长了三头六臂吗?这么急着躲他。   见着了心上念叨的人,纪远澜自是不留恋大观园中其余美景,前脚刚从大观园出来,后脚就碰上这回随行的小厮。   “王爷,你可别跟那宝二爷一样成日沉迷美色,流连花丛,这要让上头官家知道,又该责怪你不顾正是,只惦记享乐。”小厮东福一脸为难,可话又不得不说。   太后早有叮嘱,切不可让纪远澜为色所迷,毕竟官家对贾府上下是明白得很。这一府的女眷,还有不少待字闺中的,纪远澜寻常倒无这种迹象,可谁知道会不会突然转了性。   纪远澜失笑,伸手拍了一下东福的肩,“你家王爷我像是会流连花丛的人吗?”   东福诚实的点了一下头,见纪远澜挑眉,赶紧又摇了摇头。   “王爷,这几日,你的确是和宝二爷一块,怎么看都像是快要被他领着……同化了。”   “你倒是比我还操心,知道一句话吗?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贾府上下,这贾宝玉才是那症结所在,贾老太太和二太太把他当心尖上的肉碰着,至于贾政,贾政面上看着处处同贾宝玉不对付,可心地对这儿子又极其看重。”   “可我瞧着宝二爷不过是个软骨头的人,纵生得一副好皮囊,可也经不住事,贾府这么大,他怕是撑不起。”   “你这话,只说对了半句。”   “啊?”   看了眼远处走来的贾宝玉,纪远澜边走边道:“他虽撑不起贾府,倒也是个有真才实学的人,不过用不到贾政认为的正道上,至于贾府,莫说他贾宝玉,连贾政怕也操持不了,你可知荣国府如今,谁在控着?”   东福摇头,表示不理解。   “你这察言观色磨嘴皮子的功夫,该好好练练了。”   丢了这么一句话给东福,纪远澜刚好走到贾宝玉面前,“宝二爷今日可是又得了什么宝贝,打算同我说道说道?”   “王爷——”   “嗳,早同你说了,表字子瑾,你我投缘,不必这么生分。”   贾宝玉多同家中姐妹一处,偶有几个相交的好友也都让贾政处处指责,难得来了个志趣相投的人暂住家中,岂能不高兴。   跟在后面的东福摸了摸后脑勺,还是不明白他家王爷说的话。   罢了罢了,多住些时日就该明白了。   “姑娘今日和那纪王碰着面了?”   紫鹃端着一碗还温着的汤走进房,见黛玉托腮发呆,不由问,“这几日园里各姑娘像是被勾了魂似的,嘴里多少提及这位纪王,连下面丫鬟都在议论,刚才我也瞧见了一眼,倒是个人模人样。”   刚进屋还在拍身上雪粒的雪雁听见紫鹃的话,扑哧笑了声,“我早说了,这个王爷可是个神仙似的人物,跟咱们姑娘一般,站在那儿,像是画上下来一样,没半点俗气。”   瞧黛玉还在走神,紫鹃走到雪雁跟前小声道:“就你会说,差你办的事怎么样了?”   “别提了,二奶奶手下的人都听二奶奶的,家中库房里有多少东西二奶奶心里门清,我们这地想拿,可不得到她跟前去求着,讨了个黑脸,我便回来了。”   回过神的黛玉见两人凑一起小声嘀咕,不问也知道大抵是什么事,低头看着桌上刚描的纸样,是打算给紫鹃绣帕子用的。   “姑娘——”   “你们不用再去自讨没趣,我便是病死了,也断不会求人,何况这不还死不了,看看你们,为着这一点事,遭了多少罪?”黛玉起身,紫鹃连忙又拿了一件衣裳给她披着。   “可是姑娘,你这身子,本就要用这些药养着,初进府时不久——”雪雁委屈道:“何况老爷去时,咱府上不知多少家底,哪里还见得半点。”   “你这说若让旁人听了去,怕不消一日,咱三就该从潇湘馆搬了出去,住到外面大街上。”黛玉看一眼雪雁,雪雁低下头,不敢再胡言。   不提便不提,但谁不是心知肚明,林家虽不及贾府富足,但好歹也是官宦之家,又仅有黛玉这么一个女儿,来了京城林家那些家底不全进了贾府的库房。   黛玉不让说,不代表她不知道。   只是她说不得,也想不得,愈想,心里便愈是不平。她已无依无靠,连贾府也不是她的依靠,说到底,宝钗的话倒是没错了,她有兄长和父亲,旁人是比不得的。   “这话我便只说一回,你们心里要是还有我这个姑娘,就不许再去讨人脸色。”   “知道了,姑娘莫气,雪雁不明事,说她一回该长记性。”紫鹃看黛玉脸色微红,心知是气着了,忙安抚,“寻常人家不也有生病咳症的,不也能好,咱姑娘有老天厚待,岂会好不了。”   雪雁的头埋得越发低,眼眶发红。   黛玉盯着外面愈发大的雪粒,眼前迷了一层白色的纱帐般,不过一道绿色身影破了这‘纱帐’往里走来,瞧清那人面貌,微蹙的眉头舒展开。   “怎冒着雪来了?”   “我再不来,瞧着你身边的两丫头是要让这府上的婆子丫鬟们欺负了。”摘下身上的斗篷,来人把揣着的手炉塞到黛玉手中,“瞧你,手又凉得像块冰,紫鹃,去多拿个盆火,冬日里难捱,还省那点炭作甚。”   闻言紫鹃笑着拉了雪雁一同去旁边耳房里取炭盆,走时替两人把门关上。   可算是来了个能让她家姑娘心头舒坦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幻言求个预收=3=《穿成了反派大佬他前妻》   -   苏绵传到了一本霸道总裁文里   成了书里反派大佬那个眼瞎心盲的前妻,为了脚踩三条船的男主闹离婚   苏绵决心痛改前非,一心一意对大佬,当即拿起床头的离婚协议书冲到书房外   “严易寒,我想明白了,这婚,我不离了,我更爱你。”说完把协议书撕成了一片片废纸   严易寒抬头,一步步把苏绵逼到墙角,手撑在墙上低头笑了,“正好,不生个孩子,别说离婚,这门你都别想出。”   等等!难道严易寒不该因为她的回心转意感到欣喜若狂并且痛哭流涕的抱着她表白吗?   几天后,苏绵委屈的想   严易寒这体力,谁招架得住!不怪原主要离婚了……   -   身为严太太的苏绵看着面前的女人,直接从包里掏了一张卡放在桌上,“三千万,消失。”   坐在苏绵对面的女人抖着手拿起卡,“我的了?”   苏绵骄傲微扬下巴,点点头,满意的看着女人拿着卡离开   太爽了!   下一秒苏绵看着隔壁卡座,严易寒缓缓朝自己走来,笑容僵在脸上   “严太太,你好像很会败家啊。” 第3章 第三回   自打大观园里闹了一回后,这处总显得比那时冷清了许多,各人有各人事,来往也比从前少了些。   牵着来人的手往里边走,黛玉忍不住问,“你来也不说一声,差翠墨来说也好,总好让我提前准备准备。”   “来就来了,还管那些理做什么?自打你入府来我们便是一处长大的,寻常时不见得你拿这事来说,怎么,打上回后倒是要拿这事来取笑我了?”探春笑道:“不过宝姑娘离了大观园倒是许久未见着。”   说着话时小心打量黛玉脸色,生怕这话又提了她的伤心事。   黛玉闻言稍稍错愕,随后摇了摇头,“我也有许久未见着,不过想她那样的人,离了大观园怕是更自在些。”   “都怪我,不该提这事。”探春是个眼明心亮的人,平日里又处事公正,倒也无人敢拿她来说,园子里那些婆子丫鬟们什么德行她比谁都清楚。   黛玉这一年来病着,上回因着燕窝的事,她那不成器的娘把这事闹到黛玉跟前,说些不中听的话,可害惨了她。   “怪你作甚,难不成往后都不提宝姐姐了?”黛玉轻笑,“你倒是个实心眼的,也不知道是拿话来试我还是如何,也不知遮掩遮掩。”   “尽想着遮掩,那倒是失了真切,面上都信,可心里都清楚怎么回事。”探春同黛玉坐下,看着她稍稍好转的气色,叹道:“你这病若好了,便是——”   这段时日她可算是清楚了王熙凤的难处,这位让贾府上下都敬着的二奶奶真不容易,贾府一日的流水能抵得上寻常人家一年的用度,怕还不止,她是往少了算。   照这样下去,怕是迟早引得官家不满。   “便是什么?便是能和今时今日处境不同吗?”黛玉摇头,“你来看我,我心中感激着,只是惯了用话来刺别人也刺自己,前阵子宝玉的玉丢了,大伙都紧着心,好在过了半月他无病无灾,让人放了心。”   “提到他我便来气,真不知他是什么脾气。”探春蹙眉恼道:“往日惯着便罢了,这官家身边的人来了还不知收敛,和那人同进同出,好得穿一条裤子。”   听得探春的话,黛玉脑中不由浮现今日园里碰着的情形,和她想的有些不同,不像是个官家人。   不过宝玉怎么和他牵扯上了?她以为这事是府上老爷们去操心。   “他见着投缘的人就是这副性子,你还不知?”   “就是知道才气。”   黛玉看向进门来的紫鹃,见她后面跟着来的人,拍了拍探春的手,“还想留你多坐会儿让旁人晓得你这三姑娘火急火燎的来潇湘馆撑腰,不过眼下看来你又得去忙了。”   门口站着的翠墨闻言朝黛玉点了点头,没敢说话。   瞧了一眼翠墨,探春明了是有非她出面不可的事,便起了身,“库房那儿我让人盯着,有什么事差紫鹃到我那儿说一声,别的我许不了你,可有的事,我也拿得了主意。”   留下这话探春走到门口,翠墨已经拿着斗篷上前来替她穿戴好。临出门时探春复又不放心的看了眼黛玉,这才带着翠墨离开。   “三姑娘慢去。”   “行了,回屋伺候着,不必送了。”   远离传来探春的声音,黛玉看向紫鹃,见紫鹃有话要说,朝她摇了摇头,走到桌旁坐下。   “这些纸样你挑好看的。”   “姑娘,你这是何必。”   “紫鹃,我姓林,到底是不同。”黛玉轻声道:“若林家此刻有叔伯们来接我回苏州,我便是病着也想跟着去,去了那儿,说不定病倒好了。”   紫鹃一怔,有些没想到黛玉竟是起了回林家的心思。   不过听闻姑苏一向山色宜人,水美人灵,也不知是个什么景象,若黛玉回了林家,她也该跟着去。   天好不容易放了晴,黛玉让紫鹃拉着出了潇湘馆到园子里走动,平日里嚣张惯了的丫头婆子见着黛玉也本分起来,免得惹恼了脾气火爆的三姑娘。谁不知道连凤姐儿都让着三姑娘,生怕拂了她的面。   紫鹃守在一旁,见黛玉看向院墙外,低叹一声,正要上前拉着她去别处走走,就听得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跺了跺脚。   “我上回和你说,我院里那海棠开了花,下雪时开得,好不容易等到暖和些竟是败了,本想让你去看看,这下倒好,谢了一地。”   “听你说得我也想在园子里养几株海棠,可惜我向来懒得打理,府上又是些男人,弄不惯花草,回去前得多向你讨教几招,也好让他们开开眼。”纪远澜说着话眼神已经看向来不及离开的主仆二人。   比上回看着,又消瘦了些。   “二爷。”   “原是林妹妹和紫鹃丫头,这是纪王,府上的客人,你们还没见过吧?不过——”贾宝玉望着林黛玉,懊恼道:“妹妹身子如何?看你这模样又瘦了些,定是让那些婆子丫头为难,等我去问他们!”   “你这时去作甚!姑娘的病有三姑娘牵挂着,虽是瘦了,可气色好些了,咳症也不见犯,二爷这一去,整个府上都晓得了,还以为我去告的状,二爷若为了姑娘好,就不该去。”紫鹃急了,说完看着黛玉,“姑娘累了?”   黛玉摇头,看着宝玉挠头一脸不解的样,心头又气又无奈。他本是个这样的人,同他一样任性惯了,什么事都依着自己的性子来,不顾前后的,等事后才想起不该,遭人说嫌。   纪远澜挑了挑眉,他可算是明白了贾宝玉为何喜欢在大观园中,这主子不像主子,丫鬟不像丫鬟,说起话来,都不拿他这个‘二爷’放在眼里。   昨天他才见识了贾宝玉身边的大丫鬟厉害,处理起事情来,手段老道,又不让人说道,着实让他开了眼界。   “宝玉,你的玉可找着了?”   “那玉丢了就丢了,你明知我不在乎那玉,况且你也没有,我要那玉作甚,留着让别人说道吗?”   “你这话莫要让祖母和旁人听见,又该说你胡闹。”黛玉说完看了眼纪远澜,见纪远澜眼神不躲不避,打量着她,急急挪开眼,“我同紫鹃走了有会儿,先回了。”   “嗳!我还有好些话——”贾宝玉刚要上前拉住林黛玉,想起纪远澜还在这,左右为难。   纪远澜这才开口,“林姑娘看着是乏了,贾兄有什么事不妨改日再说,先让林姑娘回去歇息,免得耽误了身子。”   “也是。”贾宝玉点头道:“紫鹃,你可照顾好林妹妹。”   紫鹃扶着林黛玉,应道:“二爷放心,姑娘的身子自有我照顾,你还是赶紧的想起玉掉在哪了,免得老太太和太太心里担忧。”   黛玉听出紫鹃的指责,摇头失笑。   真是拿这丫头没法,一肚子的主意,比谁都机灵。   刚绕过几株冬日里开得正盛的梅林,那边纪远澜和贾宝玉说话声已听不见,抬头便见着熟人走来。   黛玉微怔,搭着紫鹃的手下意识收紧。   作者有话要说:   好像大家都没有猜对是谁来了   那再猜一猜这回是谁 第4章 第四回   “林丫头,你身子可大好了?”   黛玉回过神,低头笑了下才抬头看着来人,“姨妈和宝姐姐来得巧,这几日是大好了,否则哪里敢到外面来,风一吹莫不是又重了。”   宝钗松了挽着薛姨妈的手,走到黛玉面前,拿着手绢替她擦了擦额角,“瞧你,才刚好又不爱惜自己的身体,颦儿呐,你可真不知这病得仔细的养着才行,你这般不爱惜,枉我们替你着急。”   “姐姐说的是,这不正要回去歇着,只是怕不能陪着姨妈、姐姐了。”   “到了这儿还要你陪着作甚,紫鹃,可盯着你家姑娘身子,莫让她再这般任性,弄坏了身子,我还等着说服了老太太,接她到家中住几日。”宝钗满眼心疼,“一段时日不见,又瘦了些。”   “有姐姐记挂,我也不敢任性了,好姐姐和姨妈来,定是有事儿,且先去忙着,回头再来我屋。”   紫鹃点头应下,也不多言。   知道两人自回了薛家后,再来贾府定是贾母和王夫人的意思,黛玉也不多留,借着回屋休息先告了辞。   “姑娘想什么呢。”   “听说二姐姐昨儿回来了?”   “在二太太屋里哭了小半日,天色黑了才离去,眼圈发红,二爷下学回来听了,又上二姑娘那屋去坐了半宿,回到怡红院,乒乒乓乓的不知砸了多少东西。”紫鹃昨晚上就听雪雁说了,可看着黛玉每日眉头紧锁,忧心忡忡的样,便不敢在她面前说。   黛玉一怔,她知迎春嫁得孙绍祖,日子过得并不舒坦,还比不得在家中日子,况这个二姐姐的性子想来温吞又一昧忍让,遇着那样的人,遇着能珍惜她的人倒也好,偏生遇着孙绍祖这般的,少不了吃苦受罪。   刚成亲不久便回来过一趟,这回再来,怕是又遭了什么天大的委屈。   摇了摇头,任由紫鹃扶着回了潇湘馆。   “子瑾!你道,我那二姐姐何错之有,当真是气得我想上那孙家去把婚事退了!饶是留在家中也比那儿受窝囊子气好!”宝玉手中捏着笔,好似要捏断,气道:“同太太说此事让老太太做主,她却好,让我莫作妖,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由不得娘家人。”   纪远澜怔了片刻才道:“夫人所言也并无什么不妥,你们把二姑娘留下,孙家上门要人,家里如何回?况且,那是给了聘礼抬了轿子办了事过去的,孙家怕是放不得人,除非他二人做不了夫妻,但听你所言,若真不做夫妻了,你那二姐姐听了周遭人的谈论怕也受不了。”   “那姓孙的还说什么,大老爷那儿是收了五千两,将二姐姐卖给了他,真是气煞人!”   “你要真想替你二姐姐出头,我替你想一主意,不如——”   话才说了个头,就听得袭人走了进来,纪远澜敛了声拿起手边的茶抿了一口。他和贾宝玉的确是投缘,所以才想着提点一二,不过贾府上下替贾宝玉着想的人不少,倒也不差他一个。   改日再提罢了。   “二爷,老太太和太太那儿来人传话,说是姨太太来了,请二爷去一趟。”袭人先是朝着纪远澜行了礼才走到贾宝玉旁边小声传话。   贾宝玉一听,面露喜色,起身道:“姨妈和宝姐姐来了,那自是要去的,子瑾,我且去老太太屋里一趟,过会儿再来找你。”   “不急。”   薛家的人来了?纪远澜起身跟着往外走。贾宝玉不在怡红院中,他也不好留在这里,一屋子的丫鬟,个个年轻貌美,他一个大男人跟着杵着,怪不自在。   京中四大世家,贾王薛史,个个背景深厚,又有世袭,免不得受人嫉妒,外面对几家的不满和传言连他这个常年在京外的人都有耳闻,不过,也不见有谁能撼动了几家的地位。   只是贾家如今面上看着无异,内里早已大不如前。   “王爷,我来时遇着宝二爷,看他兴冲冲,是往哪去?”   “去老太太屋里,听说是薛家来了人。”纪远澜瞥一眼东福,“上气不接下气的,你是刚从哪跑来的?”   “和那些小丫鬟小厮们闲聊,听了一件事,赶紧来汇报,刚好和薛家有关。”   “什么事?”   “前日不是来了人说,贾家那位娘娘在宫中连起身也费事,太医们瞧过了,是心疾,怕要理后事,宫里消息才传来,贾家主事的老太太和老爷太太们聚在一屋里说了半日的话,刚巧贾家二老爷办砸了一件事,所以贾家老太太和二太太忙着给宝二爷主持婚事。”   “定了薛家的人?”   “正是。”   纪远澜住在府上半月,看明白了不少贾家的事,和外界传的有同有异。如今看贾老太太的意思,和薛家亲上加亲再好不过。不过贾宝玉心里念着的人是潇湘馆里的林姑娘,这要真和薛家亲上加亲,这情种不得疯了。   这桩婚事,怕是要出事。   “听下人说,宝姑娘明理知事,不似林姑娘那般任性刻薄,府里上下都拿她当主子,心里佩服,再说宝二爷和宝姑娘还有金玉良缘一说,一个衔玉而生,一个有救命金锁,这不天赐良缘。”   “宝玉的那块玉,才丢了不久,这金玉良缘,做不成。”衔玉而生一事,他早有耳闻,也问过宝玉,宝玉倒是不在乎,玉丢了便丢了,难不成丢了玉还不活了?生来是个情种,倒也是潇洒人。   提及丢玉的事,贾宝玉连同黛玉刚进府时,他听黛玉说没有玉时自个把玉扔地上,犯浑让老太太训了一顿的事也说了。   “让你打听贾府消息,你成日都在打听什么?”纪远澜拿着扇子就往他头上敲,“带你来是让你听这些事的?”   东福委屈道:“王爷,你这话说得不对,贾府里,个个都有心思,比咱王府里的主管还会拿架子,我虽是王爷身边的人,可还不如他们呢。”   闻言纪远澜失笑,这话倒是不假。   贾府上下,哪个不是揣着小心思,连他少去的宁国府,那儿人丁比这儿少,也不见得清净。   “罢了,和你生什么气,下去吧。”   “那王爷去哪儿?”   “去看看林姑娘。”   东福错愕,随后一脸明白了的神情道:“原来王爷是看中了林姑娘,难怪每日往园子里跑,可我看王爷,你没戏,是个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林姑娘和宝二爷是打小的情分,你这——”   话还没说完就已经被纪远澜抛下,头上又挨了一下。   他说的是实话,他家王爷还不信,趁着这会儿去跟前献殷勤,这叫趁人之危,亏得宝二爷还拿他家王爷当朋友,在他面前处处夸林姑娘的好。   不厚道,真不厚道。   “紫鹃姐姐,刚才我瞧见三姑娘和宝姑娘在园子里。”   “三姑娘同宝姑娘一向亲,宝姑娘好些日子不来,来了,姊妹见说说话,有什么稀奇。”紫鹃失笑,见雪雁的模样道:“昨晚上二爷来姑娘这儿说了半宿的话,二爷走后我看姑娘心情好些,你可别在她面前胡说。”   雪雁挠头,可她晓得紫鹃比自己明白,点了点头:“听姐姐的,姑娘打姑苏来了后,前些年还有老太太心疼着,我可看如今,老太太和太太心里怕是——”   “不可胡说!”   真是不长记性,这话是能胡说的?何况老太太拿姑娘当亲孙女似的照顾,太太也不曾刻薄姑娘,顶多只是不太亲罢了。   本也是舅母,跟舅舅不同,能亲热到什么份上。   “姐姐,我知错了,往后不提了不提了。”   “再有下回,看我怎么罚你。”   “不敢了不敢了。”   屋里黛玉手上的笔听见外面两人说的话,停了下来,看着抄了一半的书也无心再继续,索性搁下笔披了斗篷走到院子里。   紫鹃和雪雁见黛玉出来,忙起身上前扶着。   “姑娘这是要出门?”   “待着闷,想到外面走走。”   闻言紫鹃吩咐雪雁几句,就扶着黛玉往外走,心想,今日倒是奇怪了,怎么黛玉主动想到外面走走,寻常自个怄气,有时怄气连饭也不吃,糟蹋身子。   两人刚走到藕香榭坐下,黛玉看着一池残荷,心中兀自悲痛起来。   “真巧,又遇着林姑娘了,昨日见林姑娘似有不适,本想亲自给你送些药去,谁知道去时听紫鹃说你刚歇下,就想着改日再给你送去,没想到今天就碰着了。”   “……”黛玉看向紫鹃,见紫鹃低下头便知道她的心思,定是把此事瞒了她,可眼前一个外人在,她总不能说紫鹃,斟酌一番后才道:“多谢纪王,不过药是不必送了。”   “可我已经带在身上,免得忘了,林姑娘你要不收,我送给谁去。”纪远澜走近了些,“从府上带来的血燕,我身强体健怕补过头流鼻血,放着可惜,你要不要,我就扔进水里滋养这一池的荷花得了。”   盯着黛玉神情,作势就要扔出去。   紫鹃暗恼,这位王爷怎么成日来,难不成还真是对她家姑娘上了心?若是这般,那倒也好,免得她成日替她家姑娘和那多情根子操心。   “你这人,好不讲理!”黛玉本因着近日的事,忧心忡忡,病虽好些,可心病难去,见纪远澜竟也威胁自己起来,又急又委屈,“你扔了就是,东西是你的,难道你扔了我还能替你可惜!”   “扔不得,好东西就是要留着用的,就像是人一样,再好的人,那也得有人懂得珍惜。”   纪远澜把东西递给紫鹃,“你要再不收,我这面子可真挂不住了。”   紫鹃看向黛玉,见黛玉没有出声阻拦,便点头手下,“谢王爷记挂,这盒子东西,姑娘正巧用得上。”   “不知妹妹年芳多少?”   “哪有你这样问人年纪的。”黛玉稍抬了眼看着站在旁边的纪远澜,见他满脸笑意又一副专心样,急红的脸又红了些,别了眼道:“十六。”   “我刚过了二十。”纪远澜紧接了话,“我与妹妹投缘,妹妹身子好些了,我同老太太说道说道,接你、和宝玉一块去我府上坐坐。”   提及宝玉,黛玉眼神黯淡不少,“怕是老太太不许,不过宝玉是去得的。”   “妹妹放心,我说去得,那自然是去得,你顾着养好了身子便是。”纪远澜见她神色变化,轻叹了一声。   这可难了,想讨个喜欢的王妃,竟八字也没一撇。 第5章 第五回   往日热闹的荣国府,今天却难得的安静,府上静悄悄的,路上走动的丫鬟小厮谁不是绷着神经,生怕不小心就惹了主子不高兴。   雪雁拿着刚从库房那儿取来的炭,刚绕过园子便听得旁边两个小丫头低声议论。   “听说了吗?宫里的娘娘薨了,昨晚上传来的消息,连夜准备,今天一早宫门才开就全进了宫。”   “可不是,你说娘娘是咱府上的贵人,如今贵人去了,还来了一个不知道做什么的王爷住着,难不成天要变了?”   “可不行胡说,你这一胡说,让别人听了去,传到老太太,太太耳朵里,有你好果子吃的。”   闻言雪雁不敢多留,端着东西往潇湘馆跑。   回到院里,看着正巧从屋里出来的紫鹃,忙把东西放在一边上前,“姐姐,可不好了!”   紫鹃一听埋汰道:“姑娘这几日病又重了些,你在这胡说什么,不好?什么不好了?不嫌晦气!”   “不是!是娘娘薨了!”   “什么时候的事?”   “昨晚。今天一早老太太和老爷太太全都进了宫,怕是只有咱们这儿不知道还被瞒着,要不是从那些小丫头那儿听说,还不知瞒到什么时候。”   宫里的娘娘薨了?紫鹃心头一紧,不由得想起了一些事,忙叮嘱雪雁不要将此事告诉黛玉,等过两日再说。   这可不是个好兆头,贾府上下如何,她虽不如旁人那样清楚,可也看得分明。   她原是老太太身边的人,黛玉入了府才待在黛玉身边伺候,如今两人感情要好,她心中惦念着黛玉,以往还想着若能和宝玉结了连理,她家姑娘便有了依靠,可如今,怕是成不了了。   姨太太和宝姑娘在府上待着,那些传言更不是空穴来风,想来老太太和太太拿定了主意,就等着说服宝玉那愣子。   “你去别去,让我自个待会儿,记得,不可现在和姑娘说,也不知姑娘是不是听了什么话,这两日身子越发难受,瞧着脸上都快白成纸了。”紫鹃打发雪雁下去,又不知道怎么面对黛玉,怕不小心惹她伤心,便在院子里坐着。   屋内传来咳嗽声,紫鹃刚要进去便见门口来了一人,惊讶看着他,见他脸上笑意,才想起来行礼。   “王爷。”   “不用多礼,你家姑娘病怎么反倒是重了?”纪远澜探头往里看,见雪雁端着碗进去,皱眉道:“上回送的东西不管用?”   紫鹃摇头,“那东西也只能养一时,本来姑娘身子是好些了,可谁知道这两日又重,也不愿意吃东西,而且这两日王爷差人送来的药,喝一半,剩下一半全吐了。”   闻言纪远澜哪里还站得住,刚想往里走,就被紫鹃拉住。   “这要让别人瞧见了,怎么好!”   心里着急竟然忘了这事,纪远澜往外看了眼,不见外面有人,低声道:“你在外面守着,还能出什么事,我进去一会子就出来,你家姑娘这是心病,心病还须心药医,你同她关系亲近,我都能看出来难道你还能看不出来?”   她怎么看不出来,就是知道是心病才晓得难治,华佗再世,解不开心结也治不好。   看出紫鹃难处,纪远澜只得再道:“这会儿府上的人多半都去了宫里,而且你看不出来?往日往这里来的姑娘们,丫鬟婆子们也有好几日不来了?你要看不出名堂,白在老太太身边待了些年。”   “那只一会儿,别耽搁太久。”   纪远澜拱手向紫鹃施了一礼,见紫鹃面露诧异也顾不得道明缘由,转身走到屋里,便听得黛玉咳嗽。   刚想拿东西出去的雪雁吓一跳,根本不敢抬头看纪远澜,端着东西匆忙跑了出去。   “咳咳,紫鹃?”   “不是紫鹃,是我。”纪远澜走到床边,看着半掩的帐子,“放心,没人瞧见,我待一会儿就走,你这病越发重,我心里放不下。”   黛玉坐起身来,吓得不轻,气急道:“你平白来这里做什么,你——还嫌我身上遭的事不够多,想让外面那些人拿话来气我是不是?”   “你别气,你这一气,身子又该不舒服了。”纪远澜上前刚要掀开帐子就被黛玉斥了一声。   “别!你要说什么,只管这样子说,说完了赶紧往外去。”   那日在藕香榭遇上纪远澜,收了纪远澜强塞的血燕,两人在那儿说了会儿话,黛玉倒是对纪远澜刮目相看。后面几日看着紫鹃端来的药,晓得是纪远澜差人私下送来的,倒也不再拒人千里外。   这才拿他当个能说话的人,今日就莽莽撞撞的进来,让别人瞧了去,指不定拿什么话来气她。   原本在贾府里,她这个表姑娘就是个不上不下的主子,小心翼翼多年却还是叫人背地里说了她不少话。   念及此,又想起不小心听见了小丫头们嚼舌,老太太和太太的意思全府上下都知道了,便只有她这潇湘馆被蒙在鼓里,要不是她听见,怕是紫鹃也要瞒着她,连成亲时她都不知。   “你念着宝玉,可宝玉非所托之人,你这样呕心,他瞧着难过,你自个难受,倒不如一刀两断图个痛快,他得了他的金玉良缘,你也能松口气,更何况他房里已有袭人,便是你真能嫁了去,能得得了快活?”纪远澜坐在床边,刻意压低了声音道:“你认了两小无猜的情意,可宝姑娘是不是?袭人是不是?这园子里的姑娘哪一个不是?”   一番话句句戳中黛玉心思,她性子要强又倔,不愿让人看见弱处。素日里只认宝玉一人作知己,知他明白自己。互诉心意时,那情根子平日看着疯癫却比谁都明白,可偏偏——   合上眼靠在床头,不愿答纪远澜的话。   “我待不了多久,待会儿外头来人,要给你惹麻烦,我说这番是知你割舍不下,却又不愿见你拿自己身子糟践,你母亲早逝,父亲前些年头也去了,你可曾想过他们?”   “你和我说这些做什么?”   “林妹妹,你认宝玉作知己,我却拿你作知己。”纪远澜笑着起身,“贾府上下拿我当贵人供着,生怕拂了我的意,只有你和宝玉不顾我身份,同我说点真心话,我当宝玉是朋友,想认你作知己,他和你一般性子,却比你缺了心眼,多情了些,更任性些。”   贾老太太和全府上下的人捧在手心长大的人,怎么会不任性。   任性归任性,却不是个拿架子压人的主。   还要再说,却忽然听到外面紫鹃和别人说话的声,纪远澜感觉到黛玉似被吓住,连呼吸都被扼住了一样,立即侧身躲在床尾,低声道:“别担心,紫鹃应付得了。”   “王嬷嬷,你怎么来了!”   紫鹃看着来的王嬷嬷,吓得不轻,故作镇定道:“姑娘刚喝了药歇下,嬷嬷要是有事,怕是要一会儿再来了。”   王嬷嬷闻言点点头,“既是这样,那我晚些再来,好生照顾姑娘。”   “放心,姑娘的身子由我们照顾着。”紫鹃都不敢泄气,“嬷嬷慢去。”   眼见着王嬷嬷走了才长出一口气,看向那边已经吓得腿软的雪雁,嗔怪瞪她一眼。   真没出息。 第6章 第六回   叮嘱雪雁在门口盯着,紫鹃快步回到房里,却不见纪远澜身影,才刚走到床边打算问黛玉,就见纪远澜从床尾帐子后走出来,吓得直拍胸脯。   做什么不好,净吓唬人。   纪远澜赔笑道:“刚才多亏你机智化解,要不然我失了面子事小,让你家姑娘声誉折损事大。”   黛玉一听纪远澜的话,回过神,翻个身躺回被子里。   翻身的动静引得纪远澜和紫鹃注意,紫鹃轻叹一声,抬头看着纪远澜用眼神询问可有劝动黛玉。   “你先出去,我还有两句话同你家姑娘说。”   “这——”   见帐子里黛玉有反应,紫鹃心里好笑,点点头转身走了出去。纪远澜不管用的什么法子,总算是让她家姑娘开了口有了精神。   这几日黛玉闷闷不乐,独自坐着发怔,有时候夜里梦靥,醒来人也是昏昏沉沉的,看得她揪心。   “你倒是懂得收买人心,连紫鹃也让你给骗了。”   “可我想骗的人,并非紫鹃,只是不知,林妹妹可否也让我骗一回?”纪远澜站在床边,“不说笑,但我今天说的话全是掏心窝的话,你听进去了,我下回来就不说,你要是没听进去,那下回来,我怕还是要唠叨。”   黛玉让这话气乐了,揪着被子不作声。   真不知道纪远澜到底图的什么,认她做知己?她哪里有这福气。早些时候还有人说她有福分,虽爹娘早逝,可也得了老太太照顾,养在身边同孙女一样。   自她病重后,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又改了口,说她命薄,身子弱,爹娘也不在身边,是个可怜人。   “看你这样是听进去了,我不宜多待,明日再来看你,给你带个新鲜玩意,今早上才从外面送来的。”   “……你明日不许过来了!”   再来一回,要是直接撞在王嬷嬷脸上怎么办?王嬷嬷那还好,是从林家来的人,换作别的人,她有十张嘴也说不清。   “好歹是和我说了些话,今天这趟可算没白来。”   “你——!”怎么一个王爷,这么无赖。   黛玉就是有气也让纪远澜的‘厚脸皮’给消了,哭笑不得,她还是头一回遇上这么会耍赖的人。   看着走出来的纪远澜,紫鹃迎上前小声道:“我听姑娘说话,你惹她了?”   担心的朝里看了眼,“尽管我是丫鬟,可王爷,我家姑娘性子傲,你可千万别惹了她。”   “这倒没有,放心,我知道林妹妹的脾气,她心结已久,心结成疾,得慢慢来,急不得。”纪远澜看着紫鹃,“外面传言,听说了?”   紫鹃愣了愣,见纪远澜神色同刚才在房里完全不同,恍然想起他是什么身份,便点了点头。   传得全府上下都知道,哪能没听说。   “好生照顾林妹妹,别的事,只管放宽心,别人的心向着哪处我管不着,我一心想照顾潇湘馆。”纪远澜见紫鹃眼中惊诧,收起脸上肃色,笑道:“还望紫鹃姑娘莫要拿我当外人。”   闻言紫鹃低下头,心里一时拿不定主意。   从前她拿黛玉回苏州去的事试探宝玉心意,结果让那情根子差点病倒不起,挨了一顿骂。真心是试出来了,可也替黛玉惹了麻烦,让本就同黛玉不亲不热的太太更远了。   这回的事,她再要错了,怕是要了黛玉的命。   “紫鹃只是丫鬟,做不了主。”   “你心里明白就好。”纪远澜回头看了一眼,没再说什么就离开了潇湘馆。   元春一死,贾府上下也像是跟着失了生气,下边的人小心谨慎,上头的主子个个忧心,只有纪远澜每日定时到潇湘馆附近走一圈,好似无事发生。   平儿扶着王熙凤到了王夫人房外,彩云见着,忙上前接待。   “二奶奶来了,先坐着,我去告诉太太。”   “恩。”王熙凤点头,扶着平儿往里间走。   瞥一眼彩云的背影,平儿低声道:“老太太和太太真这样想的?上回姨太太来了,我瞧着姨太太似乎已经应了亲事。”   王熙凤蹙眉不语,荣国府如今什么样她心里有数,元春停灵到现在也有好几日,老太太和太太再伤心也得为了贾家着想。而宝玉从宫里回来了后,人便跟换了个性子似的,不爱说话,惹得一家子都担心。   “大老爷和大太太那边,可说了什么?”   “大老爷和大太太那儿倒是不说什么,宝二爷的玉不丢了吗?大老爷倒是让人费了心去找,可惜没找着。”平儿说着话听到外边传来珠钗环佩走动时的声响,立即噤声。   彩云扶着王夫人走了出来,见着王熙凤,这几日烦闷的心情总算好了些,拉着王熙凤坐下。   “太太,你看,这事要怎么办?”   “宝玉这两日越发不好,宝姐儿去看了回,人倒是清醒,但呆了不少,说话也慢吞吞的,没了往日的机灵,宝姐儿心里难受,红着眼就回了自己住处,也跟着病了。”   闻言王熙凤更确定自己打的主意没错,王夫人心里疼宝玉,也疼惜宝钗,这亲事,错不了。   “宝玉丢了玉,一时免不得心头难过,等过几日就好了,况且大姑娘才走,他一向和家中姐妹感情好,二姑娘回来诉苦他不也想着要闹到孙家去,待他缓缓就好。”王熙凤安慰道:“姨太太那儿说是等回去问了宝姐儿,宝姐儿是个聪慧人,你放宽了心就是。”   提到元春,王夫人悲从中来,一时掩面而泣,止不住的难过。   见状王熙凤红了眼角,别开脸不作声。   “怪我,提起这事惹你伤心,不过老太太和太太想的一样,还不知老爷那儿是怎么想的?”   贾政虽公务缠身,少有过问内务,只要不闹到外面去,少有说什么,但贾宝玉的婚事到底还得他同意。宝二奶奶位置,谁不知道便是宝钗和黛玉里一个,王夫人自然是偏向宝钗这个外甥女,贾老夫人一向拿黛玉同宝玉一样疼,暗自较着劲。   倒是贾政对黛玉平日看着不亲近,可明眼人都看得出贾政赏识黛玉的才华,黛玉病了这段时间来,往潇湘馆跑了好些回。   王熙凤想起黛玉,不免惋惜。   可惜了这么一位精致的人。   “老爷那儿,等他今晚回来了我再和他说。不过这事,瞒着潇湘馆那儿,林丫头还病着,不惹她伤心掉泪,下边的人都盯着些,别在这时候出了事。”王夫人抹了泪,叮嘱道:“再往她那儿送些东西去。”   “知道了。”   姑侄又说了会儿话,见王夫人面露疲色,王熙凤才起身告辞。   刚出门,平儿就忍不住问,“二奶奶,我听三姑娘身边翠墨提起,林姑娘身子不见好,有两日连床都下不得。”   “你这丫头,这种事也能忍着不说!快去看看,她要有个事,不得要了老太太的命。”   王熙凤低斥一声,匆匆往潇湘馆去。   作者有话要说:   写崩了记得和我说,心结这问题快了快了 第7章 第七回   荣国府里有上面的太太奶奶吩咐,自是不敢和潇湘馆多说,平时碰着也都打个照面就匆匆避开,深怕不小心说漏了嘴,招惹了潇湘馆,惹得她不高兴。   雪雁坐在院子里,见纪远澜走了过来,放下手里的针线活,起身迎上前,“王爷,今天来得晚了些。”   “王府里来了人禀告事情,所以耽搁了一点时间,怎么样,你家姑娘的身子怎么样?”纪远澜抬头往里边看,雪雁见状,立刻捂嘴偷笑。   她可算是看明白了,这位王爷可真的是对她们家姑娘上了心。   “姑娘醒着,王爷和往日一般去看看就好了。”雪雁往外看,“这些日子也不见人过来,我在外面看着。”   纪远澜点头,抬脚往里走。   一进门便见黛玉果真是好了不少,坐在桌前正提笔练字,走近了看,竟然是一首诗,不由得笑。   “总听别人说妹妹好文采,连大观园里的题匾都是你提的,今日可算是亲眼见着了。”   黛玉抬头,搁下笔,“所以今天你又打算讲你从别处听来的事?”   “亏得妹妹给面子,否则我这一肚子的话还不知道和谁说,得憋坏自己。”   净胡说!   黛玉盯着纪远澜,微微弯了嘴角,哪回来不是说些也不知道打哪听来的事,稀奇古怪的,不过倒是很解闷。   纪远澜伸手拿了桌上的诗,“桃花帘外开仍旧,帘中人比桃花瘦?”   “写着玩罢了。”   “这还叫写着玩?那我可是大字不识了。”纪远澜放下后,走到一边坐下,见雪雁端茶进来,主动伸手拿了杯子倒了两杯茶。   黛玉走过来,拿着手绢轻咳了一声。   瞥见雪雁偷笑,瞪她一眼,这丫头是越来越不知道规矩,全让纪远澜给收买了,这样下去还能行。   “刚才要和你说的事,我接着和你说,我那个堂妹,前阵子刚订了一门亲事,闹着不嫁,说是自己有了心上人,结果让我伯父押着上了花轿,过了门入了洞房才发现来的人就是她的心上人。”   “还有这等事?”黛玉诧异看着纪远澜,到底是有缘还是无缘?心头不免想起了同宝玉的事情。   人家是有缘有分,注定的姻缘,即使错了也能歪打正着。   金玉良缘,人家是金玉良缘,她一个草木之人,自是比不了别人。   瞧见黛玉的神情,纪远澜指腹轻蹭着杯子,“所以她那丫头成日和小姐妹们炫耀,说自己这是天赐的姻缘,羡慕也得不了。”   “的确是,羡慕不得。”   “之前和朋友吃酒时,他提到一件事,说是有个人奉命去送紧急公文,衙门特地给了他一匹快马,可他他却跟在马的后面跑,快到驿站时,碰上个樵夫同行,问他为什么不骑马,你猜他说了什么?”   跟着马后面走?好生奇怪的人。   黛玉轻蹙眉,有些好奇追问,“这人好奇怪,难道是他有异于常人还是马病了?”   “非也非也,他一本正经对樵夫说,加上我有六条腿,六条腿比四条腿跑得快。”   “噗!”黛玉忍不住掩面轻笑,整日病容的脸上添了几分生气:“真是个呆人!他的两条腿怎么比得上马跑得快,后来呢?”   纪远澜有些怔住,直直看着黛玉眉目含笑的样子,桃花若春风,平日总是瞧见黛玉病弱扶柳的样子,今日一瞧这生气嫣然的模样,竟然看得失神。   轻咳一声挪开眼道:“后来?公文是送到了,不过,也丢了差事,他这样糊涂的人,谁还敢再用。”   “这倒也是。”   屋外刚去外面打听回来的紫鹃听见黛玉笑声,不多想也知道是谁来了,看向雪雁,“你可盯着了?”   雪雁点头,紫鹃这才放下心,也不进去,先回了房换身衣服才出来忙活。   王府来的人还在他房里等着,纪远澜是偷空过来,“房里还有事,带了些东西过来让紫鹃和雪雁给你用上,我先回了。”   黛玉一愣,看着纪远澜起身,见纪远澜回头笑着看她,忙低下头,轻声应道:“恩。”   天色暗下,潇湘馆里紫鹃刚点了灯,就听到外面雪雁和人说话,掀了帘子往外看,瞥见走过来的人,忙上前。   “二爷你怎么来了?”   “紫鹃,林妹妹可歇下了?”贾宝玉看了一眼紫鹃就要往里走,“今日下学让老爷太太叫了过去说了好会儿话又吃过饭,这才放人,赶紧过来看看林妹妹,她的病让大夫来瞧了吗?”   紫鹃点头,“大夫看过了,说是姑娘这两日身子见好,等过两日再来看看。”   贾宝玉一听,面露喜色,掀了帘子往里去,“这下可好,林妹妹身子好了,我便能和老太太他们说了!”   和老太太他们说?说什么?紫鹃眉头皱起,跟在贾宝玉后面进了房,看着灯下正在看书的黛玉,瞧她穿得单薄连忙去拿衣服。   “姑娘怎么又穿得这么少?别忘了,这身子才好。”   黛玉抬头见着贾宝玉,放下书起身道:“你怎么来了?”见宝玉正脱披风,让紫鹃拿了他披风去旁边挂着。   贾宝玉一怔,看着黛玉,“我怎么不能来?我还嫌来得少了。这几日也不知怎么,我一下学就让老爷叫去,连饭都是在他那儿一块吃了,要么便是老太太叫我过去,我前两日夜里过来,可你都歇下了,送的东西只好拿给紫鹃收着。”   闻言黛玉神色一变,又想起了纪远澜下午说的话,心里似梗着什么,背过身去。   与其这般下去,倒不如趁早断了这念想,免得她日日落泪,瞧着伤心。红着眼转过身看着贾宝玉,“你给的东西紫鹃收着了,你若无事,便回去,你在这,若让人瞧见,还当我不是什么正经人。”   “谁敢说这话?要谁在你跟前嚼舌根让我知道,我定不饶他!”贾宝玉歪着头看黛玉,“好几日不见你,怪想的。”   黛玉愣住,眼前这人的模样刻在心底一般,闭着眼也晓得什么样,可一想起那日听丫头们的议论,有一肚子的话也说不出来。   宝二奶奶的位置,早不是她的了。   “我知你素日待我好,可你待袭人也好,待晴雯也好,待宝、宝姑娘也好。夜里来我这处,让旁人看了不知要说些什么,你是老太太和老爷的心尖肉,人自是不说你,可我却是打苏州来的,怎能和你比。”黛玉垂着眼怪道:“你若为了我好,便别再来了,让我在潇湘馆里好生过日子,也不招人嫌。”   贾宝玉一听,哪里还能不急,伸手抓着黛玉的手,急道:“你可是怪我这些日子少来了?可我想来,却被老爷和老太太叫住,你叫我怎么来?妹妹你还不知我心思,我心里只有你一人,你何时瞧我同别人跟你一般?也就你晓得我的脾气,我——我这就和老太太说去,将咱们的事定了!”   旁边正进来的紫鹃听见这话,暗叫不好,这真让要去说,她家姑娘怕是在这儿待不了了。   心头着急却又不知怎么劝,只好站在那儿看着两人。   “你去!你去好了!你前脚去说,我后脚便回苏州去!”黛玉一听贾宝玉胡言,心头更急,“明知——”   婚事已经定了,连姨妈那儿都说了,哪里还能改!宝玉这一去说,她怕是连容身之处都没了。   心口发闷,黛玉挣脱贾宝玉的手,泪珠子直往下掉。   “回苏州去,回苏州去……”贾宝玉喃喃念着,突然转身往外跑。   “你快看看去,别让他出事了。”黛玉着急道:“你还站着做什么,他这性子,可别生出什么事。”   紫鹃回神,忙追着贾宝玉离开的方向去。   作者有话要说:   逗(未来的)王妃开心最重要:D 第8章 第八回   “你说的话可当真?”王熙凤抬眼看着贾琏,皱眉道:“若是这样,那这事可就难办了,你且再去打听打听,免得弄错了这是。”   贾琏点头,从炕上下来,边穿鞋便道:“你去二太太那儿说一声,到底是王家的人。”   王熙凤点头,也跟着下地穿鞋。   见贾琏往外走,忍不住喊了声,“二爷,你得空看看巧姐,巧姐这两日有些不舒服,想来是上回的病惹的。”   闻言贾琏点点头,“晓得了。”   王熙凤也不耽误,叫上平儿便往王夫人的住处去,省得待会儿有人来回话,耽误了这事。   年才刚过,今年比着往年冷清不少,不说戏台连唱,众姐妹吟诗作赋,连一向热衷此事的老太太也不过是主持众人一块吃了顿饭后便早早回了房里歇着。   愈想心头愈是不安,脚下步子不由加快了些。   “二奶奶怎么来了?我进去告太太一声,太太正——”   “有要紧事,我自个进去。”王熙凤摆手,扶着平儿径直往里走,绕过幔帐,见到王夫人坐着似乎正要抄书,忙给平儿使了个眼色,又让彩云去外面这才坐下。   王夫人见王熙凤这般,不由皱了眉,“可是府上又出了什么事?该不会是宝玉——”   “太太莫着急,不是宝玉的事,是——咱们家中的大老爷回京路上,离着京城二百里的地处,没了。”   闻言王夫人怔住,拨弄佛珠的手停下来,半晌说不出话。   见状王熙凤忙喊道:“太太?你可别吓我,这事是昨夜里二爷回来和我说的,太太这里还不知?二老爷也还不知道?”   王夫人摇头:“老爷昨晚也没提及,待今晚我再问问他,你这消息可是真的?”   “二爷说是同枢密使张老爷那儿听来的,想来错不了。”   话已说到这份上,王夫人又岂能不伤心,眼泪掉下来,只得强撑着让王熙凤回去后告诉贾琏,打听清楚事情缘由后,带人去处理后事。   送走王熙凤后,王夫人伏案垂泪,猜到贾政应是知道了这事,只是有意瞒着她罢了,越想越难过,彩云在旁边小心守着,不敢走开一步生怕出了事。   “皇上可真打算这么做了?”   “宫里来的人是这么说,王爷,既然贾大人得了江西粮道的监察,圣上重用,你该是不用在贾府住着了。”   “要你多嘴。”   纪远澜打发东福出去,起身在房里来回踱步。贾府除了奢侈铺张外倒也并无什么大的事,比起他以前见的那些,可算是清白得很。   贾政为人这段日子他看在眼里,谦恭厚道、礼贤下士,除了不适合做官外,倒是个可结交的朋友。   低头叹了一声,离开贾府一事,再拖也拖不过贾政赴任,八字才写了一撇,总不能半途而废吧。   转身出了门,先向贾政道喜再做打算。   正月里的天越发冷,紫鹃又送了一盆炭到房里,放在墙根后走到远些的床边支起了窗,免得屋里太闷。   “你别忙了,过来陪我说会儿话。”   “怎么了?姑娘今日兴致高,还拉着我说话?是因纪王爷今日没来吗?”紫鹃取笑一句,倒也不敢太放肆,免得又惹她家脸皮薄的姑娘跟她置气,忙转了话道:“这日子连着发生好多事,前阵子大姑娘才去了,前两日二太太家的哥哥也去了。”   “怎么回事?”   “说是在京城外十里屯的地方得了病,用错了药耽误时辰,一剂药下去没多久人就没了,大老爷那儿的二爷才把事处理完。”紫鹃拉过黛玉的手,不像刚才那么凉才放下心,“不过二老爷得了圣恩,说是要去江西。”   黛玉怔了怔,她同贾政虽不多见,但每遇着她病了还是生辰,贾政要么亲自来一趟要么是让人给她送东西来。   如今得了圣恩去江西赴任,她心里只盼着能平安回来,不负圣意才好。   “等明日再去拜见舅舅。”黛玉看着紫鹃,原想问宝玉这几日可有背着她来过,可一想,既有了断了情分的念想,又何必再去招惹他,便按住心思,寻了别的话和紫鹃说。   快到了中午,黛玉有些困,紫鹃见她脸上困意,起身往外走,想拿些东西给黛玉吃了才睡,不然总这样吃不下东西,怎么能好得起来。   才一到院子里便见袭人急冲冲走进来,一脸着急,忙上前拦住人。   “你这急冲冲的样子是怎么了?火烧眉毛了?”   “可不是火烧眉毛了,自打那晚二爷来了这,回去后人就浑浑噩噩也不清醒,看着比玉丢了时还重,也不知道在这里得了你什么话,跟那回一般模样,连宝姑娘来了也不见得清醒,饶是认得人,却也只哭,谁也不理。”袭人说着眼泪掉下来,“你还不赶紧去看看!太太和老太太知道了,正在那屋里伤心。”   紫鹃一听,怕让屋里的黛玉听见,忙拉着袭人往旁边走,“你可别让我家姑娘听见了,她身子才好,听了这话又该生气,你先回去,我一会儿交代了雪雁便过去瞧瞧。”   “信你一回,你可赶紧的,别再耽误了。”   “知道知道。”   哄走袭人,紫鹃刚回身便见黛玉站在门口,脸色煞白,暗叫一声不好连忙上前扶着黛玉。   张了张嘴也说不出话安慰,知道黛玉心里怕是把事情全揽在身上了。   “姑娘放宽心,二爷那儿,我去看看,你可别这时候去了。”   “不行!我、我还是去看看罢!”黛玉咬着牙,看向紫鹃,“我自己去,你别跟着我。”   “姑娘!”紫鹃着急,可她素来明白黛玉脾气,只能原地着急,看着黛玉往外走去。   雪雁从厨房里出来,瞥见紫鹃在原地又是跺脚又是锤手,心知出了事,忙道:“怎么、怎么了?”   “哎呀你可算是出来了,快些去把王爷请来,还有,记得告诉王爷,姑娘去了宝二爷那。”   闻言雪雁点点头就往外走,路上遇着王嬷嬷也顾不得说话,埋头往大观园外去。   千万可来得及,否则她家姑娘这回,怕是熬不过去了。   紫鹃叹了声,她好不容易把这件事情瞒住,谁知道袭人一来,全晓得了,这不是要她家姑娘的命吗?   刚走到沁芳亭,黛玉停在原处,心知她一露面,事情就不受控制,宝玉疯癫,两回都是她害得,这贾府,她如何还待得下去。   上回还能哄着,这回府上出了不少事,哪里还能不放在心上。   “二爷这回可是让潇湘馆害惨了,你说林姑娘病着,那人已经离不得床,二爷去还碰了钉子回来,也不知怎么想的。”   “谁知道,不过林姑娘向来瞧不上我们这些粗鄙人,寻常说话又不讨人喜欢,专捡别人痛处说,也就二爷和老太太拿她当宝,谁让老太太喜欢,二老爷也喜欢着,连潇湘馆都给她住了。”   “老太太可不定偏心谁,再说林姑娘在老太太心底能有二爷重要?二老爷过了正月就要赴任,老太太和太太可是商量了在老爷去赴任前把宝姑娘迎进门,给二爷冲喜。”   黛玉从假山后走出来,看着端着两盅汤远去的丫鬟,只觉浑身上下无一处热乎,脚底升起一阵寒意。   低头忽然笑了一下,都到了这份上,她去做什么,不过讨人眼嫌。   转身便往来时的方向去。   “……姑娘,那不是林姑娘吗?怎么往回走了?”翠墨诧异道:“来看二爷怎么不进去?”   探春本一心想着宝玉的病,脚下走得快无心去看周遭,听翠墨的话,抬眼看去,只见黛玉惯穿的大红披风消失在小径尽头。   真是林姐姐。   不由停了下来,“待会儿进去你别多嘴,太太已经有了主意,宝姐姐和二哥哥的事已经定下,这要紧时候,生不得事。”   “知道了。”   又往那处看了一眼,探春叹了声扶着翠墨进了怡红院。   潇湘馆里等得有些心急的紫鹃实在等不了,起身往外走——惹黛玉生气她也顾不得了,真要在路上晕了过去,她才是悔死。   刚出了潇湘馆便见黛玉走了过来,怔了片刻迎上前替黛玉拢了披风,“先回屋里,暖和些。”   黛玉好似刚回过神,盯着紫鹃。   “姑娘?”   “……你去收拾一下宝玉送来的那些东西,晚些等他房里的人都走了你送过去,再给他带句话。”   “我一会儿便去收拾。”   紫鹃看黛玉脸色,心头不安——这神情和脸色,怎么有些不对劲,刚才还煞白的,这会儿像是……   脚下不停,走到屋里一阵暖意袭来,黛玉任由紫鹃拉着她坐在床边,又替她暖手暖脚,唤雪雁进来跟着伺候。   “你告诉他,若他真不想活了,我便陪着他一块下去,也省得舅舅和外祖母一把年纪还不省心。”   “姑娘!”紫鹃听这晦气话,急得掉眼泪,“不可这样说,再过几日就是你生辰,何必说这晦气话!”   雪雁一下哭起来,替黛玉理被子的手发起抖来。   黛玉盯着紫鹃红着的眼眶,喉咙忽然有些热,又觉一股腥甜冲上来,猛咳了一声,身子往后倒去。   “姑娘!姑娘!”   “让你请的人呢!怎么不见人!”   “我去了,王爷身边的小厮说王爷去了二老爷那儿,我又去了二老爷那儿,可不见人,只好回去托他记得王爷回来后把这里的事说了,我——”   紫鹃见雪雁哭得话都说不利索,忙替黛玉盖上被子,又掐人中手心,不停搓着手脚,“还待在这做什么,去请大夫来!”   雪雁回过神,从地上起来跌跌撞撞往外跑。   她家姑娘可不能这么去了! 第9章 第九回   “姑娘——!”   紫鹃伸手摸了一下黛玉鼻息,吓得扑在床边喊道:“姑娘!你莫要吓我!姑娘你醒醒!”   雪雁跌跌撞撞往外跑,结果刚到院子里就迎面撞上闻讯而来的纪远澜,抬头眼泪汪汪盯着他,也不知道从哪说起。   “姑娘、姑娘不好了!”   纪远澜扶着雪雁,“黛玉怎么了?!”   “不好了!厥过去了!”雪雁伸手往屋里指,“王爷,我家姑娘怕是撑不住了,这可——”   话还没说完,纪远澜抬脚就往里走,掀了幔帐,见紫鹃趴在床头哭得凄惨,黛玉躺在那儿,脸上半点血色都没有。   心里凉了大半,气血翻涌,顾不得男女之别,直接闯到里屋把紫鹃拉开,两指并着贴在黛玉颈侧,微弱的脉搏几乎不可察。回头看着跪坐在地上还没回过神的紫鹃,定了定心神,“还有气,先别哭了。”   “姑娘她——”   还有气?她家姑娘还有得救!   纪远澜点头,伸手将黛玉扶起来靠着自己。他去宫里时,偷了个空去见太医,从太医那儿打听到黛玉的病情,知她先天不足,自幼就靠药养着,太医也曾到贾府来看过,可惜并无什么好转。   心病心药医,黛玉这可不止先天不足,在贾府待着,她这性子,无病也得生出病来,何况本就身子羸弱。   紫鹃看了眼纪远澜动作,欲言又止,到底还是爬起来快步往外走,一出门就看见领着陈大夫的东福走来,眼泪又不争气的掉下来,急道:“陈大夫,我家姑娘就在里面,您赶紧去看看,迟了怕是要耽误了!”   陈大夫一听立刻背着药箱往屋里走,紫鹃让雪雁在外面等着,免得待会儿来了人直接闯进去,交代了几句后自己跟着回了屋里。   “林姑娘这是急火攻心,加上本就先天不足,一时闭过气去,不过亏得公子扶她坐起来顺了气,否则我这来也赶不及。只是,久病难愈,下回再遇上这样的事,让姑娘先回过气来。”陈大夫替黛玉诊脉后道:“还公子扶着姑娘,让她往前倾些,得让她把血咳出来。”   纪远澜点头,忙握着黛玉胳膊,照着陈大夫说的做。看着黛玉惨白的脸色,心头后悔,他好端端的去给贾政道什么喜,幸好,幸好没事。   紫鹃在一旁焦急看着,手里的帕子都被揉成一团,想上前又不知道能帮什么忙,只好站在远处不敢挪开眼,生怕看不着黛玉就出事了。   “把盒子拿过来,别弄她身上。”纪远澜忽地开口,发觉黛玉身子不断往前倾,像是要把吃下去的东西都吐出来。   闻言紫鹃点点头走到墙角把盒子拿过来,紧着心直直望着黛玉,不安道:“王爷,姑娘她——”   纪远澜轻摇了下头,手上用了力把黛玉身子圈着。   陈大夫额头一层汗,一屋子的人心都提着。   这口气要上不来,人可就没了。   “咳——!咳咳!”黛玉猛咳了一声,跟着全吐在盒子里,身子软倒在纪远澜身上,刚才青白的脸色可算见着了一点血色。   紫鹃瞥一眼红色的血迹,拿着盒子往外走。   又咯血了,照这样下去,吃再多的补心丸也补不回来。   纪远澜扶着黛玉,拿了帕子给黛玉擦了脸,看着帕子染上的腥红,眼神一暗,把帕子收起来,看向陈大夫,“她身子如何?”   闻言陈大夫不语,只是又替黛玉把了脉,脉象虽然虚弱,但脉象平稳,比之前好了不少,看来这回真是置之死地而后生,捡回了一条命不说,病还好了不少。   早前他来贾府替贾老夫人诊脉,也替黛玉看过,那会儿黛玉还在吃人参养荣丸,后来又配了一味补心丸。   他以为依着黛玉先天不足的身子,也撑不到双十年华,想不到这一遭急火攻心倒真是因祸得福,真是老天厚待,得了眷顾。   松了手起身,一边在盆里洗手一边道:“放心,林姑娘这命捡回来了,而且,病好了不少,往后小心照顾,再用药膳补着,定是能好转。”   纪远澜面上露出喜色,看着怀里还未醒来的黛玉,心情大好。   “有劳陈大夫。紫鹃,送陈大夫出去,让东福送陈大夫回医馆,再把诊金一并给了。”   紫鹃破涕为笑,点头走上前,“陈大夫请,真劳你费心了。”   边往外走,紫鹃边朝雪雁使了个眼色。雪雁会意,指了一下还没收拾的东西,她把这里收拾完就出去。   听见关门的动静,纪远澜不由失笑。   大观园里的丫头,一个比一个机灵。   “……唔。”黛玉只觉胳膊被人捏得有些疼,皱了下眉,缓缓睁开眼,看清近在咫尺的脸时心头一惊,面上发烫。   怔忪片刻,黛玉气道:“你怎么在这!还不快些出去!”   寻常时候来也罢了,不过是在外间坐着看看书,同她说说话,今儿倒好,直接坐在她床上来了,要是让人看去的话,她浑身上下都是嘴,那也说不清。   正暗恼纪远澜愈发不知分寸,余光瞥见纪远澜还来不及收起的帕子,神色怔住——刚才她……   脑中回想起她从沁芳亭回来,然后交代了紫鹃一件事后不省人事,隐约记得紫鹃和雪雁的哭声。   “大夫是你请来的吧?”   “你躺着休息会儿,我让紫鹃她们进来给你换身衣裳,刚才一番折腾,你这爱干净的性子怕是受不了这么躺着到明早。”纪远澜把黛玉放下的动作很轻,见黛玉睁眼看他的样子,轻咳一声:“你还是别这么看我。”   他可是个已过了弱冠年的男人,让心上人这样盯着,难免心猿意马。   看他神情,黛玉脑中不由想起了自己看的‘杂书’上那些胡言乱语,还有听别处提到的怡红院里那些事。   她虽不太明白,却也知道纪远澜话里另外的意思,羞红了脸,往被子里缩了缩,揪着被沿露出眼睛,“紫鹃和雪雁呢?她们俩都让你给收买了,不听我说的,反倒是帮你一块气我。”   “她们要不向着我,那我往这里送的东西岂不是都给糟蹋了,这可全是我的心思,连她们都看得明白,你这样的人物,怎么会不明白。”   纪远澜瞥一眼关着的门,低头问道:“况且这时候人都在宝玉那屋子,没人得空来这里。”   黛玉听到宝玉的名字,眉头轻蹙,咬着下唇别开脸不理会纪远澜。   她算是明白了,这人就是存心来提她的伤心,拿捏着痛处让她心头不痛快,心眼比谁都多。   “看来是好了,这里我也不宜多待,我先去,有事让紫鹃或雪雁来我那儿说声,你想明儿就离开贾府我也应得。”   门外紫鹃端着一盆水,听见这话,乍一想起黛玉厥过去前留的话,轻手轻脚走到旁边,把盆递给雪雁。   她家姑娘一门心思想着那位含着玉生的主子,可那位如今都有了金玉良缘,何苦再揪着过去的事不妨。   那些送来的精致物件全送回,便从此断了两人之间的缘分。   作者有话要说:   断了断了!   接下来就是迎接幸福生活了,纪王爷总算是可以放手把黛玉拐回家了 第10章 第十回   怡红院里的人全散去,紫鹃才拿了东西往里走,刚进院子就瞧见秋纹正端着一盆水往里走,忙叫住秋纹。   见到紫鹃,也吓了秋纹一跳,仔细看了看,才看明白。   “你这夜里来送的什么礼?太太才走,老太太走得早,不过这几日都在屋里坐着,怕二爷出了事。”秋纹打量着紫鹃,“怎么?替你家姑娘来传话了?我们二爷才在你们姑娘那儿吃了亏,你这是赶着来道歉么。”   闻言紫鹃脸色微变,倒也不计较秋纹的酸劲,往屋里看了眼,屋里灯还亮着,两道影子晃来晃去。看那身形,她在老太太房里待了那么久,怎么可能连宝玉的身形都认不出来。   看来今日是见着宝玉了,不过这东西既然拿来了,她也没打算带回去。   “既然二爷歇了,身子不大好,我家姑娘差我来传的话,你替我传回去,这些个东西都是往日二爷送到我家姑娘那儿的,姑娘拿二爷当哥哥,这往日送这些倒无妨,可现下怡红院要有了二奶奶,我家姑娘到底是表姑娘,拿了这些东西怕将来的二奶奶误会,索性点了点全给二爷送回来。”   紫鹃说完把东西往秋纹怀里一塞,低声道:“二奶奶不管是谁,这往后怡红院里都有了主子,你们可别还平日的作风了。”   这些东西放在潇湘馆的确不好,素日里宝姑娘也爱来,当了二奶奶免不得的要管事,怡红院里的东西,哪回不是独一份的,清点清点也知道是哪些了。   既然她家姑娘起了心思让把东西送回来,不仅是断了往日的旧情,也是不想往后同别人生了嫌隙,让人说嫌话。   “你!”秋纹气得面红,可见紫鹃笑着告辞,伸手还不打笑脸人,只得拿着东西转身往屋里走。   见这袭人和贾宝玉说话打趣,秋纹心头泛着酸,搁下东西的动静大了些。   “二爷,紫鹃姑娘来了,说是把这些东西还给二爷。”   “什么东西?怎全还给我了!”贾宝玉一听记得从床上下来,也顾不得穿衣服,仔细一看,桌上摆着的东西,急道:“紫鹃人呢!”   “走了,把东西搁下就走了。”   贾宝玉看着桌上的东西,件件都是往日他去看望时送的,纸笔还有些稀罕玩意,连琉璃灯、蓑衣还有旧手帕。   连这些都全还回来了。   “我这就去问问——”   “你可不能去!你这时候去像什么话!”袭人拉着宝玉,想起王夫人白日里的话,还有贾老夫人话里有话的叮嘱,既不能说漏了嘴也不能把让宝玉再惦念着,免得又魔怔了。   眼珠转了转,示意秋纹先把东西收下去,拉着宝玉坐到床边,伸手拿了衣裳给贾宝玉披上。   她虽不知道前几日宝玉到了潇湘馆得了什么气,和林姑娘说了什么话,可她明白一件事,就是林姑娘怕是知道了老太太的心思,断了念想。想着林姑娘那样的人,是断不会委屈了自己做妾,更不会做个姨娘,老太太和太太心意已定,怎么可能还存着心思。   那样聪明的人什么事看不明白,寻常就是个傲性子,还能在这件事上折了清傲。   “你若真心疼林姑娘,就不能和她怄气,她什么性子你还不知?不过怄气几日就好了,你顺着她意思便罢了,等她气消了再去。”见宝玉面色有好转,袭人接着道:“林姑娘还病着,你这和她置气,你可不是要了她的命。”   果真,提了这话,宝玉便变了脸色。   握着袭人的手,稍稍回了神道:“我怎忘了她脾气,尽管平日和我使小性子,但过两日全忘了,不是快到她生辰了,我再选件好东西送去,讨她开心。”   闻言袭人应和着点头,服侍宝玉睡下。   好在过几日就要过门了,等那日子过了,想再说什么那也不成,事已成定局,哪里还有后悔的余地。   只是潇湘馆那位,也不知撑不撑得过正月里。   “大奶奶怎么过来了?”   屋里刚躺下的黛玉听见院里的话,又听见李纨的声音,坐起身来,看了看天色,冬日里的日头照得比夏天还刺眼,不过那屋顶上的雪也跟着一块化了去,怕是出了正月就见不着雪了。   紫鹃本想拦着,黛玉自上回差点熬不过去后,两日来身子自是好了不少,可也还虚弱着,陈大夫可叮嘱要仔细养着,她和雪雁半点不敢出岔子。   “请大嫂子进来,有些日子没见着了。”   “是,姑娘。”   既有黛玉开口,紫鹃倒也不拦着,领着李纨进了房间,见黛玉已经披了衣裳穿鞋走来,忙上前替她把衣裳理好。   “大嫂嫂难得来,快些坐下。”黛玉同李纨一起坐下,雪雁来倒了茶便退出去,只留紫鹃在旁边。   “碧月今天才说,陈大夫往你院子来了几回,我听了担心过来看看,你这身子可还好?”李纨放下茶,捏着手里丝绢,一脸担心道:“可怜妹妹身子弱,我们也未能尽姊妹之谊多来探望,你——”   黛玉闻言,心头宽了不少。   她和这位大嫂嫂寻常时候虽不常聚在一处,可明白她是眼明心亮,只是从不开口,府里诸事也不出头,守着兰哥儿过日子,府上丫鬟常私下开玩笑。   二太太是个吃斋念佛的人,可大奶奶才是那活菩萨。   “大嫂嫂放心,你看,陈大夫来瞧过几回,身子大好了,只是自幼体弱,还得仔细养着。”黛玉笑道:“可你说起姊妹情谊,不是故意惹我伤心么。”   仔细盯着黛玉,李纨有些吃惊。   以往黛玉寻常像是雾里看花,隔了层雾,总看不分明。今日再看,却看得明白,人还是那人,可总觉着不同。   “见着你大好了,我也放下心,兰哥儿还望着我给他改词,下回再来时,我看得拿过来给你看看,只怕你病才好,费了力气。”李纨说着起身就要走,黛玉跟着起身。   “你要拿来,费些力气也是要看,兰哥儿的诗倒也改不了几处。”黛玉送李纨至门口,还要再走就让李纨拦住。   “你病才好,受不得风,我先辞了,你赶紧着进去。紫鹃,还不扶你家姑娘进去。”李纨说完扶着身边碧月的手便往外走。   黛玉站在门前看着李纨离了院子,这才转身回屋。   谁知才刚一进屋,便听得王嬷嬷来了的动静。王嬷嬷随她从苏州来,打她出生便照顾着她,自母亲去后更是拿她当自家女儿疼惜。   这几日也不知怎么,竟然少见到。   “嬷嬷怎么来了?”   “……紫鹃,你先出去,我有话和姑娘说。”王嬷嬷看向紫鹃,见紫鹃要说话,瞪了瞪眼,紫鹃只好站在那儿不动。   黛玉轻蹙眉头,“紫鹃你去灶上看看炖的东西好了没,别糊了。”   “姑娘,我、我这就去。”紫鹃犹豫着还是往外去,关门时顿了下,见王嬷嬷面色虽难看,可待黛玉动作仔细轻柔,这才放了心。   房里只剩下黛玉和王嬷嬷,黛玉见状,站起来拉着王嬷嬷胳膊,同往日在苏州一般道:“嬷嬷怎么了?平白和我生气,可是见我病好了故意的?”   闻言王嬷嬷伸手点了下黛玉的额头,拿眼睨着黛玉,“我瞧见纪王爷往这里来了几回,姑娘是拿我当糊涂人了?”   怎么、怎么让王嬷嬷瞧见了!   黛玉暗恼,气纪远澜说话不作数,分明每次来都说了没人瞧见,这都让王嬷嬷瞧见了,还得了! 第11章 第十一回   “姑娘!纪王爷来了!”   黛玉一怔,松了托着腮的手,下意识往门口看去,空无一人,再看紫鹃脸上的笑,立刻明白让紫鹃捉弄了一回,嗔怪的瞪她一眼。   提起纪远澜,黛玉想起昨天王嬷嬷来时说的话,心头警铃作响。既是人在屋檐下,就不该忘了寄人篱下四字。   “姑娘这是想什么?想得出神,叫了好几声也没反应。”紫鹃把汤药放下,“身子好了,还有什么忧心事?”   “待老太太午觉醒了,你陪我去看看她。”   “这——”   “怎么?我连去看望老太太也去不得了?”黛玉看着紫鹃,“不过是去瞧瞧老太太身子,请安也请不得吗?”   紫鹃一听,知道黛玉脾性,忍不住笑。   她家姑娘哪都好,就是这嘴上说话是好话也要拐着弯的和你说,换作不机灵的人是听不出褒贬。   “去得,怎去不得,只是姑娘要去,别待会儿到了可别又惹老太太落泪。”紫鹃心想着府上要办喜事,一出潇湘馆哪儿不是热热闹闹的一派喜庆,连怡红院都给装点好了。   也不知道是怎么哄过去的,怡红院那儿竟是没闹。   可她家姑娘怕是还不知道这些事,待会儿在老太太那儿提起,怕是又要惹得伤心落泪。   黛玉喝了药,也去睡了个午觉,醒来时精神瞧着比早上刚醒来又好些,只是脸上还带着浓浓的睡意,一瞧便是才睡醒的样。   进来替她穿衣的紫鹃瞧见,不仅失笑。   总说宝二爷是个孩子气的主,她姑娘也不见得有大人模样。   “看你神情,定是又在心里说我不是。”黛玉嗔道:“外祖母那里自是有我担着,我伤心了也怪不着你。”   “姑娘说的是,是我小气,拿姑娘当别人。”   黛玉轻笑一声,握着手绢往外走。   明知紫鹃心里担心,黛玉却不得不这么做。她自知往后早贾府更无她的容身处,今日不去,往后再去怕更无机会说些话,倒不如趁早了了事情,彻底断了念想。   纪远澜认她作知己,倒不如说是明白她的难处,懂得她的苦处,却不曾提及这些半个字。怜她无依无靠,连送东西来的理由都是变着法的想借口,知她脾气性情秉性,说话接近点到为止,不教她把刺人的话说出口便先一步退让。   抬头时不知不觉已经到了上房贾老夫人院外,正在院子里指使人办事的鸳鸯见着黛玉和紫鹃来了,不由一愣。   到底是跟着老太太多年的人,一下明了,迎上前道:“林姑娘可比前几日看着身子利索,这才好就赶着来瞧老太太,真叫人疼到心里。”   黛玉低头浅笑,“老太太可醒了?”   “醒着,姑娘快进去,刚还念叨着让人给姑娘那儿送些东西去,怕下面人照顾不仔细。”鸳鸯伴着黛玉主仆进了屋,掀了帘子,“老太太,林姑娘来了,瞧着可是比前几日看着精神多,病才好便有心来看你。”   贾老夫人抬头便见黛玉搭着紫鹃走进来,心中虽觉歉疚,但见她气色大好,心头宽了不少。   拉着人坐下,仔细问道:“这几日吃的什么药?看来还是那陈大夫医术高明些,你这病症拖了一两年,总算见好。”   “连累外祖母挂记。”黛玉靠着贾老夫人,只觉好似又回到了初入贾府时的模样,“不过身子的确是大好了,咳症这几日不见犯,偶有咳嗽也是夜里,许是爹娘在上有灵,在替我挡了灾病。”   “林丫头——”   贾老夫人欲言又止,瞧着黛玉这张脸,眉目间同她那小女儿颇为相似,怎奈母女俩都一般体弱。   只是贾敏得了林如海照顾,也过了几年夫妻和睦的日子,眼前这外孙女却连亲事都没定下,眼看着,也马上十七,过了及笄也有两年了。   “外祖母怎么了?”   “林丫头,你二舅舅正月后便要去江西赴任,可怜从小爹娘不在,你这终身大事,只剩下我同你大舅舅和舅母做主,我瞧——”   话才说一半,黛玉眼圈微红,抬起头来望着贾老夫人,心里苦涩。   梦里的事到底成了真,只是今日她不愿再哭着跪求贾家的送她回苏州,只盼着这事晚些再说,也容她替自己打算。   往日疼惜自己的老太太竟然说出这样的话,连她也分辨不清到底是怜惜她无父无母依靠,需找个丈夫托付,还是担心她同宝玉之事在这贾府里成了贾薛两家的嫌隙。   二嫂子本就拿这些事来打趣过他们,还当着宝姐儿的面,黛玉想到这处,才放宽的心又钻了牛角尖,低头不语。   祖孙俩正低头无言,鸳鸯进来传话到让两人都得了台阶下。   “老太太,二爷过来了。”   贾老夫人面色微变,这时候让宝玉见着黛玉,岂不是毁了他们安排的计划,哪里还能用偷梁换柱一招安抚宝玉。   这要让宝玉知道,又不知道要作什么怪。   “祖母!”贾宝玉不等传话已经掀了帘子大步走进来,谁知瞧见黛玉也在,眉开眼笑,上前就要往黛玉旁边坐,却被贾老夫人拦住。   “你妹妹和你都大了,哪里还有你这样不知规矩的,你是个男子不怕旁人指点,却也得顾忌你妹妹的名声。”贾老夫人轻斥道:“看你这样子,又上什么地方去了?你母亲难道没叮嘱你?”   “母亲叮嘱了,可我想同祖母说话便来了,谁知遇上妹妹。”宝玉一双眼盯着黛玉,神色清明,不见前几日混沌,“妹妹身子可大好了?不和我置气了?”   见着贾宝玉,黛玉心里百般滋味,一想到两人到底是缘分太浅,便不由伤心,这下是真的落了泪。   听他问自己,便点点头答道:“二哥哥,你何时见我真生你的气?只是二哥哥往后别说些惹人伤心的话,到时候讨一顿板子,又该赖床上不下地。”   贾宝玉盯着黛玉脸看,闻言痴痴一笑,心头高兴。   眼前音容相貌他早看了千百遍,可一想到喜事将近,还是在林妹妹生辰那天办的喜事,待他们成了亲,这往后他一定拿林妹妹捧在手心。   “你瞧我做什么?脸上花了?还是几日不见认不得了。”   “妹妹生得好看,自是要多看几眼。”贾宝玉说完怕贾老夫人责怪,忙道:“刚拿来的衣服还等着我试,我这就回去,祖母也别把妹妹留得太久,她也该回去准备准备,早知她在,我便不来,省得犯了忌讳。”   黛玉蹙眉,略一思索便明白贾宝玉的意思,双眸暗了几分。   贾老夫人生怕黛玉听出什么人,拉着她的手道:“你这二哥哥自打玉丢了后便一直糊涂,成日说胡话,痴痴傻傻的,你看,刚才又在说胡话,莫要理他。”   “我理他作甚,见我还怕犯了忌讳,我又不求着他见。”黛玉复又靠在贾老夫人肩上,“往后不见倒是好,省得说些话气人。”   “哈哈哈,你们兄妹倒是一个脾气。”   “外祖母!”   兄妹,的的确确的兄妹。黛玉垂眸不语,只当是同以往一样撒娇,心里却跟打翻了一碗莲心汤似的。   听黛玉小女儿态的撒娇,贾老夫人稍稍放了心。待这回事情过了,京城里那么多的青年才俊,总有配得上她这外孙女的。   紫鹃在外同鸳鸯说话,忽地瞧见贾政身边的小厮跑了过来,急冲冲的样子,心头一紧,怕是朝上出事。   鸳鸯比她还先一步反应过来,快步上前道:“什么事?”   “快、快告诉老太太!永康王妃到府上了,撵轿已经在门口,两位老爷同太太已经紧着去,各房都已通知,让我赶紧过来告诉老太太一声。”   闻言鸳鸯点头忙往里走,紫鹃见状也跟了上去。   两人一进屋见贾老夫人正和黛玉说话,鸳鸯缓了语气上前回话:“老太太,永康王妃来府上,撵轿已下,二位老爷和太太已经往前厅去。”   贾老夫人看一眼鸳鸯,鸳鸯忙上前扶着她,“老太太可要更衣?”   “刚收拾妥帖,不换了,先去前厅,各屋里的姑娘可叫了?”   “都知会了,只是二爷刚走,不知道来不来得及。”鸳鸯看了眼黛玉,小声道:“林姐儿和宝姐儿虽住在府上,可到底不姓贾,也一并去?”   贾老夫人一怔,回头看着已经起身的黛玉,见她站那儿不说话,到底心疼,看了眼紫鹃,“还不扶你家姑娘跟来?”   紫鹃闻言快步上前扶着黛玉,见黛玉面上神情,这去还不如不去。   她家姑娘又不喜这种场面,何况去了还跟那两位碰上,刚才来了一个已经让她家姑娘打翻了黄莲水,这会儿遇着两个一起,那怕是生嚼了黄莲的苦。   “姑娘?”   “只当作是开开眼,省得到时候我去了地下,爹娘问我京里那些贵人什么模样我也形容不了,岂不是白到了京城一趟。”   这都什么时候,还拿这种事说自己。紫鹃轻叹一声,却也只能扶着黛玉跟在贾老夫人后面往前厅去。   心里奇怪,永康王妃是什么来历,来一趟,声势不小。   贾赦和贾政带着邢夫人、王夫人到了前厅,贾琏同王熙凤跟在一侧,其余各院匆匆到了偏厅候着。   端上茶水的丫鬟上茶时只匆匆看了眼,便只觉眼前这贵人风姿绰约,尽管生得貌美却不怒自威,眉目间贵气难掩。   不敢再抬头,端着茶盘小心退下。   “王妃突然到访,有失远迎。”   “我这不请自来,实在打扰。只是小儿在你府上叨扰多日,竟是不归家里,王爷公务忙,他那哥哥也有事在身,只得我这女眷前来看看,免得给你们惹了麻烦。”永康王妃盯着眼前贾政和贾赦,点头道:“不知老夫人近日可好?”   “母亲身子安康,劳王妃挂记。”   话音方落下,贾老夫人已经从前厅外走来,“与王妃多日不见,今日再见,可真是心中高兴。”   “刚提到老夫人,老夫人便来了。”   众人起身相迎,贾老夫人上前同王妃握手言谈,“还是上回见着的样子,老身老了,王妃却还是从前模样。”   永康王妃往外看了眼,见正厅外还坐着不少人,却不见要看的人,稍蹙了下眉,拉着贾老夫人坐下。   两人入座,贾赦和贾政便坐在下方,身边分别跟着邢夫人和王夫人。   “老夫人身子福寿安康,身边儿孙绕膝,惹我羡慕。”   黛玉也坐在偏厅,听得里面说话声,暗自猜想永康王妃的来历。她虽在京城多年,却也只着一亩三分地走动,对京城中这些事情知道不多。   宁荣二府已是贵胄之地,能让贾府全家上下出来迎接,想必身份尊贵。   “林姐姐,这几日听你病好了些,可真不要紧?”惜春坐在黛玉旁边,悄声问。   黛玉闻言点了点头,见惜春还显圆润的脸上挂着笑意,倒有几分羡慕。稍一抬眼便见对面坐着的贾宝玉和宝钗,别了眼,一时半刻见他们两人坐一处,想视而不见也难。   再过些日子,这金玉良缘成了,她倒是真担心成了两人间嫌隙源头。   正当众人交头接耳时,一人从外面进来,众人抬眼看去,就见纪远澜着了一身蓝底白蟒袍步子匆匆进来。   黛玉抬头,刚好撞见纪远澜朝自己看来,四目相会,黛玉一怔怕旁人看出什么,忙别了眼去。   见黛玉别开眼,纪远澜心有得意,不枉他这段日子天天往潇湘馆去,要是他进来黛玉连看他都不看,不理会他,他才真要难过伤心。   心中得意,笑声爽朗:“母亲,我这才离了多久你便上门讨人,不给个清净,讨人便罢了,怎么反倒是说起我的坏话来。”   一声‘母亲’惹得黛玉不禁抬头看去,只瞧得见纪远澜衣摆从眼前消失。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有事没更!所以今天这章肥一点=3= 第12章 第十二回   永康王,身有战功的外姓王。   黛玉心头一惊,低头不语,耳边传来的议论声也好似听不见,兀自想着心头的事。   上回纪远澜来时,雪雁也提了纪远澜出身,她倒是知道纪远澜出身贵胄,家族显赫,只是想不到竟然和永康王还有瓜葛。   难怪当日纪远澜来府上的时候,阵仗那么大。   刚才她随贾老夫人来时,匆忙间往里面瞥了一眼,坐在主位的妇人应该就是纪远澜的母亲了。   “怎地就是在说你的坏话?你眼里还有我这个母亲?要是有,你早该收拾东西回王府,你赖在这好意思,我也不好意思让你再在这里给人添乱。”永康王妃抬眼看着纪远澜,嘴上训斥,倒是一脸笑意。   永康王妃是当今太后的妹妹,尽管姐妹相差是十岁有余,却姐妹情深,连当初和永康王的婚事都是太后指的。   闻言纪远澜走上前弯腰施礼,“母亲说的是,可过几日就是宝兄弟的大喜日子,我怎好在这个时候回府,好歹也得等我喝了这杯喜酒不是。”   永康王妃瞥一眼纪远澜,人是她生下来的,眼睛一转就知道在打什么主意,闻言看向贾老夫人。   “原来是府上有喜事,恭喜老夫人了。”   贾府众人面色一变,这件事情让纪远澜这么一说,哪里还瞒得住。   贾老夫人先反应过来,放下手里的茶点头道:“小王爷说得不假,我那孙儿同薛家的大姑娘自幼相识,又是母家姨姐,感情深厚,自是定下了婚事,他父亲就要去江西赴任,所以趁着他在京中时便把亲事办了,也让他父亲放心赴任。”   “母亲,我这回可不是在骗你。宝兄弟就在外面坐着,还有未过门的薛大姑娘也在,当真金玉良缘,天生一对。”纪远澜说完寻了个位置坐下,拿出扇子一脸笑意,“前阵子你还惋惜贤妃早去,贤妃娘娘几个妹妹可同她一样才华横溢,此刻也在外面坐着。”   偷梁换柱这一招也想得出来,亏得贾府还是国公府,竟然做出这种事,他要不识得黛玉便罢了,只当做一桩谈资同别人随口提及。   可如今黛玉还住在府上,前两日还险些病重见阎王,这些人却忙着替浑浑噩噩的贾宝玉冲喜,想了这么个阴损的招。待婚事成后,贾府里的下人拿黛玉当什么看?怕是个笑柄。   要把人接出去,也得先让黛玉看清了这贾府到底是不是她能依靠的。   有事钟无艳,无事夏迎春。枉了林如海将女儿托付给贾府的信任,贾府上下倒真是一心。   这桩婚,不仅要办,还要大操大办,让京城上下都知道贾府和薛家结了亲,贾宝玉娶了薛宝钗。   趁着贾老夫人和永康王妃说话的时候,纪远澜往外看了眼,视线落在黛玉身上。   身上伤口看上去是愈合了,可下面的肉还烂着,得挖掉了烂肉才能好彻底,不然稍一碰着就会疼。   “让你胡说!”   永康王妃见贾家众人听到贤妃时神色变化,低斥了一声,“贤妃在宫中贤良淑德,又饱读诗词,这一病不起,老夫人还请节哀,这一家儿女,全是老夫人教导有方。”   闻言贾老夫人轻叹一声,拭去眼泪,便让鸳鸯去请几位姑娘进来见客。   帘子掀开,鸳鸯带着两个丫鬟走到偏厅,看了一眼众人,点头示意后道:“老太太让两位二爷和奶奶还有姑娘进去。”   众人起身,互相看了眼,只有黛玉低着头走在后面,不言不语,心事重重。   怎么忽然让他们进去?   待众人进到正厅,贾老夫人和永康王妃一一说了名字,行过礼,才让众人坐下。   “既然来了,不妨用过晚饭再回王府?”   “有老夫人挽留,倒是不能拒绝了。”永康王妃失笑,点了点头,“我看宝玉同薛大姑娘倒真是天生一对,老夫人日子定下后,喜帖可得送到王府,我好备一份礼。”   话音才落,便见在座除了纪远澜和永康王妃、贾老夫人外所有人脸上神色都有了变化,几乎下意识看向黛玉。   贾宝玉一下站起来,看向王夫人,“母亲,你同我说的不是这样,我——!祖母,我和宝姐姐什么事,我怎么不知——”   “住口!”贾老夫人忙斥道:“宝姐儿脸皮薄,你脸皮也薄吗?婚姻之事父母、媒妁,王妃方才才道你这性子同小王爷相投,容小王爷在府上多住两日,吃过你的喜酒再回王府。”   贾宝玉愣住,忙看向黛玉,小声叫了句,“林妹妹?”   听见这三个字,黛玉手指绞紧了绢帕,低着头不说话。看来,她倒不是最后一个知道的,这傻子才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也罢,便当作是上了一课,免得他日后再来潇湘馆闹。   见众人早知道的神色,贾宝玉只觉头疼难耐,又委屈又愤怒,气得一下坐在凳子上,动静不小。   “母亲日子定了,二月十二,还有几日罢了,请柬想来这一两日就会送到各府上,不过我可单独给宝兄弟准备了一份大礼。”纪远澜见众人不说话,出声道:“老夫人,我母亲早听闻大观园景色,今日又是雪后,不如大家同游大观园,也好打发了晚饭前的时间。”   “正是正是,雪景正好,还有红梅映衬,我这几个孙女儿,倒是不如郡主机巧,但也能写几句诗。”纪远澜一句话缓了气氛,贾老夫人顺着话往下说。   “老夫人你可高看我那妹妹,我妹妹只晓得骑马射箭、上房揭瓦,旁的一概不知。”纪远澜见贾老夫人起身,也跟着起身走到永康王妃旁边,示意丫鬟让开,他扶着就好。   永康王妃看一眼纪远澜,见贾老夫人招呼自己,笑着点了点头。   “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母亲聪明,还能看不明白?只是贾府院墙太高,这等喜事难传出去,得靠母亲替金玉良缘多多说话。”   “行了,别在我跟前献殷勤,你这眼珠子都快黏在人身上,旁人看不出来我还能看不出来?去让明玉过来。”   纪远澜失笑,松了手走开,明玉便走了过来。   永康王妃和贾老夫人说着话往大观园走,后面贾赦、贾政和邢夫人、王夫人跟着,纪远澜往后退,退到了贾宝玉身边。   “亏得我对你掏心挖肺,你怎么在老太太面前胡说,这下林妹妹定定不会理我了!这件事——要不得,我同宝姐姐哪里能做得了夫妻,我心里只有打苏州来的林妹妹。”   “府里上下张灯结彩,做得了假?这几日你还看不出来?你装痴卖疯倒是把自己算进去,往日你总说心头只有个林姑娘,可我瞧你屋里的袭人不也是你的人?再者,林姑娘前日可差点和你大姐姐一样,你可知道?”   “我——”贾宝玉语塞,答不上来。   瞪一眼纪远澜,心头酸涩。   “林妹妹同我打小的情分,早分不开了,我要娶,那也是娶她,这桩婚事,作罢!”   “你可是要气死老太太和太太?”纪远澜摇头,“薛大姑娘虽世故了些,但也聪明,与你你还觉委屈了?”   闻言贾宝玉心头想起宝钗肌骨莹润、博学多才,可两人着实不同,一想到仕途经济,他便头疼。   若两人成婚,岂不是每日都能听到这些话,他上学听这些,回到家中还听这些,日子是过不下去。   “往后你别来我跟前了,你这朋友,我不交了。”   贾宝玉说完便先去找黛玉解释,哪里知道黛玉身边一个探春一个李纨,将他挡得严实,根本不给他多说几句话的机会。   刚要伸手去拉黛玉,便让王熙凤拉到一边去。   “二嫂子,你这是做什么?”一边同王熙凤说话一边往黛玉那边看,心里着急,他得解释明白,他不要什么金玉良缘,只要木石前盟。   王熙凤暗恼,真是一锅子粥给煮糊了,“你家哥哥找你说话,你去不去?”   站在后面的纪远澜瞥见贾宝玉心急的样子,摇了摇头。   贾宝玉已经得了独一份的贾府上下宠爱,贾府不管出了什么事,贾宝玉受着是应该,富贵贫苦都是贾府的命数,何要拖累了已无爹娘的黛玉。   黛玉可是苏州林家来的,不是贾府的人。   “小王爷一石二鸟,当真厉害。”   纪远澜看了眼不知何时走到身边的宝钗,面不改色笑道:“薛大姑娘不也厉害,连这也看出来了。”   “颦儿怕也看穿了你的心思,以她的性子,是要恼你了。”   “薛大姑娘,如今婚事已定,不妨多上心,宝玉对仕途经济无意,但凭你的聪敏和贾府的根基,想要成事不难,你的心思放在别的事情上,倒不如放在贾府上。”纪远澜看着面色微变的宝钗,拱手道:“得先道一声喜,恭喜宝二奶奶。”   后面这句话声音轻得只有两人听得见,宝钗看着纪远澜离开的背影,若有所思,直到身边莺儿来喊才回过神跟上众人。 第13章 第十三回   荣国府门前热闹,永康王妃撵轿已在门口候着,贾老夫人携着贾府上下在门口相送。   贾老夫人看着永康王妃,面露不舍道:“难得来府上,不过半日就要回去,而且今日宝玉在厅上胡言,真是怠慢了。”   “母亲从前也常把老夫人挂在嘴边,论起辈分,你这出门送我已是念在永康王府面子,哪里还有怠慢。至于宝玉不过年少气盛,尚不知事,同我儿一个脾性。”永康王妃看一眼纪远澜。   真是胡闹,人在贾府,替官家做事便罢了,怎么还存着私心算计起来,难为贾府如今事多不曾察觉,真要搅和了关系,回了王府该收拾收拾。   纪远澜察觉到永康王妃看来的眼神,轻咳一声走到她旁边,“母亲可是还有什么话要交代?”   “你这性子,不添乱就好了,还敢交代你什么。”永康王妃责怪一句,看向贾老夫人,“小儿在府上,还望老夫人多担待。”   “王妃客气,小王爷在府上,是全家上下荣幸。”贾老夫人忙摆手笑道:“小王爷眉目疏朗,心有抱负,宝玉能结识这等朋友,是宝玉福分。”   “老夫人这才是客气。”永康王妃失笑,说了几句便告了辞:“时辰不早,我便回了。”   “王妃慢去,一路小心。”   永康王府扶了明玉的手,瞥一眼旁边站着的纪远澜,见纪远澜正在别处,全然不理会她这个母亲,不由顺着他视线看去,只见那儿站着个标致的姑娘。   她记得,是贾老夫人的外孙女,苏州林家来的。   王府一行人刚走,贾宝玉便闹了起来。   这一闹,贾府便安宁不得,贾宝玉让贾政差了小厮直接押到上房贾老夫人的院里跪着。王夫人见状,生怕贾政又来了脾气,抄着板子往贾宝玉身上打,扶着贾老夫人跟在后面。   “你这孽子!早知上回该打死你!”   “混账!你要打死他,便从我身上踩过去!”贾老夫人看一眼贾政,怒斥道:“还嫌家里不够乱!”   贾政愤然甩袖,坐在一旁道:“刚才永康王妃在座,他竟然胡言乱语,若传了出去,我府上的名声还要不要!母亲,宝玉就是让你们给宠坏了!”   闻言贾老夫人面色一变,旁边鸳鸯忙拍着背替她顺气。   “母亲,宝玉再这样下去,迟早祸及家里。”   “你这父亲,平日不言语,今日反倒是怪罪宝玉起来?养不教父之过,你这父亲可有过错!”贾老夫人看着贾政,随后看向还跪在地上的宝玉,缓了语气问道:“你同宝姐儿的婚事是我同你父亲、母亲还有姨母一同说定的,你可还有什么想问的?”   贾宝玉闻言,心中难过,抬起头看向旁边站着的黛玉,见黛玉低头不语,神色黯然,转而看向贾老夫人。   “我虽病了,可不糊涂,分明说的是林妹妹。”   “胡闹!你前两日犯痴,浑浑噩噩,什么话都听不进去,这会子倒是想起来是什么了?你这话叫林丫头往后如何做人?宝姐儿还在这,林丫头也在这,你这话——!”贾老夫人握着绢帕拍桌道:“你是存心闹得家里不得安宁!”   薛姨妈同宝钗母女站在那里,薛姨妈脸上还见难色,宝钗却是一脸镇定,仿佛眼前这场闹剧和自己无关。   “祖母!我、我——”贾宝玉见贾老夫人哭起来,又见王夫人掩面垂泪,一时说不出话,只得站起来替贾老夫人顺气。   黛玉站在姑娘们后面,听得刚才宝玉那话,呼吸一滞,只觉气血上涌,身子摇摇欲坠。   当真是待不下去了!   闭了眼,伸手扶着紫鹃,将血味咽了回去。   这满屋子的人,谁替她想了?从前荣国府上安宁,她还能以表姑娘的身份在贾府待着,老太太也拿她当孙女儿似的对待,吃穿住行都同宝玉和三位姑娘一般,她心有感激。   可如今,这府上还未衰败,第一个待不下去的便是她这外人。   到底不是嫡亲的。   谨小慎微,处处要强,为的不过是保着在这群人眼里不值一文的自尊。   “老太太,我身子不适,想先回去休息。”   “林丫头你——”   “林妹妹,你这要去哪!”贾宝玉见黛玉要走,心头一慌,总觉得不安,刚要拦住就让贾政一个眼神吓住,楞在原地。   黛玉如芒刺在身,垂下头,勉强压住眼中厌弃,“自是回潇湘馆,难道还能回林家不成?二哥哥真是病糊涂了,那怪今日净说些糊涂话。”   看着众人眼神,紫鹃心头生气,扶着黛玉向众人福身便往外去。   此处容不得她们,自有地方能容得下。   “姑娘,你先躺下。可别吓我,这才好了几日,可别又咯血了!”紫鹃扶着黛玉回了潇湘馆,伺候黛玉躺下,让雪雁打了一盆水进来。   黛玉摇头,看着紫鹃,满腹委屈说不出口,她只道和以往那样做便能有一个安身之处,可如今看来,贾府虽大,却容不下她一人。   所幸当初离开苏州时,林家应是还剩下些钱财,老宅也在,若回了苏州也有一个栖身之处。   “我知姑娘心里委屈,今日这样更是难堪,往后姑娘在哪,我就在哪,姑娘莫怕。”紫鹃蹲在床边握着黛玉的手,含泪笑道:“只望姑娘不嫌弃我跟着你,又是出身贾府见着我心烦。”   闻言黛玉眼泪像雨一样往下掉,浸湿了枕头,盯着紫鹃一言不发。   抬眼看着桌上的灯,黛玉轻轻点了下头,“好紫鹃,你我虽是主仆,我却拿你当亲姊妹一般对待,你知便好。你替我把那些诗稿拿来吧。”   “姑娘歇着,我替你拿来。”   紫鹃擦了眼泪,起身去拿诗稿。   刚出了门便见纪远澜在院子外树下阴影处站着,若不是仔细看,怕是晃眼看去还发现不了那里站着一个人。   叫来雪雁去拿诗稿,见雪雁离开这才走到院门处。   “王爷可是有什么事?”   “刚才送母亲回去才回来,那边上房还闹着,你家姑娘却回来了,定是又让宝玉气着了。”纪远澜从阴影处走出,往里看了眼,“睡下了?”   紫鹃摇头,看着纪远澜,“姑娘才刚回来躺下,想来一时半刻也睡不着。”   “你安心照顾她,往后的事,交由我来安排,不管是苏州还是别处,她想去的,我总有法子让她去。”纪远澜收回视线,看着紫鹃,“只是要辛苦你这丫头,多替她考虑。”   “我这丫头可比不得王爷,王爷还是想想怎么解释今日的事,这贾府里什么不多,口舌多,今日之事,明日怕是连宁府那边都知道。”紫鹃回了回头,“姑娘还等着我去,不同王爷多说了。”   “你快些去。”   纪远澜看着黛玉卧房处亮着的灯,站了一会儿才转身绕了路离开潇湘馆。   回到自己房里,见东福正在收拾,摆了摆手示意东福到跟前来,“有件事差你去办,不得有差。”   “王爷吩咐。”   “让人去苏州一趟,打听清楚林如海的事,事无巨细,一概给我打听清楚了再回来。”   东福一怔,盯着纪远澜,“王爷可是为了林姑娘?”   “不然为了谁?”纪远澜伸了个懒腰,折扇在指间翻飞来去。总算是解决了劳什子的木石前盟,眼下金玉良缘已成,再由不得贾宝玉再纠缠。   走至里间,纪远澜忽地想起什么,皱了下眉。   要去处理的事,还真不少。   作者有话要说:   纪远澜:不管绕了多少个弯,目标就是把林妹妹娶回王府   黛玉:怎么总觉得有点不对劲……着了套   忍不住多一句,本文林妹妹性格大概是不会成为贾母那种人,能操持一个大家族的内务外务,本就不是那种人,变成那种人就感觉OOC了,虽然我觉得我也徘徊在OOC边缘   {其实有纪王爷这肠子八十一道弯的人,也不需要黛玉‘下凡’了 第14章 第十四回   贾薛两家的婚事不必再瞒着黛玉,自然是光明正大的布置起来,张灯结彩,喜字贴满了贾府。   唯一稍显冷清的大概便是潇湘馆,只象征性的在院子外挂了个红灯笼,贴了喜字外,从前什么样,这段时间还是什么样。   “难得见了太阳,姑娘要到院子里走走吗?”紫鹃弯腰整理柜子里的衣服,往书桌旁看了眼,见黛玉持笔托腮坐在那儿发呆,和进来的雪雁对视一眼忍不住问,“去院子里透透气也好,雪雁,你去替姑娘斗篷来,别冻着。”   “嗳!我这就去。”雪雁看着黛玉,笑着走到一边去拿斗篷,笑道:“姑娘气色比前阵子好了不是一丁半点,说不定过一阵连病也好彻底了。”   黛玉回过神,盯着身前放着的纸,空无一字,哑然失笑。她竟然这么干坐着一个早上,当真是丢了魂。   抬头看向外面,见日头正好,便起了身。   走到院子里,刚要迈出门,觉得肩上一沉,回头便看见雪雁替她理好了斗篷。   “丫头们都去帮忙了,还好留了你们俩在这里。”   “叫我去我也不去,府里这么多人还不够使唤的吗?”雪雁撇嘴,想要说什么又怕勾起黛玉的伤心事。   人家成了良辰美眷,她家姑娘成了谈话间的笑话,就算她是打外面来的,也忍不住生气恼怒。   闻言黛玉怔了怔,手不自觉的摸着绳结,低头片刻后才往院子里走。   “这话往后不可说,还有,二哥哥来了,不可再和以往那样胡闹。”黛玉平日对下面的丫头松散,只要不犯错也不去计较。但往后在贾府里,她得更谨慎些,免得连个容身处都没有。   素日不爱想这些事就是因为这些事烦人,现下要去想也觉得头疼、麻烦,尤其是今后的打算。她再不做打算,保不齐再过些年就要被‘请’出去。   靠在椅子上,半阖着眼琢磨往后的打算,仔细思索后,好像也只剩下回苏州这一条退路。   当年回苏州替父亲发丧守灵时,尽管家里管事曾和她说了不少,但那时年纪尚小,这些事都交给陪她回去的贾琏办的,过了这么些年,再提起也得寻一个正当借口。   但贾府这些年来入不敷出、奢侈不减,如何问得。眉头轻蹙着,愈想愈烦,如果问起,怕真要惹得一身嫌。   果然这些事烦人得很。   “姑娘,喝口热茶,刚煮好一会儿。”雪雁端着茶走到黛玉旁边,见黛玉起身接过茶,笑道:“这样好的天气,姑娘何苦皱着眉,饶是天塌下来不还有个高的顶着,眼下姑娘只管把身子养好了才是。”   抬眼看着雪雁,润了润喉便把茶搁下。   看向旁边堆着积雪的枝丫,已经不堪重负摇摇欲坠。忽然起了兴致,目不转睛的盯着那根树枝,想看看到底什么时候被积雪压断。   两只麻雀在上面跳来跳去,肥圆的身子逗得黛玉心情好了不少,正想让雪雁去拿些米来喂它们时,便见两只麻雀扑棱着翅膀飞走。   ‘啪——’   呀,断了。   鞋履踩在积雪上的声音引起黛玉注意,闻声看去,从下往上看,一张熟悉的脸映入眼帘,脸上的笑有些欠揍。   又瞥了一眼被残雪覆盖住的树枝,黛玉拉了一下身上的斗篷,“外边热闹你不去,到我这冷清的地方来做什么?可没好茶好酒招待。”   糟糕,还在气着。   边上雪雁听黛玉的话,险些笑出声,看了一眼一脸苦恼的纪远澜,悄悄退到一边去。   “特意登门赔罪,妹妹可别和我置气,你置气不同我说话,比拿刀子捅我还难受。”纪远澜弯腰施了一个大礼,“妹妹要是还生气,也得让我道明缘由再接着气不是?”   “你——!”黛玉抬眼看纪远澜,却见纪远澜满脸笑意,更是气恼,索性别开脸不去看他,免得气也不是,笑也不是,往外瞥了一眼,“你只管说完,说完便快离去。”   “妹妹聪慧,怎么可能不明白我一番苦心?那样做只是为了让你彻底同贾府的一窝子事有个了解,免得这事真瞒住你办了,往后你更难自处。只是想不到宝玉对你感情更深,竟是在家里闹了一场,让你遭了委屈。”纪远澜也没想到事已成定局情况下,贾宝玉竟然还自顾自的剖白心意,让黛玉在众人面前难堪。   闹一场就让黛玉成了众矢之的一次,看王夫人的态度,不知宝玉这是第几回了。他兵行险着,冒了风险,算准了两人青梅竹马的情意不过是私下的事,贾老夫人和王夫人并未正经提过,谁知贾宝玉不管不顾一闹,白费了他请母亲来一趟。   男女婚嫁的事上,男子本就占尽便宜,嫁娶之事,不娶了便不娶了,身边有多少姑娘也不过是让人议论一句风流。可女子却落在下风,这种事传扬开,人人的话都是诛心之言。   “王爷话说完了,门在你身后,还不走吗?”黛玉自幼聪明,当然明白纪远澜的用心,气纪远澜不过是因心里别扭,加上有种被人算计后的恼羞成怒,但却更气恼贾宝玉昨晚的作为。   那样的情形,她已经是芒刺在背,贾宝玉却还不管不顾得表露心意,让她陷入更难的境地,让宝钗颜面尽失。   这般性子,和她有同有异,却是自恃贾府上下宠让,不依不饶惯了。   “你往后有何打算?”   往后的打算?黛玉垂眼不语,其实她也不过只剩一条路。住在贾府,不是长久之计,只有回苏州老家才能松了勒住脖子的那根绳。   即使无依靠,但当家做主的是自己,却是心头畅快多了。   “你不想说我不勉强,等你想说的时候再告诉我。”纪远澜直起身,眼睛没离开过黛玉,“府上正逢喜事,你若不想待着,不如外出透气?”   “外出透气?”   “正是,你想不想出去走走?”   黛玉愣住,她入京已有多年,可少有出门游玩的时候,生活不过这一方天地,京城的四季之景、街头繁华和她一墙之隔,却好像隔了半座城似的。   高墙大院,迫人得很,她怎么出得去。   “你好生养病,照陈大夫的方子按时吃药,过两日我再来找你。”纪远澜瞥了一眼走来的紫鹃,“紫鹃姑娘,林妹妹可要劳你多费心,拜托了。”   “王爷这话折煞我了,我家姑娘的身子,我不看着谁看着。”紫鹃端着茶盘,“王爷可喝一杯茶再走?”   “潇湘馆的茶,自然是要喝的。”   “紫鹃!”黛玉见紫鹃竟是同纪远澜熟稔的样子,不免羞恼,只当纪远澜是越发不拿自己当外人。   巴掌大的脸让斗篷绒毛遮了大半,一着急站起来,帽子掉下,露出整张清隽的脸,两弯黛眉、氤氲眼波,脸颊因生气染上的一抹绯色添了几分生气。   黛玉不自觉咬了下唇,见紫鹃还在笑,满脸揶揄,不由伸手拧了紫鹃胳膊,横她一眼便往屋里走。   见状紫鹃不由笑得更开心,看纪远澜把杯子放回茶盘,朝他点点头,“多谢王爷赏脸,这杯茶,和我家姑娘一样的煮法。”   “有心了。”   “那也得有心人才瞧得出。”紫鹃说完这话转身也往屋里走——她可不敢多待,还要去哄黛玉呢,免得一会儿真恼了连她也不理了。   望着一前一后消失在门后的两道背影,纪远澜挑了挑眉,正要转身离开,便见雪雁站在那儿打量他。   方才想起来这还有个雪雁在,嗅到一股味道,顺着往边上看了眼,好心提醒:“雪雁姑娘,你家姑娘的药快糊了。”   “啊?”雪雁回过神,忙蹲下去看,果然是要糊了。   完了完了!这可都是名贵的药材,而且重新煎药又要好些时辰。   雪雁急得一头汗,边补救边抬头,谁知院子里已不见纪远澜的身影——噫,人什么时候走的? 第15章 第十五回   怡红院敲锣打鼓闹了一晚上,黛玉自礼成后便随便寻了个借口回潇湘馆,也不用担心借口如何会被留下,她留在这儿,怕是碍眼。   刚要歇下,就听到院子里紫鹃同人说话。   “老太太真是这么说?”紫鹃不由得皱了下眉,往屋里看了眼,知道黛玉定是听到了她们说话,可是看着面前的鸳鸯,既是鸳鸯来了,这怕是不得不去。   鸳鸯盯着紫鹃,顺着往屋里看了眼,“老太太知道林姑娘的病好了,心里想得紧,年纪大了怡红院那边闹得晚就先回了房,想起林姑娘先回来了,这才让我过来请姑娘过去。从前姑娘也住在老太太房里,虽说是大了,但过去住一晚也不要紧。”   刚收拾好的雪雁听见这话,悄悄往屋里走,走到里间时愣了下,看着黛玉已经穿戴好了,正在穿鞋。   黛玉抬头见雪雁进来,忍不住笑。   “是老太太那儿来的吧?”穿上鞋又看一眼雪雁,“愣着做什么,还不拿衣服来,既是上房那边来的,不去不成。”   “可听鸳鸯姐姐的意思,要留姑娘在那儿过夜。”   “从前不也在那儿住着,不过是今晚,想来是担心我罢了。”黛玉看着眼前一脸惊讶的紫鹃,轻轻摇了下头。   黛玉从未觉得贾老夫人如何,她初入贾府,若非老太太对她那样好,怕是早让府上那些人给欺负‘死’了。   如今总不能因为对她不像以前那样好,就因此忘了从前的养恩。   “姑娘,今晚上我以为——”   “因为我会回来蒙着被子哭一晚吗?”黛玉抬眼,别说哭,就是眼眶都不曾红过,不过听雪雁提了一句,还是想起晚上宝玉和宝钗拜堂时的情形,一派喜气,连她似乎都有一种解脱似的高兴。   甚至在宝玉看向她的时候,她脸上竟然露出了一个笑,释然的笑。   才刚收拾妥当,便见紫鹃走了进来,见着她们俩站着也楞了一下,“姑娘已经收拾妥当了?”   黛玉点点头,提着斗篷往外走,走到门口时忽地想起什么事,回头看着要跟来的紫鹃,“让雪雁跟着,你留下。”   紫鹃闻言想说什么,见黛玉的眼神坚定,已经拿定了主意,立即明白过来。   雪雁到底不太懂这些,比不得她沉稳,若是来了人,她在还能应付得来,什么话该说不该说也有分寸,不会出错。   院里等着的鸳鸯见到黛玉领着雪雁出来,迎上前来,“姑娘来了,老太太还等着姑娘说体己话,这就过去?”   “恩。”黛玉点了下头,微微含着下巴。   刚走到院门口听见紫鹃叫她,有些回头诧异看着赶过来的紫鹃,“怎么了?”   紫鹃把一个瓷瓶塞到黛玉手里,瞥了一眼鸳鸯,踮脚贴在黛玉耳边道:“若是王爷来了,我知道该说什么。”   黛玉面上只觉得有些热,飞快的轻点头后就往外走。   好端端的提他做什么,好像多期待这个人会来一样,也不知道是谁喜宴个头便借口告辞。   到了上房,黛玉绕过外间到了里屋,见老太太已经换了寝衣坐着,见她来了,脸上慈爱的笑让黛玉跟着笑起来。   “林丫头,身子好些了?”   “大好了,只是还带着病容易累,撑着二哥哥和二嫂子拜了堂,可不敢在席上多待,怕身上的病不吉利这才回了房。”黛玉坐在贾老夫人旁边,刚坐下手已经被握住。   温厚的手掌一如她初来时那样,刚才眼眶没红,这会儿鼻尖倒是有些酸,亲昵的靠在她肩上。   贾老夫人闻言盯着黛玉的脸瞧,不由心疼又无奈,“以往你和宝玉都在我院里住着,常常能见到,如今宝玉成了亲,你也搬到了潇湘馆去,我这老太太倒是没人陪着,你今晚可得陪陪我。”   “外祖母,母亲从前也和外祖母睡一处吗?”   “小时候喜欢黏着我,后来大了也偶尔来同我睡着,你两个舅舅都说我太宠着你母亲,可我就你母亲这一个女儿,怎么能不宠着,你和她长得像,连身子骨也像——”   “母亲去得早,我竟是——”   “可怜的林丫头。”贾老夫人拍拍黛玉的手,不由叹气。   鸳鸯看着两人说话,想着应是一会儿便要躺下睡着,悄悄放了帘子让其余丫鬟去外面,自己留在外间候着。   这林姑娘到底还是老太太的心头肉,虽比不得宝二爷,一个外孙女能得这样的宠爱,已是难得了。   可不行再多要求了。   守在潇湘馆的紫鹃收拾好了东西,又把火盆都熄了,正要睡觉时便听到院子外有动静,探头一看,忍不住笑。   “姑娘不在,半个时辰前老太太差人来接了过去,说是留姑娘在那边过夜。”   纪远澜摸了摸头,觉得黛玉身边的丫头,雪雁他倒是一看一个准,就这紫鹃,说出口的话也不知道在肚子里饶了几个来回,精明着呢。   瞧着纪远澜的表情,紫鹃笑起来。   “王爷可还有事?”   “那你明早拿着换洗的衣裳去上房那儿候着,王府来的人应是一早就会来。”纪远澜见紫鹃脸上打趣的笑,往后退了一步,“你家姑娘面前,得请你好好地替我美言几句。”   “我不替谁说话,谁对我家姑娘好,我自然对谁好脸色。”紫鹃说完这话往外看了眼,“夜已深,王爷请回吧。”   纪远澜大大方方笑起来,两手交叠向紫鹃施了一礼,“打扰姑娘,告辞了。”   那边雪雁守在外间,听着里面说话声渐渐低下去,打了个哈欠——她家姑娘还真是放下了,竟然无动于衷。   天将明,鸳鸯便已经招呼着院里的丫鬟们收拾,打水的、拿衣服的,井井有条,安排妥当不出半点错。   刚要去里间把人叫醒,便见紫鹃碰着衣服进来。   “这一早的怎么过来了?”   “这不,姑娘身上穿着的还是昨晚的衣服,赶紧拿干净的衣裳过来,姑娘习惯了。”紫鹃看着鸳鸯,又往里看了看,“还睡着呢。”   “刚要去叫醒,你来了就和我一起。”   见雪雁也走了出来,紫鹃把衣服交给雪雁,便跟着鸳鸯往里去。   王府的人?王府的人来做什么。 第16章 第十六回   贾老夫人坐在凳上,从镜中看到鸳鸯站在后面正在替她梳发,眼神变了变,和鸳鸯眼神撞上。   能在贾老夫人身边伺候多年的丫鬟,自是个心里明白的,妥帖的梳发后轻轻把犀角梳放在一旁。   “老太太昨夜休息得如何?”鸳鸯说完这话后,瞥见贾老夫人的神色,又道:“林姑娘在隔壁屋呢。”   “恩。”   “在另外的屋子里梳洗,紫鹃一早就拿着衣服过来。”鸳鸯想了下道:“昨夜老太太怎么想着请林姑娘过来?便是二爷和二奶奶成了亲,我瞧着喜宴上林姑娘脸上也并无什么,好像当真不当回事了。”   闻言贾老夫人缓缓起身,搭着鸳鸯的手往外间走。   边走边道:“你可看出点什么来?”   “那位贵人?”   “林丫头这回遭了罪,生了场大病,好不容易身子好了,却又受了这样的委屈,宝玉是个胡闹的主,闹起来没分寸,寻常姊妹间的玩笑话也拿出来说,也怪早年他们兄妹太亲近,如今——成了这样的境地,怕是心里头怨恨。”贾老夫人坐下抿了口茶,“差人把库房里上等的燕窝送到潇湘馆那儿,还有给她配的药,按以往的方子配。”   鸳鸯闻言心头一惊,到底是不敢说话,生怕说错了、猜错了,只是点了点头。   府上如今有个官家眼前的红人在,又是个同宝玉走得近的,那些个事怕是全都让宝玉兜了底,晓得了大半。   不管出于什么,到底是不能让外人看了府上的笑话去。   这贾府,谁也比不上老太太眼明心亮,难怪贾府上下的事,都得经老太太这儿决定。   “那可要再添点别的?”斟酌了一下才开口,“反正也要开春,添些新东西也并无什么。”   “这倒用不上,等凤姐儿那儿安排,各房用度都是凤姐儿那儿主持的。待会儿打发人去园里,让三丫头和四丫头过来陪着我用午饭。”   鸳鸯点点头,专心伺候贾老夫人梳洗。   黛玉摸着发间的簪子,怔怔盯着镜子里还在替自己梳妆的紫鹃,稍稍抬了眼,“你这是做什么?”   还是给发现了。   紫鹃悻悻一笑,“姑娘,这样打扮好看。”   “……”黛玉无奈摇了摇头,不明白紫鹃这是做什么,太隆重了些,都快赶上之前省亲时候了。   见黛玉无奈的样子,紫鹃也只得收手,不过这般也好,她家姑娘生得标致,再怎么打扮也只是锦上添花,不打扮那也好看。   正说着话边听着外面来了前院的管事,说是有事禀告老太太。   黛玉起身,“走吧,别折腾了,再折腾不也是这张脸,难不成还能换个人。”   “是,姑娘说的都对。”   刚走到贾老夫人房里,便见贾老夫人望着她,眼神同昨晚半点不一样,不过黛玉再看时,又是熟悉的慈爱模样。   揣着疑惑走上前,见桌上已经摆了早饭,“外祖母。”   “永康王府来了人,王妃差人邀府上女眷去游园赏梅,说是别院里的梅园正开得好,把你和三丫头、四丫头也带去。”贾老夫人示意黛玉坐下,“用了早饭,正好让他们准备车马。”   闻言黛玉一瞬便想起纪远澜上回的话,一猜就知道定是他去撺掇永康王妃做的局。   这人还真是言出必行。   点头坐下,有点儿心不在焉的吃了几口,小心观察贾老夫人的神色,生怕被看出什么来。   不过怕是已经被看出来了。   小小一个潇湘馆的事,哪里有上房这边不知道的,别说是上房这儿,怕是连两位老爷那儿都知道。   以前大观园里不管哪个院子有点事,风声传得比什么都快。   “让人去怡红院那儿说一声,今日新妇请安等到晚间再来,先去给他父亲母亲请安,盯着些,别闹了事出来。”   贾老夫人交代鸳鸯,见鸳鸯应声又道:“三丫头和四丫头来了吗?”   “来了,在外面呢,等老太太用了饭才进来。”   “不进来了,直接往外去。”贾老夫人起身,鸳鸯正要来扶,看了一眼鸳鸯后走到黛玉身边,拉着黛玉的手,“你三妹妹和四妹妹可是托了你的福。”   黛玉浑身一颤,又把头低下去。   一边的紫鹃和雪雁对视一眼,这话再笨的人也反应过来什么意思,雪雁眼里露出惊慌,却让紫鹃一个眼神吓住,忙在心里安慰自己。   那些个丫鬟婆子的,嘴倒是快。   “见过老太太,不过怎么一早的要带我们出门?”   “去王府别院的梅园赏梅,永康王妃邀约,岂有不去,说是还有京中其余老爷家的女眷也同行。”   “永康王府?”   “恩。”   探春下意识的看了眼黛玉,见黛玉让贾老夫人握住了手,低着头连和她们说话时都只是抬了一下眼。   怕让贾老夫人看出什么,探春走到另一边扶着贾老夫人,经不住笑,“原是永康王府凑的局子,不过听闻永康王妃素来是个喜静又爱梅的人,这才有了别院里的梅园,全是永康王命人精心照料才长得好。”   贾老夫人拍拍探春的手,笑起来,“你这机灵鬼倒是明白,你看林丫头和四丫头可比你矜持。”   一句话比一句话还刺人,黛玉听到最后时,走到府门外时,黛玉愈想愈觉得好气又好笑——她不说不意味着不明白,只是不愿意搅和罢了。   跟在轿外的紫鹃刚才便觉得贾府根本容不下潇湘馆,若非林家离得远了,早说服她家姑娘回林家。   “姑娘?”   “……恩?”黛玉回过神,握着手绢掀开帘子,“怎么了?”   “旁人的话你不必放心上,把真心惦记着你的人说的话放在心上才是。”紫鹃说着轻笑一声,“有心人难求,何必同别人计较,多费劲。”   ‘有心人’三个字让黛玉心头轻颤,她比谁都明白紫鹃说的是谁。   轻笑一声放下帘子,不由想起了纪远澜眉目含笑的样子,不正经的话里藏着的是比山还可靠的心。   放下帘子那瞬间,黛玉瞥见屋檐一角的雪正一点点消失,嘴角的弧度越发明显,连眼角都跟着弯了。   冬去春来,前尘往事该随着雪一块消融了。   作者有话要说:   咳,我觉得每个人都不是单一的,人本多面,审时度势也不是贬义词   至于贾母在黛玉的事情上,鸳鸯那句话我觉得很明确了:一个外孙女得了这份宠,不能要求再多了   贾母疼黛玉吗?疼。但比不得宝玉,更比不得贾家的富贵,所以贾母才能在这个岁数还能把持贾家,连王夫人六十多岁的人办事还得经她手,不能做当家主母   纯属个人理解和设定=3=愉快看文 第17章 第十七回   永康王府的别院梅园,当得起京城一绝,精心栽培的梅园成了永康王妃设宴之处,京中贵胄,不知多少人家都去过这地方,回到家中后对永康王妃待客之道称赞不已。   行在梅园里的女眷像是夏天的姹紫嫣红,裙摆扫过小径冒出的绿芽嫩芽时,带走一片雪。   黛玉跟着探春、惜春走在一起,心里想着事,眉头无意识的蹙着,旁边探春看了一眼,左右看看,见其余人并未留意她们,离了惜春旁边靠近黛玉。   “林姐姐蹙着眉?怎么了?”   “刚才地上有块石头不长眼,绊了我一下,本想把它踢开些,谁知道是个硬脾气,长在地上了。”黛玉往回看了眼,“这快正午,是要在这儿用午饭了?”   “看着应该是。”探春点头,“老太太和王妃还有郡王妃,其余老爷家的太太们正说得高兴,而且正是因为快到了正午才要留在这用午饭。”   点点头,黛玉觉得探春今天似乎对自己太关注了,不由看了一眼探春,又看了看那边的惜春,忍不住笑了下。   好像明白了探春为什么今天会来找她说话了。   “倒也是。”黛玉抬眼看向身旁傲然立于雪中的红梅,忍不住伸手拂去上面的雪,“有心之人才能栽培出这样的梅花,有心人才晓得其中的用心。”   “林姐姐是有心人吗?”   黛玉眼神微颤,收回了手拢在袖中,“算不得有心人,要是有心,病了一遭也成了无心人了。”   从探春说话,黛玉自觉两人都能明白对方的意思。   贾府上下,这位庶出的三姑娘同那位史家姑娘倒是一个性子的两种不同样子,张扬、热烈。   三姑娘眼明心亮、自尊心强,懂得人情世故笑得待下之道,云姑娘侠骨柔肠、醉卧杜鹃,知晓人情却不世故。   “平白说话来吓人。”探春嗔道:“病都大好了,往后说这些晦气话也不怕真晦气。”   “跟你闹着玩,不过晦气也只晦气我自己,你担心个什么劲儿。”黛玉笑道:“快些走,都快瞧不见前面的人了。”   刚往前走了几步,就让一个人拦住了去路,黛玉抬眼,一眼便瞧出来了对方身份,别开眼轻咳一声,藏起嘴角的笑意。   跟上来的探春见来人气势汹汹,再一联系早上贾老夫人的话,到底不忍心黛玉遭罪,“不知是谁家的姑娘?”   来人转头看着探春,“你也是贾府的姑娘?你们长得可不像。”   “姑娘怎么问起我们来了,我们可是先问的。”   “为什么要告诉你?”一身粉色衣裳的小姑娘看上去比惜春还小一些,圆圆的杏眼盯着黛玉,“你这么凶,肯定不是她了。”   “你便是林姑娘?”   黛玉点点头,伸手按住探春的手腕。   越看越觉得像,这神情太像了。   “郡主莫要寻三妹妹开心了,三妹妹心直口快,怕是不小心得罪了你。”黛玉也不言明,往前看了看,“王妃一行人已经瞧不见,待会儿走散了,怕是要差人来找。”   话音落下,小姑娘脸色一变,有些生气的转身跑开,一直待在旁边不说话的丫鬟连忙跟上去。   探春打量一眼黛玉,见黛玉偏过头和紫鹃低声说话,倒也不问黛玉怎么看出眼前这人身份,叫了惜春一并走着。   在园里赏梅看雪至午时,一行人才在厅中落座。   黛玉和探春、惜春坐在一起,还有一位别家的姑娘,不过那姑娘一路上沉默寡言,也不和旁人说话,默默跟在后面。   “老夫人,你家的姑娘果然个个都招人喜欢。”   “承蒙王妃厚爱,不过是识得几个字罢了,寻常姊妹间玩闹。”贾老夫人笑道:“今日得见其余姑娘,方知天外天人外人。”   南平郡王妃禁不住笑起来,眼睛不时往黛玉那桌看去,“老夫人可是谦虚了。”   永康王妃顺着南平郡王妃视线看去,不由轻咳了一声,显得把刚喝下去的茶水咳出来——这可不妙了。   眉头轻蹙,可别把事情搞砸了。   见其余夫人相谈甚欢,永康王妃便叫了身边的大丫鬟去外面只会管事开饭,吩咐后打量了一眼黛玉,随后同身边的贾老夫人说起话来。   果然是个灵秀的丫头,讨人喜欢。   灯火时分,荣国府门前挺了一队轿子,一早出门的几人这时辰才回到门前,丫鬟们忙扶着主子下轿往府里走。   紫鹃掀了轿帘,看着在轿子上打了个盹的黛玉迷迷瞪瞪的样子,忍不住笑了下,“姑娘,醒醒。”   “到了?”   “老太太已经先回去休息,走时吩咐我们伺候好姑娘们休息。”紫鹃扶着黛玉,“夜里冷,别着凉了。”   黛玉点点头,扯了扯身上的斗篷,从轿子里出来,冷风一刮,吹得人困意全无,不由睁大了眼。   刚才在轿子里还不觉得,这会儿风一吹真要冻得不行。   “快些回吧,吹得脸疼,跟刀子一样。”   “不困了?”   “还有心思拿我打趣,不就在轿子上赖了会儿。”黛玉加快了步子往潇湘馆去,心里半点杂念没有,只想着回屋烤火。   这天怕是要等到春闱放榜后才会暖和了。   紫鹃禁不住笑,惹了黛玉拿眼瞪她好几回,笑着笑着两人竟是打闹起来,跑得气喘吁吁。   “净欺负我跑不过你,不跑了!你再跑,再跑别跟我说话了。”   “姑娘怎么还撒娇了?”紫鹃看着黛玉扶着廊柱喘气,刚要上前去扶着她,却瞥见拐角处走出来的人,脸上笑意更深,“嗳,姑娘可是因为白日里遇上的那位郡主闹了脾气?这会儿把气往我身上撒作甚。”   闻言黛玉有些气恼,知道紫鹃话里的揶揄,愤愤转身要从庭院里走,谁知刚一转身直接撞在人身上。   疼!   眼里立刻起了一层雾似的,抬眼刚要说话。   “你——”   清晰可见的感情在眼底丝毫没有藏起来,比平时更为放肆的眼神让黛玉一下别开脸低着头不语。   纪远澜越过黛玉肩头看向紫鹃,“你家姑娘那么聪明,还能不知道那是谁?也就你闹她惹她生气,不过,眼下怕是还要请姑娘帮个忙。”   “王爷费尽心思,我可是个识趣的。”紫鹃说完往边上走了去,站在那儿四处看了看,不由轻叹。   怎么有些舍不得她家姑娘了。 第18章 第十八回   纪远澜拉着黛玉站在墙角,黛玉根本不及反应,都回过神来想挣脱时,纪远澜已经先撒了手,退开了些。   恼羞成怒的瞪一眼纪远澜,左右看了看嗔道:“拉扯做什么,让人看见,又该背后嚼舌根。”   “东福和紫鹃都在旁边盯着,不会有事,我和你说几句话就走。”纪远澜低头看着黛玉,“那丫头说话不过脑子,今天没惹着你吧?”   闻言黛玉轻笑一声,抬头看着他,“你这么着急着就是为了跟我解释这个?她倒是没惹着我,惹着探春那丫头了。不过,这话你改明儿再和我说也不迟,急这一时半刻的做什么。”   纪远澜眼底露出一丝欣喜,按捺住想要握住她的手的冲动。   “我说回去,是说要回王府,在这儿住了这么段日子,该回了。”   要回王府了!   黛玉眼底的吃惊藏不住,刚才还让喜悦占据的心一下空落落的,缺了一块似的。忙垂下眼不敢让纪远澜看见,别开脸不说话。   “除了刚才的话,我还有一句话要和你说。”   “你说你的,听不听是我的事。”黛玉心里有些恼,话一出口竟是在和纪远澜怄气。   纪远澜忍不住笑,他真怕黛玉和他客气,还好不生分也不客气。   见纪远澜不说话,黛玉更是气恼,转身就要走,刚转身手腕被人握住,不自觉的咬着下唇。   “母亲很喜欢你。”   喜欢?黛玉瞳孔一震,心底让这一句话掀起千层浪,不自觉的收紧五指——她知道,她怎么可能不知道。   “你回去后,还来吗?”   “你在这,想方设法我都得来,不过——”纪远澜顿了下,只听得走动间衣服发出的窸窸窣窣声音,人已经走到黛玉面前,一双眼紧紧盯着她,“但我更盼着你不住在贾府,一睁眼就能看见你,这样时时刻刻都能护着你。”   心不受控制的快速跳起来,分明刚才还让寒风刮得跟冰坨子似的脸,此刻热度爬上来,烧得慌。   纪远澜盯着黛玉红了的脸,不仅笑了下,正要再说,就听得东福一声咳嗽,从袖里拿出一样东西塞到黛玉手里。   “昨日你生辰,这是给你的。”   黛玉只觉手心暖暖的,应是一块玉,可这种质地的玉她还少有见到,刚要摊开手心,便见紫鹃走了过来,慌忙把东西握紧。   纪远澜见她收下东西,看向紫鹃,“这段时间我不在,照顾好你家姑娘。”   紫鹃看了一眼黛玉,见黛玉红着脸不说话,不免笑了起来,点头道:“王爷放心,只管忙去。”   听见这话,黛玉伸手拧一下紫鹃胳膊,“就你话多!吃的东西也堵不住你的嘴!”   盯着两人匆匆离开的背影,纪远澜心头畅快,一脸意气风发。   这回可算是八字有一撇了!   “王爷?”   “明天一早向老夫人辞行。”   辞行?这就回去了?东福还想再问,谁知纪远澜迈着步子已经走远,只好摸了摸头跟上去。   他家王爷这是闹得哪一出?   “嗳!姑娘你慢些,别摔了!”   紫鹃喘着气站在院子里,见黛玉直接退了门进去,觉得好笑又无奈,不过,她家姑娘总算能脱离泥沼之地了。   抱着一叠衣服出来的雪雁从屋里出来,刚好看到黛玉小跑着回屋,不解的看向紫鹃,“姑娘这是怎么了?”   “你说能因为什么。”   “王爷?”   紫鹃点点头,“先把东西收拾了,我去打水伺候姑娘梳洗,一会儿你记得再拿一个火盆进来。”   小跑着进门的黛玉坐在床边,抚着心口,像是要压下躁动的心。   摊开手,一块质地上乘的玉安静躺在手心,不由看得怔住——是一块暖玉,这样上乘的暖玉可遇不可求,不知道他是废了多大的功夫才寻到的。   连自己都没察觉到的笑意一点点爬到脸上,指腹在玉上轻轻蹭着。   从前同宝玉一起胡闹时,也曾听过不少比书上写的还有好听的话,可从未想过纪远澜一句话能让她面红耳赤、心情躁动,刚才那瞬间,脑中一片空白,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离开贾府,从这处地方离开,日后山高海阔,可——   永康王府能是个好去处吗?   “刚才王爷说了什么?”   “……你说,王府是个好去处吗?”黛玉抬眼看着进门来的紫鹃,“怕是离了这里,又去了另一个泥沼。”   闻言紫鹃心跳了一下,下意识往后看了一眼,连忙关上门。   “这事我说了不算,王爷说了也不算,只有你说了才算。”紫鹃走到床边,“依姑娘看,王爷说的话可有半句假的?或是,戏弄之意?”   黛玉摇头,纪远澜为人如何,她比谁都明白。   只是永康王府比贾府门第还高,在贾府都遭遇不平,何况王府。林家无人,她如何能去得了王府,便是去了,也不见得能比在贾府自在。   垂下眼,黛玉靠在床头,“只怕重蹈覆辙。”   “那姑娘先好好睡一觉,明早醒来再说。”紫鹃伺候黛玉躺下,替她拉上被子,“此事不急,不过今日梅园里,王妃倒是处处照顾姑娘,怕是老夫人也看出来了。”   刚躺下的黛玉听见这话,不由得想起了早上出门时贾老夫人的话——早看出来了。   低叹一声闭了眼翻身朝里,算了,明早再想。   盯着黛玉的背影,紫鹃转身走出门也跟着轻叹一声。   “姑娘,醒醒,宝二爷和二奶奶过来了。”   黛玉正睡得迷糊,听到这句话,‘噔’一下醒了,扶着被子坐起来,“怎么这个时候来了?你赶紧拿衣服过来,让雪雁在外面招呼。”   整个贾府,这两人最不该来的就是潇湘馆。   穿上鞋走到桌旁,一边穿衣服一边拿起梳子准备梳头,谁知道门让人推开,两人看去,只见宝钗拎着东西进来。   “昨天累着了吧?刚去见过老太太,老太太也才起,请了安才过来你这儿。”宝钗把东西放在桌上,从黛玉手里拿过犀角梳,“给你带了点心,正好做早饭。”   黛玉盯着镜子里的宝钗,点头笑了笑,“赖了会儿床就让你给捉住,幸好先一步起了,否则保不齐你还怎么闹呢。”   “瞧你说得,闹你做什么,你这脾性,睡着的时候有人闹,怕要生好几天的气。”宝钗替黛玉插上簪花,微微弯了腰,“这几日大夫可来看过,面上看着大好了别又给耽误了,仔细诊过才知道,免得你又遭罪。”   体贴又窝心的话,黛玉怔了怔,盯着那张看了好些年的脸,竟是不知道该接什么话。   才不过几日而已,两人已经走到了两条路上。   “你都快赶上姨妈一样念叨了,这到底是成了新妇和我们这些姑娘不同,瞧瞧,说话都不一样。”   “你这嘴说出来的话肯定不好听。”   “得了,我可不敢再说你了,免得二哥哥跟我算账。”黛玉起身,摸了摸发间的簪花,忽地想起什么,从桌上的匣子里拿出一个锦盒,“这两日忙得连这东西也忘了给你,恭贺姐姐新婚。”   宝钗盯着黛玉看了一会儿,打开盒子,眼神变了变。   一把锁,玉打的锁。   瞧见宝钗的神情,黛玉伸手握住宝钗的手,“本来成亲那日就该给你的,却给忘了。”   早该给的,不过现在也不迟。   黛玉伸手搭着宝钗的肩,“好了,二嫂嫂快出去吧,再不出去,我看待会儿二哥哥那儿该问我要人了。” 第19章 第十九回   “王爷,查到了!”   “什么?”纪远澜搁下笔,抬眼看向面前的东福,“今年春闱里,真有这么个人?春闱已过,现下住在什么地方?”   东福还喘着气,忙不迭且的点头,把一封信递给纪远澜。   拆开信匆匆看了一眼,纪远澜飞快把信夹在书页里,看向东福,“立刻去准备东西,这就过去。”   “春闱还有几日才放榜,不等到那个时候去吗?”   “等不及了。”   东福看着纪远澜兴高采烈的样子就知道,他家王爷这回是真的让贾府里那位林姑娘给吃定了。   春闱才过不久,考生都在等着放榜,一时间,京城里难免比以往热闹不少,街上各家酒楼客栈总能瞧见三五士子聚在一起。   离闹市远了些的一间客栈里,连大堂都比其余客栈冷清不少,伙计闲散的靠在各个角落里偷懒。   “唷!客官,吃点什么?还是要住店?”   “掌柜,您这儿是不是有一位叫林文晋的客人?是今年应试的考生?”东福走到掌柜面前问道:“这两日可还未退房吧?”   掌柜一听笑起来,忙叫来伙计,“榜可还没放,哪里会走,这不正在房里,我让伙计带你们上去。”   “多谢掌柜。”   纪远澜朝掌柜点了下头,带着东福跟在伙计后面上了楼。   林家无人,谁说的林家无人。   ‘叩叩——’   “林哥儿,有人来找。”伙计敲了敲门朝里面喊,“外边儿来找你的,林哥儿醒了吧?”   房间里传出一阵动静,跟着脚步声由远至近,面容清隽的年轻人打开门,一脸不解的看着门口几人。   纪远澜盯着眼前的林文晋,一眼便认定了,东福可算是办了件可靠的差事。   “在下纪远澜,有些事想请教林哥儿,不知林哥儿可有闲工夫?”纪远澜抱拳施礼道:“有的话,不妨坐下说话。”   林文晋愣了下,纪远澜这名字他自然是听说话,毕竟来了京城也有快半年的时间,寻常同其余士子也一块吃茶喝酒,京中不少事情都从他们那儿听来。   不过他可不懂眼前这个官家面前的红人,年轻有为的小王爷能为了什么事到这偏僻巷子里找他。   “东福,你去外面转转。”   “是。”东福识趣离开,顺道拉走了在一边看戏的伙计。   走廊里只剩下两人,纪远澜向来是个痛快人,他既然上门来,就抱着必定能说服林文晋的决心来的。   见林文晋脸上的疑惑,压低声音道:“我知道你心里揣着不明白,不过你可知荣国府?”   闻言林文晋的神色一下变了,侧身让开一步,“王爷请。”   真是个聪明人,林家的人可都同黛玉一样聪明。   林文晋关上门,见纪远澜已经坐下,便走上前替他倒了杯茶,试探道:“王爷是为了我那堂妹来的?”   “是也不是。”纪远澜接过茶杯,看着林文晋坐下,“你们虽非一支,可到底沾亲带故,也算得近亲,如今你参加春闱,放榜在即,据我打听,你学识过人,在众多试子里也很出众,不出意外,应是在榜上。”   真是厉害,上门前连他的事情都打听了个明白。   “王爷好手段。”   “不敢当,只不过是有时想求才想提前打听可否是个能信任之人。”纪远澜面不改色,“只是据我所知,如今你家里也不过剩你和年迈的母亲,母亲还远在苏州等你高中后接她过来。”   “王爷有话不妨直说。”   “几日后放榜,若你榜上有名,你接林夫人入京时,再接一人入你宅邸。”   “黛玉?”   纪远澜但笑不语,摸着杯沿打量林文晋。   什么东西都要循序渐进,太急了,他怕吓着黛玉,就算是要说,那也得等到所有的事情都安排妥当,无后顾之忧了再行事。   “听闻王爷在荣国府里小住了一段时间。”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何况你那妹妹不单单是美,她那脾气,甚合我意。”纪远澜大方承认,“只要你在榜上,凭你的成绩再加上我助你一臂之力,必定能留在京中,我也认你做个能说话的朋友。”   “王爷认定了我是这样的人吗!”   “不,认定你是个如林家祖辈一般的人,你林家世代清白,又是文人风骨,自是不会对不起身上的担子。”纪远澜挑眉道:“林兄,你是担心自己榜上无名还是怕期望过高?”   一句话挑起了林文晋对纪远澜的好奇,不明白这个比自己还小几岁的纪远澜怎么会这么老道。   林文晋忽地朗声笑道:“王爷不怕看错了人?”   “我从不曾看走眼。”纪远澜自信道:“刚才的话多有得罪,但情急之下也只能这样逼出林兄的真心话,其实以你的才学,根本不需我在暗中相助,殿试三甲,必定有名。”   这番话才让林文晋心头畅快,只觉纪远澜这人有意思极了,也看出待他那个堂妹是真废了心思,竟然找到他这儿来。   说实话,他也不过是年幼时见过黛玉几面而已,只记得这个妹妹年纪小,身子病弱,学会吃饭时就开始吃药,不过生得的确比旁人更灵雅秀丽。   “你认了我这个朋友,这事,我也应下了。”   “果真是个痛快人!让伙计送酒来,你我痛饮一番,待你高中之日,那就醉个三天三夜,不醉不归!”   纪远澜心中欣喜,按捺不住激动,起身朝林文晋伸了手,“林兄,你这性情真与我相投,哈哈哈,往后,可算是有个能说话的自家人了。”   林文晋伸出手,握住纪远澜的手,眼神坚定的应了一声。   人生难得一知己,像是纪远澜这样坦然又直接的人,林文晋这么多年来还是第一回遇上。   “你去荣国府接你那妹妹,怕是得费些功夫,前几日我母亲在梅园做了个局,怕是贾家老太太看明白了这局的心思,不会那么轻易放人。”   黛玉往后出阁,从贾府和从林家,那是完全不同,贾府怎么会放过这个机会。短短一月,元春薨逝,跟着王子腾也出了事,连失两大靠山,以贾老夫人的性情,自是要再寻一个可靠之人。   纪远澜这样主动送上门的,岂是轻易放过。   “放心,我林家的人,住在贾府,从前还能说林家无人能照顾,待我高中后,又岂能任由亲妹子寄人篱下。”   “冲你这一句亲妹子,我也放心了。”   趴在桌上小憩的黛玉缓缓睁开眼,才动了一下身上的披风滑下来,楞了一下伸手扯过披风。   又睡着了。   这几日返寒,紫鹃在屋里多点了两盆火,屋里太暖和,一到午间困意上来就会不小心睡着。   “姑娘醒了?正巧有事要和你说。”   “什么事?瞧你这模样,定不是什么好话。”黛玉把披风折起来放在旁边凳子上,“还不说,不说那就别说了。”   紫鹃轻笑着走进来,把手里刚端来的点心放下,“今儿姑娘好大的脾性,怎么了?又是谁惹你了?”   “除了你还能是谁。”   “那我可不说了。”紫鹃故意道:“反正姑娘这会儿正气头上,我可就不说了,免得姑娘心头又恼我。”   黛玉怔住,好似觉出什么来,盯着紫鹃瞧了瞧,一下明白过来,紫鹃是拿着话来激她,故意的。   他有什么消息传来了吗?   “林家真来人了,那位说,姑娘只管等着放榜后林家哥儿来接你。”紫鹃压低了声音,生怕让人听了去,“还有这东西,街上见着新鲜给姑娘买的。”   “琉璃球?”   “恩,西洋玩意。”   黛玉盯着手里的琉璃球,垂眼掩去心里的惊讶。   她想不到纪远澜竟然连她心里的顾虑都考虑到了,林家,只有在林家她才不是寄人篱下,更何况,来接她的人必定是和他见过了。   有这一层关系在,也不会为难她。   “姑娘?”   “来传话的人回去了?”   “还在外面等着呢。”紫鹃说完话,想了想又问道:“姑娘可是有话要回?那我去回便是。”   黛玉两手捧着琉璃球,抬头看着眼前的紫鹃,脸上慢慢地绽开一抹笑,那瞬间紫鹃仿佛听见了冬雪融化的声音。   这道门,总算是打开了。   “你就回——”   “什么?”   “梅园的雪,比我想的要好看。”   落花有意,流水也非无情。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林家来人这个从前面就开始铺垫了 第20章 第二十回   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   放榜那日,京城街头一阵锣鼓声从街头敲到了皇榜前,围观的人群让官兵隔开,众多试子聚集在四周,就等着放榜。   “林哥儿快看!可有你的名字!”   “你再急,上面的名字不也定了,总不能因为你急这一时半刻就多出来少没了。”林文晋看了一眼旁边的同窗,比起同窗的一脸着急,林文晋看上去镇定许多,仿佛放榜一事和他无关一样。   同窗见林文晋这样,摇头叹气,胳膊搭在他肩上,“你这就叫做胸有成竹,和我这样的不一样,哎哎哎!我看到我名字了!你看你看!”   顺着指的位置看去,果然见到了熟悉的名字,林文晋连声恭喜。   谁知刚说了两句恭喜,就让人一把抓住了手腕,“快看!你!前面!那不就是——三甲,果真是三甲有名!恭喜林兄了!”   果真中了三甲!   林文晋看向自己的名字,心头悬着的石头落下,今年春闱不中,就要再等三年,但三年后情况如何谁能预料,如今三甲有名,总算是光耀门楣。   替姑苏林家挣回一口气。   “林哥儿!你真在这里,我家——我家哥儿请你前去一叙!”东福刚要脱口而出‘王爷’两个字时,瞥见林文晋旁边的人,立刻收住话,免得惹人议论,“唷!前三甲!恭喜林哥儿!”   闻言林文晋愣了下,拍拍还兴奋中的同窗,“我有些事,你先回去,晚些我再来寻你。”   “嗳!你不回客栈吗?!待会儿宫里可是要来人的,你真不去了?”   话说完,林文晋已经被东福拉着走远了。   东福拉着林文晋拐了几条巷子直接到了林文晋住的客栈外面,抬头看向站在客栈外的纪远澜,“王爷就等着听你的好消息,林哥儿这回可真是替姑苏林家出了头,喜报该早些传回去。”   看一眼纪远澜,林文晋走上前,笑道:“不负众望。”   “恭喜。”   “今晚上怕是要在宫里头见了。”林文晋想起纪远澜说的两人不醉不归,失笑道:“子瑾,你今晚也进宫吧?”   纪远澜点点头,伸手邀林文晋往客栈里走,“不去不行,不过,你答应我的事可别忘了,你那妹妹在贾府可不自在着呢。”   “忘不了。”   刚才还在前街的东福直奔贾府侧门,看了一眼四周的人,打量一番后见紫鹃早等在巷子里,立刻上前。   紫鹃见东福来了,忙上前问道:“可是放榜了?我在这儿都听着街上敲锣的声音。”   “中了中了!”   “当真?”   “做不得假,林家哥儿三甲有名,今晚便要入宫赴宴,往后前程似锦,平步青云!”东福还喘着粗气,边说话边道:“替我家王爷向你家姑娘问好,也顺道报个喜。”   从前林家也是世家有名,可惜代代人丁稀薄,林如海原本有一子,可惜早夭,往扬州赴任后只有黛玉这么一个女儿在膝下。   如今黛玉双亲皆不在世上,总说林家来人接,那也接回姑苏去,回不得扬州,况且扬州那些家产,全让贾府敛了去,连宅子都不剩,能回扬州那儿。   当年送到贾老夫人身边也是念及贾府姐妹众多,老夫人又疼惜贾敏这个女儿,谁知,竟无端端的生出了这些事,还险些殃及性命。如今林家有人来接,又有了新科三甲的名头,贾府再不愿也得放人回去。   紫鹃眼睛一亮,点点头道:“你且去回话,我家姑娘这几日身子好了不少,连咳嗽的老毛病都好了些。”   “那我这就去回话。”   “嗳!慢些去,不急。”目送东福离开,紫鹃四顾一番后回了府里,径直往潇湘馆去。   太好了!   紫鹃回到潇湘馆,刚一进院子便见着雪雁在和自己使眼色,立即压抑住自己的喜悦,走上前,掀开帘子便见李纨坐在那儿,黛玉正在写字。   “让你去拿个东西,这小半会儿才回来,大嫂子都快走了。”黛玉抬头看向紫鹃,搁了笔,“东西取给雪雁了?”   “给了给了,刚才在路上同别人多说了几句话,这不耽搁了时间,看姑娘急得。”紫鹃走上前,替黛玉收拾笔墨,“是我错了,往后再不敢了。”   旁边李纨听主仆俩的话,忍不住笑起来,伸手点了一下黛玉的额头,“分明是担心紫鹃遇着什么事,可说出来的话就是让人听着跟责难似的,难怪总是潇湘妃子惹不得,闹不好就一头的包。”   “连大嫂子也拿我寻开心!”黛玉恼道,瞥一眼紫鹃,“还不快些收拾了,我送大嫂子出去。”   “噗!大奶奶还不知道我家姑娘的脾气?我和雪雁要真和姑娘置气,怕是早过不下去了。”   这下黛玉是真的扯着李纨往外走,临出门时还瞪了一眼紫鹃,不过,微微上扬的嘴角怎么看也不像是生气。   看着黛玉和李纨出去的背影,紫鹃轻笑一声,动手收拾起来。   刚把东西收拾妥当便听到有人进来的脚步声,听着轻盈的步子,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紫鹃故意低着头装作继续收拾的样子。   黛玉盯着紫鹃收拾的样子,有话要问又觉得自己这样太不矜持,想着便跺了跺脚,上前拉过紫鹃胳膊嗔道:“说你两句还说不得了,什么时候脾性这般大了。”   “还不跟姑娘学的。”   “你!”黛玉撇撇嘴,“还不说,你不说,待会儿你说的时候我也不听了。”   “好姑娘你可别不听,林哥儿真中了!三甲有名,这可是大喜事!”紫鹃笑道:“东福刚才来报了喜便回去了,我听了这事,赶紧着回来告诉姑娘,好让姑娘宽心。”   三哥哥真中三甲!   明亮的眼里露出一丝喜色,黛玉松了手走到桌旁,走了两步后忽地转身看着紫鹃,“三哥哥真是三甲?”   “错不了!”   “那、那岂不是——”   下意识的伸手去摸了挂在脖子上的那块暖玉,黛玉低下头却压不住已经爬到脸上的笑意,在桌前转了两圈。   上回纪远澜差人来口信时便把林文晋的事同她说了个明白,对于这位堂兄她是有些印象的。   想不到,竟是真给林家挣了口气,往后在世家名门中,也算不得没落,她也能名正言顺的离了贾府。   “姑娘?”   “……紫鹃,我心头从未想这刻一样松落。”   抬头笑盈盈的盯着紫鹃,稍稍歪着头,梨涡挂在唇角,明媚的不似冬日里的寒梅。   紫鹃让黛玉脸上的笑容晃了眼,情不自禁跟着笑起来。 第21章 第二十一回   金榜题名,正是春风得意时。   林文晋住的客栈头一回风头压过了闹市那些酒家、客栈,连着三日上门的人快要踏平门槛,掌柜笑着一挥手,直接免了林文晋一个月的房钱。   还收什么房钱,往后这招牌一挂,还愁生意凋零吗?   “林哥儿这要退房了?”掌柜一脸惊讶的看着手里提着包袱的林文晋,“官家那么快就已经行了公文,派了差事吗?”   闻言林文晋点点头,将房钱递给掌柜。   “有劳这段时间来掌柜的照拂,这点心意,不成敬意。”林文晋看着掌柜一脸受宠若惊的样子,又道:“往后若有机会,还会再来吃酒,这里可比外边儿清静多了,我这人,喜静。”   一句话让掌柜嘴角咧得又开了些。   满脸笑意送林文晋出门,回头时看见伙计还站在大堂里愣愣的,抬手就是一巴掌打在肩上,“你这小子!愣着做什么,干活去!”   官家安排的住处不过是一座小院,两进两出的宅子,不过对于林文晋而言,能在京城有一个安身之处,已是祖上福荫,更别提如今入了翰林院,往后仕途光明,能一展抱负。   轿子刚在宅子外停下,掀了帘子便见一个人站在那儿,身边不见跟班,不由笑了起来。   “你来得比我还早,这是等不及和我痛饮三百杯了?”   “忙了好几日,是脚不沾地,要不是今日得了空我看你这新贵还不一定有时间来这里。”纪远澜走上前,拿出藏在身后的酒,“上好的女儿红,怎么样?喝不喝?”   “啧,这要是不喝,岂不是拂了你的面子,肯定得喝。”   闻言纪远澜朗声一笑,抬手搭着林文晋的肩往里走,“走走走,我们俩就不讲那些个繁文缛节了,人生难得一知己,我瞧见了你的文章,想不到你看着斯文倒是一腔热血,合得来,合得来!”   林文晋跟着笑起来附和道:“见笑见笑,不过是先生教得好。”   “哈哈哈,你还真够谦虚,我要有你这样的文采,我母亲能高兴得斋戒一月,可惜我是文不如武。”   “你这是自谦,我了解得可不是这样。”   两人互相看了眼,忍不住大笑起来。   ‘阿嚏——!’   黛玉拿手绢捂着嘴,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看向听见动静进来的雪雁,无辜的眨了下眼,连忙拢了拢身上披着的衣服。   瞧见她这样,雪雁轻叹一声走上前,替黛玉换了一张手绢,“姑娘真是不懂得照顾自己,分明是倒寒的时候,这衣裳也不好好的穿着,要是病了,岂不是又得害人担心。”   虽是埋怨的话,可话里夹着的担心让黛玉不由轻笑道:“哪有那么金贵,不过是打了个喷嚏。”   盯着黛玉,雪雁眼珠转了转,犹豫道:“刚才紫鹃姐姐去外边儿,见到二奶奶去了太太房里,过了不一会儿又同时往老太太那儿去了。”   “去老太太那儿了?”   “恩。”   心头一股不安爬上来,黛玉起身往外走,走到门口时见紫鹃正要进来,两人对视一眼,她心下便明白了大半。   抬手拢了拢鬓边的头发,伸手拉了紫鹃一下,“我也好几日没去给老太太请安了,这就去一趟。”   话一出口,紫鹃和雪雁都愣住。   这怕是她们姑娘头一回这样主动,遇事时没有转身避开而是迎面直上。紫鹃心头一喜,嘱咐雪雁几句便扶着黛玉出了潇湘馆。   刚才她在外边就细细的听了下边人的话,知道王熙凤是和贾琏见了面后,不知两人说了什么,王熙凤匆匆就往上房那边去,她留了个心眼,生怕同自家姑娘有关,便借口去了上房请教事情,刚去就见姑侄俩出来往老太太那儿去。   正是紧要关头,可不能在贾府内出了事。   琏二爷是个消息灵通的,这几日春闱放榜,新科贵人入宫觐见,各种酒宴不绝,怕是听到了什么风声。   这稍一打听,林家哥儿的身份来历就全清楚了。   “姑娘莫慌,说不定——”   “还记得王家老爷的事是谁知会的吗?再说,二嫂子同太太的关系你还不知道?姑侄俩难免有些合计,虽有间隙,但亲疏也有别。”黛玉小声道:“并非我心眼多,只是如今,断不能搅和了这事。”   已有了离开贾府的心,怎能让人搅和了去。   去了林文晋那儿,总比直接入了永康王府来得强,直接入永康王府,那是最坏的打算了。   “你听说了吗?”   “什么?”   “不就是琏二爷前些年陪着表姑娘回家理丧的事,敛了不少家财,全都入了咱们府上的库房,账本都在二奶奶那儿留着呢。”   黛玉步子一顿,拉住紫鹃站在廊角没有往前走,手指不自觉的收紧,嘴角绷着,面上看不出喜怒。   “这话可不肖胡说!”   “我那日在房外听见的,二爷可说了,林家哥儿中了三甲,又落脚京城,心虚得很,怕到时候登门拜访时问起这些来。”   “表姑娘在府上这些年,哪样不是用好的,林家那些家财怕是也花她身上了,你看表姑娘来时那小门小户的模样,怕也不剩多少家财可敛。”   “你还真说对了,就算是问起来,养表姑娘这么一个大活人可不得要钱财,也就老太太心善,拿她同宝二爷一般对待,可惜表姑娘性子傲,你瞧平时的样子,难怪宝二奶奶是人薛家的。”   紫鹃听不下去,刚要走出去时便被黛玉拉住手腕,匆匆转身往另外一条路上去,心里着急又担心。   这些话真是句句刺中她家姑娘的心,而她家姑娘偏巧又会放在心上和自己过不去。   “姑娘,那些嘴碎的丫头说的话,你别放心上。”   “恩?”黛玉抬头看了一眼紫鹃,“……说得倒是没什么错,只是,爹爹当年虽清廉,可也大小是个官,还有家中宅子——”   养她一个?养十个哪也能养到这么大。   林家的确是比不得贾府高门大院,如今她也不愿寄人篱下,倒不如,了结了这桩事,免得总让人嚼舌根。   垂眸深吸一口气,黛玉才勉强压住心头涌上来的酸涩。   “走吧,去老太太那儿,这事,还是要说个明白,择日不如撞日,三哥哥虽还未来,但老太太那儿若听到了风声,该是要问我的,若问了,我一口咬定回林家,这儿也留不住我。”   恰逢这几日贾宝玉陪着薛宝钗回了薛家小住,她到省了去面对这两人的力气。   心疼的握住黛玉的手,紫鹃柔声道:“好姑娘,离了这,往后便是光明大道了,泪珠子可别掉了。”   “二哥哥大婚那日,泪珠子早掉干了。”   黛玉说完翘起唇角,“谁还要再哭。”   主仆俩相视一笑,便往上房去。   贾老夫人端着青瓷的茶杯漱口,听得鸳鸯说王夫人和王熙凤来了,给鸳鸯使了个眼色,鸳鸯便让其余丫鬟去外间伺候,自个领了两人进屋。   “怎么这会儿过来了?”   “刚巧得了空,一块来找老太太唠唠,老太太你可别嫌我烦呐。”王熙凤走上前,在贾老夫人旁边坐下,“这不,刚才二爷回来,说是有喜事,我这就赶紧过来给老太太报喜了。”   旁边王夫人眼神变了变,到底是没有说别的话。   贾老夫人笑问,“什么喜事?不过由你这张嘴说出来,五分的喜事也得能让你说成十分的大喜事。”   “唷!瞧老太太说的,这是夸我会说话呢!”王熙凤禁不住跟着笑,“这不二爷刚才来,说是姑苏林姑爷家里又出了个人,今朝三甲有名,入了翰林院,光宗耀祖的大好事,我一听赶紧着来给老太太报喜。”   闻言贾老夫人神色微变,盯着王熙凤,放下了手里的茶盏。   林家的人进京了?还中了三甲,这真不是件小事。   瞥一眼王夫人,面不改色道:“这倒是见喜事,若让林丫头知道了怕也替家中高兴,到底是林家的丫头。”   “……老太太,那我一会儿去一趟?”   “不急,等安顿好了,再行人去一趟。”   “那成,我这就不去那边一趟了,不过——这林家的人在京中落了脚,林妹妹还住在咱们府上,免不得往后,听闻那林家哥儿也是个还未定亲的。”王熙凤边说边拿眼瞧着其余两人的神情变化。   瞧见两人脸上神色变化,心下有了数,也不再开口,等着两人自个说,她只来报个信,其余的事,她可犯不着招惹。   来报信也是因着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缘故,她在贾府还想过得好,贾府便不能先烂了。   “不知那林家的名叫什么?”   “林文晋,二爷来时是这么说的,说和林妹妹一样,生得一副好样子,斯文得很,又得官家眼缘,直接入了翰林院,还赐了宅邸,年纪也不过二十有一。”   自打林如海过世后,贾府便不再和姑苏林家有什么联系,如今多出这么个人物来,一时间倒是不知该怎么对待。   贾老夫人抿了一口茶,“林家孩子都是懂事的,既入了京,晓得自家妹子在府上,过几日该主动上门来,这几日让厨房留心些,不能怠慢了远客。”   “听老太太的,我会盯着。”   “母亲,那林丫头——”   “林丫头我养在身边多年,感情深厚,饶是做不成你媳妇,到底也是亲外孙女,留在府上留不得了?”贾老夫人看一眼王夫人,知道她是在替自家做打算,眼见短,拿捏不好轻重。   真这么多年,半点长进没有。   王熙凤听出这话里意思,自是不敢多言,兀自低着头,免得王夫人面上尴尬——虽然这情况已是尴尬了。   王夫人得了训,也不再说话,点了点头,“林丫头身子弱,自是养在母亲身边好些。”   正说着话,便见鸳鸯走了进来,凑到贾老夫人耳边。   “老太太,林姑娘来了。” 第22章 第二十二回   解了身上的披风递给紫鹃,黛玉掀了帘子,微微低着头走进屋里,瞥见屋里坐着的人时,一一行了礼这才在贾老夫人开口后坐在她身边。   人都在,倒是省得一个个来问她了。   “祖母。”   “今日怎么来我这儿了?不过天气好,该是多出门走走。”贾老夫人握着黛玉的手,手心不觉像从前一样冰凉,便道:“看来身子是大好了,从前手握着跟冰块似的。”   黛玉闻言轻笑道,“早大好了,自上回病了一场,虽是差点离不了床,可病去后,倒是比从前爽利。”   闻言王熙凤笑着打趣她,惹得黛玉面红,不由把头埋得更低,心里想说的话在嘴边,但好几次都说不出口。   无端端的提起,到底是不好,她向来明白这些道理,所以,只有等旁人提起了,她才能顺理成章的接过话。   “凤姐儿真是个疯丫头,净拿话逗你妹妹。”贾老夫人说完,忽然变了语气,“刚才你二嫂子才带了消息来,说是你家里的哥哥中了三甲,得了官家赏赐,如今在京城有了宅邸不说,还入了翰林院,正巧你来了,就免得人去你院子里跑一趟。”   黛玉未曾想到这件事让贾老夫人这么不经意的就提了起来,抬头露出一丝惊讶,“真是家里来的兄长吗?”   “还能骗你吗?那榜上写着呢。”   “那倒真应该恭喜那位哥哥,能得了这份恩宠。”黛玉轻声道,“不过,怕是我也不记得那位哥哥什么模样了,离家太久了些。”   说着说着眼角泛红,别开脸拿着手绢擦了擦眼角。   她这性子是一辈子也改不掉,提到林家便想起早逝的双亲,她自出生来,好似就为了哭。   “瞧我又把你眼泪给招惹出来,可别哭了,这是喜事,等过几日差人去问问,你那哥哥什么时候得空,到府上来,你们兄妹也能聚一聚。”   “谢谢祖母。”   靠在贾老夫人肩头,黛玉闭了闭眼,掩去眼中情绪。   早知是这样,她刚入贾府时也是这样,以为世上有人能照拂自己,像是母亲一样,可逐渐的她发现了,那不过是痴心妄想罢了。   总归是要归乡,总归是靠自己。   学会了同姐姐妹妹们笑闹,懂得了人情世故冷暖自知,也晓得了高门大院里那些见不得的阴暗是什么样。   少年初尝情滋味,也不过是大梦一场空。   “姑娘,怎么……哭了?”   “想到了母亲。”黛玉摇摇头,抬眼看向门口走来的两人,愣了愣,忽地有一种恍若隔世之感,心头掀不起涟漪,却还是做不到视若无睹。   倒是那人身边的人反应快些,走上前来握住她的手,“来得时候不巧,才来你就要走。”   宝钗面色红润,自成亲后,比起从前来的确是多了几分的不同,大抵这便是姑娘和新婚妇的区别。   闻言黛玉轻声笑了,尽管还红着眼眶,“宝姐姐别笑我,我说不过你,你可进去和二嫂子一较高下,那才是个牙尖的,我可比不得。”   “又惹你哭了?”   “可不是,你去替我出口气才是,不枉你我姐妹。”黛玉眼珠一转顺势道:“记得回头告诉我,你俩谁更胜一筹。”   宝钗失笑,伸手点了一下她鼻子,“就你机灵,倒是让我替你出了头,分明晓得她是个牙尖的,自己不去,到使唤起我来了。”   楞在原地的贾宝玉这时才走上前来,拱手朝黛玉施了一礼,“妹妹近日可好?”   “劳二哥哥费心,有姐姐妹妹们惦记,倒也还好。”黛玉福身还了一礼,“二哥哥和二嫂嫂这是才从薛家回来?”   “才回了怡红院里收拾换衣裳,便紧着过来给老太太问安。”   “那快些去,别一会儿老太太到了午睡时候。”   避开贾宝玉的眼神,黛玉看向身边紫鹃,点了点头,复又看向宝钗“我先回了,等得了空,再去和你好好说话。”   宝钗点点头,看了一眼身边的贾宝玉,神色比刚才冷了些,拉了拉他的手,“该进去给老太太问安了。”   “恩。”贾宝玉点头,像是赌气一样握住宝钗的手往里走,再没拿正眼看过黛玉。   三人背道而驰,黛玉扶着紫鹃,轻叹了一声,摇摇头。   再回从前的亲密是不可能,这般也罢,省得她费心。   隔了两日,黛玉正坐在床头打哈欠,这两日她犯懒不愿起床,醒来时,早饭时辰都过了,得了紫鹃一顿埋怨,这样下去,得把身子给弄坏了。   黛玉每次听紫鹃念叨,总是笑着不说话,要么拉拉她的衣袖讨饶,紫鹃虽晓得她这样是故意的,却也狠不下心来说她,只好放任她赖床。   “可别赖着床了!晋哥儿来了!”   “哎?三哥哥来了?”黛玉原本还带着困意的双眼一下清醒不少,穿了鞋便去拿衣服,“什么时辰来的?”   “才来,这会儿两位老爷和琏二爷、宝二爷都在前厅候着,大太太和二太太还有琏二奶奶、宝二奶奶都去了,府上的姑娘也都去了。”   黛玉听得紫鹃的话,忍不住笑出声,“你就说府上的人都去了得了,怎么还替别人报了家门。”   紫鹃听黛玉这时候还有心思拿自己打趣,嗔怪的瞪她一眼。   伸手替黛玉穿衣裳,见她面色红润,心安了不少——这两年来,少有见到黛玉气色这么好,这段时间真给养回来了。   十七八的姑娘,原本就该是这么个模样。   “晋哥儿既然来了,定是要提接你回去的时,上回老太太的态度暧昧不明,姑娘可有什么想法?”   “老太太是想用这些年来的照拂把我留在府上,只是眼下,便是母亲托梦劝说,我也留不得。”黛玉看着镜中的自己,压低了声音道:“三哥哥虽非亲哥哥,可也是林家的人,何况既是他能相托之人,定是差不了。”   闻言紫鹃笑道:“原来还是因为……他呀。”   “又来!”黛玉羞恼道:“改日把你的嘴缝上才是,省得你每天都说话来气我,嫌我还不够气。”   “哎呀呀,姑娘怎么羞红了脸?这胭脂都不必上了。”   雪雁端着水进来,忍不住笑话,“脸都还未洗,上什么胭脂,不过姑娘这脸色倒是真不用胭脂了,姐姐你说,往后咱们姑娘是不是替了买胭脂的钱?”   这下真让黛玉从耳根红了脖子,气得不再跟两人说话。   刚梳洗好,前院便来了人请黛玉过去。   收起玩笑的心思,黛玉领着紫鹃往前厅去,控制不住心里的雀跃,步子不由快了些。   “老夫人真是客气,我是晚辈后生,怎能劳动府里上下来招待,今日前来,也的确是有一事要同老夫人商量。”林文晋喝完了一盏茶后,也不再笑谈,正色道:“我那妹妹住在府上也有些年,多亏老夫人和各位照顾,只是家中母亲交托我一事,妹妹既是林家,又到了出阁的年纪,今日我得了功名,还得替叔叔照料这位妹妹才是,莫忘了兄妹之情。”   话音落下,便见贾老夫人放下了手里的茶。   一向和蔼的脸上露出些精明来,不过转瞬即逝,又是一脸和蔼的笑,“林夫人说的有理,只是那丫头在府上多年,同众位姐妹感情深厚,我也离不开这丫头,再加上你母亲尚未到京中,你公务繁忙,怕是照顾不到,不妨——”   “三哥哥!”   贾老夫人面色一变,看向门口提着裙摆一脸欣喜的黛玉,飞快扫了一眼那边的王夫人和贾政。   贾政一脸欣慰,全然没有留意到她。   “真是长大不少,记得从前见你时,你还是个半大的丫头,瞧你,高兴得都忘了向老太太和你舅舅舅母问好。”林文晋自是明白黛玉的意思,他虽儿时见过黛玉,也一同在后院玩闹,可到底好些年未曾见着,如今黛玉见着他露出的欣喜,一半是真的高兴,另一半自是因为贾府的人。   这地方果然不是他这妹妹应该待的地方,他门第虽小了些,但也是个翰林院的官,照顾黛玉还是不成问题。   闻言黛玉有些不好意思的看向贾老夫人,恢复了寻常的样子,“祖母,舅舅舅妈。”   “到我身边来。”贾老夫人招了招手,看向林文晋,“你这妹妹,好些日子没这么开心了,前阵子得了病,幸好祖上福荫,才刚好了没几日。”   黛玉悄悄看了一眼林文晋,见林文晋点了下头这才走到贾老夫人身边。   手被握住的瞬间,黛玉抿了一下唇角。   见黛玉的模样,林文晋回到座位上坐下,笑道:“老夫人待我这妹妹如亲孙女一般,让您割爱倒是晚辈不是,无奈家中母亲督促,不敢不遵从母亲的话,只得得罪了老夫人,往后定让妹妹多回府上陪伴。”   “林丫头如何想的?”   果然是要问自己。   黛玉抬头看向林文晋,见林文晋神色自若,全然没有半点紧张,心头一松,知道他怕是晓得了什么,这才有恃无恐。   松了贾老夫人的手,没有去看贾老夫人眼中错愕,缓缓起身走至厅中。   “母亲病逝后我便到了京城,后来父亲也病故,我回乡一趟后回来身子便更糟糕,多亏了祖母同两位舅舅舅妈疼惜这才好了,两位哥哥和嫂嫂也待我同亲姊妹一般。”黛玉抬眼看着贾老夫人,神色坚定,“三哥哥是林家来的,我虽得了祖母照顾,可年岁已大,若一直留在祖母身边怕是招惹外人闲言碎语,当祖母不拿我同其余姐妹一样对待,还是归了林家好。”   到底是外人的闲言碎语还是府上的闲言碎语,座上的一个比一个明白,只是谁也不说。   这两年来,下面的丫鬟婆子说的话,他们知道吗?怎能不知。   一个袭人在王夫人耳根说了几句话便抄了大观园,这事又岂止是这几句话惹起来的,只不过是个借口罢了。   “林丫头长大了。”贾老夫人沉默半晌后说了一句,“既是要走,那让紫鹃替你收拾了东西,用过晚饭再去。”   话说完,贾老夫人看了一眼林文晋,笑道:“文晋也留下来用了晚饭再走罢。”   “恭敬不如从命,多谢老夫人。”   林文晋起身,目送贾老夫人离开,又送走贾政和贾赦夫妻俩,这才走至黛玉身边,悄悄地眨了下眼。   黛玉一怔,随后抿唇轻笑。   “三哥哥好生厉害,连我也给骗了。”   “妹妹聪明,我是不及。”林文晋说完,伸手邀请,“带我去你住的地方瞧瞧,早听闻贾府里一处大观园叫人羡慕。”   黛玉刚要说话,手腕便被人一把抓住,眉头一紧,慌忙甩开,拽着林文晋衣袖不语。   这一动作,还留在厅里的其余几人看得分明,饶是宝钗再气定神闲此刻面上也起了薄怒。   李纨见事不对,刚要说话就让探春拉住,吃惊的回头,只见探春摇了摇头。   “大嫂嫂先同我去后面准备些点心,待会儿林哥儿和林姐姐去了也好有点心吃。”   “……也好。”   林文晋走上前一些挡住黛玉,看着眼前的贾宝玉,知晓这人定是纪远澜口中那个兴趣相投但又成不了知己的朋友。   的确是个让人宠坏的公子。   “这位便是宝二爷吧?”   “……林妹妹当真要搬出去了?”   “不还在京城,往后我自是会让她回来探望老夫人,宝二爷怜惜我这妹妹,我替妹妹道句谢,只是,听闻宝二奶奶同你才成亲,我这妹妹又是外姓,你这般举动置她于何地?”林文晋最后一句话压低了声音,脸上的笑也收敛几分,倒是听出些怒意。   他来前便从纪远澜那儿把黛玉的事情弄明白了大半,心头憋着一口气,是对贾府势大欺人的不满。   如今得见这种场合下贾宝玉竟然还不知道收敛,倒是真疼惜黛玉在贾府的境遇。   纪远澜说得越多,他记忆里那个粉雕玉琢的黛玉就越发清晰,他是家中独子,也有其余的堂妹,但大多都是有父母疼爱,黛玉无依无靠,自是更怜惜起来。   今日才见一面,便打心眼里疼惜起来。   贾宝玉看着林文晋,这才回过神来,回头一看,宝钗已是站在他身后,面色不佳,心头堵得慌,垂下手不说话。   “林哥儿,宝玉不懂事,只不过是和颦儿多年兄妹,一时不舍,莫见怪。”宝钗沉了沉气走上前道:“园中景色正佳,不妨一同前去。”   “颦儿?”   “黛玉字颦颦——”   “这字不好,我瞧我这妹妹眉目灵秀,虽生了一双多情眼,但也机灵着,总蹙眉作什么。”林文晋转头看着黛玉,脸上笑意温暖:“这字本是父亲兄长和夫婿才能取的,待我改日另寻一个好字,替妹妹改了。”   黛玉不知怎么,鼻尖泛酸,听见这话忍不住笑着点头,忍住了眼泪。   贾宝玉还想再开口,宝钗握着他的手在他手心掐了一下,心头一惊,再看宝钗,却见她面色如常。   “这倒是我们寻常叫惯了,林哥儿说的是。”   “宝兄弟,请。”   “……请。”   门口候着的紫鹃看完了整出戏,真是心头畅快,免不得别开脸偷笑——这个林哥儿还真是厉害,她上一回见到让贾府上下无言以对,有些难堪,还是纪远澜搅和的时候。   难怪纪远澜会把她家姑娘交托给林文晋。   一直在旁边的贾琏和王熙凤对视一眼,不由得心头一凉,尤其是林文晋出门时忽然看向贾琏那一眼。   该不是东窗事发了吧!林家那点事,他们应该是处理妥当了,要查也查不到他们身上,何况——   “这是哪来的神人,连老太太都给他唬住了。”   “小点声。”王熙凤踹一脚贾琏,“回房去。”   精明的眼神落在林文晋背影上,王熙凤打量了一会儿转过身,叫上平儿便往上房去。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出兄妹联手的戏码也不知道对不对味,反正我是过瘾了【OOC是我的 第23章 第二十三回   “晋哥儿,今年的新茶。”   “多谢。”   林文晋冲紫鹃点了点头,拿起茶杯抿了一口,这才看向比刚才看上去要不安的黛玉。   到底还是有些孩子脾性,刚才再言辞犀利,如今只剩下两人时,怕是有些无所适从。   “怎么不说话了?”   黛玉正在发愣,听林文晋说话,忙抬头看着林文晋,“三哥哥——”   “别担心,我刚才在堂上所言都是发自肺腑,无半句虚言,连我母亲嘱咐也未有隐瞒。”林文晋知道黛玉心头顾虑,怕他不过是因纪远澜托付才出头,但他的确一言就忍不住疼惜这位妹妹。   不过彼此信任,总需要时间,更何况他瞧得出,黛玉骨子里的傲气,想同她交心,得让她信任。   黛玉眼含感激的看着林文晋,捧起杯子轻啜一口。   “三哥哥高中,我还未和你道喜,只望三哥哥往后仕途顺利。”   “借妹妹吉言。”林文晋原本想问些事,可见着黛玉这模样倒是不想再问,该说的怕纪远澜已经说了大半,再想知道更多,只有问刚才进来倒茶的那个机灵丫头才是。   林文晋待自己的小心和照顾,黛玉心里感激,却又不知道能说什么,离家太久,加上儿时体弱,同姑苏一脉其实少有往来,许多事早已不记得。   指尖轻轻抚过杯沿,掀起眼皮看了眼林文晋,却见林文晋一脸宠溺笑意的看着她,不由红着脸低下头。   “三哥哥……婶婶什么时候入京?”   “过两日就差人去苏州接她,从苏州到京城也要一月,不过不打紧,正逢草长莺飞的时节,一路来也能从南到北的瞧个痛快。”   “那就好,过些日子也要暖和些,一路上能省去不少事,否则天寒,这一路来怕要遭不少罪。”黛玉轻轻点了头。   瞧出黛玉的不自在,林文晋放下杯子,“你去看看那些丫头收拾得如何,我听说你这里还有个从家里带来的嬷嬷?这嬷嬷你瞧着要一并带去吗?”   贾府这地界,每日这般奢侈,府上婆子丫鬟比别的府看着高出一等,都快和别家姑娘一样的待遇,便是从家里带来的,也恐有被这些侈靡侵蚀过了。   他那地方可是小门小户,比不得贾府的铺张,下人清俭,由奢入俭,怕是难。   “王嬷嬷?待我问过她的意思,好歹也是在这里住了这么些年,她若愿意跟我离开,那自然要带走,若不愿意,留在贾府自是有一个去处。”黛玉起身,“那我先去问问,三哥哥先坐着吃茶。”   “自家人你客气什么,你这地方可雅致得很,看得出你花了不少心思布置,待会儿我去院子里转转,离午饭还有些时辰。”   “我让紫鹃进来给你添茶,还有你若要去转转,她是个机灵的,领着你也不会走丢了。”   “也好。”   临出门时,黛玉忍不住回头看了眼林文晋,抿唇一笑提着裙摆往旁边的屋子去——王嬷嬷一事,换了旁人都不好问,只有她亲自去问才好。   到底从家里跟着来的,和别人不一般。   见紫鹃正指挥人收拾东西,黛玉轻唤一声,站在廊下看着紫鹃走来,握住她的手,“三哥哥那儿你去伺候着,我去王嬷嬷那里一趟。”   “姑娘放心,晋哥儿我保证尽心伺候。”紫鹃点头,往后边收拾的地方看去,“这回晋哥儿来了,闹了这么一出,传也传到这些人耳朵里,你别放心上。”   闻言黛玉轻笑,紫鹃总说她是个多心的,眼下看,紫鹃怕是比她还多心,回回忧心着她的事情,恨不得把那些嘴碎的人都隔绝在外,那些伤人心肝的话都给堵回去。   拍拍紫鹃手背,“我若在意,刚才在厅上便不会那么说了,只是往后再来,怕也生分不少,这一别,就当还了这些年来的恩。”   “姑娘何尝欠了别人的,该还的早还了,为了这地方掉的泪珠子还不够吗?得亏了有心人对姑娘一番苦心,竟是连姑娘家的人都给联络上了,这样上心的人,世上少有。”紫鹃见黛玉脸上更红,便笑着不再往下说,“我过去了,姑娘忙去。”   刚才从前院来时,多亏了林文晋才能让贾宝玉和宝钗夫妻俩先回怡红院,若是跟着来,林文晋怕是忍不住说教这位自幼被捧在手心里宠着长大的‘宝二爷’。   端着茶到了房里,紫鹃一眼便见着林文晋背着手站在一幅画前,“晋哥儿,添了热茶。”   “不必,你领我在外面转转,过会儿再回来。”   “是。”   林文晋放了手便往外走,走到院子里是见那边丫鬟正忙,有个黄衫小丫头指挥着,偏过头问道:“这是雪雁?”   “恩,跟着姑娘从林家来的,姑娘担心她冒失,便让我来过来伺候晋哥儿。”紫鹃应声答道,“不过待姑娘一片赤心,就年纪尚小,难免压不住自己的脾气。”   三言两语就让林文晋对雪雁了解了不少,心里也拿了主意。   那位王嬷嬷跟不跟着不打紧,眼前这个丫鬟和雪雁定是要带着走的,能有两个贴心的陪着,到了他那里也能快些适应。   “今日我瞧,府上还是老夫人做主?”   “平日分发月钱这些事儿都是大房那儿的琏二奶奶做主,不会也多会请示太太和老太太,二位老爷向来不问这些,新入府的宝二奶奶倒是帮着理过一段时间。”紫鹃心头一惊,算是明白林文晋的目的。   原是不好问黛玉,问她来了。   这样瞧着,那倒是个好去处,能护着她家姑娘。   “这琏二奶奶我倒听闻一些。”林文晋点头,“你是老夫人身边的人,我那妹妹进了府你才离了老夫人——”   “晋哥儿有话不妨直言,紫鹃是个下人,晓得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只是对姑娘之心,日月可鉴,莫让人心寒了。”   “你倒是把我的话堵了回去,倒不是怕你做什么,只是你待在老夫人身边多年,今日厅上闹了一出,虽看似和睦,却也暗潮涌动,你家老夫人是个什么人物想必你也知道,黛玉同我去了府上,往后怕也还有牵连。”   闻言紫鹃诧异抬头看着林文晋,“这话从何说起?”   “从哪儿说起?”   林文晋站定,笑着回头看紫鹃,“自是从林家说起,林家虽比不得宁荣二府高门大院,却也非小户人家,我那叔叔离世后,扬州可不剩什么东西了。”   紫鹃不由得捏紧了手,不敢多言,生怕说错了一个字。   “你莫紧张。”林文晋失笑,又迈腿往前走,“你同我说说黛玉这些年在府上的事儿,往后我和她住在一个府上,那儿可不比这里大,一日见不着一面,抬头不见低头见,总不能让她怕我。”   玩笑一般的话让紫鹃总算松了口气,点头跟上,“姑娘在府上这些年……”   两人一前一后离了小径,跟着便从岔路口走出来两人。   “姑娘,这位晋哥儿待林姑娘倒真是当做了亲妹子来护着。”   “此事不可宣扬,让我晓得你嘴碎说了出去,你自个晓得后果。”   一身红衣的女子看了一眼林文晋和紫鹃离去的方向,步履匆匆往另一条道上去,心头担忧更重。 第24章 第二十四回   回到潇湘馆时,该收拾的东西已经收拾得差不多,黛玉正倚着阑干休息,见林文晋和紫鹃走进来,眼一下亮了不少,直起身走下台阶。   刚下台阶就听见旁边一个小丫头嬉皮笑脸的学着紫鹃说话,黛玉眉头一紧,定了步子看向那抱着被褥的丫头。   从前便觉得这大观园里的丫头们是主子们惯坏了,没规没矩。   寻常只有老太太和太太、老爷们来的时候才晓得规矩,以往也有人训斥,可总是嬉笑打闹着,谁也没个正形。   她只管她院里的事,别的事,她倒并无心思插手。   “你看他那样,定是瞧着人家如今飞黄腾达,又赶着有表姑娘提携,对这林家哥儿献殷勤。”   “那有本事你也去,你看人家搭不搭理你。”   黛玉轻咬了一下唇,刚要抬头训斥一二,就见嘴碎的两个小丫头撞上了林文晋,不由一愣。   这两丫头是王熙凤差来帮忙收拾的,既是要离开了,东西都得清点清楚,不止两个丫头,还叫了个贴心的嬷嬷跟着一块来。   刚才收拾的时候便有些张扬,交头接耳的偷懒,黛玉也只是睁一眼闭一眼,这下好了,直接撞上林文晋。   “林、林哥儿!”   “……这里好歹还是潇湘馆,姑娘还在这儿,由得你们胡言乱语,眼里可有姑娘!”   “我喜这妹妹自是对她身边的人多些担待,谁知接连遇着不懂事的丫鬟,虽非达官显贵,却也功名在身,入了翰林,非议朝廷命官的罪名可不小。”林文晋不紧不慢道:“妹妹,寻常这些丫头也这般不知规矩?”   黛玉别了脸偷摸笑了,正色走上前,故作不解,“三哥哥可是问着我了,我哪知道,平时紫鹃和雪雁机灵,我身子病了两年,也不怎么出门。”   边上紫鹃和雪雁对视一眼,走上前从那两丫鬟手里把被褥接了过去。   “林大人训斥得是,都怪婢子让姑娘宠坏了,没规没矩,还连累了大人的清誉,待把东西收拾好了,再向大人请罪。”   黛玉嗔怪的看一眼紫鹃,上前拉了一下林文晋衣袖,“三哥哥高中是喜事,又入了翰林,何必为了几个不懂事的生气,我刚才搜出了一些有趣的玩意儿,三哥哥同我去看看。”   闻言林文晋敛去刚才脸上露出的厉色,看一眼刚才那两嚼舌根的丫头,见两丫鬟已经跪在地上不敢抬头,不由想笑。   他素来少骂人,不过今日也得说一句,狗仗人势。   “的确犯不着和这些丫鬟计较,本是卖身进府为婢,不懂得规矩自是有主人家教训,轮不到我一个沾了点亲带了点故的外人来计较。”林文晋虚扶着黛玉往里走,“只是府上一半下人都不懂事,这主人家真是御下无方。”   一句话让刚才还吵吵闹闹的潇湘馆安静下来,正收拾的丫鬟婆子们面面相觑,大眼瞪小眼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位林翰林,真是大脾气。   “哥哥何必——”   “放心,我自有打算。”   才来时,这贾府上下也不拿他当个人物,说句恭喜都不见得真心实意,他尽管是个不爱计较的人却也见不得贾府这趋炎附势的模样。   纵着贾府的人,以为他是个没脾气的人,只是蛇打七寸,他还怕这话传不到贾老夫人耳朵里。今日来潇湘馆里多少人是来看热闹的,不知道的还以为黛玉是因着贾宝玉和宝钗成婚后被赶出了贾府。   再大的度量也容不得这些势利眼在背后议论是非。   “你可知你父亲家里还剩多少家产?”   “哥哥怎么问起这个来?”   “你刚才在厅上才说了,年纪已不小,过不了些年也是出嫁的年纪,我自是会替你准备一份嫁妆,可叔叔和婶婶虽已不在,离世时必定挂念你,那些家产也留作你的陪嫁,咱们林家的姑娘可不嫌陪嫁多,多些好,听过十里红妆么?”   黛玉见林文晋是在正儿八经的说这件事,知他话中意思,起身走到一旁,从一个枕边的匣子里取了一样东西过来。   往外看了一眼,不见人往这里看,这才把东西递给林文晋。   “这是唯一还在我身上的东西,这些年来一直收着。”   “还有谁知道?”   “紫鹃,连雪雁也不知道。”黛玉摇了摇头,“雪雁年纪小些,尚不懂事,这些事,还是不告诉她为好。”   林文晋连东西都没打开,看着被黛玉用红线好好捆着的东西,递了回去,“东西还是你自己保管,等回了我那儿,我再同你一一细说,怎么处理再由你来定夺,我知你脾气,是个念情的,时日还长,我不逼着你。”   感激的看一眼林文晋,不免对这位兄长更多了几分亲近和敬重。   本朝科考,一甲直入翰林,二三甲则是要经过两轮殿试方才任命,林文晋能在殿试上一出风头,成了佳话,不可谓不多才。   竟是让她想起了从前父亲的样子,想来,父亲离世的时候也不过壮年。   “看我说的话,该招你眼泪了,以后不说这些。”林文晋实在疼惜黛玉,这贾府虽是锦衣玉食,可哪里是个安生处,连夜里怕也睡不安稳。   高官厚禄、世袭爵位,在他眼里也比不得心安理得,问心无愧。   紫鹃和雪雁收拾妥当把一众人送走后才回到屋里伺候,紫鹃见着林文晋,福身道:“紫鹃向少爷请罪来了。”   “瞧你这机灵样,还拿起我的错来了。”   “紫鹃不敢。”   “可看不出你不敢,得了,这回出了口气,心里是舒坦了?”林文晋摇头失笑,同黛玉对视一眼,“不过怕是说理的来了,还不去门口候着。”   闻言紫鹃愣了下,看了眼黛玉。   黛玉点头,“估摸着应该是到了,你去沏壶茶备着。”   这下紫鹃才点头,留下雪雁在旁边伺候,转身才走到外面就听见一阵笑声,心下明了。   原是这位来了。   “二奶奶好。”   “你家姑娘和——和林家哥儿呢?”   “回二奶奶话,姑娘正和林大人屋里坐着说话,我去给二奶奶倒茶。”   王熙凤眼神微变,点了点头便往屋里走,见着林文晋同黛玉说话,眼珠转了转便笑着走上前道:   “哎呀,都怪我这病了一段时日,纵得下面的人无法无天,让她们来帮忙,倒是帮倒忙了!我刚才已经替林哥儿和妹妹教训过了,特意领了请饭的活来向林哥儿赔礼。”   “二嫂嫂言重!”   黛玉起身相迎,见林文晋自若坐着,晓得他的心思,也不点明,帮着做戏,“三哥哥并非那意思,二嫂嫂莫误会了。”   作者有话要说:   新年快乐!!   愿各位所求皆如愿! 第25章 第二十五回   既是荣府高门,匆忙之下也能备出一桌盛宴,只不过可算不上是宾主尽欢,林文晋在潇湘馆说的话,早传到了贾老夫人耳中。   对这后生晚辈不由刮目相看,倒是更客气起来。   “林丫头,往后多来看望我这老太太。”   “外祖母宽心,同在京城,自是会来探望。”黛玉站在马车前,双目湿润,“外祖母,保重身体。”   黛玉从来不是薄情之人,再有怨尤,也知同贾老夫人间并非没有感情,如今一走,往后再见已是不同,眼泪‘啪嗒’掉下来。   风吹来,脸上冰凉凉的。   “你这眼泪又招下来了,以后家去了,可别再掉泪了。”   “谨记外祖母之言。”   旁边林文晋走上前来,从紫鹃手里拿了黛玉的披风,替她披上,看着贾老夫人和送行的贾府上下。   他也不是个铁石心肠的,可惜贾府不地道的事情做多了,何况这些地方的情分,保不齐还不如个贾宝玉待各位姑娘的情意。   “老夫人和各位留步,我这妹妹情长,得了空会来,待我母亲入京后,怕也想见见老夫人,倒是有个黛玉陪着也好。”林文晋扶着黛玉的肩,“时辰不早,再舍不得也有要走的时候,往后同在京城,虽不如一个屋檐下,到底隔得不远。”   “说得是。”   黛玉擦了擦眼泪,扬起一个笑道:“外祖母保重,舅舅舅母保重身体。”   “林丫头,留意身子,往后——”贾老夫人看着黛玉,心头终究是有不舍,慢慢放了手,“往后常来。”   站在一旁的贾宝玉和宝钗瞧着黛玉,贾宝玉神思恍惚,似乎丢了魂一样,只觉心头扯着疼。   宝钗轻叹一声,伸手握住宝玉的手,“你这样,像是送嫁似的,她终归不是这地界的人,当初你见着她说是久别重逢,今日——只当缘分已尽,安生听公公和婆婆的话过日子。”   夫妻二人交头接耳,在旁人看来是正新婚罢了。   黛玉朝宝钗点了点头,转身搭着紫鹃的手往马车上走,脸上泪痕未干,却也别了惆怅。   “姑娘,少爷今天可真是叫人开了眼。”   “怎地?”   “我在贾府多年,还少得见到能让二奶奶说不出话的人来,咱们少爷就是一个。”紫鹃拿着手绢替黛玉擦了擦脸,仔细看了看,“姑娘,从这儿到西边,还得有一阵,要不歇会儿?”   “不歇了,听着外面热闹,不知是有什么事儿。”   “才过了正月,街上众多铺子都新开了张,正是热闹的时候。”紫鹃掀了帘往外看,忍不住道:“姑娘你看看。”   黛玉也往外看了看,果真是和听着一样热闹。   尽管城西不必这边头热闹,但清静也好,她也省了出门的行头,能在巷子里转转,要是真打扮出了门,也遇不着旧人。   马车辘辘在路上行着,摇摇晃晃,也不知行了多久,待马车停下来时,黛玉困意袭来,晕晕乎乎的下了马车。   “先扶你家姑娘回去歇着,房间已经收拾好了,让个人领着去就是,行李我差人送去。”   “是。”   “……三哥哥?”黛玉看着林文晋,“今日有劳三哥哥了。”   初入翰林院,不知有多少事情要忙,能抽出一日的空闲时间去贾府接她,恐怕耽误了不少正事。   黛玉从不愿麻烦旁人,可因着林文晋百般小心宠溺,不免更感激。   “进了这门就是一家人,你往后见着我这么说,怕是你婶婶该怪我了,她那人最是喜欢膝下有个姑娘陪着,可惜我是家中独子,她总嫌我不够贴心,信上还说了,往后总算有个贴心的陪着,也能说说针线、花样,还有园子里种些什么,我虽读书在行,可对这些是一窍也不通。”   闻言黛玉禁不住笑了起来,困意去了大半。   正说着话,林文晋忽地想起一事,便往四周看了眼,府上本来也不过十来个下人,这会儿多半都在后院里收拾,就留了两个在前院守着。   “少爷,厅里来了客,喝了好几盏了。”   “我知道了,也亏得他能待这么许久。”   “哥哥可是有事?”黛玉小心问道:“若哥哥有事,我先回去,莫耽误了正事。”   林文晋摇头,“确是有客,不过这客你也见得,让雪雁带着人去收拾行李,你和我一块去厅里。”   话说出口,黛玉便猜到了几分。   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她已想不起同纪远澜有几日未见了,可到了这时候,竟是不自觉的捏着手绢一角揉搓起来。   “逸之,你这一趟定是长见识了吧?”   亲眼见着一身牙色长袍的纪远澜站在厅中的瞬间,黛玉微微怔住,心却晃晃悠悠的飘回原处。   眼神相触,黛玉神思清明,低头想要藏住嘴角的笑意。   “何止长见识,那叫大开眼界,果真京城和别处不同,往后在朝堂,我怕是更要收敛了。”林文晋说完朗声笑了笑,“你这是喝了几盏?脸色都快赶上茶水的颜色了,还好耐得住性子,要坐不住早走了,明儿怕家里的门得给你敲坏了去。”   纪远澜听林文晋打趣,也不介意,眼神落在黛玉身上,自持有分寸,不叫人看出什么来,只是微微向前迈了一步的动作惹得林文晋连连摇头。   还说贾府那个宝二爷是个情种,眼前这位也不差。   “王爷。”   “咳!”纪远澜见黛玉福身,差点呛着,“早知不过逸之兄这里,直接从母亲那儿还好些。”   黛玉闻言面上一红,纪远澜的言外之意有一二分的责怪她过于生疏,却又把心意表露出来。   若从永康王妃那儿过,岂不是直接入了永康王府。   她可还未想到那一步去。   “待会儿有事同你说,一并过去,送黛玉去歇了后,我们去书房谈。”林文晋拍了一下纪远澜的背,“可别说我不厚道,只是见着我这妹妹,我倒是有几分舍不得让你得逞了。”   闻言纪远澜收回落在黛玉身上的视线,皱了眉,“那你可真不厚道了。”   “我这妹妹是个招人疼的,我母亲见了那也是当亲姑娘一般疼着,莫说我舍不得,她定也想留着多疼惜。”   纪远澜觉得,林文晋这人太不厚道。   见纪远澜面露难色,林文晋就差笑出声——能见着纪远澜吃瘪的样子,往后让他从别处找回来也值了。   作者有话要说:   基友新坑《金陵柳》by七重血纱   温柳是个明理的姑娘,性子温顺,从不争抢   可惜,命差了些   十三岁那年,商船被劫,父母双亡   十六岁那年,初入金陵,成了温家的嫡女   嫁给金陵第一纨绔那天,温柳独守空房   成亲一月,丈夫未曾露面   温家老夫人七十大寿,温柳只身赴宴,受尽白眼   谁知她那一月未曾露面的夫君骑着一匹高头大马,白衣胜雪   顾怀安伸手揽着温柳,一身匪气、生人勿进   ——你们这些个婆子娘子的,逮着我家娘子欺负算什么本事?有能耐和我比划比划?   从此,海底月是天上月,眼前人便是心上人 第26章 第二十六回   花园尚未修整干净,小径边还有些堆积着的杂草,紫鹃跟在远处,看着走在前面的两人,不由担心让人看了去后传扬开。   尽管林文晋也在,而且是在花园里,可到底还是怕遭人嘴碎。   “不必担心,这些人都是我自己挑的,嘴严,何况,光天化日下在花园里走走,碍不着谁的眼。”林文晋看了一眼落在后面一脸担心的紫鹃,“要连这里的人都管不住,我这翰林院也不必去了。”   闻言紫鹃点点头,放了不少心。   林文晋既是说了这话,那就不会有什么问题,更何况,这花园里也的确不见什么人走动,怕是都还在后院里忙着收拾。   新宅收拾起来麻烦,加上原本招进来的人就不多,恨不得一个人当两个人用,没什么空在花园里闲走。   “等逸之的母亲进京,我母亲想再邀你去看花会。”   “恩?”黛玉低着头有些别扭的同纪远澜走在一起,乍一听这话,愣了下才慢慢抬头看着他,“什么花会?”   “自是——”纪远澜故意停了下,眼睛跟黏在黛玉脸上一样,忍不住笑了下,“母亲每年都会办一个赏花的宴会,不光是为了见你。”   闻言黛玉瞪一眼纪远澜,知道他是故意这么说的。   明明是个年年都有的花会,弄得像是特地为了她办的一样,要说世上谁最会说讨人开心的话,肯定是纪远澜。   加快了步子往前走,谁知这地方根本不熟,绕了一个死角里。   “你、你让开!”   “好不容易见着了,和你多说句话也不成,放心,我不会误了你的名声,只是,算来也有小一月未见着,怎的,你还不让我多看你两眼。”   “你看便看,说那些话做什么,好赖不是你受累。”黛玉低声道:“早知便不和你说那些话了,省得你心头惦记。”   “真不要我惦记?”纪远澜故意道:“那我可先回了,皇上这阵子可有不少事让我去办。”   黛玉气急,抬眼瞪他:“你——!”   谁知话才说了一个字就咽了回去,纪远澜天上的笑意分明又是在逗她,只好跺了跺脚背过身。   “你在家中排行多少?”   “原先有一个哥哥,可惜命薄,早早的便去了。”   “既是这样,那往后我叫你二妹妹?”   “随你。”   看了一眼树阴下黛玉近在眼前的眉目,纪远澜心尖上似有绒毛轻抚过,正要开口,便见黛玉眨了下眼,睫毛跟着轻颤,便禁不住笑。   听见纪远澜的笑声,黛玉回头看他一眼,伸手摸了摸发间。   “知你心里恼我,不过也惦记我,不逗你了,你安心在这里住着,你那哥哥是个好心肠的,又懂得疼惜人。”纪远澜压低声音道:“旁的事我管不着,但既然给你寻了林家的人,自然替你想好了一切。”   黛玉怔住,轻轻点了下头。   早已想到是纪远澜安排的,否则林文晋怕也不会进贾府去见她,就算是见,那也是往后记起来有她这么一个妹妹住在荣国府里。   “放心,你那婶婶也是个软心肠的。”   “你——如此上心,不怕错付吗?”   “精诚所至金石为开,石头也有开花的时候。”纪远澜语气轻松,似乎只是在说今日天气不错,“走了,再不出去,我看逸之该来问我要人了。”   黛玉一听耳根发烫,抬脚便往外面走。   刚转过拐角就见林文晋站在那里,听着她走出来的动静面,握拳挡着嘴轻咳了一声,眼里全是笑意。   “三哥哥!”   “我可什么都没瞧见,而且——瞧见了也并无什么,子瑾从来是个有分寸的人,断不会做出什么事,不过再聊下去可不行,晚饭可不等你们。”林文晋上前,“先去你院里看看,可有什么要添置的东西。”   “哥哥是个细心的,又文采了得,怕也不需要我再添什么了。”   “女儿家和我们男人不一样,总得你去看了再说。”林文晋看一眼倚着墙的纪远澜,“这哪里是个死角,分明旁边就能走出去,看你那机灵样,往后嫁给你的那人还不知如何呢。”   “你可别污蔑我,我可是个正人君子。”   正人君子?   算得上。   纪远澜直起身,“我就不同你们去了,家中还有事。”   “行,你先回去,改日有空再约你吃酒。”林文晋点头,“我送你一程?”   纪远澜连连摆手,“免了免了,送来送去的,没有头了,你这儿要收拾的东西不少,可别来这些,门在哪儿我还是能找到的。”   一旁黛玉听两人的话低下头偷笑——也不知纪远澜哪里来的本事,和谁见着都跟一见如故似的,在贾府时能同贾宝玉玩到一处,却也能同林文晋这样文人骨气的人呢打交道。   其实在贾府里也有这样一位人物,人人都同她好,可纪远澜觉那人不一样,纪远澜——   大抵更天真些,身上那股子少年人的意气飞扬,即使在算计人时也不见半点的泯然。   “姑娘,少爷。”   “还是你身边的人能干,往后我看,再往府里招丫鬟的时候得让你院子里这两个来管着,免得都成了好吃懒做的。”林文晋看着已经整理得差不多的院子,看了眼雪雁后笑道:“贾府别的不说,这能干的丫头倒是不缺。”   闻言黛玉讶异看着林文晋,看看雪雁又看看紫鹃,“哥哥莫开玩笑,她们哪里能管得了。”   林文晋点点头也不再提,只是和黛玉进了屋里小坐了会儿就去了书房。   坐在床旁看着桌上的东西,黛玉看向紫鹃,“东西都点了过吗?别从那里带来还少了东西,也别多了东西。”   紫鹃端着一碗茶走过来,放在一旁凉着,“这些东西有二奶奶那儿的人盯着,哪里能多得了,我和雪雁也点了好几遍,我才问了雪雁,她说东西不多不少,只不过,少爷替咱们准备的东西怕是多了些。”   “恩?”   “柜子里的衣裳怕是都能不重样的穿到今年冬天去了。”   黛玉嗔怪的看一眼紫鹃,晓得她话里是夸大了些,不过怕也不少,只是——心念一转,已经想到了是谁准备的。   这里面怕不少都是纪远澜的手笔。   这不仅是花了钱财,可还费了不少心思,都是她喜欢的东西,分明没进过屋里几回,却把她的喜好摸透了。   怕是有不少紫鹃的功劳。   “你倒是个机灵的,先讨好起来了,可你知我和他尚无婚配,又无姻亲,虽只有你我他知道,一旦传扬开,你以为同大观园里那些嘴碎的比,如何?”   闻言紫鹃啪一下跪在地上,不敢说话。   此事是她做错了,自作主张,殊不知让黛玉心头的顾虑又多了些。   “你跪做什么,你什么事儿都替我办了,办得也挺好,往后连这地方的丫鬟都交给你管。”   “姑娘!”紫鹃抬头伸手去握黛玉的手,“你别气我,我知你心里气我也气自己,可你别这般说话,再不会有下回。”   门口雪雁忙进门在外间守着,生怕让外人看了笑话。   黛玉抿唇不语,只是盯着紫鹃看,见紫鹃眼泪掉下来,鼻尖跟着发酸,到底是泄了气,别开脸。   “你这人,怎么净想着给我好的,别人不知的还以为是你替自己安排退路,我今日不训你,往后让外人骂了去,你连哭的地都没有!”   话音刚落,紫鹃伏在黛玉膝盖上哭起来。   她家姑娘的心地,比菩萨的还好。 第27章 第二十七回   ‘阿嚏——!’   京中不知什么时候飘起了柳絮,严重的时候,根本分不清这是从哪儿飘来的,堆在墙头跟下了雪一样。   黛玉手握着书坐在窗畔,觉得鼻子痒痒的,跟着就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脑袋有些懵,干脆把书放下站起来往外走。   走到外面时,黛玉禁不住笑了下,歪着靠在门上看向那边正在绑秋千的雪雁。   这几日越发的暖和,雪雁和紫鹃见院子里空着,花草种得多了还招惹虫子,索性就找来东西打算在树下搭一个秋千。   “嗳!歪了歪了,还不扶着!”   “姑娘你可别指挥了,再指挥越来越乱。”紫鹃擦了擦额头的汗,跟雪雁一边儿忙着,另外一边儿是两个差来跟着伺候的丫鬟,年纪不过十三四,年纪尚小,活泼得很。   黛玉努努嘴,把手绢放进袖子里,迈过门槛走到院子里,抬头看着被绳子勒着的树枝,仔细打量了会儿,“这根够结实吗?可别到时候摔了。”   “够结实,刚才我们试过了,我和雪雁拽着绳子吊了好一会儿都没事,都没发出声来。”   “那你们小心些,别磕着了,这地上石头记得顺顺。”   黛玉瞧着周边还有些细碎的石头,这要是打闹的时候不小心摔下来磕着,怕是能磕出血来。   闻言紫鹃点头应下,立刻让人去收拾,免得一会儿忘了。   见几人忙得热和,黛玉也不多管,自己走到一边石桌旁坐下,伸手作扇风的样子扇了两下,不由眯着眼往墙上看。   糟糕,又想打喷嚏了。   连忙捂着鼻子转过头来,真不知道这柳絮要飘到什么时候,以前还不觉得,今年这柳絮像是一场春风刮了过后疯长一般的冒出来。   “哎呀,姑娘你还坐着,快,咱们府上的夫人可来了。”   “婶婶来了?”   “可不是,到了城门了,差人回来说的,可是这不巧,大人不在家,一早去了宫里这会儿都还没出来。”   “三哥哥还没回来?”   黛玉心里一下忐忑,不由得紧张的直接站起来,“婶婶来了,前厅那儿可让人准备好了。”   “管事的自是在安排,但家里也得有人去迎不是,这一路上舟车劳顿了好些日子,若连个迎的人都没有,不免怠慢。”严嬷嬷看着黛玉,“姑娘可快些收拾去前面。”   “严嬷嬷!”   严嬷嬷见黛玉的样子,心下明了,立即道:“姑娘别怕,我家夫人是个软心肠的人,待人温柔,不会同你为难。”   让人看出心思,黛玉面上有些的赧然,点点头道:“恩,你先去同周管事安排,我这就去。”   旁边紫鹃已经放下手里的活走过来,向严嬷嬷问了安这才扶着黛玉往屋里去。   “姑娘心里还是怕吗?”   黛玉摇头,只是进了里间看着紫鹃拿出衣服时愣了愣,抬起头看紫鹃,“你说,婶婶若知道我同他往来,会不会——”   会不会像是王夫人那样,也远了她。   闻言紫鹃轻叹一声,一边伺候黛玉换衣服一边道:“瞧我们家大人什么样,也能想得出夫人是什么样的,都是心里明白的人,也是会疼人的,姑娘莫担心。”   黛玉轻笑一声,倒是她多心了。   林文晋待她的好她都瞧在眼里,自是明白林文晋几次话里的意思,都是让她安心住着,不要拿自己当客人。   可眼下要见着这位婶婶了,她心里自是有些担心,不过担心也没什么用,已经到了这地步,她只能且走一步看一步。   “呼~!”往手心呵了口气,黛玉正低着头,忽地听见巷子口传来的车轮辘辘声,立刻抬头看去,便见一队人走来,为首的一辆马车应是刘氏坐的,后面还跟了两顶小轿子。   见状黛玉立刻放下手藏在袖中,悄悄地捏了一下衣角抹去手心的汗。   分明才三月底的天,她现下只觉手心尽是汗。   “请问可是林翰林府上?”   周管事立刻迎上前,恭恭敬敬在马车前行礼道:“周常奉大人之命,等候夫人车马,请夫人下车。”   话音落下时,后面两顶小轿上的人已经走至马车跟前,同周管事打了照面后,便搬来小凳请刘氏下车。   黛玉一双眼紧紧盯着马车上下来的人,眼睛都不眨一下。   “不过是到自己家中,弄得这样兴师动众,他这孩子可别是跟着京里的贵人学了。”刘氏一下车便道:“周管事多日不见,可还安好?”   “有劳夫人惦记,一切安好,大人尚在处理公务不在府上,说是请夫人原谅,晚些会亲自向夫人请罪。”周管事陪在一旁,又看向两个跟着来的中年妇人,“常嬷嬷和张嬷嬷可好?”   两人一左一右扶着刘氏,闻言点点头算是应了。   黛玉提着裙摆连下台阶,走到刘氏面前盈盈一拜,“侄女拜见婶婶,问婶婶安好。”   见着黛玉的第一眼刘氏愣了下,听黛玉说完话才回过神,脸上立即浮起一个慈爱的笑,伸手直接拉过黛玉,“真是个标致又招人疼的丫头,你哥哥在信上说,这回可是真有个招人疼的妹妹,不止招人疼,还知书达理,明秀灵蕴,真瞧着了,你哥哥可不说假话。”   温热的手握住自己的瞬间,黛玉眼里一下氤氲了水气,轻轻眨了下眼才抬起头看着刘氏。   果真是一样的人,林文晋那样好,刘氏怎会是一个刻薄的人。   “婶婶也寻我开心。”   “先回家里,你那哥哥忙,咱们娘俩往后可不管他了,自个去别处走走,看你身子比信上说的好些了,能吹得风吧?”   “能走动的,好了有一阵了,也不见再犯。”黛玉轻点头回道:“哥哥公务繁重,不过事事安排妥帖,我陪婶婶去院里看看,要再缺什么,哥哥交代同周管事说便是。”   刘氏拿眼看着黛玉,侧耳听她说的话,不由得更是怜惜。   十七八的姑娘,若不是一直在别人家中住着,哪里需要这么小心谨慎,谁家姑娘不是搁在手心里捧着,生怕摔了。   尽管她那时只得林文晋一个儿子,亡夫同林如海往来不甚多,但却知道林如海同贾敏是夫妻和睦、琴瑟和鸣,独有这么一个女儿,若在世上,怕不知多心疼这女儿,世上好的都尽数给她。   轻轻拍了一下黛玉的手,刘氏见黛玉微微诧异看她,点点头,“看你身子单薄,往后可该多养养。”   “夫人你看你,家里姑娘还未定亲,虽是单薄些,可不也生得标致,胖了可不好定亲了。”常嬷嬷在一边笑道:“不过咱们姑娘这模样,也不愁人家。”   闻言刘氏笑起来,拍拍黛玉的手,“常嬷嬷说的对,不过——这么乖巧的孩子这年纪我可还舍不得定亲,怎么也得在我身边在养一年。”   “婶婶!”黛玉听几位年纪大的说起笑来是半点都不介意,不由羞恼起来,嗔道:“不急定亲,横竖是要多陪陪婶婶的。”   “还是姑娘贴心,你哥哥可没那心思。”   “三哥哥惦记婶婶,总和我提婶婶辛劳,有婶婶教导才有今日。”黛玉忙着道:“只是今日——”   话还没说话,几人又笑起来。   黛玉怔了一下明白过来,顿时不好意思的低下头——刘氏怎么会不明白林文晋的孝顺,才在京中安顿好就把她接来。   一是避开姑苏那些亲戚对他们母子多年来的冷淡,他们孤儿寡母,尽管有家业支撑,可一个妇人主持到底要遭些闲言碎语,二是刘氏一人在姑苏他不放心,京中安置的宅院虽不如本家,但是自己的地方,也要自在些。   待陪着刘氏安顿下来回到自己的湘水园已经是快晚饭的时辰,黛玉见刘氏那边要自己安排事情便先告辞。   紫鹃扶着黛玉在床边坐着,见雪雁端了水进来连忙拧帕子给她擦脸。   “累了?”   靠在床头的黛玉闭着眼,没有说话,但微微发白的脸色已经回答了紫鹃的话,紫鹃不免心疼起来。   快两个时辰没歇过,尽管只是陪坐着说笑,可黛玉身子也撑不住。   “离着晚饭还有多久?”   “早着,姑娘歇一会儿,一会儿到了时辰我叫你。”紫鹃给雪雁使了个眼色,“你让外面两丫头小声些。”   “放心,我在外面守着,你在这儿守着。”雪雁点头端着水出去,临走时把门拉上。   黛玉也不推拒,脱了鞋钻到被子里,侧躺着不一会儿便睡了过去。   见黛玉睡着了,紫鹃放下床帐走到外间,轻手轻脚的把桌上还摊开的书仔细整理了放回原处。   真正见着了林文晋的母亲,紫鹃才彻底放下心来。   这回可算是真正的得了一个好归宿。   “姐姐,你出来下,门外来人了。”   “那边来的?”   “恩。”   紫鹃看了一眼里间,不见床帐有动静,放了心往外走,左右看看,盯着雪雁,“打发走了?”   “人走了,东西在这儿。”   雪雁从袖里拿了一样东西给紫鹃,“我去开的门。”   “恩,你去歇会儿,等姑娘醒了我再给她。” 第28章 第二十八回   “刚从宫里回来?”   “父亲。”   纪远澜收起吊儿郎当的样子,看向站在那儿的永康王,左右看看,不见常年跟在身边的侍从,知晓应是有要事和他说,便走了过去。   走至跟前,抬手道:“父亲请。”   闻言永康王满意点了点头,这段时间他并无多余的时间去管纪远澜的事,当然也是处于对纪远澜的信任。   他这个儿子,可是他们夫妻的骄傲。   父子俩走到书房,纪远澜到底是开了口,“父亲可是要问我今日宫里的事?皇上留我至这个时辰,父亲想必也猜到了。”   “内廷不平,则朝政不安。”   “父亲说的有理,皇上也正是为此才找我。”纪远澜坐下,看着院里管事送来的茶,端着茶喝了一口润嗓,“自从贾府那位娘娘薨后,内廷便起了波澜,如今皇后一派,连同国舅,本是皇上亲信,如今倒是引得皇上猜忌,如此下去,前朝也恐有变动。”   “当今皇后乃是秦国公嫡长女,秦国公年近七旬,已是年迈,但秦国公膝下尚有两个儿子,一位是镇远大将军,另一位也位列四品。”永康王这些年来修身养性,早已不问朝政,只是这段时日来的动荡,叫人不安。   纪远澜不语,仔细想着刚才在宫里听得的话。   朝堂动荡是官家最不愿看到的事,但如今,事情既然已经有了苗头,那也不能置之不理,这把火一旦烧起来,可不会自己灭了。   “自个好好想想,怎么做才能既帮了官家自己也能从中抽离,还有,你年纪不小,你既不想可靠,那往别的路上走,我和你母亲也不会反对。”   “父亲开明。”   纪远澜起身,舒展了一下筋骨,“成家立业,父亲放心,不管是成家还是立业,儿子都不会让您失望。”   “你小子,听你母亲说,是有了心仪的姑娘?”永康王收起严厉,从桌后绕出来拍了拍纪远澜的肩,“可是在上回梅园里看中的?你妹妹还替你去打听了一番,说是个标致丫头。”   “父亲想我早些成家立业可得盯紧了我那个妹妹,那丫头无法无天,别把事情搅和了。”纪远澜想到自家妹妹便觉头疼,纪韵安,早知这丫头会跟着去,他也跟着去的。   见纪远澜神情,永康王摇头失笑,也没再多说,抬腿往外走。   目送永康王离开,纪远澜打着哈欠从书房里出来,一路绕到自己的抱阑轩,刚到门口就闻到一股不同以往的味道,立即停下脚步。   得了,说什么来什么。   “哥哥!”   “……怎么过来了?用过晚饭了吗?”纪远澜摸着鼻子走上前,见纪韵安一脸兴奋,跟着笑起来,“遇着什么新鲜事了?”   “你猜,猜对了我就——”   “不猜。”纪远澜倒不是不宠纪韵安,只是相比事事都顺着纪韵安的意,他更乐意看到纪韵安恼羞成怒的样子。   自家妹妹,总不能太宠着,宠坏了可不行。   纪韵安果真让他一句话激得抬头就想拍他,鼓着脸气得不行,“哼!不猜便罢了,总归是你的事,可不是我的事。”   他的事?他的什么事还得纪韵安来操心。   “得了得了,谁让我憋不住话,自是那位林家姐姐的事,我今儿在街上碰着她了,不过不止她一个,身边还有个年纪和母亲差不多的妇人,但不是荣国公府上的。”   刘氏进京了?纪远澜不由露出惊讶。   他这两日忙得昏了头,都还不及去寻林文晋,想不到他母亲已经进了京,想不到不过几日而已,都能一块上街了。   原本他还担心着黛玉要适应些日子,想不到这刘氏的确是个好心肠,能让黛玉在这么短时间里亲近,定是个好人,他也算放了心。   “急了?人家得了好去处,往后有林家翰林撑腰,要寻什么样的人家没有,攀不上往后,可京中那些清白人家、书香世家可不都是登门客,到时候看你上哪儿哭去。”纪韵安故意道:“不过哥哥的品性,说不定过些日子也换人喜欢了。”   纪远澜伸手在纪韵安额头敲了一下,敲她不识好歹胡乱说话,这话传出去,玷污了黛玉的名声。   捂着额头,纪韵安嘟哝道:“放心,这屋子都是你的人,谁敢去外边说,你也犯不着敲我的头嘛。”   “你这丫头我横竖是管不了,也只有父亲和母亲才能管你。”   “那你横竖是明天要去林府走一趟了?你一大男人去不合适,我替你去得了,那林家姐姐我也喜欢,不过性子柔了些,我替你打探打探,到底过得怎么样,要是不好我堂堂一个郡主,还能让林家姐姐吃了亏不成。”   “你倒是叫得亲热,也不管人家二妹妹理不理你。”   “上回不也没同你说我不好吗?要是她在你跟前但凡说了句小话,你回来还不得说我,可你既然没问,那说明林家姐姐是个好心肠的,也是个心软的。”纪韵安说完看着纪远澜,“这下你还担心吗?”   纪韵安平时的确刁蛮任性,可却也在这些王公贵族中混惯了的,这些姑娘的心思她还是看得出的。   迷了她家哥哥心的林家姐姐可是个灵秀出世的姑娘,那样玲珑剔透的人,她打心眼里喜欢。   “真要去的话,你替我拿件东西去。”   “什么东西?可和林家姐姐提到过。”   纪远澜点点头,忍不住笑道:“上回送了信去,本打算是自己去的,可你既然要同你林家姐姐说说话,你就替我带去。”   真是小气,这时候了还不忘提醒她去时记得给人府上带东西。   永康王府什么东西拿不出,不过既是第一回登门,的确要准备厚礼才行,这日后才好继续登门。   “哥哥你可安心,这备礼一事,我自会请教母亲,再不济以往跟着母亲去别家,我也学了不少,丢不了你的人。”纪韵安说完便先走了。   盯着纪韵安的背影,纪远澜笑着摇头。   有纪韵安帮着,他倒是也放心。 第29章 第二十九回   天朗气清,春日来的第一个艳阳天,颇有初夏的味道。   纪韵安看着自己手里的东西险些笑出声来,尽管她当着纪远澜的面已经笑得差点挨打,可她一想到纪远澜一个人进了胭脂水粉铺子里给黛玉挑选胭脂的事便觉得有趣。   要知道她这位哥哥可是个从不涉足这些地方的,寻常时候身上别说是脂粉味,连姑娘常用的熏香味都闻不到。   去的酒馆也都是些清雅之地,全是些公子哥聚在一起喝酒解闷。   “你笑声都快传出来了。”   马车外纪远澜一脸郁闷,早知这样还不如自己悄悄送过去,但也只有带着纪韵安才能名正言顺的登门拜访。   陪自己妹妹去探访友人,这家主人还和自己是朋友,怎么看都不会让旁人纠出错来。   “那我不笑了,待会儿我说这是我自己送的。”   闻言纪远澜长叹一声,真不该让纪韵安知道这事,这丫头搅和起来没完没了,尽管知道分寸,可黛玉那样心思细腻的人,同纪韵安能不能合得来也不一定。   马车在林府门口停下,纪韵安立即从马车上下来,见贴身丫鬟玉帛上前来扶她,摆摆手提着裙摆走到纪远澜旁边。   “怎么和门房说?以我的名义还是你的?”   “逸之这个时辰应该还未回来,自然以你的,我晚些时候再来接你。”   “你不进去看看?仔细算下来,你们俩也有小半月没见着了,你不是心里念着吗?”纪韵安愣了下,“便是林文晋不在,你也不用在外面等着,你在厅上等着便是。”   “我要见她,自是有我的办法,你今天来可不只是单单来拜访,你还得把人约出门,我去翰林院一趟。”   老谋深算!   原来她这哥哥打的主意根本不是登门拜访,而是打算踏青同游,这算什么?真是仗着同林文晋关系要好才这么肆无忌惮。   不过这样比起在林家倒是要安全许多,她身边的玉帛和纪远澜身边的东福都是明白人,不该说的话半个字都不会传出去。   “那你只管去,林姐姐这儿交给我,明儿你就等着做护花使者。”   看着纪远澜的背影,纪韵安挑了挑眉,看向玉帛,“去叫门,问起便说是永康王府的平阳郡主特来拜访。”   “是,郡主。”   玉帛走上前,拉了一下门环,不一会儿便见门房小厮来应门,见着她一脸惊讶,把门打开了些。   “不知是哪家的?”   “永康王府平阳郡主。”   郡主!   小厮吓一跳,连忙打开门,躬身退开在一边,“草民恭迎郡主!这就去让府上准备迎接。”   玉帛见状,点了点头走回纪韵安身边,“郡主,待会儿出来接见的怕是府上的夫人,听闻也是个书香世家的闺秀,虽比不得京中各户有诰命在身的夫人,却也好相处。”   “这你都打听了?”   “郡主交代的事,岂有怠慢的。”玉帛低下头答道:“林刘氏的确是个好相与的,待林家那位姑娘处处上心,进京不过小半月,已是置办了不少东西。”   有点意思儿。   她想探探这一家人的底,尽管她哥哥对林文晋赞赏有加,又把他当做好友,她自会高看一眼,但刘氏她可不确定了。   才不过一会儿,便见一位妇人慢慢走出来,眼里虽然带着惊讶,倒也不见慌乱,反倒是有几分端庄大气。   这林家怎么连娶进门的媳妇都让人觉得舒服,早知林家这样无趣,她该早些去荣国府里看看,那一园子都是什么人。平日里太无趣,多遇着些有趣的人和事,才能打发时间。   “夫人不必多礼,如今你也是官眷,又是长辈,我虽有郡主封号,不过是得了父母庇荫,不请自来,还望夫人见谅。”   刘氏一听纪韵安的话,心头不由佩服,永康王府这样的教养,让人佩服。   点点头侧身道:“郡主请。”   “夫人请。”   到了厅上入座,周管事带着丫鬟上来,茶水放下后便站在刘氏身边——他虽是跟着林文晋从姑苏来的,但也在京城里待了些时间,同林文晋一样,对京中这些贵胄也有些了解。   永康王府在京中,可不仅仅是皇亲国戚这般简单,永康王祖上至今立下的战功,也足以让永康王府永享富贵圣眷。   “林夫人,不知林姐姐可午睡醒了?上回在我母亲办的宴席上见过林姐姐一面,虽是一面,但奈何投缘,这才贸然拜访,想和林姐姐说会儿话,免得母亲总说我骄纵惯了,该学学林姐姐的娴静。”   闻言刘氏险些藏不住惊讶,要她来说,黛玉可实在同娴静没多大的干系,娴静?那永康王妃误会可大了。   只是纪韵安开了口,这人还是要去请的。   “那丫头应是醒了,我让丫鬟去请她来。”   “不用这样麻烦,劳烦夫人差个丫鬟给我领路,我过去找她便是。”纪韵安说着已经起身。   见状刘氏也只有顺了纪韵安的意思,同是女子,又都是闺秀中的姑娘,见面也无妨。   谁还没个说得来的小姐妹。   从前厅经过花园这才到后院的湘水园,纪韵安让玉帛把那丫鬟打发回去,仔细打量着这处宅院。   还真费了不少心思,看得出是有人精心布置过的,处处都不显冷硬,叫人置身江南一样惬意。   “哎呀!”   “哪来的丫头这样——”   玉帛斥责的话还没说出口便被纪韵安拦住,纪韵安握着扇子轻轻摇了两下,盯着小丫鬟看。   这里应该只有湘水园一个院子,这丫头看上去年纪尚小,应是林文晋安排给黛玉使唤的丫鬟。   “你家姑娘呢?”   “……姑娘在房里看书。”   “恩,下回别莽莽撞撞的,撞着我,我不和你计较,往后撞着个跋扈的,让你跪一二个时辰都是轻的。”纪韵安想,黛玉好是好,可身边的丫头却实在不像是丫鬟,再随和也不能丢了规矩。   话音刚落,便听得有人在笑。   闻声看去,原是个调皮的靠在那儿捂着嘴偷笑,纪韵安皱起眉,踮着脚一点点往前靠,然后一下伸手圈住黛玉脖子。   “我道是谁呢,原是林家姐姐这个骨子里叛逆又傲气的人,还笑话我教训下边人,自个在这儿笑,存心这两丫头笑话我。”   黛玉和纪韵安虽是第二次见着,可从纪远澜话里,书信上,第一回见着便能认准彼此身份的缘分上,的确投缘。   连性子都投缘。   “屋里说,外边看着热,到底风一吹还是凉。”   “恩。”   一直站在旁边的紫鹃见着黛玉牵着人回来,立即行礼道:“见过郡主。”   “免了免了,我同你家姑娘投缘,这些往后外人面前做做便是,我们跟前就算了。”纪韵安反拉着黛玉往屋里走,两人一进屋便坐下,手还没放开。   紫鹃失笑,转身去厨房里看雪雁那边煮的茶好了没好。   仔细打量着面前的黛玉,气色可真是比上回见着好多了,不止红润了许多,连眼神看着都清亮不少,骨子里那种松快是不一样的。   黛玉见面前的人毫无忌惮打量自己,嗔道:“哪有你这样上来就盯着人脸瞧的,也不知跟谁学的。”   “自是跟我那混账哥哥学的。”   “你——!你也拿这个来打趣我。”   “好了好了,不同你闹了,我来可是有事同你说,而且我那哥哥虽人不来见你,心头惦记你,亲自去挑了个物件给你。”纪韵安招来玉帛,从她手里拿过锦盒,“你快瞧瞧,我也好看看他那洞悉一切的本事在你身上管不管用。”   洞悉人心?纪远澜何止是洞悉人心,根本是在玩弄人心,谁的心思能逃得过他的眼。   这本事能后天习得,也有人的确是先天便高人一筹,纪远澜大约便属于后者。   打开锦盒后,黛玉盯着盒子里的东西有片刻怔住,不敢去想纪远澜一个人带着东福去挑选的场景,忍不住扶额。   “林姐姐,你先别管我那哥哥去的时候尴尬不尴尬,你且先说这颜色你喜欢吗?”   “喜欢。”   轻轻两个字从嘴里说出来,眉眼瞬间染上的笑意让边上的纪韵安抖了抖胳膊——这两人怎么不在一处,没在一起看着也很腻人。   不过瞧着黛玉面上染上的绯色,纪韵安觉得这像是三月后的风刮过的桃林,粉色的花芽在枝干上一点点露出本色。   “看来哥哥是真有这本事。”   “那你刚才还说有什么事?”黛玉指尖在上面轻抚,眼睛看向纪韵安,“你和你哥哥一样,一肚子的坏水,来这儿,总不会是为了一件事儿来的。”   “还是姐姐聪明,不似我哥哥那样笨,不过——这件事儿我可只跟你说。”   闻言黛玉看向紫鹃,紫鹃点点头边往外走了,玉帛自是跟着一块退出了房间,不过却在门外守着。   回过头打量纪韵安,禁不住笑道:“这下你总能说了吧?你要再不说,那我也不听了。”   “别!你要不听,回头哥哥问起我来,又该说我胡闹,误了正事。”   “那你还不说。”   纪韵安撇撇嘴,往外看了眼,“明儿天好,正是踏青春游的好时候,问过了你家哥哥,许你和我一块出门,有王府护卫跟着,断出不了事。”   瞬间明白话里意思,黛玉心尖一颤,抚弄锦盒的动作顿住。   一日两日……   心头认真将两人未见的日子数了一下,整整十二日未见着面。   同游吗?   “一早吗?”   “我从王府来接你,马车王府那儿备着,晚些再送你回府。”纪韵安松了口气,她还真担心黛玉不答应,不过——   回去后怕还得再和纪远澜商量商量这其中细节,万不可出错,否则便是有永康王府护着,传扬出去也不大好。   而且——   母亲那儿她可还未说。 第30章 第三十回   夜里风大,黛玉枕着闭眼半晌也没睡着,翻了几次身干脆坐了起来披着衣裳走到外间倒了杯水润喉。   分明就要见着了,怎么生出一股不安来。   离了贾府,又得了兄长依靠,理应是放下了过往的谨慎,谁知白日里纪韵安走后,她心里便是越来越不安,晚饭撑着多吃了几口,陪着刘氏说了会儿话便匆匆回了湘水园。   左右睡不着,黛玉坐在凳子上,眼睛盯着桌上的杯子不由走了神。   到底是什么事能让她这么不安,而且竟是睡不着了。   她已经好些日子不曾这样,每日总能睡得安稳,而且不止睡得安稳,连心头烦闷也不曾再起。   一阵风不知从哪儿吹进来,黛玉打了个冷战,下意识往窗户看去,不由得愣住。   “谁——”刚说了一个字,便见那人影站在那儿不动,不过手倒是抬了一下,随手撩了一下头发。   呼吸屏住,黛玉扯进了身上的衣服往里间走去,伸手放下了幔帐。   “这时候若有人来进来,瞧见你在这里,我明日就得名满京城,往后便是入了王府也不见得能一身清白。”   “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黛玉背过身,手捏着幔帐一角,“你有话便说,说完了快些离去,莫叫人发现了。”   “你从贾府离开时我未能去接你,只能在这里等着,等了许久我怕逸之应付不了贾府的人,坐立不安,到了下午总算见着你,心才落下。”   闻言黛玉不由咬着下唇,任由外间窗边的人继续说话,声音轻得有些字都像是被黑夜吞了一样。   太胆大了。   “早些休息。”   要走了!黛玉猛地回身,果真不见那人身影,心里却不见半点失落,忍不住笑了一下,伸手轻轻将幔帐挂上。   真是胡闹,不过这洞察人心的本事,纪远澜正是炉火纯青。   回到床边钻到被子里,枕间传来令人安心的味道,黛玉抓着被子一角不知不觉便睡了过去。   那一丝不安随着屋子里纪远澜的气息一并散去。   莺飞草长的时节,京郊的一处河畔绕了一圈杨柳,马车在河边停下,黛玉和纪韵安从马车上下来,刚一下来便见柳絮飘着。   “阿嚏——!”   “哎呀!忘了这时候京郊净是柳絮,林姐姐你还好吗?要不换个地方,离这里不远还有一处安静的景色。”   黛玉捂着鼻子,摇了摇头,“我那园子里,墙头每日不知堆了多少柳絮,不必这里强多少,不用特意换了地方。”   见黛玉不再打喷嚏,纪韵安这才放下心,拉着黛玉走到离柳树远一些的地方,见着亭子便先一步进去坐着。   黛玉坐下后看向远处河面上拂过柳条,嘴角笑意不由更深。   真是太久未曾到这外边来了,待在那样的地方便如同关在金丝笼里一般,上回去了一趟梅园也不过是换了个稍稍宽敞些的地方。   “林姐姐同我说说荣国府里的事儿吧?我听哥哥说,那位不成气候的宝二爷似乎收敛了性子,每日上学不耽搁,打算参加科考。”   “哪有什么可说的,不过是些姐妹间的事情,同姐妹扑蝶作诗,日日如此,偶尔闲下来便在园子里走走。”   纪韵安愣了愣,不再追问。   见纪韵安愣住的神情,黛玉这才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刚才失言,便放下扇子道:“你知我性子,在那样的地方定是不自在,姐妹间虽是亲近,到底各有各的院子,寻常时候走动频繁也有冷落的时候。”   “林姐姐——”   “祖母待我很好,衣食住行都同几位姐妹一样,我病着的时候两位舅舅和舅母也曾到院子里探望,连太医也来看过。”   听着听着纪韵安便后悔提起了这个话题,她不该多嘴问这么一句。   早知这样,她还不如问黛玉可会做点什么小食,或是讨教一下诗词,什么都好,就是别提贾府的事。   正懊恼着,便见远处两人走来,心头一松。   “哥哥和你家哥哥来了!”   黛玉一怔,收住了话也收拾了神情,往远处看去,果真见着纪远澜同林文晋走了过来。   幸得这一处人少,否则这一幕,不知要招惹多少还未许出去的心。   “想不到你家哥哥也是个一表人才的,总听哥哥提起,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样的,这会儿可算是见着了人是什么样。”纪韵安托腮低声问道:“不知你家哥哥可否婚配了?”   闻言黛玉吓得不轻,盯着纪韵安,“你——”   “可别误会,我可不是看中你家哥哥,我不过是觉得这样的人才,应是早有婚配了才是。”纪韵安失笑,忙道:“我可说的真话。”   真的假的谁知道,不过纪韵安若真的看中林文晋,那到时候这称呼起来还真有些麻烦。   谁叫谁兄长呢?   还未思考出一个结果便见那两人已经走近,黛玉站起身,将面纱戴上,“见过王爷。”   “三哥哥。”   四个人在亭子里坐下,林文晋看了一眼纪远澜,今日竟是半点都不着急,眼睛也不见黏在黛玉身上。   这又在玩什么把戏?   “今日下朝时听到有人同贾府另一位老爷恭喜,说是荣府的三姑娘许配了人家,是海南镇海总制周家的公子。”   林文晋看向黛玉,“这是喜事,不过到底是远嫁,免不得走时伤心一场,往后归家也远些。”   黛玉怔了怔,回过神道:“三妹妹有了这喜事,也该回去贺喜,只是我一人去不大好,怕得劳烦婶婶同我一并去,连贺礼也一并送去。”   “母亲自是和你一道去,总归是有些姻亲关系,即使如今你母亲不在,但也该走个人情。”林文晋点点头,“回去后我同母亲亲自说。”   “让三哥哥费心了。”   旁边坐着的纪韵安眼神在两人身上来回,听着听着便能体会到黛玉在贾府时的日子——连提起来都这样沉闷,想必过着过之无不及。   悄悄给纪远澜使了个眼色,便见纪远澜一脸自若,兀自喝茶倒是轻松得很。   她这哥哥怎么回事,昨儿还心急如焚想见面,今儿真见着了反倒是不慌不忙地坐着喝茶。   真笨!   纪韵安在桌下踹了一下纪远澜,没踹着让纪远澜躲开,瞪他一眼,“哥哥,想来荣府的喜事,母亲必定也是要备上一份贺礼的,到时候你和我也陪母亲一块去。”   收回落在黛玉身上的视线,纪远澜像是才回神一样,“自是要去,祖上的交情也不能在这时候淡了。”   “就是就是!”   刚才他一直在看黛玉,不过谁也没发现,瞧着黛玉越发好气色的模样,心头跟灌了蜜一般——总算是把人养好了。   黛玉抬眼便撞进纪远澜眼底,那里面的感情一股脑的闯进心底,连指尖都像是在发烫。   “近日可好?”   心头荡开一圈涟漪,垂眸轻轻点了下头,指尖在杯沿细细磨蹭,“有三哥哥和婶婶照拂,已是好了许多。”   纪远澜轻笑一声,指尖在桌上慢慢敲着,视线落在黛玉身上,不见半分炙热,却又像是蛛网一样密不可分。   “王爷近日可好?”   “自是好,结交了你三哥哥这样的知己,怎能不好。”   坐在一边的纪韵安认输的轻叹一声——这两人是在打什么哑谜,她是一句话也听不明白。   瞥一眼坐着的林文晋,神情同纪远澜算计人时一样,气定神闲,让人牙痒。   原来就她一人不明白? 第31章 第三十一回   荣府和镇海总制周家定了亲事的事很快在京中传开,虽说是远嫁,可探春不过赵姨娘所生,尽管养在贾老夫人身边,也比不得嫡亲,能有这一门亲事,已是不错。   隔着几条大街,西边这儿也全都听说了这事。   “东西都收捡好了吗?”黛玉扭过身看向正在外间收拾的人,“再不出门,可要迟了,婶婶那儿来人来催了吗?”   “姑娘怎么也染了这急脾气,东西都在,都是你前些日亲自挑选的,保管三姑娘收了心头欢喜。”雪雁一边打包东西一边答话:“姑娘和夫人去,晚些还回府上用饭吗?”   黛玉拨了帘子往外走,偏过头时忍不住笑道:“你这嘴皮子跟紫鹃一样的坏,什么话都往外冒。”   话音落下,紫鹃边从外面走了进来,手里还捧着刚放凉的水。   这几日她怕黛玉睡前喝茶后便睡不着,只烧了热水放凉备着,一来二去,这喝茶的习惯倒是改了,只有人来时才热酒煮茶。   “好心给你倒水解渴,姑娘怎么就背着我说起这话来了,看来是我平时招姑娘抱怨了。”   “看你说的什么话,我还说不得你了?”   “说得说得,怎么说不得。”紫鹃递上杯子,“可赶紧儿喝一口,待会儿去了那边,多半是茶水侍奉,你这段日子已少喝茶,怕是越喝越渴,喝多了回来夜里又难以入眠。”   黛玉细细听着,轻点了头。   旁边雪雁忍不住偷笑,复又低头清点桌上的东西。   “时辰不早,先去前院儿,婶婶那儿应该也快好了。”黛玉把杯子递还给紫鹃,看了眼桌上的东西,“虽是些小东西,可三妹妹既是要出嫁,还嫁到了远处,也不知能不能见着这些东西。”   “姑娘亲自挑选的,三姑娘虽平日严谨了些,但也是个知人的,断不会不喜欢。”   “她……去了远处也好,留在那地方,也不知是好是坏。”   荣府里上下,谁不聪明,谁心里头不打着些主意,那些个主意挖出来摊开给旁人看,怕是也要说上句叫人觉得发麻。   宁府人少倒也罢了,可闹出来事儿也不见少,何况荣府。   如今府上四位姑娘,只得惜春还在府上,可过些年迟早也要定亲的,但荣府情况,贾政出京,只得贾赦在,哪有得从前繁华。   “姑娘怎么又说这些话,既已出了那里,还论这些做什么,咱们如今府上可是干干净净。”   “这话莫让旁人听了去,既吃了他家几年饭,人后议论到底不该。”黛玉摇头,轻蹙了眉,“走吧。”   “是,姑娘。”   雪雁自知说错话,吐吐舌把余下的东西收拾了——确实吃了贾府的几年饭,怎么就说不得。   到了前院坐着没一会儿,刘氏便带着身边随侍的丫鬟冬春来了。   “你还特地给那三姑娘备了礼物?”   “从前姐妹们住在一处,病时也得了照顾,自是该亲手备些东西,只是一些心意。”黛玉迎上前扶着刘氏,“时辰刚好,我们先出了门,婶婶要问什么,我待会儿仔细和你说。”   荣府里的人和事说起来哪里一会儿说得明白,不过想说得简单,那也容易。   紫鹃和冬春乘了小轿跟在后面,马车载车黛玉和刘氏便往东街去了。   “听你这话,那贾府如今还是老夫人当家做主,两位老爷如今一位去了江西粮道便只剩一位在,不过那两位二爷都成了家,怎也未听闻考取功名的消息。”刘氏诧异道:“听文晋的话,那位宝二爷年纪也不小,怎无科考之意。”   听刘氏提到贾宝玉,笑道:“那位二哥哥,不知经济,是个世外人,可惜生在了贾府这地方,不成家时还能借口推脱,如今成了家,怕是免不得要在世上走一遭了,至于往后那是个人造化。”   “原是这般,个人有个人造化,怪不得什么,你哥哥能得这福分,也是他自己的造化。”   “哥哥平素便是个有才之人,一肚子的才学,功名加身不过是借了个施展抱负的地方,若无才学,又岂能殿试一鸣惊人。”   接触林文晋越多,黛玉对这位兄长便越发敬重。   听黛玉这样说,刘氏禁不住笑了一下道:“你哥哥每日在我跟前夸你,你逮着空就在我跟前说你哥哥如何如何的好,你们兄妹倒真是一个样。”   闻言黛玉愣住,不由面红起来。   脸上都快和腮上的胭脂一个色,一想到这盒胭脂还是纪远澜挑的,面上更热,不由别开脸掀了帘子往外看。   入春后,街头比以往都要热闹了。   “老太太,林家夫人和表姑娘回来了。”鸳鸯走到里间,从贾老夫人手里接过茶盏,“厅上见吗?昨儿来贴的。”   “让两房太太各自去招待,只称我身子不好,屋里歇了两日。”   “是。”   鸳鸯点点头,这事交给旁人办不放心,她得亲自交代。   陪着刘氏坐在厅上,黛玉看着眼前自己才离开不过一月多的地方,竟是生出了些陌生。   “林妹妹来了!”   “林姐姐。”   黛玉看向厅外走来的几个人,只见宝钗和探春携手走了进来,李纨和惜春跟在后面,一见着,黛玉便起了身。   “二位嫂嫂,两位妹妹近日可好?”   “府上一切都好,自是凤姐儿病了,巧姐在旁伺候。”李纨看着黛玉,伸手握着黛玉的手,“云妹妹也回史家去了,也议了一门亲事。”   黛玉有些惊讶,这件事纪远澜竟是没和她说,要是他知道,定是要从林文晋那儿传给她。   不过史家如今虽不比以前,但能和史家议亲的也不会是寻常人家,自是好人家。   “二位嫂嫂和妹妹,这位是我婶婶。”   李纨和宝钗对视一眼,先走上前道:“林家夫人辛苦了,入京不知一切可还习惯?南省和我们这儿天气差得多,春日来了还风大。”   闻言刘氏起了身,黛玉便走过去扶着刘氏。   “和南省是差了些,但也无妨,是要京中常住的,过阵子便也习惯了。”   王夫人和邢夫人前后脚到了前厅,看着刘氏坐在那儿,黛玉陪在一旁,互看一眼走上前。   “远客到来,本是该我们差人去问候,却想妹妹舟车劳顿,需要休养,这才一直耽搁到现在。”王夫人走至一旁坐下,“未尽地主之谊,还望见谅。”   “两家即使姻亲,不必如此客气,听小儿说府上同镇海总制周家结了亲,这是喜事,也借着这由头匆忙上门拜访,一来道喜,二来也为了林丫头来的,答谢多年在府上有劳诸位照拂。”   黛玉看邢夫人和王夫人入座,这才起身,“大舅母,二舅母。”   “恩。”王夫人点头答应,想起上房那儿来人说的话,“原本是去请了老太太的,只是老太太这两日身子乏软无力,只能怠慢了。”   贾老夫人病了?刘氏看一眼黛玉,见黛玉放在膝上的手指动了动,不由得在心里叹气——到底是个心善的丫头。   只是这贾府还真如林文晋所说一般,这些心思,寻常人进来哪里摸得透,黛玉入府时才多大的年纪,怕是更不容易。   “老太太身子可还好?大夫如何说?”   “需要休养几日,劳烦担心了。”   黛玉微微垂着头,沉默了半晌才抬头开口,“舅母,我想去看看外祖母,虽不能侍奉左右,却也想去看看。”   王夫人眼神微动,近来京城里的风声她自是从别处能听到,永康王府那位小王爷可同林文晋走得近。   京城虽大,但统共不过这点地方,想知道什么消息,尤其是不瞒着的消息,总能知道。   眼神扫到宝钗身上,“即使这样,你同你二位嫂嫂和妹妹去老太太坐坐,正巧她们也还未去给老太太问安。”   闻言黛玉点点头,看向刘氏时,刘氏温柔看着笑了一下。 第32章 第三十二回   “你们都忙去,让林丫头留下来陪我说会儿话,难得她回来一趟,可不像是从前一样能时时都见着。”贾老夫人靠在床头,身上盖着入春后换上的薄被,握着黛玉的手看向其余人,“围在这,我病也不见得能好。”   宝钗点头应声,看着黛玉的背影一会儿,拉着李纨转身往外走,到了外间交代鸳鸯平日里多盯着些,别在春夏交替的时节一直病着。   听到走动的声音消息,黛玉抬头看着眼前的贾老夫人,不过一月余未见,怎么真生出了生分来。   她什么都不能做,也不能够做什么,但凡她往后做一点事儿同贾老夫人意见不合,稍一传扬她就会成了忘恩负义的人。   在贾府这几年是实实在在的,是外人看见的,是连下人都要说一句,她在这儿用的一钱一银都是贾府的,若无贾府,她一个无父无母的人,哪里能有今日这番景象,怕是往后她真进了永康王府,旁人都要说一句,贾府的姑娘当真个个好夫家。   可她姓林,她不姓贾,贾府也未曾真拿她当自家姑娘。   连探春这样真正姓贾的姑娘在贾府都不见得处处自在,她一个外孙女又岂能是贾府的人。   “在林家过得可好?”贾老夫人握着黛玉的手,一脸关心道:“你这走了一月多,寻常时候见不着倒怪不适应的。”   闻言黛玉脸上又是从前那乖巧的笑容,小声笑了一下,“有三哥哥和婶婶照顾,自是一切都好,府上人虽比不得园子里热闹,不也少了姐妹们玩闹,却适合我这身子待,清静些。”   “你那哥哥是个心疼你的,能教养出这样的好孩子,想必你婶婶也是个好心肠的,只是——”   黛玉手指微动,伸手替贾老夫人掖了掖被子,抿唇不语。   真是恼人,回了贾府连说话也不自在了,寻常在家中,她和刘氏说话从来不需要这样小心,同林文晋说话更是不用这般拘束。   “但你那哥哥年纪也不小,应是要说亲的时候,日后姑嫂间相处你要多担待,你是个好孩子,从来明事理的。”   眼底露出一些错愕,不由得笑了一下。原是这样的说辞,真担心是比这个更难回答的问题。   尽管知道贾老夫人的身子不至于连面都不露,可既是这样说了,她若不来这里,怕是往后更生分。   “婶婶方才入京,哥哥也才有功名,家里说还不急,若是有缘自是能有姻缘。”黛玉笑着答道:“哥哥是个敞亮人,帮里不帮亲,定是不会怠慢我,嫂嫂进了门,我也会同她好好相处,原先不也同大嫂嫂二嫂嫂相处得好。”   贾老夫人盯着黛玉瞧了瞧,稍稍松了手,“我们的林丫头到底是长大了。”   黛玉放了手,慢慢起身,“同我一块的姐妹们都已经定了亲,我要是还不长大,该是不懂事了,何况归了家里,家中人少,尚有不少事情需要置办,哥哥公务繁忙,府上就我能帮衬些。”   “一家人,是要多帮衬,如今才能兴盛不衰。”   “自是,家族兴盛,总归是要看各家的维持。”黛玉从来不说这些话,只是今日不说这些,她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家族兴盛同她并无多大关系,不管是林家或是贾家,她在意的从来都只是那些人。   所幸林文晋同自己是一类人。   “时辰不早,你舅母应是让传饭了,你也去前厅吧。”   “外祖母保重身子,莫让舅母同哥哥嫂嫂们担心,三妹妹的亲事就在跟前,是喜事,可要在三妹妹出嫁前好起来。”   贾老夫人点头,并未多说话,只是招来鸳鸯送黛玉出去。   两人走到外面时,关了门,鸳鸯朝黛玉微微点了头,“姑娘莫觉得我多嘴,只是老太太如今尚在病中,姑娘有心探望,暖了老太太的心。”   “烦姐姐多照顾外祖母,有空我会再来的。”   鸳鸯看着黛玉的背影回了房中,绕到床前见贾老夫人已经起了身,沉吟片刻上前道:“姑娘已经往前厅去了,老太太心安。”   “终归不是自家的孩子。”   闻言鸳鸯眼神像是被震住,呆立在那儿不知道该说什么。   咽下卡着那口气后,鸳鸯敛去脸上神情恢复了平日的模样,走上前扶着贾老夫人坐下,不再说话。   紫鹃望着出来的黛玉,忙走上前,“姑娘?”   “等累了吧?”   “还好。”紫鹃跟在黛玉身侧,仔细打量她脸色,小心道:“刚才还来了人说是前厅传了饭,请姑娘过去。”   黛玉点点头,“莫担心,谁心里都明白,还能给自己找不痛快吗?”   听黛玉这样说,紫鹃自是不会再问,却不由得往回看了一眼——她是打这院子里出来的,可如今瞧着,竟是半点也生不出熟悉来。   真应了物是人非四个字。   “颦、林妹妹——”   正要扶着刘氏上马车的黛玉诧异回头,见宝钗站在那儿,见着她回头对着她笑了一下,心头恍惚,凑到刘氏耳边小声说话。   “婶婶,我同宝姐姐说几句话就来,你得在车上等我一会儿了。”   刘氏拍拍她的手,“去吧,姐妹、姑嫂和睦是件好事。”   “恩。”   转身时黛玉看了一眼紫鹃,紫鹃立即替她扶着刘氏往马车那边走,走一步还回头看她一眼,满脸不放心。   走至宝钗身边,黛玉伸手握住宝钗的手,见她诧异,不由笑着把人牵到旁边去,朝她眨了眨眼。   “宝姐姐。”   “见你这一笑,我倒是多虑了。”   “宝姐姐从不多虑,在这里能多想是件好事,如今琏二嫂嫂病了,宝姐姐担着府上重担,虽有大嫂嫂和三妹妹帮衬,可到底主心骨在你身上,不多想着岂能叫旁人都满意。”黛玉往里看了眼,隔着一道门,是两番不同的天地。   她逃出来了。   用的是逃,只因这地方囚着她太久。有今日造化,她只觉父母地下有灵,老天待她尚不算苛待。   “你向来极聪明。”   “我倒宁愿糊涂些。”黛玉捏了捏宝钗的手,“这不提谁谁也来了,你可快些过去,我得回去了。”   宝钗回头看去,见贾宝玉朝她们走来,楞了一下,看着黛玉松了握着她的手。   再一回神,贾宝玉已经走到她旁边。   “林妹妹。”   “二哥哥。”黛玉轻点了一下头,看向宝钗,“宝姐姐,我可你说的话你别忘了,下回等家里事情都安置好了,再邀你们到家里坐坐。”   “恩。”   朝两人点了点头,黛玉转身往马车方向走。   刚走到马车旁,正要上去时便见一个身影站在拐角处,有些恍惚,眯了眼看去,才看到旁边还站了一个人。   “怎么不上来?”刘氏刚问出口见黛玉神色微怔,顺着视线看去,不由得笑了下,看向紫,“今天天热,你陪着你家姑娘在街上走走,让护卫跟在后面。”   “夫人这——”   “她哥哥在,不会有事的。”   哥哥?那岂不是——   下了马车,紫鹃伸手在黛玉眼前挥了挥,“姑娘,回神了,怎么见着了自家哥哥都能走神。”   黛玉猛地回过神来,嗔怪的看一眼紫鹃,从她手里拿过面纱戴上,“什么都有你说的。”   “再不去少爷可是等急了。”   “我这妹妹怎么让你给骗了去?瞧着,虽是一表人才文武双全,但我这妹妹是——”   “逸之兄,我有什么好你岂能不知?你这妹妹是毓秀灵巧,配我,正合适。”   “净给脸上贴金。”   纪远澜看着黛玉一步步朝自己走来,嘴角的笑意越发抑制不住,要不是还尚存理智,此刻恨不得上前去接她。   有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如今算是明白其中意思,也尝到了什么叫牵肠挂肚。 第33章 第三十三回   傍晚的风带着春日的和煦,从脸上拂过时,好似把心里的忧烦一并带走,三人并肩走在街上,丫鬟和护卫全在后面不远跟着。   面纱一角被吹起,黛玉忙伸手扶了扶,生怕不小心吹开了去。   “你和母亲什么时候到的贾府?”   “用了早饭后在家里收拾了一会儿便去了,听舅母说外祖母身子不适,所以多待了会儿。”黛玉看着林文晋,“哥哥怎么忽然问起这个?”   “自是担心你和母亲留在贾府用晚饭,我一个人在家里孤单。”林文晋背着手,笑看着黛玉,“你是不知,在京中备考这一年来,每逢佳节倍思亲,难得能有家人陪伴左右,还一个人吃饭可不行。”   闻言黛玉忍不住笑,瞟一眼林文晋,“原是这样才来寻我和婶婶的。”   纪远澜忽然走了过来,拿了一样东西递给黛玉,“刚才经过时看到觉得好看,你素日也不爱戴别的首饰,这东西带着不显眼又轻巧,正合适。”   当街送自己东西?黛玉怔了怔,不知该不该伸手去拿。   只是微微动了一下的指尖暴露了心思,对纪远澜她永远不会有提防的心思,许多动作几乎是下意识的。   伸手接过东西,收入袖中。   “郡主呢?”   “进宫去了。”纪远澜看着黛玉收了东西,一脸满足,“她要知道你问起她,肯定高兴。”   纪韵安对黛玉那是打心眼里喜欢,不仅是因为纪远澜,更是因为黛玉的性子在她眼里,哪哪都招人疼,而且处处都合她心。   连纪远澜也不明白纪韵安这么一个有些娇蛮又不爱迁就别人的丫头怎么就这么黏黛玉。   不过这大概就是亲兄妹,毕竟是他的心上人。   “你那妹妹上回来我府上,闹得花园里那些花儿差点儿没能活下来。”林文晋瞥一眼纪远澜,“等我园子里的花都遭了秧,你得给我补上。”   “一定补,我去你府上给你当花农都可以。”   “这就不必了,你这才学的我可不敢用。”   边上黛玉脸上微红,扯了一下林文晋的衣角,“我说哥哥,今日贾府可是关心起你的终身大事,说不定隔些日子想给你说亲,连姑嫂关系都替我考虑了,让我在姑嫂相处时,多谦让些,以和为贵。”   姑嫂相处?   纪远澜眼里闪过一抹不快,飞快闪过后又恢复了寻常的样子,“在那大观园里的嫂嫂姐妹还不够你学的吗?你们府上那老太太也是操不完的心,怎么到了你这儿都已经归了林家还问,林家可还有人在。”   一旁林文晋摸了摸鼻尖,脸上闪过一丝揶揄,只觉纪远澜这人唯一正经的时候大概就是对着他这宝贝妹妹的时候。   “那妹妹怎么答的?”   “我只道哥哥如今才刚入翰林院,要办的事情还多着,要学的东西还多着,尽管已到了年岁,可儿女婚事父母做主,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却也讲究缘分,我做妹妹的自是听哥哥的,往后姑嫂间也不会生出摩擦。”   “不怪我疼你,你这妹妹,聪慧又明理,说话也好听,夹着棍子也叫人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连你也拿这话来刺我?”黛玉瞪一眼林文晋,“往后再有这事,鬼才替你说话。”   纪远澜朗声笑道:“不怪我平时说你,你这叫得寸进尺,前半句话夸完我保证二妹妹心里对你又崇拜了一分,偏偏你要加了那话,活该。”   人已经拐到回家的巷子里,人比外面街道上少了些,纪远澜话说完,黛玉忍不住轻笑出声,边上的林文晋无奈摇头。   光越过墙头铺在地上,影子拉得老长,身影交错。   走到府门前,三人停下脚步站着。   “到府里坐坐?”   “不坐了,不过——”   纪远澜余光扫一眼站在一旁低着头的黛玉,林文晋顺着他视线看去,顿时明了,笑着摆摆手。   在外面巷子到底还有外人经过,只是回到府上的话怕也不便,下边的人见得多了,也难免传到外头去。   “常顺,紫鹃你们先进去让厨房准备晚饭,我同王爷还有话说。”   “是。”   黛玉刚要抬脚跟着走,就让林文晋给叫住。   “你跟着去做什么。”   “这——”抬眼看着林文晋又看看纪远澜,触及纪远澜的眼神,黛玉忙低下头,飞快应了一声,“恩。”   门前石狮旁,林文晋背靠着,左右看看,瞧着像是在和纪远澜说话,实际上不过在替真正说话的两人打掩护。   黛玉抬头看着纪远澜,压低声音道:“你有什么话说,你便快些说,我都听着。”   “我母亲和妹妹都喜欢你。”   “……恩?”   “我也喜欢你。”纪远澜见黛玉诧异的样子,在她反应过来前便抢先一步开了口,“而且比她们更甚。”   原本就有一些发烫的耳根一下像是烧到了脖子上一样,跟着脸上也发热,不由得伸手轻轻碰了一下脸颊,试图缓解脸上的燥热。   早已明白对方的心意,可这瞬间依旧让纪远澜的直白弄得面红耳赤、心跳加速。   “我明白。”黛玉说完下意识的咬了下唇,“你不说,我也明白。”   啧。   林文晋仰头看天,觉得这附近必定是有哪户人家正在烧菜,还浇了不少的醋,酸味熏人。   看向远处走来了一老一小,黛玉耳根越发烫,却不避开纪远澜的眼神,从袖中拿出一样东西,匆忙塞到纪远澜手里。   “这东西,你收着,不管如何,往后只要你待我如今日一样,我便同今日一样。”   伸手去拽了林文晋的袖子,“哥哥,我们回去吧。”   闻言林文晋站起来,拍拍黛玉的肩,看向纪远澜,“我和你说的事儿也说完了,回了,回头见。”   纪远澜捏紧了手里的东西,小心放到口袋里,“恩,对了,翰林院里有个人,可是个难缠的主,改明儿我再和你细说。”   “你说的可是张家的那位?”   “原来你看出来了。”   “第一天就瞧出来了,那可是——不好应付。”林文晋摆摆手,虚扶着黛玉往府里走。   盯着黛玉的背影,纪远澜笑着转身,大步往巷口走。   等在一边的东福摸了摸后脑——他家王爷心情可真好。   作者有话要说:   各位元宵节快乐呀!! 第34章 第三十四回   过了小一月,林府的花园里已经显露出了样子,移栽的花活了不少,总算像个花园了。   兄妹俩穿过小径,并肩往后院去。   “按理说,你的年纪也到了该说亲的时候,他既有这个意思,可我看他似乎并无上门说亲的意思,你们俩怎么了?”林文晋其实少有问起这件事,纪远澜的心思他看得明白,自家妹妹的意思他也看得分明,只是两人既然两情相悦却一直拖着,这样下去,迟早要给耽搁了。   有个词叫夜长梦多,事情拖得越久越容易出现问题。   在贾府时,若是老太太真有心,自然能早早的把贾宝玉和黛玉的事定下来,这样一是能替黛玉正名,二来也免了夜长梦多。   可贾老夫人既然不做这事,说明了心里头对黛玉也未必真是疼到心坎上,贾府里,贾宝玉才是那个让贾老夫人事事在意的人,贾府的前途、后路,她都要一一铺垫,婚姻也不过是一个手段。   黛玉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女怎么能是贾府未来的女主人,黛玉嫁给贾宝玉,带不给贾府什么直接利益。   饶是他来选,薛家大姑娘也更适合做贾府里的管事奶奶。   “他不想我心里为难,也想让我多在家里待些日子,我——已经许久没有这样自在了。”黛玉停下步子抬头看着林文晋,“哥哥,我知道你担心我因为此事清白受损,可我并不在意。”   何况,她和他都有分寸,不会胡来。   有些事,她在大观园里便瞧了个遍,那些见不得人的手段自是也听过,有的事脏得她都不愿提一句。   “真拿你没办法,你们俩还真是一样,连跟我说的话都一样,不过也不急,你才满十七不久,等到了明年再嫁过去也不迟。”   “三哥哥!”   “好了好了,别瞪我了,从门口到这儿你脸就红着,不知道的还以为跟我置气呢。”林文晋拍拍她的肩,忍不住笑,“先回房去,我看紫鹃一会儿保不齐得跑出来找你,她倒是个忠心的。”   闻言黛玉下意识伸手摸了摸脸颊,听到林文晋的笑声才反应过来,跺了跺脚,“不和你说了,你跟他一个鼻孔出气。”   真是,怎么拿她打趣起来。   回到湘水园,黛玉用手背蹭了一下脸,觉得脸上没那么热了才长舒一口气——也不知那荷包合不合他的意。   走到房里,不见紫鹃和雪雁,黛玉愣了下,左右看了看还是不见两人,便走到里间打开柜子。   尽管今天这镯子是个小物件,可戴在手腕上莫名的让黛玉的心踏实起来。   刚才林文晋问她的话,她又怎么不知道林文晋只是想让她早一些有个可靠的人能庇护他罢了。   去贾府走了一遭,贾老夫人说出试探的话,这真要纠缠起来,也不大好,不如早些把事情定下来,这样省去了许多麻烦,否则——   当年贾敏可是把黛玉托付给了贾老夫人,贾府那边要浑起来,事情就复杂了。   “姑娘,你怎么坐那儿发呆?”雪雁端着东西进了房,瞥见黛玉坐在桌旁发呆,手里还拿着衣服,“要换身衣服吗?”   闻声黛玉回过神来,笑着摇了摇头,起身把衣服放了回去。   “前院什么时候让传饭?”   “再有小半个时辰,要是饿了,这桌上点心刚拿的,姑娘尝尝看?”雪雁走到里间,见黛玉若有所思,犹豫了一下问,“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可是贾府那些个人又说了姑娘什么?”   黛玉轻笑,伸手戳了一下雪雁的额头,“放心,和他们无关,不过是在想事,我寻常不也一样心思重,也不见得你这么着急。”   抬手揉了揉额头,雪雁反驳道:“那是从前,这一月来,姑娘什么时候心思重过?平日里也少有发呆的时候,虽是闲着不出府,但读书练字一样不落下,怎么今儿从贾府回来就坐着发呆,还心事重重。”   闻言黛玉忍不住笑了起来,她寻常总说雪雁像是个长不大的孩子,可这些年来,总归都是懂事了不少。   雪雁见黛玉笑,撇撇嘴,“只是王嬷嬷不曾跟来,王嬷嬷……是怎么和姑娘说的?我本以为她会来的,太太当年对她那样好,老爷也待她不薄,怎的人进了贾府便不一样了。”   不一样了?为什么会不一样。   黛玉也想知道,怎么进了那地方,人便不一样了。   “人各有命,她既选择留在那儿,往后如何是她的造化,我们到了这儿,以后如何也是我们的造化。”黛玉伸手拿了一块糕点轻咬一口,舒心一笑,弯了眼睛看向雪雁,“不用意难平。”   见着黛玉笑弯眼的样子,雪雁点点头跟着笑起来。   这些不开心的事儿,不提也罢。   “忽如一夜春风来——”   “千树万树梨花开。”   黛玉惊讶回头,便见纪韵安从树下走来,笑盈盈的走到她跟前握住她的手。从贾府回来后她便没出过门,一直都在府上,不过在府上也不见得清闲,竟是来了一批一批的客人。   同是官眷,互相往来也是情理中,只是那意图也太明显了些,就差带媒婆上门了。   “这句我会。”   “郡主,你怎么来了?”   “王府里无聊得很,哥哥这段时间又忙,似乎有什么要紧差事,我便来寻你了,顺道给你带个消息。”纪韵安撇撇嘴,“虽然你那哥哥肯定和你说过了,但肯定知道得不如我仔细。”   脸上微热,黛玉忙转了话题,“这院子里梨花开得正好,一时感慨罢了,想不到你会来。”   瞧出黛玉不好意思,纪韵安也不打趣,只是道:“在院子里赏花有什么意思,不如到妙应寺去看,那儿可有漫山的梨花。”   漫山的梨花?那是什么样的景色?黛玉一时间仿佛已经看到了纪韵安话里的模样。   “那什么时候去?”   “明天,今天晚了点,我们明天一早去,那样还能在寺里用斋饭,用过斋饭再走走,然后再回来。”纪韵安抬手接住树上飘下来的梨花,“不过我哥哥和你哥哥可都不在。”   “恩?”   “我会多从王府里带些护卫的。”   黛玉这才反应过来是什么意思,点点头道:“要是他们去了,怕是才够引人注意。自打婶婶入京来,已经见过不少寻常见不着的贵人,这倒让婶婶放了心,至少哥哥在朝上未曾出过什么错。”   闻言纪韵安盯着黛玉,抿着唇角笑起来。   她这未来嫂嫂当真是聪明极了,不过是些寻常的事,换作一些不够聪明的,哪里能从这上面联想到林文晋身上去。   要她说,纪远澜往后要是对不住黛玉,她都得拿纪远澜是问。   “你盯着我做什么?”   “我看看未来的——”纪韵安见黛玉要急眼,立刻退开几步,“我可不敢说,说了怕林姐姐恼了,那我可赔罪不起。”   黛玉伸手要抓,结果只来得及拉住纪韵安衣角,衣角从手中滑出去,懊恼的瞪她一眼。   这兄妹俩一定是亲生的,连捉弄人也是一样。   “嗳!你看头上有东西飞过去了。”   纪韵安忙抬头,“什么、什么东西我瞧瞧?”   话音刚落手腕就让人给捉住,低头一看,黛玉狡黠的笑还在脸上来不及藏住,又气又笑,“你倒是会骗人!还不松手,再不松手,我可要和你闹起来了?”   黛玉眼珠转了转,不肯松手,“才不松手,松手了,我又跑不过你。”   说着说着两个人在树下打闹起来,连秋千都成了两人对峙的东西,惹得黛玉忍不住拍拍胸口,扶着秋千绳。   “不闹了不闹了,我可跑不过你。”   纪韵安忽地想起来黛玉从前身子不好,尽管已经大好了,可到底还是单薄,自己这样闹哪里能行,刚要开口便见紫鹃匆匆走了过来。   紫鹃向纪韵安问了安,走到黛玉身旁。   “姑娘,有客来了。”   “谁?”黛玉愣了下看着紫鹃,“找我的?”   “是……贾府的三姑娘。”紫鹃说完看着黛玉的神情,见黛玉只是一愣并无其余神情才稍稍安了心。   探春从前在贾府同黛玉说不上交情最近,却也是个明白人,而且病重那段时间曾来探望,也从库房里拨了些东西。   说不上好但也绝对算不上算计。   “三妹妹来了?既是来了,便请进来吧。”黛玉拿了手绢擦了擦脸,随后看向纪韵安,“郡主?”   “你这三妹妹上回在梅园里见过,是个角色,我陪着你,不怕。”纪韵安绕过秋千走到她旁边,“她要欺负你,我给你撑腰。”   纪远澜上次从这儿回了王府后,让她缠着说了黛玉的事,连贾老夫人借口病了找黛玉的事一并说了。   她原本对贾府就有些看不对眼,听纪远澜一说更是觉得贾府未免小气了些,人又不姓林,这会儿瞧着黛玉同永康王府交好便想拉拢,不想放人,这算是个什么理,也太霸道了一些。   闻言黛玉轻笑,伸手牵着纪韵安往里走。   “你可别先生气,还不知道三妹妹是为了什么来的,再说,她快要出嫁,这会儿来,应是有什么事儿,从前在那地方欠了她一个情,今日怎么也不该弄得不快。”   “你这性子也不是个软脾气,怎么也不知硬气些?”   “让我如何硬气?闭门不见吗?”黛玉失笑,故作不悦,“我要真那样,指不定回去后她身边那丫头该怎么说的,非得把我说成是个狼心狗肺、忘恩负义的白眼狼,我往后可还要——”   还要出嫁,拖着这些名声,纪远澜面上怎么好看。   纪韵安禁不住笑了下,“听你的,谁让我哥也听你的。”   “你不说话也知道你会说话。”黛玉嗔道:“你不说我还能当你是个哑巴了?”   “哎呀,又恼了?这往后和我哥哥在一处,那岂不是每日都能让他逗得一会儿笑一会儿恼的,这可不行,我得告诉你一些诀窍。”   诀窍?这和纪远澜相处还能有什么诀窍? 第35章 第三十五回   探春打量着眼前的一切,又看着前面带路的紫鹃,不禁摇了摇头——的确是比贾府要轻松许多,连空气都透彻些的感觉。   走到湘水园外,紫鹃停下来看着探春,低下头,“三姑娘请,我家姑娘在里面等着了,永康王府的平阳郡主此刻也正在房里,来了有一会儿。”   永康王府的平阳郡主?探春眼神微怔,似乎觉出一些什么来,点点头便往里走。   原先只是以为纪远澜一时兴起罢了,想不到还真将黛玉放在了心上,不止梅园那一场是为了黛玉所办,怕是连平阳郡主也是提早做了安排来给黛玉撑腰的。   想着不由暗恼,她想这些做什么,若黛玉不招平阳郡主喜欢,自是也不会在这里护着她。   缘分二字尽管是天定的,但能不能有缘有分也是各有命数。   “林姐姐。”   “刚才紫鹃说是你来了,我还有些诧异,你快要出嫁,怎么这时候来了?”黛玉起身走上前,“先坐下,雪雁去泡茶了。”   探春身边的翠墨被紫鹃拦在了外面,翠墨看着紫鹃,刚要开口让紫鹃一个眼神吓住,便噤声不敢再说话。   要她说,这地方小门小户,宅子不大,看着湘水园还比不得从前她们住的院子,怎么就腰板直了,惹得贾府里老太太和太太们不高兴。   “边上有水,刚煮沸了凉下来的,你要渴了,自己倒去。”紫鹃说完便叫来两个小的在院子里待着,有事了叫她,自己走到一边去帮雪雁。   倒是纪韵安贴身的丫鬟玉帛一直跟着,玉帛本也是个心里有数的,而且自小在王府里陪着纪韵安,不止见惯了这些高门大户,宫里也不止去过了一回。   当今太后也喜欢纪韵安得紧,否则一个外姓王府上的郡主怎么能在京中如此‘跋扈’,连皇子们都得让几分,喊她一声小姑姑。   当真也只有纪韵安有此殊荣。   “正因着要远嫁,才向太太请了情来看望你,你从家中离开后,只觉着你好似和从前不太一样。”探春能善舞长袖,却也有直爽一面,知在纪韵安面前怕也说什么都能让她顶回来,自是不会选择拐弯抹角。   闻言黛玉怔住,她以为这话探春该是去和宝钗说的,和宝钗比起来,她在说服人上少了点说服力。   便是懂得那个道理,说出来也叫人觉得刺耳。   “只是因为这里清静些,而且也不会总闷在园子里,虽出门麻烦,但也能跟着婶婶外出走走。”黛玉摇了摇头,“你嫁往周家,周家那儿离京隔着数千里,往后想回京怕也要行千里才到得了,你——”   “只是有些恍惚,不知那人如何。”   “既已定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外祖母和舅母同意了,你——如今再来说这些也并无什么回转之力,倒不如同周家那位少爷好生过日子,何况那是镇海总制的公子,身上也背着官衔,你嫁过去是正妻,在外也不必忍气吞声。”   “你到底是不一样了,从前我以为你不会说这些话。”   不会说吗?   怎么不会说?只是不必说,也不用说。   从前同贾宝玉在一起,两人像是活在了书里、话本里,那里面描绘的世界太过美好,让黛玉忘了,贾府从来不是个容得下她‘妄想’的人。   一场病,她醒了。   如今贾宝玉也该醒了,人人都该醒了。   “你当我胡言乱语,听听便是,不必当真。”黛玉起身给探春添了茶,“你都已经半个身子进了周家,还能反悔不成?除非你从送亲的船上跳下去才行。”   探春一怔,这才在黛玉身上瞧出一些以往的影子,失笑道:“说不定我真会跳下去。”   分明是带着笑意的一句话,房里的人却都愣住。   不是玩笑话。   停了动作,黛玉盯着探春,“我也曾想病过去了便什么都了却了,可病好了后却害怕起来,到了下面见着父母也无颜面见他们,你从船上跳下去,没气了也得送到周家去,牌位也只能进他们家。”   边上镇定自若喝茶的纪韵安垂眸用唇边的茶盏掩去嘴角的笑意,她素来当黛玉是个世外仙姝,如今看来,不止是世外仙姝。   她家哥哥的眼光真了不得。   黛玉看着探春,朝她笑了笑,“路上小心,你出嫁那日,我应该是去不了,不过,上回送你的东西应该是用得上,听闻那边儿热,你多备些防暑的东西。”   “恩,我知道。”   “早些回去,别等着天晚了。”黛玉看着探春,又看向翠墨,“好生照顾你家姑娘,她说的话你照办才是,自作主张的事,做不得。”   翠墨是个机灵的,只是在贾府里养出来的一身毛病到了外边,怕是不像紫鹃和雪雁那样收敛得起来。   说来那园子里能养出元春那样的端庄大方能入得了官家眼的贵人,却也养出了一些闲来无事只会来事的人。   看着探春上了轿子,黛玉转身见着纪韵安站在那儿笑看着自己,不由失笑。   “郡主这是在看什么?”   “好一幕姐妹情深,不过这回我可是打心里说的话,贾府里也不全都是讨人厌的家伙,这位三姑娘可比我想的聪明,说来我同那位贾府的大姑娘也是见过几面的。”纪韵安是头一回在黛玉面前提到这些。   在黛玉面前,纪韵安从来不提自己的身份更不提宫里的事儿,免得黛玉不自在,身边的丫鬟拘束多。   今天要不是见着了探春,她都快忘了,宫里前几个月还有位颇得圣宠的贾家姑娘。   贤德妃,这可不是一般受宠了,连省亲别墅都惹得宫里一片艳羡,可惜,红颜命薄,进了那见不得人的地方,善终都是奢求。   黛玉怔住,她对元春的印象不过是那年省亲时的惊鸿一瞥。   那位姐姐,令人佩服,却也让人心疼,那地方,终究是见不得人,一旦去了,往后的事便都是身不由己。   念及此,黛玉心头有些低落。   永康王府呢? 第36章 第三十六章   妙应寺比起京中别的寺庙可谓香火稀松,往来香客一路上也瞧不见几个,多是附近的百姓上山敬拜,只图一个平安顺遂。   两顶轿子从山脚到山顶上也有些颠簸得人散架了一样,到了半山纪韵安就受不了的让轿夫停了下来,掀了轿帘就往外走,走到黛玉轿子旁伸手掀起轿帘,“到寺里也不远了,下来走罢,再坐下去,我这一身骨头都得散了。”   闻言黛玉忍不住笑着钻出轿子,嗔怪的看一眼纪韵安。   明明在山下的时候她就说要不要自己走上山,妙应寺本也不高,只不过是从前修建时为了显得虔诚,入寺的台阶修建了一百零八阶,寓意十八罗汉。   “刚才和你说你不信,还好这里有个供人休息的茶摊,否则你让这些轿夫们在那儿落脚?”黛玉见紫鹃要过来扶自己,轻轻摇了一下头,“严嬷嬷,劳烦你安排一下轿夫们,待会儿紫鹃跟着我们上山便是。”   严嬷嬷是林府里的嬷嬷,跟着林文晋在京中一年,伺候起居,同周管事是两口子,感情甚好,有一个姑娘倒是养在了刘氏身边。   原本是照顾林文晋的,林文晋担心湘水园里的丫鬟们不懂事,有的事儿紫鹃和雪雁还是未出阁的姑娘也不懂,便打发了严嬷嬷到湘水园里照顾她。黛玉倒是喜欢,因为是个明白事理的人,又懂得分寸,相处起来半点不费心。   闻言乘着小轿的严嬷嬷掀了帘子出来,看着黛玉面色红润的模样放下心,“照姑娘的意思办,紫鹃你照顾好姑娘,跟这些别顾着自己玩。”   “是。”   边上纪韵安忍不住笑,一边打发跟着自己的人一边往山上看,“林姐姐,我看你这出一趟门比我还教人担心,都怪以往在贾府里遭了病,亏得身子好了许多,否则岂不让人担心。”   “你这大大小小的护卫跟了十个,还说我。”黛玉取笑道:“时辰还早,我们慢些走上去也来得及,真和你说的一样,漫山的梨花,鼻间全是清淡的味道。”   “那等什么,我们先上去,寺里的主持佛法高深,连宫里也是去得的,咱们要是能见到的话,同他多说会儿话,什么烦恼都能忘了。”纪韵安伸手拉着黛玉便往山上走,“玉帛你同紫鹃一边走着,跟远些,免得哥哥问你什么你都说给他听。”   玉帛忍不住笑,连连应声,“是是是,郡主同小王爷真是,分明小王爷只是打听一下可遇上什么麻烦,偏生郡主总要说我是小王爷派来的眼线。”   纪韵安努努嘴,看向黛玉,“你瞧,这还不是仗着有哥哥撑腰才和我顶嘴,换作旁人,几板子下去早听话了。”   “我可不敢,郡主恕罪,几板子下来我这条命可就没了。”   边上紫鹃笑着伸手拉了一下她,“你再说,郡主可真要随手往你身上呼两下了。”   还想再同黛玉撒娇寻求统一战线的纪韵安见黛玉也在偷笑,虽是别开脸的,可怎么看上扬的嘴角都是在偷笑,索性松了拉着的手,撇撇嘴道:“哼,连你也取笑我,你们都是一伙的,早知这样,我还不如不来呢。”   尽管知道纪韵安不过是在同自己玩笑,黛玉也是个瞧不得人这样的,连忙伸手拉着她,“郡主天真烂漫、侠骨柔肠,王爷不过是担心你,何况玉帛也未曾说出什么秘密去,你要不来,我同谁说些体己话,和谁一块赏这漫山的花?”   在贾府待了那么些年,还不及纪韵安这短短的不到一个月时间。   人同人的缘分比她想的还要奇妙,不过如今她倒是信了,有些人有些事,只要缘分到了总会有一个安排。   “和谁赏?我看想和你一会儿赏的人有的是。”   “好妹妹,你要再这样说,我可一个人上山了。”黛玉第一次改口,牵着纪韵安的手走到一旁,“这会儿净笑话我,等往后有的是我笑话你。”   纪韵安失笑道:“我可还不急,哥哥尚未成亲,我哪里能比他还早,更何况母亲和父亲才不会这样急着把我嫁出去,我未来的丈夫一定要像哥哥一样是个顶天立地的人,男子汉大丈夫,绝不唯唯诺诺伏低做小,即使不是高门大户,那也不能没有风骨。”   风骨?   黛玉莫名的想起了林文晋,其实纪韵安也一样,只是两人身上的气质截然相反,就好似一样东西的两面一样,本质虽是一样,可又不一样。   两人说着话往山上走,才走了一半便刮起了一阵风。   “哎呀,头发全缠着了。”纪韵安伸手勾起耳边的头发,刚要去看黛玉时便见黛玉目不转睛的盯着一处地方,有些好奇的顺着看去,不由惊讶的微张了嘴。   眼前好像下了一场雪似的。   风卷起白色的梨花瓣,一片又一片的纠缠在一起,有的还飘到了她们脚边。   黛玉怔怔伸出手接住了几片花瓣,丝毫不在意被吹乱的头发,不由笑起来轻声道:“欲随长风去,却作石上霜。”   “什么?”   “没什么,这风来得妙,要不是这阵风,怕也见不到妙应寺的美。”黛玉抖落手心的梨花,垂眼时瞥见几抹白铺开,不由笑了起来,“走吧,再不去,中午的斋饭我们俩可赶不上,寺里的厨房总不会一直备着,过了时辰想吃也不见得能吃。”   纪韵安点点头,走到黛玉身边便往山上走。   一早进寺里上香的人这会儿正要下山,还有一些尚且年幼的孩童,难免会有嬉闹。   “不是我说,这寺里我很熟,因着香火不旺盛,但母亲和太后都喜欢这里清静,所以我来得也多。”纪韵安边走边介绍道:“以往来的时候都是陪着母亲来的,替父亲还有哥哥求平安。”   闻言黛玉正要说话,谁知胳膊让人撞了一下,整个人歪出去撞上了别人。   跟在后面一直留意黛玉动静的紫鹃吓了一跳,几步上前扶着黛玉,上下检查,“撞着什么地方了吗?姑娘,你——”   黛玉伸手安抚了一下紫鹃,顾不得胳膊上的疼,看向面前的人,“抱歉,刚才让人撞了一下连累了你,有碰着什么地方吗?”   “你——!我家郡主要是有什么地方撞着了你担当得起吗!”   郡主?   黛玉眉头一紧,拉住身边的紫鹃。   “抱歉,不知道郡主身上有什么不适吗?”   “这得等——”   这一吵嚷,周遭的人都不由自主的围过来,撞着黛玉那小孩让长辈拉着跪在一边不敢说话,听着两人对话更是害怕追究起来难脱其罪,只埋着头不作声。   纪韵安看着情况往里面挤,旁边玉帛和护卫小心护着,又不敢伤着百姓,半天还没挤进去。   “宫中太医医术高明,不如请太医前来替你诊治?”   正在想办法的黛玉闻声诧异抬头,顺着看去一眼就见着本该在忙的人正一脸笑意看着她——原来,这种滋味是会上瘾的。   作者有话要说:   那句诗瞎写的,别当真 第37章 第三十七回   “哥!还是你厉害!”   纪韵安在禅房里走来走去,忍不住伸手拍了一下纪远澜的肩,绕了一圈,一想到刚才在寺门时,顾元禾的表情就想笑。   什么叫找茬,说的就是顾元禾。   原本不是黛玉的错,那小丫鬟当真是仗势欺人、不依不饶,还不等她出手纪远澜已经先一步出手。   “不过你今天怎么到这儿来了?”   “妙法大师正好昨天入宫替太后讲禅,我送他回寺里,谁知道遇上你们了,还以为你们要晚些才会到。”   黛玉和纪韵安出门的事他自然是知道的,只是以为两人怎么也要晚些才到,谁知道来得挺早,在寺门前碰上。   瞄一眼黛玉,纪韵安轻咳一声,“林姐姐,刚才撞着哪儿没有?”   “不碍事,刚才只是没站稳罢了。”黛玉摇头,抬眼看向纪远澜,轻点了一下头示意自己没事。   刚才遇上顾元禾,被那丫鬟仗势欺人的模样搅得心里烦闷,本不想起争执,毕竟京城就这么大,她同纪韵安交往过密,多多少少会传到旁人耳朵里去。   再看纪韵安和顾元禾怕是早有过节,真要起了争执,怕是要闹到御前去。   不曾想纪远澜会出现,出现的时机恰好能够拦在纪韵安发难前,要不是之前确定附近人群里没有纪远澜,她都要以为纪远澜是在一旁看够了热闹才出手。   “我到外边看看多久能去用饭。”左看看右看看,视线在两个人中间来回,纪韵安识趣开口,凑到纪远澜旁边小声道:“林姐姐说自己没撞着那是怕你担心,那小孩撞人的劲儿可不轻。”   六七岁的小孩嬉闹时本来就没轻没重的,那么跑着撞过来还是撞在胳膊上,直接把黛玉给撞得踉跄,险些摔倒,那力道可真不轻。   纪远澜挑了一下眉,看着纪韵安带着玉帛往外走。   “姑娘,我去换壶新茶。”   “哎,紫鹃你等我一道。”东福连忙道:“寺里人多,别把茶打翻了,我跟着去,有个照应。”   禅房里只剩下两人,黛玉坐在桌旁,耳边听着两人的呼吸声,忽然伸手托着脸颊看向站在对面的纪远澜。   眨了眨眼,“我说没撞着,那就是没撞着。”   “晚上疼了那也是你自个受着。”   “不能盼我点好的吗?”黛玉撇下嘴角,见纪远澜面上笑意,绷不住便笑起来,眼里跟盛满了水一样,“元禾郡主可是——顺郡王府的?”   纪远澜终于在黛玉对面坐下,食指在桌上轻轻敲着,“恩,自小跋扈惯了,和韵安打小不和,从前也有争执,谁也不让谁。”   延平郡王府虽比不得永康王府地位,可也不是林家招惹得了的,顾元禾今天只会把所有事儿都算在黛玉头上。   原本上山赏花祈福是件好事,现在看来她还给林文晋惹了麻烦。   瞥见黛玉眼珠转来转去,纪远澜就猜到她心里在想什么,“放心,这件事情只会当作没发生过,她不敢说也不敢闹。”   “你们打小认识?”   糟糕。   纪远澜心叫不好,见黛玉眼里带着促狭的笑意,顿觉无辜——那位元禾郡主对他的心思他可半点都不曾回应过,更别提有什么别的交情。   “这——”   “青梅竹马?”黛玉轻笑,指尖在桌上不停地画着圈,嘴角那一丝藏不住的笑意一点点浸入纪远澜心里。   黛玉停住了手,抬眼看着纪远澜,“倒也不打紧,总归是有缘无分。”   听见黛玉这句话时,纪远澜有一瞬间呼吸都停住了一样,他从不知道解开心结、坦然面对一切的黛玉会让人沉迷其中。   “那你和我算不算是有缘有分?”   “……唔,算是吧。”   黛玉学不来欲擒故纵,更不想要懂得那些七拐八弯的东西,倘若连喜欢都要用来当成筹码,那这世道才是真正的变了。   “从前只当你是个不知世故不懂世故脱俗的世外人,如今看来倒是我小瞧了你。”   “恩?”   “神仙妃子托生在了凡间罢了。”   闻言黛玉轻笑嗔道:“你这夸人还是损人,连话也说不明白,难怪只得从了武行,学不来吟诗作赋。”   明知黛玉是在玩笑,纪远澜挠挠头道:“家里只有一人懂得便好,何况那唐诗宋词、五字四行的诗也念的,怎地学不来了?”   纪韵安推开门的时候便见她家哥哥和黛玉面对面坐着,看着不像是仓促分开更不像是说了什么非礼勿听的话,一头雾水。   不过纪远澜什么品行她倒是了解,可人总是人,有七情六欲,有情难自禁,怎这两人跟那儿神仙似的。   “斋饭可要拿过来?”   “何必弄得我们特殊,过去同寺里僧人还有其余香客一并用便是。”纪远澜起身,理了一下衣摆,“你同二妹妹一道过去,我先去别处一趟。”   “恩。”纪韵安点头,看着纪远澜出去,外面守着的东福朝她点点头便追上去。   紫鹃替两人添了杯新茶,见黛玉眉目含笑,放下心来,“郡主,姑娘喝了这杯茶歇会儿该去饭堂了。”   “去饭堂也好,想来顾元禾也不会去饭堂跟大伙一块坐着。”纪韵安还想着顾元禾,撇撇嘴,“刚才要不是哥哥来了,我要那丫头好看,仗势欺人,每次闹得太后跟前时还恶人先告状,真是半点不喜欢。”   闻言黛玉愣了下,不由得摇头。   纪韵安的性子和纪远澜还真不一样,不过纪韵安也不过十五六的岁数,这般大的时候,又有父母兄长在旁,娇蛮也正常。   “别想了,为着旁人置气,气着的是自己。”   “也就你性子不在乎,不过,林姐姐,我那哥哥在你跟前怎么跟捋了毛的猫一样,平时在王府可跟头狮子似的。”   狮子?猫?黛玉轻笑出声,不答话。   不过是愿意把头伸到她手边任她轻抚的狮子罢了,哪里像是猫了,顶多是睡着罢了。   “你们俩还真天生一对。”   听见这句话是真绷不住笑,黛玉笑着伏在纪韵安肩头,“那你和你哥还真是亲兄妹,连夸人的话都一样,说不明白。”   纪韵安一头雾水,想着想着忽地明白了过来,伸手在黛玉腰上掐了一下。   “话里夹刺,也就你能说得人不讨厌了。” 第38章 第三十八回   夏日的天初现端倪,花园里移栽的花也慢慢吐露能捕捉到的香气,偶尔有几只扑楞着黄色翅膀的蝴蝶飞过。   周管事拿着一封请柬到了刘氏的院子里,瞥见刘氏正在同身边的常嬷嬷说话,顿了一下才走过去,递上请柬。   “夫人,这是永康王府来的请柬,说是春日宴。”   “永康王府?”刘氏转身看着周管事,轻蹙了眉头,亲自打开请柬,确定后摇了摇头道:“春日宴,必定是京中的官眷都去了。”   京中的官眷都去,那必定会遇上宁荣二府的人,宁荣二府的几位太太她倒是能应付,怕的是入京至今还未见到的那个贾老夫人。   能掌家多年的老太太,可不是个容易应付的。   “后日的话,提前替林丫头把衣裳备好了,常嬷嬷,你去同严嬷嬷说声,让她那儿准备准备,行头不同别人比,但也不能和往日一样素了。”   平阳郡主同黛玉走得近的事,也传出去了一些风声,春日宴上怕是也不太平,那些闲言碎语,听了也就听了,放在心上就是和自己为难了。   常嬷嬷见状便知道了刘氏的心思,点点头。   正在院子里摆动花草的黛玉弯着腰修剪叶子,听见有人来了擦了擦手把剪子递给雪雁接过帕子擦了擦脸。   “常嬷嬷怎么过来了?可是婶婶那儿有什么事交代?”   “那可真有事儿,不过是好事,后天的春日宴,今日王府那儿送了请柬来,邀姑娘和夫人一块去,这不,夫人让我来和老姐妹商量商量姑娘出门行头的事。”常嬷嬷说完便见那边儿严嬷嬷露了头,立即道:“姑娘可先忙着。”   春日宴?   王府?那必定是永康王府了。   黛玉忽然生出一种奇怪的感觉,怎么她和纪远澜的事情他们俩都不怎么着急,身边的人倒是比他们俩要着急了不少,变着法的撮合。   只是春日宴,排面定是不小,永康王府不管是夫家还是娘家那都算京中独一份,连皇上也得叫声亲姨母,那出席的定是些豪门贵胄,怕是不愿见到的愿意见到的都得碰个面。   “外面日头正盛,姑娘屋里歇会儿。”   “恩。”   雪雁把剪子递给其余人,跟着黛玉进了屋里,给屋里的紫鹃使了个眼色,便走到一边去整理柜子。   见雪雁神色,紫鹃有些不解,却也不急。   黛玉想告诉她的,自然不会瞒着,她要多问了,怕也招黛玉心里不高兴,何必要让她们俩之间生出嫌隙来。   “春日宴,寻常也是这个时节办吗?”   “从前跟在老太太身边时倒也听说过一些,不过那会子我还年纪小,也去不得这些场合,怕做错事说错话,但今年应是晚了些,以往开了春不久就办了的。”紫鹃替黛玉倒了杯水递到她手里,“刚才听见常嬷嬷的声音,可是说这事来了?”   黛玉捧着杯子点点头,轻啜一口抿了抿唇,“倒也不是不愿意去,只是那场合应付起来太麻烦。”   指尖习惯的磨蹭着杯子边缘,“元禾郡主会去,宁荣二府的太太姑娘奶奶都会去,不过幸好,郡主也在。”   “说不定王爷也在。”   “难道不是官眷去吗?他也去?”   “春日宴虽说都是官眷去得多,可各府的公子少爷们也不见得都不去,春日宴可比上回在梅园里赏梅要大得多,一半也是为了相相各家姐儿哥儿。”   闻言黛玉不由得轻叹一声,点头道:“不去也得去,常嬷嬷都过来和严嬷嬷商量出门的行头,婶婶那儿必定是考虑过了。”   “不宜张扬但也不能落于人后不是。”   “罢了,你去柜子里看看,先把衣裳挑出来。”黛玉失笑,“不总说既来之,则安之,既是到了这番田地,前路不一定难走。”   至少目前看来,前路一定不会难走。   小口小口啜着水解渴,眼睛盯着在柜子前因为挑衣服争起来的紫鹃和雪雁,黛玉眉间愁绪散去。   “你看姑娘那模样,真是比起以前要开心许多。”   “那是自然,你也不看看在这里,少爷和夫人都把姑娘当自家人,平阳郡主又不时来府上和姑娘说话儿,即使王爷不常露面,可不也时时刻刻都晓得咱们家姑娘的心思。”   听见两人说话,黛玉不由失笑。   两人平时说话倒是一点不顾忌,但也没说错,的确是开心许多,而且也不需要去附和谁,不需要藏着掖着。   以往她觉得李纨的性子好,相处下来的确是好,可难免太活菩萨了些,真正两耳不闻窗外事,连抄检大观园时也能把事情推到其余人身上,手里半点不沾这些,虽是推脱了去,却也太懦弱了些。   不过也难免,有王熙凤那位二奶奶在,便不是王夫人的媳妇,人家也是姑侄,再有嫌隙,李纨也比不得。   贾珠去得了早,李纨能不受欺负便是好日子。   刘氏同李纨倒有几分的相似,却又大不相同,刘氏待人温和但不轻易让步,拿捏事情总能恰到好处,却又不精于算计,事事通情达理。   “哥哥回来了吗?”   “少爷应是回来了,不过该是在书房里,听闻南省那边儿这时候雨水接连下,河道事情不少。”   河道的事她听林文晋提到过,想不到竟然愈发严重。   看一眼两人,黛玉起身往外走,“我去三哥哥那儿一趟,你同雪雁要拿不定主意就去问问严嬷嬷,严嬷嬷在京中也待了些时日,而且经历多些,应是不会出错。”   “知道了姑娘,你一人去吗?”   “就在家里不出门,一个人去丢不了。”   丢下这话黛玉便一个人出了院子往书房那边去,路上看着花园这段时日来的变化忍不住笑了下。   刚走到书房外便见常顺守在门口,手里端着一杯茶和点心也不知道该不该送进去,走来走去满脸焦躁。   “你在外面做什么?这些东西再不送进去可凉了。”   “大人正生闷气,我可不赶紧去,要不还是姑娘您给送进去?”常顺像是见到了救星一样,“姑娘你是个聪明的,你进去大人才不会生气。”   “瞧你说得,三哥哥什么时候生气脸红过,我看你是偷懒吧。”嘴上说着不饶人的话,手倒是快一步把茶盘接了过来,“三哥哥打从回来就一直在屋里待着?”   “可不是!不然我也不担心了。”   黛玉转了转眼,心里有了主意,端着茶盘走到门外,示意常顺替自己敲门。   常顺狗腿的上前敲门,才刚敲响里面就传来林文晋的声音。   “谁?”   “三哥哥,是我。”黛玉听出林文晋语气焦躁,心里打起鼓来——她虽和林文晋亲近,但到底不是从小一块长大的兄妹,此刻乍一听也有些被唬住。   正犹豫时,便见眼前的门从里面的打开,黛玉愣了下才反应过来。   把手里的茶盘举高一些,“给你送茶来了,外面天这么好,借着送茶的功夫,让你屋里透透气。”   林文晋笑起来,伸手敲了一下她的额头,“进来再说。”   “恩。”   站得远一些儿的常顺见林文晋的神色,长出一口气——得亏来了个救星,以前他可不敢在这个时候多说话。   挠了挠头,嘿嘿笑了笑便转身往外走了。   黛玉把茶盘放下,背着手看向林文晋,“在外面时,常顺和我说了,河道可能有水患吗?还是影响了春播后的嫩苗?”   “都有,不过雨水充沛也不是一回两回,还好不是夏季,等到了夏季更麻烦,朝廷上因为这件事情已经吵得不可开交,连翰林院这种地方都不清净。”林文晋摇了摇头,“不过,事情还能控制,只是苦于解决办法。”   “这个时节春播刚过不久,不少幼苗受了雨水影响,该是长势不好,不过——”   “这些也懂得?”   “可不止是识得一些字。”黛玉脱口而出的话连自己也楞了一下,这话多年前她是如何说的?   些许认得几个字,在那地方,多该说出口的一句话。   黛玉轻摇了一下头,“喜欢看一些杂书,书上也有写,不过,稻香村——就大嫂嫂住的地方,大嫂嫂闲来无事,也在自己的院子里种些东西,偶有去小坐的时候,帮了些忙,从她那儿也知道不少。”   林文晋笑着点头道:“你说的不假,但问题就出在这里。”   “恩?”   “各执一词罢了。”林文晋走到一边坐下,拿了一块糕点,又递了一块给黛玉,“子瑾也正为了这件事忧心,不过,还闹不了多大,皇上心里有数。”   的确该是有数,如何能没有数。   春夏换季时,南省雨水虽比不了夏季,但也有异象多雨水时节,一日连一日的下,淹了幼苗,影响一年庄稼收成。   当今圣上在位多年,这种事没十回也有三回。   “刚才王府松了请柬来,是春日宴的,我和婶婶一同去。”黛玉坐在那儿,小腿在裙摆下交叠着,“依三哥哥你看,这春日宴我去后,是不是又得——”   “你是担心元禾郡主吗?”   “他连这话也和你说了?”   “自是该和我说的,你也该和我说,我是你哥哥,这事儿你回家来就该和我说的。”林文晋盯着黛玉,“往后再瞒着我,让你在家里念一个月的书,不能出门。”   黛玉忍不住笑,“怎地怎么霸道?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亏待我呢。”   “话都让你说了,要别人说我亏待你,那也是从你口里传出去的。”   “兄妹不和?有机可趁。”   闻言林文晋挑了挑眉,端着茶喝了一口——真是个聪明的妹子。 第39章 第三十九回   春日宴一贯是宫中娘娘身边的人操办,场面不小,来的又都是官眷,还有不少公子少爷,才到宴上就能听到三五熟人在一处闲聊。   林家在京城并无什么亲戚,林文晋才入翰林院不久,更是资历浅,不过仗着一身才学,也得不少人赏识,连同待林家也亲厚起来。   “母亲,林姐姐在那儿,我过去瞧瞧。”   “你哥哥在家里怎么和你说的?”   “别太过招摇,免得替林姐姐招惹麻烦。”纪韵安撇嘴,她哪里知道纪远澜发什么疯,忽然交代这件事,可她不去的话又坐不住,别的人,她倒是愿意说话,可不如和黛玉处着舒服、自在。   聊天这种事,还真的看缘分。   永康王妃不由笑了一下,摆摆手,“他是担心旁人说闲话,可我瞧着那丫头不像是个软骨头,你去便是,只是小心说话,别让人捏了你的错。”   “还是母亲好!”   “你就仗着你母亲和我宠着你你才这么刁蛮。”永康王本是来一趟就走,可听了这话倒是想看看那林家的姑娘什么模样。   这阵子纪远澜可是费了不少心思,先是把人从贾府里给带出来,又替她寻了一个好去处,连意料之外的事都预先安排好了,这么上心还是头一回。   他这儿子别的事能上心,感情的事可从未上过心,这头一遭,怎么也要看看对方什么模样。   “不回王府去了?王府里可还有人等着你议事。”   “看一眼也不碍事,你怎地也嫌我来了?”   “谁敢嫌你?”永康王妃嗔道:“你盯着韵安那丫头看保管能知道林家丫头什么模样,要我说,世间独一份的人。”   闻言永康王不由诧异,能让自家王府说出这样话来的人,可是头一个。   当真是神仙妃子托生凡胎肉体不成。   两人坐下后,永康王便盯着纪韵安看,见她带着玉帛绕过玉桥,又同几个相熟的人到了招呼后才到停了下来。   “瞧见了吗?”   “远了些。”   “人还没多大岁数便先眼花起来。”永康王妃嗔道:“仔细看一眼就该回了,再不走别的姐姐妹妹可要笑话我粘着你,出个门还得你来送,送到了也不放人走。”   永康王府让人羡慕的可不止是皇亲国戚,战功赫赫,夫妻俩的感情更让人羡慕,自二十三年前成亲来至今,也未曾有出过不和的传闻。   琴瑟和鸣、举案齐眉,让一众京中官眷羡慕得不行。   闻言永康王只是笑笑,正要开口时便见那边纪韵安拉着一个姑娘走了出来,不由瞪大眼仔细看。   “你还真说得不假,世间独一份的人,你说,待在荣国府上,怎么到了这年岁也还未定下婚事?荣国府也不比咱们府上少人,前阵子不刚定了几门亲事——”永康王刚说到这儿想起什么,“到底不姓贾。”   荣国府和宁国府,那都姓贾,又是祖上显赫的四大世家,对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女倒不必那么上心。   收回视线,“晚上可得回王府用饭,我走了。”   “也不怕旁人说你,哪有日日都要人回家里陪你用饭的。”   “你眼前不就有个这般的人?得了,不和你说,再说下去又走不了,府上还有事同我商议,原本是想远澜那孩子跟着,结果让他小子先找了个借口入宫,怕一会儿也得同那位林家哥儿一起过来。”永康王起身,理了理衣裳便迈腿往外走。   永康王妃掀起帘子,看着他道:“让身边侍卫跟着些。”   “放心。”   纪韵安领着黛玉走到了亭子旁坐下,从盘子里随手拿了块碎糕点扔到池子里,“好几日不见你可怪想你的,瞧见了吗?春日宴上一个比一个花枝招展,也不知道打的什么心思。”   黛玉失笑,看着池子里的鲤鱼,身上或红或金的颜色让一池水生动起来。   “你就没半点心思?”   “你这人说话当真不好听,还好我知道你意思,要我有什么心思我也不在这处露出来,不然叫别人看了去,只能让人笑话罢了。”纪韵安撇撇嘴,“你看见了吗?顾元禾笑得都跟风拂柳似的。”   闻言黛玉到底是忍不住笑出声来,摇了摇头,“你可小点声,她听了去和你闹,一会儿把你掀到水里,我可不会水性。”   “那我只好沉到下面去跟鲤鱼做伴了。”   说完两人就笑了起来。   到下面去给鲤鱼作伴,怕是鲤鱼还嫌惊扰了这一池的清静,今天来了不少人,光是这一会儿,池子里就多了不少糕点。   “林姐姐,你也在?”   “四妹妹?”黛玉看着眼前出现的惜春,楞了一下才往后面看去,发现宝钗和李纨等人并未跟着,不由得诧异,随后一想,应该是同其余人说话去了,惜春向来性子要柔一些,又不爱同别人打交道,在姐姐妹妹中最是单纯。   上前伸手握着惜春的手,“你一个人走到这边来,也不怕待会儿她们找不见你人。”   “都在这地方还担心找不见人吗?才不会,何况她们这会子肯定是没工夫搭理我,我瞧见你在这边就过来了,上回在家里见着也没说上几句话。”惜春朝黛玉眨了眨眼,“你不知,府上也出了事,不过——”   看了眼纪韵安,见纪韵安坐在那里专心喂鱼也依旧压低了声音。   “什么事?”   “栊翠庵出事,妙玉让人掳走了。”   “什么!”   黛玉不由惊诧,大观园里竟是让贼人进去,难道是府上出了什么事连护院都看不住了吗?虽说栊翠庵在大观园的院墙附近,可把一个活生生的人这么掳走也该弄出不小的动静,怎么下边的人都没察觉?   见黛玉惊讶,惜春摇头轻叹,“派人去寻了,未寻着,为了这事,二哥哥又自顾自的生了好几日的气,若不是宝姐姐劝着,怕又要惹得太太不高兴。”   “为着妙玉的事在宝姐姐跟前生气?”   “倒也不是和宝姐姐生气,怕是和自个生气。”   那为了自个生气也不能让人瞧出来,不过那人什么时候顾虑过这些,连她去的那回都险些收不住性子,这往后,怕还要宝钗多操心了。   轻叹一声,握紧了惜春的手,“如今三姐姐不在,二姐姐也不在府上,你一个人留在那园子里,怕是无聊许多。”   “兰哥儿这段时日让大嫂嫂操心,宝姐姐每日帮着二嫂嫂打理府上事情,还得操二哥哥的心,我也每日去寻妙玉说话儿下棋,倒也自在,谁知道她命这样苦,竟是遭了贼人的手被掳走了,邢姐姐也少了往来,真冷清了不少。”   冷清了不少,倒也是没办法的事,大观园里本来住的都是她们这些姐妹,难道能在里面住一辈子?   黛玉回头看了眼纪韵安,见她对着自己眨了眨眼便带着玉帛走到了别处去和人说话,心里一松,感激的点了一下头——纪韵安倒是真理解她,也不会随意打探。   拉着惜春坐下,“这园子里若冷清了,你——若得了空能出府来,可以到我府上来找我。”   “林姐姐这会儿好客了?”   “自是好客,同我脾气合得来我自是好客。”黛玉笑道:“只怕家里不让你经常来罢了,你若来了,我倒多的是解闷的法子,比你在园子里成日作画要强。”   “敢情姐姐这是自个不作诗了,也不让我作画了。”   黛玉但笑不语,看向远处。   她自是喜欢吟诗作赋,可那日瞧见了漫山的梨花后,方才觉得脑中想着的事不如眼前看着的景,也许,她当真是失了众人口中的灵气,也成了俗人一个,竟是羡慕起了这些寻常人能经常瞧见的东西,过的日子。   谁说她是个世外人,她图的不过是个不寄人篱下,不招惹是非也不忧心难过罢了。   “从前倒是不知道你也是个俗人,妙玉说得不假。”   “她说的话你信,我说的你怎么不信?你要不愿意来,我也不求着你来。”黛玉撇撇嘴道:“瞧我不过才离开多久,倒是说起我的不是来了。”   “我可不敢。”   两人说着相视一笑,倒是想起了从前年纪还小的时候许多事。   彩屏走了过来,见着黛玉微微惊讶后道:“林姑娘好。”   “你怎的来了?”   “那边太太让我来的,说是让姑娘过去,两位奶奶都在,姑娘还是过去一趟,免得待会儿太太急了。”彩屏压低声音道:“瞧着是让姑娘过去相相,坐着别家的太太,正和太太说笑呢。”   闻言惜春面色一变,尚显稚嫩的脸上莫名生出几分漠然来,让黛玉不由得摇头。   她这妹妹,真是心冷面冷,待谁似乎都一样,又都不一样,偶尔露出的撒娇模样也会让众人惊讶起来。   “早知这样还不如不来了。”   “姑娘可别说这句话,你说这话,让太太听见了,又该说你年纪小不知事了。”   “走吧走吧,躲不过去。”   惜春起身,看了一眼黛玉道:“林姐姐你命可真好。”   一句话让黛玉愣住,连起身都忘了,直到惜春不在眼前了才回过神来,垂下眼盯着池子里的锦鲤,有种力气从身体里抽离的感觉——她命好?如今看来,她当真是命好,原本孤苦无依,如今成了掌中宝,可不是命好。   倒也不生气惜春说出这话,因为她知道惜春并无讥讽的意思。   宁府里的那位大舅舅去的更早,惜春母亲在她出生不久便过世了,本是养在宁府身边的人,自小养在贾老夫人身旁,虽说姓贾,可也不见得比她如何。   “姑娘,怎么了?”紫鹃走上前小心翼翼伸了手扶着黛玉,“过去那边坐坐吗?”   “妙玉让贼人掳走了,下落不明。”   “……个人命数,姑娘放在心上就是和自己过不去了。”紫鹃一怔,见黛玉面色不太好,安抚道:“姑娘不也曾险些熬不住,如今也好好地坐在这儿,连身子也比从前强健了。”   黛玉抬眼看着紫鹃,轻轻点头。   命数,她怕的就是命数了。   纪韵安瞥见黛玉面色不对劲,刚要和身边的人话别,就瞧见两道身影进了人群中,所到之处引起一片骚动,比起其余的王孙公子可要惹眼多了。   “哥哥来了,走,我们过去。”   “郡主慢点别摔了!”   玉帛跟在后面,生怕一个不小心纪韵安绊倒,这要摔了一跤,不得在府上养好一阵。   林文晋瞥一眼身边的纪远澜,轻咳一声:“你——你慢着点吧,这么急,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要上阵杀敌了。”   “你倒说得有理。”   “真是看你着急,你既然这么着急,早些定下来不好?”   “我看你母亲可舍不得。”   “我也舍不得。”   看一眼林文晋满脸的得意,纪远澜自然是不想和他说话了,只觉林文晋也该早点定下来,也让他尝尝这滋味,免得成日拿他说话,也当真是拿他一点办法没有。   摇了摇头,正要绕过去给自家母亲问安时让人拦住了去路。   “还以为你不来,怎么你也来了?”   “——你能来我自是也能来,怎么?春日宴还写明了我不能来吗?”纪远澜挑眉一笑,打开手里扇子笑道:“小侯爷多日不见,看着又比前几日更招人不喜欢了,要我说,你——哎,罢了,和你说也说不明白,从前就不对付。”   马煜面上一下变了神情,冷哼一声,“我当你是有什么能耐,也不过这样而已,从前就总是驳回我的话,如今不在学堂上了,还跟从前一样,你是羡慕我今年榜上有名,心里不畅快吗?”   “你怎知我参加科考不如你?”   “那你有本事也去考一考,可别上不了榜。”   “为什么我要去考?你让我去,我便去,那岂不是很没面子?”纪远澜收拢扇子在朱泾肩上敲了一下,“小侯爷还是多管管自己,免得下回在朝上说的话狗屁不通,惹怒圣颜。”   “你——!”   边上林文晋轻咳一声,“王爷,下官先行告辞,向母亲问安后再去寻你。”   纪远澜点点头,“我也正要去给母亲问安,小侯爷可别在这挡着路了,大家可都要过道的。”   “小侯爷,下官告辞。”   看着纪远澜和林文晋的背影,朱泾气得踢了一脚旁边的树,疼得抽了一口气,不甘心的瞪一眼身边跟着的两个人,“看什么,平时一个两个很能说,到了他纪远澜跟前怎的都成了哑巴?看你们那张嘴不止朝上吐不出象牙,连平时也不必用了。”   “小侯爷喜怒,何必跟他计较,他不过因着那回的事才得了如今的爵位,又无官衔,不必计较。”   “李兄说得是,小侯爷喜怒。”   喜怒?!他现在火大得很!   林文晋看一眼纪远澜,低声道:“你怎么和安荣侯府的小侯爷有过节?瞧着还是很早以前就结下的?”   “他那人,头脑简单,不过也有些才学,只是……盛气凌人又见不得别人说他,自小就有的过节,长了岁数过节是越来越大,自然——”纪远澜失笑,“你倒是聪明,两边不得罪。”   “人小式微,不得已不得已。”   “我可没看出你不得已,行了,快过去吧。”   “今日这场面可让我开了眼界。”林文晋指的是春日宴上,各家夫人都在替自家考虑,也难怪这京中官眷总是这些家里来回,总是这样,哪里有旁人的半点事。平头百姓进不了高门,依旧是平头百姓,能榜上有名的,那也真是寒门出身,也入不了这些王孙侯爵的眼。   他可有自知之明得很,那些个上门来的拜帖,冲着谁来的都可能,就不可能是冲着他林家来的。   见到刘氏时,脸上恢复了平时的模样。   “母亲安好。”   “从翰林院直接来的?”   “哪敢,回家中换了衣裳才来的,还耽误了些时辰,不过今日春日宴,母亲和妹妹都到了,我自是也得过来。”林文晋在一旁坐下,“听闻一会儿有好戏登场,我可没错过吧?”   刘氏笑道:“你可没错过,应是快开始了,那边戏班的声音都传来了,你问我,我也不知春日宴上有些什么,我们母子三人也长长见识。”   边上怔怔出神的黛玉听见这句话,鼻尖竟是泛酸,眼泪快要掉下来。   紫鹃连忙拿了一杯水递过去,“姑娘喝口水,润润嗓,刚才和四姑娘说了好半天的话,怕这会儿口舌干燥。”   闻言林文晋诧异道:“遇着贾府的人了?”   “只见了四妹妹一个人。”   “瞧你的脸色还以为又让人给撞着了,得亏紫鹃在,不然上哪去寻一个时时刻刻都盯着你的人。”   边上雪雁撇撇嘴,“少爷是说我不如紫鹃姐姐贴心吗?”   林文晋朗声笑道:“原来你这湘水园里也有争风吃醋的,为着你还和我争嘴了,你这丫鬟可得管教管教了。”   黛玉一听不禁笑起来,嗔怪的瞪一眼林文晋。   见黛玉笑了,林文晋放下心。   刚才刘氏那话定是勾起了黛玉的伤心事,不怪黛玉眼泪浅,这事放在谁身上也得提起来就伤心。   念及此,林文晋轻叹一声。   “三哥哥,谢谢。”   耳边传来一声轻语,林文晋低笑道:“往后不必再说了,说多了我可真要让母亲多留你两年才行。”   黛玉耳根渐渐烧起来,一半是为了林文晋说的话,一半是为了不远处正走过来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时间线全改了不要和我掰头了(都是我瞎写的 第40章 第四十回   纪远澜和林文晋交好本也不是新鲜事,同在京城,多少也有人碰着两人一块在各处吃酒,不过刚才见着纪远澜和朱泾又碰了面这会儿直接找上了林文晋,看客也难免会好奇,这位新晋榜眼怎么就入了纪远澜的眼。   谁不知道纪王爷、永康王府的小王爷是个难缠的人,不止不好接近,还极其不好应付,说的话,也不知那一句真哪一句假。   两个人看上去就不搭,更不像是一路人,竟然能投缘。   “见过纪王爷。”   “夫人不必多礼。”纪远澜虚扶着刘氏,眼神落在后边的黛玉身上,“刚才你和我说的事,我正巧有了想法——”   话还没说完,便见着寻常跟在永康王妃身边的丫鬟走了过来,朝着几人行了礼道:“林家夫人,我家王妃请您过去,想问问您这南省的煮茶法子是不是有什么不同,小王爷怎么成日都跟林大人一块。”   “母亲让你来的?”   “是。”   纪远澜正琢磨,便见纪韵安也走了过来,“我能证明是母亲说的,不过林姐姐让我先一步讨要了,待会儿再一起过去。”   闻言纪远澜一下了然,点了点头。   刘氏自是明白这其中的关系,起身嘱咐了几句便带着常嬷嬷走了。   剩下四个人大眼瞪小眼,到底纪韵安先忍不住笑出了声,伸手牵过黛玉,“林姐姐,你瞧,他们有话要说,又是朝上的事,我们自是不好听的,你不如跟我去那边。”   “这——”   “怎么了?刚才还跟我一块,这是见着谁了都不愿意跟我一块了。”   “郡主!”黛玉嗔道:“还能见着谁,不就见着你了。”   纪远澜拿扇子在纪远澜头上敲了下,“没大没小,没规没矩,我已经让东福去静莲轩备好了茶点,那边清静些。”   静莲轩?那可不止是清静了,也没几个人能去那里。   林文晋和黛玉兄妹自是不知道,不过从两人神情也能窥见几分,想来也不是寻常人能去的地方。   从热闹里穿过,到了静莲轩,耳边的确清静了不少。   “刚才我瞧见你和朱泾说话,你理他做什么?”   “恩?”   “他小子不过是仗着今年榜上有名在你跟前耀武扬威,要我说,如果你去参加了,还有他什么事。”   黛玉低头盯着茶杯,突然听见这话楞了一下——朱泾?听着应是宗室一族。   不过永康王府的确是受宠得很,连宗室也不放在眼里。   “你少说两句,不会有人以为你是哑巴。”纪远澜难得斥责了一句,“刚才就该让母亲把你留在身边,和别人也相相看,免得总有人说你这个郡主跋扈嫁不出去。”   闻言纪韵安委屈,看向黛玉企图拉拢人帮自己说话,谁知黛玉低着头,好似刚才说的话都没听进去。   再看纪远澜落在黛玉身上的眼神,心头一下明白了。   “林姐姐,你听我哥哥说的话,怎么净捡着我欺负。”   黛玉闻言抬起头来,忍不住笑,“王爷同你说笑,你还当真了,上回在妙应寺不也护着你了,免得你同元禾郡主吵了起来吃亏。”   “我才不会输给那丫头。”   “你身边的玉帛可比不上元禾郡主身边的丫鬟,那丫鬟瞧着手劲儿大,怪吓人的。”黛玉敛去心思,看向林文晋,“哥哥刚才和王爷说的事可是与河道有关?你们既然有正事要说,我同郡主去别处走走。”   “你和郡主日日都见着,不如我陪郡主走走。”林文晋起身,侧身伸手道:“郡主请?”   纪韵安笑着起身,大大方方半点不扭捏,“静莲轩的莲花应是打了花苞,劳烦林大人同我去看看了。”   “乐意效劳。”   黛玉见两人真的这么打算,不由得蹙起眉——静莲轩再人少,那也有人盯着,她和纪远澜单独在亭子里,怎么瞧也不该。   让人传扬出去,林家如何自处?   “我——”   “真这么不愿意同我一起说话?”   闻言黛玉立即扭头看向纪远澜,一时语塞说不出话来——纪远澜第一回这样和她说话,带着抱怨和委屈。   等她回过神时,纪韵安和林文晋已经走到了不远处池子边说话。   “我不是那个意思。”   纪远澜没说话,也没看黛玉,只是坐在那里喝茶,眼睛扫着水面偶尔飞过的蜻蜓,面上神色看不出喜怒。   见他这般黛玉心头也觉委屈了。   明明知道她是什么心意,偏要在这个时候和她怄气,难道她不是在替两人考虑?要不是因着真的把人放在心里,她何必要这样小心翼翼?   “我、我……你要不信我!那你找别人去!”黛玉别开脸,“明知我什么心意,还偏拿捏我!元禾郡主是我惹得的?还是那些对你爱慕的人是我惹得的?便是我豁出了命惹得起,可哥哥和婶婶如何自处?也让他们同我一样豁出去吗?”   “时至今日你还不明白我是什么心意,那你何苦拿我来逗趣,惹得替你伤心,你——”   拿出一样东西放在纪远澜面前,“不用就扔到水里去,喂了鱼,说不定还能得鱼来世报恩!”   “怎么办?林姐姐生气了!我那哥哥平时不是能说会道的吗?怎么这时候犯糊涂,难得见上一面,吵得红了脸,岂不是伤感情!”   纪韵安急得就要冲上去,让林文晋侧过身挡住,恼怒的瞪他一眼。   “你拦着我做什么!那可是你妹妹,你不心疼?”   闻言林文晋忍不住笑,“你急什么?王爷不过是闹闹脾气,这是——两人间的情〡趣,你还小,不懂。”   “你!口出——”纪韵安急得跺脚,觉得林文晋一点也不把她这个郡主放在眼里,说出这话来,果然男人都一个样。   纪远澜轻叹一声,把桌上的小瓷瓶拿起来瞧了瞧,一股药味飘进鼻腔,眉间立即染了笑意。   起身走到黛玉身后,轻轻拥住她。   “怎么知道的?”   “哥哥无意和常顺提起时让我听见了,原本今天想问问你,谁知你——”黛玉伸手推开纪远澜,“偏生又在逗我。”   纪远澜揉了揉眉心,往后倚着柱子。   “我确实是有些恼你,你该信我,我能带你来这里必定是断定了在这里便不会让人看见,何况,今日过后,到永康王府的媒婆们都该知道母亲的意思,我早该听逸之的,早些把事情定下来,往后见面也不必这么躲闪。”   “什么?”   “逸之说,夜长梦多。”   话中意思黛玉一点点明白,再看纪远澜带笑的神情,悄悄别开眼不敢看他,免得又让纪远澜得逞。   如此下去的确夜长梦多,可这样不显得她恨嫁吗?   “好了,别急着害羞,迟早的事,我原本是想跟母亲提的,但一想到你在林家待得那么自在便不忍心,但如今我等不得了,再不娶你过门,迟早要害了你也害了自己,何况你进了王府,自然也不会受半点委屈。”   纪远澜直起身站在黛玉身旁,视线从她脸上挪开,看向她一直盯着的地方,柳枝垂在水面掀起一圈一圈的涟漪。   这景的确很吸引人,不自觉的陷进去。   动了动手,勾住黛玉的小指,“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第41章 第四十一回   锣鼓声在耳边响起,黛玉回过神来,捧着杯子轻啜一口,口中茶水甘甜,忍不住笑弯了嘴角,连眉间都能看出笑意。   边上紫鹃看着不由得和雪雁对视了一眼,两人笑得更高兴。   也不知刚才在静莲轩里说了什么,从静莲轩回来后,黛玉脸上神情完全不同,不过想也知道定是一件好事。   黛玉坐在刘氏身边,见刘氏神色间露出疲惫之色,忍不住道:“婶婶可是累了?从午间来到这会儿,也好些时辰,这会儿正要开戏,可以靠着休息会儿。”   “不合规矩,何况晌午才到这里,累也是坐累了。”   “腰上可是有旧疾?”   闻言刘氏楞了一下才点头道:“老毛病,从前留下的病根子,这些年来也请了不少名医大夫多不管用,好在一年里也犯不了几回,不影响。”   “京中也有好些厉害的大夫,从前我患有心疾,时常咯血,闹得紫鹃她们担心,我自己也病得不像样,请了位陈大夫来瞧,医术精湛,我如今好了不少,也不再犯病,等回了府上,让周管事去请来给婶婶看看。”   黛玉示意紫鹃拿了一个软枕放在刘氏腰后,刘氏见黛玉脸上神情,不由得笑起来,一脸让黛玉逗乐的样子。   谁说黛玉不讨人欢心,这模样,处处都招人喜欢。   只是想起刚才永康王妃话中意思,不免有些担心黛玉入了王府也未必和在家中一样自在——到底是王府,还不是一般的高门大户,规矩便能压死人了。   “你真喜欢他?”   “……婶婶怎么忽地问起这个?”黛玉怔住后倒也不扭捏,犹豫着答了话,“恩。”   “我知你性子,素日里瞧着冷漠,和旁人不一样,那不过是你在贾府里不自在惯了,如今看着是好些,可骨子里同你哥哥一个脾气,你既在我身边,我自是拿你当自己孩子对待,你三哥哥本也有一个兄长和姐姐,却——”尽管已过多年,再提起来心头也不免难过,“早早夭折,如今膝下便只得他一个人。”   “婶婶——”   黛玉不由得有些心乱,不知道刚才永康王妃和刘氏说了什么让刘氏竟说出这些话来,分明是在担心她往后的日子好不好过。   难道永康王妃容不下这桩事?   心乱如麻,见刘氏欲言又止更是忍不住胡乱猜想起来。   “才一会儿不见,怎么脸色这么难看?”   “三哥哥?”   “……瞧你脸色差得像是病了,怎么?让刚才开戏的锣声吓着了?”林文晋在边上坐下,身上似乎还带着一路走来的风,“母亲?”   刘氏回过神,瞧见黛玉眼神慌乱的样子,忙道:“你这丫头胡乱想什么,我只是感慨你从前不易,可和王府无关。”   “什么王府?”   “刚才同你妹妹说起你哥哥和姐姐的事,一时感慨走了神,许是吓着你妹妹了。”刘氏叹道:“你这妹妹心思真和你一般。”   这下林文晋明白黛玉怎么一脸慌乱,不由摇头。   真是个傻丫头,难道不知道纪远澜和纪韵安兄妹俩待林家的态度便是永康王府待她的态度吗?   要是容不下这桩事,哪里能让纪远澜和纪韵安同他们来往,怕是一个遣去军中打磨,一个扣在家里修身养性。   “我只是忽然觉得有些闷,许是刚才开戏的声音太响。”   “真是这样?”   “三哥哥,你刚才去哪了?”   “同王爷去别处见了几个同僚,都是年纪相仿的同道中人,这才知道京中是人才济济,科考金榜题名的,也不意味着榜上无名便是无能之辈。”林文晋知道她不愿意说,也不追问——能让纪远澜着急着急也好,免得总是有恃无恐,他这妹妹可不能让纪远澜欺负了去。   黛玉悄然松了口气,点头笑道:“要是人才全进了朝廷,那货商、店铺、侠士、还有铁匠、大夫岂不没有个能人,各行有各行的规矩和能人,让哥哥去经商,怕也有不如之处。”   “你这丫头倒是会拐弯抹角的拿我的趣,不就刚才说了你一句。”   忽地想起刚才刘氏说的话,黛玉看向林文晋道:“婶婶腰上有旧疾,哥哥可知道京中那位陈大夫的医馆在何处?能打听到的话,请来替婶婶瞧瞧,便不能根治能比现在好些。”   林文晋眼底闪过一抹惊讶,陈大夫他是从纪远澜那儿知道的,提起黛玉从前心疾时说过这位陈大夫。   看来刚才的事还真不是件小事,黛玉真放在心上了。   “那我下朝后问问身边同僚,既是名医,该能打听得到。”   “从前的老毛病了,你们兄妹不用这般担心,从前不也能过,到了京城难不成人还变得金贵了?”   “若真能比从前好些,自是该请来瞧瞧。”林文晋看向正热闹的戏台,收回视线,“这阵子因翰林院里事务繁忙,也未能在家中多陪陪母亲,连母亲的病也疏忽了,多亏了有了黛玉这丫头在家里,能陪着母亲。”   闻言黛玉忍不住笑,知道林文晋这是变着法的替自己讨好刘氏,看向刘氏时,刘氏也正巧看她,忽地撒娇靠在刘氏肩上,挽着她胳膊。   “哥哥还是想想怎么自己讨婶婶高兴,可别忙得往后婶婶都忘了你什么模样,只记得我了。”   “你这丫头,替你说话你反倒是拿我逗乐,真不该惯着你。”   “你这妹妹你不惯着谁惯着?”   不远处坐着的纪远澜收回一直落在黛玉身上的视线,抿了一口茶,突然觉得这京中名品也有些无味。   边上纪韵安正和永康王妃说完话便见他这副模样,忍不住笑起来,“哥哥,你这魂儿丢了?”   “胡说八道。”   “嘁,母亲你来评评理,哥哥怕是连戏台上几个人都还不知道,真不赏脸的。”纪韵安话刚说完便让永康王妃点了一下额头。   永康王妃无奈一笑,不经意似的往林家那边看了眼,“你父亲下午也来瞧过。”   “父亲?”   纪远澜神色一变,忙走到永康王妃身后站着替她捏了捏肩,“父亲怎么会忽然来了?以往这样的席面他是不喜欢的。”   “看你这殷勤的样子,你父亲难得夸了一句。”   “真的?”   “我何时骗你了?”   面上忍不住露出喜色,“父亲和母亲当真是京中最能体谅我的人,也是最易相处的人,不怪能有我这般的儿子。”   边上纪韵安一脸嫌弃。   夸来夸去,不还是往自己脸上贴金! 第42章 第四十二回   再热闹的戏也有谢幕的时候,黛玉看着戏台方向逐渐安静下来,知道今年的春日宴也该是到了散席的时候。   黛玉和林文晋一左一右的陪着刘氏站起来,打算去同永康王妃辞别,今日虽是太后办的,可到底来的只有永康王妃,宴上谁都瞧得出,今日做主的人是谁。   等辞了行,回到马车上坐着时,黛玉已经昏昏欲睡,靠着靠着脑袋便往胸前点一下。   马车辘辘的声音在清静的街道上格外清晰,等到了林府时,黛玉已经不知道让自己这困意给折腾了几回,半阖着眼任由紫鹃和雪雁扶着自己。   “还不快扶你家姑娘回去悉数,夫人这里有我们,你们只管把姑娘伺候好。”常嬷嬷扶着刘氏,见刘氏也一脸疲倦,催促紫鹃二人,“快些去便是。”   “是,知道了。”   紫鹃给雪雁使了个眼色,让黛玉整个人半靠在自己身上,便扶着黛玉往里走——今天可折腾得不行,早上出了门到这会儿就没歇下来过。   要再晚半个时辰回来,还真指不定是个什么结果。   “快去给姑娘打水来,别和寻常那么麻烦,洗漱干净就好。”紫鹃看着黛玉坐在软凳上时头不停的点,脖子怕是都让这动作弄得难受,看了一眼门口的小丫鬟,“动作麻利些。”   雪雁见状,看一眼紫鹃,“我去帮忙好了,她们伺候不惯,我晓得姑娘习惯,你先给姑娘换一身衣裳。”   “也好。”   黛玉迷迷瞪瞪的睁开眼,看了一眼身边的紫鹃,一开口语气软糯黏糊,“回家了吗?什么时辰了?”   “亥时了。”   都这么晚了?以往亥时她都已经睡下好一会儿了。   “清醒了些?”   “困,不过倒是比刚才好些了。”   紫鹃扶着黛玉走到床边,拿了一套干净的衣裳,“先把身上的衣裳换了,你瞧你,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闻言黛玉失笑,睁开眼任由紫鹃替自己换了衣服,中途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真是太累了,往后要是再有这样的宴席,她还真相称病在家,可似乎往后更不可能了。恍惚间想起来今天纪远澜的话,那话里的意思,怎么瞧都是下了决心的。   既是下了决心,怕是上门来的日子就不远了。   “王府那地方,去得去不得?”   “自是去得。”紫鹃看着黛玉忍不住道:“饶是有再多的流言蜚语,可姑娘心里不也明白,那些话不过是冒着酸气见不得你好罢了。”   黛玉轻蹙了眉头,翻过身侧躺着,“罢了,多想无益。”   该来的总会来,不该她想的,也不必去想,真是让今日的春日宴给弄得心神不安的,那场面上的贵胄,让她生出了些不该有的念头。   放下床帐,紫鹃看向走进来的雪雁做了一个‘嘘’的手势,示意她手脚轻些别吵醒了黛玉。   王府去得去不得,如今也怕是非去不可。   东福步子飞快的冲到纪远澜书房里,瞥见纪远澜正在练字,忙道:“小王爷,王爷让您过去一趟。”   “父亲差人来说的?”   “恩,我在外头遇上,就自个请了过来告知你。”东福见纪远澜停下笔,走上前替他收拾桌上的纸笔,“看样子挺急的,小王爷还是快些过去。”   闻言纪远澜点点头,放下挽着的袖子便往外走。   只是眼下能有什么事非得这么急叫他过去?除却朝中为了南省雨水太过充沛一事外近日并无什么争执,连一向忙碌的林文晋都难得能按时按刻的从翰林院回家。   该不会是边疆出事了吧?   ‘叩叩——’   “父亲,是我。”   “进来。”   纪远澜推开门走进书房,看向坐在书桌后的永康王,行了礼才走上前道:“父亲此番叫我过来,可是出了什么要紧事?”   永康王放下手里的事,看向纪远澜,“叫你过来是有两件事。”   两件事?纪远澜皱了皱眉。   怎么还成了两件事,听上去,情况不怎么好。   “你要先听哪一件事?”   “都和我有关?”   “恩。”   “先说,听上去好一些的那件事。”纪远澜道:“这样再听另外一件事心里头也不至于太难过,至少还有得宽慰。”   永康王笑道:“你倒是会替自己寻开心,不过既是这样,那我便先同你说好消息。”   见着永康王脸上的笑,纪远澜猜到了一些,只是不敢断定,生怕兴奋冲昏了头脑,醒来发现不过是大梦一场。   有些期待的看向永康王,“父亲只管说便是,再坏的消息也不过是把我踢到军中去。”   “春日宴那天我陪着你母亲去,见着了你看中的那位姑娘,那姑娘倒是一个模样标致的,家世清白,只是如今父母早逝,同叔婶住在一起,翰林院新入的几位翰林里,林文晋是她哥哥,也算得家世不错。”   “父亲的意思是?”   “我和你母亲都不是势利之人,何况永康王府还犯不着借住儿媳娘家的势来稳固朝中地位,这桩事,我和你母亲一样,你若喜欢,那早些登门把事情定下,也免得日后生出是非。”永康王沉吟片刻道:“那林文晋如今在朝中也颇有口碑,后生可畏。”   纪远澜一下站起来,走到永康王面前行了一个大礼,“多谢父亲和母亲开明!”   他从前便担心着父母会因为黛玉家世而有所迟疑,同意黛玉进门也不可能同意她八抬大轿以正妻之名进门。   所以才会费尽心思的帮林文晋在京中扎根,带着他同自己的好友吃酒喝茶。   眼中尽是喜色,“有父亲这句话,我明日就去请求母亲登门提亲,把事情定下来!”   “别忘了,我还有一事要同你说。”   “父亲只管直言,别说替皇上跑腿的事,便是遣我去边疆驻扎,只要能带着家眷去,那我也任劳任怨,绝无怨言!”   永康王无奈摇头道:“也不知该说你聪明还是愚笨,此事的确和边疆有关,但却不是要你去边疆驻扎,而是——”   纪远澜楞了一下,“难道是——?”   父子俩对视一眼,了然于心,不必开口也晓得是什么事情了。 第43章 第四十三回   四月初十,连下了三日雨的京城告别了阴雨绵绵,迎来多日不见的阳光,连街上的行人都多了不少。   黛玉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神色同以前完全不一样,面色红润,尽管比不得别人的身子骨强健,但已经是比从前好了。   “姑娘,用这个胭脂吗?”   “今日很重要,喜庆些好。”黛玉点点头,“说了什么时辰过来吗?”   闻言紫鹃禁不住笑了起来,替黛玉仔细的上了胭脂又检查头上的珠钗,确定不出差错后才回答黛玉的话。   “尽管是来了消息,可姑娘也见过王妃好几回了,怎么今儿还是这么紧张?这样紧张下去,怕是更容易出差错。”   “你不说这话还好,说了我心里更是没底。”   黛玉低叹一声,摊开手看了看手心,已经有一层薄汗,也不知道是天热还是紧张,悄悄深吸了一口气。   提亲,今日来提亲,还特意选了一个林文晋在家中的日子,永康王府能够做到这个份上,换作旁人是羡慕也羡慕不来,她心里却更为惶惶。   永康王府众人实在是待林家太过特殊了,这样的礼遇,京中怕是已经议论四起。   “姑娘还有心事?”   “我……该做些什么?”黛玉忽然抬头看着紫鹃,面上皆是疑惑,“我现在竟是什么都想不起来,你——再给我说一遍。”   听见这话,连刚进门来的雪雁都忍不住笑起来。   她家姑娘这样的情况还真是少见得很,今天是王府上门提亲的好日子,整个府上都一派喜庆,上下都打扫了一遍,连衣裳都是新挑选,熏过的。   “瞧姑娘慌得,像是要上花轿一样。”   “胡说!”黛玉嗔道:“你这话让旁人听了去,又得笑话我,我——还未定下来,你这人,净胡说!”   雪雁吐舌,和紫鹃对视一眼便把东西放下往外去。   盯着镜子里的自己,黛玉示意紫鹃不用再替自己收拾,起身往外间走,看了眼桌上的东西,但一点胃口都没有。   把梳妆台收拾妥当,见黛玉站在桌前发呆,“这些烦心事姑娘要是一直都想着,那往后入了王府还牵挂着这些事,怕是日子也过得不舒坦。”   黛玉摇摇头,“他待我那样,我本不该这样想,只是——”   “姑娘是忘了少爷之前说的话吗?姑娘的嫁妆可一点不少,王府虽是京中贵胄,可陪嫁多些,也能挡去不少议论。”   让紫鹃一提醒,黛玉倒是真想明白了这其中的事。   看来,林文晋的确是在纪远澜那儿得知了林家家产的事,已经打听得明白了,但黄金白银入了别人的口袋,哪里还有要得回来的道理。   几处宅院和田产、商铺,也比不得京中东市一座普通宅院,嫁妆实在算不得丰厚。   “林姐姐,你——呀!今日这一打扮起来,竟是百花竞相争艳,唯姐姐独得头筹。”纪韵安还未走进房间就已经把黛玉夸了个遍。   黛玉闻声不由失笑,走上前迎她,“这回夸人比上回听着顺耳了。”   “你可真难伺候。” 第44章 第四十四章   院子里的一树梨花早已经换上了绿衣,青葱幼嫩的枝叶在阳光下,透出斑斑痕迹。   见着纪韵安的时候,黛玉便知道王府的人已经到了前厅,让纪韵安拉着在院子里坐下后,不时回头往院子外看去。   也不知道谈得如何了。   “别往外瞧了,今天哥哥不在,只有我陪着母亲来了。”纪韵安见黛玉不安的样子,忍不住笑道:“儿女婚嫁,本也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今日是来提亲的,自然只有母亲过来,原本父亲也是要来,可惜和哥哥一样有要务缠身无法脱身。”   黛玉轻吐一口气,看向纪韵安,“郡主,谢谢。”   “你往后是我嫂嫂,再这样客气,便是我应下了,哥哥也不许。”纪韵安笑道:“母亲和父亲一向开明,所以京中不少人羡慕我和哥哥打小就不受压迫,活得比旁人自在。”   知道纪韵安这话是在宽慰自己,黛玉点点头,强迫自己别胡思乱想,事情已经到了这份上,她若是再胡思乱想,当真是不该了。   事情太顺利,顺利得让黛玉都不敢相信老天爷待她如此宽厚。   “昨儿和母亲还有父亲在家中商量上门提亲的事情时才知道原来成亲这么麻烦,且不说提亲,往后还有定亲、彩礼、迎亲、送亲,吉时还不能错过,怕是成亲的前一晚你连睡都睡不安稳。”   纪韵安一边说一边掰着手指,一件件的数给黛玉看,偶尔皱一下鼻子的模样惹得黛玉不禁笑起来。   她总习惯了往坏处想,看来真该学学纪韵安,凡事往好处想,就算是真遇上了难事,也该坚信总有解决的对策。   “成亲的确是许多礼节,往后你也是要经历的。”   “可还不急,今天得了你的八字回去后,看日子也得挑一个好的,不过母亲和父亲看了看,最近的日子也是六月去了,你和哥哥才成亲我可舍不得出嫁。”   “那日见你和三哥哥说话,我以为——”   “你那哥哥我可只当是兄长一样对待,断不会喜欢上的,他和哥哥太像了,见着他跟见着我哥一样,不行不行。”纪韵安忙摆手,“你可别乱点鸳鸯谱,要传出去,可影响了我一世英名。”   “胡乱说,这话哪有这会子用来形容自己的。”黛玉看一眼纪韵安,“那便当我眼拙,看岔了去。”   闻言纪韵安低笑起来,接过紫鹃送来的茶,抿了一口,瞥见玉帛还老老实实的守在自己旁边,抬眼看她。   “你和紫鹃去旁边歇着,不用在这儿守着我。”   “是,郡主若有吩咐再唤我过来。”   严嬷嬷走进院子里时,见黛玉正和纪韵安说笑,犹豫了一下才上前道:“见过郡主。姑娘,前厅来人传了话,午饭让你一块去。”   应了午饭,那这事就算定下来了。   连一向不怎么露出大喜之色的严嬷嬷也难得笑开了,“不过离午饭还有些时辰,夫人同王妃在花园里散步,不知道姑娘和郡主可要过去?”   “……理当是要去的。”   “瞧你,母亲只不过是同林夫人闲走,你倒是担心招待不好了吗?”纪韵安起身,拉着黛玉便往外走,“不过今日打扮得这般好看,定要让我母亲看看,上回子在梅园那还是并未痊愈的模样,这病大好了,人精神了,不是胭脂粉黛也面色红润。”   “你慢些,路上还有一些碎石,摔了定是要蹭破一层皮的。”   尽管不是第一次见到永康王妃,但每回见着,总是像第一回见着一样谨慎。   身旁的纪韵安已经走过去挽着永康王妃的胳膊撒娇,她方才收敛心神走上前去,正要福身时,便让永康王妃扶了手腕。   “往后都是一家人,今日你婶婶既然留我在府上用饭,可代表着这亲事已经定下了,你便是不想这么早认,那也得认。”永康王妃手往下握了一下黛玉的手,“气色瞧着是比上回看着好多。”   “恩。”黛玉点点头,走到刘氏身侧,也不知道还能说什么,只好道:“成亲之事,全凭婶婶和兄长做主。”   “倒是忘了你怕是不习惯,我和你婶婶说会儿话,唠唠别的事,你和韵安陪着怕是不自在。”永康王妃笑道:“你这孩子,应是从小便不活泼,不过看着倒是个机灵聪慧的孩子,韵安要有你一半的安静倒是好了。”   “母亲!你偏心眼儿!这会子林姐姐可还未过门,怎么就已经心朝着她了,连带的嫌我了。”纪韵安嗔道:“刚才还同林姐姐说,母亲是个公正的人,对待哥哥和我是一样的,这会儿就往我脸上打耳光。”   闻言永康王妃不禁笑起来,拍拍她的手,眼里一片宠溺。   人常言,儿女双全,永康王府不止别的让人羡慕,连这点都招人羡慕,一儿一女,又相处融洽,全然无别家那些宅院里的勾心斗角。   “林姐姐,你说说,母亲是不是偏心眼儿?”   “王妃和你说笑,你明知是玩笑话怎的还牵扯上我了,这分明是嫌我还不够臊得慌。”黛玉怪嗔的看她一眼,“郡主欺负我个老实人罢了。”   这下纪韵安正不依了,撇撇嘴跺了跺脚。   “你同我那哥哥一样,说的话要仔细听才听得出来,我看和你们比起来,我才是个容易欺负的老实人。”   “你看着两人还拌起嘴来了。”永康王妃看向刘氏,“让她们姑嫂在旁拌嘴,我们去那边坐坐。我听远澜提到,从前妹妹也是北地人?”   “从北地嫁到南省,离开娘家多年,如今只有两个兄长尚在世上,父亲和母亲早些年便去了。”刘氏有些诧异会被问到这些,只不过既是问了那必定是要说的,“老家在山西。”   永康王妃点点头,走到亭子里,“倒是真远了些,不然还能去走走。”   “年少时不懂事,想着去了便去了,从陆路转了水路才知道一路颠簸,亏得提前到了苏州,不然免不得要在堂上闹了笑话。”   话一说出口,永康王妃脸上笑意更深,拉着刘氏坐下。   她虽出身不俗,但自小有两个哥哥和一个姐姐护着,而且年纪比她都要年长许多,性格难免比一般的京中闺秀开朗。   连骑射她也是懂得的,只不过是嫁入王府多年,少有机会露一手。   “咱们这也算是投缘,往后又是亲家,该多走走,不然黛玉进了王府,你这一人在府上也是无聊,得等到你家晋哥儿娶妻怕是才有事做。”   “他要有这个体谅我的心倒还好,不过儿女姻缘强求不得,只当他如今心里还未遇上个喜欢的人。”   亭子外纪韵安侧耳听了好一会儿,觉得有些无趣,撇撇嘴转头看向池塘里已经露出尖角的荷花。   黛玉也收回视线,见纪韵安无聊的样子不由得笑,“提亲本也不是什么有趣的事,繁文缛节多得很,这还是省了些的,后面更复杂。”   “原来你也自个偷着打听了,我还当你一心想多留在家里几年,不肯应了我哥哥的求亲。”纪韵安诧异道:“嗳!你可别恼,我只不过是有些不明白之前你怎么和哥哥闹了别扭,还以为你——”   “成亲并非儿戏,多考虑些不是应当的吗?何况,他从前又不曾和我说过,他不说,我怎么答应?”黛玉眼珠转了转,“他不说,我自是不该主动提的,要提了,岂不是招人笑话。”   “你这性子,真是别扭。”纪韵安直言道:“亏得了解你的脾性,否则得让你说的话气出毛病来。”   “郡主心胸宽宏,我这小家子气的比不得。”   “你瞧你瞧,还蹬鼻子上脸了,反倒是我的不对了。”纪韵安哭笑不得,看向旁边偷笑的紫鹃和玉帛,“你们评个理,这丫头是不是生了一张利嘴,怎么每次拌嘴我都说不过她还惹了自己一身腥。”   紫鹃止住笑,答道:“可不是,我家姑娘生来就是一张利嘴,论扎心窝子的话,谁都及不上她,心狠起来,连自己也扎。”   “好你个紫鹃,平日里总说你比雪雁懂事,怎么今日比她话还多了。”   “瞧瞧,又恼了,还是得哄着才行。”   边上玉帛已经忍不住别开脸笑起来,紫鹃靠过去扶着她的肩跟着笑,“郡主还不了解我家姑娘吗?虽说已有十七了,可这几月反倒是越活越回去,跟十一二岁时一样。”   黛玉瞪她一眼,面上却不见羞恼之色,只是无奈的看着三人笑作一团——当真有这么好笑?   不过紫鹃的话倒是并未说错什么,她倒真的是越活越回去了,仿佛是回到了父母尚在的时候,那时——   其实她也不记得了,母亲体弱,父亲公务繁忙,总归是少有时间陪着她。   “林姐姐?”   “恩?”   “瞧你,又走神了。”纪韵安往黛玉眼前凑,“你瞧,没什么好担心的,离了那地方,便是不回林家老家去不也一样自在。”   闻言黛玉轻笑,点点头。   有区别的不过是人罢了,和在什么地方待着并无多大的干系。 第45章 第四十五回   晚风吹过,黛玉正靠在椅子上任由风在脸上拂过,闭着眼也不说话,耳边时不时传来小声说话的动静和走动的声响,鼻间还能嗅到院子里刚打了花苞的花香。   淡得像是裹了一层青草味。   “少爷。”   紫鹃瞥见林文晋进来时楞了一下,忙放下手里的东西走过去,接了林文晋手上拎着的东西,“姑娘醒着的。”   “她要是在外边睡着了,那就该问你们的不是了。”林文晋笑道:“各自忙去,替我倒杯水来就行,我和她说会儿话。”   黛玉在林文晋开口的时候已经睁开眼,转过头见林文晋走过来,笑了笑。   这段时间林文晋可比她忙多了,不仅有翰林院的事要处理,还得和刘氏一块商量着黛玉成亲的事情。   “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我可是忙到这会儿才得了空到你这里来。”林文晋在旁边的椅子坐下,也和黛玉一样靠着,“不像话。”   “哥哥请喝茶。”   黛玉从紫鹃手里拿了茶递给林文晋,“这杯茶算是做妹妹的给哥哥赔罪。”   “那日来提亲时,我倒是未曾想到,永康王妃是个那么好相处的人,以前从子瑾那儿知道些,但也不过是听闻罢了,那日得见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大家风范。”林文晋把杯子放在一边,看向黛玉,“妻书应该是后日送过来,连同聘礼一起。”   聘礼?   听到这个字眼黛玉才真正的意识到自己已经是有婚约在身的人,还是同永康王府的小王爷,皇上亲口赐了爵位的纪远澜。   放在一年前,她断不敢想这件事。   “白日里,贾府来了人。”   “他们倒是有脸这个时候来,当真是不怕被赶出去。”林文晋嗤笑一声,摇了摇头,“说了什么?”   黛玉看向林文晋,嘴角牵出一抹苦笑。   其实她不说,林文晋也该是猜到了一些,贾府来的人能说什么?不过是又以贾老夫人身子的问题作借口让她回贾府一趟。   上回过后就该猜到一些了,只是想不到能无耻到这个地步。   “老太太的身子又出问题了?”   “说是大夫来瞧过,年纪大了都有的毛病,平日里要留意吃食,不可和从前一样。”黛玉低叹一声,“这件事,到底应该差人过去说一声。”   “不过是上门提了亲,还未下聘,日子也还未定下来,怎的就要请客了?这请柬送去也太早了些。”林文晋话里尽是讥讽,“正好明天下午有空,我同你一块过去。”   “哥哥——”   “明日你只管同你那外祖母说话,在她床前伺候半日,我在前厅同你两位舅母和嫂嫂打打交道,也好打听一下,这嫁女儿的经验。”   闻言黛玉失笑,觉得林文晋这样看着稳重又自持的人竟然也有这一面,看来真是让贾府给气着了。   看上去比她还要生气。   “那早上我和婶婶说一声,晚饭怕是也得在那边用了。”   去了,可不是想回来就回来了,何况,从前的旧事一直藏着掖着不解决,那边心里不自在,她心里也有不甘和苦楚。   能在成亲前把这些烂篓子的事解决了才是正经。   兄妹俩并排坐在树下,一边说着话一边喝茶,若不是听见了两人话的内容,倒真以为是在赏月吟诗。   翌日黛玉在饭桌上同刘氏提了下午和林文晋一块去贾府的事情,刘氏怔住,皱着眉放下碗筷。   “怎么又让你过去?老太太病了?”   “昨儿来的,说是身子不大爽利,已经卧床静养,老太太念叨着我,便让我有空回去一趟,既是外祖母,又差人来了,三哥哥也说,该回去一趟。”黛玉也跟着放下碗筷,见刘氏眼里担心,宽慰道:“婶婶莫要担心,去一趟用过晚饭便回来了。”   “有你哥哥陪着去,我自是放心的,但……你心肠软,怕是去了又招惹了眼泪,哭坏了身子。”刘氏叹了一声,“你这孩子,让我如何放得了心。”   鼻尖一酸,黛玉忙眨了眨眼起身走到刘氏身边蹲下,拉着刘氏手腕笑道:“婶婶也说了有哥哥在,还能哭坏了去吗?”   “你们兄妹真是一个性子,罢了罢了,记得让紫鹃那丫头给你备一件披风放轿子里,夜里风大,回来路上别受了寒,你这身子刚调理回来,要是受寒,怕又得养好一阵,都是有了婚约的人,可不能大意。”   “恩!”   陪着刘氏回了房里休息,黛玉回湘水园路上,见紫鹃盯着自己,不由得皱了皱鼻子,“你一直盯着我做什么?”   “夫人待姑娘真好。”   “……你又招我眼泪。”   刚才好不容易忍住的泪意,这会儿又冒上来,黛玉只好眨眼,微微张了张嘴不让眼泪掉下来。   紫鹃见状也不再说话,只是笑着陪黛玉回房换了衣裳,又检查了要带去贾府的补品。   “姑娘怎么还在这儿?晋哥儿可是回来了。”   “回来了?”   “恩。”   雪雁闻言忙把东西拎着,看向紫鹃,“这回我可得和你一块去,严嬷嬷,院子里的事可要麻烦你了。”   边上黛玉忍不住笑,和严嬷嬷对视一眼道:“雪雁和紫鹃我带着过去,这里的事严嬷嬷要多操心了。”   “姑娘客气,这是我的本分。”   等到了府门口时,林文晋果真是刚把官服换下,旁边常顺拿了不少东西,瞧着是提前准备的,黛玉看向林文晋时,林文晋只点了一下头。   钻进轿子里,黛玉想着一会儿要面对的事不由得心烦。   还以为离开贾府能断了往来,谁知道,谈婚论嫁的对象在京中太过有名,一点风吹草动都能引得贾府那边有反应。   可即便贾老夫人是她外祖母,那这桩婚事同贾府也并无多大干系,京中谁人不知纪远澜和林文晋走得近,也晓得纪远澜常常往林府跑,怎么瞧都和贾府沾不上关系,怎么就硬生生的要搅和成一锅粥。   落轿时黛玉还未从自己的思绪里回过神来,等紫鹃掀了轿帘才回过神出了轿子。   “哎哟!林姑娘回来了,这可赶紧的去通知老太太和太太,说是林姑娘回来了!”门口的丫鬟见着黛玉走来,一嗓子喊出来,周遭的丫鬟和小厮纷纷看过来。   林文晋示意常顺和紫鹃、雪雁跟上,一手虚搂着黛玉走过门洞,“认得你家姑娘不认得你家姑娘的哥哥,好歹也该称我一句大人吧。”   “林、林大人!”   原本有些无奈的黛玉听见这话,忍不住笑了一声,只觉林文晋此刻没有半点平日里的样子。   “外祖母可是在房里休息?这时辰醒了吗?”   “老太太这两日身子不舒服,一直在房里待着,连吃食也都是送到床边的,表姑娘既是来了,先过去瞧瞧?”   “自是该先去拜见外祖母。”   “你替我问候老夫人,我身为外男便不去了,只往前厅去等你罢了。”林文晋看向眼前的丫鬟,“还请前面带路。”   “不、不敢,请大人跟我来。”   黛玉见素日里嚣张的丫鬟让刚才的林文晋吓得不敢抬头,同紫鹃对视一眼,示意她和雪雁跟上。   尽管从前住在这里,也算是半个主子,但如今回了林家,再去上房也得让小丫鬟在前面带路。   只不过有些奇怪,怎么今日这么安静。   再碰着眼前的鸳鸯,黛玉点了一下头,“鸳鸯姐姐,外祖母可醒着?要是睡了我去前厅等等再过来。”   鸳鸯见着黛玉,指使小丫鬟去端茶,“林姑娘来了,老太太这一直念叨,倒是真把林姑娘给盼来了,这两日老太太身子不好,夜里也难睡着,这会子醒着呢!我带姑娘进去!”   紫鹃和雪雁见鸳鸯要往里走,便走上前来,“这些东西是从家里带过来的,虽然知道老太太不缺,但是姑娘心意,还请姐姐指个路,也好把东西卸了去。”   “几月不见,你这丫头倒是更会寻人开心了,东西放哪你还能不知道?从小跟着老太太的,还在我跟前闹呢。”   “许久不来,怕记错了。”   “去去去,我可要带姑娘进去见老太太,你问问别人去。”鸳鸯说罢就往屋里走,黛玉跟在后面,临进门时看了眼紫鹃,见紫鹃点头心安了不少。   距离上回见着已经有些时日,其实春日宴上本也有机会见着,谁知道惜春相亲的事闹了一会儿,她也忘了这事。   倒是托了纪韵安的福,若不是纪韵安一直都和她在一起,便是她不去,贾府的人也该请她去。   “老太太,林姑娘来了,眼圈红红的,怕是刚哭过一回。”   “林丫头来了!”   贾老夫人忽地坐起来,鸳鸯连忙上前替她理好被子,扶着靠在床头,“老太太别急,姑娘说是晚饭也在这儿用,不着急着走。”   黛玉怔怔站在窗前看着瘦了不少的贾老夫人,心里涌上来的不知是酸涩还是无奈,撑着贾府走了几十年的人眼下看着不过是个上了年纪的寻常老人,连眼睛都凹进去不少。   见贾老夫人朝自己伸了手,黛玉轻叹一声走上前握住她的手道:“身子要紧,我不着急着走。”   “林丫头,你……是不是在怨我?”   边上鸳鸯一听,眼神微震,立即往外边去,顺道把其余的丫鬟也都支走了——这话可不能传出去。   听到关门的动静,黛玉不知该怎么回答这话。   怨?如何怨?恨?怎么恨?她如今不怨不恨,只盼着能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再无什么波折。   “不怨。”   “不,你怨我,怨我不能替你主持公道,怨我将宝钗许给了宝玉,成了金玉良缘,忘了从前是我把你养在身边,让你日日都和宝玉在一起,才——”   黛玉闻言没有微蹙,第一回打断了贾老夫人的话,“如今我已有了良人,我同他两情相悦,已经定了亲事,外祖母不该提这些。”   不该提,也不必再提。   从那日她在雪地里听到贾府上下瞒着潇湘馆准备贾宝玉和宝钗成亲的消息后,一切都不重要了。   贾宝玉和她的事,也不重要,既然不重要,那就不该再提起。   贾老夫人看着黛玉,一时错愕竟是忘了要说什么,眼泪还挂在脸上。换作以往的话,黛玉定是忍不住掉眼泪,可这个时候怎么瞧着,心里竟是被无奈占据。   她的眼泪早就在潇湘馆里流干了,终于明白了,眼泪这东西根本不值得。   “外祖母身上不适,应该静心休养,府上的事情有三位嫂嫂帮衬,还有舅母在,多半不会有问题,外祖母可别再操心。”   “你一点儿也不像你母亲,你母亲自来听我的话,所以我最是喜欢她,你两个舅舅还抱怨过我,太过于宠溺你母亲。”   母亲?黛玉印象里的母亲少有提起从前在贾府中的事情,偶有几句提起,现在想来,也并无什么特别之处。   抽出被贾老夫人握着的手,“我在这里陪着外祖母,外祖母若是困了可以先休息,不着急着说话。”   这话说出口,已经是没有转圜的余地,贾老夫人盯着黛玉看了看,依言躺回被子里,“让鸳鸯给你拿一个软凳来,坐着舒服些。”   “恩。”   黛玉点点头,见贾老夫人闭上眼,便起身往外走,抬手掀起帷幔时心思不由得飘到了外面——也不知道林文晋在前厅如何。   在厅上坐了有一会儿,林文晋也不觉得不自在,喝完了一盏茶,见了好几个在外面晃悠的丫鬟,依旧是气定神闲的坐着,连叹气都没有。   “让晋哥儿久等了!府上事情多,一下忙不过来,正巧大嫂子又病了,只有我和宝丫头忙活,这才忘了过来。”   王熙凤和宝钗一起走了过来,贾琏也跟在旁边,倒是不见贾宝玉。   不由得讶异贾宝玉竟然不露面,不过一想贾宝玉那样的人,向来就不喜欢这场合,不来也正常。   起身拱手道:“客气。我不过是陪我那二妹妹过来的,我是外男不便过去,只得在这里等她了,正巧也有事想请教琏二爷。”   王熙凤和贾琏的脸色几乎同时起了变化,连宝钗也蹙了眉头。   “不知有什么事?”   “上回接我母亲入京时,想起往后我那妹妹孤苦无依,但家总归是在扬州,便让人去了一趟扬州,看看能否带些旧物过来,也是替我拜祭一下叔叔和婶婶,谁知去的人说,宅子已经盘出去,这可吓坏我了,又打听了一番找到一位老家仆——”   “晋哥儿——”   “后来我问过我那妹妹,她说当初叔叔离世时,是琏二爷陪同去理丧,所以过来打听一下,对那位瞒着黛玉将家产都清点的管事可还有印象?”   贾琏出了一身冷汗,挨了王熙凤好几个眼刀,这会儿听见林文晋这句话险些没有反应过来,愣了下才开口。   “不、不记得了。”   “看来还得顺着查下去才行,我叔叔虽为官清廉,一身文人傲骨,却也有从前带去的不少田契、房契,为官数载,竟是连百两银子都数不出来。”林文晋忽地笑道:“琏二爷坐,这茶不错。”   “不错,不错。”   只有薛宝钗看着林文晋的笑,眉头皱得越发紧——到底是瞒不住了,平生就不该做这等缺德的事,迟早有露馅的时候。   敛财敛财,迟早让这贪心害了一家子去!   作者有话要说:   刷新一下~晚安:D~ 第46章 第四十六回   前厅气氛有些尴尬,除了林文晋外,贾府的一家子个个面面相觑,深怕林文晋下一句再提到林府家产的事。   倒是林文晋气定神闲的坐在那里,喝了不少茶,也吃了不少糕点,对贾琏和王熙凤实在不敢恭维,倒是宝钗比上回看着要让人觉得坦诚许多。   “贵府事务繁重,琏二爷和琏二奶奶应是有不少事情要处理,陪着我在这也耽误你们做事,忙去吧。”   “这——”王熙凤刚要说话,就让贾琏拉住。   在外人面前,王熙凤倒是不好驳了贾琏的面子,好歹也是在外有闲职在身的人,多少要顾着颜面。   贾琏忙道:“既然如此,我们先失陪了。”   “府上有待客之道,留人独在堂上不可,老太太知道了也会怪罪,想来一会儿宝玉也该回来,怕是得了消息会直接过来,我便在这里等着他。”   宝钗起身,送王熙凤和贾琏出去后折了回来,见林文晋眼神未落在自己身上,回到刚才坐着的位置坐下。   “你来,不单单是陪林妹妹来看来太太吧?”   “还是薛大姑娘聪明。”林文晋放下手里的杯子,这才敛去笑意看向宝钗,“我那缺心眼儿的妹妹定了门亲事,京中也传遍了消息,这不过才定亲,虽说离着成亲还有好些日子,但总归身为她兄长得替她多考虑考虑,我和母亲从姑苏来,在京城立足也才几月而已,不免有些见拙,自是想起从前叔叔为官多年,婶婶嫁妆也颇为丰厚,必定是给我那妹妹准备,这才想起来问一句,不过——”   “此事,林妹妹知道吗?”   “难不成你们贾府上下都拿她当傻子吗?”   话音落下的同时,宝钗的表情瞬间凝固。林文晋语气很平,平静得像是刚才说出的那些话不过是闲话家常,可眼无波澜,甚至——   有些骇人。   “此话太……严重了。”   “严不严重,贾府上下心里有数,不过此事想来宝二奶奶不清楚,自然不清楚,那也自当不必搅和。”林文晋又恢复了寻常的样子,笑了一下道:“我那妹妹自幼聪慧,是个明白的人。”   宝钗轻叹一声,“此事,永康王府的小王爷知道多少?”   “你该问有哪些是他不知道的。”   这件事情果然是和纪远澜有关,从纪远澜出现在贾府时她就已经察觉到了,后来明白纪远澜对黛玉的心思后,更是猜到了不少。   他既然有护她的心思,自然是什么都要想周到的,毕竟,纪远澜这人实在聪明又周全。   “会闹到什么地步?”   “这不是我说了算,是你们说了算。”   话音才落下,就见黛玉走了进来,面上是近日难得见到的疲惫,林文晋敛了神色,只看了一眼宝钗。   “老夫人歇下了?”   “恩,歇了。”黛玉扬起一个笑,看向宝钗,“宝姐姐,多日不见,近日可还好?”   “妹妹有心记挂,近日因着了凉还未大好,不过也无碍。”宝钗起身走到黛玉旁边,伸手拉着她,“老太太定是歇下了才能放你走,要是不睡着了,怕是不愿意放你走。”   闻言黛玉眼里闪过一抹无奈,并未接话,只是道:“姐姐说笑了,不过府上事务多,也要保重身体。”   说完话后,黛玉看向林文晋,松了宝钗的手走上前,“哥哥,婶婶出门前叮嘱早些回去,这已过了晌午,该回去了。”   “刚要让雪雁去寻你,你便来了,不过那丫头刚出去,没遇着你们吗?”   “和紫鹃在外面。”   宝钗愣住,看向黛玉,“这便要回去了吗?”   “恩。”黛玉点头。   这地方从前一直住着倒也不觉得那么难耐,脱离了一段时候后再回来,物是人非。美,怎么不美,大观园里处处人间景,可如今待着,闷得不行。   太想离开了。   林文晋起身站起来,朝宝钗拱手告辞,“既是到了时辰,我们便先回去了。”   “……我送你们。”   “恩。”   刚走到门口,便见到贾宝玉走了进来,见着黛玉和林文晋时,显然愣住,盯着黛玉,意识到不对才看向宝钗。   宝钗上前,“今儿下学早了些?”   “恩,先生知道老太太身子不好,让我早些回来了。”   “老太太怕是过一会儿也该醒了,我们送林妹妹和林哥儿出去便一同去给老太太问安。”宝钗面露笑意,拉着他道:“怎么?见着林妹妹都认不出来了?”   贾宝玉这才想起来,抱拳施了一礼。   “二哥哥多礼了。”   从前厅到门口,站在轿子前前时黛玉看向贾宝玉和宝钗,点了点头道:“二哥哥和宝姐姐不必再送,我同哥哥回去了。”   “妹妹慢去。”   紫鹃和雪雁扶着黛玉进了轿子,林文晋也向两人告辞,兀自上了轿子。   四月二十三,永康王府的聘礼下了过后,这门在京中众人口中门不当户不对的婚事一时惹得非议四起,连一向不关注这些事的黛玉在府上听到下人在议论。   不过即便是再议论,黛玉倒是照常过日子,只是手上多了件活计。   新嫁娘的盖头得自己绣。   “你想什么呢?叫了你好几声都未听到。”纪韵安看着黛玉,不满嘟哝,“该不会是还在为了那些个嘴碎的人生气吧?”   黛玉回过神来,失笑道:“不是。”   有什么好生气的,不过是实话罢了。   永康王府可不是谁人都能攀得上的,她身为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女,能博得永康王府上下青睐,不也是对她的肯定。   正说着话,纪韵安的视线便越过她肩头笑了起来。   黛玉愣了一下,回头看去便见纪远澜朝她走来,不自禁的笑起来,“还以为你要再晚些才来。”   “事情提前办完,就早些过来,还能赶上午饭的时辰。”   纪韵安有眼色的在纪远澜来的时候就走了,黛玉想回头时,连背影都瞧不见了,不由得笑起来。   两人定了亲,光明正大往来自是可以,旁人也拿不出话来说半句不是。   “心里可还有担忧?”   闻言黛玉停下步子看向纪远澜,微微露出一丝惊讶,随即笑了笑。   她的确为此担心过好一阵,可自打从贾府回来后她才明白,是庸人自扰了。从前也有人说她是个俗人,她一向不反驳,心里却不认同,可面对心里忐忑时,才真正的意识到,人不可免俗。   只是——   “不担心。”轻轻摇了摇头,“也并不愿意再去担心,你待我好,喜欢我,我便嫁给你,你父母姊妹兄弟无人反对,我长辈兄长同意这门亲事,我有什么可担心的?”   所以不该担心,也不需担心了。 第47章 第四十七回   盯着桌上的信件,信上倒是并无多少的字,但随着信一块来的还有不少东西,一张张都白纸黑字的写着当初林如海当初还剩下多少家产。   他之前不清楚这里面的数目,以为贾府还能尚存一丝良心,现在看来,贾府上下,可真是蛇鼠一窝,人心不足。   “王、王爷?”   “我去一趟林府。”   “什么!之前可是有规矩的,成亲前一月不能见面,这——”   东福挠挠头走上前,看着纪远澜,“王爷,这不合规矩,这要是让王妃知道了,肯定又得说你了。”   “母亲不会怪罪的,何况今天才初六,我子时前回来不就算坏了规矩。”纪远澜把桌上的信件收起来,瞥一眼东福,“丁案回来了,你今天不用跟着我,你记得监督下边的人收拾打扫。”   闻言东福点头,知道成亲要有不少事情办,连门漆都得重新刷过。   纪远澜拿上信件往外走,刚出院子就见到了刚外出办事回来的丁案,挑了挑眉上前,“事情办妥了?”   “见过小王爷。事情办妥了,不过小王爷这行走如风的样子是要去哪?”丁案是从小待在纪远澜身边的护卫,身手不俗,只是这一年来多半时间都不在纪远澜身边,尤其是纪远澜替皇上做事后,更少有露面。   “边走边说,你这回来得正好,正有一事要你去办。”   “什么事情能让你这么着急?又是那位林家姑娘的事情?”丁案跟在纪远澜后面,“还未进京就听闻了你要成亲的事,传得沸沸扬扬,什么消息都有,你——这么急是要去林家?”   “正是。”   “那我可得见识一下这未来的纪王妃。”   纪远澜朗声一笑,“见归见,你可别胡来开口惹恼她了,惹急了,我跟你急。”   丁案失笑,连说不至于。   “只是,王爷和王妃还未提过你另建府邸的事吗?”丁案忽然问道:“按理说,你的年纪也到了自立门户的时候,怎么王爷和王妃都不曾提到?”   “待成亲后,我回来再提。”   丁案听见这话不由得诧异,见纪远澜并不提及别的,也只好不追问。原本就是纪远澜自己的事,他多嘴了,倒是僭越了。   林府门前的小厮见着纪远澜来了,立即迎上前。   “姑、见过王爷!”   “……什么时候说话都结巴了?你家大人呢?”   “回王爷的话,我家大人在书房,我这就带路。”   “恩。”   丁案也听说了不少有关于林文晋的事,毕竟林文晋这位品行相貌都是拔尖儿的,还在殿试上一鸣惊人,怎么可能不知道。   不过亲眼见着纪远澜的态度,不由更为好奇。   林府上下也当真是有些本事,能让王府上下另眼相待不说,竟是真的看重这一家人,他还从未见过纪远澜对谁这般上过心。   “这么着急这过来,信来了?”林文晋见着纪远澜也顾不上他身份,搁下笔起身迎上前,“看你这脸色,我猜中了。”   “我看着贾府可真好大的胃口,竟然吞下这么多的钱财。”纪远澜把信递给林文晋后径自坐下来,“要我说,这一家子的胃口不是一般的小,但也的确看得出贾府这些年来当真是入不敷出,同我之前查的的差不多,但目前贾政还在江西,贾府内怕还有得再查。”   “皇上那儿开了口?”   “你倒是精明,知道从我这里打探皇上的口风了。”纪远澜失笑,“放心,这事轮不到你们翰林院去查。”   闻言林文晋也不恼,仔细看着所有‘证据’,这可都是贾府私吞林家的铁证,只是这些怕还不足以让贾府低头,若有人证是再好不过。   “不是翰林院的事,我自是不管,不过上回你就查了一回贾府,这回还能再让你去?贾府怕是这会子也避着你,生怕你再去了。”   上回去,直接搅和了贾、林两家的事,把黛玉从贾府的门门道道里拉扯出来,这回再去,谁晓得还有什么事。   贾府那些人心眼也不大,记仇的。   “他不怕我倒是不去了,正是怕我才要去,人慌张的时候才会露出马脚。”纪远澜一脸认真道:“你猜猜看,你先去探了探那一家子的口风,我以官家的名义去查贾府的往来,如今主持着贾府的人,算计过林家的人,慌是不慌?”   太坏了。   林文晋在心里得了一个结论,要比这算计,谁还能算计得过纪远澜,可这算计比不得贾府那些人阴险。   “那依你看,什么时候能收网?”   “自是得尽早解决,不然我可要少收多少嫁妆。”纪远澜说了句玩笑话惹得林文晋翻了个白眼——这人不仅聪明偶尔还特别欠揍。   刚要回嘴,就听到门外传来的声音。   门外常顺和紫鹃说话的声音传进来,不用想也知道是谁来。   “三哥哥,唔——”黛玉见着纪远澜,一时愣了愣,见纪远澜冲着自己笑了才道:“王爷怎么过来了?”   “有些事同你哥哥商量,便过来了,也不算坏了规矩。”纪远澜起身迎她坐下,干脆直接在她旁边坐着,“忙坏了吧?”   还想着林家被私吞的财产的林文晋见纪远澜这样,一脸无奈,只好拿了信回到书桌后面假装自己看不见。   得了,人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闻言黛玉摇摇头,失笑道:“我倒是不累,每日让严嬷嬷监督着早睡早起,连吃什么都给定好了,不让多吃,免得到时候撑坏了喜服。”   “那不也辛苦。”   黛玉不禁笑起来,“你说是和三哥哥来商量事情,怎么反倒是和我说话了?换作旁人让你这么晾着,迟早你连吃酒的人都找不到。”   “不还有你吗?”   “咳咳,我说你别当我不在,好歹如今还未过门,你这话我要让我把你赶出去了。”林文晋忍无可忍,清了清嗓子,“这事你打算怎么办?”   这件事情两人从未瞒着黛玉,黛玉是林如海唯一的女儿,又在贾府住了那么些年,他们再怎么决定也该问过黛玉的意思。   只是如今看着眼前的铁证,黛玉心里怕是免不得一阵难受。   “你把信拿来。”纪远澜朝林文晋伸手,林文晋无奈把东西递给他,纪远澜接过东西看向黛玉,眼里带着征求的意思——要不要看,他不想勉强黛玉。   “放心,不管什么,我都能接受得了。”   伸手从纪远澜手里拿过信,黛玉坐在那里低着头一张张翻过,看着上面熟悉的字迹还有一些已经斑驳的痕迹,心里只剩下感慨。   原先她本不愿意提起这些的,可贾琏和王熙凤的态度让她有些失望。   贾老夫人在明知这些的情况下,让她回去是为了什么?为了让她日后嫁入王府不忘旧情,替贾府再博得颜面?   那怎么不想想,她到底是欠了贾府什么要被这么糟践,连本属于她的‘嫁妆’都舍不得还回来,便是寻个借口当是她出嫁的陪嫁,她也能接受一些。   “这些的确有父亲的字迹,我那里还有一些是父亲留下来的,父亲的字迹我认得。”黛玉把信放在矮几上,不禁笑道:“可他们愿意吗?”   “不愿意也得愿意,世上还有公道,我朝还有律法。”   “你们打算从官府那儿下手?”   纪远澜和林文晋对视一眼,纪远澜忙着接过给黛玉的茶替她试试烫不烫,林文晋险些说不出话。   他是不是也该去定一门亲事了?   “上回去贾府,那位薛大姑娘也问了这个事,我只说,这件事怎么做,取决于他们可不是我们,不一样的态度自是有不一样的办法,要真闹到了官府,贾府可经不起查。”   这些大户人家里,谁手里没捏着一些把柄,那些把柄关键时候可是要命的。   何况真要查你,那些勾当随便翻一个出来,也能让贾府脱不了身,沾上一身腥处处不讨好。   “哥哥的意思是,等那边儿的人自个来找我们?”   “要是他们还有明白人,也该来。”纪远澜把茶送到黛玉手边,“先喝口茶,外边那么热?脸怎么晒红了?”   黛玉接过茶,哭笑不得。   她真不知道纪远澜这本事怎么来的,‘前言不搭后语’,有时候要反应一下才能明白过来。   “是有些热,这已经五月了,能不热吗?”   “放心,再添把火,贾府的人就会上门来了。”   “别再请我们去就好,那地方实在是呆不惯,上回去,我坐在那儿喝了快两个时辰的茶。”林文晋笑道:“不过别说,那套杯子还挺好看。”   原来只当是纪远澜一个人不正经,怎么连林文晋也跟着不正经,难怪能这么投缘,一见如故。   三人在书房里坐了一会儿,纪远澜也该回去,才刚起身又想起什么来,看向丁案。   “忘了,东西还在丁案身上,给你带回来的。”   “恩?”   “你好些年不在南省,恰好丁案从苏州回来,带了一样东西。”   “一条丝绢?”   黛玉垂眼看着手里的盒子,忍不住道:“的确是好些年不见这样子的了,京中虽也有苏绣,但到底蚕不一样,吐的丝也不同。”   “喜欢便好,我这就回去了。”   纪远澜见黛玉欢喜,稍稍凑近了些道:“这回可要一月后才能再见了,怎么也不说点让人喜欢的话。”   见纪远澜这般,黛玉眼珠乱转,发现林文晋和丁案都识趣的往门外走了,脸上发烫,又拿纪远澜没辙。   当真是欠了他的。   “谁信你的话,规矩能管得住你?”黛玉嗔道:“什么时候这些规矩也能管得住你了?”   闻言纪远澜眼中笑意更深,看得黛玉耳根发烫,匆忙别开眼往后退开,刚退了一步就让纪远澜握住了手。   “那往后可要劳你多费心了。”   “胡说。” 第48章 第四十八回   贾府的人来得比预想中的要快,离着大喜的日子还有二十天,正逢五月十五,黛玉刚在院子里的藤椅上躺下打算歇一会儿,便听得脚步声靠近。   下意识的闭上眼想装睡蒙混过关,躲过严嬷嬷对于出嫁后的在婆家新妇要遵守的规矩。   她倒不是不想学,只是日日都要叮嘱,连宫里边儿的规矩都让她学了,免得日后陪着纪远澜面圣时出了差错,她也想偷会儿懒。   成亲原来这么累。   “姑娘可别闭着眼,进来就瞧见你睁着眼,什么时候一眨眼就能睡着?”严嬷嬷好笑的看着黛玉,“瞧着都快出嫁了,怎么还这么孩子心性?”   被拆穿的黛玉睁开眼,干脆抱着严嬷嬷的腰埋在她腰间撒娇道:“可是真的很累,今天下午不练了不成吗?”   “我可不是来监督姑娘练的,我可瞧着心疼,何况姑娘聪明,学了哪有那么难。”严嬷嬷伸手轻轻抚着黛玉的头大,面上慈爱的笑,“险些让你给你糊弄过去,忘了正事,前院来了人,是荣国府的。”   “……来人了?”   “是二房的那位夫人和两位管事的奶奶。”   “恩,我知道了。”黛玉松了手站起来,“选的时间可正巧,婶婶和三哥哥今天都不在府上,别的时间不来,偏巧这个时间来,怕是想欺负我这个可怜人。”   严嬷嬷失笑,看向那边的紫鹃,“还笑,你这丫头也真是,还不快拿上东西跟着姑娘出去?”   紫鹃吐吐舌,转身进屋去和雪雁说话。   王夫人和宝钗还有王熙凤来了,这一家子倒是来得齐,这三个人轮番说,她可不一定招架得住。   可总不能这会儿差人去翰林院耽误了林文晋的正事,更不能满街的去找刘氏回来,想来想去,她也只得自己去应付,好在东西都在手里,纪远澜已经安排妥当。   “严嬷嬷,周管事呢?”   “在前院呢,这会子也就他能镇得住场面。”   “雪雁,你去请张管事,让他在前厅旁候着,别着急着露面。”黛玉看向和紫鹃一块走出来的雪雁,“记得,我不让你们出来可别露头了。”   雪雁楞了一下,“姑娘这是盘算什么?”   “不盘算什么。”黛玉笑了笑,“总要长长记性,不能什么话都让别人说得还不了嘴,这事可不能办砸了,要是办砸了,可没脸见人了。”   想想都丢人。   边上紫鹃已经拿了东西,见雪雁迷糊,敲了一下她额头,“姑娘怎么吩咐的你怎么做,别办砸了。”   “知道知道,我这就去请张管事。”   深吸一口气,黛玉轻叹一声,“走吧,再不去,怕是在她们眼里更不占理了,说不定这会子心里全当我是白眼狼。”   严嬷嬷和紫鹃对视一眼,没有说话跟在后面往前厅去。   这事可不简单,怎么办,话都有得说。   绕到前厅时,黛玉瞥见三人坐在那里,心里便有几分无奈——也不知到底是怎么走到这一步,也的确是一步错步步错。   到了今日的地步,并非一个人的原因。   “黛玉来迟,望舅母和二位嫂嫂见谅。”黛玉走上前,径直在主位上坐下,“这茶是三哥哥同僚从外省带来的,新茶,初入口还有些涩,不过多品倒是有些甜味。”   “不曾提前说一声就登门,倒也不怪你。”王夫人看着黛玉,“大喜的日子快到了,这出嫁的事宜可都安排妥当了?”   “有两位嬷嬷帮衬着婶婶一块操持,倒是不紧不慢的准备着,王府那边儿担心家中人手不够,也借了一些丫鬟过来使唤,倒是麻烦王府有心了。”黛玉笑着回答,又想起一事,放下了杯子道:“外祖母的病可大好了?”   “这几日能下床走动了。”   “那倒是托菩萨保佑,身子比什么都要紧。”黛玉点点头,心里纳闷,怎么挑这些话来说,当真是难应付,便是她寻常说玩笑话的时候同人绕来绕去,也不见得说正事时还拐着心思说话。   黛玉盯着眼前的人,指尖在杯子上轻轻来回,其实心里也没数,这三人来总归不会只单单为了和她闲话家常。   可来了不开口难道等着她先开口吗?   “前几日,官家差人来府上问了些事,只得你大舅舅在,可你大舅舅喝了酒说话糊涂,怕说了浑话,招惹官家不高兴,这两日也还在查,说是有人举报,你外祖母因着这事,才刚好的身子又不大好了。”   边上王熙凤见王夫人提到了这儿,便也跟着道:“都怪我,那日你哥哥同舅舅喝了酒回来,本是要扶去休息的,我这一忙起来忘了让人盯着,倒是让两人在厅上坐着说胡话,都怪我这脾气!一着急起来,什么都忘了!”   原来是这事,还当是什么事。   黛玉眨了眨眼,“喝酒误事,倒也是……不过外祖母身子要紧,这些事怕是要多劳舅母和嫂嫂们操心了。”   王夫人闻言,脸色一下变了,好在想着正事,飞快收拾情绪看向黛玉,“奉旨查办的人,是纪王爷。”   “林妹妹,这——”   “舅母是想让我同王爷说一声,看看可否有周旋的余地吗?可这件事我既不清楚缘由也不明白其中深浅,我要多问的话,怕还未过门,便能招来王府不满,更勿论此事本不该我去他跟前议论。”黛玉打断王熙凤的话,“府上的事,若只是舅舅酒后失言,那王爷也不会计较,更不会拿此事去官家面前让你们为难,舅母也不必过于担心。”   “可是这不只是……哎!”   王熙凤瞧着黛玉,心里明白,其实她们来这一趟心里都明白,但如今,有求于人,她们总不至于在这里还要甩脸子,下不来台。   但黛玉这态度分明是不愿意管,不愿意插手,急死人了。   “这时辰快到用午饭的时候,我让厨房那边多准备几道菜,舅母和嫂嫂用过了再回去?”黛玉忽然问道:“免不得要来这里吃一顿,早前忙着,后来又事多,倒是忘了此事,后来常因祖母的事回去,倒也不好再提。”   “林丫头!你舅舅说了混账话!怕是要牵连家里老小,你忍得下这个心吗?”   黛玉刚要起身的动作一滞,看向王夫人,再看向一直未曾开口的宝钗,到底是叹了一声坐回去。   “王爷那人,一向有自己的原则,我同他虽好,可也不能勉强他做出包庇的事,日后查起来,怕还是我连累了他。”   “妹妹这话可是真见外了,这不就一句话的事吗?”   “琏二嫂嫂说得对,的确是一句话的事,我要真说了,他倒是能看事情严重与否再定夺要不要报到官家面前去,可这话,我为何一定要说?”黛玉笑了笑,“说了,与我可并无什么益处,反倒是牵扯一身麻烦,我还未过门,未来婆婆待我很好,小姑子也很好,可说了这话,免不得要让她们对我有意见,此事,可做不得。”   “你这丫头怎么这么冷心冷眼!”   边上严嬷嬷闻言立即看向黛玉,见黛玉指尖微颤了一下,蹙起眉头看向王夫人,沉下声音道:“夫人请自重,我家姑娘可姓林,便是在贾府借住了一段日子,可也不欠着什么,倒是贵府上拎不拎得清,今日来是做什么的?”   严嬷嬷少有这般说话的时候,若不是真的气着了,断不会这样说话。   可王夫人未免欺人太甚,当真不把自己当外人了。   “严嬷嬷,别说气话,我家姑娘可是真的冷心冷眼,不然在那地方还能活到今日?但凡心肠热一点也让人给欺负得说不出话,好在姑娘命大福大,才得了今日的福报,也是老爷和太太在地下保佑。”   紫鹃因着当初贾府上下瞒着黛玉要给贾宝玉和宝钗准备成亲事宜的事,如今见着这群人便觉得污了眼。   当真还跟从前一样想拿捏着她家姑娘不成。   “琏二嫂嫂,我只问你,我那哥哥陪着我回扬州时,我家中事情,他代为处理,父亲母亲当真未给我留下半点傍身之物?”黛玉看向王熙凤,“你们能上门来,不过是因着今日我一人在府上,因着心里害怕府上被查的事缘由在我,谁让纪远澜在府上处处护着我,连我这快丢了的命也能捡回来,盼着能从我这儿在他面前说上话。”   “这事,我还……”   “那日哥哥去,不知你们听进去了几分,我原也以为,至少念在母亲的份上,也不会闹到这份上,如今看来,你们是半分也未曾听进去。”   黛玉面无波澜,盯着三人,“今日不提别的,官家下旨彻查荣国府并非纪远澜他在御前撺掇,我也并不愿意让他因我左右为难。”   “旧事重提,这……都过了这些年,谁还记得,再说,妹妹这些年在府上的吃穿用度,那也是一笔开销,要算起来,那可麻烦了。”   死不悔改!   黛玉抿唇不语,气得手紧捏住衣角才能控制住发抖——真是一门子的精明人,到了这时候还和她算起账来了。   “紫鹃,把东西递给琏二奶奶看看,我这些年来,可多花了贾府一两银子,雪雁,请张管事来,张管事离了林府后在钱庄做事,算账在扬州当地颇有声明,请他跟琏二奶奶去一趟贾府清点所有账目。”   “是,姑娘。”   雪雁带着张管事出来,站在黛玉身旁。   “二奶奶,可瞧仔细了,这东西要是毁了——”紫鹃把东西放在桌上,“那倒也无妨,家里大人和未来姑爷那儿还有。”   说完这话,紫鹃回到黛玉身边,轻轻替她抚了抚背。   抬眼看向说不出话的三人,黛玉只觉长处一口气。   终于把和贾府牵扯着的最后一根线剪断了。 第49章 第四十九回   沉默。   厅上只剩下沉默,只有黛玉面上气定神闲,似乎眼前的三个人和她并无什么干系,专心喝茶。   “这些、这些你们是怎么拿到的?”   “想要这些东西并不难,原本也不是什么稀罕的。”黛玉看向王熙凤,“二嫂嫂可还有别的话要问,若是没有的,那就有劳张管事走一趟,去荣国府处替我办了这件事,请算一下这些年来,到底花了多少。”   张管事侧身站出来,躬身点头。   “姑娘交代的事,自是不敢怠慢,一定会清点明白,这次来,还带了两个伙计,这样公正。”   紫鹃和雪雁对视一眼,心里解了一口恶气。   原本这件事情,若是贾府有点良心能将这部分家产作为陪嫁送到林府来,那倒是不必闹到今日的局面,这么难堪。   倒是严嬷嬷一脸镇定,看向说不出话的三人。   “你当真要这么狠心?”   “三哥哥当日说了,决定这件事情如何的人不是我林家,而是贾府怎么做,今日你们上门来,一则想让我在这件事情上退步,二则是想让我未来的夫婿替你们开脱,世上这般好的事,怎么落不到我头上?”黛玉轻轻抬眼,眼神格外坚定。   有的话也许不该这么说,可这个时候不说,什么时候说?再不说,便也迟了。   王夫人和王熙凤自是说不出话来,当初黛玉和贾宝玉的婚事上,她们两人是祸首,自知理亏,如今证据摆在眼前,哪里还有底气再开口。   独独宝钗坐在那里,面上还能维持着风度。   “妹妹可……否借一步说话?”   闻言黛玉一怔,看了眼宝钗,沉思片刻缓缓开口,“既是姐姐开了口,外面日头正好,你和我去园子里走走。”   “那——”   “母亲!我同林妹妹说几句话便来。”宝钗打断王夫人的话,起身走到黛玉身边,“这便走吧。”   黛玉点点头,又看了眼王夫人和王熙凤,“舅母和二嫂嫂在这里歇着,严嬷嬷,张管事,有劳你们招待了。”   “姑娘且去,这里的事,我们自是会办妥。”   “紫娟姐姐,姑娘都走了,我们也不待着了,还是跟姑娘一道去。”   “恩。”   紫鹃拉着雪雁跟上黛玉,看了一眼那边面色如菜的两人——有句话叫自作孽不可活,种的什么因自然是尝到什么果。   花园里,黛玉和宝钗并肩走着,三个丫头跟在后面。   “这件事,和清查贾府有无关系?”   “倒是不曾想,宝姐姐说话如此快言快语,从前总是要费些周折才愿意把话说明白。”黛玉停下,抬手折了一枝花,“我若说并无什么干系,宝姐姐信我说的话吗?若不信,何必再来问我。”   “你说,我便信。”宝钗摇头,“只是此时,家中事情不断,老太太身子的确大不如前,今日的事闹到她跟前,怕是雪上加霜。”   黛玉眼神微怔,“偌大的贾府,若想避开老太太处理这事,我想,舅母比你有经验,从前不也做过这种事,这回不过是故技重施,怕是比上回要熟练些。”   纪远澜去查宁荣两府的事本就是上面官家派的差事,并无什么由头,更和林家家产一事无关,只不过刚好撞上罢了。   若是纪远澜想逼贾府,犯不着闹得这么兴师动众,何况官家并不昏庸,怎么可能因为此事破例。   “我明白了。”   “贾府一事,我不宜多问,但我相信他的为人,断不会无端端的冤枉谁,更不可能恶意诬陷,你大可放心。”黛玉说完轻叹一声,“时过境迁,从前的事,我想谁也不愿再提及,不是吗?”   今日后,两府怕是会更少有往来,闹到这个局面,已经是彻底撕破了脸面。   伸手把花枝递给宝钗,“别让舅母和二嫂嫂久等了,我们回去吧。”   “离开贾府后,你……如愿了吗?”   “恩?”   “没什么。”   宝钗摇头,笑了笑道:“这件事,本不该这样,只是,事到如今我也不能阻止,想不到,不到一年的时间,竟是发生了这么多。”   黛玉有些恍惚,自从大病一场后,像是真的过了一世一样。   倒不如说,真是过了一世。   “这般说也并无什么错,那时病得重了,倒真的像是魂魄离体,亏得阎王老爷不收我,才得以返还人间。”黛玉笑着道:“走吧。”   回到前厅,黛玉打量了一番严嬷嬷和张管事的神色,知道两人已经把事情处理得差不多,走上前坐下。   还未想到怎么开口,王夫人和王熙凤已经起身。   “时辰不早,我们这便回去了。”   “不留下用午饭吗?”   “不。”   黛玉起身,看向张管事,“张管事,车马已经准备好,劳烦你去贾府一趟,若是清点好了让人来捎个话,哥哥会安排人去贾府接你。”   张管事点点头答道:“依姑娘吩咐的办。”   “我送你们。”   看着轿子和马车从巷子里远去,黛玉站在门前,忽地生出一股不真切的感觉——从前是什么样?她过了这几月的舒心日子,倒是真有些想不起从前的日子来了。   紫鹃上前些,小声提醒道:“外面还吹着风,姑娘莫站着了,大喜的日子就在跟前,可别闹得染了风寒。”   “紫鹃姐姐说的是,姑娘还是先进去。”雪雁附和道:“这件事不交给张管事去办,张管事从前便是老爷的左右手,哪里能办不好。”   闻言黛玉失笑,摇了摇头。   倒不是担心这个,不过,误会了便误会了吧,她也不需要解释。往后真和贾府断了关系,那倒也好,省得还要牵扯永康王府。   原本她已宽心,可今日看来,她是宽心了,但遇着事,宽不了心的是永康王府。   一旦她嫁进王府,林文晋和贾家,便和永康王府牵扯上了。   罢了罢了,杞人忧天。   还是先想想,纪远澜什么时候再出其不意的从院子里冒出来这件事——真是个不守规矩的人,一个月也忍不得。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成亲,我有罪,下一章会很肥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灌溉了营养液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苹苹苹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_^ 第50章 第五十回   六月初五,宜嫁娶。   天还透着墨一般黑事,黛玉就让严嬷嬷和紫鹃雪雁从床上挖起来,不为别的,只是今日要忙的事实在太多,一件都出不得差错。   半梦半醒的坐在床沿,脚下的鞋还有一只是半踩着,软了身子靠在紫鹃身上,呓语一样开口,“什么时辰?”   黛玉只觉得她才睡下不久,怎么就要醒了。   “刚到寅时,姑娘醒醒觉,外面伺候的喜娘们还候着,一时半刻不会进来。”紫鹃见黛玉困倦的样子,不由得失笑,“先靠着我再眯会儿?”   “吉时是辰时三刻吧?”   “总要仔细着安排才不至于出错,从这里迈出门到侯府,也是未时了。”紫鹃伸手在黛玉背上轻轻拍着,像是哄孩子一样。   黛玉闻言请蹙了一下眉,偏过脸在紫鹃腰上蹭了蹭,语调里夹着撒娇,“恩……”   刚招呼雪雁进来的严嬷嬷见黛玉这模样,忍俊不禁,摇了摇头。   困意随着外面越来越纷杂的声音一点点散去,黛玉坐直身子,任由人折腾着穿上喜服,眉间不见半点不耐,眼中带着三分笑意,嘴角一弯,笑意就像是要溢出来一样。   “迎亲的队伍这时候应是在路上了。”   “恩?”   “在门口可是要过五关斩六将,至少得从少爷那儿过了关才能进得了门。”紫鹃看向镜子,担心耳环戴得不对,仔细检查着,“少爷可还请了同窗和同僚,都是和少爷一般大的年纪,这会子怕已经堵在门口。”   闻言黛玉不由得抬眼,往外面扫了一眼。   从定下亲事到现在,如今听着外面的热闹和满目喜色才有要成亲的实感——也不知,纪远澜此刻在想什么。   “姑娘别瞧了,往后时时刻刻都能瞧见,一睁眼能瞧见,闭眼前也能瞧见,独独这会子望穿了墙也瞧不见。”雪雁拿着胭脂,见黛玉偏了头,不由取笑道:“脸正过来,胭脂不能涂坏了。”   黛玉羞恼得瞪一眼雪雁,倒是规规矩矩坐在镜子前任由几人折腾。   林府门前热闹非凡,街坊邻里围在一块沾沾喜气,孩童三五聚在一起嬉闹,不时来讨喜糖。   “迎亲队伍来了,街口了!”   “到街口了?快,可不能让他那么容易进去,前晚上请我们吃一顿酒,想靠着一顿酒糊弄过去,太便宜他了。”   “就是就是,一顿酒那么简单,这门,不能轻易让他过去。”   “逸之,你那晚上醉得最快,这回是打算一雪前耻,也要让他在这跟前栽一跟头吗?”   闻言林文晋想起那晚上的糗事,几乎是被扛着回到家里,也不知道纪远澜是怎么一个人能喝倒四个人。   “得了,那这回不能让他轻易进去。”   “谁人不知纪小王爷是能文能武,肯定是要好好地考一下他。”   “那是自然,我们这里不也有能文能武的吗?文的,翰林院里各位要是输了,往后咱们在他面前那是再抬不起头了。”   迎亲队伍的声音越来越近,敲锣打鼓的,那声响,恨不得整个儿京城都知道今天是永康王府小王爷娶亲的日子。   实际上,整个京城怕是也没几个人不知道,沿街挂着的大红绸,可全都是纪远澜的手笔。   “谁抬不起头了?”   纪远澜骑在马上,边说边下马,原本围在一起的凑热闹的人纷纷让开一条道,纪远澜轻松走到林文晋几人面前。   “你这新郎官来得巧,不过可没那么容易就见着新娘子。”   “啧,这看来是已经商量好了,合起伙了。”   “难得有机会,下次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林文晋笑着走上前,上下打量了一番纪远澜,今天一身喜服,还真别说,倒是无人能比得上这份英俊潇洒了。   左右看了看,瞧见站在自己旁边的向旭,一手拉了过来,“来来来,就你了,向兄,你一向武艺高强,这和子瑾比武的事就交给了,你可不能丢了我们一众的脸,可不能瞧着他是新郎官就放水了。”   “这这这……我哪能打得过他!”   “不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你能行,大家伙让让地,腾出块地方来。”林文晋说完自个先往后退了几步,一点不给向旭再推脱的机会。   向旭可是打小习武,两人相识也是不打不相识,在酒馆里遇上,起了点冲突后来化敌为友,那拳脚功夫他是领教过的。   众人哄散在两边,腾出一块地给纪远澜和向旭,一脸看戏的表情。   “今天大喜的日子,我个新郎官不便动手,怎么着,你这还是真不想我进门了?”纪远澜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一脸无奈的看向林文晋,“你便是舍不得妹妹嫁给我,那也不至于要我出糗吧。”   “子瑾言重,这可是给你表现的大好机会,男人可不能轻言放弃。”林文晋笑得得意,难得能看纪远澜为难,还不趁着机会让他多看会儿。   向旭见这两人是一家子了还能斗嘴,忙拱手道:“既然逸之这么说了,那小王爷可别怪我了,点到为止,点到为止,可别误了吉时。”   “那只好如此了。”   门前热闹,不时掀起一阵又一阵的起哄声,后院里已经梳妆好的黛玉规矩坐在床畔,珠串遮住了眼,盖头还放在一旁。   刘氏站在一边,左右打量着,忽地一把抓着常嬷嬷的手,“哎呀!如意锁呢!快去找找,我说脖子上少了点什么,原是少了一个如意锁,这出嫁怎么能少了这东西,快瞧瞧手腕上可有少了什么。”   紫鹃一听也忙着去检查,免得真落下了什么东西不大好。   “这里这里,给姑娘戴上。”   “东西可都全了?”   “全了全了。”   正说着话,便见严嬷嬷走了过来,“夫人还是去前厅,吉时快到了,待会儿姑娘出门前可得和新姑爷敬茶。”   闻言刘氏点点头,忍不住交代几句,“严嬷嬷你盯着一点,紫鹃和雪雁你们机灵点,待会儿别出差错,路上跟着,到了王府也要周到,别让姑娘摔着。”   “知道了,夫人。”   “婶婶!”黛玉忽地开口叫住刘氏,原本清亮的眼里笼着一层雾似的,“婶婶往后要多加保重。”   这一句话弄得刘氏鼻尖一酸,忙应了声,“这丫头,都在京城,又非远嫁,还能一辈子见不上面了不成?大喜的日子不兴这些,可别坏了喜事。”   “姑娘还小,夫人说两句便是。”常嬷嬷失笑,“姑娘还是孩子心性,舍不得家罢了。”   “好生照顾着,待会儿若有不懂得,多问喜娘,这都是京中有些名声的老人了,总比你们知道得多。”   “有严家姐姐盯着,夫人莫担心了。”   严嬷嬷见黛玉眼眶红了,生怕眼泪掉下来,跟着附和道:“可不是,夫人赶紧着去前厅,来了不少客,只有少爷在前院可不行。”   目送刘氏离开,黛玉吸了吸鼻子,抬眼看着紫鹃和雪雁。   还好不管到哪,这两人都跟着自己,如今还多了一个严嬷嬷跟着去,在王府里也能自如些。   “吉时快到了,姑娘先把盖头戴上。”   “恩?”   “吉时一到,可就得出门,估计一会儿前院就该来人传话,新姑爷进了门,咱们就得去前院了。”   黛玉点点头,稍稍低下头让紫鹃替自己戴上盖头。   刚把盖头戴上,就听得外面的喜娘吵嚷着进来,说是新姑爷进了门,这会儿已经往前院去了。   “姑娘可赶紧的去前院,迟了怕是要耽误出门的吉时。”   紫鹃扶着黛玉站起来,轻声在她耳边低声道:“姑娘心里可慌?要不同我小声说话,免得太紧张。”   闻言黛玉轻轻摇了摇头,她倒不紧张,只是觉得这凤冠着实有些沉,连走路的步子都要比平时小心,免得晃得太厉害。   雪雁小声道:“小王爷待姑娘那么好,王妃和郡主也好,咱们姑娘过去断不会受委屈的。”   “可别说了,待会儿让人听了笑话。”   “那我说点别的给姑娘解闷,刚才小王爷在外面可是遭了罪,咱们少爷和别家大人们可是堵在门口,文的武的都来了一套,小王爷才进了门。”   原本注意力都在凤冠上的黛玉听见这话一下回过神来,弯起嘴角。   出了门,喧闹声越发清晰,黛玉心忽然慢慢地跳得越来越快。这条路分明已经走过了无数次,这回站在前厅上,竟是觉得这路太短了些。   “长兄如父,我这二妹妹少年时吃了些苦头,如今二妹妹出嫁,往后你们二人该夫妻和睦,切忌夫妻不和。”   “谨记哥哥教诲。”   刘氏看着面前站着的两人,满意的点点头,“玉丫头,今日出了门,便嫁做人妇,往后夫妻相处以和为贵,不可互相记恨。”   “婶婶教诲,黛玉一定谨记。”   纪远澜伸手扶着黛玉,抬眼看向这两人,“婶婶和兄长放心,我自决定娶她,断不会让她在我身边受半点委屈,我有的她一定有,我去何处,便带着她去何处。”   话音落下,察觉到身侧黛玉的情绪有变,纪远澜面上的笑容愈发大,“请放心把她交给我。”   林文晋和刘氏对视一眼,终于把心放下。   “吉时到——!” 第51章 第五十一回   “一拜天地!”天地可鉴。   “二拜高堂!”父母在上。   “夫妻对拜——!”   黛玉听着耳边礼赞的话,躬身拜下去时,耳边起哄的声音仿佛消失了一样,只听得见纪远澜的呼吸声和那一句几乎不可闻的“夫人”。   这便是成亲了?   不等细想,便被人扶着离开了前厅,哄闹声又回到了耳边,喧闹声又一点点的变得模糊,一直到跨过了门槛,被扶着在床上坐下时,才彻底有了实感。   “姑娘,可要先吃点东西?小王爷怕是好一会儿才能过来。”   “……”黛玉突然也不知道要怎么回答,沉默了一会儿刚想要摇头又想起了头上的凤冠,“恩。”   “那我去给你拿两块点心,从早上到这会儿可都没吃东西。”紫鹃说完走到桌旁直接端走了糕点盘,回到床边蹲下来,“都是姑娘喜欢的口味。”   黛玉稍稍动了一下脖子,从盖头下能瞥见一些,再听紫鹃的话,忍不住点了一下头,伸手拿了一块,“一块就好了,这会儿也不饿。”   的确是不饿,更多的是困。   早早的醒来,又被折腾了一天,上了花轿又下花轿,这许多事,其中繁琐理解她是连回忆都不想再去回忆。   雪雁见黛玉只拿了一小块,担心的看向紫鹃,却见紫鹃已经起身端着糕点走开,不解的看着她。   饿了一天吃着一块怎么够?再不济,那也多拿一块。   小口小口咬着桃花糕,一口咬下去,唇齿留香,像是能嗅到桃花的香味,黛玉捏着手里的帕子蹭了蹭手。   前院传来的喧闹声似乎未有消退,黛玉一边听着,一边咽下想打哈欠的冲动。   太困了。   “小王爷万福金安!”   门外忽然传来声音,黛玉一下清醒了不少,手悄悄捏住衣角,下意识的抬了一下头——来了吗?   门口守着的丫鬟打开门,便听见脚步声逐渐靠近。   这一下黛玉心里好似有羽毛在轻轻挠着,比上花轿时还紧张。   “小王爷万福金安——”   “都下去,这里不用伺候了。”   “可是奴婢们还要伺候小王妃梳洗……这?”   “把热水送进来便是。”纪远澜皱了一下眉,看向喜娘,喜娘立刻不敢再言其余的礼节,忙招呼着其余人下去。   紫鹃和雪雁两人都是未经人事的女孩,尽管晓得这些,但如今也不知该走该留,对视一眼齐齐看向严嬷嬷。   严嬷嬷失笑道:“热水一直备着,我们先下去了。”   省了那些规矩倒是让黛玉轻松不少,否则再折腾半个时辰,黛玉怕是坐着也能睡着了。严嬷嬷给紫鹃和雪雁使了个眼色便领着两人往外走,贴心的拉上了门。   房间里只剩下两人,纪远澜站在床前盯着黛玉看,也不掀了盖头,只这么盯着。   “这样瞧着,才终于觉着你是嫁给我了。”   这算是什么话?   黛玉刚要抬头说话,只觉眼前一亮,纪远澜的脸便出现在眼前,鼻尖对着鼻尖,连纪远澜眉心靠左的地方有一颗几乎不可见的红痣也看得清楚。   “现在看得真切了吗?与你成亲的人,是我。”黛玉弯了唇角,笑着道:“原以为你不紧张,原来心里也是怕着的。”   “生怕是一场梦,醒来时我从未去过贾府也未曾见过你,你只是梦里才可见着的神仙。”纪远澜把盖头往旁边一抛,偏过头在黛玉脸侧亲了一下,“幸好,我生来便总是遇着好事,如今才能遇着你。”   剖白的心思,黛玉耳根不由发烫。   若要比说这些话,她是说不过纪远澜的,从前说不过,现在说不过,往后怕是也只能甘拜下风。   可她心里的的确确只有这么一个人,也只想同这一个人白头携手。   门外送热水进来的小厮和丫鬟们低着头飞快把热水倒进浴桶里又飞快的出去,前后两趟,利落把事情办好。   “吃东西了吗?梳洗不着急,一天不吃东西,怕——”   “东西吃了,可酒还没喝。”黛玉拉住纪远澜的手,打断他的话,“你不让喜娘在房里伺候,怎么连这合卺酒也忘了。”   纪远澜一怔,难得让黛玉捉住了把柄,反握住黛玉的手,直接搂着人的腰把人从床上拉起来抱在怀里。   “这酒是一定要喝,夫人提醒我了。”   “那王爷——”   “比起王爷,我倒是更想听你喊我一句夫君。”   黛玉手搭在纪远澜肩上,不见半点扭捏,歪着头脸上还带着三分天真的神态,忽地把头埋在他肩上低声呢喃般道:“夫君。”   这一句‘夫君’可是让纪远澜眉间笑意更深,干脆直接抱着人走到桌旁,小心翼翼把人放在凳子上坐着。   “嗳,这酒好香。”   “梅子酒,特意挖出来的。”   “去年埋下的吗?”   从前黛玉也偶尔会一个人热一壶酒小口小口的轻酌,倒不醉人,“下回我跟酿酒的师傅学了,酿好了我们自己喝。”   纪远澜闻言拿着酒杯回头看黛玉,只见黛玉仰着脸,嘴唇微张的样子,喉头发痒,不由得轻咳一声。   今天这胭脂红了些,双唇也红了些。   “不嫌累吗?”   “成日坐着也是无聊,身子也不必和从前一样养着,大夫不说了,多动动身子还能好些。”黛玉接过纪远澜递过来的酒杯,凤冠上的流苏跟着她的动作发出声响。   纪远澜在黛玉旁边坐下,往前倾身便举着酒杯同黛玉手腕相缠,“你喜欢便好。”   细白的手腕让红色的喜服衬得越发白皙,黛玉往前倾了些,稍一抬眼便撞进纪远澜眼里,顿时呼吸不由小心起来。   太近了。   梅子酒的味道果然香甜。   头上凤冠被纪远澜拿下来时,黛玉静静站着不动,直到被人抱起来才忙抱住纪远澜脖子,瞪圆了眼睛看着他。   “别这么看着我,我们可成亲了。”   纪远澜着实有些急了,可黛玉这会儿披散下来的头发在他胳膊上扫过时就像在他心上挠痒,他已经很克制了。   黛玉一听便听出话中戏谑,刚要反驳便听得外面一声熟悉的声音传来。   “嗳!哥哥,嫂子今晚定是艳绝四方,怎么不让我们瞧瞧,闹洞房可不触犯我朝律例!”   “是韵安!”   黛玉听见这话,一下把脸埋在纪远澜怀里,“怎么办?”   纪远澜朝门口看去,破有些咬牙切齿道:“丁案,今天要是放进来一个人,你明天一早直接去西北复命!”   话音刚落黛玉便笑起来,揽着纪远澜胳膊的手在他后颈轻轻蹭了一下。   “有你这么为难人的吗?”   “有你这么看热闹的夫人吗?” 第52章 第五十二回   胳膊搭在被子上,手腕上一只质地上乘的玉镯子挂着,衬得手腕纤白,连指尖都能看出几分气色。   房间外几声轻语笑闹,惹得蜷缩在宽厚怀抱里的人不耐的蹭了蹭,试图把这些声音赶走。   “吵醒你了?”   “……什么时辰了?”一开口声音里还夹着几分不清不楚的粘糯,少有得听到这般黏糊亲近的语调,“唔,天还黑着,再睡会儿。”   纪远澜诺了一下胳膊,把人更好的圈在怀里,“从前当你是个明事理的,现在看来,分明是个惯撒娇的,这倒好,你若不撒娇,我倒还有些担心。时辰还早着,你再睡会儿,到了时辰我再叫你。”   黛玉本就睡眠浅,容易醒,这段日子好不容易养好了些,可再好,耳边有个人和你说话,呼吸扑在耳朵上,再困也清醒了不少。   仰着脸看纪远澜,只瞧见轮廓跟画上人一样的下巴,不由得轻笑一声抬了手去拽纪远澜的头发。   “你说了这么多话,哪里还睡得着,外面丫头们都醒了,倒不如闭着眼和你说会儿清醒清醒,免得待会儿坐着也能打瞌睡。”   “真不再睡会儿?”   “可不听你哄我,那些丫头还能早起多少时辰?顶多不过半个时辰,这会儿睡,刚睡着又该起了。”黛玉往纪远澜怀里靠了靠,“待会儿给父亲和母亲请安,得做些什么,你提前同我说说,免得一会儿出了错。”   “不过是一家人在一块,不讲究那些规矩,你只管敬了茶,收下给你的红钱便好了。”   “真的?”   “父亲和母亲什么样你还能不知道?母亲怕是要拉着你说一上午的话,你担心母亲还不如担心一下你的小姑子,那丫头昨晚上没得逞,今儿怕是要缠着你问东问西,我只能陪着你用了早饭。”   上回永康王说的事,再过几日官家那边也该定下来,这事不能轻慢,指不定连晚上都得晚些才能回来。   纪远澜指尖无意识的在黛玉头发上轻轻缠绕来去,轻叹一声,“晚些回来再和你说些事,只怕是得委屈你了。”   “恩?”   “你这身子舟车劳顿,怕是不易。”   “……既是嫁给了你,自是该一同担着。”黛玉合上眼,打了个哈欠,困意还是克制不住,“只是父亲和母亲怕是不同意你远行带着我一块,官家能同意吗?”   不曾想过黛玉会是这样的回答,纪远澜有些诧异又莫名生出几分骄傲。   “正逢新婚,官家也不至于这么不通情达理,何况这一远行,少说也有一年,便是你舍得,我也舍不得。”   “净说浑话。”   困意让纪远澜没个正形的话给赶跑,只好掀开眼皮看着他,“难怪母亲说你,平日里正经话也全都在不正经的话里说了,莫怪旁人只当你是个纨绔子弟,饶是聪明却也不惧怕你,净想着和你作对。”   “你说那位小侯爷?”   “哪位?”   “我当母亲和你说了,朱泾,安荣侯府的小侯爷,自幼和我不对付,大概是苹果和梨,他喜欢的,我断不会喜欢,我不喜欢的,他也断不会不喜欢。”纪远澜对朱泾倒不见得有多少恶意,只是有个多年拌嘴的家伙,发愁罢了。   朱泾?这一听便不是普通的王公贵族,和宫里边的沾着亲带着故,还不是后宫里娘娘们的裙带。   这才是真正的是宗室。   “那离了京城,往后见不着了,不也就不吵了吗?”   “头疼的事便是这个,回头与你细说,听外边的动静,应是要进来伺候梳洗。”纪远澜往外看了一眼,伸手拿过床头的衣服递给黛玉,“平日里紫鹃也够稳重,这会儿倒是该好好说说她了。”   “这和紫鹃有什么关系?你倒不如让你这院子里的人都懂事些。”   黛玉穿好衣裳看了一眼纪远澜,“下回别说这话。”   纪远澜闻言忙道:“我可不是在背后嘴碎,只是觉着那丫头平日里稳重,这会子竟也想看热闹,免不得说她一句,你瞧你,我才说了一句,你倒是先心疼起来,怎么不见你多心疼心疼我。”   这话惹得黛玉不由瞪他一眼,皱了眉道:“连这个你也要和她计较?”   “新婚头一日可不兴这么吵的,刚才是我不对,不该在你面前嚼舌根,说她的不对,夫人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我这一回?”   “谁要同你吵?”   纪远澜忙把要下床的黛玉拉住,直接把人圈在怀里,“还真生气了?”   “你当我跟你一样,连这事也要吃味,再不起,待会儿让下边的人看笑话。”黛玉说着话里已经带了笑意,“赖在我这做什么,还不起来。”   听出了笑意,纪远澜稍稍松了手,“夫人宽宏大量,往后可要多指点我这口无遮拦的毛病,免得得罪了人。”   “也不知你这话在说谁,权当说的是你自己。”   伸手拍开纪远澜还圈在自己腰上的手,黛玉嗔道:“真要给人看笑话了。”   话音才落,敲门声便响了起来。   纪远澜穿上鞋牵着黛玉往梳妆台前走,让她坐下了才朝外面喊了一声:“进来吧。”   门应声打开,紫鹃领着雪雁和几个小丫鬟进来,手里端着水,见着纪远澜和黛玉在小声说话,下意识往床那边看了眼。   严嬷嬷进来便道:“紧着时辰给两位主子梳洗,雪雁你同我过来。”   “知道了。”   雪雁跟在严嬷嬷后面到了床边,刚要上手整理便让严嬷嬷拉开,正要开口便见严嬷嬷亲自弯腰去叠被子,愣了愣。   旁边年纪稍长些的人看见雪雁这模样不由得笑,轻轻用胳膊撞了她一下。   “这——”话还没说完,雪雁便先反应过来,顿时满脸羞红,说不出话来,瞪一眼身边的人。   “闹什么,还不把干净的被褥铺上。”   “这就来。”   有严嬷嬷在,谁也不敢瞎胡闹,互相瞪了一眼便上前铺床。坐着正在梳洗的黛玉从镜子里瞧见刚才那一幕,脸上止不住的发烫。   尽管心里有了准备,但如今这般,到底是有些臊得慌。 第53章 第五十三回   “嫂嫂,你可别走神,和你说话呢。”   黛玉一下回过神,脸上有些热,看着身边的纪韵安,又瞄了一眼对面坐着的永康王妃,更是赧颜。   一早请了安用过早饭后,纪远澜便跟着永康王进了宫,到了这时辰也还不见回来,她心里难免有牵挂,谁知竟是走了神还让纪韵安戳破。   “我——”   “哥哥和父亲应是快回来了,总是要回府里用晚饭的。”纪韵安忍不住笑着看向永康王妃,“母亲,你瞧我说的不假,哥哥和嫂嫂这是新婚燕尔,可分不开。”   永康王妃瞪一眼纪韵安,嗔道:“明知黛玉面上薄,你还净挑着她的玩笑话,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说这些,也不觉得臊得慌,不知羞。”   闻言纪韵安撇撇嘴,直道永康王妃偏心眼。   “菜不合胃口吗?”   “母亲担心了,只是胃口小,寻常便吃的不多。”黛玉解释道:“母亲不必担心,身子已经比从前好了许多。”   永康王妃点头,“你从前身子有病根,往后可要仔细养着,莫要耽误了身子,子瑾是个不会照顾人的,你们这才成亲,往后还要你多照顾他。”   纪韵安闻言,有些讶异的抬眼看着永康王妃,随后一想,她可不敢再多开口,免得挨了骂,只好多吃了两口菜。   倒是黛玉听了这话,眨了下眼,“夫君是个会心疼人的,请了太医替我诊脉,多番费心都是为了我身子着想,既是成了亲,便该互相照顾、扶持,也不该是谁多照顾谁,他……心里想着我便是了。”   “嫂嫂说得对,母亲你别担心了,哥哥和嫂嫂人相识也有一段时间,岂能不知道对方什么脾性。”   “你这丫头,早日给你寻一门亲事嫁出去才好。”   “您才舍不得。”   黛玉忍俊不禁,一下开了怀,也不再想着纪远澜的事,早晚是要知道的,她这会儿担心也改变不了什么,倒不如省心些。   用过晚饭,黛玉和纪韵安陪着永康王妃说了会儿话,待她乏了回去休息后才回了听阑馆,坐在床沿时,困意爬上来,止不住的打呵欠。   “姑娘可是要睡了?我让人打水进来先梳洗了罢?”   摇了摇头扶着床头靠着,“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瞧着时辰也该差不多,不妨等他回来了再睡。”   紫鹃和雪雁对视一眼,忽地觉得黛玉像个孩子一样,可又深知黛玉执着的性子,便也不劝阻,只让外边的人打了水放着,又让人备了一些小食,免得纪远澜空肚子回来连热的都吃不上。   听着外边传来的动静,黛玉困得睁不开眼,却撑着坐在床沿不肯先睡。   早山醒得早,敬茶请安后收了永康王夫妻给她的见面礼一对金镯子和一枚玉坠,这会儿还戴在身上。   她还不知这东西平日里戴着是不是太张扬,得问问纪远澜。   雪雁站在门口往外看了眼,正想和紫鹃商量着先劝黛玉睡下便见院子外的小径上多了盏提着的灯笼慢慢靠近,跟着传来脚步声。   心里一喜,忙往外走,果真见着东福提着灯笼在前面引路,纪远澜一边走来一边和身边的丁案说话。   “小王爷,你可回来了。”   纪远澜一怔,倒也不恼雪雁打断自己和丁案的对话,看了一眼丁案,“你先回去休息,明天吃过早饭再过来我这儿商量动身的事,此事不可马虎,一路上护送和安排都不可有差错,你记得拟一份随行名单给我,我要亲自去查。”   “小王爷放心,明天一定把名单给你。”   “恩,下去吧。”   雪雁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莽撞,低着头站在一边不敢再说话,深怕自己给黛玉招惹了麻烦。   这话要传到王爷和王妃耳里,牵连的可是黛玉。   “低着头做什么?能捡着钱吗?”纪远澜好笑道:“你家姑娘还未休息?”   “姑娘从王妃那儿回来便困了,不过怎么说也不愿意先睡下,说是要等小王爷回来。”雪雁抬起头来看着纪远澜,“奴婢——”   纪远澜闻言摆了摆手,抬腿便往里走。   真是瞎胡闹,这都什么时辰了还不睡。   见着纪远澜的紫鹃也楞了一下,慌忙想起来请安,福身道:“见过小王爷,姑娘还醒着,不过——”   “打了水进来便都下去吧,我在宫里用过膳,让厨房里的也都歇下吧。”   “是。”   紫鹃点头答应,走到门外,示意几个小丫鬟把水送进去,又亲自试过了水温这才放了心,同严嬷嬷对视一眼,“小王爷和姑娘早些休息。”   说完拉上门,看着纪远澜往里间走,紫鹃轻轻摇了摇头——也不知道该说这两人什么,不过倒也真是天生一对,不管做什么事,都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谁也不好说谁。   刚转身便听见里面隐约传来黛玉说话的声音,紫鹃看了眼旁边的雪雁,“还站着做什么,洗洗该休息了。”   “刚才我听见小王爷和丁侍卫说动身,要安排随行的人,小王爷要出远门吗?”   “不该问的事别问,就你长了张嘴吗?”紫鹃斥道:“往后这种事,连我也别说,烂在肚子里,该怎么安排那是主子们的事,我们只管听吩咐便是。”   雪雁愣了愣,谨慎的点了点头。   房里黛玉听着脚步声靠近,还未睁开眼便晓得是谁,呢喃一样道:“这么晚回来,定是商量出结果了吧?”   “困了?”   “……擦了脸,也梳洗了,不过拖着想等你回来心里才踏实。”黛玉往纪远澜怀里靠,蹭了蹭,“喝了酒?”   “陪着皇上用膳时吃了些。”   “那先去洗了。”   纪远澜看着把自己推开的黛玉,发愣的站在床边,等他反应过来黛玉已经钻进被子里,手拉着被子无辜的看着他。   低头闻了闻身上的味道,果然是有淡淡的酒香。   摇了摇头转身去一边柜子里随手拿了件衣服换上,“你倒是随性,连我也推了开,那往后我喝了酒身边没个人扶着也成?你就任我睡在大街上了?”   “你净说些胡话,那样我还能把你推开不成?”   “刚才你可就把我推开了。”   黛玉皱皱鼻子,“这会儿你又不需要扶着。”   纪远澜不再接话,反倒是自己过去梳洗,等收拾好了回到床边时,刚才还有精神和他拌嘴的黛玉已经闭着眼睡着了。   看着留出来的位置,纪远澜吹了灯躺下去,伸手把人搂紧怀里。   “……恩?”   “没睡着?”   “有个人这么靠过来,睡得再沉也该醒了。”黛玉窝在纪远澜怀里,嗫嚅道:“可是真要离京?去什么地方?”   “更北的地方。”   黛玉怔了怔,思考了一下更北的地方在哪,这会儿困意占据了大半思考的位置,一时想不起来只道:“同意你带着家眷一块过去吗?”   闻言纪远澜轻笑一声,下巴在黛玉发间蹭了蹭。   “不许也要偷着把你带过去。”   那便是答应了。   一直悬着的心终于落下,不消片刻便真的睡了过去。 第54章 第五十四回   翌日一早,黛玉还在迷糊中便感觉到纪远澜起身,迷迷瞪瞪睁开眼看他穿好衣服应是要出去的样子,不由得愣了愣。   “怎么这时候要出去?”   “吵醒你了?不是要出去,是去书房里办点事,待会儿丁案要把随行的名单拿来,我得亲自核对才行,否则路上出了差错或是以后出了问题,怕是不好盘查。”纪远澜轻声解释,“天才亮,你再睡会儿,早饭待会儿我拿过来和你一块吃。”   闻言黛玉点了下头又把脸埋进被子里,缩了缩脖子。   穿好衣服回头的纪远澜瞥见这一幕,不由失笑,“过了这两日就能晚些再起,不然总扰你睡得不好。”   黛玉嗔道:“你怎的又知道我睡得不踏实?过两日后又该在路上颠簸,总不至于这会儿比路上要睡得不安稳。”   纪远澜瞧着黛玉头发披散开来,一双眼直直盯着自己的模样,情不自禁弯腰附身凑上前去,在她嘴角亲了一下。   “乖乖睡觉。”   黛玉笑弯了眼,抬头也学着纪远澜的样子在他嘴角亲了一下,“快去吧,否则丁案来了你还没把事办完。”   “有妻如此,夫复何求。”   院子里刚起的紫鹃和雪雁侯在一边等着纪远澜出来,见着纪远澜,刚要上前就见纪远澜摆了摆手,唤了东福过来。   紫鹃一怔,小心问道:“小王爷可是不习惯我们伺候?”   “寻常我院子里也少有丫鬟伺候梳洗,不过如今黛玉和我同住一屋,东福自是不便再进内里伺候,这惯例也得跟着改了,在外边时我的事交给东福来打理,在屋里时你们得操两分心。”   “我们明白了。”   东福跟在纪远澜后面,招呼这几个人去打水还有准备别的东西。   目送纪远澜离开,紫鹃看向身边的雪雁,“你说,小王爷和我们姑娘以后的孩子是什么样的?”   “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总觉得小王爷待女孩儿格外的珍惜,并不见有半分的不喜欢。”紫鹃说完自己也摇了摇头笑,“你当我是在说胡话得了,只是突然感慨,到了王府反倒是比在贾府时还要自在。”   姑娘不是用来买卖的,纪远澜也有心同下边的丫鬟们保持着距离,别说是房里伺候的丫鬟,整个王府的丫鬟也不见得有和纪远澜亲近的。   这倒是格外省心,总不至于会出现旁的是非。   “你们站着做什么?小王爷既然已经醒了,估摸着姑娘再睡一会儿也该起身,还不快去收拾收拾一会儿得进去伺候姑娘。”   “严嬷嬷今儿比昨儿个要起得晚些了。”   “你这丫头嘴利得很,什么都有得说。”严嬷嬷笑着嗔道:“行了,不管姑娘往后如何,养好身子比较重要。”   从前身上落了病根,如今成了亲,就不再是闺中的黄花闺女,日后是要生养的,自是得把身子精细养着,免得让夫家不满。   紫鹃和雪雁对视一眼倒也明白了这话里的意思,永康王府只有纪远澜,子嗣一事怕也不能不放在心上。   约摸过了半个时辰,黛玉才迟迟醒来。   “姑娘可醒了,再不醒严嬷嬷可要催着我们叫你起床了。”   “时辰还早,不过倒是比昨日起得迟多了。”黛玉一边穿鞋一边往外看,“他还在书房里吗?”   雪雁端着水进来,紫鹃忙着和她说话,说完了话才回答黛玉,“早上从这儿出去后一直都在书房,不过想着快到了早饭的时辰,严嬷嬷已经差人过去问了,是不是要过来和姑娘一块用饭。”   闻言黛玉点点头坐下,看向镜子,不由得一怔。   “怎么了?”   “你看镜子里,总觉着模样比起从前来,好像变了似的。”黛玉说完逗乐了自己,“这话我自己说了都觉得荒谬。”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紫鹃倒是真的仔仔细细看了看黛玉的脸,轻笑一声开始替她盘发,“姑娘这话可不荒谬,模样还是从前的模样,不过瞧着要圆润了些,眉眼弯弯,又心情开朗,自是瞧着不同从前了。”   “恩?”   “更别提成亲后换了发髻,若什么时候把额前的头发养长了也一块盘上去,怕是更不一样。”紫鹃弯了弯腰试着弄了一下,突然愣住说不出话来,盯着镜子里那张脸半晌才吸了一口气。   打从黛玉进了贾府,她便一直跟在身边伺候,虽知道黛玉生得貌美,却也不知道那时不过十来岁的小姑娘能出落得这么大方又带着灵秀的模样。   仔细看着,真是不同了。   “你发什么愣,还真把玩笑话当真了?”   “姑娘说的可不是玩笑话,我说的是真心话,不过——”紫鹃小心把额前碎发整理,直起身把珠花戴上,“难怪小王爷和姑娘说话时喜欢凑近了说。”   “为什么?”   “因为离着姑娘越近,越能看得清姑娘长得多标致。”   “你早上怕是刚喝了一罐子的蜜。”   黛玉不禁笑起来,手里拿着一根簪子,有意无意的在手心划来划去,“雪雁,你瞧紫鹃莫不是疯了,大清早的说起胡话来了。”   正拧了帕子过来的雪雁忍不住笑,“难得听姑娘说她一句,平日里都把她宠着,这不给宠出一身毛病来了。”   “什么时候我又宠着她了?”   话音刚落便听得外面传来纪远澜的声音。   “昨儿个还因着我说了紫鹃两句跟我置气,怎么今儿就改了口,看来我这王妃是心情难测,比天变得还快。”   紫鹃和雪雁忙退开站在一旁行礼,黛玉不紧不慢的抬手抚了抚鬓边的发丝,这才慢慢起身看向走进来的纪远澜。   真小气,心眼比针孔还细。   “王爷早,不过王爷要再说下去,这早饭怕是不必拿过来了,让一肚子的气给喂饱了吧?”   “还不让厨房把早饭送来,再晚些你们姑娘可要气饱了。”   紫鹃和雪雁低声笑起来,低着头退出里间,都不见人影了还能听到两人的笑声,惹得黛玉面上一热。   瞪一眼面前的罪魁祸首,黛玉转了转眼珠,“事情办完了?”   “再忙也得过来陪你用早饭。”   原本一肚子的话在听见这话后便一句也说不出来,黛玉只盯着纪远澜看,忽地牵住他的手拉着他坐下。   纪远澜一怔,刚要开口便见黛玉绕到他身后去。   “这样好些吗?”   有些凉意的指尖贴着额角,纪远澜闭上眼往后虚靠着,“好多了,等忙完了这一阵闲下来再陪着你到处去走走。”   “去别处走走?”   “自是你没去过的地方,京城里也看腻了。”   黛玉轻笑一声,低声应道:“好。” 第55章 第五十五回   往北疆去的消息从宫里传出来,传到永康王府时,黛玉已经从纪远澜口里知道,只是看见那道圣旨才有了实感。   原来真的要去那么远的地方,离开京城,去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什么时候启程?”   “再快也要三日的准备时间,随行去的人也要一路安顿,尽管不过才一千人,但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精兵,路上安顿不可大意。”纪远澜看向永康王,“只是这一去少说一年,京城也不知会起什么变化。”   “远水就不了近火,真有什么变化你也来不及赶回来,再说,皇上既有心思派你去往北疆,必定是有把握这一年内不会出大的乱子。”永康王说完,忽地改了口道:“你个年纪轻轻的小娃正是历练的时候,难不成京城少了你朝廷便缺了根顶梁柱?”   闻言纪远澜失笑道:“父亲教训得是,是我多心罢了。”   “行了,这两日在府上多陪陪你母亲,她平日里嫌你,你这一走一年不能回京,怕是心里惦记着。”   边上黛玉看了眼身边的纪远澜,刚要开口,纪远澜便已经握住她的手。   “我和黛玉这就去母亲房里给她请安,不过家里还有韵安那丫头在,多少能替我分担些侍奉父母的担子,倒也不必担心母亲在家无趣。”   亏得还有一个纪韵安,否则他这一走,永康王府倒真的是冷冷清清了。   黛玉忙向永康王点头示意,跟着纪远澜离开前厅。   “母亲不出来接旨可以吗?”   “她身子有些不舒服在房中休息,她要出来接旨了,怕是这来传旨的也不敢受这一拜。”纪远澜失笑,“你忘了母亲是什么出身吗?”   经纪远澜这一提醒,黛玉这才想起来永康王妃的出身,也觉自己刚才问的话太无理,摇了摇头。   纪远澜看着黛玉,“三日后启程,你这两日请陈大夫来把把脉,这一路去,怕是遇不上陈大夫这样对你病情了解的,开一副方子备用,再带上几服药,这样在途中你有不适的话,也不会措手不及。”   自知自己身体羸弱,黛玉点了点头,“那明日请陈大夫来便是,不正好要给母亲问脉吗?你白日不在府上,我和韵安陪着母亲,到时让陈大夫替我也把把脉便是。”   “恩。”   两人到了主院外,还未进去就见纪韵安走出来,见着两人,摇了摇头,低声示意他们俩这会儿别进去。   黛玉和纪远澜有些纳闷,不过也依言跟着纪韵安往回走。   “母亲刚歇下,刚才还觉得头疼难耐,这会儿好不容易才睡着,可别去扰她了。”纪韵安说完打量着两人,“圣旨下了,怕是不日就要启程了吧?”   黛玉点点头,犹豫了一下,“只是母亲的病看着越发严重,明日请陈大夫来瞧过后也不知能不能好转。”   闻言纪韵安忙安慰,“虽是头疼难耐,但这季节头疼脑热难免,养半个月也能养好了,你和哥哥既要出远门,一路上牵挂着怕是也不安心,母亲也是担心你们牵挂,这才瞒着耽误了。”   黛玉和纪远澜对视一眼,心里有些内疚。   这两日纪远澜忙着处理这件事情,几乎都在书房里,黛玉原本每日早上都去请安陪永康王妃话家常,头两日还能多说些话,昨儿就见了她一面就说是有些乏了让她回听阑馆。   边上纪远澜轻轻握住黛玉的手,“母亲做事有自己的考量,既是这样做,倒不是让我们自责。”   “恩。”   “嫂嫂你可别因为这事自责,母亲从前到了这季节也容易伤害,今年不过重了些,看着唬人,可身子到底如何,她自己可比旁人要明白,真要有什么,断不会让你们在这时候离京的。”纪韵安见黛玉眉间愁绪,不由得出声宽慰,“瞧瞧你,这模样一点像是我头一回见着你的样子。”   梅园里,纪韵安第一眼见着黛玉,心里感叹世上有这般寒梅傲骨的人,又偏生在富贵花丛中,养出了几分衿贵。   不过眉目间的愁绪像是化不开一样,让人不由得跟着蹙眉,生出怜惜。   闻言黛玉怔住,有些不好意思的别开脸,却撞上纪远澜看戏的眼神,嗔怪的瞪他一眼,指尖掐了一下他的胳膊。   “你再说下去,你嫂嫂就要钻地底下去了。”   “嫂嫂掐的是你又不是我,不过,陪母亲到这会儿,我也有些困,我回去睡个午觉,你们俩赶紧回听阑馆去,该收拾什么收拾什么,这一去路途遥远,要收拾的东西不比平时,收拾起来麻烦。”   黛玉轻笑一声,“那你快些回去休息,还有心思在这儿调侃我。”   “这不是想着往后见不着,能多看两眼那也是好的,哎,你这才进了王府不到一月就要随哥哥去往北疆,北疆那地方冷得紧,又不如京城舒坦,我可心疼你。”   “刚说困了,我看你这说个不停,倒不像是困的样子。”   “有了嫂嫂,我在哥哥心里是越发没有地位了。”纪韵安低头故作失落状,“玉帛,我们还是别在人跟前碍眼了。”   边上玉帛忍不住笑,忍住笑意上前扶着纪韵安,“小王爷,小王妃,奴婢先扶郡主回去休息。”   纪远澜无奈摇头,抬手示意玉帛赶紧扶着纪韵安回去休息。   真是拿纪韵安一点法子也没有,这丫头也不知道上哪儿学来的这么多古灵精怪的心思,也怪招人喜欢的。   看着纪韵安和玉帛的身影消失在小径尽头,黛玉这才收回视线看向纪远澜。   “你要去北疆这事,我哥哥可知道?”   “逸之?他自是知道的,等明日下了朝,陈大夫替你和母亲诊脉后,我们再一同回林家,前阵子因这事连你回门的事都耽误了,这回去,当作是赔罪也是辞行。”纪远澜伸手搂着黛玉,“刚才韵安倒说对了一句话,你这才入王府不久就要随着我去往北疆,那儿比不得京城,真叫——”   黛玉扯了一下纪远澜的衣服,打断了纪远澜的话,也跟着停下步子。   刚才还眉尖若蹙的模样此刻在脸上遍寻不着,一双眼认真又坚定的盯着纪远澜,嘴角抿着,一句话也不说。   瞧着这模样,纪远澜一下了然,轻轻将黛玉拥入怀中。   “往后再不说那样的话,我若再说,北疆那地儿,你罚我去军中刷马,刷一百匹,夜里回来不让我进房。”   “跟你说正经的,你倒是又扯到别处去了。”   “我说的也是正经儿的。”   “……不和你说了。”   黛玉偏过脸靠在纪远澜怀里,“总是有你说,我也说不过你,不过……明日回去和婶婶还有哥哥道别也是应当,往后有好些日子见不着。”   纪远澜下巴在黛玉发间蹭了蹭,应了一声。 第56章 第五十六回   隔日两人回林府时,卸下了一车的东西后才在前厅坐下,林文晋正巧在家,可惜刘氏却到妙应寺礼佛,让黛玉一阵失落。   原本想在离开前同刘氏好好道别,如今这临走前的最后一面都见不到,心情一下低落,不由得想起以往刘氏待她的好。   林文晋和刘氏把她从贾府接出来,待她从未有过半分苛刻,不说苛刻,是全然当她是自家人看待,有的时候连黛玉都恍惚以为已经相处了很长时间,否则怎么会那么亲近,不觉得生分。   “什么时候出发?”   “后天一早就要走,明天要入宫一趟。”纪远澜看着面前的林文晋,“这一去少说一年才能回京,这京城往后如何变化也不是我们能预料的,你自己行事小心,莫要让人扣上一顶帽子。”   闻言林文晋点点头,他平日和纪远澜交好,如今又成了亲戚,京中不知道多少人盯着林文晋,说是瞧不上倒不如说是嫉妒他打从榜上有名又得官家器重,直接入了翰林院,如今眼瞅着又有德高望重的老臣待他不薄,怎么能不引人嫉妒。   自持并无什么行径能让人抓住把柄,林文晋行事和以前一样,不张扬但也不必畏畏缩缩,束手束脚。   “哥哥在翰林院可还好?”   “你要出远门,又从未出过远门,一路颠簸,多留意自己的身子,我在翰林院自是能够摸得清如何能够更自在,你与其替我操心,倒不如操心一下往后到了北疆怎么适应,你这身子,母亲昨日还道,怕是到了那边得小心,要是病了怕是病去如抽丝。”看着黛玉,林文晋不住叮嘱。   黛玉听林文晋唠唠叨叨的说了不少话,不由得轻笑一声,“三哥哥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絮叨,从扬州到京城我不也来了,难不成从这里去北疆比扬州来京城还远吗?如今的身子也比从前好了许多,三哥哥和婶婶别总记挂着我。”   “不记挂你记挂谁?那日你从这儿出了门,转头母亲眼泪掉得凶,吓得我以为怎么了,一问才知道舍不得你这么早出嫁,该多留两年才是。”   旁边的纪远澜听见这话,比黛玉还先开口,“这远去北疆的事可不是我定下来的,原先提了日子,是想着都在京城,尽管在东城和西城,可也能常常见着,哪知道皇上忽然拿了主意让我去北疆跟着练兵。”   纪远澜从前就在军中待过,立过功,带过兵,北疆如今不平,隐隐有开战的模样,这才让他过去。   他这新婚燕尔的,怎么能舍得让黛玉独自留在京中。   “你倒是说得轻巧,黛玉留在京城不也有人照顾,王府总不会亏待了她。”林文晋见纪远澜急了,忍不住调侃,“你这一去,必是忙得前脚打后跟,哪有时间顾虑她。”   “三哥哥说得也是,怎么非得带我一起去?”   黛玉和林文晋对视一眼,同时看向纪远澜,见纪远澜一脸无奈的模样,默契的笑起来——能偶尔见到纪远澜为难的样子,太不容易。   纪远澜无奈摇头笑道:“我这正逢新婚,怎么能让她一个人在京城,何况,她不在我眼皮下,我这颗心一直都是悬着的。”   “后日要上朝,怕是不能替你们送行,到了地方后,记得给我们捎个信,让我们心安。”   “那是自然,常有书信往来,让你们知道我们在北疆一切都好,军中可没有不让往家里送信。”   “恩。”   午饭自是在林府用,晌午时,黛玉和纪远澜便回了王府。   这一路上至少半月,要离京这么久,该准备的东西一样也不能少,都得仔细点过,林文晋明白这点,也不多留他们,把他们送到了门口,看着他们上了马车这才转身回去。   回到听阑馆,黛玉回到房间,双颊热得发红,见紫鹃端着一杯冰水过来,刚想要伸手去拿就让纪远澜握住了手腕。   不解看向纪远澜,愣了愣,“热。”   “热也不能直接喝这么凉的水,放在桌上,隔一会儿再喝。”看一眼紫鹃,纪远澜松了手,“前两日我正忙,你已经背着喝了不少,喝过的我当是前两日太热,但今儿这天,你这般饮冰止热,不行。”   紫鹃忙把东西放下,转身往外走时间雪雁正端着刚从冰块里拿出来的果子要进去,伸手拉住雪雁,“待会儿进去你把东西放下就出来,姑娘又往小王爷捉到偷喝冰水。”   雪雁瞪大眼,“你怎么这会儿送进去,小王爷和姑娘一块回来的,回头看姑娘怎么说你。”   闻言紫鹃失笑,“这怎么还怪我了?这两日小王爷正忙,姑娘不是说让一直备着,我刚才见她热得连扇子都快捏断了,才送进去,谁知道小王爷正好进来。”   “让你不留心,我先进去把东西送了,待会儿再和你说。”   雪雁端着果盘进去时,果然见到黛玉背过身压根不看纪远澜,手里的扇子有一下没一下的扇着。再看纪远澜坐在那里,一言不发,倒也不去哄黛玉,遇着这情况,雪雁哪里还敢多看,直接转身往外走了。   听到雪雁出去的声音,黛玉回头看着纪远澜,“这会儿能喝了吗?”   “恩?”   “放了有一会儿了,天这么热,放这么一会儿也该好了。”   “和你置气吗?有什么好置气的,总不能因为你为了我的身子着想我反倒是跟你置气。”黛玉嗔道:“原来我有那么不识好歹,在你眼里,便是会为了这点事儿闹脾气的,哥哥说得没错,我看这远去北疆,指不定到时候你怎么欺负我呢。”   纪远澜闻言先是一怔,随后笑了起来,起身走到黛玉面前蹲下,伸手握着她的手,“是,是我小心眼,你有分寸,我只是担心罢了。”   “担心什么?”   “担心去了北疆,照顾不好你。”   此去路途遥远,而且任务繁重,他若是独去,断不会有顾虑,但黛玉和他同去,他不得不多想一些。   成了亲,自是要照顾好她。   黛玉盯着纪远澜的眼睛,反握住他的手,“在贾府那么多年我也过来了,怎么去了那地方还能有事不成?我知你的心思,可你不能总想着我处处都还和从前一般模样,我自是明白怎么能照顾好自己。”   “……恩。”   “不过吓唬一下紫鹃和雪雁也好,免得不听管教了。”   “你这嘴硬心软,哪里舍得真罚了她们。”   黛玉撇撇嘴,靠在纪远澜怀里,想着这回离京时,心里倒是不觉什么,只不过是想起贾府,终究是式微了。   等他们回来时,还不知是一番什么样的场景。 第57章 第五十七回   七月初的天热得走在路上仿佛都能瞧见波纹晃动,一队人在官道上缓缓行进,队伍中间的马车四个角上挂着彩线编的穗子。   黛玉靠在纪远澜肩上,挪了挪胳膊又觉得太热,干脆起身坐到一边去,忍不住拿起水袋灌了一口水。   “太热了吗?”   “还好。”黛玉摇头,“车里闷得慌,不过也比外面晒得脸上跟火烧一样要好。”   闻言纪远澜不由得想笑,但为了夫妻和睦,纪远澜选择不说,反而从紫鹃手里拿过扇子替黛玉轻轻扇着。   紫鹃和雪雁对视一眼,忍不住笑。   前日,黛玉忽地觉得马车里闷,又想到外边天气正好,便让纪远澜带着她一块骑马,反正行军速度也不快,还能欣赏一路的景色。   谁知道才过了半日,黛玉便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疼,回了马车上。   都过去了两日脸上倒是不疼了,可还透着被晒过的红,弄得黛玉再不敢提出去骑马的事。路上风景虽好,可日头也太晒了,晒得人脑袋发晕。   “脸上再涂一些药,过两日就该消下去了。”   “还好,摸着不疼了。”黛玉摇头,“你到了那边去,也会去军营里跟着练兵吗?我向哥哥打听了一下,早起操练,要一直练到中午。”   “有旁人盯着,我时不时去看看而已。”   盯着纪远澜的脸瞧了瞧,黛玉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挪开了眼后自己笑弯了眼,惹得纪远澜和紫鹃、雪雁一脸不解的看着她。   瞧着黛玉脸上的笑,纪远澜先反应过来。   “晒黑了,过阵子冷了也能捂白回来。”   “黑了便黑了,男人黑一些……”黛玉自己也说不下去,把脸埋在纪远澜肩上,“你这样花半日的功夫陪我在马车里,外边的人不会有意见吗?”   哪有出门在外行军的将军成日躲在马车里了,黛玉虽是不懂,但也是个知道大义小节的人,倒忍不住多心。   闻言纪远澜换了一只手拿扇子,“不还有半日都在外面吗?不过马车空间狭窄,我若在外面跟着队伍的话,你们倒是能舒服一些。”   “那你还赖在这里做什么?”黛玉抬眼看着他,眼里尽是笑意。   纪远澜忍不住笑,“是,是为夫不识趣,竟是没想到这里,我这就出去,跟着队伍,不过这样也好,遇上状况也能立即让人过来护你们周全。”   遇上状况?难道在官道上,队伍不小,怎么还会有人在官道上作乱。   紫鹃和雪雁不由得惶恐,这才明白黛玉是为了她们俩考虑,纪远澜一个大男人一直待在马车里的确是有不便。   若只有黛玉和纪远澜还好,可紫鹃、雪雁都不是从小就在身边伺候的,到底是不同,加上纪远澜也从未有过陪房丫鬟,听阑馆里的丫鬟都是一些使唤的,同贾府、大观园的情况完全不一样。   “姑娘——”   “我渴了。”黛玉看着两人,“晚上落脚的地方便是陇州境内,听闻羊肉烤得很好吃,而且还有酒。”   “姑娘这是才用过午饭就馋了?”   紫鹃一向聪明,知道什么时候该说什么话,自然不会再提刚才的事,立即接了话把水递过去,“姑娘什么时候也贪杯了?”   闻言黛玉捧着杯子喝了一口,眼珠转了转才道:“原本便好这些,有好吃的自然是要尝个够,总不能因怕胖便不吃了。”   雪雁打量着黛玉,摇了摇头。   还胖?黛玉这一路到北疆,不瘦那都是好的,这才从京城离开不到半月,黛玉脸颊上好不容易养出来的一点肉这会儿又快掉完了。   “盯着我瞧做什么?”   “姑娘还是再养一些肉好,太瘦了,人瞧着也不精神。”雪雁认真道:“紫鹃你说是不是?”   紫鹃认同的点了点头,然后看着黛玉已经半靠在那儿闭着眼,像是快睡着了,和雪雁对视一眼放轻了说话的声音。   这个时辰也的确是该午睡了,平时黛玉到了这时辰便会午睡,睡上半个时辰醒来,然后再去院子里给花草修剪枝丫,日子过得悠闲自在,又无什么烦扰,这才养出了一些肉来,气色也比从前好。   不过这一路折腾,怕是还未到北疆,人就要先瘦一圈。   “你说姑娘和王爷到了北疆去,住在什么地方?”雪雁自小跟着黛玉,从未到过别处,不由得好奇,“北疆那地方既然会有战事,该不会连人也比较少,而且王爷是去带兵的,岂不是要住在军营中,那地方女子去不得,岂不得分开了?”   闻言紫鹃笑道:“小王爷又不是一般的将士,总不会住在军中,而且军营驻扎在城外,多半在城内安排了府邸。”   “那小王爷早上去军中,晚上再回来吗?”   “这我哪知道,你问我,我问谁去?”紫鹃嗔道:“我不过是胡乱猜的罢了,我是个姑娘家,又是个伺候人的,哪里晓得这些事。”   雪雁不好意思的笑,惹得紫鹃跟着笑起来。   丁案看着纪远澜骑马过来,楞了一下,“不陪着王妃了吗?”   “马车里都是姑娘,我一个大男人一直跟着,倒也不方便。”   旁边东福一脸苦涩,看了看纪远澜,又看了看丁案,只盼着能赶紧过了陇地,快些到凉州,到了凉州他再也不用遭罪了。   这连续半个月都在马背上,尽管中间有休息,可他一个平时只负责照顾纪远澜起居的人哪里比得了长年累月都在训练的将士,更比不得常年外出的丁案,这段时间下来都快走不了路了。   “我看我不需要坐马车,东福比较需要。”   “王爷,你可别拿我寻开心了,咱们至少还有五天才能到凉州境内,这五天过完,我得告假在床上躺一天。”   “准了。”   纪远澜朗声笑道:“你这一直都在王府里,倒还真养出了一身的细皮嫩肉,连马也骑不得了。”   东福苦笑,他又不会武,平白的学骑马做什么?打小被卖进了王府,然后一直都是纪远澜的随身小厮,小时候有护院,年长了有丁案,怎么都轮不到他一个小厮来保护纪远澜,更别提纪远澜从小骑射诗词都在学,有先生和师父教授,样样出挑,还需要谁保护。   瞥一眼东福,纪远澜不拿他说笑,转而看向远处。   天比刚才要暗了,怕是一会儿要落下来一场雨,得加快行军速度才行。 第58章 第五十八章   顶着日头行进了好几日的一行人终于在傍晚时让一场雨打得措手不及,纪远澜立即安排所有人就近选择了一个能够尽快落脚的地方。   丁案骑着马出去绕了一圈,还真找着了一个村子,可以让他们在村子外扎营。   原本行军遇上这情况是就地扎营,如果行军紧急的话,冒雨也得继续行进,免得救援不及时。但顾及黛玉体弱,而且这回行军不过是做未雨绸缪,一行不过一千精兵,倒无需那么苛刻,   黛玉坐在马车里听着外面的雨声,又听得纪远澜指挥的声音传来,心里有些不安。   “你在马车里先别出来,一会儿就到村子了,已经有一小部分人过去扎营,待会儿到了村子里,寻一户人家让我们借住,你和紫鹃、雪雁住在农户家里,帐篷你们不方便。”纪远澜不知道什么时候掀开了车帘,身上已经淋湿,看着黛玉,“冷吗这会儿?这地方就是这样,下了雨一下冷不少。”   “那你呢?”黛玉忍不住前倾问道:“你,身上湿透了,那一会儿你先换身衣裳,马车上有伞,我们可以自己去农家。”   “恩。”   纪远澜不拒绝,知道黛玉的心思,点了点头后看向紫鹃,“你们照顾好王妃,东福一会儿也和你们一块去,有什么事让他跑腿就行。”   “我们明白,会照顾好王妃的。”   身为统帅,纪远澜不能一直围着黛玉转,尤其是这会儿遇着这情况,总是要把其余的人安排好,不能出岔子。   带兵忌讳用人唯亲,当然也忌讳不用心。行军打仗,同吃同住,这样才能让士兵信任你,愿意跟着你出生入死。   “你小心些。”黛玉看着纪远澜要走,忍不住叮嘱,“我听过有马受了惊,冲撞人的,这会儿雨下那么大,你当心一些。”   “你倒是提醒了我,这会儿都忙着赶路,真要留意这事。”   一旦马群受惊,伤没伤人另说,光是走丢了的损失都是不小,损失倒还好,他一个永康王府还能赔得起这么多马,但距离下一个能够寻到马商的地方至少还有几十里路,这几十里路全靠两条腿,真要耽误不少时间。   闻言黛玉点点头,目送纪远澜走远,舍不得收回视线。   紫鹃和雪雁瞧着,忙把车帘放下来,“姑娘先坐下,当心摔着。”   “恩。”黛玉点点头,看着面前的人,忍不住道:“你说,这雨什么时候才能停,总瞧着一时半刻停不了。”   紫鹃轻叹一声,“王爷自幼习武,体格强健,姑娘不必这么担心,这雨吓得也不知道马车从小道上——”   话还没说完,就一个趔趄,紫鹃直接扑在雪雁身上。   两人发出一声痛呼,忍不住看向对方,忽然想起来什么,齐齐看向黛玉,结果吓得紫鹃顾不得别的靠过去扶起黛玉。   “姑娘,磕着哪了?”拉着黛玉的胳膊左右看看,发现脸上没有被撞着,“后脑磕着了吗?还是别的地方有磕着?”   黛玉撞得有些晕,暗恼自己刚才那么不小心,要是坐好的话应该是不至于这么磕着,刚想要头,忽然疼得皱起眉,“胳膊擦着了,你先别管,问问看外边怎么了。”   雪雁连忙掀开车帘,见着一个车夫正在和一个士兵说话,不由得喊了声,“请问是撞着什么东西了吗?”   “姑娘,是陷在坑里了,这会儿雨下得大,我们正喊人来推车,你们在车里待着别出来了。”   “知道了,你们也小心些。”   雪雁放下帘子,胳膊上已经被淋了不少,“说是马车陷在泥坑里,前面两个轮子都陷进去,正在找人来推车,看看不能推出去。”   闻言黛玉面上闪过诧异,刚想动一下右手胳膊便疼得不行,只好乖乖坐着。   马车陷在泥坑里,还前面两个轮子都陷进去了,这恐怕要把车抬起来才能从坑里出来,她们还在车上,岂不是让车子重了不少。   “我们要不要下去,这样马车能轻些,能快些抬起来。”   “不是去找人了吗?有马在的话,多牵两匹马过来一块拉,车子应该拉得动。”紫鹃慢慢拉起黛玉的衣袖,小心的检查了一下,瞥见手肘磕得红肿,有些着急,“姑娘你这会儿胳膊还能动吗?”   黛玉试着动了一下,立刻疼得倒吸气,摇了摇头。   “待会儿到了农家换了衣服后给你上药,撞着手肘,这平时磕一下都觉得疼到心上,你先别动。”   “外边好像来人了,雪雁你看看。”   闻言雪雁刚想要掀开帘子便见有一只手伸过来掀开了帘子,跟着纪远澜的声音便传来,“你们先下马车,马车陷得深,而且两边的泥水湿滑,站不住脚,人多也发不了力,我们先去村子那边。”   黛玉看着纪远澜,不知怎么心里只觉得闷闷的,点了一下头便让紫鹃扶着下了马车,胳膊被碰了一下,眉头不由皱了一下。   “怎么了?”   “没事。”黛玉摇摇头,整个人被纪远澜抱下去,刚下车就淋了雨,这雨下得太大,打了伞也不过是少淋一些。   纪远澜盯着黛玉看了一眼,眼神立即变了变,随后把人直接打横抱着,小心避开黛玉胳膊,“丁案,待会儿你把紫鹃和雪雁带过来,扎营地已经安排好了。”   丁案看一眼纪远澜,又看一眼黛玉,点点头。   黛玉面上一热,恨不得把脸埋在纪远澜怀里,“你做什么?我不是不能自己走,这么多人看着,你——”   “伤了胳膊,早些处理会好得快些。”   黛玉怔住,随后闷闷不说话。   纪远澜也不说话,只是抱着黛玉上了马,直奔营地旁边的村子去。   靠在纪远澜怀里,黛玉莫名的感觉到纪远澜在生气,咬着下唇想要说话又不知怎么说,犯难起来。   “在生气吗?”   纪远澜低叹一声,“疼吗?”   两个字弄得黛玉眼眶发热,顿时说不出话来,直接开别脸吸了吸鼻子,身上被淋湿了也不在意,只觉得纪远澜这人,别的都好,唯独招她眼泪一点不太好。 第59章 第五十九回   听闻有将士在附近扎营,村子里的人全聚集到村长家的院子里,看着村长正和一个年轻人交谈,不由得窃窃私语猜测起来。   村长朝纪远澜点了点头,看向围在一堆的村民,“大伙儿过来听听,纪将军是从京城来的,他们是去凉州大营,路上突然遇着大雨才在在咱们村子外面扎营,怕打扰我们才过来给我们说一声,大家都散了吧,要是家里有多余的热水热食,可以送到村外两里地的大营,人家守卫北疆不容易,他们吃饱了,咱们才能有安稳日子过。”   纪远澜没想到村长后面会说这话,正要阻止就让村长给拦住。   “凉州要不太平,我们这小地方也得跟着遭殃,守住了凉州,那些人才不敢到我们这些地方强抢民女和掠夺家畜,给你们送些热水、热食的,也就是平时家里自己吃的,不值钱。”   “……你们附近有敌军来过?”   纪远澜倒不再推阻,不由得多问两句。这里离凉州好些里路,怎么在这附近就有敌军扰乱百姓?陇州和凉州的防线是怎么做的,居然让敌军小支队伍潜入,还祸害无辜百姓。   想不到,这边的情况比他之前预想的还要乱。   “明日雨停之后我们就会立即启程,不会在这里多停留,让村民们安心。”   “你们都是参军将士,我们怕什么?怕的是山贼土匪和敌人。”村长看着纪远澜,“今晚上你们在外面扎营,我们怕是夜不闭户也不担心了。”   闻言纪远澜同村长说起来话,只是不时看一眼旁边的房间。   刚才他抱着黛玉过来,麻烦了村长的娘子帮着给黛玉换身衣服,这会儿进去也有段时间了还没出来,不知道换好了没有。   正想着,就见门从里面打开,黛玉换上了普通的衣裳站在那里,头发随便用布巾挽着,“有劳大婶帮忙,不然我这胳膊使不上劲儿,怕是连衣裳都穿不上。”   “小娘子客气,不过是随手帮忙,看你一身淋得透了,刚好灶上还有火,我给你们把菜热一热,吃过东西身上能暖和些。”   黛玉一听,原本下意识的说去帮忙,可想到自己胳膊上的伤,话又咽了回去,“麻烦了。”   纪远澜和村长低声说了两句后便走到黛玉身边,“身上换了干净的衣服,我们先进屋,我给你看看胳膊上的伤。”   “你身上带着药?”   “随身带了一两瓶,有时候和队伍走散,或是别的情况还能有个应急的,不然山里哪里去寻大夫?止血的药草也不是谁都识得。”   闻言黛玉点点头,和纪远澜一块进了旁边的房间,两人在桌旁坐下,黛玉撩起袖子,“刚才看了看,已经肿了。”   纪远澜凑近了一些,小心把袖子挽上去,眉头越皱越紧,“还好撞着的时候不是手肘直接磕上去,不然你这会儿不是脱臼就是骨折。”   拿了药出来,揭开瓶塞一股药味散出来,纪远澜直接伸手扶着黛玉胳膊,“疼的话要说,不然我这力道怕伤着你。”   “恩。”抬眼看着小心翼翼的纪远澜,黛玉忍不住轻笑一声,“怎么你比我还紧张,待会儿疼的是我,而且,你力道再大总也顾忌着我,不至于伤着我的。”   纪远澜见黛玉还笑得出来,无奈摇头,“你还真是缺心少肺的,明知道我为什么紧张还明知故问,不过——我这力道从前都是打人用的,应付的也都是一些男人,你这胳膊,我用点力气,可真要出事。”   浅色的粗布袖口下,细白的胳膊被纪远澜小心扶着,手肘处肿得老高,纪远澜把药膏一点点涂上去,刚才问村长要来的酒派上了用场。   手心贴着红肿的地方,纪远澜一边和黛玉说话一边慢慢揉搓——幸好没有伤着骨头,正要伤着了,他还不敢这么做,免得加重了伤势。   “刚才你和村长在说什么?”   “提到了这附近的事,有敌军会到这里来抢掠民女,还有山贼土匪偶尔也会过来,并不安生。”   “那这里的官府不管吗?”   “自古以来流寇最是难缠,山匪更是随时能换个地方东山再起,想要抓这些人,官府的人除非肯花心思,否则不过是敲山震虎,不起作用。”纪远澜摇头,“倒是敌军小队伍潜入的事更为麻烦,陇州和凉州两处中间的地界官府如此松懈,怕是会有后患。”   两军交战,倘若后方出事,那无疑是从后方撕了一个裂口,会迅速击溃防线,所以即使是现在还并无明显的交战意图,也不能不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难怪会让他过来这里,他在京中虽有声明,但年纪在这里,放到哪一处都只会顾虑他永康王府出身的小王爷这一点上,对他多有疏忽,更方便他去调查更多的事情。   人在松懈的时候最容易出现破绽,不管凉州内部值不值得查,但他来了,那就得查。   “两军交战,如今北疆虽有小的骚乱,但总归并无什么大乱,官家让你这会儿来,是有别的安排?”   “皇上的意思我不知道,但眼下,我要做的事,很显然有了先后顺序。”该先把凉州和陇州地界的防线巩固,以防万一。   至于内贼一事,还得细想。   闻言黛玉点点头,她对这些并不了解,只不过是从贾府出来后,因林文晋书房里这类书实在太多,闲来无事她也拿过一两本来翻看,倒是看进去了一些。   “会怕闷得慌吗?”   “这地方和我想的一点不一样,一路上走来风沙大、日头高,晒得人发晕。”黛玉见纪远澜表情未变,撇撇嘴转了口风,“你还真不怕我说不如京城吗?嘶……”   “知道疼了?”   纪远澜摇头失笑,“这两日尽量不要再碰着,可能要半个月才能好彻底。”   看着纪远澜收拾桌子,黛玉另一手托着脸盯着他看,看着看着忽地也跟着笑起来,“的确是不如京城。”   “恩?”   “可也有比京城好的地方。”   起身正欲把东西还给村长的纪远澜听见这话停下动作,站在桌旁直直盯着黛玉,俯身低头亲了一下黛玉的额角。   “有我在的地方,哪儿不必京城好。” 第60章 第六十回   风雨雷电交加,到了半夜,外面的雨声砸在屋顶上像是碎石子一样,睡梦中都不觉安稳。黛玉躺在一侧,旁边是雪雁和紫鹃,三个人挤在一张床上倒是暖和不少。   一道惊雷忽然炸响,黛玉往角落里缩了一下睁开眼,有些迷糊的看了一眼周围的情况后,听着耳边不断的雷声和身边两人的轻鼾声,黛玉无声叹了口气。   今晚上再想入睡怕是难了。   接连的雷声震得黛玉心烦意乱,雨打在屋顶上像是要把屋顶打穿一般,惹得黛玉平躺着目不转睛盯着黑黢黢的屋顶。   ‘砰砰砰——’   外面忽然响起一阵嘈杂声,跟着‘砰砰砰’的敲门声响起,黛玉不由得楞了一下,下意识的抓紧被子。   山贼土匪,下午纪远澜的话还在耳边回响,黛玉心头一慌,如果真的是,那她们三个怕是谁也跑不了。   “姑娘们醒醒,快跟我们到地窖里躲起来,我家那口子已经抄小道去扎营地报信了,咱们先躲躲。”   “大嫂!可是有山匪来了?”   “来了!这回来的是马贼,都是些杀人越货的,村外面有人守夜听见动静连忙回来报信,你们赶紧起来跟我去地窖。”   黛玉一边说话已经一边起身,顾不得胳膊上的伤随意把衣服披上,又去推紫鹃和雪雁,“快醒醒,别睡了,马匪来了。”   紫鹃和雪雁迷迷瞪瞪起身,听到这话吓得一个激灵,直接翻身起来穿衣服。   紫鹃动作麻利,飞快收拾好,看了一眼黛玉的胳膊,小心扶着她,“姑娘,真是山匪下来了吗?”   “恩,先出去再说。”   黛玉点点头,心里莫名的不安。既然是马匪,那肯定是刀口上讨生活的,刀尖上那都是沾了血的,心肠个个都硬得很,杀人不眨眼,真要躲不过去,哪里还有活路,别说活路,怕是连多说句话都不行。   从前在书上和戏文里都有见过,这些马匪最是凶狠,既是有人去报信了,待会儿岂不是要刀剑相向。   推开门见着门口的大嫂,四个人互相看了眼,黛玉点点头,“劳烦大嫂带路,我们快些去地窖,免得耽搁了时间和马匪撞上。”   大嫂点点头,忙拉着黛玉往后院的地窖走。   刚把地窖的盖拉上,就感觉到地面在震,顶上的灰土震落不少。   粗粝的男声响起,还有马鸣的声音,黛玉靠在墙角,只觉得身上有些发冷,看来刚才躲进来时淋了雨还是有些不舒服。   黑暗里谁也不敢喘大气,生怕引来外面的马匪,就听得上面的动静不小,而且说话的人很多,也听不太清到底说什么。忽然外面突然传来一声烟火窜上去,在空中炸开的声音,黛玉双眸一下瞪大。   纪远澜!   这个信号纪远澜无意中和她提起过,她还说,以后若是他带兵出战,她守在家里时,见着这信号就知道他平安无事。   想不到还未等到纪远澜带兵出战的日子就先用上了。   “姑娘?”紫鹃觉得身边黛玉热得有些不正常,即使两人胳膊贴着,也不该这么热,回头往黛玉身边凑了些,却发现黛玉连呼吸都热得不正常。   忙伸手探过去,一摸果然是烫手。   这时候也不能出声,要是引来外面的人注意,把她们抓出去当人质,岂不是在害人,害得还是整个村子的人。   紫鹃直接撕下衣角的一块,摸索着看见旁边的一桶水,不直接把布条打湿小心给黛玉擦脸,心里有些着急。   不知道外面要多久才能把那些马匪收拾,但黛玉这烧起来了,以她的身子,早些请大夫来瞧才行,不然这一拖,怕是就要拖得严重了。   身上像是被火烧一样,黛玉意识慢慢模糊,只记得自己在地窖里躲着,然后纪远澜来了。   “醒了吗?”   耳边传来纪远澜的声音,黛玉慢慢睁开眼,刚要动一下,胳膊的伤被牵动,忍不住轻吟一声,“这是在哪?”   “这一路上行程都未耽搁,而且比预期的还早两日到了陇州,昨夜一场大雨加上和马匪交手,今天正好在这里整顿一番,也清点一下剩余的物资情况。”   “还在村子里?”黛玉转了转眼珠,果然还是熟悉的屋子,不由得昏了头,抬起另外一只手搭在额头上,“淋了雨有些不舒服,只是没想到居然烧了起来,还好紫鹃发现的早,不然又该病着起不了身了。”   自年前那回病重,险些丢了一条命后,黛玉身子逐渐好转,气色也好了不少,到这会儿竟是从未生过病,连大夫也为见过几回。   要不是出发前纪远澜不放心她的身体长途跋涉的话,黛玉倒真的许久未曾闻到过药味了。   纪远澜盯着黛玉没开口,只是伸手替黛玉理了理耳边的头发,又小心把被子掖了掖。   黛玉看着他,忽地握住纪远澜的受,手指扣住他的手指,轻声道:“你要是自责内疚,我是不是也该自责内疚一下?从前还说我心里牵挂放不下,你这不也处处还拿我和从前一般脆弱,寻常人也有头疼脑热的时候,总不能回回都让人牵肠挂肚。”   这回已经好得很快,不过一个晚上就退了烧,而且除了身子发软外并不觉得哪里难受,更不用说上吐下泻那么严重。   “是,夫人说得对。”   “我哪回说的不对了?”黛玉笑道:“也就你才当我什么都不懂的,我要不懂,还能见着你,和你成亲吗?”   黛玉不是不懂,只是许多事情犯不着懂,更犯不着懂给别人看,心里明白,能够言行无愧便好。   闻言纪远澜忍不住笑了一下,反握住黛玉的手,“紫鹃在外面给你弄吃的,一会儿拿进来。”   “刚好有些饿了。”   “真的?”   “当然真的。”   纪远澜笑了一下,低头用额头贴着黛玉的额头,“彻底退了,待会儿吃点东西,再睡一觉明天出发应该没问题。”   黛玉应了一声,知道纪远澜今天休整多半是为了体谅她这场来得突然的病,既然纪远澜给了理由,她自是不会再去追问。 第61章 第六十一回   一场有惊无险的意外在雨过天晴后,也彻底落幕,黛玉的病也好得差不多,不耽误继续行军。   只是村子里遭了这么一劫,尽管已经向陇州官府送去信件,但如果不彻底把贼窝端掉,也只是治标不治本的事。   更别提山匪横行的地方,官府怕是也控制不住,说到底还是民生问题,谁也不愿意上山为匪,把脑袋拴在腰带上过日子。   整装待发,黛玉站在马车前看了眼住了两日的村子,看向纪远澜。   骑马在前的纪远澜好似有感应一样回头看他,两人视线相触,黛玉笑了一下。总会好的,就像是她不也从水深火热里被拉出来,这些被迫害的百姓也会从惶惶不安的日子里解脱的。   “姑娘,上马车吧。”   “恩。”   耽误了两日的队伍终于又朝着凉州方向去,按着现在的速度,最快再过五天就能抵达凉州大营附近,从凉州大营到凉州城,快马只需半个时辰。   黛玉靠在紫鹃肩上,迷迷糊糊的打瞌睡。   这一路上休息都不好,加上之前的事情,更是睡不安稳,如今胳膊上的疼稍微好些了,才能安心睡个觉。   紫鹃和雪雁是心疼得很,两个人对视一眼,看着黛玉的疲惫,不由得担心起来,黛玉这模样下去,到了凉州时,怕是过不了一月又要瘦下去了。   不说吃食,便是这边这段时间热成这么模样,黛玉的体质也是受不住的,再能忍,那也不可能说接受就接受。   “你说姑娘这身子能受得住吗?”   “恩?”   “上回大夫不是说——”   紫鹃瞪一眼雪雁,“嘘,小点声,别把姑娘吵醒了。姑娘身子自是受得住,再说了,这不还有好长一段时间可以养,我瞧着王爷也不像是会不顾姑娘身子的人,等过些年再提那事也不着急。”   “王爷不着急,老王爷和王妃还能不急?”雪雁小声道:“这事姑娘还不知道,若要知道了,王爷也拦不住。”   闻言紫鹃楞了一下,示意雪雁别往下说。   黛玉的身子如今的确不适合有孕,但既然已经成了夫妻,那是迟早的事,可在凉州这地儿,还真养不好身子。   且不说这里不比京城舒适,光是黛玉这一路上瘦了不少,加上往后怕是要止不住的担心纪远澜在军中的事,哪里能像是在京城一样养得好。黛玉什么性子?那就是个多心的,如今即便是和从前不一样,那也不可能对纪远澜的事不上心。   练兵虽只是备战,可谁都知道凉州附近经常会有小批敌军出没,骚扰附近的百姓,这事儿可谁也说不准,真要有了,那也只能去。   “好了,我不说了,我知道你是怕我说漏嘴,但我也有分寸,我还能害了姑娘吗?”   “知道你不会害姑娘,但你这嘴可真是没个把门的,有时候说话也怪吓人的,你可要记住,姑娘在王府日子好了,我们才能好。”   紫鹃向来聪明,知道雪雁的性子,也明白她的偶尔迷糊,但现在,还真是不能胡说,到时候让人听了去,存心拿来做文章,害的还是黛玉。   黛玉可不能平白的受了这份委屈。   雪雁点点头,掀开车帘往外看了眼,就这么一会儿,一阵风刮来,不少沙子跟着被吹进来,顿时忙把帘子放下。   “差点吃了一嘴的沙。”   紫鹃忍俊不禁,摇摇头,轻轻拥帕子给黛玉擦了擦脸,生怕她睡着了也被热醒——这天可不就是下了一场雨跟着就日头高挂,热得不行。   外面纪远澜在队伍中间,身边跟着的是刚去打探消息回来的丁案。   “事情查得怎么样了?”   “差不多,但是目前看来,不乐观,这些人,比我们想的还要难对付,完全就是一伙亡命之徒,但好在官府那边的人已经接管,近期内部不会出什么事。”丁案看着纪远澜,“但凉州那边似乎出了一点问题。”   “恩?”纪远澜语气稍稍变了一下,不过眼睛一直盯着前方,“看来,凉州那边比我们想的还要复杂,我还想三年回京城,现在看——”   “王爷不是一年回京吗?”   “一年?一年都不一定开战。”纪远澜笑道:“那不过是黛玉安慰她婶婶说的话,父亲用来安慰母亲的,三年回京都是短的了,要是真开了战,一打就是数月,且不说后续的恢复建设,可都不是轻松地活。”   要守不住,那他可以不用回去了,直接在凉州这儿引咎自尽得了。   丁案看着纪远澜,“王妃这里怕是吃不消。”   闻言纪远澜挑了挑眉,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丁案,你上回和我打赌,结果怎么样?”   听见这话,丁案忽然回想起来前阵子和纪远澜打赌的事,结果不言而喻,他输给纪远澜十两银子。   十两银子也不少了,够两人去外面呼朋唤友喝两盅了。   “王爷的意思是?”   “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她比你想的要坚韧许多,不会那么轻易就适应不了,在这里过不下去。”纪远澜胸有成竹道:“你若不信,不妨和我再打一次赌,看看是我说得对还是你猜的对。”   这下丁案算是明白过来,纪远澜是在这里等着自己,笑了笑。   “这个我可不敢和王爷比,王爷和王妃是夫妻,又相处了好些个月,自是比我一个外人了解,既然王爷这般自信,那肯定是不假了。”   纪远澜可不会随便和人打赌,一旦开了口,那一定是十拿九稳的赢。   丁案才不会自找没趣。   “啧,还想赢你一壶酒钱,想不到这回这么难说动你了。”纪远澜一脸遗憾,而后笑道:“这凉州,说不定她比我更喜欢。”   天高地阔,大雁南飞,他的王妃,从来不是一个只困在一方小小天地里的人,心里更不只有宅里宅外的那些事情。   黛玉这人,心里藏着天地,豁朗之处,连男子也少有比得。   “王爷从前很少会这么夸人。”   “是吗?那往后你可要常常听我夸人了。”纪远澜欣然接受这话,对于黛玉,他便是一辈子都夸不腻。 第62章 第六十二回   凉州境内,气候比陇州还要干燥,沿途的树木和山石也逐渐的有了变化,不再是高耸的山峰,而是延绵的山脉,大片大片的夹在山脉间的平原地处,能看到牧民扎起的帐篷。   黛玉掀起车帘,看向四周,比起之前来,更为舒服,至少不再是有黄沙扑面的感觉,之前走的那一段路旁边就是沙漠,大风一起,人坐在马车里都像是在沙里滚了一圈一样。   “听说是快要到了,不知道凉州城什么样。”   “城池还能有什么差别?都在北方,应是差不太多,不过总归是比不得京城的繁华。”京城那是天子脚下,自然不是什么地方都能比的,但黛玉对京城倒无多少的眷恋,如今就像是被困久了的人被放出牢笼一样。   自由地活在天地间,比什么荣华富贵都来得重要。   放下帘子,眼珠转了转看着紫鹃和雪雁,“不知这凉州有什么品种的话,从前在书上倒是有见过,但不知模样,平日总归也是闲着的,不如亲自去集市上挑选一些回家里栽种,这个时节,养活不难。”   “既然姑娘想,那等安顿好了,叫上两个护卫,我们陪着姑娘出门去集市转转就是。”紫鹃说完想到什么,“凉州紧挨着西域,从前只在京城街头见过,也不知道这里和从前看着的一样么。”   “恩?”   “紫鹃的意思是,西域有不少新鲜的玩意,咱们带来的行李里还有一样就是西域进贡,官家送与王爷的一盏琉璃灯,一直摆在卧房里,这回也带着来了。”行李有不少是雪雁亲自去点的,自然知道收拾了哪些东西。   那盏琉璃灯的确是品质上乘,能进贡的,那必定是上等货,寻常黛玉无意识的会去拿着看,雪雁想着便收了起来,一并带着。   到了一个新地方,总要有一些自己熟悉的东西摆放着才不觉得陌生。   “我想起来了,的确是有,而且不止一两件,还好没让你都给收了,不然岂不是容易坏掉,这西域传入中原的东西,的确是新鲜,但到了凉州,哪里还有买不到的。”黛玉拿手绢擦了擦脸,轻轻扇着。   七月底的天到底是热得不行,坐在马车里要不是车帘能让风吹进来,怕是她们也要闷死在车里。   外边的将士更是,一天下来,身上的衣服几乎全让汗打湿。   “姑娘要不喝点水?”   黛玉摇摇头,往后靠着,“往后你们在外莫叫我姑娘了,免得人家以为我还待字闺中。”   “是,王妃。”   雪雁一句话惹得紫鹃和黛玉相视一笑,要说这耍宝逗趣,还得靠雪雁,倒不是雪雁有意,只是雪雁这心性的确是里外都透着天真的直白,偶尔耍耍小性子又无伤大雅,反倒惹众人捧腹。   马车里的声音传到车外,纪远澜听见后不由得跟着笑起来,心情好了不少。   边上丁案看着,越发觉得纪远澜娶了黛玉这件事情很难以想象,以前的纪远澜和现在的纪远澜,完全像是两个人了。   “与其盯着我看,倒不如自己也成家,才能明白我是什么心情。”纪远澜转头看着丁案,“陇州官府已经传了消息回来,说是平了我们住的村子附近的山匪,但想要根除需要时间。”   “王爷下一步打算怎么做?”   “先了解凉州的情况,我们从京城来,这边的官府当然是要给足面子,许多事情和之前在京城了解到的也有出入,只要我们自己亲自来了解了才知道事情的始末了。”   从请报上来看,事情还没有那么糟糕,但是依现在的情况来看,凉州这边肯定是有所隐瞒,而且还瞒了不少。   纪远澜寻思着,他既然到了凉州大营,原本凉州大营和凉州官府隶属不同,但好在他身份特殊,又有皇上撑腰,自然想办的事情就能办,想查的事情也能查到,唯一要留意的就是不能引起两边的敌意。   要是凉州官府对凉州大营有所芥蒂,那一旦开战,后方的补给可能会出岔子,行军打仗,后方补给和粮草还有药材是最不可缺的东西。   “凉州巡抚现在是何人?”   “你猜猜看。”   丁案看着纪远澜的神情,知道纪远澜怕是在离京前就已经把这些事情悉数给查了明白,不由得笑道:“看来王爷是早有准备,真不担心会被凉州巡抚摆一局鸿门宴。”   “这世上能让我赴宴的鸿门宴可不多,至少目前来看,官家决计不会请我赴宴便是。”只要上头不倒,立场不变,纪远澜在凉州就能一展身手,说不定能把凉州的问题全部揪出来解决,挽回局面。   攘外必先安内,凉州内部官府有问题,那肯定不行。   “王爷已经有了主意看起来,既然有了注意的话,那接下来的事情我们可以拭目以待了,不过王爷还是要小心,凉州这地方终究不是京城。”   强龙压不过地头蛇,这话不是没有道理,纪远澜即使再有皇上撑腰,但到了凉州,离着京城十万八千里,等消息传回去再定夺传回来时,黄花菜都凉了。   纪远澜知道丁案的意思,点了点头。   行军速度比之前要快些,距离凉州还要三十里路时,一行人停下来,等着纪远澜安顿黛玉,这里一去两条路,一条是往凉州城去,另一条是往凉州大营。   纪远澜定是要先去凉州大营的,军中所有的统帅全都在等着他,他要是先送黛玉进城,必定会引起众人不满,怎么看都对接下来的计划有影响。   “你要去大营了吗?”黛玉看着纪远澜,见他掀开帘子,低声问道:“你让丁案和我们一块进城就好,这样你也放心一些。”   才刚掀起车帘的纪远澜还来不及说话就让黛玉把话说完了,不由失笑,直接跳到了车上看着黛玉。   “王妃什么时候成了为夫肚子里的蛔虫,连我要说什么都知道得一清二楚,不过——”   “恩?”   “丁案是要和你们去,府邸才刚安置好,是一处旧宅子,好在干净,位置也清静,你要添置什么让紫鹃或者雪雁同东福说,东福会差人去买的。”   听出纪远澜话里的不舍,这样仔细的叮嘱让黛玉不由得轻笑一声,伸手握住纪远澜的手,“你晚些时候不就回来了?又不是见不到了。”   “我以为你也和我一样不舍。”   原来是在意这个。   黛玉轻咳一声,见紫鹃和雪雁别开脸装作没听到的样子,笑了一下,“再舍不得,你不也得走,那凉州大营你不去,改日你再去,人可不收你了。”   “难为王妃时时刻刻替我惦记着要务。”   “我不帮你记着,你还想谁帮你记着?”黛玉嗔道:“快些去,还有三十里路,马车比你们骑马要慢,再耽搁,进城怕是赶不到。”   闻言纪远澜长叹一声,只觉得如今的黛玉是真的和从前大不相同,可偏偏说话的语气和神态又和从前一样。   捏了捏黛玉的手心,“回去的时辰不知道,你若困了,不必一直等着我。”   “那自然是不会。”黛玉毫不犹豫接了话,弄得纪远澜哭笑不得。   还真和从前一样,说出口的话,能让你噎住,回也不是,不回答更不是。   两人握在一起的手松开,纪远澜往后退出马车,转身时见黛玉的眼神落在自己身上,和刚才一比,尽是担心。   倒不是担心纪远澜应付不了那些统领,而是想起纪远澜和众人商议后再回来,怕是已经深夜,从大营回到凉州城,怕是天都快亮了,今晚,纪远澜怕是要留在大营里。   丁案骑着马走来,看着黛玉,“王妃不必挂心,王爷到大营不过是处理一些琐事,交接事务,子时定能回来的。”   闻言黛玉一怔,看着丁案点了点头,“恩。”   “那我们这就启程进城。”   “等——算了,启程吧。”黛玉纠结了一下后把话咽了回去,示意紫鹃放下车帘。   紫鹃朝丁案点了点头,便放下车帘,“姑娘刚才可是还想要问什么?”   黛玉轻摇了摇头,垂下眼道:“只是想到一些事情罢了。”   尽管丁案的话是在让她宽心,但凉州大营内怕有不少事情,更别提之前在两地边境遇上的事,这一股脑的,再想抽身离开,怕也不易。   真是让纪远澜给惯坏了,竟然有些难以适应。   想想都知道接下来纪远澜会忙成什么样,幸好紫鹃和雪雁在,倒也不至于发闷,若真连她们俩都不在身边,到了这地方,黛玉每日除了赏花看书外,怕真要闷坏了。   “刚才不还说这儿有不少西域的人,到时候让东福或是别人陪着,我们还能出门转转,而且王爷不在,也少人管着姑娘。”   紫鹃一边说一边给雪雁使了个眼色,雪雁立刻会意跟着道:“紫鹃说得对,王爷在的话,说不定姑娘被别人多看两眼都要吃味。”   听出两人要逗自己开心,黛玉不禁笑了起来。   也罢,总是不能时时刻刻都在一起,又不是孩子了。 第63章 第六十三回   凉州城内正值最热闹的时候,街上吆喝叫卖声不断,孩童嬉笑打闹声更是此起彼伏,马车从城门辘辘往新府邸去的路上,几乎穿过了半个凉州城。   马车在府邸前停下时,巷口有不少人探头看过来,似乎想要看看是新住进这宅子的人是谁。   临近日暮,风一吹,白日里的炎热被吹散了不少,黛玉终于能够感觉到一丝凉爽。紫鹃掀开车帘,先跳下去,站在旁边打算伸手扶黛玉,却见黛玉掀开帘子,低头弯腰的模样,神色微怔。   早知道黛玉自小是个美人胚子,离开贾府后,气色比从前更好,如今到了十七岁,出落得让人不免生出一个念头,黛玉若是真生在贾府,姓贾的话,怕下一位送入宫的姑娘就是黛玉了。   “怎么了?”黛玉笑着看向紫鹃,“叫了你一声也没反应,在想什么?”   紫鹃回过神,楞了一下,笑着摇头,“只是想到了一些事,姑娘先下来,这一路颠簸,姑娘待会儿先去更衣,等梳洗好了,晚饭也该上了。”   “恩。”   雪雁在马车上护着黛玉,看着黛玉下去才跟着下了马车。   “这凉州城还真热闹,我之前还以为人会比较少,这样看,除了屋子和京城不一样外,也并无什么不同,不过瞧着是有些风大,连树都能吹倒一样。”雪雁跳下马车,絮叨道:“姑娘,以后风大的时候,咱们可别出门了。”   黛玉和紫鹃对视一眼,不禁笑起来。   有雪雁在还真不担心会冷场,再冷的场,雪雁一开口也总能寻到乐子。旁边丁案翻身下马,见三人已经下车,叫来东福安排马车上的行李。   “王妃。”   “进去再说,东福,你安排一下马车,还有车夫和其余人去休息。”一行也有几十号人,要安排食宿,还有后面的安排,都不是一件轻松的事,不过东福即使忙不过来,还有丁案,丁案办事可靠,否则纪远澜也不会让他一同回来。   紫鹃和雪雁忙一左一右跟着黛玉,黛玉见两人小心的样子忍不住笑了一下。   又不是弱不禁风的人,怎么还这么小心。   “待会儿让人去请大夫到府上来,王爷吩咐,先替王妃医治手臂上的伤重要,虽然没伤到骨头,但也不轻,总归是要大夫检查过才好。”   丁案的话让黛玉愣了愣,点点头,“恩,考虑周全些,胳膊早些好,也省得让人担心,何况这胳膊折了,行动也不方便。”   黛玉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胳膊,还抱着纱布,忍不住失笑。   这一趟,真长了不少见识,那些山匪、官兵,一路上形形色色的人,黛玉从前在京城里未曾见过,更未接触过,更别说,能说上话,一块相处。   如今才觉得,在大观园那些年,真是被关在了笼子里。   “姑娘还在想那些事吗?”   “恩?”   “既是到了凉州,何不把那些事全扔掉,凉州这地虽不如京城,却也和姑娘说的一样,自在得很,不必拘于一方天地里。”   黛玉闻言轻笑道:“若不是知道你打小在老太太身边长大,真要以为你是我肚里的蛔虫。倒也不是牵挂着那些事,只是有些感慨,一年前怕是从未想过还能有今日,活得自在,连一身病痛都去了七八分,真应了那句话,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倒真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这一路下来,除却不依不饶的糟心事外,自父母离世后过得最舒心的一段日子。   嘴角挂着三分笑意,黛玉往台阶上走。   等一番梳洗过后,大夫已经在花厅候着,黛玉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白底绣了梅花的裙衫,无意识的伸手扶了一下盘起来的发髻。   “雪雁,你去问问东福,随行来的人可都安顿好了,莫要让众人一路辛劳,连安顿都安顿不好。”   “是,我这就去看看。”   紫鹃上前扶着黛玉,“姑娘如今可真的是当家主母,和从前在王府、林家都不一样,王爷又要忙于军中要务,怕是这府上大大小小的事都得姑娘来操心。”   操持一个家,可和之前打理自个的院子不一样,上上下下一百来口人,每月的银钱支出,还有入账,包括下人的分配,全都是事,听着就已经不少,做起来更是复杂。   “不还有你吗?东福是王府出来的,在这上面自是不会差,从前的听阑馆不也打理得有条不絮,到了这里,比不得王府那么多人,打理起来应是更为简单。”黛玉边走边道:“我自是不必亲自打理,不过总得要挑你们几个好用的来打理。”   黛玉自在贾府里便少有亲自去操持这些事,不过却对这些有自己的法子,一层一层的吩咐下去,用人来牵制人是再好不过。   两个不对付的人放到一个位置上,互相监督的效果可比她亲自去监督来得好,毕竟彼此恨不得挑出对方的毛病告上一状,又顾及对方打小报告,行为有所收敛,久而久之,自是不必她亲自操心。   操持一个府邸的事,如何把人用好,才是根本。   否则岂不是要累死她。   “姑娘说得是,任凭姑娘吩咐。”紫鹃不由得笑了起来,“若是严嬷嬷在的话,怕是心里头欣慰不少,从前闺中的姑娘长大了,也是一家之主了。”   听紫鹃提到严嬷嬷,黛玉一怔。   此行路途遥远,原本是打算带着严嬷嬷来的,可谁知出发前严嬷嬷身子抱恙,得了风寒,这一路舟车劳顿,身体肯定受不了,便把她留在王府了。   在王府里,有纪韵安照拂,加上王府本也是个安宁地方,倒也不必担心受了委屈。   只可惜,身边少了个人,还是个能说话的、有眼色的人,不免有些可惜了。   “往后若真的在此处常住着,王爷会差人把人接过来。”旁边一路跟着的丁案适时开口,“王妃不必担心,原本王爷也有此打算。”   “……”黛玉听见丁案的话,一时说不出话来,只是才刚压下去的心思又被翻出来,不受控制的想到纪远澜。   “严嬷嬷若是愿意来的话,那倒也是可以把她接来,有她在,紫鹃和雪雁这两丫头寻常时候还能收敛一些,否则让她们俩成了这宅子里的管事,不知得意多久。”   闻言紫鹃无奈一笑,她家姑娘可还真记仇,多早前的事情了,这会儿还来提起。   那时刚到林府时,因为她帮着纪远澜布置了一下院子,结果就成了纪远澜那边儿的,尽管都是调侃,也知她的心思,却开了句玩笑话。   想不到那时一句玩笑话,一语成箴。   小半年时间,紫鹃还真成了管事的。   “王妃,是我那时年幼不知事,竟然帮着王爷瞒住你,瞧瞧布置了院子,还把王爷收集的那些字画收下,擅自做主,王妃大人不记小人过,可能把这篇掀过去了?”   “瞧你说得,倒是我小心眼记仇了?”   “……姑娘,你可饶了我吧,我可说不过你。”紫鹃哭丧着脸,求助的看向丁案,见丁案面无表情,不由得心里懊恼——丁案这人一路上少有看到他笑,更别说平时和她们多说几句话,根本就是个冰块。   黛玉见状轻笑一声,拉了一下紫鹃的衣袖,“上回是气你擅自做主说的气话,这回是真心想要你帮我,打理家里的事。”   和紫鹃相处了这么些年,黛玉待她一向是好,她从来是谁和她好,她便待谁一样好,自离开贾府后,紫鹃处处替她着想,每次什么事都想挡在她前面。   两人本也年纪相仿,这会儿说话时不由得语气带着些自己都难以察觉的撒娇亲昵。   “姑娘只管吩咐,便是上刀山也去得。”   “你这人。”黛玉嗔道:“这地方哪里来的刀山给你爬,不过是些管教下人,安排各院子里的事务罢了,事情不多,倒也琐碎。”   紫鹃笑盈盈应道:“是是是,跟着姑娘哪里还要去上刀山。”   主仆俩说笑着到了花厅,丁案跟在旁边,不由得想,纪远澜到底是怎么发现了这位纪王妃的,从前养在深闺,足不出户,纪远澜倒好,去了趟荣国府,不仅把人从深闺里带了出来,还直接娶回王府,如今还把人带到了凉州。   这些事才不过一年不到的时间,怎么想也觉得纪远澜是占着便宜了。   “见过王妃。”   “先生不必多礼,请坐。”   黛玉看着眼前年过半百的大夫,点头道:“有劳先生跑一趟,只是这胳膊上的伤路上颠簸,生怕耽搁了医治,这才急冲冲把先生请来。”   大夫闻言摆摆手,示意黛玉伸出手,让他看看伤处。   丁案见状,楞了一下道:“属下去外面看看事情安排如何,王妃若有吩咐,差人来吩咐便是。”   “恩。”   黛玉点点头,抬起手臂让紫鹃替自己把袖子挽起来,露出纱布包着的小臂,“之前还红肿着,不过刮擦到的口子应该是好了。”   紫鹃见大夫慢慢剪下纱布,不由得紧张的吞咽了一下。   也不知道伤口现在看起来怎么样了,上回吓得她不轻,可别留下什么去不掉的疤痕。 第64章 第六十四回   纱布揭开,伤口处还算愈合得不错,尽管是仓促情况下处理的伤口,但留下的疤痕只是一条不算明显,也不知道纪远澜这人从前是不是跟军医学了些。   黛玉看着胳膊上的伤口也是楞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稍稍松了口气。   尽管寻常时候都瞧不见,但胳膊上要是莫名的多了一条疤痕,心里难免会有一些在意。   “王妃的伤口处理得很好,不过这疤痕肯定会留下一条,这段时间多以清淡为主,至于这磕伤的位置,我先替王妃看看,后面让身边丫鬟以药酒每日揉散,过半个月应是能用手,不过痊愈怕是要等一月后。”   黛玉点点头,看了一眼身边的紫鹃,“你记着黛玉的话。”   “记着了,王妃放心。”紫鹃看向大夫,“这疤真的没有办法去掉吗?我家王妃才成亲不久,何况这疤看着虽不吓人,但夏天挽起袖子也还能瞧见,这——”   “能用药让疤比之前淡一些,但人之发肤,受了这样的皮肉伤,想要不留下一点疤痕是不可能的。”大夫看着紫鹃,不由得笑,“那书上和有的大夫会说秘方,有什么生肌膏,那也不过是唬人的,哪有真能让坏死肌肤再生的药,那怕是神仙才有了。”   闻言紫鹃不由失落,看着黛玉,刚要开口就让黛玉给打断。   黛玉摇了摇头,放下袖子后看向大夫,“先生辛苦,我这丫鬟不过是担心我皮相受损,不过在胳膊上本也不碍眼,寻常时候见不着倒也不要紧,更何况活着这么多年,难免会有磕碰,留下些痕迹也是好的,权当是提醒自己。”   “那老夫先告辞,不过还请王妃派个人和我回医馆取药。”   “紫鹃,送先生出去,再让人随先生回去取药。”   “是。”   跟着大夫一块起身,黛玉看向门外走进来的丁案,犹豫了一下开口道:“都安顿好了吗?随行的车夫和护卫。”   丁案点头,看了眼送大夫出去的紫鹃,“大夫怎么说?”   “不打紧,一月就能痊愈了。”黛玉摇头,“对了,厨房那边可好了,这也到了晚饭时辰,先紧着其余人的晚饭,我等紫鹃和雪雁一块。”   “晚饭已经差人送去,不过等饭后,还要请王妃去前厅认人,这府里都是一些新人,看着面生,以后要办事,多半还得吩咐他们,先把人认了再说。”丁案想了下,“护院的事,我已经遵照王爷的吩咐安排得差不多,王妃可还有什么指示?”   护院?   黛玉失笑,“这上面我可不敢有什么指示,可就真是个外行说不上话,既是他安排的,必定是考虑周全,一道去偏厅,正好有些事得问你。”   闻言丁案一整,黛玉有什么事是得问他的?   不过黛玉开了口,他倒是没有拒绝的余地。   紫鹃从外面回来,见着黛玉和丁案一前一后走出来,上前跟着,“姑娘,厨房那边来话了,晚饭已经在偏厅准备好。”   “恩。”   “不等王爷吗?”   “他不到子时怕是回不来,自是在军中用过,雪雁呢?”黛玉忽然想起来刚才去帮东福的雪雁到这会儿都不见人,不由得愣了下,“你瞧见她了吗?”   这一问紫鹃也愣了下,刚才她送大夫出去,还交代了一个小厮跟着大夫回去,转了一圈回来也没见到雪雁身影。   难道在府上迷了路?   边上丁案见两人的神情,听她们这么说,适时开口道:“我去看看,许是在这里迷糊了,毕竟初到这里还不熟悉。”   黛玉楞了一下,点头道:“恩。”   “姑娘!”   丁案还没走两步,就听见雪雁的声音响起,三个人看去,果然见雪雁气喘吁吁的跑来,后面还跟着东福,两个人面色发红,看上去——   真是迷路了。   “怎么去了那么久?”   “都怪他!要不是他瞎带路,我们怎么可能这会儿才回来,在这宅子里绕了一圈一圈的,不过也奇怪,怎么这地方都一样,也看不出哪儿是哪儿,连屋子都一样。”雪雁瞪一眼东福,嘟哝道:“以后可得好好认路,不然多累人。”   黛玉闻言无奈摇头,“你自己不认路反倒是怪别人,你要是认得路,哪里还会被人给带跑了。”   “呐!姑娘你怎么帮着他说话。”   “好了,既然回来了,晚饭也准备好了,先去偏厅。”   原本黛玉一个人的话,回房用饭也不打紧,只是黛玉这会儿有事要和丁案说,总不能把丁案叫到自己院子里去,她倒并无什么介意,但这新宅邸人多嘴杂,免不了会有人在背后指点非议。   初到凉州,她还不想生出些事端来。   不过一屋子人站着,黛玉一人坐在桌旁时,黛玉抬眼看了看其余几人,原本拿在手里的筷子又放了回去,端着碗喝了两口汤。   “现在府上一共有多少人?撇开我们从京城带来的。”   丁案一怔,很快反应过来黛玉的意思,恭敬道:“一共九十六人,其中使唤丫鬟三十个,分别在各个院子里,余下还有十五个年纪稍大的婆子,分开管着各个院子,还有三个厨师,余下的就是供使唤的小厮和护院。”   闻言黛玉在心里算了一番,加上他们从京城来的,也有一百二十口人,这新宅邸置办的手笔可不小,不过想到纪远澜的出身,倒也不奇怪了。   凉州当地的官府,怎么着也得看永康王府的面子。   “身份来历岁数还有家里情况,可有登记?”黛玉说话的语速并不快,似乎是在思考还有什么要问的,“这些登记后,日后去留也有一个凭证,再有,到了婚嫁年纪,是否婚配,也得有个规矩,总不能到了年纪,她不敢开口,一直拖着耽误了终身大事。”   丁案没想到黛玉考虑到了这些,有些意外。   “这个要等到管事那边把府内的名册拿来才知道。”   黛玉一想也是,刚才丁案也说了饭后要见府里的管事,可她这才喝了一口汤,紫鹃她们几个可还没吃东西,不由得抬眼往外看了看。   轻声唤了紫鹃一声,“你把其余人撤下。”   紫鹃点点头便走开,同在厅内待着的几个丫鬟说了几句话把人打发走了。   见状黛玉才道:“今天特殊,但事情又耽误不得,只好让你们坐在这儿陪我一块吃饭,不过见管事的事放到明天去,今晚上我们先把事情商量合计好了,明天才好安排。”   她也不知道这管事到底服不服管,对她这个年轻的女主人是个什么态度,但不管别人如何,她心里得有数才能应付明天的各种事。   总不能第一天就让紫鹃代为传话,自己半句话不说。   紫鹃正犹豫着该不该坐下,尽管这一路上也不是第一次坐在一起吃饭,但这到了凉州,到底和在路上不一样,让人瞧见,该说黛玉身边的丫鬟没有规矩。   “这边的府邸是凉州官府安排的,府里的下人也是一早就挑选好,我们从京城出发时,这边已经开始修整。“丁案先坐了下来,“府上管事姓张,今年四十,妻儿住在府上,妻子也是婆子们里的一个,独子张骁是护院。”   “张管事既然能做管事,从前也是做这个的吗?”   “还不清楚,但多半是,要去查吗?”   黛玉摇头,又喝了一口汤,其实她倒不饿,加上胃口不好,只不过一桌子菜她也吃不完,所以才让三个人坐下陪着她一块。   紫鹃和雪雁端着碗,两人对视一眼,眼里的笑意更深。   她家姑娘是冰雪聪明又心思通透,谁说她打理不了家务事?从前那是不愿、不喜,如今在这府邸里,既已成亲,当家做主只有她一人,她自是应该担着这个担子。   “明天除了张管事外,那十五个婆子也都叫来,我想见一见。”   在贾府里,丫鬟婆子,若是跟对了人,比一般小姐还要嚣张,丫鬟婆子们也有三六九等,个个都是看人下菜的人物,她不希望到了这里还能瞧见这种事。   所以得从这些上了年纪的婆子们下手,只有这部分人安分了,下面的人才好管教。   “恩,明天一早我去安排,只是,王妃上午见这么多人,怕是要耽误不少时间。”丁案看着黛玉,“月钱这边还未定下来。”   月钱还未定下来?每个院子,账房每月都要记账,都已经过了快一月还未定下来……   喝着汤的黛玉忽然感觉她想象中的清闲日子渐渐远去,怎么感觉还未睡一觉,已经有一堆事情压在身上了。   呼,这当家主母也不是那么容易做到,更别说要做好。   点着灯在偏厅里说话,等黛玉觉得有些困了的时候,手边的茶已经换了三盏。   “今日到这,明天先见张管事和那几个婆子,至于厨房和账房那边,按我们商量的去办就好。”黛玉让紫鹃扶着起身,掩面打了个哈欠,“你先回去吧。”   丁案看着面前一脸困意还强撑着的黛玉,点了点头,“属下告退。”   黛玉点点头,见丁案出去后边直接靠在紫鹃身上,“什么时辰了?”   “亥时二刻。”   已经这么晚了吗?黛玉怔了怔。   看来今晚,纪远澜的确是要留宿军中了。 第65章 第六十五回   热。   黛玉只觉身边像是靠着炉子一样,热得不行,刚翻了个身却发现腰上有只手搭着,楞了一下便往面前的人怀里缩。   “什么时辰回来的?”   “子时。”   真是子时回来的,那现在怕也才睡了两个时辰不到。黛玉埋头在纪远澜怀里,低声道:“明天一早还去吗?”   “下午再去,不过夜里应是不回来了。”   黛玉一怔,轻轻点了点头。   既是夜里不回来的话,那就是要留宿军中商量正事,所以才今晚紧着时间赶回来吗?   轻叹一声,“那明早见张管事和嬷嬷们的事,你和我一块?”   “夫人要立威,为夫自是要在场替你撑腰,便是不说话,也能给你底气。”   纪远澜把人搂紧了些,又感觉到有些热,不由得笑,“刚才是热醒了?这天闷热,估计过两日有场雨下来。”   “是有些热,不过这会儿好了。”黛玉轻声说了句,呼吸很轻,“你觉得热了?”   “有些。”   “那你挨着我做什么?”黛玉伸手推了一下纪远澜,嗔道:“还不离我远一点。”   闻言纪远澜一下收紧了胳膊,低头在黛玉额上亲了一下,“刚才那话是假的,不过,这会儿说的是真的。”   早知道纪远澜这个人说话向来是这样,黛玉撇撇嘴,倒也老实让他搂着,鼻间是熟悉的气息,比起刚入睡时安稳许多。   尽管没有什么认床的习惯,可突然一个人到了陌生的卧房里,周遭一切都透着一股生硬的气息,到底是有些不适。   “再睡儿,时辰还早。”   “恩。”   黛玉合上眼,打了个哈欠,困意又重新爬上来,在纪远澜怀里蹭了蹭便又睡了过去。   白日里本就在赶路,一路到了地方安顿下来,又颇为费脑的商量接下来如何打理整个王府的事。   听见黛玉的呼吸声,纪远澜面上神情更为温柔。   清早,紫鹃和雪雁收拾妥当后边使唤丫鬟打来水打算进房叫黛玉起床,刚走到门口,雪雁刚想推门就让紫鹃拦住。   雪雁一愣,看着紫鹃。   “怎么——”   ‘叩叩’   “姑娘可醒了?”   紫鹃对着雪雁摇了一下头,朝里面喊了一声:“我们进来伺候姑娘梳洗,可要等一会儿?”   雪雁正奇怪,就听得里面传来纪远澜的声音。   “进来。”   什么、什么时候王爷回来了!雪雁一脸惊讶,看着紫鹃,紫鹃是什么时候知道的?昨晚上夜里难道起夜的时候发现的?   紫鹃见她一脸茫然的样子忍不住笑,“好了,先进去,我也是夜里睡不踏实,听到外面有说话的声响才知道王爷回来了,你说纪王府,那往后姑娘不就是纪王妃了吗?”   “的确是纪王妃了。”   这往后可就不一样了,在京城时还是在永康王府,不用当家做主,更不需要操持一个王府,如今到了凉州,一切就是重新开始,她是当家主母,不管她愿意不愿意,往后这纪王府都是她做主,毕竟纪远澜怕是少有时间来打理。   纪远澜正好和黛玉在梳妆台前说话时,紫鹃和雪雁端着水进来,见着两人坐在一起说话,默契的走到床边开始整理床铺。   刚才亏得紫鹃留了个心眼想起来这事,要是像雪雁一样缺心眼,直接推开门进来,还不知多尴尬,便是两个人就和现在这样一般,那也有一些尴尬。   和从前在闺中不一样,再如何房里也只有黛玉,她们俩跟在黛玉身边多年,什么模样没瞧见过,自是不需要太担心,可成了亲,这夫妻间的事情便和从前不一样,她们可该长长心眼,免得一进门来,撞见不该撞见的事。   她们不害羞,黛玉怕是都要羞死。   “王爷可要东福进来伺候?”   “不必,你们伺候王妃梳洗就行。”   “是。”   紫鹃点头,走到黛玉身后,小心的替她梳发,“要是下手重了姑娘和我说,对了,王爷几时回来的?”   “夜里回来的,对了,昨天交代你的事情你办完了吗?”   “咱们院子里的人都点过了,年纪也都大致知道,都是些十六七的小姑娘,不过管事的嬷嬷还得等今天姑娘见过了才知道让谁来,而且这管事的嬷嬷也不能多,往后不还说要把严嬷嬷给接过来吗?若是真留了一个心眼小的,往后严嬷嬷来了,怕是心里不甘。”   紫鹃照实回答,“姑娘心里要是觉得好,那再留下来,要是没有相中的,差去别的院子里打整也好。”   闻言黛玉点点头,心里是有了主意,这件事情的确也只能这么办了,不过就算是这样,心里难免还是有一些犹豫。   这王府里只有她和纪远澜两个人,即便是往后有了孩子,也犯不着用这么多的嬷嬷和丫鬟在身边伺候,不知道凉州官府是怎么想的,竟然一下子送进来这么多人,不说凉州这里地广人稀,上哪里来的这么多人到一个地方伺候。   传到外面去,纪王府这铺张浪费的名声是摘不掉了。   “别的院子里打整?这王府里别的院子都不住人,去那里打整,倒是闲着无事,开了月钱养着一堆人。”纪远澜已经从屏风后面出来,身上衣服穿戴整齐,除了发髻还未梳外,倒是收拾妥帖了,“这件事情下午我去大营前会和他们说一声,不过,八成是不可能退回去,退回去了,这群人怕也寻不到可以谋生的差事。”   闻言黛玉愣了愣,“那要怎么办?王府尽管不小,但要做的事情着实不多。”   昨晚上和丁案说的也是这个问题,竟然安排了九十六个人,的的确确是多了一些,王府里根本用不上这么多人,从前在大观园里,那么多人住着,也不过才多少口人?如今算是主子的也就纪远澜和她而已,养这么多人,迟早府上得入不敷出。   纪远澜在大营里任职,可也养不了这么多人。   那点儿俸禄怎么可能养活百来口人。   “不还有一些佃租和店铺吗?回头合计一下,打发他们去办这些事情就行了。”   闻言黛玉眼珠转了转,琢磨纪远澜这话的可行性。   可真累,怎么到了凉州来,纪远澜忙了,她也不得清闲。   “你要因为这事纠结,那可要纠结一辈子也想不明白,凉州官府送这么大的宅邸和这么多人,目的不在你我,在永康王府,所以既然已经到了,那就收着好了。”纪远澜站在黛玉伸手,从紫鹃手里接过珠花,轻轻给黛玉插上,“夫人可懂得识人,不妨慢慢地梳理这件事情。”   “你倒是离了这些事,叫我一个人来处理。”   “不是给了你一个得力助手吗?丁案虽然从前不过问内宅的事,但也是个好手,打听事情很快,办事麻利还会武,若有人欺负你年轻,你只管安排丁案去教训,保管让你出气。”   黛玉原本听纪远澜的话还觉得破有道理,谁知道越听越不对劲,纪远澜的话说到后面全变了样。   嗔怪道:“也就你能说出这话,也不怕传扬出去你这纪王爷的恶名先远扬了。”   “那就传出去好了,反正我也不在乎。”纪远澜扶着黛玉的肩膀,微微弯腰道:“军中的事情我还忙不过来,哪里有心思和这群人搅和,不过,凉州官府的那些夫人们怕是过阵子就要来了,你可得小心应付着。”   “不知王爷有何高见,不吝赐教。”   听出黛玉话里的调侃,纪远澜宠溺一笑,刮了一下她的鼻尖,“赐教当不上,但这些个夫人们眼里只想着怎么攀上权贵替自家老爷挣面子,当然也有担得上贤良淑德的。”   “打听过了?”   “大营里都是男人,有的时候男人嘴碎起来比女人还要传得快。”纪远澜说完笑了一下,坐在旁边拉着黛玉的手,“替我把发髻梳了?”   黛玉看着把自己挤开的纪远澜,哭笑不得,这个人真是时时刻刻都能让她觉得惊喜,好似一个永远都还藏着一个匣子的盒子,每次打开都能发现不一样的意外、惊喜。   撇了撇嘴,黛玉走到纪远澜身后,“你这人倒是脸皮厚。”   “若不这样怎么能把你娶回王府,有劳王妃。”   “歪理。”   后面正在收拾的紫鹃和雪雁听着两人旁若无人的说话,对视一眼悄悄退下。   怎么从前不知道她家姑娘也有这样的身后,每次和王爷在一起,像是变了个人,倒是说话还是一样伶俐,可眼角眉梢,即便是无奈的摇头也能总能瞧出一些不同来。   “你说姑娘这是——”   “成了亲,果然不一样了。”   闻言雪雁似懂非懂道:“从前觉得姑娘在人前少有这样轻松自在说玩笑话,如今才知道,姑娘不是不愿意说,只不过是得看对谁说,你说那贾府的太太和老太太究竟如何想的,竟然——”   “提那家子人做什么?姑娘都从那儿离开小半年了,可不再提了。”紫鹃嗔道:“不管是怎么想的,瞧不上咱们姑娘那是真的,不就是姑娘无依无靠又体弱多病,这才招那些人不喜,可姑娘素日说玩笑话也从未真正戳着别人的痛脚说,怎么就开不得半句玩笑。”   紫鹃想起在贾府的事便有些窝火,再一想黛玉病重卧榻险些一命归西时,贾府上下正瞒着潇湘馆打算让宝玉和宝钗成亲,气就不打一处来。   若真无纪远澜在的话,怕是贾府宝二爷成婚之日就是黛玉魂魄归西的日子。   “你可别真生气,我又不是有意提到那家子人的,你瞧你,每次提到这件事情就气得不行,连姑娘都不气了,你怎么还气成这样。”雪雁见紫鹃是真的有了火气,连忙解释道:“和他们置气多不值当,如今贾府也不是从前的贾府了。”   “不必落井下石倒也不用去应付那些人无事不登三宝殿。”   临出嫁前都要上门让黛玉替贾府求情,还要在纪远澜面前求情,当真是不把黛玉当成自己人来对待,哪有这般的。   从前不见得把黛玉放在心上,有了事情倒是要让黛玉去未来夫家面前低头求情,这往后,在王府如何自处?真是半点不为黛玉考虑。   “你们俩在那儿嘀咕什么?”黛玉提着裙摆走出房门,站在那儿看着雪雁和紫鹃道:“早饭送来了吗?”   “已经去催了,应是快拿来了。”   “恩。”黛玉点了点头,看向院子里正好奇打量自己的几个丫鬟,转身看向纪远澜,“你下午什么时辰走?”   “申时。”   申时?那还有一段时间,这会儿离着午时都还有好半天,不过申时从这里去大营,到了也快酉时了。   跨过门槛回到房里,在桌旁坐下,“你这回去,什么时候回来?”   “后日下午才回来。”   黛玉闻言抬眼看着纪远澜,心里已经算了这日子,一共要在大营里留宿两个晚上,这两个晚上就是——   眼里闪过一丝不舍,垂眸掩盖,“军中事务繁忙,你把丁案留在这里,不耽误正事吗?”   “军中事情是正事,内宅也并非小事,家宅不安,我在外如何放心?何况你本也不爱操持这些事情,有丁案在,你说了怎么办,他去监督,再有东福从旁帮衬,你也轻松些。”纪远澜伸手握住黛玉的手,“本不想你插手这些事情,从前还答应了逸之,让你和在林府一样自在,不必操心,如今看来,是食言了。”   事情变化太快,在娶黛玉前,纪远澜可未曾想到会被远派到凉州来,还要在此地常驻,还偏偏忙得不能抽身,所有事情都得让黛玉操持。   尽管纪王府人比不得永康王府,但黛玉从前并无经验,又年纪尚小,那些老嬷嬷欺负人起来,可是不管你身份,挑着你的痛处说,还让你还不了嘴,性子跋扈又喜欢倚老卖老,打不得骂不得,偏生还是个不知悔改的。   遇上这种人,只能自认倒霉,总不能还去招惹,徒惹一身腥。   盯着纪远澜的眼睛,黛玉笑弯了眼睛,歪着头问道:“原来王爷考虑如此周到,倒是我多嘴了。”   “你怎的连夸人也是这样与众不同。”   “谁夸你了。”   “自是纪王妃夸我了。”   闻言黛玉面上一热,瞪一眼纪远澜,含羞带嗔,倒是半点都没有让纪远澜收敛,反倒是朗声笑起来,那模样,十足的得意。   自成亲来,黛玉和纪远澜原本相处的时间不多,还不如成亲前那会儿子见面多。   谁知道突然被送到凉州来,这一路上才是真正的朝夕相处,时时刻刻都见到彼此,黛玉才明白,果然人是不能贪心,一旦有了牵挂,就会越来越贪心,连分开两日都觉得相思难捱。   “王爷,王妃,早饭送来了。”   紫鹃在门口等到两人都不开口时才走上前来,“昨儿大夫来瞧过,说是叮嘱王妃这段时间用些清淡的,免得疤痕留下深。”   “大夫怎么说?”   “只说是一个月就能痊愈。”黛玉抢在紫鹃面前说完了话,“不碍事,过几日就能自如用手,不耽搁。”   “真的?”   “我骗你做什么,我难道还能不要自己的胳膊了?”   纪远澜看一眼紫鹃,紫鹃点点头,见黛玉看向自己,左右不是,只好低着头转身离开——这两位斗嘴,她可不敢参加,连站在旁边都觉得为难,离得远些比较好。   见纪远澜看向自己,黛玉挑了挑眉,“你就不信我说的吗?”   “你这人有时候比谁都能逞强。”   明知道前路是一堵墙都还能往上面撞的人,纪远澜平生还真的没见过几个,这其中一个就是被他千方百计、用尽苦心娶回家的黛玉。   从前见着黛玉,他只觉得黛玉这人并不冷,只是面上同人交情不深,但心里头把看重的人放在一个不可取代的位置。   “恩。”   黛玉瞄一眼纪远澜,见他低头专心喝粥,忽然问道:“你是嫌我留下疤了?”   纪远澜失笑,看着黛玉,“是,王妃这身上原本是冰肌玉骨,无端端的留下一条疤,心里遗憾。”   “那可怎么办?我便是有了这条疤,大夫还打消了我去寻什么生肌膏的念头,说那不过是些骗人的玩意,世上真要有那也得从神仙那儿才能拿了,可——”黛玉瞧着纪远澜,低叹一声,“若王爷实在嫌弃,倒不如——”   “王妃从前就是个神仙似的妹妹,不妨问问自己,说不定过了一月,真没留下疤痕。”   不正经。   黛玉喝了粥,轻轻擦了擦嘴角,“从京城来时,母亲的病还未痊愈,可要传书回王府?”   “昨天才到,已经让丁案飞鸽传书回京城,过两日怕是就能到京城,等那边回信,也不过是四五天的时间。”纪远澜看一眼进来收拾的雪雁,牵着黛玉往外走,“原本是想让你亲笔写的,可一想你怕是忙得无暇顾及这个,倒不如我写了先传回去,等下回,你再回。”   “哥哥那儿也有吗?”   “都有。”   黛玉点点头,想起什么,“也不知道母亲的病如何,尽管走时韵安说并无大碍,但这一病倒拖了不少时间也不见好转,怎么能不担心。”   “你把心放下,母亲的病历年来都这样,是旧疾了,今年稍有些严重大概是染了风寒罢了,若真有事,你我可出不了京城。”纪远澜和黛玉并肩走在去往前厅的小径上,脚下的石板小径两侧种着才刚移栽来的月季,院墙附近种了一窝竹子。   看向那窝竹子,黛玉忽地想起来潇湘馆。   “院子还叫潇湘馆?”   “恩。”   黛玉看向纪远澜,见纪远澜满脸笑意,眼神变得越发温柔——纪远澜知道,也明白,所以她才高兴。   并非是对从前留恋不舍,只不过是因为,两人是在潇湘馆认识的罢了,她的命也是纪远澜在潇湘馆救回来的。   “明儿就让丁案让人来把匾换了。”   正巧赶来的丁案就听见这话,一头雾水,但想也知道肯定是让他去做苦力。   黛玉瞧见丁案走来,又想起纪远澜的话。   “你把丁案留在这儿,是不是有些大材小用,他从前不问内宅的事,如今在这里,也许还不如跟着你去大营。”黛玉低声道:“你问过他的意思吗?”   “他该休息休息。”   纪远澜当然不会承认的确是因为不放心黛玉加上丁案这之前的“大言不惭”,既然丁案黛玉这个王妃还心有怀疑,那不如直接让丁案跟着黛玉一段时间,日子久了自然也就明白了黛玉到底值不值得纪远澜费尽周章。   走到两人面前,丁案行礼后道:“张管事和十几个嬷嬷已经在前厅等着,王爷和王妃现在过去?”   “既然都在前厅等着了,那就现在过去。”   “是。”   丁案侧身让开,纪远澜点了一下头,牵着黛玉便往前厅走。   到了前厅,张管事和十几个嬷嬷见着两人到了,待两人刚坐下便一块跪下给两人请安。   “这里并非京城,我也不过是承蒙圣恩才有今日的头衔罢了,寻常时候不必行大礼。”纪远澜端着茶,喝了一口看向跪了一片的人,“起来吧。”   “谢王爷。”   闻言纪远澜看向身边的黛玉,见黛玉秀眉轻拧,似乎正在寻思怎么开口。   察觉到他看过去的眼神,黛玉回头看了一眼他,随即眉头舒展开,对着他笑了一下。   “张管事。”   “在。”   “不必紧张,我不过是想问一些府上近日来的安排和一些琐事,免得日后不清楚引起误会。”黛玉见张管事站出来,中气十足的应了一声,不由得心中无奈——她看上去难道很有威严吗?怎么不过是说了句话就把人吓成这样。   难不成和纪远澜在一起久了,连性子也一样了。   “王妃请问,我一定一一说明。”   “如今府上的丫鬟和小厮,可都登记在册,有年龄、婚配和长工、短工之分,月钱多少,如何赏罚,还有可都查明了来历,莫要招了朝廷通缉之人或是戴罪在身的人,倒是纠缠起来,怕是也难说清。”   原本黛玉想问的也是这样,昨晚上几人商议后,不过是又多了几个该问的。   张管事一听,抹了抹额头的汗。   “时间仓促,尚未整理府上下人名册。”   “从现在开始整理的话,什么时候能整理出来?”   “大约五日。”   “那五日后要劳烦张管事把名册送到我手里。”   黛玉说完这话,连紫鹃和雪雁都忍不住想要轻呼。   边上纪远澜气定神闲看着,他早说过了,他喜欢上的人,自是天下独一无二的聪明,连学起怎么打理内宅之事都一点就通。   不愧是纪王妃。 第66章 第六十六回   朝廷有新官上任三把火的说法,黛玉这位纪王妃的三把火,第一把就烧在了张管事身上,原本还在观望的嬷嬷们,各个都紧了皮,生怕下一把火烧到自己头上。   黛玉倒不是想立威,只不过是想把所有事情有条不紊的安排妥当,如此一来,不管是哪里出了事,都能有个参照。   边上纪远澜一言不发坐在那里,偶尔端着茶品一口,只不过眼睛却少有从黛玉身上离开,几乎一直都盯着黛玉,除非被提到的嬷嬷话里意思引得他注意。   待十五个嬷嬷一一问了过后,黛玉面露疲色,看向丁案和紫鹃。   “依着刚才我说的话吩咐下去,你们俩去办这件事。”黛玉说完,往后靠了一些,“雪雁,这个时辰让厨房直接把午饭送到潇湘馆,不在前厅用了。”   “是。”   雪雁见黛玉眼底露出的疲惫,这都快午时了,黛玉这几个时辰几乎都在说话,不止说,还要说得合理,让人信服。   看着丁案和紫鹃领着人下去,雪雁也跟着走到外面去吩咐丫鬟到厨房传话。   厅里众人都退下,只剩下黛玉和纪远澜还坐在那里,黛玉把手放在桌上,胳膊还是有些疼,不过这么平放着倒是吊着要舒服不少。   眼睛盯着前面,脑袋有那么一会儿放空,不等黛玉自己回过神,便觉得手被人握住,转过头看去,发觉是纪远澜握住了她的手,楞了一下抬眼看着他。   “恩?”   “累坏了,回房休息?”   “你几时走?”   黛玉怔怔说了一句,纪远澜忍不住笑着摇了摇头,起身握住黛玉的手,牵着她往后院走,步子不快,刚好让黛玉能跟上。   真是,累得都恍神了。   一直到潇湘馆坐下,黛玉才迷糊的盯着纪远澜,仔细想着这一路走来的记忆,但好像除了一直走在前面牵着她的纪远澜外,其余的记忆像被抹去了一样。   这、这是怎么回事?   “回来了?”   “恩,回来了。”   黛玉忽地叹气,然后低头自顾自的笑起来,“真是忙得晕头转向,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回来的。”   把刚倒的水递给黛玉,纪远澜伸手轻抚着黛玉的脸侧,“这种事,你交代给他们做,也一样能做。”   “可如果事事都交给他们来办,往后这王府里不信服我的人只会越来越多,总归是要学着去做。”黛玉摇头,“何况,这府上只有你我夫妻,你不在府上,总不能我连主意也拿不定。”   纪远澜怔住,手干脆这么贴着黛玉的脸颊,感觉到原本养得有些肉的脸这段时间又瘦了回去,不由得惋惜。   他还想着把黛玉能够恰好保持着出嫁时的体态,如今看来,再这样忙下去,怕是要回到病弱那会子了。   “既然你想亲力亲为,丁案这段时间都会在王府里,你有什么事,交给他就好。”纪远澜说完轻叹一声,手往上挪了一些,替黛玉把鬓发勾到耳后,“过了这阵子,应是能闲下来。”   “恩?”   “闲下来带你去凉州附近走走。”   闻言黛玉轻笑,摇了摇头,“这话你可说错了,等你闲下来,这凉州城说不定我已经转遍了,紫鹃和雪雁可是已经想好了,每日去哪了,总归趁着你不在的时候,能够好好外出转转。”   纪远澜忍不住笑,“我在的时候难不成还能把她们关在家里不成?”   “你把我留在家里,不就是把她们也跟着留在家里了?”黛玉从刚才的晕乎中回过神,总算是找回了寻常时候的模样,“何况跟着你和我出去,总是有些不自在,你去了大营,她们俩在我跟前可不会那么拘束。”   拘束?   纪远澜有些怀疑黛玉是不是在说反话,平常时候也不见得紫鹃和雪雁拘束,说起话来可没什么不敢说的。   瞥见纪远澜的眼神,黛玉失笑。   “总归,说得也没什么错,日日待在府里不觉无聊吗?”黛玉捧着杯子喝了一口,觉出是凉茶的味道,可是和京城喝的又有一些不一样,不由瞪圆了眼睛多喝两口——甜,比从前在京城喝的要甜。   再多喝两口。   等纪远澜发觉时,满满一杯凉茶全进了黛玉的肚子,连壶里的都已经见底。   “……你体质偏凉,凉茶本不该多喝。”   “只此一回。”   上回说这话的时候,还在京城,让酷热逼得黛玉贪凉,每日是靠着冰水度日,谁知才过了三日就让纪远澜给捉个正着,也说了这话。   纪远澜失笑道:“你这一回,可不知道是哪一回,不过既然你喜欢喝,我嘱咐厨房那边再往里面多添一味原材,即使喝多了也不至于引你身子不适。”   “真的?”黛玉睁大眼看着纪远澜,见纪远澜点头,眼尾一弯,笑起来道:“不过是头一回喝到才会多喝了几杯,往后总是有克制的。”   拇指轻蹭了一下黛玉的脸,收回手道:“你若是没有分寸,我真该和你计较计较了。”   闻言黛玉努努嘴,没有接话。   回来的雪雁走到黛玉身边,正要开口喊‘姑娘’,遂想起之前黛玉的嘱咐,忙改口:“王爷,王妃,厨房那边已经吩咐了。”   纪远澜闻言挑了挑眉,看一眼黛玉,又看一眼雪雁,倒只是点了一下头。   “昨晚上和你说的话,你记着了?”   “恩?”   “……凉州城里那些夫人太太,总归是要登门的。”纪远澜提醒道:“尽管凉州历来是边关重地,但一直都只有凉州大营在外驻守,并无王侯在此地,我倒是开了一个先例,难免会有些麻烦。”   黛玉这才想起来昨晚迷迷瞪瞪时,纪远澜似乎提到过这件事请,眼珠转了转,“既是来了这里,哪有闭门不见的道理。”   闭门不见?传扬出去还了得?   纵然再不知道这其中的利害关系,也能明白,在这里,行事说话三思而行能省去许多麻烦。   掀起眼皮看着纪远澜,黛玉笑道:“这王府牌匾都挂上了,总不能再摘下来。”   “王妃说得有理,是我狭隘了。”   闻言黛玉嗔怪瞪他一眼,心里却松落不少——刚才在厅上,坐着那会儿是真的头脑放空,若不是有纪远澜牵着回来,怕是还要在那儿坐着好一阵才能回过神来。   累,问了不少,还要一一嘱咐、分派,黛玉从不知道,原来打理一个府邸需要这么多精力。   幸好,丁案和紫鹃办事一向牢靠,替她省了不少力。 第67章 第六十七回   美人卧榻,黛玉轻靠在那儿,听得房里动静,缓缓睁眼看向正在收拾东西的纪远澜,这才恍惚想起来,纪远澜申时要去大营。   刚才太困,什么时候困着困着就睡着了都不知道。   起身走到纪远澜旁边,看着床上的包袱,黛玉怔了一下,伸手替纪远澜把包袱整理好,随后笑了一下,忍不住道:“你这住两个晚上也得收拾不少东西。”   “这东西多了吗?”   “不知道的还以为王爷你是要离家出走,和我闹了脾气,赌气呢。”黛玉低头整理,耳边的鬓发因刚睡醒的缘故有些松散,垂在耳际的发丝让边上的纪远澜心上一软。   走近黛玉身边,纪远澜伸手把人抱在怀里,瞥了眼门口刚要进来又退了回去的紫鹃,眼里闪过一抹笑,偏过头挡住了黛玉看向门口的视线。   黛玉别脸看他,忍不住笑了下,“王爷这是怎么了?”   “成亲不过数月,怎么连独处的时间都这样少。”纪远澜埋头在她肩侧,鼻尖嗅到好闻的味道,心里一片满足,不由得道:“王妃不如女扮男装随我去大营吧?”   “有你这么胡说八道的吗?真要去了,那违反军规的是你还是我?何况我化作男子模样那也不像,别贫了,快些收拾东西,人还在外边等着你。”黛玉用肩推了一下纪远澜,伸手想扒开他圈在腰上的手,“成亲前不见你这么幼稚,这会儿反倒是学会撒娇了。”   纪远澜禁不住笑了起来,变本加厉的在颈侧蹭了蹭,“要是在你跟前还和在别人跟前一样,那你该想一下我待你到底是什么心思了。”   黛玉悄悄红了耳根,低头不语,只是原本想扒开的动作变成了手轻覆在上面,指尖相触,心里软得像是一团棉花。   门外紫鹃端着厨房送来的冰镇梅子汤,忽然有些可惜这碗汤了。   再多等一会儿,这冰镇梅子汤可就不冰镇了。   “后日早上我便回来。”   “恩,我在家等你。”黛玉转过身,往后仰了些仔细看着纪远澜的脸,腰上的手牢牢圈着她,全然不用担心会往后倒,“军中事务繁重,我寻思也帮不上你,只能在王府的事情上多费心,总归是要亲自来操办,何况——”   “你要亲自去办也可以,但人不能累着。”纪远澜明白黛玉的心思,不外乎是知道今日里外主事得她亲自来,总不好总交给下边的人去办。   他的黛玉一向聪慧,有一颗玲珑心,从前不愿插手,如今是心甘情愿插手,处理起来井井有条,倒也让他放心不少。   如此一来,也不会每日都一头栽进书堆里。   “放心,总不会累着自己。”   抬眼看着纪远澜,黛玉忽然往前靠,侧头靠在他身上,“大夫说,我身子好了许多,多加调理,能……要孩子了。”   从前黛玉不曾想过这个问题,可如今到了凉州,看着纪远澜,忽地想起这件事情来,也许,是该要个孩子。   纪远澜神色微变,想起京城里陈大夫说的话,笑道:“才成亲几月?我可还不想有个小萝卜头来分担你的注意力,我可想在家时,你眼神时时刻刻都在我身上才好。”   “和你说正经的。”   伸手推了一下纪远澜,黛玉嗔道:“难道你不想吗?”   “想,最好是个女儿。”   黛玉一怔,怔怔盯着纪远澜,轻点了一下头,“恩。”   四目相对,黛玉一下明白了纪远澜的心思,不是不想,只是太过于担心她的身子罢了,也许正是当初险些丢了一条命的情形太过吓人。   仔细一想,也的确有些后怕。   当时真那么去了,哪有如今的样子。   “好了,你该出门了,别让人在外边等着,去了军中,一定小心。”黛玉盯着面前的人,忍不住替他理了一下衣领,“家里有我。”   纪王府?永康王府她也待过,没道理一个纪王府操办不过来。   纪远澜把包袱丢给东福,瞥了一眼东福后,牵着黛玉往外走,“东福虽不如丁案聪明好用,但有事让他跑个腿也没什么问题。”   瞥一眼面前的人,止不住笑了笑。   东福拿着包袱,有些委屈。   “王妃,王爷说的话可是偏心了,我也不差,和丁护卫那是不一样的厉害,在管教下边人,我可是行家。”东福拍了拍胸脯,“王妃你有什么吩咐,只管和我提。”   “真的?”   “自是真的。”   黛玉眼珠一转,“那府内名册登记的事情就交给你了,张管事那边若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你去便是,其余的事,如今也暂时分不出来什么别的事。”   闻言东福脸一下垮了,忍不住撇嘴,“王妃,我看你和王爷是一伙的。”   “我们是夫妻,能不是一伙的吗?总不能跟你是一伙的。”纪远澜笑道:“什么时候也给你安排一门婚事,我看你就老实了。”   “可别,我可还不想早早的成亲。”   “岁数也不小,早?别的人这年纪孩子都能街上打酱油了。”纪远澜说完这话,又想起刚才黛玉提的事,不由道:“不过,你要有相中的,只管提,别闷着误了人家姑娘。”   东福挠挠头,看看黛玉又看看纪远澜,见两人面上笑意,点了点头。   走到门口,黛玉看着同从大营回来的同伴已经牵着马在门外等候,便松了手看着纪远澜,“你——路上小心。”   “照顾好自己。”纪远澜替她理了一下鬓发,“后天一早便回来了。”   黛玉点点头,突然鼻尖发酸,忙眨了两下眼,“快去吧,再不去,人可等得久了。”   又不是生离死别,不过分开两日,黛玉在心里宽慰自己,推了一下纪远澜,“我可回去了,院子里还有事,不陪你在这站着。”   闻言纪远澜失笑,从东福手里接过包袱,转身往外走。   “恭送王爷。”   东福站在门口看着纪远澜翻身上了马,连忙回头跟上黛玉,瞥见紫鹃已经先一步走来扶着黛玉,松了口气,还好紫鹃来了,否则他可顾不过来。   盯着黛玉瞧了瞧,紫鹃低声道:“姑娘?”   黛玉摇了摇头,抬头看向前厅,“让账房把账本送来,还有账房先生也一并请来,总不能什么都不做,先把事情捋顺了往后才好安排。”   原本想劝阻的紫鹃见着黛玉的神情,点点头。   有点事情忙也好,免得总是心里惦记着。 第68章 第六十八回   夏日的午后,蝉鸣不绝于耳,屋外的树荫下不知是哪儿飞来乘凉的鸟儿正叼着草叶筑巢,叽叽喳喳的声音和着蝉鸣,倒是意外的和谐。   院子里的丫鬟纷纷在荫凉处坐着,忙完了手里的事,连秋千都不想荡,雪雁直接抱着那根绳子酣睡。   房间里,黛玉一手撑着头靠在榻上,旁边放了一本才翻了几页的书。   风一吹,书页‘沙沙’作响,也不知被翻去了多少。   “紫鹃姑娘,王妃可醒了?”   紫鹃正好端着一碗莲子汤要往房里去,听见有人叫自己,忙把莲子汤交给了其余人,迎上前看着来人。   “方嬷嬷,你怎么来了?”   方嬷嬷是管着花园里打扫的那群丫鬟,平日里都在花园凉亭那儿坐着,监督小丫鬟们修剪枝丫,事情也不繁琐,反倒是最为清闲。   原本在潇湘馆是留了两个做事的嬷嬷,年长又知理,最重要的是心地和善、脾气好,也不会挑事生非。   不过这会儿午后,大多都在房里睡着,紫鹃倒也不好去把人叫起来。   “花园里,闹起来了。”   紫鹃闻言心里一惊,这花园里的活怎么还能闹起来?总不至于连修剪枝丫都要判个高下,谁修剪得好。   拉着方嬷嬷走到一边,紫鹃轻声问,“怎么闹起来了?因为什么事?”   “两个小丫头,年纪小,因为衣裳的事情争执起来,说是对方把土扔到了衣服上,故意这么做的,又翻起了旧账,说之前打翻了自己的东西,剪坏了自己衣裳。”   方嬷嬷无奈道:“两个丫鬟年纪小,才不过是十二三,早早被家里卖进来,前阵子王爷和王妃都还未到,便疏于管教,把胆子养肥了。”   紫鹃一听,倒是松了口气,不过是一般的口舌之争,小事而已,从前在大观园里可比这热闹,连丫鬟婆子的衣裳料子都能互相背地里指指点点。   不由得笑了下,“你来时那两丫头情况如何?拉开了吗?”   “走之前拉开了,不过,两人性子冲动,这才想着来向王妃汇报,总不能瞒着,往后要出了事,我要知情不报,怕是连我自己也牵扯进去了。”方嬷嬷倒是实诚,直接开口说了,“紫鹃姑娘要不先去看看?”   紫鹃回头看了一眼,瞥见雪雁正揉眼睛坐在那里,想了想,“你在这里等会儿,我交代一点事儿就过来。”   得先把潇湘馆的事情安排好了才能走,不然紫鹃心是一点也放不下。   “我和方嬷嬷去一趟花园里,你在这儿盯着,要是姑娘醒了,你进去伺候,估计两位嬷嬷要晚些才醒。”紫鹃伸手捏了一下雪雁的脸颊,“可别忘了我交代的事,莲子汤一会儿记得送进去,”   “你去花园里做什么?”   “两个小丫头不懂事,我过去瞧瞧。”   雪雁这才清醒了不少,点点头,“那你赶紧去看看,别一会儿闹到姑娘那儿,姑娘要是知道了,肯定又得费心。”   紫鹃和雪雁想到一样,怕的就是黛玉一会儿会多想,总忍不住要忙这件事情。   这两日已经够忙的,要不然以黛玉的习惯是不会午睡这么长时间,这点小事也要让黛玉去处理的话,那这一大家子人可谁都别领月钱了。   “你盯着这里,我去去就来。”   “你慢着些,不急。”   雪雁见紫鹃背影匆匆,忍不住道:“不着急,你急了不也没用,这会子怕是吵也该吵完了,打也打起来了。”   “你这是在让我不着急吗?分明是让我更着急。”紫鹃嗔道:“小点声,别把姑娘吵醒了。”   方嬷嬷听两人说话,一口一个姑娘,随后想起来紫鹃和雪雁本就是从京城里带来的,而且听着也是自小陪着黛玉长大的,想来也是习惯了。   这凉州一带同京城离得远,若不是纪远澜忽地过来了,还置办了纪王府,怕是她们也难得见到这京城天子脚下的贵人。   的确是非同寻常,吃穿用度可都是讲究得很。   方嬷嬷从前也是在大户人家里做事,可少有遇见这样的,仔细得教人生怕什么地方出了错,可又算不得苛责,对待下人倒是都好脾气,连月钱也发得不少,这‘粗糙’惯得了,哪里一下改得过来。   更别提黛玉原是南省人,和这北疆离了老远,她们每日张罗着,就怕惹黛玉不顺心,毕竟连张管事那儿都无暇抽身来顾及旁的事。   光登记名册还有别的事就够忙的了。   到了花园里,还没到地方就听见老院传来的争执声,紫鹃皱起眉,看向身边的方嬷嬷,“这怎么回事?”   “刚才可劝住了的,怎么这会儿又吵起来了。”   “怕是又有别的事,先过去瞧瞧。”   无奈的叹了一声,紫鹃还从未想过自己对于这些事做起来,竟然有些得心应手,怕是因为从前遇着太多了,才能有今日的得心应手。   走到跟前时,紫鹃瞧着面前,衣衫都撕破的两个人,眉头一紧——   这也太没规矩了,再闹,也不能在人前闹得这么难看,若是传扬出去,纪王府还有没有一点规矩,下人能闹成这样,到时候传扬开,不还是——   “方嬷嬷,把这两个丫鬟带下去,分别关在一间屋子里,王府别的不多,就空屋子多,每日只给一顿食物和水,等过三日后我再来问缘由。”紫鹃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刚才还撕扯在一起的两个丫鬟,一个跪在地上不敢起身,另一个一脸不服气站着。   方嬷嬷愣住,这紫鹃的处理法子可是真的,怕是要引得两人不满,到时候——   “既是见不惯对方,那分开就好,何必相看生厌,过两日冷静了我再来问缘由,也顺便和别的人打听一下到底是怎么回事,带下去。”   “是。”   方嬷嬷无奈,叫了旁边两个小厮,一人一个把那两丫鬟带走。   “不和我们一样,也是个伺候人的,横什么?成日讨好王妃,怕不是想要往王爷床上爬。”   正要说话的方嬷嬷听见被带走的丫鬟嘀咕,心下大骇,忙看向紫鹃,却见紫鹃连眼皮都不抖一下,顿时愣住。   这京城来的,真是不一样。   紫鹃笑道:“往后要还想和同住一起的姐妹吵嘴的,吵嘴不碍事,可若是真撕扯起来,刮花了脸,可别到方嬷嬷跟前哭诉,脸刮花了往后嫁不了人,方嬷嬷,往后再有这种事发生不必跑一趟去知会王妃,你自个处理便是,您是老人,这种事处理起来也不要担心下边的小丫头心里不平,你可比她们多吃了好些年的饭。”   闻言方嬷嬷哪里还敢再说,点头应道:“恩。”   正要转身回潇湘馆,便见着张管事匆匆走了过来,见着紫鹃,眼睛一亮,立即走了过来,额头还有汗,看着应是疾步走过来的。   “刚好你在这,前厅来了客人,是顾将军府的将军夫人。”   “顾将军?”   “王妃可醒了?若是醒了,姑娘你得去请过来,莫要让人久等了。”张管事擦了擦汗,“这顾将军可是凉州大营里首屈一指的人物,手握兵权,除去威武元帅外,便是顾将军的话最管用。”   既是凉州大营的,那这位将军夫人应是和黛玉情况差不多,好在来得不是凉州官府这边的人,凉州大营和凉州官府里的门门道道还不少,如今还不明情况,得更小心。   在同一个大营里,至少这命是拧在一起,总不能还算计着对方。   “这会子应是醒了,还得劳烦张管事去前厅帮着招待,我这就回潇湘馆。”紫鹃说完,看了一眼方嬷嬷,“方嬷嬷,这里的事你看着处理,那两个丫鬟给个教训就行,长长记性,往后别再犯。”   “恩。”   紫鹃回到潇湘馆时,听见雪雁和黛玉说话的声音,立即往里走,见着黛玉已经重新梳了发,而且看着应是醒了有一会儿,忙道:“顾将军府的将军夫人来了。”   “将军府?”   黛玉眨了一下眼看着紫鹃,暗自琢磨后低声问道:“既是来了,哪有不见的道理。”   说着便起身往外走,“张管事在前厅招呼的?”   “恩,刚才我去了花园里一趟,遇着了正要来寻王妃的张管事,这才先回来了。”   “他倒真是给忙糊涂了,这种事差个人来传话就好,亲自跑一趟倒是……”黛玉看向紫鹃,“你去花园里做什么?之前交代移栽的花出了问题?”   这一问让紫鹃有些为难起来,好在她向来机灵,“打翻了一盆,不过不打紧,能救得回来。”   黛玉点点头,“你说,这将军夫人多大的年纪?子瑾走时也没和我说,只说了官府那边的人,我记住了大半,可将军府必定是和凉州大营那儿牵挂上的,到也不知道怎么称呼,错了岂不尴尬。”   不过想来,以她的年纪在这一圈子夫人太太里,那都是年纪小的,称别人一句嫂嫂总归不会有差错。   紫鹃和雪雁对视一眼,小步跟上去。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五一快乐呀! 第69章 第六十九回   王府前厅,年轻妇人坐在那里,伸手端起茶,只掀开茶盖抿了一口便放了回去,眼角眉梢带着成熟韵味,端庄大方、落落得体。   张管事站在一旁等着吩咐,不时往外看一眼,直到那抹蓝色的身影从石屏后走出来才松了口气。   再晚来一会儿,可真的就是久等了。   黛玉云鬓轻挽,款款走至厅内,见着宋氏时,愣了愣,有些诧异宋氏模样看着不过二十三四,比她大不了多少,可她记得,顾将军已经是三十有四。   “让宋姐姐久等了,有怠慢之处,还请见谅。”黛玉走上前,见宋氏起身,点点头道:“姐姐请坐,我已来晚了,哪里还敢让你起身相迎,刚才的茶可还喝得惯?”   “妹妹这茶是从京城带来的吧?”   闻言黛玉怔住,不过很快反应过来,“宋姐姐这嘴可是比我的还刁,一下就尝出来,我这还担心姐姐喝不惯,倒是多虑了。”   黛玉走到位置上坐下,接过紫鹃递来的茶,垂眼抿了一口后放下,“不知宋姐姐今日来可是有什么事?”   “听夫君提起城内新来了一户人家,是打京城来的,恰好我娘家也是京城,便想着过来同妹妹话家常,前两日不敢来叨扰是担心初到这里还未收拾妥当,这才拖到今日才来。”宋氏看着黛玉,一双杏眼转了转,仔细瞧着黛玉的脸。   从前在京城是,可未曾听说荣国府里住着这么位漂亮姑娘,更没听闻和永康王府有什么往来,她离京太久,消息不灵通了?   可以想到荣国府,宋氏实在是想不出来除了那位已经逝去的元妃外还有谁,那贾老太太年事已高,贾政可算不得出类拔萃,顶多是不功不过,怎么攀上了永康王府这根高枝,谁不知道永康王府这根高枝,可不是谁都能盘得上的。   纪远澜是个怪脾气,那平宁郡主也是个不好相处的,以往那些个太太和姑娘,谁没在她嘴里吃过亏,偏偏这林家姑娘,好似能下蛊似的,把王府里的个个都收服了。   “原来姐姐是打京城来的,难怪听着口音和凉州一带不一样。”黛玉微微诧异,“初到此地,的确是有不少事情得亲自过问,既然姐姐来了,坐着倒是无趣,正好花园里移栽了几株花,不如一块去瞧瞧?”   “那倒好,我这人向来坐不住,让我坐着比到外边逛街还累人。”宋氏一听立即站起来,理了一下裙摆,“林家妹妹,你同纪王爷成亲多久了?”   “才两月余。”   黛玉同宋氏并肩走着,“从京城来的路上还占了一月,不过倒是相识有半载。”   “成亲前可见过面了?那倒是好,若没见着面,对面是个什么歪瓜裂枣也不知道。”宋氏点点头,不由得挽着黛玉,不禁笑,“我同夫君成亲时,可真是素未蒙面,亏得媒婆良心,说了是个英朗的将军还真就是,不然,远嫁到凉州来,不止路上得哭,连成亲时也得哭晕过去。”   黛玉活了十七年,除了大观园里那一堆的姐妹嫂嫂,认得的就是刘氏和纪韵安这些人,哪里见过宋氏这样直爽又不拘小节的。   两人见面不到一个时辰,却连这些事都同她说了,虽不是什么不能说的事,但也够叫她意外的了。   似乎察觉到了黛玉的惊讶,宋氏有些不好意思的挠挠头,笑道:“忘了你是个内秀的姑娘,和我不大一样,我家世代武将,从小和哥哥们一块长大,出嫁时都快二十,京城里那些个媒婆日日叨叨着嫁不出去,母亲大人着急,一下就定了门亲事,还是个三十岁的男人,虽说是未曾迎娶过,我也不是续弦,可因着这事,害家中姐妹被人嘲笑,还好他是个争气的,如今谁敢说他半句不是,当真是眼红嫉妒。”   宋氏说话时,黛玉一直盯着她瞧,瞧着瞧着便生出几分的羡慕来,不过倒也仅是羡慕,如今她的日子,倒也犯不着嫉妒。   “宋姐姐是个爽快人,说话直接却也有分寸,也不叫人为难,只是一时惊讶姐姐会同我这些。”黛玉摇了摇头,“将军他多在军中,姐姐寻常若是不闲我是个无趣的,倒是可以经常走动。”   黛玉忽地庆幸今天来的是宋氏,这性子她打心眼里喜欢,只是从前少接触这样的,一时怕引人误会她不喜欢,“正巧我才来,不知凉州的情况,也无相熟的人,识得姐姐这么个有趣的人,倒是解了我的难。”   “真的?我还以为你会嫌我聒噪,顾元尘那家伙就总说我太聒噪了,不过,平日我说得少了他又问我是不是谁惹恼了我。”宋氏说着低头一笑,“他那人,典型的粗人,不过也能识文断字。”   瞥见宋氏莞尔一笑的情况,黛玉不禁笑了起来——这才是真的口是心非,嘴上说着讨嫌,心里不知多欢喜。   顾将军真如宋氏说的这般,那倒是和纪远澜性子投缘,纪远澜这人,素来喜欢和爽快的人打交道,不管什么身份地位,人爽快好相处,不矫情也不伤天害理,纪远澜便把人当做朋友来对待。   “妹妹?”   “恩?”   “见你发呆,是遇着什么事了?可是想起王爷了?”   黛玉面上一热,倒没避开这话题,点头应了一声,“不过明日便回来了。”   “你们这是新婚燕尔了,小别胜新婚,一刻也离不得。”宋氏笑道:“噫,明儿王爷回来,那顾元尘岂不是也要回来,军中回来的日子应该是一样的。”   闻言黛玉失笑,觉得宋氏的性子着实是在哪儿都能自洽自得,全然不会因周遭的变化影响心情,大概也只有在乎的事才能影响她。   两人并肩到了花园里,正巧见方嬷嬷在训话,黛玉一怔,回头看了眼紫鹃,紫鹃一怔,想起之前的事,她分明已经处理好了,怎么方嬷嬷这会儿还在训人,可都过了好一阵,该处理的也都处理了。   紫鹃走上前,低声道:“刚才有两个小丫头因着点小事闹了起来,我已经过来瞧过,芝麻大点的事,便嘱咐方嬷嬷处理了。”   “难怪刚才醒来的时候你不在,原来是到这里来了。”黛玉倒也不问别的,只是看向那边停下来的方嬷嬷,“不过是几个小丫头,嬷嬷训两句便是,也过了好一会儿,倒是不必那么苛责,免得日后心生怨愤。”   方嬷嬷一听,忙低头道:“王妃说得是,是我多虑了。”   “倒不怪嬷嬷,怪紫鹃这丫头不说明白,让嬷嬷误会了。”黛玉说完,拉着宋氏往旁边亭子走,“宋姐姐,我们到那儿去,让你见笑了。”   宋氏瞥一眼方嬷嬷,又看了看那边的几个丫鬟,心念一转,倒是不多问,但也瞧明白了什么,点点头跟着黛玉一块往凉亭走。   盯着方嬷嬷看了看,紫鹃无奈摇头。   这事儿,方嬷嬷当真是办错了,真不知从前在谁府上办的事,连黛玉都瞧不过眼,那必定是真错得离谱。   “紫鹃姑娘——”   “嬷嬷往后行事,不必这般小心谨慎,也不必如此苛责,我刚才说得话严厉,那是怕小丫头们不长记性,可后头说的话便是在往回找补了,嬷嬷怎么不明白?”紫鹃说完,叹了一声便转身离开。   雪雁给黛玉和宋氏杯子里添了凉茶,退开站在一边,见紫鹃走来,使了个眼色,便见紫鹃摇头。   仿佛是瞧不见两丫头在使眼色,黛玉看向宋氏,“宋姐姐不如待会儿留下用过饭再走?”   “你不说我也得留下来蹭着一顿饭,今天刚巧我家那顽皮的小子让他奶奶带着,一点不粘我,我才有空出来。”   “孩子多大?”   “三岁多点。”   宋氏说完,盯着黛玉瞧了瞧,压低声音道:“还好是个儿子,否则怕是还得再怀一次,这妇人生产的滋味受过一次便够了,比习武练剑还累,挺着大肚子十个月,不能骑马不能胡乱吃东西,更别提舞刀弄棍,好不容易把孩子生下来了,又得在屋里待一个月,挨过一个月又得照顾他长大。”   妇人生产一事黛玉自是从刘氏那儿听了一些,出嫁前刘氏拉着她说了不少,生怕她不懂得,往后不知道忌讳。   不过想到母亲体弱,生产后便一直体虚,到后来香消玉殒也不过短短的时间,黛玉便懂得了纪远澜的心思。   多半是担心她因为有身孕后会有亏损,到底还是担心她受不住十月怀胎受得累。   “不过看见那小子从这么小一点,一点点长成个糯米团子,白白嫩嫩,倒是不觉辛苦,顶多偶尔和他争嘴时抱怨一两句,惹他多心疼心疼我。”宋氏俏皮一笑,眼里尽是狡黠,“免得总是以为我替他生儿育女是应该的。”   刚才还能把惊讶压下去,这回黛玉是真的惊着,她虽也会说些话来逗纪远澜,可那不过是些两人都知晓的玩笑话,还真少有宋氏这般的小心思。   怔了怔后,张了张嘴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笑道:“姐姐连这话也和我说,当真是坦荡。”   “有什么不能说的,他也知道,不过是陪着我一块闹罢了。”   闻言黛玉‘扑哧’笑出声,只觉宋氏真真是有趣。   这般性子的人,难怪那顾将军放在心尖上疼。   作者有话要说:   称呼改了= =晕乎了 第70章 第七十回   夜幕降临,潇湘馆里众人大多都已经歇下,主屋里的灯还亮着,紫鹃拿着剪刀把灯芯剪短了一些后把灯罩放好,回头看向雪雁。   雪雁摇了摇头,往内室看了看,瞥见黛玉正在换衣,不由得轻叹一声。   原本是纪远澜回来的日子,可谁知道,今天一早就收到了消息,说是军中有事,回不来,让厨房不用铺张准备。   “姑娘,时辰不早,歇了吧?”   “恩,你们下去,我这里不用你们伺候了。”黛玉看着雪雁替自己放下床帐,笑了一下,“瞧你们,往后他时常会遇上这样的事情,总不能每一次我都得露出失望来,更何况如今和宋姐姐相熟,倒也算是有个伴。”   闻言雪雁松了口气,她还真担心黛玉因着这件事情过不去这道坎,可现在看来,倒是她多虑了。   不由得轻笑道:“王爷指不定明儿就回来了,姑娘就能见着,还能在一块待好几日。”   “和他待着有什么意思?倒不如和宋姐姐约着一块去街上走走。”黛玉转身说道:“不过想不到宋姐姐竟然是这么个脾气。”   宋氏闺名宋月蘅,京城宋家的三姑娘,上面有两个哥哥,下面还有一个弟弟,除了她外,一门子的武将,她跟着哥哥们一块,自幼也习了武。   比起向嫂嫂们学习那些个女红刺绣、作画写诗,倒是舞枪弄棍新鲜许多。   好在宋老将军是个好脾气的,纵容着宋月蘅习武,只要不落下念书一事,倒也不多阻止。   紫鹃正要笑黛玉明明连晚饭都没有胃口吃了,这会儿倒是说着不在乎,心里指不定多在乎这件事情,刚要开口便见门外走来一人,一身玄色金线滚边长袍,腰间金线暗纹,立即住了嘴。   拉着雪雁往外走。   “原来是认识了顾元尘家那口子,宋家姑娘我是早有耳闻,只是没想到,你比我还先见得,看来我这几日可以待在房里睡个懒觉,不必想着要陪王妃出门了。”   黛玉转身,一脸惊讶看着突然出现在房里的纪远澜——怎么会突然回来了。   咬着下唇,别开脸嗔道:“那你就睡你的懒觉,在哪不是睡,巴巴的夜里从大营赶回来做什么?”   “自是想你了才回来。”   一句话像是一阵风吹进了黛玉心里,扫去了所有的不安和这几日来的相思,终于是转过头来看着他,笑盈盈道:“总算说了句让人高兴的话。”   纪远澜看着眼前巧笑倩兮的黛玉,不由得走上前,把人拉到怀里抱着,身上还带着从外面归来,一路上风的味道。   侧过头靠在纪远澜怀里,黛玉轻笑出声。   “让人给你打水来?”   “那两丫头一向机灵,怕是这会儿热水都烧好了只等我叫她们进来。”纪远澜低头看着怀里的黛玉,几日不见,原本在大营里忙着还不觉有什么,能让他想的时间不多,可一回来,把人实实在在的抱在怀里才知道,原来,他也有今日。   亏得他前两日还在笑话顾元尘每天对着宋月蘅送他的荷包发怔,时不时就摸出来看看。   只是顾元尘这家伙也太会了,宋月蘅从前在京城的时候便是个不招那些名门闺秀喜欢的,尽管年纪比他大,但因着两家也算是颇有缘分,他母亲和宋夫人早年相识,偶有见面也都是带着他一块。   说起来,他年纪倒是最小的,连宋月蘅那个弟弟也比他要年长些。   永康王妃本就比别人成婚玩,成亲后好些年才有了他,至于纪韵安,完全是个意外,不过既是有了,倒也平安生产,为他添了个妹妹,免得他无聊。   “王爷,王妃,我们送水进来了。”   门外响起紫鹃的声音,纪远澜失笑,握着黛玉的手往屏风后面走,“我说了,这两人比谁都机灵,不过,他夫人来找你,没有——”   “宋姐姐性子爽快,说话极有分寸又讨人喜欢,尽管是年长了些,可未有半点的拿乔,倒是个好相处的。”黛玉看着纪远澜,侧身让小厮把水倒进桶里,看着人出去后松了手,“我去外边看看。”   “才见着就要走,还真的生气了不成?”纪远澜拉住黛玉,随后把身上衣服脱了往屏风上一扔,“你瞧瞧我背上是不是让虫子咬了,怪痒的,在大营里也不好让人给我挠。”   黛玉怔了怔,不知道怎么居然听出了一些撒娇的意味,不禁笑了起来。   真是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挽起袖子时,纪远澜已经坐在桶里,正伸手在弄头发,轻叹一声走上前,“是有两个疙瘩,不过大营里都是帐篷吧?倒也不讲究那么多。”   “除去这个倒也还行,从前在军中也待过不少日子,这回再去,倒是格外亲近,不过顾元尘倒是变了不少,我和他才认识那会儿,比认识你时,你的年纪还小些。”   “那岂不是认识许多年?”   “他夫人倒也算得我姐姐了,那时他们成亲闹了好一阵,打那时候认识的。”纪远澜往前趴着,露出背来,感觉到湿润的帕子在背上轻擦,不由歪着头闭着眼休息。   从大营赶来,又是夜路,自是有些吃不消,昨夜也没休息,直到今早上才打了个盹,原本早该回来了,谁知道临时捧着凉州和陇州两边的事揪扯不清,弄得焦头烂额。   要都是武将还好,偏偏连文官也来掺一脚,真是兵遇上秀才,恨没有多生几张嘴,只能被说得晕头转向,想挥拳头。   两地相邻,上回纪远澜遇着山匪的事情报给陇州官府,陇州官府那边因为这是推诿起来,又有人责怪是凉州监管不力,一来二去,两边干脆以书信互相指责起来,今天早上才算是见着面,合着商量这件事情到底要怎么解决。   他是打京城来的,又有永康王府这出身,到这地方来是皇上受命而来,谁也得给他几分薄面。   谁知道这件事情两边倒是都来找纪远澜说理,各种苦水往外倒,恨不得把自家官府说得一穷二白,连俸禄都快发布出来,更别提训练精兵。   “那事情解决了吗?”   听着纪远澜慢条斯理的还原今天在大营里听众人吵架的画面,黛玉忍不住想了一下,随后好奇问道:“该不会到你回来,事情都还没解决吧?”   “要是能这么快解决倒好了,省心不少,可惜这群文官,一个比一个能说,长篇大论仿佛在论春秋一样,我见僵持不下,又无我说话的时机,便溜回来,等他们发现,那都是三天后的事了。”   总算是见识到了什么叫舌灿莲花,死的都能说活了。   原本是让他去主持公道的,谁知道,两边各执己见,到头来是没有他发挥的余地,耐着性子等到了晚上,结果这群人似乎没有半点要消停的样子,索性先走为妙,免得一会儿吵着吵着想起他来。   闻言黛玉瞪大眼,不敢相信的看着纪远澜。   见纪远澜对自己笑,一脸无辜又得意,黛玉忍俊不禁,想到什么,无奈摇了摇头,“你真是,胆大。”   “听别人吵架不如回来和你吵嘴有意思。”   “自己擦。”黛玉把帕子往水里扔,慢条斯理的放下袖子,然后转身往屏风后走,“王爷这么能耐,不如自己来,省得我一会儿下手没个轻重的。”   纪远澜闻言大笑起来,笑声传开房外,紫鹃和雪雁一脸不解——怎么还笑起来了,这可都夜里了,能有什么事让纪远澜笑成这样。   看向对方,看到一样的疑惑,不由得摇头,   估计只有那两人能理解了。   黛玉钻到被子里,不一会儿房里便只剩下外间的一盏灯还亮着,翻了个身见纪远澜随意披着衣服走了过来,不由往里靠了些给纪远澜腾出位置来。   “明天还去吗?”   “说三天就三天,他们明后两日肯定不好意思上门,但第三天肯定会开始反省,等那时候再回去才能和他们说得明白。”纪远澜伸手把黛玉拥进怀里,还带着水气,惹得黛玉打了个喷嚏。   纪远澜楞了一下,刚想要松手就感觉到黛玉直接窝到了他怀里,顿时笑了下,“怎么了?”   黛玉轻轻摇了一下头,她只是忽然特别想纪远澜。   “放心,等忙完这一阵,就都好了。”   不用常驻军营,可以早一点回到城里,也能多陪着黛玉。纪远澜想到自成亲来,两人真是半点也没有享受到所谓的新婚之乐,不是这样事情便是那样事情的。   纪远澜下巴抵着黛玉的额头,忽地笑了一下,“过两日我们的信也该到了京城,再过些日子说不定就能收到回信了。”   “那父亲和母亲也能放心,还有哥哥和婶婶。”   “要是韵安知道你连提都不提她,肯定委屈了。”   想到纪韵安,黛玉笑了笑,“她就是个小孩脾气,好哄得很。”   “那你不哄哄我?”   “你这人,怪不要脸的。”黛玉背过身,唇角的笑意还未褪去,“说正经的,你倒是先不正经起来。”   纪远澜手往下搭在黛玉腰上,轻声道:“对着你还要什么正经,正儿八经你见着不烦我也烦。”   听听,这人说的话,怪——   怪会哄人的。 第71章 第七十一回   隔日黛玉醒来,身边纪远澜已经起身,不过身边床铺还是热的,应是才起身不久,黛玉坐起身,才刚要叫紫鹃和雪雁进来,便见纪远澜已经端着水走过来。   不由歪着头笑了一下,轻声笑问,“紫鹃和雪雁肯定要怪你抢了她们的活,你说你,倒也是半点不在乎这些。”   “替你打水洗脸难道还得看别人脸色?这有什么合适不合适的。”   “那你这么早起身,是打算去将军府吗?”黛玉穿着鞋下床,走到纪远澜旁边,“不过顾将军既然同你一道回来的,宋姐姐昨晚应是很高兴。”   “顾元尘?他可不是昨晚回来的。”   ……   不是?   黛玉怔住,认真想了起来。   顾元尘不是和纪远澜一块回来的,那难不成还在大营里?不由盯着纪远澜,“顾将军还在大营里?那宋姐姐怕是要白白高兴一场。”   闻言纪远澜从黛玉手里接过帕子,放到盆里浸了水后拧干递给黛玉,“他可不在大营里,比我还溜得快,早早就走了。”   “什么?”黛玉吃惊道:“顾将军竟然比你还先回军中吗?我还以为顾将军在军中日子比你长,应是要留下来顾全大局的。”   “他可比谁走得早,用他的话来说,听见那群文人书生说话就觉得牙酸,等他们自个吵明白了再回大营。”纪远澜说完笑了一下,“不过,估摸着也差不离,过两日就一块回大营里,总不能真把事情都丢给那几个老头。”   “军中还剩下些什么人?”   “都是能说会道的,不过也能和陇州来的那些人纠缠,不能全让陇州把话说了去,成了凉州这边的过失。”纪远澜伸手替黛玉把脸颊黏着的头发拨开,往外看了眼,“进来吧,这梳头的事情,我可做不来了。”   要替黛玉挽发,纪远澜可不想把黛玉的头发扯掉。   等过阵子他学好了再试试。   “姑娘的发髻还算简单,也不反复,王爷要是想学,在旁边看着就能学会了。”紫鹃和雪雁并肩走进来,边走边道:“不过姑娘这一头秀发,可是精心养着的,不然哪里能长得这么好。”   黛玉盯着镜子里的自己,抬眼看向紫鹃,“怎么今天说话这么好听?还以为你不会说呢。”   “王爷评个理,王妃可是因着之前我阻拦她和冰镇水的事情记恨到现在,可是冤枉死我了。”紫鹃轻轻替黛玉梳发,想起黛玉出嫁时刘氏提到过的三梳,姑娘出嫁前都要长辈替她梳头,这是礼俗。   雪雁在旁边收拾床铺,见着紫鹃手巧的飞快挽了一个发髻,不由得轻笑一声,把被子叠整齐走过来。   从盒子里拿了一根发簪,“这个好看,姑娘平日也喜欢,不过今日王爷和姑娘要出门吗?”   “你们俩倒是机灵,连要出门都猜到了。”   “是去将军府?”   黛玉点点头,抬手摸了一下发髻,起身理了理衣袖,“宋姐姐都登门来过,我们也该还个礼。”   纪远澜恰好回来,这个时候不去,能什么时候去。   尽管纪远澜和顾元尘在军中见得不少,但这有来有往,到了凉州,难道还不去拜访一下吗?昨夜里就商量好的事,两人是想到一处去了。   紫鹃和雪雁一听,刚要商量这回她们俩谁跟着去,便见黛玉转身看她们,愣了愣。   “家里事情正多,你们俩还是在家里看着。”黛玉说完想起来丁案,尽管有丁案帮衬着看,但她却还是得把一些事都交给紫鹃和雪雁,总要自己身边的人去办,她才能心安,不然总觉得心里不安。   紫鹃和雪雁刚想要开口,又想起什么,只好作罢。   留在府上也好,总还能多做一点事情,免得安排好的事情要是在这时候砸了,那可就前功尽弃了。   边上纪远澜伸手牵着黛玉,好笑的看着紫鹃和雪雁,“你们不跟着,你们家姑娘和我一块出门还能少了根头发回来?”   “你取笑她们做什么。”黛玉嗔道:“用过早饭就去,早些去,一块用个午饭,晚些时候也能回家了。”   纪远澜露出无辜的神情,看着黛玉,“我这可不是说她们,怎么你就开始护短了,也不护短护短我。”   “你——!”   “嗳,走了,再不去,早饭可凉了。”纪远澜笑道:“要不是家里并无孩子,你这般赶着晚些时候回来,还真叫人误会。”   闻言黛玉又气又笑,觉得纪远澜是在军中太无趣了才一回来就处处说笑,真是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   并肩往外走,走远了还能听见两人说小话的声音。   紫鹃和雪雁对视一眼,不由摇头——她们俩还真是多余了,看来下回纪远澜回来,不管去哪,她们俩都老实的待在王府里才是。   走出院子,黛玉看了眼小径两侧已经长得高大的青竹,稍稍抬眼便觉得眼前一片葱郁,叶间透过的光撒下来,生出些绮丽的美。   “这潇湘馆可比从前的漂亮,以前周遭的青竹种得太密,要是那天稍微阴了天,整个院子里光剩下一片阴影,又临着藕榭,便觉得湿气扑来,不过倒也少了不少事,那河岸两侧种着的柳树一道春日便跟下了雪一样,漫天都飞着柳絮,难受得紧。”   纪远澜失笑,“你倒是能安慰自己。”   “住在那里,要学不会这一点,怕是早该呕死了,不过,我那时情况也差不多快呕死了,只差一脚就该到了阴曹地府转世投胎。”黛玉踢了一下脚边的小石子,看着石子滚了好几圈之后滚到了草堆里,不由笑起来。   还真有意思。   瞧见黛玉的小动作,纪远澜眼里流露出的感情让黛玉像是心灵感应一般抬头,恰好撞上这眼神。   刚才她是想说什么事情来着?   黛玉不由得怔住,见纪远澜脸上的笑,更觉得双颊发烫,下意识别开脸。   “我们快些去前厅吧。”   “明日在府上休息,等到后日,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好,在凉州吗?”   纪远澜点头,“就在凉州,不出城,也不知道蘅姐和你说过没有,不过她那性子,怕是想不起来还有这回事。”   听纪远澜对宋月蘅的称呼,黛玉惊讶之余又觉得,纪远澜这前二十年活得顺风顺遂,倒真是朋友遍天下。 第72章 第七十二回   作者有话要说:   可以正常看了QAQ  上了马车,黛玉才知道,原来去将军府的路并不远。   不过既然不远,怎么还选了马车出行,这可不符合以往纪远澜的作风。   “你这般声张,是想给城里那些人看到?”黛玉捧着杯子,小口啜了一下,抬眼看着纪远澜,“说来你这个人也奇怪,总是招惹这些麻烦。”   “你说这些是麻烦?”   “那不是麻烦是什么?”黛玉笑起来,“从前在家里就听父亲常常会叹气,那时便知道,这官场不易,不过我倒是半点都不愿意往这上面靠,后来入了贾府,那是什么地方,是国公府,吃的用的穿的,那都是金银堆砌出来的,长了见识,再后来遇着你,又觉着,也不是所有的贵胄都是那般。”   黛玉说完,见纪远澜饶有兴致的看着自己,转了转眼,不躲不避,对这件事情她是坦然得很。   原本也是这模样,自打认识了纪远澜才知道,京城里也不全都是贾府这一家子模样的人,不过世间原本也是有各种各样的人,她从前倒是让贾府给蒙蔽了眼,便是心里晓得,却也不得不成了大观园里的一份子。   “可我对他们而言不也是个麻烦吗?”   奉皇命从京城来,带着一千精兵,刚到几日就在大营里扎根了几日,这可不是一般的阵势,换作谁都得有所忌惮,更别提心里有鬼的人。   纪远澜才是那个让这群人心有顾虑的人,不过也好,要是纪远澜闷不做声那群人心里更是害怕,现在这般张扬,倒是能让那群人心里没那么紧张。   闻言黛玉摇摇头,凉州这些人遇上纪远澜,那也是命中注定要历此一劫,她还没见过谁能在纪远澜手里讨到便宜。   “你这摇头什么意思?我可没招你惹你。”纪远澜挪了挪位置,凑到黛玉身边,捏了捏她的脸,“不过多在军中待了一天,到你这儿就成了罪过。”   “谁和你说这个了。”   黛玉嗔道,拍开纪远澜的手,“谁招惹谁的?”   “我招惹你的。”   原本一肚子想好要说的话全让纪远澜这句话给堵了回来,黛玉一时语塞,只得摇了摇头,撇撇嘴道:“话都让你说了,我说什么?”   闻言纪远澜不由朗声笑起来,从边上拿了一样东西出来,递到黛玉手里。   “瞧瞧看这是什么。”   “你从哪儿弄到的?”   “从顾元尘那里顺的,为着这件事情,和我闹了半天的脾气,还说等回了凉州城里,要把我灌醉,不过,他想灌醉我,可能没机会了。”   “听上去你好像很骄傲的样子?”   看一眼纪远澜,黛玉忍不住说了句,“不过这块琥珀真好看,里面……里面那只是什么?我怎么没瞧见过,连书里好像也没有写到过。”   纪远澜闻言,凑到黛玉脸颊边上,几乎贴了上去,“这是长在这一带的虫子,叫三色蝶,尽管叫这个名字,倒不像是蝴蝶,像是蜘蛛,但偏偏触角又像极了翅膀,尽管生长在这一带,却也少见。”   原来这么稀有吗?   黛玉不由小心的捏着手里那块小小的琥珀,眼里露出好奇,随后笑着看向纪远澜,“那你怎么从顾将军那里讨来的?也不怪他和你置气,换我,我也得和你置气。”   这样的好东西落在了纪远澜手里,换成她,她也得生气。   “你当我还真是土匪下山抢来的吗?我可是用从京城带来的东西换来的。”纪远澜伸手敲了一下黛玉的脑袋,“蘅姐是从京城来的想必你也知道了,正是因为这样,所以我才用京城里带来的东西和他换。”   “什么东西?”   “宋家婶子给蘅姐亲自缝补的衣服。”   怎么这事她不知道?黛玉盯着纪远澜,撇下嘴角。   见状纪远澜懊恼不已,自己怎么主动提起这一茬了,原本这东西是宋家亲自送来的,那时他正忙,便让丁案帮着把东西收拾在行李里,后来一路,给忘了这件事没有和黛玉说。   现在反倒像是他瞒着黛玉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心虚了?”   “不过是忘了和你说起这事,我……原本是宋家大哥送来的,不过那时我不在家里,便让丁案代为收拾装在了随行的行李里,谁知后来行程匆忙,倒也忘了这件事,那天在军中才想起这事来。”   纪远澜瞟了一眼黛玉的眼色,见黛玉的脸色似乎并无什么变化,更有些为难,不由摸了摸后脑,生怕黛玉真恼了。   该不会是前些天宋月蘅来的时候胡说了什么吧?早知道宋月蘅肯定是嘴不严,指不定说了什么小时候乱七八糟的事。   “蘅姐和你说什么了?”   黛玉侧过脸不搭理纪远澜,听见这话,眼神微颤,轻咳了一声,“瞧你这副亏心的样子,蘅姐说了什么,你这么担心?”   这算不算是越抹越黑?纪远澜一时犯难,这话可要怎么接?   从前他的确是和宋家一个小姑娘有过相处,不过那也仅仅是年少时的玩伴,谁让宋家的姑娘一个个都跟宋月蘅一样性子直爽,舞枪弄棍起来,管他男女都英姿飒爽,也怪不得他那时认错了人。   把人一小姑娘认成了男的,还跟人勾肩搭背了一下午,后来发觉后,差点没敢再进将军府的大门。   这件事,纪远澜想烂在肚子里。   “王爷,王妃,我们到了。”   外面车夫的声音打破两人间的尴尬,纪远澜刚要解释的话咽了回去,只好作罢——罢了,回头再解释。   掀开帘子下车,却没瞧见黛玉眼里闪过的一抹狡黠。   宋月蘅是什么人?哪能说话只说一半吊人胃口,更别提这事能毁了人家夫妻的感情,便是再缺德也做不出这种事情来。   听见纪远澜说话,黛玉抬眼时已经不见狡黠,只余下委屈,轻轻扫一眼纪远澜,把手交出去,让纪远澜扶着下了马车。   “还气着?”   “我和你生气了吗?”   一句话噎得纪远澜说不出话来,刚要说话觉得心里委屈,便见黛玉握住了他的手,“你当我跟你一样,没心眼的,你说的话,我哪句不信了?我要不信还能与你成亲?瞧你,每次一副小心翼翼的样子,到底是怕我寒心还是觉着我心眼小?”   “我心眼比你还小,到这会儿都还记恨着贾府里的人,还妒忌那不知怜香惜玉更不懂得如何取舍的宝二爷,他何德何能,能让你倾心那些年,白白糟蹋了你的一番心意还险些害了性命。”   闻言黛玉怔住,抬眼盯着纪远澜。   这话她从来没有听纪远澜说过,好像打从两人相识以来,纪远澜总是胸有成竹,什么事情都能安排得顺顺当当,让她从无后顾之忧,便是离开贾府到了林家都未曾有半点的不适应,好似自小就生在那儿一样。   见纪远澜一脸委屈的盯着自己,黛玉总觉得想笑,无奈摇头,伸手在纪远澜手心里蹭了蹭,“从未见过你这样爱撒娇的,你真是,半点不知道羞,你心眼小可得和我一样说出来,这样别人才能知道你到底在意什么。”   “在意你,除了你还有什么?”   “我同他早早断了念想,遇着你前一两月便已经是断了念想,遇着你后,便是遇着也想不起来这号人,总让你搅乱了心神。”   打从第一日见到纪远澜起,黛玉便真是让纪远澜把原本如死水一样的心给搅得天翻地覆,一荡一荡的涟漪散开。   “当真?”   “你当我和你一样,总拿好听的话来哄我,我可说不过你也瞒不过你的眼睛,可不像是你,能瞒着我一件事一月余都不提,要不是今日说了漏嘴,我还不知道你和宋将军一家走得那么近,连人家——”黛玉刚说一半便见宋月蘅走来,还欠着一个奶娃娃。   粉雕玉琢的奶团子,看着不过三岁模样,一双葡萄似的黑眼珠子盯着她转来转去,打量着她。   黛玉住了嘴,也松开握着纪远澜的手,慢慢走上前弯腰看着小家伙,“宋姐姐,这便是你那三岁的儿子吗?生得真好看。”   “还以为你们要待会儿才来,不过听着下人来传话,说是人到了,这才到门口来接你们。”宋月蘅看向纪远澜,面露笑意,“我说子瑾,你可不厚道,人林妹妹见着我这般热情招呼,到你了那儿活脱脱我欠了你几两银子十年都未还你一样。”   今日他出门是不是忘记看黄历?怎么一个个都可劲的和他‘过不去’。   倒是便宜了顾元尘那人,仗着自己同黛玉不熟,少了个针对他的人,他可打小和宋月蘅相识,后来两家走得近后又多有往来,哪里能拂宋月蘅的面子。   “我可不敢,不过是这我刚成亲不久,便有人胡说八道,让黛玉听信了一些话,我在和她成亲前哪里有过别的人,若有了,纪王妃的位置还能留在现在吗?”   “啧,你这话可说得,你从前可不是这般说的,也就你仗着凉州城里无几个和你相熟的人才说这话,京城里谁不知道你的性子,酒馆子可下得不少,喝得不少,喝趴了多少人?”宋月蘅说着偏过头看向手里牵着的孩子,“瞧见没,这是我和你说的舅舅和舅妈,你要乐意叫姨妈和姨夫也可以。”   ……   纪远澜一脸无奈的看着宋月蘅,看向黛玉时,见黛玉一脸哭笑不得的表情——宋月蘅还当真是随性,连这称谓都胡乱说。   三岁多不到四岁的小娃娃懂什么,大人让怎么喊便怎么喊,不过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注定,竟是真叫了姨妈和姨夫,惹得纪远澜无奈一笑,伸手抱起小家伙,“顾青徵,你往后可要记得,不能叫错了。”   “姨夫抱!姨妈和妈妈——”   “你姨妈和我一块先进去,你和姨夫好好玩着,他打京城来的,肯定给你带了不少好玩的,要是连见面礼都没有,一会儿你拦着他不许他进门。”   “好!”   “宋月蘅,你在教坏孩子。”纪远澜直接喊了大名,从前便是这样没大没小,这会儿宋月蘅直接把小麻烦交给自己,不由看向里面,“顾元尘呢?躲到哪里去了?”   “他前脚走,你们后脚来,不赶巧,不过估摸着再有一炷香就该回来了,谁晓得他是去做什么。”宋月蘅拉着黛玉往里走,“上回你说的花我也让人去弄了几株,不过这一府上的人竟是没半个心灵手巧的,折腾到这会儿也不见弄明白,还打算让你两丫鬟来传授些经验,今儿怎么没带着?”   黛玉闻言笑道:“平日总让她们时刻跟着我,倒是忘了她们也该有点自己的时间休息,加上王府里事情尚多,便把她们留下,好歹能盯着些。”   “那倒是,否则像是上回那样,那些个丫鬟嬷嬷的,一个比一个厉害,一次不教训坏了规矩,往后要再立规矩可就难了。”   往后再立规矩,那可真不能服众。   黛玉点点头,这话倒是有理。   打一开始不立规矩,往后再立规矩,人总是要往跟前面的人比较,如何能服众?如今怎么做的,往后便怎么做。   “姐姐的话有道理,好在王府里原本人也不多,只有我和他而已,再加上丁案紫鹃和雪雁几人,拢共信得过的这几人,也并无什么大宅子里的纷争,到也省了不少的心,总好过一院子的人互相争来斗去的强。”   宋月蘅瞧着黛玉,看了眼正蹲在花圃里忙活的丫鬟,低声道:“你打那地方长大的,自是懂得这些规矩,且不说瞧人脸色,便是如何对付心高气傲的丫鬟也是有见识过的。”   “姐姐怎么提这话?”黛玉不解道:“纪王府里哪里还有心高气傲,怀着心思的丫鬟?”   “如今没有,往后能没有?凉州城里一些人烂到骨子里了,巴不得是给你添乱、添堵,亏得我一身武艺,总不至于在别人手上吃亏,可也着实气得不轻,下不得手。”   宋月蘅的话让黛玉心思不由得飘到别的地方,暗暗皱了眉——该不是她想的那样?可这般讨好,当真是半点不讨巧。   讨好纪远澜前,总得打听明白纪远澜这人的喜好,平白把人送来了,冤枉了几个姑娘名声。   “哎呀,差点挖断了!”   一声惊呼引黛玉回过神,看向面前的宋月蘅,只见宋月蘅也顾不得衣服全扫在地上,直接蹲在那丫鬟旁边伸手去拨了拨土,一脸的懊恼。   宋月蘅看见根还在,松了口气,“还好还好,这要是真的给挖断了,那我可真要拿你是问了,这东西我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找到的,差点让你一铲子给毁了。”   丫鬟一听吓得不轻,忙跪在地上认错。   “你这倒是认错认得快,倒像是平日里我也这么苛责你了,你说说看,我什么时候这样凶过?怎么,在客人面前你还有不一样的面孔了?”宋月蘅嗤笑一声,“小丫头年纪不大,花样倒是挺多的,可惜,将军他这会儿不在。”   原本要开口安慰宋月蘅,要真挖坏了,从王府里拿一株过来便是,倒也不算难找,可听着听着宋月蘅话里的意思不太对,再仔细看那丫鬟,竟然生得标致,手也不像是一般的粗使丫鬟那样糙,袖口露出的一小片里衣,也能瞧出料子不一般。   这是怎么回事?   黛玉心思转了又转,只确定宋月蘅肯定是瞧不惯这个丫鬟,这个丫鬟也未必只是一个丫鬟,但为什么来的,又为什么不能打发走,想不明白。   “这里不用你了,我让人一会儿过来接了你的活,你可去别的地方,免得一会儿我这脾气上来给你不痛快。”宋月蘅扔下这句话,便转身走到黛玉身边,刚才脸上的怒意消失不见,“你说这些个丫鬟,真的应该有些规矩。”   “姐姐莫因为一个丫鬟生气。”黛玉瞥了一眼那丫鬟,见她脸上不甘,大致也猜到了一些。   这大概就是宋月蘅说的,从前没有,以后不代表着没有,总是有一些心里揣着心思的丫鬟,枕了高梦。   黛玉轻叹一声,和宋月蘅往前厅走。   “刚才的事,你瞧见了怎么看?”   “姐姐说的什么事?”   “你在我跟前还装不知道呢,能有什么事,自是那丫鬟的事,那人要是个心眼实在的,我倒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顾元尘一月在家的时间拢共也不过不到十天,这些个心里做梦的丫鬟折腾不出什么来,偏生这个不一样。”   黛玉自知是混不过去,只好道:“哪里不一样了?”   “人是皇上送的,那自是不能赶出去,而且也不是一般的穷人家丫鬟,进府来是为了谋生,你也瞧见了她不是一般出身的小丫头,良家出身,每次将军一回来,她可必定会趁着我陪儿子的时候出现在将军周遭。”   “将军待你这般,明眼人也能瞧得出来不会再纳妾室。”   “自是不会,可她不死心,总觉得是我太凶恶,管住了顾元尘,否则顾元尘不可能只有我这一个妻子。”宋月蘅苦笑道:“殊不知是顾元尘愿意顺着我的意思,所以才少有黑脸的时候,多半都是我和他闹着玩,我生气,他哄着我,那丫鬟当真是长了双眼睛只是好看。”   听宋月蘅连骂人都是拐着弯骂人,黛玉不由得笑出声来,“姐姐倒是个有趣的,实在不行,给她多分一些事情做,这样不就抽不出身来了吗?”   “那可不一定。”   宋月蘅想了想,“不过我治她的法子多的是,她自己不死心,我只能变着法的让她难堪了,否则真给她得逞了,难堪的该是我了。”   闻言黛玉点了点头,理解宋月蘅的心思。   说着话,两个人回到了前厅,便见顾元尘已经回来,正和纪远澜在说话,纪远澜瞧见他们俩来了,起身走过来。   “蘅姐,你家这小子我招架不住,你还是赶紧领回去管教,这脾气性子和你以前是一模一样。”说着把顾青徵往宋月蘅怀里一塞,转而牵住黛玉往边上带,“刚才去哪了?”   黛玉失笑道:“哪有你这么说个小孩的,宋姐姐刚才领着我去了花园里一趟,转了圈估摸着顾将军要回来了便过来了。”   两人说着话的功夫,那边顾元尘已经被宋月蘅瞪了好几眼,一脸茫然地盯着宋月蘅——他又是怎么招惹家里这位祖宗了。   “爹爹!抱抱!”   “……儿子,你说你娘这是怎么了?怎么瞪了我好几眼,出门前还跟我依依不舍让我早点回来了,这一回来瞪我怎么回事?”顾元尘把顾青徵举起来,故意问道:“哎,早知这样,我该给你娘多带点鸡爪回来。”   “瞪你就瞪你了,还要什么理由?你平日里少有回家来,一回家来,那些个丫鬟盯着你比我还盯得狠,我吃味了不行吗?”   “行行行,夫人说什么是什么,等明儿我一定把你那面巾用上,但凡离了院子就往脸上一戴,谁也瞧不见了。”顾元尘把顾青徵放下,凑到宋月蘅旁边,“夫人看如何?”   宋月蘅让他这话逗得一下绷不住表情笑了起来,再瞪他时,眼波流转倒是像眉目传情一样了。   这、这算怎么回事?   黛玉惊讶的看着两人,又抬头看着纪远澜,见纪远澜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顿时明白过来——其实也怪不得将军府里的丫鬟们认为顾元尘是让宋月蘅逼着不敢有纳妾心思,这相处,脑子笨的确是看不明白。   这分明是顾元尘由着宋月蘅闹,再怎么闹那也不见半点生气,全顺着她的脾气和话哄,把人哄笑了为止。   “明白了?”   “恩。”黛玉笑道:“早知是这样,我刚才可就不那么惊讶了,不过顾将军当真是喜欢宋姐姐才会这般。”   要是不喜欢,哪里会这样处处周道,跟座山一样可靠。   宋月蘅心里高兴,面上的笑越发明显,伸手拽了一下顾元尘,顾元尘立即明白过来,轻咳了一声看向黛玉。   “这位便是王爷新迎娶的王妃吧?在下顾元尘,凉州人,依着年纪,应该是弟妹,刚才的事弟妹莫见笑,我和月衡便是这般相处惯了,到时一时忘了你们还在边上。”顾元尘抱拳道:“见谅见谅。”   黛玉一听忙福身点了点头,“顾将军客气,宋姐姐与我投缘,难得的缘分,也闻将军是个豪爽之人,今日见得,名不虚传。”   “哈哈哈,原来纪远澜还会说我的好话!难得难得!”   “瞧你得意的样子。”宋月蘅嗔道:“厨房那边可都准备好了,一会儿要是吃食少了,你们这酒我看也别喝了。”   一听不让喝酒,顾元尘才是真的着急了,急得挠头。   他刚去翠月楼里打了两坛好酒,这不让喝的话,那岂不是白白跑了一趟,这可是他亲自去打回来的。   “我说蘅姐,你可别拿喝酒的事情吓他了,顾大哥什么样,你还不知道?不让他喝酒,跟要了他的命一样。”   “喝酒误事。”   “平日里他也不喝,我作证,在大营里那几日,除了头一晚我到大营时给我接风洗尘,他半滴酒都没喝。”纪远澜见顾元尘看向自己,一副得救的神情,不由得笑起来。   边上黛玉让几人给逗笑,捂着嘴轻笑起来。   原来,纪远澜和旁人相处时是这模样的,倒是少见。   从前不管是在林家还是在王府,黛玉瞧见的都不过是纪远澜同家里人和她还有林文晋相处的样子,倒是少有见到别的情形,如今见着了,比之前一路上看着纪远澜带队行军还要惊讶。   “你们俩多年不见,感情倒是一点都没变,罢了罢了,这一顿,可是给你们夫妻接风的,多喝一点也不打紧。”宋月蘅走到黛玉身边,拉起黛玉的手,“你们喝醉了,那我们可不照顾,自个寻个角落睡一觉便是,我倒正好多有些时间和林妹妹说话。”   纪远澜失笑,宋月蘅倒是会打主意。   他发觉了,贾府里那群人可真是没眼光,从前待黛玉好的不过那几人,但心里自有衡量也不见得是全然为了她好,如今离了贾府才是正常人,谁瞧着黛玉不是打心眼里喜欢,他那脾气古怪精灵的妹妹不就是例子。   纪韵安可是个不好招惹的,宋月蘅更是见惯了那些阴损招子的人,眼光毒辣,看人一看一个准。   “行,那我也正好和顾大哥叙叙旧。”   “哈哈哈,纪老弟,我发觉了,这世上那就是一物降一物,弟妹可是除了顾青徵那小子外能降住月衡的人了。”   “让你话多!”   宋月蘅一听这话,气得抬脚想踹过去,让顾元尘给躲开,惹得几人不由笑起来,一室欢声笑语。 第73章 第七十三回   酒香扑鼻,黛玉往后靠在椅子上,脸颊酡红、双眸微醺,那模样一看就是了喝酒,不过以往黛玉也不是滴酒不沾,只是谁想到,这回小酌了两杯,让这酒的后劲给弄得晕乎。   边上宋月蘅瞪了一眼还在喝的顾元尘和纪远澜,瞧着那两人一副老友重逢、多年未见的兴奋模样,却又一心让说不出来的欣喜给占满了。   倒是真的难得一个机会,往后他们俩在军中能喝酒,可是总不能在将军府或者纪王府这样喝酒,走得太近了,倒也容易惹得其余人注意。   她和黛玉倒是总能见着了。   “林妹妹,我给你端一碗醒酒汤来?”   “不用劳烦姐姐,只是这酒后劲大了些,有些晕,我靠着一会儿就好了,可不是不能沾酒的人,只是这凉州的酒,未免太烈了。”黛玉忙拉住宋月蘅,免得宋月蘅真去给她拿什么醒酒汤,笑道:“原本是想和你多说话的,倒是先让这酒给弄糊涂了,你可别笑话我。”   说完这话,黛玉一双晶亮的眼睛直直盯着宋月蘅,好似葡萄似的,沾着水气,一副又天真又无辜的样子,生生让宋月蘅愣住。   随后见黛玉面带憨态,不由笑了一下。   从前还以为是个冷美人,如今看来倒不过是寻常时候身上太清冷让人不易靠近罢了,这一笑,倒是去了三分冷意添了七分动人。   “你这丫头,倒真不像是成了亲的,还像是个闺中姑娘似的。”宋月蘅笑嗔一句,而后看向那边的纪远澜,“别偷摸着看这边了,我还能把人给吃了不成,你这眼珠子都快黏在这边了,不过你是上哪了找到的这么个神仙妹妹,还把人给拐到手了。”   “蘅姐,这不叫拐,我那可是废了心思,苦心经营才把她从那狼巢虎穴里给救出来,又煞费心思的给她寻了一门好靠山,不过也亏得林家出了个林文晋,这叫因缘巧合、命中注定。”纪远澜说话时眼睛都看着黛玉,不过倒是说完后看向宋月蘅,“你同顾大哥不也是因缘际会吗?”   “因缘际会?倒也是这个样子。”   盯着面前的人,宋月蘅又看向顾元尘,忍不住笑了一下。   那倒是,本就是些注定的事,何必计较那么多。   “想不到你也有今天,不过——”宋月蘅瞥了一眼靠在那儿的黛玉,已经合上眼,压低了声音道:“你还真以为我家妹子的事我只说了一半不成?”   纪远澜转了转眼珠,一副不知道宋月蘅说什么的表情,“什么?蘅姐你怎么说的……我不记得?你家妹子的事?”   “跟我眼前还装糊涂,什么事你能不知道?再说了,你这人,骨子里犯浑又清高,见不得那些事,林妹妹是晓得的,只不过是拿你逗趣。”   闻言纪远澜这才失笑道:“她这人从来是撒不得谎,说的话你盯着她看一会儿自个就先露馅了,哪能不知道她是真生气还是在和我闹着玩,不过是在和她一块闹着玩罢了。”   宋月蘅一脸迷惑,突然不理解这两人到底平时都是怎么相处的了?怎么,连这事儿都能拿到一起来玩?互相逗趣?   无奈的摇了摇头,忍不住笑。   “你们俩还真是,你们这个相处,换作旁人谁还舍得?”盯着面前的人,忍不住笑了起来,“不过我看,你们俩这个模样,倒也不错,之前……你有和她提过了吗?”   “什么?”   “会把一些丫鬟送到你府上去,说是丫鬟,可不单单是丫鬟,你们来的时候,我这儿可是刚好教训了个不长眼的,林妹妹这性子能是那些被训练出来的丫鬟的对手?”盯着面前的人,宋月蘅忍不住摇头。   “这事早说了。”   说过了?那也没办法阻止。   “那你有想过?”   “她不是那些人的对手,我还能输给她们?别说来一个,来十个那我也能应付得周全,这些事,见惯了都一样,总不能还能别出心裁,真能弄出点什么事来。”纪远澜说完看向顾元尘,“顾大哥,蘅姐这么多年都这个性子,你不累?”   “怎么能不累,可累坏了。”   话音刚落,就挨了宋月蘅一记眼刀。   不过倒是才一说完就把话给补上了。   “不过她什么性子我还能不知道吗?不过是刀子嘴豆腐心,尽管也会说那些个不规矩的人,但到头来你仔细看,可都是该罚的人,而且罚得也不重,至少没有把人撵出去。”   宋月蘅尽管是个急性子,但也不是什么事儿都急躁,该做的不该做的,心里门清,所以才会把那么个碍眼的留到现在。   不然早就把人轰出门了。   “我才不是刀子嘴豆腐心才不把人赶出去,只是因为把那家伙给轰出门了,说不定不能自行谋生,饿死在了外边,到时候成了咱们的不对。”宋月蘅看着顾元尘,“阿徵睡了?”   “奶娘抱过去睡了。”   往外看了看,听见更夫打更的声音,纪远澜懒散起身,走到黛玉旁边弯腰轻轻拍了拍她的脸侧,“醒醒,回家了。”   黛玉迷迷瞪瞪睁开眼,刚才纪远澜他们说的话她听进去了大半,可怎么想都是模糊的印象,没半点深刻记忆,不由得懊恼。   抬眼看着纪远澜,“你们刚才在说什么?”   “一些唠嗑的话,下回你来指不定还说一样的。”   纪远澜看着黛玉坐直身子,但是没起身,坐在那里微仰着头看他,不由笑起来,伸手直接把人抱起来,看了眼宋月蘅和顾元尘。   “时辰不早,我们先回了,日后都在凉州,时间还长。”   闻言宋月蘅和顾元尘对视一眼,不由得轻笑了一声。   那必定是能在一起了,不过,便是在一起也是好的,总归是件好事。   “那你们路上当心些。”   “放心,谁还能在我手里占到便宜。”   “你抱着的那个不就是吗?”   顾元尘这一句话弄得纪远澜哭笑不得,如果算上怀里这个,那还真是有了,不仅是能占着便宜,还是纪远澜自己送上门去的便宜。 第74章 第七十四回   纪王府里,原本安静的潇湘馆一下有了动静。   紫鹃和雪雁急忙从屋里出来,见着纪远澜怀里抱着个人进来,楞了一下,对视一眼有些不明白这是什么情况,不由得楞了一下笑起来。   倒不是笑话别的,只是因为窝在纪远澜怀里的待遇正巧发出一声呓语,应是睡得迷糊了。   “我们去打水?”   “恩,水送进去就都去歇着,我们收拾收拾也歇下了。”纪远澜点头,抱着黛玉往屋里走,一进屋便径直朝床那边走去。   弯腰把人放下,纪远澜看着动了动嘴唇的黛玉,忍不住笑了起来。   真是睡着了倒是真的看着小了不少。   “……唔?回家了?”   “刚到,我让紫鹃她们打水去了,一会儿送来,热醒了?”   七八月的凉州,到了夜里也不见得多凉快,这会儿从外面进来,走到潇湘馆,身上都起了一层薄汗,更别说黛玉这被他抱着的人。   瞥了瞥嘴角,禁不住笑了一下。   “恩……太热了,不过这会儿好多了,你身上怎么四季都是热乎乎的?”黛玉翻身做起来,两手撑着床沿抬头看纪远澜,“今晚上宋姐姐和我说了许多,你要听吗?”   纪远澜挑了挑眉,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酒劲儿看样子是还没有过,不过,趁着这会儿,他说不定能多问些别的事,等明天一早醒来反正也记不得了。   “你说,我听着。”   黛玉一听便笑了,水眸盈盈,唇角上扬,“我和你说了你可不许生气也不是气恼,也不能当真,这件事儿,宋姐姐悄悄和我说的。”   “什么事?”   “宋姐姐说,过阵子,怕是有人到了府上欺负我,若真是存着坏心眼的,我自到你跟前说,你这脾气定是会替我出头。”   “我不替你出头还能替谁出头?”   纪远澜上前轻轻抱住黛玉,小声道:“好了,不管是谁出现,谁到你跟前说这说那的,我肯定是护着你,你还担心吗?”   黛玉摇头,顺势靠在纪远澜怀里。   她才不担心这个,纪远澜打从走到她世界里的第一天起,就从未做过哪件事情对不住她,别说是对不住她,连林家都没有。   但是她不想纪远澜这么累,总是有操心不完的事情。   在京城,要操心林家的事,要操心贾府的事,还得去和朝中的人周旋,替皇上办事,王府里的事多半也是他在暗中梳理。   仔细一想,好像纪远澜游刃有余之外,也的确是太忙了。   所以黛玉想,也许能自己解决不是吗?这几日来,王府里的事情她不也办的漂亮,一桩一件都是边学边做,慢了些可也倒无什么错处。   摇了摇头,抬眼看着他,“我自己能解决。”   “恩?”   “困了。”   “……王爷,王妃,水来了。”   门口端着水的紫鹃适时开口,“时辰不早,先梳洗了吧。”   “进来吧。”   黛玉点头,刚要起身就被纪远澜伸手一把拉到了怀里,“你这性子,倒是每次都叫我意外,不过还好每次都是意外之喜。”   边上紫鹃听两人说话,不由得失笑,放下东西倒是飞快离开——这两人一凑到一起是真的没有别人待在那儿的地方了,酸。   刚出房门,一抬头见着天上的月亮圆得像块饼似的,紫鹃不由得一笑,盯着多看了两眼。   “王爷和王妃歇下了?”   闻声看去,瞥见一人站在阴影下,紫鹃一怔,眯了眼细细看去,辨别清楚来人是丁案,不由得笑了下,“原来是丁护卫,刚收拾,应该歇下了。”   “夜深雾重,紫鹃姑娘也早些歇下吧。”   紫鹃诧异盯着丁案,见他站在那儿好似在等她答话一样,不由轻点了头,应了声,“恩,丁护卫也早些歇息。”   两人互看了一眼便也再无什么话说,各自转身回了屋子。   刚一进门,紫鹃就让雪雁捉住手腕。   “我可瞧见了,刚才丁护卫可是让你早些休息,老实交代,你和丁护卫什么时候有这些牵扯的,快快从实招来,否则我可要严刑逼供了。”雪雁把人拉着推到角落,“不过丁护卫瞧着是个冰块似的人,对待你倒是格外的有耐心,是个心善的。”   闻言紫鹃面上微热,“你这胡说八道什么,什么时候可说了这样的话?你这丫头,真是口无遮拦,要传出去,我可还做不做人了?”   “有什么不做人的,难道姑娘还能不给你做主不成?这是一件好事,怎么叫你说得跟什么坏事似的。”雪雁一脸不解,“可别说你觉得丁护卫不好。”   不好?哪有不好。   这一路上丁案什么样,入了府后什么样,紫鹃向来是个聪明的,怎么会看不出来丁案是个什么样的人,面冷心热罢了。   不过倒也不算心热,只是不难相处,做事少有含糊的时候。   “我哪知道,你别瞎说,八字也没一撇的事,你这传出去到别人耳朵里,传到他跟前去,我往后还要不要在王府里待了。”   伸手拉开雪雁的手,“你要说了,往后你也别跟我一个屋里睡了。”   一听这话,雪雁急忙着上前,“别呀,我说你怎么说恼就恼了,这事可是我错了,我道歉,可你也别真动怒,你这要真气着了,我往后到谁跟前说话去。”   “你晓得就好。”   “我哪里还能不晓得,好了,别气了,你瞧你气成这样。”   “睡了睡了,不早了,明儿可要早些起。”   “怎么?”   雪雁一边铺床一边问,“怎么就得早起了?”   紫鹃钻到被子里,看了一眼那边的雪雁,“王爷早上会起来练武,你说要不要早些起?总不能让东福从别地儿赶来伺候。”   寻常时候也不见得要她们伺候,但如今早起练武的话,自是要准备早饭和热水备着,这些事儿交给下面的丫鬟是不放心,只得自己来做。   听到这话,雪雁一下钻到被子里。   “那还是早些歇了吧,不然比王爷起得晚了像什么话。”雪雁说完直起上身吹了灯,“不过我瞧着,说不定王爷为了不惊到姑娘起床,会晚些起。”   “不管是晚些还是早些,我们不都得早些起么?”   雪雁一听笑了笑,“倒是没错。”   吹了灯,两人说了会儿小话便也睡了。   翌日一早,黛玉睁眼,看着身边还躺着的人微微惊讶,刚想要起身去看外边,便感觉到酸软无力,一阵醉后尚未恢复的感觉。   “醒了?”   “你今早怎么还在这儿?还以为你起了。”黛玉躺回原处,闭着眼,抬了胳膊搭在眼上,“昨晚上什么时辰回来的?”   “快子时。”   子时?   这么晚才回到家里的吗?黛玉惊讶的看着纪远澜,随后仔细回想昨晚的事,竟然是想不起来,只是模糊的记得一些片段。   昨晚上是纪远澜抱着她回来的?   想到这不由面上微热,这让宋月蘅和顾元尘瞧见了,怪不好意思的。   “这时候才来不好意思,是不是迟了?”   “你——算了,总说不过你,昨晚上我怎么记得,宋姐姐和我说了不少话,怎么这会子想不起来了。”黛玉一脸迷茫,盯着纪远澜,“这凉州的酒,可比从前自己酿的要烈。”   闻言纪远澜笑出声,摇了摇头,“原本还好,可你这喝了两杯又喝得急,哪里能经得住,亏得这酒不算太烈,不然这会儿该醒不来。”纪远澜起身,伸手轻轻替黛玉解乏,“时辰还早,比我想的醒得早了些。”   “有吗?”   “瞧不出来,还是个小酒鬼。”   “嘁,你这人揪住这点还不放,我可不算酒鬼,你知道那云妹妹才是个贪杯的,我这顶多算是小酌。”黛玉坐起身来,盘着腿,“云丫头在园子里那是出了名的贪杯。”   纪远澜眼里露出些惊讶,“怎么个贪杯法?”   “醉倒在了芍药花丛里,我们一群人去时见着她,还未醒呢,不过云丫头和卫家公子也该办喜事了。”黛玉伸手理着垂下来的头发,“倒也不知那卫家公子身子如何。”   见黛玉神色,纪远澜下了床,弯腰直接抱住黛玉的腰把人抱起来,吓得黛玉连忙伸手抚着他的肩,嗔怒的瞪他一眼。   “你这作的什么怪!吓我一跳!”   “瞧不得你提别人,提起那园子总会想到些不开心的事,我可盼着你眼里心里都是我。”   黛玉一怔,随后笑着趴在纪远澜肩上,“怎么这么心眼小?比针尖还细,我要提起那园子还遮遮掩掩的你不应该更生气吗?我这大大方方的提及,你该高兴才是。”   “真的?”   “不和你说了,你快些把我放下来,待会儿紫鹃她们瞧见了像什么话。”   黛玉伸手轻拍了一下纪远澜,往门口看了看,这身上还穿着中衣,头发披散着,腰被人直接抱住举起来,黛玉可不认为这模样看上去雅观——她脸皮薄。   仰着头看黛玉,纪远澜笑了笑,“那得让我高兴了才行。”   “你——!无赖!”   “无赖就无赖了。”   黛玉柳眉一竖,又拿纪远澜没辙,气着气着忽然笑了一下,没好气的看着纪远澜,伸手捏着他鼻子,“怎么从前不知道你是这么个性子,要知道——”   “要知道什么?”   “要知道就该向母亲讨教一下怎么对付你这泼皮。”   说完这话不等纪远澜开口,低头便在他眼角亲了一下。   再无赖,那也只在他跟前无赖。 第75章 第七十五回   作者有话要说:   好了~  打打闹闹一早上,总算收拾妥当出门时,早饭已经热了 第二回。   两个在院里伺候的嬷嬷早已习惯了这潇湘馆和别处不一样,这全是由着主子的心思来的,可不是像别的府上那样按着时辰来,倒也不惊讶。   坐在桌上,黛玉端着碗,喝了一口粥后想起什么看向纪远澜,“待会儿张管事的会把账本送来,还有名册,你和我一块看?”   “我不看,你今日也不许看。”   黛玉无奈一笑,觉得纪远澜有些孩子气,可一想再过一日纪远澜又得回军中去,便说不出拒绝的话来,乖巧的点了点头,“那就不管了,反正账本和名册放在那儿也不会变。”   交给丁案和紫鹃保管,总不会再出错了。   这回黛玉的回答让纪远澜满意一笑,接过黛玉的碗放到一边去,“一会儿出门去。”   “你这又要往哪去?”   “上回和你说的,带你去个地方。”   让纪远澜这一提醒,黛玉倒是真的想起来了有这么回事。不过凉州城附近能有什么好地方去?不都是黄沙连天的吗?总不能到城外去看沙海。   瞧见纪远澜一脸兴致盎然的样子,黛玉倒也不扫兴,仔细想了想之前宋月蘅可有提到过什么,摇摇头道:“那吃完了这就去?”   “歇一会儿,顺道让丁案过来一趟。”   “找他做什么?”   “当然是得问问他近日在府上的发现,纪王府可不小,护卫调动得确保夜里时刻都不会出现纰漏,否则这一宅子的女眷,若真有个什么事,真不好交代。”   护院的事?   黛玉忽地想起来之前妙玉被掳走的事情,在天子脚下都能被掳走,还是从荣国府内被掳走,可想而知这些贼人多狂妄,更别提如今横生战乱的凉州了。   真要出了什么事再来找补,那可晚了。   点点头道:“那一会儿你和丁案,我和紫鹃雪雁她们去花园里转转,刚巧看看前两日移栽的花是不是活了。”   “移栽了多少株?”   “有八株。”黛玉擦了擦嘴角,想了想道:“等活了你就知道是什么了,不过昨儿去宋姐姐那儿时,她为着那花险些气着,等过两日你回军中了我再去将军府瞧瞧。”   纪远澜闻言不知道该说什么,却又觉得黛玉和宋月蘅这般倒是投缘,也正好他这段时间来少有时间陪着黛玉,有个人能和黛玉说说话也好。   紫鹃和雪雁尽管打小在身边伺候,可到底不同,若有个过来人,又是个热心肠、心思活络的陪着说话,倒也是能消遣时间,更别提宋月蘅这人聪明,可不会一直在将军府和纪王府打转。   指不定等他这回去,下次再回来时,这凉州城里好的酒楼酒馆都让她们俩去了个遍。   “素月斋的糕点很好吃吗?”   “恩?”   “突然想起昨天宋姐姐提了一句。”黛玉也不知道怎么想起来这话,不由纳闷——怎么从前记得的事都是些吟诗作赋的,如今能想起来的倒是侍弄花草和吃酒饮食了。   轻蹙眉头,黛玉垂下眼琢磨起是什么时候有了变化。   纪远澜见状,一时也猜不到黛玉怎么情绪一下变了。   “见过王爷、王妃。”   正在冥思苦想的黛玉忽地听到丁案的声音,抬起头来看向门口,见着丁案拎着东西进来,而且一看竟然是一只鹦鹉,正抓着丁案的袖子不放,爪子也不老实的样子,看上去,竟是有些意思。   不过丁案弄一只鹦鹉来做什么?   抬头看向纪远澜,不用想也知道肯定是纪远澜吩咐的,不过养一只鹦鹉,亏得纪远澜想得出来。   “你这是怕我一个人无聊,给我寻了一只能学舌的鹦鹉来解闷吗?”黛玉起身,走到丁案面前,伸手拿了几粒瓜子放在手心,禁不住笑了一下,摊开手心放在鹦鹉面前,果然被啄走了。   手心有些痒,倒是不疼,不过这也就是鹦鹉还小,要是再大一些,吃食的时候没轻没重的,该啄得手心发疼了。   从前也见园子里有人养过,但黛玉一向对此不热衷,连侍弄花草也是闲来无事才会去修剪看看,哪里还会想着去养一只还得伺候的小祖宗,叫唤起来没完没了的。   回头看着起身走来的纪远澜,黛玉歪着头笑道:“真是给我解闷用的?”   “不喜欢?”   “谁要喜欢一只花花绿绿的鹦鹉,吵死了。”   纪远澜瞥见黛玉眉间的笑意,伸手牵着她,“真不喜欢那就让丁案自己养着,养成什么样是他的事。”   还拎着鹦鹉的丁案听见这话,不由得皱起眉头——怎么就成了他的差事?   他费劲的去寻了一只幼年鹦鹉来,这会儿还得负责饲养?纪远澜可真会给他差事,吩咐起人来,可是一点不含糊。   “王爷,这鹦鹉可以送给别人。”   “买都买来了,送给谁?在凉州城里,和纪王府相熟的可不多。”   “……将军府?”   “顾青徵才三岁多,跟着鹦鹉会学坏的。”   这什么道理?   黛玉听两人说话,不由笑出声,拉了一下纪远澜的衣角,“你和丁案过不去什么,我又没有说不养着,潇湘馆里这么多人,还养不了一只鹦鹉了吗?只不过怕不是解闷来的,是给潇湘馆惹麻烦来了。”   养鸟可不是轻松地活,伺候起来比人还难伺候。   纪远澜伸手去逗|鸟,果然是不容易,小脑袋点来点去,想要啄纪远澜的手心都让纪远澜给躲开,几次下来竟然直接扑腾着翅膀飞了起来。   边上原本还在笑话的黛玉见状不由得愣住,摇了摇头,“你瞧你,这是做的什么事。”   “丁案。”   丁案摇摇头,一脸无奈,吹了哨子把鹦鹉召了回来。   “王妃若是真的要养,这哨子交给紫鹃收着,平时要飞了,吹一声就会自己乖乖回来。”丁案拿着哨子,看着黛玉道:“不过这哨子只有这一个,可别丢了,丢了鹦鹉要飞走了,回不回来可就看它是不是个白眼狼。”   难得听丁案说这么多话,黛玉点点头,示意丁案把哨子给紫鹃。   紫鹃结果哨子,小心收起来,想起昨晚上雪雁的话,连看都不敢看丁案,生怕泄露了心思。   倒也不是不好意思,只不过是想起了雪雁的话,一时有些不知道怎么面对,她离开大观园这么久,可还未仔细考虑过这个事情,她原本就想着一直伺候黛玉,可昨儿个雪雁提起了这事才想起了,她早已到了该婚配的年纪。   从前身边一块长大的姐妹多少都是心里念着宝玉,更别提袭人那些和宝玉早有了关系的人,可好像只有她心思未开窍一样,打从在黛玉身边伺候起,心里便只想着黛玉了。   轻轻摇了摇头,倒是真不知该如何说了。   “紫鹃,我们把鹦鹉拿出去给其余人照顾着,你和我去一趟花园里,看看之前移栽的花可是都活了。”黛玉看向雪雁,“雪雁,我可把这鹦鹉交给你了,你可别教它胡说八道。”   “姑娘!”   雪雁不满道:“我哪有胡说八道。”   “平日里就你话最多,说起话来又没头没尾的,不是胡说八道是什么?瞧你这样子,下回出门带你,还得小心着你说话说错了。”黛玉笑着说道:“回来再和你说。”   “姑娘偏心眼,心里眼里都只剩下紫鹃姐姐了,我倒像是个多余的。”雪雁嘟哝着,“下回,我也闹闹脾气,看姑娘你急不急。”   黛玉走过去,伸手捏了捏雪雁气鼓鼓的脸,“真恼了?”   “恼了恼了,哄不好了。”   “那你先恼着,我一会儿回来再哄你。”黛玉说完见雪雁面上表情凝固,和紫鹃对视一眼便往外走。   见两人离开的雪雁气得跺了跺脚。   都觉得她好欺负!   纪远澜瞧着黛玉离开的背影,再看看丁案,转身往书房走,“去书房里谈。”   丁案点头跟了上去,不过倒是走了一半回头往刚才黛玉和紫鹃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   “别看了,人都走了。”   忽然听见纪远澜开口,丁案一怔,尴尬的摸了摸鼻尖——有那么明显吗?不过纪远澜那双眼毒得很,看什么不是一眼就看明白了,能看出来不奇怪。   “什么时候打上人家的主意了?”   “王爷慧眼如炬,难道没看出来?”   “瞧是瞧出来一些,但我可不敢断言你什么时候打起主意来的,这事儿我看出来了,我看黛玉也差不多看出来了,倒也是不赖,好歹还是在王府里。”纪远澜走到桌后坐下,“府上的护院都安排好了吗?”   “轮班已经安排妥当,每个时辰都安排好了。”   闻言纪远澜点点头,这件事情他自然是相信丁案的能力,不至于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不过——   他要和丁案商量的可不是这件事。   “有什么消息吗?”   “目前暂无什么消息,只不过有些奇怪的是,凉州府衙那边,定期会有信件送出城。”   “送到哪?”   “是送到城内一家钱庄,再由钱庄送出去。”   “算下来我们到了也不过才不到十日,你就查出来这个,那一个月岂不是有至少四封信往外送?”   “应该是。”   纪远澜习惯性的敲着桌面,皱了一下眉,“既是这样的话,那或许,可以从钱庄那儿入手,不可打草惊蛇,闲来无事的话,也许可以让黛玉去转转,她常会无心插柳柳成荫。”   去钱庄里兑换银票是常有的事,黛玉近日正在查账,恰好可以借着这个借口去一趟钱庄里,也不容易引起别人的注意。   “真要让王妃去吗?”   “张管事和账房那边查的账自是要核对的,既然是钱庄,能对接上的一定是城内号子比较大的钱庄,想来去那里也比较有信誉,所以黛玉一定会去那里,至于她去不去,你从旁撺掇下,问题不大。”   丁案一脸自己听错了的神情,不过一闪而过,随后点了点头,只觉纪远澜可真是把所有的差事都交给他了。   这是要让他取代张管事的地位吗?   “你那是什么神情?这王府里的事情还未步入正轨,自是要你来办,我可舍不得把你放在王府里做个管事,等这一阵子忙完,有人来接手你的事,你还和从前一样跟在我左右。”   “……我该写过王爷?”   “不必客气。”   瞧着纪远澜面上的笑,丁案无奈摇头,懒得再回话。   书房里正商量着正经事,黛玉和紫鹃这头已经到了花园,几个丫鬟见着黛玉和紫鹃一块来了,忙低头认真做事,生怕像上回一样做错了事挨罚,紫鹃瞧着年纪比她们年长不了几岁,可这教训起人来,连方嬷嬷都得往一边靠。   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气势,唬人得很。   黛玉看着丫鬟反应,不由得多看了一眼紫鹃,笑了笑。   “姑娘还笑话我,上回这是吵得不可开交,如今我可是做了恶人,府上这些丫鬟们瞧见我一个个跟见着了鬼似的。”紫鹃扶着黛玉在石凳上坐下,又伸手拂去桌面上的落叶,“我可委屈着,姑娘反倒是笑话我。”   闻言黛玉一脸笑意,故作不解道:“我又何时笑话你了?”   “姑娘倒是不认了,刚才还笑着呢。”紫鹃从过来的丫鬟手里接过了茶水,“凶就凶些吧,总归是要立规矩的,方嬷嬷教训不来人,只得我自己来教训了。”   王府里总得有人来唱黑脸不是?不然总不能让那些没规矩的人长记性。   “紫鹃。”   正倒水的紫鹃听黛玉语气楞了一下,诧异的看着她,“怎么了姑娘?”   “从前也没问你,一路跟着我从贾府离开到了林家,又到了永康王府,而后又到了凉州,也未曾问过你的意见,你——可有什么别的打算?”黛玉抬头看着紫鹃,“你年纪和我一般大,也到了——”   “姑娘这是嫌我了?”   “你这人,和你说正经的,你倒是先不正经了。”   黛玉失笑道:“谁敢嫌你,我第一个不饶他。”   紫鹃一听轻轻笑起来,把水递给黛玉,“有姑娘这句话,我还能有什么打算,自是在姑娘身边伺候着,赶也赶不走。”   “那丁护卫呢?”   这种事黛玉也委婉不来,更别提在紫鹃面前,她也犯不着委婉着提。   说不定要是委婉提了反倒是弄巧成拙,有了误会。   “……姑娘怎么突然提到丁护卫了?”   “刚才他把哨子给我时,独独提了你,交给雪雁不是更好,你平日里哪里有时间来养鹦鹉。”黛玉看着紫鹃,“我不知道你心思才叫你来,又怕雪雁说话太直,让你不肯说心里话。”   “丁护卫——”   “丁案的确是个可信之人,子瑾平日里待他你就能瞧出来了,若非如此,也不会让他留在王府里帮着处理那么多事。”黛玉看紫鹃为难的样子,不由低叹了一声,“我可不是在逼着你做选择,这事儿,全看你自己。”   “姑娘的意思我知道,姑娘哪里会逼着我。”   紫鹃忙道:“只是如今他什么心思我也不知,更何况,才到凉州,杂事正多,实在是分不开心去忙这些,过阵子闲下来了,说不定倒是能仔细想想了。”   “你倒是清醒明白得很,既然都这般说了,我倒是不好再提。”   “姑娘……”   紫鹃生怕黛玉生气,忙解释,“他这不清不楚不明不白的,我哪晓得他想什么,会错了意岂不是相见尴尬,再等等也不迟,总不能因为再过两月就能变了心意。”   “倒也是这个意思,你要真出嫁了,我可舍不得。”   想到紫鹃若是真的和丁案成了一对儿,结成夫妻,黛玉心里便一阵失落,既是高兴又是不舍,尽管还是在王府里,可到底是嫁做人妇,哪里还能跟以前一样。   不过,怕到时候哭得厉害的是雪雁。   “雪雁晓得吗?”   “昨晚上问我了,我让她别多想,八字没一撇的事。”紫鹃笑道:“她倒是听话,多说两句唬唬她就不说了。”   想到刚才两人离开时雪雁恼羞的样子,黛玉不由笑着摇了摇头,“她那性子,往后也不知能瞧上谁,这心性这么多年倒也无多少变化,心细了不少,可也不见稳重。”   替黛玉添了水,紫鹃摇摇头,“不见稳重,但也能应付了,倒也是我太挡在前面,她再出来跟我一般作风,岂不是不好?若——”   若是真不在跟前伺候了,雪雁也不见得不稳重。   “你倒是提醒我了,上回的事情,方嬷嬷后来有和你再说过吗?”   “姑娘说的是花园里这群丫鬟的事?”   “恩。”黛玉放下杯子,往花园看去,见几个丫鬟正坐在旁边小憩,移栽的几株花基本已经修剪好了,刚才看着也应该是都养活了,但之前挨罚的那个丫鬟却不在这里面,不知是让方嬷嬷差去做别的事还是偷懒去了。   留着这么个不长记性的,倒也真是麻烦。   黛玉收回视线,等着紫鹃说话。   “不曾提到过,连上回闹起来的两个丫鬟也一并打发去了别的地方做事,花园里的事另外派了两个丫鬟来。”紫鹃沉思一番后接着道:“方嬷嬷办事还是按着从前在旧东家时的方法,都那样了好些年,想要纠正也不时一时三刻能改的。”   “你不提这个我倒是忘了,那名册上也登记了这个,张管事呢?”   “姑娘是打算去看名册吗?”   “恩。”   闲着也是闲着,依着纪远澜那边的时辰,一时半会儿是不会从书房出来,趁着这时间,她也去把正事给办了,得把府上的人大致来历给弄个明白。   出门的事,怕得拖到午饭后。   “刚才瞧着还以为姑娘和王爷要出门了。”   “可他那人,难得回来也有一堆事要解决,和丁案好几日不见,定是有事要商量,不到午时,不见得能说完。”黛玉起身,裙摆扫过石凳,回头看了眼紫鹃,“亏得你瞧上的是丁案,否则你这要真离了府,受了委屈也不知能和谁说。”   好歹还在王府里,受了委屈,吵了嘴,还能在雪雁跟前说道说道。   不过瞧着丁案也不像是会欺负人的。   紫鹃一听笑起来,“有姑娘替我做主,谁还敢跟姑娘面前说道。”   “你倒是会说,刚才还支支吾吾的,丁案什么样,都这样了还遮掩呢。”黛玉抬手拂去面上的发丝,忍不住擦了擦汗,“这天也不知道还要热到什么时候去——”   忽地想到什么,黛玉停下步子看向紫鹃,“今儿初几?”   “十六。”   七月十六,那岂不是再有一个月便是中秋了。   过了中秋天也该凉了。   “那岂不是快到中秋了,等到中秋时,这边的事也该安排妥当了,只不过——”今年中秋和往年倒是不一样,陪着她的是纪远澜,是……她的夫君。   只是纪远澜远离京城,双亲不在,妹妹也不在,她倒是从来都是一个人,每每贾府热闹完后她回了潇湘馆便想起父母,心里一阵一阵难过。   摇了摇头,“中秋时,府上厨房该准备些月饼,不过,倒是可以提前做桂花酒。”   “姑娘打算自个酿吗?”   “自个酿的,味道醇些。”黛玉自到了凉州,便觉着不能总坐着看书,该找些事情来做,不然靠着看书度日,倒也太过乏闷了。   紫鹃眼珠转了转,小声问道:“姑娘知道怎么酿吗?”   “厨房里总有人会酿,再不济去城里的酒馆里打听一下,也该学会了。”黛玉接话道:“总不能酒馆里说这是秘方,不外传。”   话刚说完,转念一想倒是真有这个可能,每家酒都味道不一样,便是一样的女儿红那也有区别,不然都一样了,上哪儿去打酒不也没差了。   “咳,说不定将军夫人会。”   “宋姐姐?”   宋月蘅?黛玉想起宋月蘅,想起宋月蘅昨晚上说她连厨房都不曾进过,便摇了摇头,打消了去找宋月蘅讨教的念头。   与其去寻宋月蘅,倒不如自己琢磨,反正还有一月,日子长着。   说着话,两人已经到了前厅。   张管事正指挥着人搬弄摆设的花瓶和墙上挂的字画,见着黛玉进来了,忙把手里的活放下,“见过王妃。”   “张管事,之前让你整理的名册可整理好了?”   “刚要给王妃送去,王妃可是要在这里看?”张管事问了一句:“昨晚上刮了风,这才安排人打扫擦拭。”   “我在这里倒是耽误大家做事,去花厅吧。”   “那王妃在花厅等片刻,我这就去取名册来。”   “恩。”   看着张管事离开的背影,黛玉和紫鹃一前一后去了花厅。   等看过名册,府上如今的人不管是来历还是年纪,都一目了然,知道了这些要安排起来也省事不少。   省得日后有麻烦。 第76章 第七十六回   粗粗翻过一边名册,黛玉放下后揉了揉眉心,心里大致有底。   和之前她预想的差不多,不管是府上的人年龄还有出身,只是想不到年纪小的能这么小,才不过十一二岁,这年纪,尚不明事理,眼看着还是个半大的孩子。   这样的年纪在府上,若是不多照拂和盯着,怕是容易受欺负。   “王妃看完了?可有什么需要我解答之处。”   张管事瞧着黛玉的神情,生怕自己说错话了招惹黛玉不悦。   自纪王府正式挂匾到现在也要小半月,黛玉什么性子张管事到现在还摸不准,要说宽松不善管理,可偏偏每一条事情都列出来清晰可明,有理有据,全然一副当家做主的样。   可要说严苛,偏偏待下人又不见半分的苛责,除非真做错了事,否则倒也提醒一番便是。   “倒是和这几日见闻差不多,不过年纪小的,不知张管事可有什么法子,安排一些轻松地活,又有人专门照管,免得因年纪小闹出些事情来,传扬出去,倒是成了王府不是。”   闻言张管事一怔,没想到黛玉会先提到这件事情上,楞了一下才道:“王妃可是有什么主意?”   “主意倒是还没有,但府上人这么多,到底是要留意这些年纪小的,不可留下让人诟病之处。”黛玉想起来这些小丫鬟,年纪小,有的性子外向的还好,受了委屈能说出来,怕的就是闷葫芦,受了委屈也不说,白白的遭了罪还被别人诬陷。   纪王府里,黛玉可不想见着那些龌龊的事,闹出了人命。   园子里的井不该有人丧命在那。   黛玉从来是个能操心的人,从前是现在自然还是,不过因着纪远澜的缘故已经收敛了不少。   “王妃说的是,这件事情的确是要仔细着商量,便于日后管教,不如待商定后再行顶多,以免生出事端。”张管事忙道:“这件事可要和王爷商议?”   和纪远澜商议?黛玉一怔,不由得看了一眼紫鹃。   紫鹃恰好也在看她,两人视线对上,黛玉笑了一下,转而放下名册,指尖在上面轻轻划过。   “他平日里军务繁忙,怕是无法顾及府上的事,往后若有这类的事情大可不跟他汇报。”   张管事面色一变,盯着黛玉,惶惶低下头,“王爷军务繁忙,这些事情全凭王妃做主。”   “寻常时候,劳烦张管事了,若有什么事,只管和紫鹃商量,拿不定注意的,紫鹃自是会告诉我。”黛玉盯着张管事,点了点头,“雪雁寻常忙潇湘馆的事,紫鹃不在,倒也能告知她,她做事麻利,会直接同我说。”   又交代了些事情,黛玉便让紫鹃把张管事送了出去,一个人坐在那儿,撑着脸,不由闭上眼休息。   真有些累。   原来打理一个家,真不是件容易的事。   轻叹一声,听见有人进来,黛玉还以为是紫鹃,也不抬眼,轻声道:“张管事那儿,倒无什么事,不过寻常时候你也多盯着一些,拿不定主意,再和我商量。”   “快午时了,先回去歇会?”   “……”黛玉抬头,见着来人是谁,竟是忍不住轻笑了一下,摇了摇头道:“不是还要出门吗?我可惦记着,你别想躲过去了。”   “原来也是个贪玩的,那让厨房传饭,用过了饭歇会儿再去,紫鹃那丫头呢?”   “陪着张管事出去了,应是马上回来。”   正说着话紫鹃便走了进来,看着黛玉和纪远澜,“见过王爷。”   “厨房那边怕是还不明白黛玉寻常的口味,你去盯着点,前阵子你不弄了个冰镇西瓜汁,也一并给弄来,我看再不给她喝点,这酷暑能把她晒晕过去。”纪远澜走到黛玉面前,伸手摸了摸她额头,“这摸着,跟发热了一样。”   黛玉感觉到纪远澜手背的凉意,不由愣了下。   纪远澜身子强健,又习武多年,身上从来都是暖的,手心常年温热,少有这么凉的时候,怎么这会儿贴着额头,倒是一阵凉意。   盯着纪远澜,眨了眨眼,“刚才去哪了?手这么凉,背着我偷吃了什么好吃的?”   “刚吃了一片西瓜。”   “冰镇的?”   “这不是赶着来赔罪了。”纪远澜笑着把手往下挪,干脆贴着她脸侧,感觉到热腾腾的脸颊一点点的凉快下来,“这会儿舒服些了?”   黛玉忍不住轻笑,点点头。   这人贴到要不是仔细的话,怕也发觉不了。   “处理完了?”   “不过是些琐碎的事,倒也不那么要紧,比不得你重要。”纪远澜笑着说完,胳膊就被黛玉拧了一下,连忙认错,“凉州内也有事,让丁案查了下。”   凉州内的事情?黛玉沉思片刻,随后想起什么来,明白了纪远澜话里的意思。   对这些她倒是并无什么见解,纪远澜自己有分寸,也不需要她来干涉,更何况王府里的事情她自个都已经是团浆糊,哪里还有工夫去插手这些事。   她可不愿意再给自己找事了。   “王妃,这名册可是交给张管事保存?”   一边一直站着的紫鹃终于忍不住出声,她可是站在这里好半天了,再不说话怕是这两人要忘了她还站在这里,还是赶紧着把话说了,再回潇湘馆和雪雁商量事。   黛玉听紫鹃的话,不由得轻咳一声,悄悄把纪远澜还贴着自己脸的手拉下来,“交给张管事办,他既是府上的管事,不交由他保管,反倒是说不过去。”   况且不管之前的张管事出身如何,总归是到了纪王府,那便是纪王府的管事,用人勿疑,黛玉别的不知,这点心里清楚。   立威是为了日后说话管用,软硬兼施是为了能让府上的人都心服。   “那我把这名册给张管事送去,再回潇湘馆同雪雁商量下别的事,姑娘和王爷一会儿可是要出门?要我们随行吗?”紫鹃忍不住道:“还是王爷和姑娘单独出去?”   黛玉抬头看向纪远澜,见纪远澜笑着看自己,撇了撇嘴。   这人真是,两个人一块时,永远跟个孩子似的。   “你和雪雁忙了好几日,一会儿你们到街上转转,不添点东西?”黛玉说完想起什么,“让丁案陪着你们一块去,王爷你说,如何?”   纪远澜闻言,不由失笑,还真把事情推到自己这儿来了。   不过这事,倒也不怪黛玉护着紫鹃,紫鹃陪伴左右多年,感情深厚,怎么能不对她多有偏袒?不光是紫鹃,便是雪雁那丫头,她自个能开几句玩笑,旁人开一句玩笑也得恼半天。   “丁案这一阵也够忙,刚好到这地方,去添些东西,正好一块去,而且初到凉州,紫鹃和雪雁到底是姑娘家,有个人在身边护着也好。”   紫鹃瞳孔放大,却又找不到能反驳的理由,只好点头应下。   昨儿个才提到这件事情,怎么今天就一块出门,怕是分开谈过了才会这般,还好有个雪雁一块去,否则紫鹃怕是随时想寻一个地缝钻进去。   “那我先下去了。”   “紫鹃。”   黛玉出声叫住紫鹃,见紫鹃看向自己,终是起身走到她面前来,“待会儿帮我带明月轩的梨酥回来,早听宋姐姐提了,之前在她那儿尝到那味道,心里头惦记着,想解馋。”   闻言紫鹃一愣,随后点头一笑。   “知道了,姑娘放心,一定给带回来。”   “恩。”   哪里是她喜欢吃梨酥,是之前雪雁那丫头嘴馋,吃过了一块宋月蘅带来的,前两日还在嘴上念叨着什么时候能去明月轩买些回来。   紫鹃瞧着黛玉,轻声道:“姑娘且放宽心,不必忧心。”   纪远澜在一旁看着,晓得黛玉心思更知道紫鹃必定理解黛玉,这主仆俩的感情倒是真难得,不过却也不意外,当初把黛玉从贾府里带出来遇上的第一件难事便是紫鹃。   按理说,尽管紫鹃从黛玉进府后一直都在她身边伺候,但到底还是贾府的人,又是从前在贾老夫人身边养大的,自是不太一样,想要把人也给带出来,可不像是雪雁那样简单。   光是怎么说服贾府放人都费了不少心思,只不过这事黛玉从不知道,纪远澜倒也不愿意让黛玉知晓,否则怕是心里更为过不去。   对他而言倒不难,只是和贾府的人纠缠起来有些恼人,贾府那群人可是要给些好处才能把人带走。   贾府讨便宜?想从他手里讨便宜那可不容易,也不想想他能直接把黛玉从贾府带走,还让贾府吃了个闷亏,还了大半的林家家产,怎么可能让贾府占了便宜。   不过这件事上,林文晋可也帮了不少忙。   “又不是这会儿就把人嫁了,嫁了不也还在王府里,你这模样,倒真像是——”   “你说,丁护卫真适合她吗?”   “适合不适合我们哪知道,不也得他们自己才明白。”纪远澜伸手揽着黛玉的腰,侧过头道:“你同我成亲前,可觉得合适?”   黛玉忍俊不禁,抬眼看他,“自是——”   “恩?”   “不……”才说了一个字,腰上一紧,黛玉嗔怪的看他一眼,“自是合适。” 第77章 第七十七回   凉风拂面,晌午后的凉州大地总算见得了几分的凉意,阴影下没了酷热,多了几丝凉意,一脚被吹起时,热意顿时被吹散。   黛玉看向远处,忍不住笑了一下。   “茫茫大漠,连绵山脉,倒是……别有一番意味。”   近处是沙,远处是山,瞧着瞧着,心里也跟着像是这片地方一样辽阔,山高地阔,倒是真的能让人心里一下平静。   从前在京城,见惯了精致的园林和山水,这一路走来,黛玉才惊觉,从前的确是拘于一方天地里,才会被那些个事情困住。   要生在这地方,谁还有心思去管宅院里那些芝麻大点的事情,拢共不过家产、官职那些个事情,再不济争宠算计,哪一件也比不得眼前之景。   “不过,这有什么好看?”   黛玉侧过头看着纪远澜,“别人都是送衣裳首饰,再不济那也是上酒楼里尝尝佳肴,怎么到了你这,让我看着一堆沙?”   “不喜欢?”纪远澜笑了笑,“那我们下去,去别的地。”   “……”黛玉眉目一弯笑了起来,禁不住道:“你这人,真是处处都能降住我,说句话也得让你给拆开了一个个反驳。”   “瞧着这是又恼了?”   “许你高兴捉弄我,不许我耍耍小脾气吗?”黛玉忽然走向围墙边,伸手撑着墙往外弹出身子,珠钗上的流苏和耳坠跟着往前晃了晃。   风吹过脸上,黛玉闭上眼,笑意却没藏住,从眼角泄出来。   鬓边的一缕头发擦过脸颊,纪远澜看着,忽然觉得黛玉这人从来不是那些人眼里的样子,还好,是他心里的样子。   走到黛玉身边站定,纪远澜看向远处,“想骑马吗?”   “骑马?”   黛玉一下想到了在来凉州路上的事,咬着下唇心里纠结,但一抬眼见着纪远澜的神情,似乎很期待,一咬牙开口道:“去便去,这风和日丽的,总不能再和来的路上一样。”   再差也不会比这个更差了。   更别提还有纪远澜在,纪远澜总不能还看着她遭罪,骑一次马,两天都不能好好走路。   闻言纪远澜忍不住笑起来,才笑了一声,就让黛玉扑上来的动作给打断,看着伸手捂住自己嘴的黛玉,纪远澜眼里的笑意快溢出来了。   “放心,不会有事。”   “我很烦心,你看我多久担心过?”   “是,纪王妃不仅处理内务有一手,连胆子也比寻常人大。”纪远澜伸手揽着黛玉,“晚上也不会回府去,带你去吃别的东西。”   别的东西是什么东西?   黛玉忽然好奇起来,纪远澜说的吃的是什么,难道这凉州里还有什么是他们这一路走来没有尝到的东西吗?   “能有什么是之前都没吃过的?”   “一会儿去尝尝不就知道了。”   “你还卖关子,我看不是烤羊肉就是别的,还能有什么。”黛玉拉开纪远澜的手,“除非你能有别的东西,否则你今天这一趟可不作数了。”   纪远澜瞧这已经走到台阶处的黛玉,笑着道:“那就不作数,等什么时候作数了,你告诉我一声。”   “真的?”   “我从不说假话。”   “那可说定了,在我没说作数前,你可得好好地琢磨一下。”黛玉说完,抬手理了一下耳边的头发,“好了,再不去,一会儿天黑了。”   凉州地处特殊,昼长夜短,但即便是这样,也总是有夜幕降临的时候。   纪远澜点头,走上前,伸手拉了一下面前的人,“待会儿骑马可还记得上回和你说的?”   “记得,又不是老太太,怎么会不记得,不就是要抓紧绳,要踩住马镫,还得——”黛玉说到这里停下来看了一眼纪远澜,“你故意的。”   “现在发现,迟了。”   黛玉发现,纪远澜这人,真的很记仇。   真是小心眼。   从前怎么不觉得,现在才发觉,纪远澜这个人真是个小心眼的。要说这事,还得从纪远澜第一回提到骑马说起。   两人成亲前,因着有纪韵安的关系,倒是也不用避讳着见面,偶有见面的时候,纪韵安总恨不得躲到天边去,留下他们俩独处。   黛玉倒也大方应对,不见半点的扭捏。   可就是这,才惹了纪远澜动了教她骑马的心思。   “……哥哥,你这是?”   纪韵安看着面前的纪远澜,忽然想要立刻走开——她可是好不容易才寻了个好地方给这两人见面说话的,怎么她这个寻常时候,一肚子主意懂得讨人欢喜的人,居然在这么风和日丽的场合提出教黛玉骑马。   这种天气就是拿来骑马的吗?   死死盯着纪远澜,纪韵安正的很想要一巴掌拍醒自家哥哥,看看他究竟在想什么。   “郡主,你这是——?”黛玉看着纪韵安一脸很铁不成钢的样子,忍不住道:“不也挺好,我还从未骑过马。”   “嗳?”纪韵安一怔,看着黛玉,随后想起什么来,“那难怪哥哥前两日特意去挑了一匹乖顺的马儿,原来是为了这个做准备,我说林姐姐,你可是让我哥哥费劲了心思讨好。”   闻言黛玉愣了愣,回头看向那边正伸手在替马儿梳理马鬃的纪远澜,嘴角慢慢扬起,点了点头。   “换做是旁人的话,怕是不会对我这般耐心,也就他舍得花这么多心思。”   旁人?   黛玉实在想不起来还有什么旁人,不过仔细一想,总归就是大观园里那一群人,的确是有人看似顺着她的意,可到头来,不过也是按着自己的喜好来的罢了。   抬眼看着纪韵安,黛玉声音坚定,“他愿意这般待我,我自是也愿意这门亲事能够顺利。”   “小心脚下。”   “……?”黛玉回过神来,看着面前的人,楞了一下,随后反应过来,“你那会儿为什么会想要教我骑马?别的人见着我,都不会想着这一点。”   “恩?”   “我看着不像是能骑马的。”   纪远澜紧握住黛玉的手,生怕她不看着脚下摔了。   两人并肩走在街上,身边来来往往不少人,纪远澜过了会儿,连黛玉都快要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忽然开口。   “哪有什么能不能,只有想不想罢了,你既是想骑马,我便教你。”   没有能不能,只有想不想?   黛玉怔住,随后笑起来,点了点头。 第78章 第七十八回   手握着缰绳,黛玉回头看向跟在后面的纪远澜,不由得笑起来。   这回感觉可比上回好多了。   “这马是你亲自挑的?”黛玉脸上的面纱早被吹得任性乱飘,不过也还好有这面纱在,否则还不知道要吃多少沙进嘴里。   撇着面前的人,黛玉眯了眯眼,调转马头对着纪远澜,“可比军中的马温顺多了。”   纪远澜看着黛玉骑在马上,身上红白相间的衣服,头发和面纱让风吹起,心念一动,踩了马镫借力一跃而起,稳稳落在黛玉身后,把人圈在怀里。   黛玉一怔,嗔道:“你不嫌热,马儿还嫌沉。”   “你不嫌就行。”纪远澜看着自己那匹马已经走远了,伸手牵过缰绳,“让它自己去溜会儿,要走的时候会回来的。”   “吹哨吗?”   “恩。”   黛玉干脆放软了腰,往后靠了靠,“你这人,总是喜欢做一些在外人看来离经叛道的事,明明都是些正经事。”   也不知道纪远澜这心性是从那儿来的,和永康王夫妻都不像,兄妹俩之间也不太像,纪远澜活得不像是个世家公子,也不像是潇洒剑客,黛玉试着想给纪远澜定个性,却发现纪远澜这人永远都看不透,没有办法。   放轻了声音,靠在纪远澜怀里,“军中的马是不是性子烈一些?”   “倒也不是,但都是训练过的,和给你这匹马不一样,你这匹年纪小,才刚成年,不过性子不活泼,乖顺得很,这才给你牵来了。”   “那能带回王府养着吗?”   纪远澜挑眉失笑道:“刚给你寻了一直鹦鹉,这回你倒是直接牵了一匹马回去,下回是不是该给你弄一个兽园,待我去山里给你捉只吊睛白额大虫养着。”   吊睛白额大虫?   黛玉伸手拧了一下纪远澜胳膊,“净胡说,你捉来了自己养。”   “我可没那本事,还是算了,山里虫多,打虎这事儿我可做不来。”纪远澜说完笑起来,“替你捉只兔子回来倒是有可能。”   捉兔子?黛玉想起了从前园子里也见别人养过兔子。   “有一只鹦鹉和一匹马够了,不过,这马儿养在府上,寻常时候也不带它出去遛遛,可以吗?”像马儿这样的,应该是在山野里自在或者的,再不济也该是大有用途,被她圈|养起来,倒是真有些浪费了。   想着黛玉刚要改口,就让纪远澜给抢了话。   “放心,不会一直都在马厩里待着,会定期让人带它出去的。”纪远澜说完低头看着黛玉,“一会儿去银月湖。”   “恩?”   “晚上有篝火,一路走来,进了这一带,还未带你去见过当地的风情,一会儿去换身衣裳再去。”纪远澜见过黛玉还在闺中的模样,也见过大红嫁衣的样子,更是看着她一点点从闺中少女成了如今眉眼尚还天真却别有一番韵味的模样。   不知道换上凉州当地的衣服是什么样,不过说不定周遭的人都不信她已经嫁人了,扎一根辫子,指不定还以为是谁家十四五的少女偷溜出门。   篝火?黛玉一下有了兴致,盯着纪远澜。   “会有人唱歌跳舞,还有人围在一起喝酒吃肉对不对?”黛玉眼睛一亮,“那我们什么时候去?这会儿也不早了,先回街上去买衣裳?”   “衣裳准备好了。”   “那去哪换?”   黛玉愣住,这附近总不能还平白冒出一个能换衣裳的地方,但听纪远澜的语气,应该不是回王府去换,那既然不是王府,便是别的地方了?   黛玉想着想着,不由冒出一个念头。   “你该不会是要直接去银月湖吧?”   “王妃越发的了解我了。”   “你这人。”   黛玉嗔道,“你这话意思是我从前还不够了解你?”说完黛玉垂下眼,“原来在王爷心里我是这般的人,往后要——”   纪远澜不语,反倒是朗声笑起来,声音清亮。   “笑什么?”   “自是开心才笑,你不开心吗?”   “……纪远澜。”   “恩?”   黛玉忽地坐直身子,转头看着纪远澜,“我舍不得你。”   后日纪远澜又要回大营,再回来肯定又是几日后,黛玉突然鼻尖发酸,想起夜里一人独眠,少了个变着法逗自己开心的人,离着不远却是牵肠挂肚。   说完这话,见纪远澜眼里惊讶和慢慢浮现的笑意,黛玉面颊发烫,埋头在纪远澜怀里,“不许笑。”   “笑你做什么,高兴还来不及。”   “真的?”   “真的做不了假,何况这话可是说得半点不假,你可别拿我这话不当真。”纪远澜说完,抱着黛玉下了马,“先去银月湖。”   “那马怎么办?”   黛玉都来不及再羞恼,被纪远澜牵着走时不时回头看向正低头吃草的马儿,“你……噫,什么时候来的人?”   话说出口了黛玉才想起来,原本纪远澜身边就有一些奇人,而且,随行出门的也不在少数,暗中有一两个人保护似乎并不是什么事。   轻笑道:“银月湖离这里远吗?我可不想走一个时辰才到。”   “半个时辰都要不了。”   纪远澜握紧黛玉的手,牵着她往前走,忍不住笑了一下,“实在不行,我背着你走,总归是背得动你的。”   “……我寻思着你还是不要说话为好。”   黛玉瞪一眼纪远澜,觉得纪远澜越发的喜欢捉弄自己。   说完这话,整个人让纪远澜抱起来,吓得不轻,伸手在纪远澜胳膊上拍了一下,瞪他一眼,“吓我一跳,你这人!”   “累着了?”   “让你吓着了。”   黛玉嗔道:“快些把我放下来,你这人,再这样我要生气了。”   “恩?”   看着纪远澜的神色变化,黛玉立即软了态度,纪远澜知道她的脾气,能拿捏住她的性子,她自然也看得出来什么时候纪远澜可以拿捏。   这会子可不是。   轻轻拍了一下纪远澜的胳膊,“你——你别闹了。”   “这里尚无人跟着,你怕什么,再说,便是有人,也并无什么大不了,总不能你我成亲了还见不惯我们俩。”   “成亲了就能这样吗?”   “我说是那便是。”   “歪理。”   黛玉失笑道:“由得你好了,总归不是我被笑话,我平日里也不出门,也见不着你,你这抛头露面的在外,指不定遇上大营里的人,让人瞧见了,成何体统,传遍大营后看你还怎么立威,怕是人人都在背后说道你。”   知道纪远澜是打定主意不放自己下来,也晓得纪远澜的心意,是真的怕她累着了,索性便放软了身子任由纪远澜抱着,脚尖晃了两下。   闻言纪远澜脸上更是高兴,一副听了这话更为兴奋的模样,眉宇间全是笑意。   “那有什么,我立威可和宠不宠着你没关系,和你成亲可不是让你进门来受罪的,我不惯着你,惯着谁去?”   “你这话说得——”   “说得如何?”   “你这话说得还不如做得好看。”黛玉靠在纪远澜怀里,脑袋蹭了蹭,抬头看他,“若不是知道你做了什么,我权当你是个只会花言巧语的登徒子,好在,做得比说得要漂亮。”   纪远澜平日说话不显轻浮,可若是不知道他做了什么,倒是真容易误会。   好在黛玉心里清楚纪远澜到底做了什么。   “登徒子?林妹妹哪里瞧得上登徒子,我要是个登徒子,打从在大观园第一回见着,你就该躲得远远的,更别提那两个护主心切的丫头,指不定拿石头块扔我了。”   黛玉笑了一下,嗔道:“我当你不知道她们来的心思呢,总和她们计较,原来你是知道的,寻常时候你也少拿她们逗趣,惹恼了,我可不帮你。”   “真不帮?”   “不帮。”   “真的?”   “别闹!”   黛玉推了一下纪远澜靠近的脑袋,面上越发的烫,“光天化日下,你这般行径可是要被众人指点的。”   就算是在无人的旷野,但也是朗朗乾坤下。   闻言纪远澜挑了挑眉,“待会儿带你结识一下凉州城里那些热心肠的人,都是些好性子的,日后我不在,你和蘅姐也能去那儿走走,说不定能多结识些朋友,寻常日子里也不会那么无聊。”   不在?   听到这词,黛玉楞了一下,心里一咯噔。   她自是明白这词的意思,也知道纪远澜说的什么,可……乍一听到,心里却还是抖了抖。   “你不是一直都在吗?就算是去了大营,又不是不回来,隔个三五日的,我总有自己的事能打发时间。”黛玉垂下眼,“这段时日可有开战的征兆?部署了这么久,总归是有些苗头了吧?”   纪远澜神色微变,见黛玉垂眸未发现,缓缓开口道:“哪有那么快开战,之前在陇州时便提过这事,不过是小打小闹罢了,待布防结束,我自是能休息一段时间,那时就闲下来了。”   “恩。”   黛玉轻轻应了一声,随后低声道:“一会儿你也换衣裳吗?总不能我一个人换。”   “自是要换,这样不就成了当地的寻常夫妇。”   过了太久的王府生活,也可以体验一下别的生活。 第79章 第七十九回   瞧了一眼铜镜里的自己,黛玉眨了眨眼,有些不敢相信,竟然是这模样,没想到,原来,穿上凉州当地的衣服会是这模样。   身边的阿姐看着她,眼里尽是欣喜,仿佛瞧着自家人一样热情。   “想不到夫人穿上是这样,刚才第一眼瞧着,夫人的年纪不大,还以为尚未成亲是偷溜出来玩的。”盯着黛玉,阿尔吉笑道:“若是你家相公瞧见,怕是都要感慨不像是一个人,想不到姑娘还真是和寻常人不一样。”   “……姐姐说笑,都是一个人,哪有什么不太一样,劳烦你帮忙了。”黛玉起身,伸手把辫子放到身前来,“这身衣裳,是他之前来准备的吗?”   “前日晚上有人上门来,说是问能不能改一改衣裳,给了个身量便走了,说是今天会来,昨晚上才把衣裳改好。”   黛玉怔了怔,随后点点头。   自是这样的了,现做的衣裳哪有这么快,他们到凉州拢共也不过半月而已,纪远澜再有通天的本事也不可能事先让人做好了衣裳准备着,不过改一改倒是能这么合身,可见这店家也是个手巧的厉害人。   念及此,黛玉面上笑意更深,“多谢嫂嫂帮忙改了衣服,我家相公是个随性的人,想一出是一出,得亏嫂嫂是个手巧的能这么快改出来,否则岂不是让你们为难了。”   “夫人这话是客气了,生意买卖的事,可不得细致的做吗?”   黛玉闻言轻笑,点点头,一边同阿尔吉说话一边往外走。   伸手刚把帘子掀起来,便见纪远澜背对着站在外间,正同阿尔吉的丈夫塔格说话,听见声响回过头来时,黛玉瞧见纪远澜眼里一闪而过的惊讶,心里便有了底。   这样看来,这一身至少不难看。   “你倒是比我快不少。”   “男子的衣服本也比姑娘的要简单许多。”纪远澜走上前,自然伸手牵住黛玉,替她理了理鬓边的头发,“这样子看着,倒是真有几分当地人的味道。”   “这边的姑娘可比我看着强健,而且身量也要高一些。”黛玉原本已是身量修长,可到了这北地才知道,她这身量也不过是寻常人的罢了,更为瘦弱不说,连个子也不见得突出,好在,也不算是娇小。   闻言纪远澜失笑道,“你和北地的姑娘比身量,那不是让南省的书生来同这儿的大汉比酒量吗?”   “就你会说。”   黛玉嗔了一句,看向阿尔吉和塔格,扯了扯纪远澜的袖子,让纪远澜先道了谢再说,总归不能白白在人这儿耽误了这么久的时间,人可是还要开门做生意的。   “塔格大哥,这回可要多谢你们了,这一身衣裳改得合身,我还担心来不及赶工,亏得找的是你们,换做别家我看不定能完成。”纪远澜原是给了手艺钱的,眼下自是不需要再给银两,“下回我这府上的衣裳可都要找你们给做了。”   这一开口就是一笔不小的买卖,塔格和阿尔吉怎么看不出来这两人身份不俗,之前身上穿着的衣裳都是上等的料子,更别提一开口说话的口音,可不像是凉州人,再一想近日传遍了凉州城的消息,大致也猜得出来是什么来头。   塔格连忙道:“要是夫人和公子有需要,小店定是仔细着做,保管满意。”   “那可说定了,下回还来。”纪远澜笑道:“银月湖的篝火估摸着这会儿要点着了,我和内子还赶着去凑热闹,就不打扰你做生意。”   “那可紧着时间去,不然人围了不少,怕是见不着。”   “多谢提醒,这就去了。”   黛玉朝着阿尔吉点了点头,便跟着纪远澜一块离开了店。   走到外面时,刚才还露出全貌的太阳这会儿已经是没了踪影,只留下一片绯色的晚霞,一点点的被夜色吞噬。   黛玉轻声道:“阿尔吉看上去似乎还很年轻。”   “可不年轻了,听闻儿子已经定了亲事。”   “啊?”   男子定亲,至少也得等十八,阿尔吉算上有身孕的十个月,那岂不是……也得近四十,可刚才瞧着,分明不过三十出头的模样,神态和神性瞧着都还很年轻,可以点不像是近四十的人。   黛玉看着纪远澜,见他一脸知道的模样,撇撇嘴,伸手扯了扯他的衣袖,撒娇道:“你要知道,快同我说说看,我要不知道,我可会一直惦记着,惦记着惦记着的或许就忘了别的事,一会儿……说不定连你也一并忘了。”   “你倒是会撒娇。”   “那你说还是不说?”   “阿尔吉是个好动的人,手里做着事,又不用全心带孩子,有塔格帮着她一块分担,自是有时间收拾自己,不必处处为了孩子退让,自然要比一般操心的人年轻。”纪远澜牵着黛玉往银月湖走,“若是塔格大哥不帮着她一块照顾孩子,只顾着店里的生意,阿尔吉怕是也同那些街边事事要操心的人一般。”   黛玉沉吟了片刻,认真点头。   凡事都要操心,那岂不是会得了痨病,尤其是烦心事,人生来便有三六九等,王公贵族过着锦衣玉食的日子,个个都生得白嫩又福气,那些个生来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的人,面黄肌瘦,怎么能不操心,若不操心,怕是连肚子都填不饱。   黛玉回想了一下,又点了一下头,“你之前说不要孩子的确是考虑周全。”   若有了孩子,黛玉必定是想亲自抚养,奶娘和嬷嬷们再有照顾,那夜里也不能都交给她们照顾,可她一个人必定是照顾不过来,原本身子便不如别人,若是夜里日日都睡不安稳,不消一月,只半个月怕是就要病倒了。   在贾府时,黛玉也见过,凤姐儿生养巧姐,在那么多的丫鬟和婆子下都照顾不过来,那段时间当真是憔悴了不少。   “这会子信我的了?”   “从前也没不信你,可你不说是因着这个,我哪能猜到你的心思,不过是知道你担心我这身子一旦生产养不好的话怕是给拖得亏空了。”   纪远澜点头,说话的功夫,两个人已经能够听见银月湖那边传来的动静,黛玉和纪远澜抬头看去,果然远远见着一群人已经围在那了。   不过还没有像是塔格说的那样里三层外三层,想来还没有开始。   低头瞟了一眼身上的衣裳,再看纪远澜身上穿的,黛玉嘴角悄悄勾起,不由得用小指在纪远澜手心里挠了挠。   “什么时候选中这一身衣裳的,我还以为——”   “早瞧上了,不过,这样一改后,不管是谁也能一眼瞧出我们俩是夫妻,我可是担心这篝火会上人太多,你这太出众,让人别误会了。”   “又有你说了,我这挽了——”   话说一半黛玉才想起来自己已经解了发髻,不过是随便绑了一根辫子罢了,这样看上去,倒是也不像成亲了的。   不由轻笑道:“这你也担心。”   “怎么能不担心。”纪远澜无奈道:“好在,我一表人才,便是有人想要靠近,那也得先看看能不能比我好。”   “你倒是自信。”   黛玉笑着打量纪远澜,面上笑意更甚,“脸皮厚。”   “不厚脸皮怎么能在贾府里住那么多日,我可是靠着厚脸皮才住了两个多月。”纪远澜忽然握紧牵住黛玉的手,快步走向人群,“不聊这些,我们快些进去,不然待会儿可真的什么都瞧不见。”   要到篝火堆旁才有意思,在外面,可什么都让人挡了去,那还有什么意思。   “你慢这些!”   黛玉几乎是让纪远澜拖着走,纪远澜大步流星的往前走,她只能跟着快步往前走,连吹过面上的风都变得更烈,脚下几乎是要小跑起来。   心里不知怎么生出一股莫名的兴奋,鼻尖溢出汗珠,抬眼盯着纪远澜的背影,黛玉不由得握紧了纪远澜的手。   原来是这样的感觉,有一些疯狂。   挤到人群中间,黛玉看了一眼周遭的人,眼珠子滴溜溜的转来一圈,凑到纪远澜耳边小声问道:“大家怎么一下安静下来了?”   “待会儿你就知道,应该是在准备。”   “准备?”   “篝火会尽管是大家一块尽兴玩闹的,但也有人组织,否则这些个牛羊肉的谁出?等着瞧就好了,咱们来凑个热闹而已。”纪远澜附在黛玉耳边小声道:“一会儿要是被拉出去跳舞,可不能拒绝的,不过,都是不少人一块,跟着做便是。”   什么?还会被拉出去吗?   黛玉惊讶的瞪圆了眼睛,不由得捏了一下衣角。   凑热闹可以,但跳舞这事,还是当着这么人多的面,那她可是真不行了,鼓起勇气那也不行,可千万别注意到自己。   黛玉心里默默念着,殊不知身边的纪远澜一脸宠溺的笑正盯着她。   两个人站在人群里,尽管换了衣裳,却还是格外扎眼。   “那边新来的两位朋友,加入我们一会儿的群舞里怎么样?大伙快看我们新来的朋友。”不知是谁站在篝火堆放,忽然高声喊了一句,“我们凉州可是最喜欢招待新来的朋友。”   纪远澜一怔,也有一些意料之外,尴尬的摸了摸鼻尖,觉得这件事情似乎有点超出他的预料了——群舞?他可不会。   身边的黛玉身子一僵,低着头不愿意抬起来,但旁边的姑娘已经伸手推了她一下,不得不抬起头来,只好面露笑容,摇了摇头。   “跳舞我真不会,不如姐姐去好了,我可丢不起这个人。”   “这有什么,跟着大伙一块做就是了,学起来简单,哪有什么不会的。”   黛玉闻言,看向纪远澜,却见纪远澜一脸无奈的摸着鼻尖,皱眉小声道:“让你刚才胡说八道,这些一语成箴,你还不去。”   “这怎么能怪我,我哪知道躲在这角落里还能被看到。”   “这可怎么办?”   “……”   纪远澜也不知道能怎么办,不过大伙这么热情,而且都盯着他们看,要是扭扭捏捏的实在是不像话,倒不如——   心里有了决定,便伸手拉着黛玉往中间走。   “嗳!”黛玉惊呼一声,不由得楞了一下,“你做什么!”   “大伙这么热情,一会儿那么多人,不会有人认得你和我的。”纪远澜回头看着黛玉柔声解释,“放心,我在呢。”   直直的撞进纪远澜的眼神里,黛玉心里的不安和惊慌一下被抚平,睁大了眼说不出话,却又因着纪远澜和这几句话露出一个笑来。   有纪远澜一块,倒是好过一个人。   “那我们俩可算是丢人丢到一起了,好在换了衣裳,无人认得出来。”黛玉快步走到纪远澜身边,莞尔一笑,“要我一个人,我可怎么也得把你给拽上来。”   纪远澜失笑,“我也不可能让你一个人上来,总得在你身边待着才能放心。”   人那么多,他哪里能放得了心。   刚才说话的人见两人走了过来,忍不住笑起来,鼓了鼓掌后看向人群里,似乎在挑选其余的人,“新朋友都来了,你们怎么还扭扭捏捏的,这篝火都燃得那么旺了,在篝火会上跳舞那可是能获得好运的。”   话音方才落下,人群里便已经躁动起来,果然有人从人群中走了出来,一个两个,慢慢的,竟是有了不少人。   纪远澜和黛玉绕到最外边站着,十指紧扣,不时贴耳说话,脸上的笑意从未消失过。   正凑在纪远澜耳边说话的黛玉忽然觉得身边有人靠近,不等她回头去看,便听到人群里忽然想起了鼓声,睁大眼露出好奇,正要开口问便被人一把握住了手腕。   “你们俩可别说小话了,可开始了。”   鼓声伴着人群的欢呼声,黛玉只觉得有些晕眩,步子有些混乱的跟着人群来回转动,手被纪远澜牢牢地握住,另一只手被身边的年轻姑娘牵着。   太大胆了。   跳着跳着,黛玉仿佛醉了一样,盯着身边的纪远澜,眼里也只瞧得见纪远澜,笑弯了眼睛,趁着人群里最后爆发出的一声欢呼,整个人扑倒了纪远澜怀里。   “结束了?”   “恩。”   纪远澜牵着黛玉回到人群里,寻了个位置坐下,伸手替黛玉擦掉脸上的汗,“这回可是从未做过的事,连我也是头一遭。”   黛玉坐在那儿,下巴搁在膝盖上,抬起头来看着纪远澜,眨了眨眼,“真是奇怪。”   “恩?”   “从前也不知道原来还有这样的热闹。”黛玉弯着眼睛,“不过,好像……大家都很高兴,这样的聚会,人人都很开心。”   “自是要开心才会时常举办这样的篝火会若是不开心了,何必还要再办这样的篝火会?”纪远澜笑道:“你该看看,众人是不是脸上都藏着笑。”   “噫,有酒香。”   纪远澜一怔,回头看去,见着一个人送了一壶酒还有一盘肉过来,顿时起身接过东西,“多谢招待,刚才见笑了。”   来人闻言哈哈大笑起来,“可不见笑,高兴得很。”   这话说完,纪远澜难得接不上话,刚才那一出,他可是自己也没料到,算是意外中的意外,他少有这样的时候,不过,偶尔体验一次也不错。   和来人说了两句话后,目送他去别的地方,纪远澜这才坐下来。   “尝一尝?”   “恩。”   不过这酒黛玉可是不喝了,上回在将军府里和宋月蘅喝了一回,不过才多喝了一杯便醉倒了,回到王府一觉醒来,连之前的事情都只记得一个大概。   黛玉可不想这回还让纪远澜背着自己回去,又醉得不省人事,连今晚上的事都给忘了。   见黛玉小口小口的吃肉,看都不看一眼旁边的酒,纪远澜摇了摇头,自己拎着一壶酒便往嘴里倒,“这酒倒真是烈。”   “那你不少喝些,一会儿你醉倒了,我可背不动你,咱们俩就得在这儿睡了。”   “那边在这儿睡吧。”   “以天为被以地为床?”   “正是。”   黛玉盯着纪远澜,见纪远澜仰着脖子往嘴里倒酒,神态潇洒,动作洒脱,不由想起了第一回见着纪远澜时的情形。   下着雪,她正因为贾宝玉和宝钗的事情心烦意乱,觉得委屈,这个人便伴着雪花直直的闯到她的生活里来。   没有纠缠,却刻意的出现在她眼前,跟着,便是无微不至的照顾,连带着潇湘馆里的丫鬟们都受了他不少的照拂。   这么一个人,怎么还会有这样一面。   “你从前在军中的时候,也是这样吗?”黛玉恍惚看到了纪远澜在大营里那些将士们一块的情形,完全不同于从前在京城时,在来时路上的样子。   分明生了一张世家公子如玉的脸,瞧着便是个吃不了苦头的模样,偏偏什么苦似乎都能吃,什么罪都能受。   “那你——”   “恩?”   “只觉得好像,你在这地方更自在。”   京城那一方天地对纪远澜来说,似乎小了些,不够纪远澜施展。朝堂之上,也还是个漂亮的笼子,还藏着各种各样的危机,明争暗斗,待着也不自在,到了这儿,纪远澜似乎才解放了心性一样,露出了寻常难得见到的模样。   黛玉擦干净手,拖着下巴看纪远澜,“那日后我们待在这边好不好?”   “不好。”   闻言黛玉一怔,盯着纪远澜露出不解的神情。   纪远澜放下酒壶,凑近黛玉,“这地方虽好,可仍旧不是京城,京城虽比不得这里天高地阔,却是有永康王府里的人在,我怎么能丢下他们不顾,再说,我在京城也不见得能被谁束缚住手脚。”   看着忽然靠近的纪远澜,黛玉呼吸顿了一下,盯着近在咫尺的脸,连鼻尖都快贴到一起,黛玉不由得往前靠近了些,鼻尖刚好碰上。   “你在哪,我便去哪。”   话音刚落下,唇角便感觉到一阵酒意,黛玉瞪大眼,尽管知道纪远澜偶尔会有作风大胆的时候,可未曾想在众目睽睽下还能这般,双颊一下发烫,可又说不出话来,只好盯着纪远澜。   见着黛玉这模样,纪远澜往后退开,又拎起了酒壶。   “……”黛玉见状默默地垂下头,伸手拿了一块肉,塞到嘴里,可那股酒味也跟着进了嘴里,顿时连耳根都烧了起来。   原来竟然是这般的滋味,好在人群热闹,无人留意到他们。   这酒,的确是有些烈,才不过沾了些酒味,她觉得已经有些醉了。   潇湘馆里,廊下两个丫鬟坐在那儿,靠着廊柱正打了瞌睡,还不等进入梦乡便听见了院子门口传来动静,惊得两人醒来,抬头看去。   雪雁揉了揉眼,不敢确定自己是不是眼花了。   可是别人也进不来潇湘馆,她难道还在做梦?   正想着,身边的紫鹃已经起了身走过去,忙跟着起身上前,“这真是王爷和姑娘?怎么出了趟还换了身衣裳。”   紫鹃轻笑一声上前,瞥见黛玉牵着纪远澜走来,一靠近便闻着了一股火和酒还有肉香,紫鹃惊了一下。   “姑娘和王爷这是上哪去了?一身的味道。”   黛玉忙低头闻了一下,刚才在那边还闻不见,这会儿低头一闻,可不是一身的味道吗?   “去银月湖那边走了走,正巧赶上篝火会,你们去打热水来,东福呢?”   “我去叫他,刚才还醒着,说是回房拿东西,估计坐着打瞌睡。”紫鹃见雪雁已经去打热水,便接了话,“姑娘……今日这一身?”   玩闹了一晚上的黛玉听见紫鹃这话才有些不好意思,轻咳一声,看向纪远澜,“这样方便些。”   一直沉默着的纪远澜开口笑道:“这样穿着不好看?”   “好看,姑娘穿什么不好看。”紫鹃说完忍着笑意转身去寻东福。   黛玉看着紫鹃忍笑离开的样子,无奈叹了一声,跟着纪远澜回房,小声嘀咕,“这回可要让紫鹃那丫头说道这事了。”   “那下回你也给她弄一身穿上,换上了她就不好意思说你了。”   “好主意。”   黛玉觉得纪远澜这个主意不错,可算是提了一个好主意。 第80章 第八十回   疼!   黛玉不知怎么,夜里忽然觉得小腿疼得厉害,皱着眉睁开眼,不敢惊动身边的纪远澜,生怕纪远澜被自己吵醒,可小腿一抽一抽得疼,冷汗都要冒出来。   难道是夜里睡觉压着了?   正想要悄悄坐起身揉一下小腿,手腕便被人握住,整个人被抱起来坐在了纪远澜怀里。   “你——吵到你了?”   “你这动静,我想不醒来也难,何况,你疼得都抽气了,怎么回事?”纪远澜伸手一下握住黛玉的小腿,伸手替她揉了揉,发觉应该是有抽筋了,不然怎么会疼得怎么厉害。   皱了一下眉,想了想这段时间来黛玉也不曾做过别的事,吃的东西也都是很正常的,难不成是白日里闹得太久,这才抽筋了?   想到这,纪远澜不由得自己埋怨自己。   “小腿抽筋了,估计是白日里太累。”   “倒不是,这一路走来不也没有这事,要不要请大夫看看?”黛玉生怕纪远澜多想,今天骑马还是去篝火会都是纪远澜的主意,要是因着这个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那岂不是浪费了这一天的安排。   她心里想的倒是全写在了脸上,纪远澜不由失笑。   真是个操心的人,怎么从前还有人说她是个没心没肺的,他瞧着这心肝脾肺,可样样都让那一伙人给伤透了心。   黛玉瞧见纪远澜的嘴角的笑意,撇了撇嘴。   这有什么好笑的。   “你笑什么,我说得是真的,从前看书上说,要是夜里小腿抽筋,说不定是要长个,也有可能是吃食上不对,你不是担心我身子亏损吗?这会儿怎么不担心了?”   闻言纪远澜哭笑不得,“那赶明儿让大夫来瞧瞧便是。”   “恩。”   有纪远澜陪自己说话分散注意力,又替她揉了揉,黛玉自然是没那么疼,总算是好了不少,却热得不行,“好了,不疼了,天亮还早着,再睡会儿。”   纪远澜瞧着黛玉耳边的头发有些湿润,不由伸手把床帐撩开,又起身去把窗户推开一条缝,“这夜里都有护院巡逻,窗户开着也无碍,床帐也大可不必放下,这样凉快些。”   “你在时这般无碍,你若不在,我哪里敢这样。”   黛玉躺在被子里,身上的薄被是丝质的,盖在身上也不热,只不过这会儿云鬓垂散,眉目秀丽,一脸无辜的笑意的看着纪远澜,纪远澜着实有些看痴了。   回到床边时,纪远澜又伸手放下床帐。   黛玉愣了下,见纪远澜靠过来,低头莞尔一笑,便不说话,只是悄悄地松了捏着被角的手。   夫妻之事,全由着纪远澜主导罢了。   窗外弦月高挂,几根枝丫恰好穿过弦月,挡住了撒下来的月光,在地上留下一片阴影。   翌日,黛玉睁眼,周身有些乏软,不由得侧过头,入眼便是纪远澜那张脸,顿时怔了怔,复又觉得面上发烫,把手伸出被子试图挣脱纪远澜的怀抱。   有点热。   “……醒这么早?不多睡会儿吗?”   “热。”   而且外面的日头已经很高了,这会子能不热吗?   见纪远澜毫无要起身的样子,黛玉不由轻笑,由着他的性子来,也趴在旁边,托着下巴,“那不知道王爷打算什么时候起身呢?莫不是连起身都不打算起身了?”   “王妃若是想早起,下回可要记得提前和本王说。”   “这会儿倒是和我端架子了。”   “王妃也可以跟我端架子。”   “少贫。”   黛玉瞪他一眼,往外看了看,日头真的挂得老高,肯定不是清早,怕是都快午时了。   不过今天怎么紫鹃和雪雁一点儿也不着急,也不来敲门叫他们起身,难不成整个潇湘馆的人都赖床了不成?黛玉转了转眼珠,拍了拍纪远澜。   “你是不是早醒过一回了?”   “恩?”   “不然怎么会谁都不在,难不成都和你一样赖床了?一点动静都没有,静悄悄的。”黛玉仔细听了听,是真的连一点动静都没有。   奇了怪了,怎么会这样。   纪远澜伸手把黛玉揽在怀里,“早上紫鹃敲过门,你睡得正沉,我便让她们都各自去忙,让你多睡会儿,都是机灵的,怎么会没眼色的过来打扰。”   “……你这人真是。”黛玉嗔道:“那都这会儿了,都上哪儿去忙了?”   “怕是都去前厅了。”   “去前厅做什么?”黛玉一脸不解,她不过是醒得晚了些,怎么就像是睡了一个月的样子,什么都不知道,这会儿去前厅能有什么事?总不能是去打扫庭院的吧。   再说了,也无人来,上回打扫也才刚过去不久,怎么就要潇湘馆的人去打扫了。   盯着纪远澜,见纪远澜的神情,黛玉更是疑惑,忍不住道:“你快些说,你要不说,我可自个去前厅看了。”   “别。”   “那你说是不说?”   “我从军营回来时,让他们今日到府上做客,早给下面交代了,估摸着午时过来。”纪远澜说完,见黛玉面上神色一变,立即裹了被子,把胳膊藏了起来。   黛玉咬着下唇,见纪远澜动作比自己快,气得坐起身来,脸颊鼓着,瞪一眼纪远澜还不满,又瞪了一眼,“你——这事你也不提前和我说?”   “在……将军府时提了一句,不过那时你喝着酒,没听进去。”   “……你、你!”   见黛玉气得不轻,纪远澜忙从被子里钻出来,立刻把人揽在怀里,“我以为你听进去了,谁知……误会误会,你可别气着自己,你要生气不过,在我胳膊上多捏两下得了。”   “谁要捏你,我——”黛玉看着纪远澜把胳膊伸过来,哭笑不得。   不过倒是想起来那日的确是有这么回事,不过要不是今天纪远澜提起,她怕是想也想不起来。   好在纪远澜这人办事不需要旁人操心也能做得漂亮,不然今天人都到了,怕是厨房里连菜都还没备好。   “不气了?”   “……谁气了。”   黛玉嘟哝一句,伸手去拿自己的衣裳,“王爷是等着我替你宽衣吗?”   “不敢不敢,我替王妃梳妆。”   闻言黛玉扑哧一声笑了起来,摇了摇头,只觉得纪远澜这人,当真什么时候都有法子逗乐她,连生气都不过一会儿就能消气了,也不只是她脾气好还是纪远澜脾气好。   两人到如今,还未真的动气。   想到什么抬眼看着纪远澜,顾不得头发还披散着,“大营里可否都是比你年长的?”   “恩?”   “怕一会儿叫错人。”   “放心,你跟着我叫便是。”   黛玉点点头,便穿了鞋走到屏风后更衣。 第81章 第八十一回   凉州大营里,多是些年纪和顾元尘年纪差不多或者是年纪更大的,不过能让纪远澜邀请到纪王府招待的也不过就那几人罢了。   待两人穿戴整齐,从房里出来时,都已经快到午时,好在,纪远澜定的时间可不早。   雪雁刚好回来,瞧见两人穿戴整齐,楞了一下才想起来行礼,“参见王爷,王妃,紫鹃姐姐还让我回来看看你们可否起身了,这看上去不止是起身了,还梳洗好了。”   “前院可都准备好了?”   “依着王爷的吩咐都开始准备了,张管事和紫鹃姐姐还有丁护卫在前院盯着,事情都办妥了这才让我回来看看。”雪雁说完后看了一眼黛玉,又看了看纪远澜,轻咳一声走到黛玉耳边附着耳朵悄声说了几句话,只见黛玉面红耳赤,一下甩开纪远澜的手。   纪远澜怔住,一头雾水盯着黛玉,却见黛玉一个转身直接往屋里走,雪雁捂嘴偷笑,连忙跟上去。   这是怎么了?   “王爷,你怎么还在这里,前厅来人了!顾将军和将军夫人来了!”东福急急忙忙的跑了过来,抹了一把喊,“可别在这里待着了,再不去,我看将军夫人得亲自杀过来了,王妃可是还歇着?”   宋月蘅杀过来?那可不行。   纪远澜皱了一下眉,回头看了眼,想了想道:“你在这等着,若是一会儿王妃出来了,你便说是顾将军夫妻到了,我先过去了。”   “嗳?王妃醒着?”   “醒着,刚才回屋取东西。”   琢磨了一下,纪远澜还是不明白刚才黛玉听雪雁说了什么,居然是那副神情,左思右想只想出了这个理由。   说不定是忘了拿什么重要的东西,否则还能是因为什么?   谁知才要走,便见雪雁从屋里出来,看了一眼门口守着的东福,“王妃让你和王爷一块去,她晓得了,前院招待客人比较重要。”   “……那王爷?”东福回头看向已经走到院门口的纪远澜,“王爷我这是要留下还是跟你走啊?”   纪远澜看向雪雁,见雪雁朝他福身,想了想,“那你和我一块走吧。”   “是。”   东福忙点了点头,跟着纪远澜,“王妃是落下什么东西了,还要这会儿去找。”   纪远澜哪里知道,他要是知道便不疑惑了。   瞧着两人都走了,雪雁才转身回到屋里,瞥一眼正在收拾床铺的小丫鬟,“你先下去,这里交给我便好了。”   “是,那这铺床的事——”   “有我在你还担心什么,从前这些事都是我伺候姑娘的。”雪雁看着小丫鬟,说完后走到屏风后面,瞧见黛玉正歪着头,不由扑哧笑了一声。   这哪能看到,刚才要不是黛玉说话时转过头,她可都没有发现。   走上前,“姑娘这么看怎么看得见,不过我可是看见了,要是只有姑娘和王爷我倒是不提醒了,让下面那些个心怀鬼胎的家伙们看看王爷和姑娘是多恩爱,可今天要招待不少人,还有将军夫人,那可是嘴快的,让她瞧见了,保管姑娘往后一个月都不敢再见着她。”   边说着边在柜子里翻找衣服。   黛玉闻言沮丧的垂下头,忍不住撇嘴,“镜子呢?让我看看。”   “姑娘不信我说的?”   “不是不信,只是我身上这衣裳都遮不住,那还有什么能遮住?”黛玉一脸迷茫的看着面前的人,撇了撇嘴。   这到底是个什么事,要不是——   早知道是这样,那还不如之前就不这般了。   想了想,撇撇嘴道:“雪雁,这怎么办?”   “姑娘急什么,再不行,扑粉就好了,我回来还是有用的,换作是旁人的话,估计得让姑娘不好意思了。”   雪雁抬起头来,翻出了一身衣裳,正欲帮黛玉换上,忽地想起什么,轻咳一声别开眼,“姑娘还是自己换,我可不敢瞧,否则还以为姑娘遭王爷打了呢。”   闻言黛玉面上更烫,瞪一眼雪雁,“再胡说八道,连你也给赶出去了。”   雪雁一听,一边从屏风后绕出来一边笑道:“姑娘可舍不得,姑娘要是把我赶走了,要找谁来帮姑娘。”   “你个小丫头,越来越没规矩了。”   黛玉换衣裳时才瞧见自己身上真是让纪远澜……惨不忍睹,今早上穿着里衣也没瞧见,寻常时候纪远澜也十分有分寸,怎么——   真是让昨晚上的酒给害了,下回再不让纪远澜尽兴了,喝得尽兴就是她自个遭殃。   换好衣裳,发髻也有些松散,走出来时瞥见雪雁正在梳妆台前不知道捣鼓什么东西,楞了一下,看着雪雁。   “你在那儿捣鼓什么?”   “想办法帮姑娘把那痕迹遮一遮,我瞧着是不可能用衣服遮住了。”雪雁回过头来看着黛玉,“姑娘换好了?连发髻都有些散了,我替姑娘再重新弄过,可别耽搁太久,不然一会儿将军夫人可真的直接杀过来。”   闻言黛玉不由轻笑道:“宋姐姐哪有那么可怕。”   刚说完这话就听得外面一阵爽朗的笑声,声音清脆,黛玉一下愣住,立即慌了,连忙抓着雪雁的手,“快帮我遮一遮!”   “可来不及了!”雪雁吓得手里的东西直接掉在桌上,这会儿哪来得及,看着黛玉松散的发髻,立即伸手替黛玉把发髻给散了。   希望一会儿宋月蘅看不出来,不会发觉。   发髻刚散开,就见宋月蘅走了进来。   “我还说是怎么了,原来是发髻散了重梳,我可是懂得不少,要不我替妹妹梳?”宋月蘅瞧着黛玉面上发红,不由得疑惑,“这屋里放了冰块,怎么还热得小脸通红的?”   黛玉愣了愣,半晌才接了话,“可能是这头发散开热得慌,雪雁在这儿,宋姐姐还请在旁边等我一会儿,马上就好了。”   “你倒是不愿意麻烦人,那我可在这儿坐着和你说话。”   黛玉点点头,伸手拽了一下雪雁,“替我梳发,莫耽搁时间了。”   “是。”雪雁看着坐在一边的宋月蘅,再看看面前坐着的黛玉,小心翼翼的给黛玉挽发,心里犯嘀咕。   这头发撩起来,脖子可就露出来了,这可怎么办?   一边想一边梳头,主仆俩在镜子里交换眼神,愁坏了。 第82章 第八十二回   宋月蘅是什么眼神,自幼习武的人,那眼神可比一般人要锐利,一眼瞧出这主仆俩的神情不对劲,看着心虚,肯定是有什么事。   再一看黛玉急红了脸和红着的耳根,宋月蘅一个成亲数载,又生养了孩子的人再看不明白,那可真白搭了比黛玉多活的这些年。   自若的坐在那儿,等着看黛玉面红耳赤的模样,禁不住想笑。   夫妻间的事情,哪有什么好害羞的,不过是人之常情罢了,闹得厉害了,早上醒得晚一些怕什么,怕得是不闹,到外面去闹别人。   “宋姐姐,你——”   “怎么了?”宋月蘅一脸笑意看着黛玉,“都起身了,我看你这丫头不行,还是我来替你梳发好了。”   “不、不用,岂能让将军夫人带来,奴婢马上弄好。”雪雁连忙拒绝,看了一眼黛玉,又低头往衣领里看了眼,“应该是瞧不见,还好这身衣裳领子比刚才的要高一些,若是身量差不多,应是瞧不见的。”   这么一想,倒是放心了不少。   仔细看了看不会有破绽,立即给黛玉把头发挽好。   边上宋月蘅看着黛玉和雪雁两人挤眉弄眼的样子,不由失笑,“不过是些寻常夫妻都会遇着的事,你们俩怎么弄得像是见不得人一样,虽不拿到外面去说,可不也正常。”   雪雁正替黛玉把珠钗戴上,听见这话,手一抖,险些把刚弄好的发髻又给弄散了。   难道被发现了?   不应该啊,这不是什么也看不见吗?   黛玉闻言也是一怔,可左右想想倒还算是冷静,轻咳了一声,起身看向宋月蘅,“让姐姐见笑了,我这——脸皮薄,经不得开玩笑。”   “得了,我可不取笑你了,这是纪王府可不是我的地盘,待会儿真把你给惹恼了,我看纪远澜那小子真能把我碗里的饭给倒掉。”   “子瑾不是那样的人。”   “啧,这又开始护着了。”宋月蘅说完,不禁笑道:“好了好了,不开你玩笑了,这就去前厅,待会儿怕是还来了不少人。”   还有不少人?   纪远澜到底请了多少人来府上,该不会整个凉州大营关系还算得不错的人都给叫上了吧?一想到有这个可能,黛玉顿时无奈,又觉得纪远澜这人是真的好客。   “怕了?”   “倒也不是,只是不知道到底来了多少人,怕有招待不周的地方。”黛玉摇头,和宋月蘅并肩往外走,“宋姐姐,到底来了多少?”   “你不知道?纪远澜那小子真是,连人也不告诉,未免也太不让你操心了,这往后纪王府要你操办的宴会还多着,你总是要亲自操办的,怎么还不告诉你?”宋月蘅埋汰一句,“顾元尘那家伙说的,除了我们外,应是还有三五个人,都是带着家眷来的。”   三五个?便是携着家眷来,那也还好,刚好两桌人。   黛玉悄悄松了一口气,不算多。   宋月蘅拉着她的手,偏过头刚要和低着头的黛玉说话,便见黛玉颈侧一道红色的痕迹,顿时一脸惊讶,手上力道不由重了些。   “宋姐姐?”   黛玉不解的回头看着宋月蘅,手腕被捏得有些疼,可见着宋月蘅的眼神时,什么疼不疼得全给忘了,一下伸手去把衣领拉高了一些。   耳垂红得快要滴血,眼睛都不敢看宋月蘅。   愣住的宋月蘅这下才回过神来,然后扑哧笑出声,摇了摇头。   “原来你们刚才是在意这件事情,早说我就不急着拉你出来了,这会儿要再回去,可又要耽搁时间了,好在——”   “宋姐姐!”黛玉嗔道:“原本是来得及的。”   咬着下唇,一脸无辜道:“都怪雪雁那丫头慢吞吞的还取笑我,不然你来之前早就弄好了。”   宋月蘅看一眼雪雁,见雪雁满眼无辜,挑了挑眉,“好了,寻常事寻常事,不过那小子怎么也不多疼惜你一点,下手怪不知分寸的。”   “宋姐姐!”黛玉急得不行,见宋月蘅一副全然不觉有什么的样子,更是羞恼,“这话哪能这样说的。”   “有何不可?难道别家夫妻关着门来还能躺在一块光说话吗?”   宋月蘅撇了撇嘴不甚在意道:“不过我在别人跟前也不说,不过是瞧着你是个不同寻常的才和你说两句罢了,好了,不闹你了,雪雁,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回去拿东西来给你家姑娘遮遮,我们在这儿等你。”   雪雁一听,点点头便转身往回跑。   边上黛玉都来不及阻止,只来得及见雪雁跑开的背影,看着宋月蘅,忍不住道:“她回去——”   “总比你回去来得快,一会儿你和我一道过去,她把东西放了再赶去前院也来得及,我瞧紫鹃不是在前院待着吗?”   闻言黛玉点点头,不由得伸手去捂着颈侧,见宋月蘅还在笑,更是忍不住撇嘴,撒娇道:“宋姐姐,你可别再笑话我了,再让你这么看着,我可得寻一条地缝钻进去得了。”   宋月蘅一脸宠溺,“好好好,我不闹你了,不过你也不用那么在意,这有什么,便是让人瞧见了,那也不过是证明你和纪远澜感情好,还能有什么?”   “……”   黛玉怔住,她知道宋月蘅的意思也明白这并没有什么大不了,可是悠悠众口,又岂能是说不在乎就不在乎的。   摇了摇头轻笑一声,“我要真在、羞恼,就不会同你说话了。”   “原来你生气的时候便是不和人说话吗?那我可记住了,往后要你不和我说话那便是真生气了。”宋月蘅笑着说,“不过你身边那个紫鹃丫头真有些本事,前院的事情搭理得井井有条,她不是贾老太太身边的丫鬟吗?跟了你几年这般死心塌地的?”   “她是个好姑娘。”   “你是个好姑娘才能让她死心塌地跟着,莫不然从贾府出来也得脱一层皮。”宋月蘅一句无心之言让黛玉一愣。   紫鹃从贾府出来这件事,她怎么给忘了。   一想便把不少事情都给想起来了,纪远澜怕是在把紫鹃带出来这件事情费了不少力气,否则贾府哪有那么容易放人。   原本就是想挟制着黛玉牵住纪远澜,干脆放人可不像是贾府的作风。   忽地想飞快去前院,看看平日在军中和旁人相处的纪远澜是什么样,大抵,和以往见着的模样是不同的。 第83章 第八十三回   待真正见到纪远澜在军中的模样时,黛玉忽地生出了一种莫名的自豪感,坐在一众比自己年长的嫂嫂中间,眉目含笑又游刃有余的模样,竟是和那边正同人说话的纪远澜有三分相似。   不都说,夫妻会有夫妻相,现在看来,倒是真的会有。   “王妃真是过谦了,这席面这么漂亮,又处处周到,连府上的丫鬟和小厮们个个都伶俐、麻利,要说不是你持家有方,我都不信。”   瞧着眼前的人,黛玉轻轻点了一下头。   王府上下,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旁人的夸赞,她自是受得。   “你们可别小瞧了我这林家妹妹,可是书香世家出身,尽管年幼时吃了些苦头,可后来那也是有哥哥疼惜,晓得今年的殿试第三吗?那位探花郎可不就是林妹妹的兄长,如今在翰林院里,正是受器重。”宋月蘅晓得这群太太里,指不定有谁想试探一二黛玉的出身,说不定还能塞个人到王府里来。   纪王府权势如何不重要,重要的是纪王府背后靠着的永康王府。   再说,纪远澜在军中这小段时间里,多少都有事迹传出,还能不知道纪远澜的本事?这将来大有作为,是个前途一片光明的人,要是能沾上亲带上故,可了不得了。   和这样的人攀上关系,那可是求之不得的事情。   黛玉倒是并不在意,纪远澜这人,要做什么都是光明磊落的,便是要纳妾或是移情,定不会遮遮掩掩,既然是开了口,做了承诺,那就不会违背诺言。   端着茶抿了一口,看着宋月蘅同她们说话,不时搭一两句,倒是颇有些严肃,不似平日里活泼。   “王妃是扬州人氏?”   “张嫂嫂怎么这么问?我的确是扬州的,不过父亲祖上是姑苏,后因赴任到了扬州,父母离世后才入了京。”黛玉瞧着面前的年轻妇人,“张嫂嫂可是有什么要问的?”   她已经许久不曾回过扬州,自然是也不知道那边的情况,不过就算是知道,也并无多大的必要,那儿早不剩下什么,连宅子都让贾府的人给盘了,再回去怕是连个能落脚的地儿都没有。   黛玉盯着面前的人,眨了一下眼,“张嫂嫂可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倒也不是,只是从前在扬州住过,有——”   见面前的人似有开不了口的话,黛玉倒是不追问,只是左右看了看,顺便回想面前这人到底是谁的夫人。   刚才听宋月蘅说,应是常威将军的夫人,已有三十了。   已过三十的年纪,膝下的一双儿女,大的都已经有十一岁,小的也有八岁,都是大孩子,刚才来时还在旁边玩,这会儿不知道去哪了。   “我有个妹妹,从小被拐到了扬州去,是父母经商时,带着我们上路,在路上遇着一伙山匪,打乱了队伍,趁乱被抱走的,想起来那会儿也不过两岁大的孩子,都过了十五年了。”   十五年?那现在算来也有十六七岁。   “也是后来才打听到的,不过妹妹年纪小,被拐走了怕是也不记得我们了,如今爹娘高龄,心里还惦记着这个妹子,兄长和将军都有打听,也只打听到辗转到了扬州,也不知道是被卖到了什么地方。”张夫人看着面前的黛玉,眼里带着一丝怜惜。   黛玉怔住,心里替她惋惜。   只是这事问她也并无什么用处,十五年前,她也不过是个两岁的孩子,但她总不会是张夫人的妹妹,她自幼便是长在林家的人。   而且过了这些年,怕是茫茫扬州里想要寻一个并无什么特殊的孩子并不容易。   “张嫂嫂宽心,个人自有个人的福分,说不定如今她已经是求得良缘、家庭美满。”黛玉不知能说什么,只能这样宽慰道:“若是真——那也怪不得你们,下一世,老天爷会给她一个公道的。”   闻言张夫人点了一下头,感激的看了一眼黛玉。   这件事情的确是强求不来,她心里再过瘾不去那也只能是过瘾不去,总不能再用这件事情来困住一家子人了。   “林妹妹倒是个好心肠的,我这话原本是和你无多大干系,倒是安慰我,让我宽心。”   “嫂嫂愿意同我说这件事情,自是信得过我,我虽不知道能如何安慰嫂嫂才能让嫂嫂心里痛快些,只能拿些自己的体会同你说,嫂嫂莫要笑话我不会说话才好。”黛玉低头一笑,有些不好意思。   从前她也不是不会安慰人,可少有机会能让她这样轻松自在,说来,那些年里她似乎从来都是游离在众人之外的。   每次什么花会、诗会从不缺席,可热闹都是旁人的,她总是坐在一旁,瞧着那些热闹,宛如一个看客。   如今倒是真的成了一个看客。   “王妃,这是王爷让送来的凉茶,从京城带来的,让送与众位夫人太太们解暑。”紫鹃走过来,微微弯腰道:“王爷让奴婢带话,王妃附近可要多添两盆冰,这天热得紧,怕一会儿热晕了。”   黛玉听见这话,下意识的抬头,果然见到其余人纷纷轻笑起来,一脸揶揄。   面上发烫,压低声音道:“你去多拿几盆来,放在四周就好,我这里够了,怕的是几位嫂嫂也觉得热,凉茶让雪雁盯着就好。”   紫鹃笑起来,忙点点头,“那我这就去吩咐,王妃可还有其余的吩咐?”   “解酒汤可准备好了?”黛玉轻声问,“一会儿怕是还得再喝,难得尽兴,估摸着还有会儿,解酒汤一直备着,免得待会儿个个都醉倒在这儿,可搬不走了。”   “是,我顺道再让人去一趟厨房。”   紫鹃不由得庆幸,这些事情之前黛玉都有交代,各司其职,每个院子里都有各自负责的人,需要办什么事情知会一声管事的就行,不用亲自去一趟。   连她也惊讶黛玉在这方面的天赋,光是靠着看和学,那可不能做到这般处处周到和仔细。   离开时多叮嘱了雪雁两句,生怕雪雁一会儿忘了什么事。   雪雁盯着几个丫鬟添了凉茶,又仔细送到了每一个人手里,这才站到黛玉身后不远处,等着有什么别的吩咐。   可瞧着黛玉颈侧,已经让粉给遮住了,这会儿是看不出什么,可一想到早上,便忍不住发笑。   亏得还有法子,这要是——   “子瑾,你可是好福气,这林家姑娘瞧着就是个温柔可人好脾气的,可不像是我夫人,那可是厉害得很,一言不合捞起擀面杖就要打起来。”   “可不是可不是,这北地的女子彪悍得很,尤其是自小还学了骑射,发火了硬是要拉着你在武场里比试一番,你还不能赢,赢了火气更大,可你要是让着她,她还不高兴,说你瞧不上她,我这是左右为难,恨不得一头晕过去。”   “哈哈哈,张兄,你这事我早有耳闻,嫂夫人那可是厉害,御夫有术,你还是老实一点,少喝点酒,否则下回可不是被关在门外那么简单了。”   “去去去,我什么时候被关在门外了。”   “有有有,我作证!隔日还和我说,在院子里喂了一晚上的蚊子!”   顾元尘忍不住跟着搅和,“可不是,张大哥在军营里是何等的威武,回了家里,那可是老鼠见着猫,在嫂夫人面前蔫了一样,不过说来,张大哥已年近不惑,又有一双儿女,可是羡煞旁人。”   张文峰瞥一眼顾元尘,“你不也有个小子,活蹦乱跳的,打从那小子生下来,你每天都得提一遍,都快给你念叨得长茧了。”   闻言顾元尘不好意思的挠挠头,这倒是真的,顾青徵生下来他可是高兴得不得了,顾家香火不会断了。   要知道他孤家寡人的,从前不知道自己还能有这一天,如今有了这天,自然是格外的珍惜,时时刻刻忍不住炫耀。   不过这种事炫耀起来也太正常了。   “倒是子瑾,你年纪也不小,成亲也有一段时间了,什么时候要个孩子?”   正盯着黛玉看的纪远澜忽然被点名,楞了一下回过神来,笑看着几人,“我可还年轻,比不得几位哥哥年长,这孩子随缘,来了是缘分,若是晚些时候才有,那倒是正合我意,能多谢日子和她相处,总觉着,两个人也好。”   “那王爷和王妃不急?”   “着急这个做什么,急这个不如担心一下我那个妹妹的亲事,再过阵子也年满十七了,至今还未定下来亲事,可别等到双十也未定下。”想到纪韵安,纪远澜失笑道:“要是军中往后有合适的,我倒是想介绍给我那妹子认识。”   “郡主可是金枝玉叶,金贵着,我们大营里一种莽夫,都是武行出身,少有几个是弃笔从戎的,怕是郡主不喜欢。”   “她喜欢的?我这个兄长都不知道。”   纪韵安不喜欢林文晋那样的,觉得太过聪明,太像是多了一个哥哥,毕竟林文晋能和纪远澜打成一片,相见恨晚,足以证明两人是臭味相投。   至于别的,朱泾倒是不错,可惜,朱泾再好,脾气不好,而且小气得很。   朱泾和纪韵安是不打不相识,打小就不对付,偏偏朱泾还喜欢主动寻上门来找纪家兄妹不痛快,然后被兄妹俩说得灰头土脸的离开。   屡试不爽,倒是让纪韵安对朱泾没那么讨厌。   原本朱泾也不是个讨人厌的,只是脾气大了些,而且……任性了一点,相比之下,马煜那样的墙头草才是真的应该提防着。   “提到郡主,子瑾的话倒是多了,难怪京城里众人都知道,郡主只有你能欺负得,旁人要是说一句不好,你能变着法的讨回来。”   纪远澜闻言朗声笑起来,“此言差矣,韵安那丫头只有我能欺负得,只能永康王府的人让教育她,旁人插手,那岂不是打永康王府的脸,可使不得。”   永康王府在一日,纪韵安就能任性一日。   众人闻言不由得笑,这日后不管是谁娶了纪韵安那可都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怕是不仅要讨好老丈人和丈母娘,连大舅子都得小心讨好,一个不小心就得罪了整个永康王府。   “不提她那个丫头片子了。”   “郡主都是十七的姑娘,亭亭玉立,你这一说,像是十三四岁一样。”   “我倒是想她十三四岁长不大,那就不用嫁了,嫁出去受了委屈不还是我给她出气,要嫁不出去,受了流言蜚语的委屈,还得是我替她出头,我这个哥哥可是不容易。”   刚巧过来的黛玉听见这话,挑了一下眉,朝众人点了一下头才走到纪远澜身边。   见纪远澜正侃侃而谈,面上神情还来不及变化,不由得轻笑一声,“王爷说到郡主的事便停不下来,怎么不说了?”   “怎么过来了?这酒味重,熏着你。”   “你还知道酒味重,你瞧瞧多少坛子。”黛玉嗔道:“我是来同你说,可还要厨房里再添几道菜,桌上的菜怕是不够。”   这话随便差个丫鬟来问就是,何必要亲自来。   可一个下午,除却一开始桌上吃饭的时候两人还说话,待这几个人一块喝酒后便分开,黛玉心里念着,这才亲自过来。   一直念叨着这件事情呢。   “你——”   “那就让厨房再添几道菜。”   黛玉一怔,随后笑了一下,“恩。”   其余人见着黛玉和纪远澜说话,眉目含笑,又一副温顺的模样,对纪远澜更是羡慕,不过除了顾元尘外,谁也没瞧见黛玉刚才在纪远澜胳膊上拧了一下的小动作。   顾元尘笑着喝了一杯酒,余光扫了眼那边正对着其余夫人们讲故事的宋月蘅,眼神愈发温柔。   同纪远澜低声说了几句,黛玉朝众人点了点头便转身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纪远澜迅速抽手揉了揉胳膊,咧了一下嘴——下手可不轻,这大概是下手最重的一次了,亏得他这段时间来皮肉厚了不少,否则可经不起这么掐一下。   “吃到苦头了,早该让你吃吃苦头了。”   “我说顾元尘,你是墙头草吗?怎么还迎风倒?说好了我们俩是一个阵营的。”纪远澜看着顾元尘,“该不会是蘅姐说了你一句你就叛变了吧?”   “我可不是你,月蘅说的可比你说的管用多了。”   啧,果真不靠谱。   纪远澜摇摇头,又不自觉的看了眼那边已经坐下的黛玉,见黛玉看过来,顿时笑起来——他家王妃可越发标致,和他越来越像了。   宋月蘅恰好瞥见这一幕,一脸疑惑,凑到黛玉耳边小声问,“纪远澜眼睛抽筋了?”   “……咳,许是吧。”黛玉憋了半天才回了一句,“刚才顾将军提到你,说是宋姐姐这些年来不易,疏忽了你。”   闻言宋月蘅难得露出羞赧的神情,坐直身子,抬手抚了抚鬓发,“算他有良心。”   见宋月蘅被转移了注意力,黛玉匆匆瞥了一眼纪远澜,却让纪远澜的眼神慑去了魂,忘了收回视线,直勾勾的看着他。   这人才是从天上来的吧。 第84章 第八十四回   近子时,王府才彻底歇下来,忙碌了一日的人匆匆收拾一番后各自回了房里,头才碰着枕头就要睡着,只有潇湘馆的灯还亮着。   紫鹃和雪雁早让黛玉打发下去休息,丁案和东福自是也各自回了房间歇下。   只有里间还传来细碎的说话声响。   躺在床里侧的黛玉侧着身子,抬眼看着纪远澜,双颊有些泛红,胸口微微起伏,微微轻喘着,“明日什么时候得起身?”   “晚些去也无妨,总要叫那伙人急一急,今天来得可是带了消息来,陇州那边的,可是已经坐不住了,过了明天再不去,就该亲自登门来了。”纪远澜伸手把黛玉揽入怀中,在她额头落下一个吻,指间不急不缓的替她梳理着垂散开的头发,“困了吗?”   黛玉摇头,她今日起身晚了,自是还不困,更何况刚才还让纪远澜纠缠了一回,这会子心里全都是明日纪远澜要走的事,哪里还能睡得着。   到底还是有些不舍。   “舍不得了?”   “明知故问。”黛玉嗔道:“非得说出来你才罢休,也不知道你这人……罢了,反正你都知道,与其你猜,还变着法的来逗我,倒不如我自己坦白了好。”   说完这话,埋脸在纪远澜颈侧,“舍不得。”   的确舍不得,她见别人成了亲那都是如胶似漆的过日子,便是贾琏和王熙凤两人,那从前也是常在一起的,就算是有了旁人,也不见得会分开许久。   可自打两人成亲来,莫说是如胶似漆,便是新婚燕尔也不见得有几日。   她虽不是个黏人的,却也难免会有女儿家的心思,折磨自个。   闻言纪远澜低叹一声,侧过身将黛玉完全纳入怀中,低声道:“自和你成亲来,我也有许多话想要和你说,分明已经是说了不少,可还是见着你又有了许多话,蘅姐之前和我说,小别胜新婚,如今瞧着,我倒是真让你受累了。”   “恩?”   “让你害了相思病还不是让你受累吗?”纪远澜不愿说亏欠,他知道黛玉并不会认为他亏待了她,不过是见不着面舍不得罢了。   若黛玉真是会因着这点事情便埋怨的人,便不会从贾府离开,更不会一路随行到凉州,路上无半句怨言,连受了伤也有硬撑着。   稍稍往下挪了挪,平视着面前的人,“明日我走时,你骑马送我出城?”   “才不要。”   黛玉立刻拒绝,连纪远澜都怔住,不由露出诧异的神情。   见状黛玉轻笑一声,“舍不得归舍不得,可要让我骑马送你出城,城是出了,可回来怎么办?一路回来想着越发委屈,怕是要一路掉着眼泪回来,我可丢不起这人,街上的人还以为我受了什么不白之冤。”   “你呀。”   无奈又宠溺的笑了下,看向窗外,“再过一阵便是中秋,我该是在府上的,全军将士,有探亲假的都能回家一日,离得远的也能稍稍休息。”   “……这么快便中秋了?”   “日子过得快。”   细算下来,两人成亲也有不少日子了。   黛玉垂下眼,忽地想起今天席上张家太太说的话,思索一番道:“晚上常威将军的夫人同我提起她有个妹妹儿时被拐到了扬州去,晓得我是打扬州来的,同我提起这事,我多问了两句才知道她妹妹同我一般大的,些许还比我小一些,倒是可惜了。”   “常威将军?”   “张家嫂嫂,提起这事儿,眼泪跟断线的珠子似的,也是可怜,不过早年间被拐走,尚还年幼,又无什么胎记佐证,偌大一个扬州要寻一个人也难,她过了这么些年还在心上挂记着,当真是心善。”黛玉颇有些感慨,不觉惋惜,“若是好生在家中,说不定也许了人家。”   闻言纪远澜轻抚黛玉的背,知晓她是个感性的人,听不得这些事。   别说是这等事,便是有养在身边的猫、鸟儿不在了怕是也得掉泪珠子。   “这事倒是不曾听李大哥提过,不过这种家务事也不见得逢人提起,他家太太约莫是知道你打扬州来才忍不住提起,你倒是真放在心上了。”   “瞧着怪可怜。”   “可你夫君我再大的本事也不可能把十几年前卖到扬州的小姑娘给找出来,我真有这本事,倒是想做点别的事。”   黛玉一听立即好奇道:“什么事?”   见黛玉让自己的话带跑,纪远澜忍不住笑了一下道:“王妃猜猜看?”   “别卖关子了,你要有这本事你想做什么?你说了我也告诉你我想做什么。”   “你也有想做的?”   “自是有了。”   黛玉轻声笑了,“你都有,我为什么不能有?瞧你说得,快些说,你不说我可要睡了,反正你吊着胃口我也吊了你胃口,彼此彼此。”   说完这话,黛玉背过身去,几乎是不给纪远澜插话的机会。   瞧着黛玉这般,纪远澜哭笑不得,倒是认真的思考了这个事情——刚才只是随口一提,如今一想,倒是真有了念头。   扬州那地,黛玉已无亲人,林家一脉多在姑苏,再不然就是京城里的林文晋,那地方对黛玉而言,唯一还剩下的便是儿时和父母相处的记忆。   若有机会,该和黛玉一块回趟扬州才是。   “热,你远些。”黛玉感觉到纪远澜靠近,低语了一声,“你去把灯灭了。”   “恩?”   “否则待会儿起夜的丫鬟们瞧见了又该笑话了。”   今早上才让雪雁和宋月蘅闹了一个大红脸,黛玉可不想明儿早上整个潇湘馆都笑话她,想着转过身道:“你快些去。”   纪远澜哭笑不得,夜里留一盏灯又不是什么怪事,不过是点跟蜡烛而已,难道王府还点不得一根蜡烛了?   不过瞧着黛玉的神情,纪远澜倒是起身去吹了灯。   “这下能睡着了?”   “我想和你一块回扬州。”黛玉忽地开口,在夜色掩盖下,要不是纪远澜离得近,怕是要看不清她面上的神情。   有些紧张但又夹杂着期待,纪远澜瞧见不由心疼,顾不得热不热,把人抱在怀里,“你和我倒是想到一处去了,原本是打算等安排了时间,再和你提起,免得你心里一直惦记着,却又要等着。”   “真的!”黛玉惊喜道:“等倒无妨,总归是会有时间的。”   哪怕是三年五载,也等得。 第85章 第八十五回   亲眼瞧着纪远澜骑马离开,背影一点点化作一个黑点,然后消失在路的镜头,黛玉站在那儿,只觉得有些说不上来的滋味。   从前总觉得和纪远澜这人往后是不会分开的,比成亲前在一起的日子还要多,谁知道,竟是比成亲前能够碰着的时候要少,更别提成亲前从不需要担心这些,只需要畅谈天地南北。   可如今,心里既是踏实又是觉得担忧。   “林妹妹,你别担心,放宽心,这凉州,一年内决计不会开战,等开战那时,可不是这般景象了,瞧见那边的荒漠了吗?行军的地方,多少人曾葬身在那处,尸骨埋进了黄沙里,连分毫都寻不到。”宋月蘅出身武门,自是明白这其中的事情。   自古以来,将帅都是身先士卒,更应该以国为重,不应该儿女情长,便是战死,也好过畏缩不前,临阵脱逃。   宋月蘅一直想,那些埋骨在沙场上的人,临死前想的什么,后来她知道了,因为她兄长失去了一条腿后九死一生,回到了京城,如今,常年闭门不见客,便是她嫂嫂也少有出门露面的时候。   那时她才懂得,也许,战死的确是要比拖着一个不再健全的身体活着。   死了,也就死了,可活着,那些倒下的将士、并肩作战的人,还有失去的胳膊和腿,真是眼睛、耳朵、鼻子,每个晚上都会被梦靥缠身,久久不能入睡,夜夜都在惊醒中度过。   “宋姐姐,你怕过吗?”   “每当他领兵迎敌的时候我就整晚整晚的睡不着,白日里照顾青徵分明已经累得不行,可还是睡不着,睁着眼就盯着蜡烛,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可就是不敢闭眼。”宋月蘅失笑,“两年前,青徵才一岁大,凉州和吐谷浑开战,不过是一个番邦小国,北地蛮子,我连这半个月都不敢睡觉,可不得不睡,但刚闭眼,不到一个时辰定是要醒过来。”   醒过来时,就要叫来身边的丫鬟问问可否有军营送来的急书,生怕错过了半点的事情,好在……从未收到过他的遗书。   好在这半身里,从未遇上过这一日。   黛玉怔怔盯着宋月蘅,眼神暗了暗。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宋月蘅,比上回见着宋月蘅对付那些心怀鬼胎的丫鬟还要让她惊讶——她以为宋月蘅不怕,她以为宋月蘅至少和自己不一样。   可如今看来,怕是军营中,所有人的家眷都是一样。   亲人、爱人、朋友、兄弟,都是一样的,提心吊胆,夜不能寐,深怕一觉醒来收到的是一封血书,血书的内容是他上阵前写下的,也许,还来不及写完。   风刮过两人面上,黛玉抬手替宋月蘅拂去面上的一缕发,走到她身边挨得近了一些。   “宋姐姐,我和你一起,若真——那我也和你一起。”黛玉看着宋月蘅,她和宋月蘅相识不过几日,可是宋月蘅这人,着实处处都让她‘心动’。   不止是性子,更是人,她拿宋月蘅当自家姐姐看待。   闻言宋月蘅笑道,“那可不行,我可还得等着他回来的,你瞧你,我只是说了些话,就惹得你这样,你说你是不是很好骗?如今,不还有那么一段日子么。”   一年的安慰日子,可已经算得久了。   黛玉轻笑一声,“不管你答应不答应,我可是赖着你了,你若是答应,那我便日日到你府上去叨扰,你若不答应,那我也得日日也叨扰,磨得你答应了才好。”   “瞧不出来,你个林丫头也会耍赖。”   黛玉一怔,听到‘林丫头’三个字时,恍如隔世——真是太久了,太久不曾有人这么叫过她。恍惚已过了多少年,从入京到现在,曾经人人都喊她一声‘林丫头’,到现在,耳边那些熟悉的声音早已不见,却换了个飒爽的女子在耳边喊着。   眼眶湿润,真是个不争气的。   “好姐姐,你可别嫌我,我说的话都是真的,从不是开玩笑,他们俩在军中称兄道弟,我们俩倒也能在城内好生相处,再说,你家青徵可还得喊我一声小姨。”   “你倒是会说,罢了罢了,谁让我第一眼瞧着你就觉得喜欢,心里头恨不得和你说上三天三夜的话,倒是不小心着了你的道,让你给赖上了。”宋月蘅一笑,颇有拨开云雾的明朗,握着黛玉的手便往下走,“你要不嫌弃,往后——”   “往后什么?”   “往后我们俩自然是要一块相处着,虽不是亲姐妹,也要甚似亲姊妹,你这丫头比我小了不少,可眉眼间倒是一副脱离尘俗的模样,好在每每瞧见你和纪远澜那小子在一起时眉目自有情意在流转,方能确定你还是个尘世人。”   尘世人?   从前妙玉曾言,她是个俗人,原本只是一句玩笑话,如今倒是应了,不过,尘世人也不见得不好,身上多谢烟火气总归是正常的。   “林丫头。”   “恩?”   “纪远澜待你,我从未见过他待谁这般过,若不是亲眼瞧见的话,我决计不相信他这辈子还能待谁这般亲近,连韵安他也只是兄长的爱护,也独有你才能让他在你面前露出这般的神态和一面。”宋月蘅的话并无一句虚言。   从前是什么样,往后还是什么样。   她这人,不说假话。   想起纪远澜,她总是觉得纪远澜这个人,也许会娶妻生子,但绝对不会是现在这样,该是相敬如宾的样子,不亲近不疏远。   现在,纪远澜怕是恨不得把黛玉时时刻刻都带在身边。   闻言黛玉轻笑一声,低下头有些不好意思。   原来,纪远澜从前是这样的。   “阿嚏——!”   “喝酒让弟妹给关在房门外了?大热天的还着了风寒?”   听见顾元尘的话,纪远澜挑了一下眉,“听你这么熟悉的口吻,让蘅姐赶出来多少回?颦颦可做不出这事——”   “颦颦?”   “从前她的字,原本是想改的,可一直寻不到个满意的,偶尔还会这般喊她。”纪远澜失笑道,“这才分开,我又想回去了。”   顾元尘难得没反驳,因为他也想回去了。 第86章 第八十六回   ‘阿嚏——’   雪雁打了一个喷嚏,坐在那里,忍不住揉了揉鼻子,只觉得身上有点忽冷忽热的反应,忍不住放下手里的活,靠在柱子上,闭着眼打算休息一会儿。   该不会是染了风寒吧?这八月的天,居然染了风寒,这下可是要遭罪了。   正巧从前院回来的紫鹃见状,刚想上前,但是一想雪雁指不定又是在小憩,这天闷热,前几日又刚下过一场雨,水井里的水都涨了不少,打水的时候,绳子才放下去就碰倒水了。   手里还拿着从京城来的信,紫鹃也不敢耽误,径直朝屋里走。   “姑娘,京城的信到了。”   京城的信!   黛玉面上一喜,忙把手里的书放下,起身迎上前,走到紫鹃面前,迫不及待的伸手接过信,“知道是王府还是家里的吗?”   “两封信,姑娘莫着急。”   见黛玉着急的样子,紫鹃忍不住笑了起来,“不知道的还以为姑娘怎么了,居然这般着急,不过也不打紧,这件事情,哪里那么小心来着。”   “你别笑话我了,这信,来得迟了,这都好些日子了才收到,我原本以为,很快便能收到的,谁知道耽搁了这么长时间才收到这信。”   黛玉嗔道,边说边走到桌旁坐下,拆开信后,看着信上熟悉的字迹,不由得心有感慨——仔细算下来,已经好一阵了,原本以为嫁到永康王府不过是隔了几条街,如今岂止十几条街,隔了不知道多少山河。   认真的把信从头到尾看了一遍,黛玉眉间露出惊讶之色,不由得抬头看了一眼紫鹃,“哥哥定下亲事了?”   “少爷定下亲事了?不知道是哪家的姑娘?”   紫鹃也有一些好奇了,走到黛玉身边,不等她把头凑上前,黛玉已经先把信递给她,“你看,信上说了,是阮尚书家里的三姑娘,模样我倒是不记得了,但哥哥既然能喜欢,那定是一个好姑娘,可如今定了亲,岂不是要挑一个日子了?我们还远在凉州这里,那到时候——”   怕是赶不上成亲大礼。   黛玉心里有些难过,不由得低下头。   原先王夫人那些还提醒自己往后在林府里,林文晋娶妻后自己同嫂嫂相处不好,如今倒是真不必担心了,连这大好的日子她都不一定能赶得上。   轻叹一声,拆开了永康王府的信。   信上内容倒是同林家的大致一般,只是提到了纪韵安的事,纪韵安同朱泾也不知道怎么,竟然是大打出手,闹到了太后面前。   黛玉盯着那段看了好半天才理解大打出手是什么意思,她早知道纪韵安和朱泾不合,可是也没想到纪韵安居然还出手打了朱泾。   但……纪韵安不会武,朱泾到底是个自幼习武的小侯爷,到底是怎么打起来的?   “韵安这回怕是要被罚禁足在府上不让她出门了。”   “郡主怎么了?”   “同小侯爷打了一架,闹到了太后跟前,一个是宗室,一个是平日里疼爱的晚辈,再如何都不可能真的处罚,顶多是罚两人回府上闭门思过罢了。”黛玉无奈一笑,小心把信装回信封里,把信交给紫鹃,“仔细收起来,待王爷回来后再给他看。”   闻言正拿着信要去放置的紫鹃忍不住笑了一下,盯着黛玉,“姑娘这是又想王爷了?”   黛玉倒也不恼,丝毫没有被戳破心思的扭捏,反倒是托着下巴,琢磨起来今年到底可有哪些日子适合嫁娶,左右想了想,竟是发觉最好的日子都要等到明年开春后。   待到那时,怕是更回不去了。   宋月蘅的话她还记得,一年,一年凉州这儿怕是就要开战了。   来年开春时,必定局势紧张,纪远澜定是不可能抽身离开的,哪里来的时间回京去。   “姑娘是在担心少爷成亲时赶不回去吗?”紫鹃放完信回来,见黛玉在叹气,低声道:“往后多的是机会再见面,姑娘要是因着这件事情忧心,岂不是得忧心到少爷成亲那时都心气难平。”   抬头看着紫鹃,黛玉趴在桌上,一脸无奈,“的确是心气难平,婶婶尽管不说,可心里早便惦记着哥哥能够娶妻生子,得一门好姻缘,如今得了好姻缘,她心里定是高兴,若是我在,婶婶还能同我说说,我不在了,婶婶倒是无人可说了。”   黛玉都能想象到刘氏心里的高兴,脸上必定是眉开目笑,可整个林府哪里还有和她一样能够亲厚说话的人。   若是林文晋有个妹妹便好了。   正欲说话的紫鹃还不等她开口,便听到外面一声重物落地的声响,跟着就是一声慌乱的声音传来,黛玉和紫鹃都是一怔,反应过来那丫鬟嘴里喊得是‘雪雁’后才急急忙忙起身往外走,跨过门槛便见着雪雁倒在地上。   “快去请大夫来。”黛玉看向站在旁边的丫鬟,“去请大夫,你去请张管事来,还有,丁护卫也一并请来。”   原本这回应该是带着丁案一块走的,后来也不知怎么,到底还是把丁案留了下来,黛玉明白纪远澜是不放心王府这边,生怕有人趁机寻事,所以才会把丁案留在这里。   丁案倒也无所谓,原本他就是替纪远澜到处打探消息的暗探,如今军情尚且稳定,敌军并无什么大动作,倒是能让他过几天安生的日子,更何况,纪远澜不可能只有一个暗探。   “雪雁,雪雁!”紫鹃蹲在雪雁边上,看着过来的小厮,“快把人抬到屋里去,大夫一会儿便来了,其余人,该做什么便做什么。”   黛玉站在一旁,看着紫鹃瞬间红了的眼睛,心里不是滋味,悄悄别开脸眨了眨眼睛。   谁都能慌,她不能慌。   跟着雪雁到了屋里,黛玉和紫鹃守在床边,大夫来时,雪雁面色已经很难看,苍白到有些奇怪,而且身上莫名的发烫。   “昨天夜里,是不是着凉了?”   “不知道,睡前还好好地,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姑娘,你看是不是——”   “是不是什么?”   大夫正在号脉,忽然皱起眉来,立即松了手,然后拿着帕子擦了擦手,转身看向正在说话的黛玉和紫鹃,“王妃和这位姑娘还是先出去,这症状有些异常,看着像是……像是得了疫症。”   “什么!”   疫症!   原本正在门口的几个小丫鬟一听见,立刻作鸟兽散开,走时险些被旁边的人绊倒。疫症,谁不知道这疫症的厉害,那是要死人的,得了的,十个有九个都活不成!   完了,刚才她们还跟雪雁说话,而且还碰过雪雁,该不会被传染吧!   “大夫,能确定是疫症吗?”   “今天一早,各家医馆里都送来了症状相似的病人,城内各大医馆一早便忙了起来,我们几个相熟的大夫也已经商议,还不能确定,但前几日连日大雨,怕是这城内的井水才是疫症的根源,从城外传来的。”大夫看了一眼黛玉和紫鹃,“王妃和姑娘还是先出去,我先给她开一副药,看看能不能有用,下午我再过来,若是有什么变动,会立刻让人来王府知会你们。”   “那……是不是不能再进这屋子?”   “自是不能再进,可有小灶借我一用?我替这姑娘熬了药再走。”   “有劳大夫了。”   黛玉看着大夫,点了点头,示意紫鹃去厨房里拿炉子过来,到了这会儿肯定是要用炉子了,但是——   “不过是谁煮一煮就好了,那药不用熬成汁,水开了就行。”   瞥一眼床上躺着的雪雁,黛玉伸手请大夫出去,走至外面时,才低声道:“若是疫症的话,可能判断疫症来源是什么?既然城内不少人染了这病,那必定是水源出了问题,若要根治,怕是得从水源下手,至少能让城内未被传染的人不会也染了病。”   大夫点点头,“多半是鼠疫,鼠疫在这时节最是常见,不过今年来得奇怪,凉州城已经好些年不曾出现过了,上回还是十年前。”   十年前?那的确是很久了。   黛玉蹙眉,心里担心雪雁,但又不得不顾全大局,“有劳大夫多给些预防的药,我这府上一百多口人,如今雪雁病倒,其余人怕是也人人自危担心被传染,喝了药心里也有些安慰。”   “那得劳烦王妃一会儿差个人同我回医馆拿了。”   “多谢大夫。”   丁案和张管事来的时候,正巧见着大夫从雪雁房里出来要回去,张管事朝着黛玉点了一下头,便跟着大夫往外走,丁案见两人离开,便走到黛玉身边。   “真是疫症?”   紫鹃站在那儿,想进又不能进,急得眼眶通红。   黛玉摇了摇头,随后想起什么又点了点头,“多半是,城内已经有不少病人了,怕是再过半日,医馆就会人满为患,再等几日也不知道药材够不够,你——”   忽地想起来丁案的本事,忙道:“你能否去查一下城内的水源?我想这疫症多半是水源引起的,毕竟日常用水,不可能不用水,别的东西各家都不一样,唯独这井水,多半都是通的。”   “我这就去,只是这府上。”   “丁护卫可是瞧不上我能打理好?”黛玉看着丁案,眼神坚定,“我自是纪王妃,这王府里的事,我便能管得了。”   闻言丁案点了一下头,看了眼紫鹃,两人视线对上,丁案微微点了下头便转身离开。   见着丁案离开,黛玉悄悄捏紧了手。   这疫症,来得太突然了。 第87章 第八十七回   从午时等到日落时分,整个将军府人人自危,生怕真是染了疫症,如果是那样的话,那岂不是整座将军府都有可能被传染,谁知道是什么时候染上的。   黛玉坐在花厅,一坐就是一下午,交代张管事从厨房那里把所有的炉子都拿出来,在将军府每个角落都用炉子生上火,然后往壶里放醋,一直这么熏着,直到府上的人都确定并无雪雁的症状才行,尤其是潇湘馆,每个房间都要放。   厨房也不可放过,但凡是用过还没有用完的东西,全都扔掉,下雨前打的水全都倒掉,不准再用。   每吩咐一件事情,黛玉的心就往下沉一分。   这件事情,如今怕是已经成定局了,一定是疫症,否则不可能来势汹汹,城里那么多人都染了一样的风寒,除了疫症外,怎么可能会这么大规模的都染了病,症状还都一样。   紫鹃看着张管事进出,自己也在到处盯着,不敢松懈,心却迟迟放不下——丁案出去查看到现在都还未回来,不知道结果如何。   雪雁到现在也还昏迷着,喝了药昏昏沉沉的躺着,除了她,谁也不敢进去照顾,生怕被传染。   连她进去都是隔着面纱又戴了手套才帮雪雁换了衣裳,又把床上的被褥全都换下来烧掉,戴过的面纱和手套也都全一块烧了。   那屋子里全都是醋味,用的碗筷还有平日里用的杯子,全都收起来用醋泡着。   “姑娘,你要不要歇一会儿?”   “恩?”黛玉怔怔抬起头,楞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紫鹃问的什么,正要回答,忽然想起什么,“不知道将军府那边情况如何,宋姐姐身子强健,可青徵还年幼,这疫症来得凶猛,怕是她心里更着急,小孩难免体弱——”   “差个人过去打听一下?”   “不必,咱们府上有人病倒了,若是将军府那边儿都好好地,我们去了,倒是可能把病带过去,等过阵子再去打听吧。”黛玉摇头,“你要不要也坐下歇会儿?进进出出了好几趟。”   紫鹃摇了摇头,谁知道忽然觉得一阵眩晕,连忙扶着桌子,“看来还真的要坐下来休息一下,不过,姑娘你要不要也去歇一会儿?事情都吩咐得差不多,应该等着丁护卫回来说说水源的事情就好了。”   “你都在这撑着,我怎么可能去躺着,得等到事情有个定论才行。”   两人正说话,常嬷嬷便来了。   “王妃!大夫让人传话来了,是、是疫症!”   黛玉抬起头,有片刻反应不过来,随后站起身,“你去和张管事分开把府上所有人都叫到前厅,每个人都必须去,我有事要说。”   “是,我这就去。”   “紫鹃,你留在这里看着雪雁,雪雁这里离了人不行,你小心些。”黛玉看着紫鹃,眼神一暗,“只有你留在这里我才安心,这王府上下,怕是也只有你才心甘情愿留在这里。”   除了紫鹃和她,这会儿谁还敢进到雪雁的屋子里去?如果纪远澜在这里,恐怕连她都不能让进去。   闻言紫鹃点了点头,已经从凳子上站起来,朝着黛玉笑了笑,“姑娘放心,我和雪雁昨儿都睡在一个屋里,我既然没有病倒,这会儿照顾她小心些也自然不会被传染的。”   “恩,我去了一会儿便回来,如果丁案回来,你让他在这里等我片刻,我看他怕是不会从正门走,多半是从后门进来。”   “晓得了,姑娘先去前厅,这府上那么多人还等着。”   尽管不知道黛玉要说什么,但紫鹃知道,黛玉既然下了决心,那肯定是经过考虑的,盯着黛玉的眼神不由得有些心疼。   才多大的年纪就要操心起这些事情来。   “姑娘——”   “恩?”   “小心些,你身子向来不好,别病倒了。”   黛玉点点头,叫来两个还在旁边等着的丫鬟便往前院去——不管府上还有没有被传染疫症的人,她都得做这个决定。   只是不知道外面的情况如何,医馆的大夫只是让了医童来,恐怕是抽不开身,这样看来,怕是城里有不少被传染的。   “王妃,我们……我们会不会?”   “会什么?昨晚上你们没有染上,现在全府上下都已经彻底检查了一遍,做事时小心些,那病源还能飞到你们身上吗?”黛玉蹙眉,“你们若是担心,一会儿我便把你们送到别的地方去,不过——”   黛玉没有往下说,这件事情她必须要想出一个万全之策,即便不是万全之策,那也得是最好的一个处理办法,否则,一个纪王府里,要生出多少事情来。   脚下步子不慢,飞快的想着要怎么解决这件事情才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步入前厅的上一刻才把彻底把事情捋明白,黛玉看向前厅里还有外面站着的人,心里不由得轻叹一声——她的决定说出来,说不定多少人得在心里把她骂了一个千万遍。   “张管事,常嬷嬷。”   “王妃有什么吩咐?”   “今日潇湘馆的事情想必在府上已经传开,城内的情况和病症,刚才来的大夫已经确认是疫症,至于是什么引起的暂不清楚,恐怕要过几日才能查明,我让你们把人都叫到这里来,主要是有两件事。”   张管事和常嬷嬷对视一眼,走到黛玉身边站着,显然听从黛玉的安排,任何安排都不会有异议。   黛玉见状,心里一松。   这两人不会和自己对立,那事情就要办法许多了。   “王府有了一例确诊的病人,那王府里所有人都要可能已经被传染,只是尚未被发现,所以,在大夫给出的七日的时间里,所有人都不得进出王府,七日后若无病症之人,可以自行选择留在王府还是回到家中和家人团聚,但确诊的人只能留在王府直到病愈。”   “七天?”   “要留在这里七天?”   “不得病的都要得病了,而且谁知道之后出去了会不会隔一两天突然病倒了。”   “就是就是……”   黛玉听着下面的人窃窃私语,轻叹一声,见张管事和常嬷嬷要开口,摇了摇头,自行站起身,往前走了一步,“这七日内,潇湘馆里原先伺候的人,一律不准踏出潇湘馆半步,王府事宜,尽数由张管事和和常嬷嬷安排,但谁敢在七日内踏出王府,那是死是活都与王府无关。”   说完这句话,黛玉站定不说话,只是眼神坚定地扫过一片人,“在纪王府里,难道身为纪王妃的还不能当家做主?”   一字一句掷地有声,张管事和常嬷嬷见状,侧身对着黛玉。   “任凭王妃吩咐,听从王妃安排。”   作者有话要说:   居然写到八十七回了,OTZ,我真的好话多的一个人 第88章 第八十八回   纪王府又是灯火通明的一晚上,黛玉从前厅回来后,在桌旁坐下,东西只吃了两口就让人全都撤下去,全然没有半点的胃口。   刚休息了一下的紫鹃来时见黛玉拖着下颚在那儿闭着眼休息,放轻步子走上前,拿了一件衣裳给黛玉披上。   从雪雁晕倒到现在,黛玉几乎都没歇过,不是在安排事情就是在安排事情后又去安排别的事情,张管事和常嬷嬷不在潇湘馆听命,但也有不少事情要去忙,一百多口人,要一一安排下来,可不是件简单的事情。   好在这病顶多也有七日能够看出来端倪,过了七日若是没有症状的话,那就是能躲过去了。   “唔……我睡着了?”   “姑娘你还是好好睡一觉,事情要操心,那也得睡觉不是?”   “……什么时辰了?”   “刚过子时。”   刚过子时?黛玉垂眸半晌才缓缓回过神来,点了点头,“恩,让人打水进来,对了,雪雁怎么样,有醒来吗?”   闻言紫鹃点了点头,“倒是醒来过一回,但是病得重,迷迷糊糊的不太清醒,我和她说了几句话她又睡了过去。”   打从和雪雁一块待在黛玉身边来,这还是头一回见着雪雁跟霜打的茄子似的,整个人都蔫了,这病也不知道能不能控制住,现在下的要怕是不少,才能会让雪雁这么昏昏沉沉的睡过去,不过也好,免得醒着痛苦。   黛玉拧了帕子,擦了擦脸,顿时清醒了不少,困意也散去一些。   往窗外看了眼,“各院子的情况如何?”   “送进来的字条上写了,都安排好了,全都是按照姑娘吩咐的去办。”紫鹃从黛玉手里接过帕子,忽然想到什么,“姑娘——”   见紫鹃欲言又止,黛玉盯着她看,忍不住问,“怎么了?有话要和我说?”   紫鹃盯着黛玉,“七天后,姑娘搬出潇湘馆先去别的院子里住着,潇湘馆这里,我留着就好了!”   “……紫鹃。”   “姑娘。”   黛玉摇了摇头,走到床边,伸手一边取下头上的发钗一边道:“我明白你的意思,担心我体弱容易被传染,可让我从潇湘馆搬出去,留你和雪雁在这里,不可能。”   当初两人在她窗前哭得险些断了气,黛玉尽管迷迷瞪瞪险些一命归西却还记得两人的模样,又记得两人随着自己倒了林府、到了王府,一路往北来,到了凉州。   怎么可能在这时候让雪雁和紫鹃单独留在潇湘馆里。   “算是我求你了,姑娘,你就应了我这一回,就这一回,待确定了并无被传染的症状后,从潇湘馆搬出去,等到雪雁病好了,疫症过去了再搬回来!”紫鹃站在床边,见黛玉已经松散了发髻,忽地跪下,伸手握住黛玉的手,“姑娘,你就应了我这一回好不好?”   盯着紫鹃,黛玉忽地问道:“你能留下来,为何我不能留下来,你同雪雁相识还不如我和她认识得早,为何我不能留下来?”   “姑娘,都这时候了,我——”   “紫鹃,你信不信我?”黛玉握住紫鹃的手,“上回你这般跪在我面前是我刚从大观园里出来的时候,那时你和纪远澜一块瞒着我布置了整个屋子,我知晓后和你置气,却也气自己,如今你又这般,你叫我如何做?”   闻言紫鹃一怔,盯着黛玉,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轻叹一声,“好了,我们三人本是一样的,尽管你们从来不肯说,也不愿意,但在那大观园里,你们与我最为亲厚,我自是也拿你们当家人,到了这凉州,我更是只剩下你们两人熟识,雪雁的事,你再和我争,你真是叫我不做人了。”   “我并非这个意思,姑娘,我只是——”   “只是担心我被传染,到时候因着体弱,连华佗再世也回天乏术?”   说完这话见着紫鹃的神情,黛玉就知道自己猜中了,不过想也知道在担心什么。   伸手扶着紫鹃站起来,“你不困我可困了,明天再去看看雪雁怎么样,可别真的一病不起,原先还以为我这病弱的身子撑不住,怎么倒是她先撑不住了,她那性子,怕是阎王爷见了都不收。”   紫鹃听见这话,心里稍稍踏实了一些,却又不由心里担忧。   一个雪雁倒下,她已经是心慌、担忧,要是黛玉也跟着倒下,她怕是也差不多该倒了。见黛玉已经钻到被子里,背对着她,放轻了声音,“姑娘早些歇息,我再去看看雪雁,不然睡不着。”   只盼着夜里不要烧起来,这会儿烧起来,肯定一夜都睡不了。   黛玉没有应声,实在是困得连答应的力气都没有,脑袋沾着枕头的瞬间,黛玉便觉得眼皮很重,全然没有半点的力气再开口。   太累了。   轻轻拉上门,紫鹃一转身就见丁案披着月光走来,两人相对而立,丁案看了一眼紫鹃身后的房门,朝着紫鹃使了一个眼色。   紫鹃点点头,两个人便往别的地方走了。   “王妃刚歇下,不肯从潇湘馆搬出去。”   “王妃看似柔弱,其实刚强,性子也是这般,倒是不比勉强,你要非得让她搬出去,她怕是要和你置气。”丁案点点头道:“雪雁情况如何?”   “刚才从她房里出来时,已经不发热,倒是比白日里看着要好了些,只是怕夜里会在反复,我听说过疫症,多半都是一下来得急了,病情控制不住,人就没了。”紫鹃说完垂下眼,“你说……雪雁她能捱过去吗?”   同在潇湘馆那许久,雪雁和紫鹃从来都是在一块的,更别提其余的时候,如今看着雪雁病得像个霜打的茄子一样躺在那儿,神志不清、昏睡不醒,她心里只剩下难受。   丁案闻言楞了一下,想要伸手安慰又觉得不妥,让人瞧见还以为他们俩私下幽会,有碍紫鹃名声,只好道:“放心,这回的疫症如今还未收到有突发急症去的,都还在医馆里拿药医治,只是我查了一整日,收获却不多。”   听见这话,一下转移了注意力,忍不住道:“查到什么了?是鼠疫还是——”   “多半是鼠疫。”   “什么!”   紫鹃轻呼出声,连忙捂着嘴,“竟然是鼠疫,那岂不是城内的井水都不能用了?可这样下去,城内大多的井源头都是一样的,只有几口井是别的来源,如今正是用水的时候,每家都要用不少水,几口井哪里够。”   一旦出现缺水的情况,井口附近必定会有人因为打水的多少大打出手,一个人起了头,那余下的肯定都会跟着一块闹事。   如果有人闹事,官府那边再有官兵来劝,有该把事情闹得更大,到那时候,疫症怕是要弄得整个凉州城都乱了。   “我已经连夜去了官府,让官府的人守住其余的井,不能再出问题,凉州这地方和别处不一样,正逢炎热,尽管已经快到初秋,可一旦出现端水的情况,百姓必定会受影响,一旦百姓动乱,官府和军营插手,怕是又是一桩祸事。”   “此事……军营可知道了?”   原本紫鹃是想问纪远澜是不是知道,转念一想,还是问军营稳妥些,若是军营里已经知道了,那纪远澜定是知道的。   “军营比我们这里还早知道,军医都是些多年经验又游走江湖多年的老大夫,见得多了,反应快,迅速把染了疫症的人隔离在一个帐篷里,除了专门替他医治的军医外,其余人全部在三尺外不得靠近。”丁案说完,想了一下,“时辰不早,你先回去休息。”   “……我放心不下雪雁,打算再去看看。”   紫鹃摇了摇头,“也不知道她这会儿醒了还是——”   话还没说完,就隐约听到有啜泣声,紫鹃怔住,停下了话,仔细听着,忽然觉得声音有些耳熟,心里一怔,猛地看向雪雁的屋子,三步并作两步往那边走。   肯定是雪雁醒了!   推开门走到床边,连忙多点了一盏灯,“你可吓坏我和姑娘了,好在醒了,你醒了便醒了,怎么还哭上了,不好好的吗?”   揪着被子哭得抽噎起来的雪雁见到紫鹃,一下忍不住哭起来,哭得抽抽搭搭的,“我、我是不是要死了?可是我还不想死,我还有好多事情都没做,我连姑娘往后到底是生了小哥儿还是小姐儿都见不到,我——”   “瞎说什么!你这不是好端端的还活着,让你胡说,真要是让老天爷听见应验了怎么办?到了阎王殿你找谁哭诉去!”紫鹃嗔道:“你这会儿不过是病倒了,身子弱了点,安心服药,遵照大夫说的话,过几日就能好了。”   一直站在门口的丁案看着紫鹃耐心哄着雪雁,眼里闪过一抹温柔——从前就知道紫鹃是个有分寸又温柔的人,如今见着,不止是有分寸温柔,还懂得怎么样说话。   摇了摇头走进屋里,见雪雁一副见鬼的神情,难得开口道:“这回疫症应是不严重,只不过是染上的人多了些——”   “你怎么进来了,你——你不怕我传染吗?紫鹃姐姐和姑娘那是待我像亲人一般,你、你和我不过是相识而已,到时候你染上病了可别怪我。”雪雁忙道:“哎呀,你想等紫鹃也不用在这儿等着,紫鹃你们俩快些出去,别在我跟前了。”   紫鹃刚要说什么,让丁案摇头制止,顿时反应过来雪雁的用意,不过是不想让她在这里待着,怕把病传给她了。   刚起身,便见着雪雁忽然脸色一变,整个人似乎很难受一样,眼泪汪汪的皱着眉,一下子抽搐起来,吓得紫鹃手忙脚乱,直接用被子把人压着。   “怎么回事!”   “不好,看来是病情加重了!”   什么?   紫鹃心里一紧,恨不得这会儿能把雪雁抱住,可是她只能用被子把雪雁裹起来压着,免得她抽搐得太厉害伤着自己。   “我去请大夫。”丁案当机立断,立刻转身往外走,他脚程快,比府上的人来去要快些,谁知刚跨过门槛就见着那边黛玉随意披了一件衣裳从房里急忙出来,连头发都是随意披散着。   两人撞上,换作平日,丁案还会避讳,可眼前事情紧急,只来得及道:“雪雁病情加重,我先去寻大夫来。”   黛玉只觉身上一阵一阵的凉意袭来,紧了紧身上的衣服点头,“快去快回,耽误不得。”   耽误不得,真的耽误不得。   看着丁案离开,黛玉连忙抓着衣服就往雪雁的屋里跑,闻着浓厚的醋味,黛玉走到床边,见紫鹃弯腰正用被子压着雪雁,鼻尖一酸,看了一眼还放在旁边的药碗,立即伸手端了过来。   “你压着她,我先拿药给她喝下去,能拖住一时是一时。”   “姑娘你怎么进来了!”   端着药碗的黛玉没有理会紫鹃这话,只是专心在床边坐下,小心的拿着勺子给雪雁喂药,不管能喝下去多少,能拖住一刻就是一刻,必须要等到大夫来。   见状紫鹃轻叹一声,往旁边挪了一下,“雪雁她……”   “一定能扛过去的,她从小身子就好,这回不过是老天捉弄她的把戏而已,过几日就好了,过几日——”黛玉轻声说完,看着碗里的药所剩无几,便把碗放下,拿着帕子给雪雁擦脸,“怎么会忽然病情加重?”   紫鹃摇了摇头,“才进来时还正常的和我说话,担心传染给我和丁护卫,让我们到外面去,不用一直待在这儿,我刚起身要出去,就见她这样。”   黛玉皱起眉,忽然一个念头从心里升起,连忙甩了甩头。   不会的,不能自己吓自己。   一定不能自己吓唬自己。   丁案带着大夫进来时,大夫一脸受了惊吓的神情,不过在看到雪雁的情况后,连忙把药箱放下,坐在床边给雪雁诊脉。   三个人守在一边,黛玉捏着手,不时想要从大夫脸上的表情看出什么来,可是除了一直都皱着的眉头外,几乎都没有。   “疫症病情加重,现在只能加重药量,让她能够多睡一会儿,不过,这疫症还不知道……具体的药方能够抑制住,王妃想要药到病除,怕是还需要一段时日。”   黛玉点点头,看着大夫有些歉意,“夜半直接请你到王府里,是让这来得急的病情吓得迷糊,想着早上也是你来确诊的,现在只能再请你来一趟。”   大夫点了点头,“王妃不必道谢,这件事情本就是应该做的,医者仁心,要行仁义之事。”   丁案去送大夫回医院,黛玉和紫鹃忙着煎药和盯着雪雁,免得雪雁再有病情变故,要是无人守在旁边,定是要出事的。   从大夫那里又拿了几服药,加重的药量几乎是之前的一半,黛玉看着炉子上的药,轻叹一声,继续扇动扇子。   雪雁的抽搐在天将明的时候才好了不少,除了偶尔还会有抽搐的样子,其余时候倒也算是安稳了。   打了水回来的紫鹃见着黛玉坐在小凳子上,一边煎药一边不忘留意雪雁的情况,风吹草动都能吓得黛玉以为又出了什么事。   黛玉打了一个哈欠,看着其余人纷纷伴随着第一声鸡鸣起床,端着盆到院子里时才发现大家都一样,而且这井水也不能用,王府里有一口不受影响的,可潇湘馆的人都不准出去,上哪去打水。   “这样的活还是我来,王妃——”   一个小丫鬟见黛玉一直在煎药,怕是一整夜都没有合眼,连忙开口打算帮忙,谁知刚一开口就听得院子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黛玉一下清醒过来,起身忙抬头看去,见到竟然是张管事亲自来的。   “出了什么事?”   “……王妃,疫症昨儿夜里,死了五个。”   黛玉手里的扇子伴着张管事的话音一块落下,扇子跌落在脚边,黛玉心沉到了底——死人了?一夜间,五个人死于疫症。 第89章 第八十九回   鼠疫。   死人了。   黛玉坐在桌旁,不知道这么坐着了几个时辰,只知道等她回过神来时,肩头有些发酸,更别提手脚都有一些僵硬。   从前她少有一直这么呆坐着的时候,可如今呆坐着这么长时间才发现,脑子里空空一片,竟是什么想法也没有。   有些反常,又有一些让黛玉无力。   原以为她已经把事情安排得妥当,甚至连王府里每个人的情绪波动都已经照顾到了,却还是在死亡面前无能为力。   才短短一个上午,城内因疫症死了的便不止十个,还有一些吊着一口气,眼看着就要不行的,死活不愿意认命,强撑着。   雪雁又陷入了反复昏迷、发热的病症中,身边离不得人,紫鹃几乎不敢离开床边,按着大夫说的守在旁边。   如今家里有染了病的,多半都是这样。   黛玉轻吐出一口气,起身朝外走。   刚出门就见丁案提着一桶水进来,愣了下朝着他点了一下头。   “你把水放在这里,紫鹃在屋里。”   丁案笑道:“她不愿意我进去,更何况到底是姑娘的卧室,我进了,也不好。”   闻言黛玉又楞了一下,点点头,“倒也是,是我糊涂了,你——可打听到了军营如今的情况,可是全都禁止出入了?”   “他不必再去打听,我回来了。”   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黛玉微微眯了一下眼转头看去。   身上穿着玄色的长袍,衣摆还能看到些沙尘吹过的痕迹,面上也像是被一层沙土吹过似的。   盯着好半晌,黛玉忽地面色一变,气得瞪圆了眼睛。   “丁案!把王爷请出去!立即送回军营!”   说完这句话便转过身,径直进了屋把门拴上,“你若不送去,往后紫鹃我就许给别人了。”   头一回被关在门外的纪远澜愣住,看向丁案,丁案耸耸肩,一脸无辜,顿时无奈摇了摇头,叹气走到房门外。   “我已经进了纪王府,再回去,军营也不收我,你要我去哪?”   “随你,快些离开才是。”   “你在这里,我未来孩儿的娘在这,你要我去哪?”纪远澜靠在门上,“原本昨夜就该回来的,可走时交代了不少事情,这才迟了回来。”   门内的黛玉急得团团转,咬着下唇,恨不得把纪远澜打晕了给丢出去。   现在整座凉州城宛如一座死城,人人自危生怕明日就丢了命、染了病,病好的躲在家里不敢出门,连城门都出不去。   染了病的个个怕大夫不给自己用药,每日在医馆守着。   偏生这个不要命的居然在这个时候回来,真是个混不吝的人,真不怕死!   气得脚下步子越来越快,谁知道一时不看脚下的东西,直接提到了花架上,疼得倒抽一口气。   都怪纪远澜!   纪远澜听见里面的动静,哪里还能有闲心慢慢地表露心意,直接撞开门,急冲冲的走了两步就见黛玉弯着腰,一脸委屈的抬头看他。   “让你把我关在门外。”   “……你还有功夫说笑,过来扶我一下!”黛玉气恼道:“你自个不要命的,可不是我勉强你回来,若他日到了阎王跟前,你可别跟他告状,让我托生不了好人家。”   闻言纪远澜不由笑起来,“我要是能见着阎王他老人家,定是让他给我们许个十生十世的姻缘,每一世我都能护你周全。”   十生十世……   黛玉一怔,这太长了,也太远了,她都尚未想到那时候去。   可让纪远澜一提,竟是有了这个心思。   再往后,再往后还有什么事,十生十世便是个念想。   “你回来做什么!你这人,真是个不要命的,谁都巴不得从凉州城出去,你偏生自己来了,来了不说还气我!”黛玉幽幽的看了一眼纪远澜。   纪远澜哪里受得了黛玉这样招人怜惜的眼神,立刻好声好气哄起来。   “你在这里,你让我去哪?你从前不是说了,生死在一处,难道你还能让我在外面安心的看你在这里,你看看你,才不过两日,瘦了一圈。”   闻言黛玉再大的气,这会儿哪里还能说得出来。   真是让纪远澜给堵住了话。   轻叹一声,倒也不是真的和纪远澜生气,只是气纪远澜回来,要是染上了病,她当真是会哭晕过去。   伸手握住纪远澜的手,“那你得听大夫的,不会胡来,更不会以身试药什么的。”   纪远澜笑道:“以身试药这事儿,你是看话本话多了,我可犯不着那样做,再说了,这么多病人等着用药,我何苦去浪费那些药材。”   “那军中的事情你岂不是要全耽误了。”   “疫症来了,这城内也少不了出事,一旦闹大了,传开了,百姓再生怨气,怕是不安生,我回来也能提醒提醒官府那帮脑子不好用的,外边的事有顾元尘,说来,将军府那边情况如何?”   黛玉看着纪远澜,“早上差人去打听了,宋姐姐和小青徵都还好,府上也尚未发现有被传染的,如今禁止人进出,先仅着府上的地窖过日子。”   “那便行了,顾元尘唯一放不下的就是妻儿,这下平安,他知道后肯定心安。”   “恩。”   将军府那边情况尚好,但纪王府这边就不乐观了。   不知道是井水的问题还是别的问题,竟然是从早上张管事来了过后,又病倒了两个,症状比雪雁轻一些,但也不好受。   一下有三个染了疫症的人在王府里隔离开来,人心惶惶,生怕下一个就是自己。   刚才还有个想从狗洞溜出去的,让护院捉住,现在关在柴房里。   黛玉一向是不喜欢这样做,但是这回是真的惹恼她了。   早早的下了规矩却还是明知故犯,当真是不该。   两人在房里说了好一会儿,黛玉想起什么,起身朝外走。   “我们俩叫上丁案和张管事,合计一下这回鼠疫的事情,我寻思这肯定不简单,我也分析不出什么,你亲自过问,有什么要问的,他们俩知道,我也晓得一些,许是能分析出来。”   黛玉看着纪远澜,“总觉得来得太巧了一些,一夜间就爆发了。”   “你怀疑是有人暗中下手?”   “恩。”   黛玉点点头,看向纪远澜,“总觉得不寻常,不该一夜间爆发,从前在书上见过,多半是洪涝之后的地方常常会有这样的疫症大范围蔓延,可这回并无什么洪涝之害,不过是普通的下了几天的雨,怎么病来得这么急。”   闻言纪远澜脸上的笑带着一些骄傲。   他的颦儿越来越厉害了。   黛玉忙着往外走,并未看到纪远澜脸上的笑,见着丁案还在院子里,脸上一喜。   “你去叫张管事去前厅等着,我们立刻过去。”   “王爷和王妃打算做什么?”   “鼠疫的事情有端倪,我弄不明白的,他回来,说不定能明白。”黛玉说完回头看了眼纪远澜,见纪远澜脸上的笑,愣了愣,“怎么了?”   纪远澜笑着走上前,伸手牵住黛玉往外走,“没什么,走吧。”   不明白纪远澜在笑什么,不过黛玉倒是心里自有考量。   她知道自己擅长什么不擅长什么,这些事她虽然一早吩咐了丁案去查,可是她也不擅长追查,只能分辨出来是不是有问题。   所以一直未有进展,如今有纪远澜在,多半是很快有进展了。   念及此,黛玉面上的笑多了一些自信。   这种事果然还是得靠纪远澜,两人不必事事都一样,都能处理,谁还没有个短处,不擅长便不擅长了,真打肿脸硬撑着,事关人命,可不能做。   来到前厅时,黛玉和纪远澜相继坐下,看向张管事和丁案。   纪远澜连茶都懒得喝,直接让人不用上茶,看向两人,“坐下说,这件事情的确有蹊跷,要分析也得花不少时间,你们站着不累,我看着也累。”   丁案和张管事在主位下方坐下,两个人对视一眼,张管事先开了口。   “这两日府上的吃食和用水都是之前留下的,全部都按照王妃的吩咐一一查过,用水是从那几口未被污染的井里打回来的。”   “那便不是吃的上面有问题?”   “这个我不敢肯定,因为今早上又病倒了两个人,但如今不管是吃的还是喝的,几乎都是用大火煮过才敢用,而且一旦有发热的情况,悉数隔离开。”   张管事看着纪远澜,“王府有交代,王府各个角落都摆放醋日夜不断的烧着。”   听了这话纪远澜点点头,和刚才路上黛玉说的差不多,那张管事这边怕是能看出王府内的情况,外面的还是靠着丁案出去查探。   看向丁案,丁案点头示意。   “水源在城外三十里,我去查探过,水源附近什么痕迹都没有留下,甚至连牛羊粪便都没有,但凉州外有不少放牧的人,家里都是有牛羊,水源源头到汇聚成的河流流入地下,再进到城内各家的水井,一路上都太干净了,反倒是异常。”   沿岸两侧都一点痕迹没有,太反常。   除非——   “看来,的确是有人在暗中下手,至于是谁下的手,就得设一个局了。”   “那城内的疫症怎么办?”   “除却府上要用的药材,悉数分发到城内的各家医馆,早日稳住疫症,不能再每日死这么多人了。”   再这样下去,城内必然会有动乱。 第90章 第九十回   整整五日,医馆那边并未传来找到能够医治疫症的办法。   因疫症突然暴毙的人数还在不断增加,官府那边每天都有不少人在街上巡视,生怕出现动乱。   一旦有人煽动情绪,百姓围堵,那事情就复杂了。   纪远澜坐在院子里,看着眼前的药炉,人人都走不开,紫鹃也少有离开雪雁身边,丁案一直在外追查线索,黛玉刚回房里休息,只得他亲自来盯着这药炉。   雪雁自那天加重后,再没有清醒的时候,顶多是清醒着说一两句话又迷糊昏睡过去。   黛玉急得不行,夜里一个人掉眼泪,隔日醒来,又撑着处理事情。   “王爷。”   “什么事?”   “……官府那边传来消息,有百姓被煽动,堵在衙门外了。”   一群废物。   纪远澜少有这么生气的时候,却在听到丁案这句话的瞬间,心里冒出来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凉州城这帮混账,个个都是废物。   一个比一个不顶多,难怪军营那边再努力,也改善不了凉州的民生情况。   “我过去一趟,还有,差人保护好王府,肯定会有人引导那些人到王府来闹事,她刚睡下,让她多睡会儿。”   纪远澜看了一眼房间,压低声音交代丁案,“这药,是雪雁的。”   “王爷小心。”   “放心,我还不至于被这点事情拦住。”   说完纪远澜拍了拍丁案的肩,抬脚往外走。   真是好计谋,好聪明的人。   想不到在凉州也能遇上对手,纪远澜倒是想看看,是谁在背后给他使阴招,居然到了这个地步。   用整个凉州来做赌注。   “王爷要出门?”   “和我一起去。”   东福点头,“正巧要和王爷说件事,刚才和一个人闲聊时提到的,说不定会对这件事情有帮助。”   “不急,这会儿,还有更好看的戏要上演。”   如果和他猜测的一样,真有人到王府来闹事的话,那……   凉州官府内,必有内鬼。   将军府逃过一劫也好,否则宋月蘅那个脾气,估计真能提枪上阵,直接把上门来闹事的人给打回去。   但对这些人下手,无疑是会落下把柄。   可宋月蘅现在有弱点,那些人会针对宋月蘅的弱点,顾青徵就是宋月蘅的弱点。   涉及到顾青徵,宋月蘅不可能还保持冷静。   从王府到凉州府衙外,老远的就听到那边围堵的百姓的声音。   东福看着前面的阵仗,不由得一愣,“王爷,咱们要不要从别的地方进去?这么多人,那要是真的动起手来,双拳难敌四手。”   到时候真的是民愤群起而攻之,那可不是客气的。   乱拳打死老师傅。   东福还不想纪远澜出事。   “放心,出不了事。”   “可是——”   “怕什么,我还能出事?”   纪远澜说完,大步走上前。   走到人群中间,纪远澜不动声色的听着周围的人说话。   周围的人议论纷纷,全都是在说官府已经有了治病良方,但是不愿意拿出来给众人,因为其中一味药材稀有,需要先给城内的达官贵人们。   把这些消息听了个大概,纪远澜大概明白为什么众人会堵在这里了。   换做是他不知道内情,听到了这种传闻,第一反应也是会慌。   达官贵人的命是命,难道他们的命就是贱命一条吗?   这可不行。   “你——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什么?”   “依你看,你是百姓的话,官府要怎么解释才会愿意相信官府的话。”   闻言东福楞了一下,走在巷子里往那边还聚集在一起的人群道:“说什么都不会信。”   人心惶惶,人人自危,生怕下一个死的就是自己,到了这样的生死关头,是最容易被这些话给蛊惑的时候。   不管目的是什么,但现在已经搅得凉州城不得安生。   散布谣言背后的人,其心可诛。   “所以,官府这个时候暂避风头是件好事也是一件坏事。”   “那要怎么做?”   “按兵不动,不过也不能一直这样逃避问题。”   回避问题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再这样下去,凉州城是真的要完了。   看来,敌寇已经按捺不住,蠢蠢欲动。   纪远澜从巷子后面绕进了府衙里,一进去,见着几个人围坐在大堂里,一片愁云。   忍不住笑了一下,“诸位大人怎么了?”   “纪王爷!”   “这可不像是诸位的作风,这个时候出去,那些百姓可都还在外面,你们应该安抚才是。”   “无中生有的传闻,我们怎么解释,都不能听进去的!生死攸关的大事,怎么可能我们说两句他们就散了!”   “可不说,这么堵着,不是办法,人只会越来越多!”   “而且其中还有一些人身上说不定有病源,到时候爆发了,城内——”   你一言我一语,在纪远澜说完话后,仿佛像是终于找到了一个宣泄口一样,忙着把话说出来。   纪远澜笑着坐下,看着众人说话,过了一会儿才慢慢道:“诸位大人这么担心,何必商量一下办法,老是坐着回避问题,可不是一件好事。”   “那能怎么办?”   “自是有办法解决问题的。”   “能怎么解决?”   “看来,诸位大人还是不明白解决的关键,这件事情的关键在于,可否有在官府,或是城内达官贵人身上试用新药,没有的话,让城内大夫作证不就好了。”   城内大夫如今是百姓最为信任的人,生怕医馆人满为患自己不能得到医治。   只有在这种时候,大夫出来说话,他们才会相信。   众人看着纪远澜,“小王爷的意思是?”   “在这里坐着不如去请城内的大夫到凉州祠堂协商药方的事情,能够控制住瘟疫蔓延也好,总比一天天的形势严重下去要好些。”   纪远澜摇了摇头,前几日他忙着查病源的事情,又要肃清王府内部,还得去各家医馆了解情况。   谁知道刚坐下来盯着火炉上的药罐,歇了一下,不到一个时辰就搅和了。   他还真是天生的劳碌命,凉州这地儿的事,要不是官家那边有吩咐,他才懒得搭理。   “何不请到官府来?”   纪远澜闻言,盯着那人笑了笑,也不解释。   旁边的人看着纪远澜这样,一下反应过来,伸手拍了一下同僚,“他们本来就怀疑官府了,你还把大夫请到官府来,不是坐实了传言吗!”   “那——”   “再请一两个有名望的人来共同协商。”   “恩。”   “这就去办,快快快,吩咐下去,这就去办。”   纪远澜扫了一眼凉州府尹,挑了一下眉,“秦大人,聪明。”   “王爷过誉。”   想不到凉州官府里还有个看上去靠谱的。   纪远澜起身,“可别说我来过,我王府可还不想沾上这些事,正忙着。”   “王爷放心。”   “对了,也不一定,说不定我一会儿回去,王府外边就围着人了。”   “什么……?”秦尚岩不解道:“王爷的话可是有别的意思?\”   其余人都已经离开,堂内只剩下两人,秦尚岩皱了一下眉,压低声音道:“王爷可是有什么事情要吩咐下官?”   不止是聪明了。   纪远澜就是喜欢聪明的。   看向秦尚岩,“秦大人,你只管按照我说的去办,王府的事,官府不必管。”   “王爷是要放饵了?”   “有舍才有得,不然鱼怎么会上钩?”   闻言秦尚岩点点头,“王爷放心,刚才的事情,有我秦尚岩在一日,那就不会有半点问题,若是出了差错,我当辞官谢罪。”   好一个辞官谢罪。   有这句话,纪远澜放心了。   拿着扇子往外走,纪远澜笑着摆了摆手,“这倒是不必了,不过——大秦大人在京城一切安好,你不必记挂,你夫人和孩子都好。”   秦尚岩眼神一凛,盯着纪远澜的背影。   “多谢王爷。”   纪王府外,十几个人堵在那里,门房带着两个家丁站在门前,张管事一人拦在门口,面色严肃。   “今日,谁敢闯进王府,便是乱棍打死也是罪有应得。”   “你这王府有奸细,有下药的人!”   “可有证据!”   “证据?哪里来的证据,证据都让你们给毁了!”   “既然是没有证据,你这就是栽赃陷害。”   东福走进巷子见着这一幕,顿时楞了一下,连忙看向纪远澜,“王爷,咱们也让人堵门了!”   纪远澜失笑道:“走,从后门进。”   “啊?”   “走了。”   张管事见着两人往后门走去,立即示意门房和两个家丁把门关上。   这等事,何必要管。   两耳不闻就好了,总归是没有证据闹事的而已,而且,这凉州城谁都有可能下毒,绝对不可能是纪王府的人。   雪雁可还躺在床上生死未知。   “咳咳——”   “雪雁!”   紫鹃惊道:“你醒了?你终于醒了,你可是吓坏我和姑娘了!”   刚睁眼的雪雁看着紫鹃,见紫鹃眼睛红红的,笑了一下,“你哭得丑死了,我又不是要死了,我命硬得很,阎王爷不收我,嫌我太吵了。”   闻言紫鹃一怔,随后笑骂一句,“你还有心思胡说八道,小命差点丢了!”   还好,还好,醒过来了。 第91章 第九十一回   近半个月的时间里,雪雁病情好转一事,几乎是连日来最好的消息,再不听到这个消息,怕是谁都忍不住往不好的方向想。   连一向镇定的黛玉都明显有些急了,见着雪雁醒来,还有心思说笑,眼泪顿时往下落。   “姑娘你先回去休息,这里有我照顾。”   紫鹃看着还守在床边的黛玉,忍不住道:“你都在这儿待了一个多时辰,也不能一直都在这里待着。”   黛玉身子本就比一般人要弱些,这回疫症,没有染病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若是这会儿因为雪雁刚醒来,自个病倒了,她们怕是要心里内疚。   更别提黛玉的身子如何经得起疫症这样来回折磨,才养回来的身子,可别又给糟蹋了。   “那你也去休息,换个人来。”   “这——”   “放心,我已经安排好了,你守着一天一夜,再不去休息,要是你也倒下了,我还有谁来帮我分担。”黛玉拉着紫鹃,看向雪雁,“你只管好生躺着休息,权当是告了个假。”   “这话可是姑娘说的,给我放了假。”   “只要你早些好起来,再给你放一个月都行。”   见雪雁面露疲惫,黛玉便拉着紫鹃往外走,离开了房间,让丫鬟进去守着,黛玉便把紫鹃推到她房里。   看着紫鹃一脸无奈的模样,瞪她一眼,“你个不要命的,真以为自己是铁打的,回去躺着。”   “姑娘……”   “你若不听,往后也不必再听我的了。”黛玉咬着下唇,盯着紫鹃,“你去不去。”   闻言紫鹃哪里还敢再讨价还价,连忙往里走,“姑娘可真是捏着人的七寸了,每次说话,正中七寸,让人反驳不得。”   “你还说,再说,明日午时前都别出这门了。”   “嗳!别啊姑娘,我和你闹着玩的,可不是真这么想的。”   黛玉嗔道,“便晓得是你闹着玩的,否则还能和你在这儿说笑吗?”   旁边的人笑了一下,忍不住道:“王妃,你可别吓唬她了,她是最怕你吓她。”   斜睨着身边的人,黛玉眼珠转了转,问道:“你倒是清楚,不过,别人来守着我不放心,你来盯着,可别让她又自个溜出来照顾人。”   “这——”   “她要是出了那扇门,那把你也给关进别的屋里去。”黛玉说完,径直离开,只留下一个背影给丁案。   丁案看着黛玉的背影,不由失笑。   这王妃可是越发的像是他家王爷,当时真懂得怎么利用人心。   绕过花园来到前院,隐约还能听得见外面吵嚷的声音,黛玉略一怔才走到前厅里。   纪远澜正和张管事在说话,黛玉朝着张管事点了一下头后才在纪远澜旁边的位置上坐下。   门外那些人,来者不善。   不过,谁派来的,可得查明白了才好定夺。   “可是知道哪里来的了?”   “尽管不确定,可也猜到了七八分,现在就等着对方自己露马脚了,你怎么过来了?”纪远澜伸手探了一下黛玉的额头,感觉到并无异常才放下心来。   他心里担忧黛玉也被传染,但知道黛玉定然不会在房里隔离开,只好时不时地查一查她可有发热的迹象。   黛玉倒是也习惯了,总是要让纪远澜心安的。   “刚才和紫鹃那丫头说了一通,这才逼着她去休息,让丁案守着,我听见了前院这边的动静,才过来看看,便见你在吩咐了。”   “门外那些不过是群普通百姓,真正的人可不会轻易露面,等他出现时,我再带你去看看。”   “可有目标了?”   “有。”   黛玉盯着纪远澜,见他自信满满的模样,禁不住笑了一下,“看你这模样,定是知道了,还说七八分,我看你这是十足。”   “不可太过自信,人还是要谦虚为好。”   “嘁。”   闻言纪远澜起身,伸手把黛玉拉起来。   黛玉一脸不解,却也跟着纪远澜往外走。   如今王府里,连在外边走的人都少了,从前那些个喜欢在外面扎堆闲聊的丫鬟们此刻全都躲在了自己的院子里。   原本还以为能有麻烦,如今看来,倒是省了一桩事。   走到花园里,看着那几株花,黛玉怔了怔,“到凉州也有一些日子,这边的情况怕是也传回京城里,你不怕官家责怪你?”   “该受责罚的是凉州这群人,可不是我。”   “凉州那些人,免不得要被罚,可你——”   “官家不至于这样糊涂,更何况,昨日我才认识了个人。”   “谁?”   “秦尚岩。”   秦尚岩,京城秦家的三子。   三年前从京城调到凉州,妻儿都在京城,在秦府生活,秦尚岩上回回京探亲还是半年前的事情。   纪远澜从前无官无职也能便知京城内的消息,自然是知道秦尚岩这一号人。   皇上能让他到凉州,肯定是看中了他的能力。   可惜,凉州这地方,从前积攒下来的势力实在是太过错综复杂,而且盘根太深,想要连根拔起,必定是要伤筋动骨的。   秦尚岩不敢轻易动手,自然是有所考虑。   倒不是秦尚岩胆小,而是为官者,得为了百姓考虑,拿凉州百姓做赌注,显然太冒险。   听着纪远澜说起秦家的事情,黛玉点了点头,心里有了底。   似乎是明白了这件事情,那看来,秦尚岩是目前唯一可信的人。   “那凉州府衙内,这样……乱,靠着这回的疫症,能把所有人都查出来吗?”   “那得看,接下来如何发展了。”   饶是纪远澜也不敢断言能不能连根拔起,但,只要是抓住一个,那也是能震慑住这些人。   往后还可以慢慢地顺藤摸瓜,不然一下子揪出全部,到时候官府告示一贴,怕是整个凉州城都得震惊了。   这样的大案,大理寺来了都得头疼几个月。   闻言黛玉轻笑,看着纪远澜,“你倒是还有心思说笑,旁人都比不得你乐观,好像总是能把一件坏事说得不那么坏。”   “一件坏事,总有好的一面,难道只能瞧见一面吗?”   “你说得倒也是。”   吃一堑长一智,总是要经历过后才知道凡事得如何做。   刚想要去厨房那边看看情况,如今这紧要关头,厨房那边不能出岔子,每日张管事都得亲自去查三四回。   连丁案都要过去查一回,免得从后厨那边先出了事。   才不过走了两步,一个家丁急急忙忙跑了过来。   “王爷,王妃,将军府来人了!”   “将军府!”   “正是,说是请两位过去一趟,将军夫人、将军夫人不行了!”   “什么!”   黛玉坐在轿子里,眼眶发红,心里一阵一阵的酸楚。   怎么回事,前两日那边才来话,说是府上还无人感染瘟疫,怎么才短短的两日,就已经不行了。   还是宋月蘅,这宋月蘅要是不行了,那青徵怎么办?顾元尘怎么办?   宋月蘅身子一向不错,染了疫症也该多撑些时日,雪雁不也撑过去了,怎么就忽然人不行了。   轿子匆忙落在将军府门口,门口的家丁见着是王府来的,立即打开门,放两人进去。   黛玉下轿的时候差一点摔到,连忙稳住身形后顾不得其余,直接往里走,脚下步子匆匆,生怕耽搁了时间。   纪远澜跟在旁边,面色凝重。   宋月蘅既是差人来传话,肯定不会说假话。   这怕是真的——   “宋姐姐!”   黛玉一下推开门,直接往内室跑,扑在床边,看着床上的人,“宋姐姐,不会的,你、你别急,大夫呢!快去请大夫来!”   “你个丫头,急什么,大夫是我让走的,我自个知道。”   “胡说!”   床上的宋月蘅,面色如土,眼神已经有些涣散,撑着一口气盯着黛玉,手被黛玉握住,已经是气若游丝。   纪远澜站在旁边,盯着宋月蘅看。   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你小子,寻常时候见着我是怕,怎么这会儿倒是一句话不说了?”   “……蘅姐。”   “哎,早知这样,我就该在他走的时候不和他吵架了,这下好了,他往后想起我来,都是我夜里和他闹脾气的样子。”   “宋姐姐!”   黛玉握住宋月蘅的手,“怎么会,前两日不是好好的吗?你、你怎么会突然这般了!大夫是不是用错了药?我们去请别的大夫好了。”   缓缓挪动一下头,宋月蘅叹了一声。   “每个人染上疫症本就是不一样,如今我只是放心不下他们父子罢了,顾元尘是个傻子,心里定是要难过死了,青徵那孩子还小,记性不深,现在难过,日后倒也能忘了。”   “宋姐姐,你别胡说,会好的。”   黛玉看向在旁边抹眼泪的丫鬟,“愣着做什么,还不去请大夫回来!这时候,把大夫送走做什么!难道你家夫人的命还抵不过大夫多待一会儿的诊金吗!”   “林丫头。”   “……宋姐姐,我、我舍不得你,我舍不得你……”黛玉眼泪往下掉,满脸泪痕,“我才认识你这么短的日子,你就走了,往后我和谁一块说话?谁还教我如何对待那些烦心事,我还没来得及和你说怎么养花呢……”   宋月蘅看着黛玉,再看向纪远澜,“你这小子,当真是好命。”   “蘅姐,你有什么话要说?”   “替我带一句话给顾元尘。”   “你说。”   收回落在黛玉身上的眼神,宋月蘅盯着床帐。   “便说,来世他经过我家院子外时,一定要进门讨杯酒喝,我一直都给他留着的。”   黛玉伏在窗前,只觉手里握住的手没了力气,抬眼看去,宋月蘅已经合上眼。   瞪大眼,眼泪在眼眶里一点点汇聚。   “宋姐姐……宋姐姐!”   纪远澜站在旁边,眼神一暗,别开脸去。 第92章 第九十二回   顾元尘看着满目白色的灵堂,站在堂前不敢上前,连顾青徵扑上来抱着他的腿哭都毫无反应,仿佛像是被定住了一样。   黛玉和纪远澜站在一旁,看着顾元尘,心有不忍。   这场鼠疫,原本以为不会波及到将军府,连黛玉都小心不让将军府的人接触到王府,又叮嘱了将军府的人小心,当心顾青徵年纪小,容易被传染。   谁知道最后病倒的居然是宋月蘅,病来如山倒,竟是一下子就去了,甚至不给大家反应的时间。   上前拉住顾青徵,黛玉蹲下来把他抱起来,抬眼看着顾元尘,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谁都不想这样,但事情发生到今天,宋月蘅已经离开,再也回不来了。   “她去时说了什么?”   黛玉一怔,鼻尖一酸,抬眼看着顾元尘,“宋姐姐说,来世你若经过她家门口定要进去讨碗酒喝,她一定酿出一坛好酒等着你。”   黛玉不知道这句话里藏着什么,可她明白,宋姐姐这样说,定是和顾元尘有关。   说不定是当年、当年两人间有什么约定。   这一坛酒怎么就等到了来世才能喝。   闻言顾元尘忽然朗声笑起来,大步走向放在正中的棺木。   八尺男儿,腰间还胯着刀。   走至棺木前,屈膝跪下。   “夫人,你这一坛酒,可要酿好几十年了。”   “顾大哥——”   “放心,她既已离去,我自当好好活着,连她的那一份,一块好好活着。”   纪远澜盯着顾元尘,轻叹一声。   当日他离京时,还曾想,宋月蘅在凉州,必定是有好戏可以看了,毕竟宋月蘅这人,生来就是知道怎么才能把日子过得不无聊。   谁知才不过一月多两月不到,竟然——   再过阵子就是中秋了。   团圆之日,竟然是宋月蘅的头七之日。   宋家,又少了一个人。   黛玉听见顾元尘的话,别开脸,眼泪掉下来。   搂着顾青徵,恨不得时光重回两日前,再早一点,早一点告诉宋月蘅,去请大夫,先把要吃下去,说不定,疫症就不会染上了。   将军府门前,纪远澜虚搂着黛玉,看向送他们出来的顾元尘和顾青徵。   纪远澜压低声音道:“鼠疫源头,我一定找出来,也算是告慰蘅姐在天之灵,往后青徵……”   “放心,有奶娘在。”   “你——”纪远澜看着顾元尘,轻叹一声,“蘅姐的事,过几日应该就会传回京城了。”   “恩。”   顾元尘点点头,“你们回吧,我孤家寡人一个,从前就是个无父无母的参军小子,是宋家不嫌弃,日后,宋家还是我的家。”   黛玉听着这话,不由想起宋月蘅和自己说的事。   两人走到如今并不容易,可怎么……   顾青徵才不过四岁的年纪,往后没了母亲,要怎么办?   这半日来,顾青徵揪着她的衣服,不时追问她,宋月蘅怎么了,为什么要躺在棺材里。   她答不上来,连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顾元尘看着两人还站在门口,摇了摇头,弯腰抱起顾青徵转身便往里走。   门房见状,朝两人点了头,跨过门栏轻轻把门关上。   门前不知何时竟然多了两片发黄的叶子。   纪远澜转头看着身边的黛玉,见她眼圈发红,脸上泪痕还未干。   “放心,这背后的人,三日内,我必定把他抓出来。”   “可是宋姐姐不在了啊。”   黛玉看着纪远澜,呢喃道:“那人便是死了,宋姐姐也回不来了,怎么就……宋姐姐素来身子好,怎么会忽然走得这么急。”   为什么突然就不行了,怎么就不行了!   分明前两日还和她说笑来着。   伸手把黛玉揽在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   黛玉趴在纪远澜胸前,眼泪打湿了他的衣襟,心里一阵一阵的酸楚。   往后再不会有人同她那样说笑了。   回到纪王府,将军府的消息早传回来,见着两人,众人不敢多言,生怕惹两人伤心。   将军府和王府素来交好,亲如一家,连下边的人都认为,这要是往后王府多了个小郡主,指不定就和将军府的少将军结了娃娃亲。   可如今——   王府还未添个小郡主,将军夫人便赴了黄泉路。   “姑娘……”   紫鹃站在潇湘馆前,见着黛玉和纪远澜从远处走来,喃喃喊了一声,见着黛玉哭红的双眼,跟着红了眼眶。   听见紫鹃的声音,黛玉抬头怔怔看着她,突然止步不前。   她忽然害怕了,若是雪雁也去了怎么办?   雪雁病得那么重,今日才见好转,才刚醒来,可是……若是雪雁也跟着去了,那要怎么办?   纪远澜发觉黛玉不对劲,连忙伸手扶着她,“放心,雪雁已经好些了,大夫也说了,症状在减轻。”   “恩?”   “颦儿?”   “子瑾,雪雁她——”伸手抓紧纪远澜的衣襟,黛玉喃喃道:“雪雁她也病了。”   闻言纪远澜立即把黛玉抱起来往房里走,看了一眼紫鹃,“她发热了,去请大夫来。”   “什么!”   紫鹃大骇,一旦发热,多半就是被传染了疫症!   这几日,她家姑娘进出雪雁的房间,王府里也多不避讳,今日还去了将军府,怕是——   宋月蘅离世的噩耗便是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不敢耽误,转身就往外跑,迎面撞上走来的丁案。   抬眼见是丁案,紫鹃顾不得平时恪守的礼仪规矩,一下抓住丁案的衣服,“你快些去请大夫来,你脚程快,姑娘发热说胡话了!”   说完眼泪从眼眶落下来,“你快些去,姑娘从前身子便不好,我担心……”   “你别急,我马上去,你先去烧热水,准备干净衣裳给她换上,忙了一日,身上多半是有病源,换身干净的衣服,总要好一些。”   抓住紫鹃的手,丁案见她记得眼泪直往下掉,轻声道:“放心,不会有事的。”   闻言紫鹃含泪点点头,“恩。”   房里纪远澜伸手摸了一下黛玉的额头,果然是烫得不行,刚才在回来的路上还好端端,竟然是——   忍不住皱了一下眉,又从柜子里拿出一身干净的衣裳替黛玉换上。   紫鹃进门时,便见纪远澜已经替黛玉换好衣裳,匆忙走上前,“王爷,姑娘她……”   “先别慌,不一定是疫症,她身子尽管是养好了,可是遇着这种噩耗,哭尽了体力,多半是会牵扯出从前的旧疾,可能只是因着这个才发热了。”   “恩。”   “待会儿大夫来了,肯定是要先洗手,你先去准备热水,还有,雪雁那里,你多照看,这关头,雪雁不能再出事,否则她定是接受不了。”   闻言雪雁忙点头,“我知道,我先去烧热水。”   坐在床边,握住黛玉的手,纪远澜看着黛玉半昏迷时还不时呓语,心里一阵内疚。   原以为到了凉州能让黛玉忘记从前的事情,谁知道到了凉州却接连有不少事情,如今宋月蘅的事,怕是打击更大。   额头贴着黛玉的手背,纪远澜低声道:“早知道是这样,不如让你留在京中还安稳些。”   至少,遇不上疫症,也不会半途遇上敌军受了伤。   每次看着黛玉手臂上的那道疤,纪远澜便想起那日的惊险。   如果当时黛玉被敌军抓走了,不死也比死还要惨。   “……我留在京中做什么,每日和贾府那些人打交道吗?”   黛玉声音很轻,指尖轻轻抚摸着纪远澜的额头,“你让我和他们打交道,倒不如把我扔在这里好,至少在这,我还是自由的。”   沾着贾府的事,那她便不可能真正的脱身。   贾府那些人,个个都是人精,从人身上获利,能把你榨干到最后一分钱才放过你。   连她还未出嫁的时候,就能上门前来求着她让纪远澜放过贾府,清查贾府时网开一面,这样的人家,还有什么做不出来的?   黛玉看着纪远澜,“不过是发热而已,吓着你了?”   “你这话说得没良心,你咳嗽一声,也能吓着我。”   “那我往后还咳不咳嗽?”   黛玉轻笑一声,随后道:“不过,瞧你这模样,肯定是还会吓着。”   “你——!”   黛玉忽然的伸手握住纪远澜的手,“你看,顾大哥还有青徵,若我这回真的病倒了,连个孩子都没有给你留下。”   “纪远澜,我是真的想和你要个孩子。”   至少,有了孩子,往后纪远澜看着孩子时还能想起她,不会忘了她。   至少她若是真的去了,那纪远澜想着孩子还能像是顾元尘那般,顾虑着孩子不会消沉。   纪远澜浑身一怔,反握住黛玉的手。   伸手抚着黛玉的脸,“这回你好起来,我们就要个孩子。”   门口端着水的紫鹃站在门口,听着黛玉的话,眼泪跟不值钱似的往下掉。   “大夫来了!”   丁案领着大夫进来,“别楞在门口,让大夫先看看王妃到底如何。”   紫鹃连忙让开,“好,大夫快请,我家姑娘刚才发热说胡话,不知道是不是——”   “别急,不一定是,说不定王妃只是累着了。”大夫看着紫鹃,伸手直接在盆里洗了手,然后拿出干净的布擦干净手才往里走。   纪远澜从床边让开,盯着黛玉,根本不敢挪开眼。 第93章 第九十三回   所有人的心都放下来,纪远澜让紫鹃在旁边好好照顾黛玉,自己跟着大夫走到了外面,见陈大夫正在洗手,朝陈大夫点了一下头走到外面。   陈大夫见纪远澜的模样,笑道:“我知道王爷是担心我为了宽慰王妃故意那样说的,但王爷大可不必担心,王妃的确是辛劳过度加上原本身子单薄,才会病倒,休养几日就好。”   “发热吃一副药下去就好了?不过这疫症到底什么时候才见好?”   “疫症暂时有控制,但情况不明,这两日陆续有人突发病症离世的,看来,是用药上还得再斟酌,只是不知——鼠疫的根源从何而来,我们如今只能在控制,井水里也放了药,避免再次有人感染。”   “牲畜上已经控制,只是鼠疫的根源找到也不能控制住病情,只能让罪人伏诛,控制鼠疫的药还要多劳你们上心。”   “王爷放心,我一辈子都在凉州做大夫,医者父母心,尽管不能做悬壶济世之人,但也盼着能尽一份力,我先回医馆了,前两日刚和府衙那边的人商量了药材的来源,正在研制控制住疫症的药,配方快好了。”   “恩,辛苦了,丁案,送陈大夫回去。”   “是。”   纪远澜看着面前的人离开,转身回到房里,看了一眼房里正在收拾的紫鹃,“你去忙别的事,这里我来就好了。”   闻言紫鹃点了点头,收拾了东西往外走。   走到床边坐下,纪远澜看着黛玉,“困了吗?”   “有些难受,刚喝了药可能一会儿会想睡觉,你……你不用守着我,疫症那边可有什么结果了?刚才陈大夫和你可说了什么?”   纪远澜轻叹一声,只觉黛玉真是免不得的操心,“陈大夫说,药方快配好了配好之后就会在城内开铺施药,有府衙那边帮忙,城内染上疫症的人,多半都能得到药。”   黛玉听了才放下心来,这样一来,雪雁也有得救了,不用一直躺在床上。   只是可惜了宋月蘅。   “可惜宋姐姐没能等到这时候。”黛玉说完闭上眼,“这事可有什么结果了?可真是有人放毒导致了鼠疫?”   “马上就能收网了,等有了结果我再告诉你,你现在好好养病便是,你若身子不好,如何能跟我要个孩子。”纪远澜握住黛玉的手,“何况,顾大哥和我迟早要回军中的,等回了军中,青徵怕是还要你多照看,那孩子如今没有反应过来,再过几日怕是肯定反应过来没了娘。”   等顾青徵反应过来没有娘的时候,才是真正出问题的时候。   小孩子尽管好哄,可是一想起来就会想要娘,哄起来也需要耐心。纪远澜本来是不愿意黛玉去管这件事情,但一想到黛玉和宋月蘅的情谊,倒是不如让黛玉和顾青徵一块,这样两人说不定都能快些走出这件事情。   闻言黛玉轻笑一声,点了点头,“恩,青徵跟着我,我照顾着,也算是尽了一份心。”   两个人看着对方,笑了一下。   黛玉因为药效,慢慢地觉得困倦,不一会儿便睡了过去,纪远澜在旁边坐着了一会儿才起身——疫症的事情的确是得解决了,下毒的人,必须伏法。   起身往外走,走到院子里见紫鹃坐在那里,守着炉子,上面还熬着药,看向旁边的丁案。   “你们守着王府,我出去一趟。”   “王爷,万事当心。”   “放心。”   这点小事儿,还不足以让他就栽了。   到了府衙,秦尚岩已经在那里等着他,见到纪远澜来了,迎上前道:“王爷,证据拿到,什么时候收网?”   “今晚。”   “今晚?”   纪远澜点头,“就今晚,你立即放出一个假消息,要快,我待会儿也要从这里出去,出去时,你还得找人陪我演一出戏,演给他看的。”   闻言秦尚岩知道纪远澜已经决定了,不可能再改变,点了点头道:“那我这就去。”   秦尚岩看一眼纪远澜,“顾将军可还好?”   “……顾元尘和他夫人一向感情深厚,自是受了打击,守在灵堂前,不过,顾元尘的脾气,怕是知道了谁引起的鼠疫,会先把那人给宰了。”纪远澜说完,盯着秦尚岩,一字一句道:“将军府,已经知道了下毒之人是谁。”   秦尚岩一惊,顿时明白过来。   看来,纪王府和将军府如今因着宋月蘅的死,已然顾不上放长线钓大鱼,更何况鱼已经上钩,犯不着再浪费时间。   “王爷只管吩咐,必须要绳之以法!”   闻言纪远澜点头,走到秦尚岩身边低声说了几句话,便见秦尚岩面上神色一变,有些不敢相信,却又知道纪远澜不可能判断错误。   这凉州府衙内,看来还不止一个内鬼。   “结束这件事情后,再过不久怕是就要开战了。”   才逢中秋,却连个中秋都过不安稳就要备战,但这一回正逢凉州大难,连凉州大营都不能躲过一劫,正是攻打凉州的最佳时机。   “凉州府衙会是凉州大营最好的后备物资,粮草和药材,只要大营需要,我一定尽力筹备。”秦尚岩朝纪远澜抱拳施了一礼,“若非王爷前来相助,揪出这深藏在凉州府衙里的毒根不知道还需要多久,凉州一战,凉州府衙与大营共存亡。”   共存亡,这三个字已经足够了。   纪远澜点了点头,转身朝外走,“按计划行事,这件事情在今天必须有一个结果,必须在今天结束,再过两日,城内大夫把药方配好,这场瘟疫也该结束了。”   接下来的出奇兵守住凉州,才是凉州大营的任务。   想不到这群蛮子这么着急,居然才不过两月就要开战,纪远澜以为至少会等到过了秋季入冬后再开战,那时对于他们来说更为不利,毕竟北地寒冬,多有从南省来的士兵,尽管在此地待了不少年,可还是同自幼生长在北地的人不同。   走出府衙,纪远澜看了一眼跟在自己身边的衙差,停下脚步,往四周看了一眼,之前围在附近的人竟然还在,不由得嗤笑一声。   真是锲而不舍。   “你过来,待会儿我们就按照之前部署的情况去办,记得,千万不要胡来,随机应变,不能给对方机会,知道吗?”   “是!”   “好。”   纪远澜说完,左右看了看,谨慎的打了一个手势才带着众人往另一个方向去。   这鱼已经咬钩了,接下来就要看到底会不会跟着他们走了,不过,看对方的样子,八成是会跟着走了,怎么可能不跟着走。   毕竟,这饵可是纪远澜亲自挑选的。   刚入夜,凉州城就陷入了一片混乱中,谣言四起,据闻是抓住了下毒的人,而且还是府衙里的人,声望颇高的张大人。   染了疫症的人纷纷堵在府衙门口不肯走开,纷纷想要一个说法,死了那么多人,这高府尹为什么不出来?抓住了就该被凌迟!   民愤一起,府衙门口被围得水泄不通,别说是马车能不能进去,连个人都别想要走出去,连府衙后门都被堵住了。   秦尚岩坐在府衙大堂,看了一眼面前的几个人,“几位大人怎么办?这件事情,可不简单,尤其是……竟然是高大人!高大人德高望重,为官清廉,想不到居然是奸细,还祸害了城内这么多百姓,今日王爷和我说时,我还不信,如今——”   “纪王爷拿到了什么铁证?竟然直接去高大人府上抓人。”   “是勾结敌国的证据!白纸黑字,高大人的字迹难道我还认不出来吗?同僚多年,真是……哎!”秦尚岩叹了一声,“这件事,真是不该这样的!”   “那高大人真是……隐藏得太好了,这么多年,不知道泄露了多少消息!”   竟然这么多年啊!   秦尚岩摇了摇头,起身道:“外面百姓还在堵着,我们是该给百姓一个说法,请诸位大人同我一起前去!张大人,你和高大人相识多年,如今心里怕是更不是滋味吧!”   看向张俊,秦尚岩叹了一声,“真是意想不到。”   张俊一怔,摇了摇头,“我还是不信是高大人,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隐情?或是栽赃陷害,毕竟……高大人的秉性你我都是知道的,他比我来凉州的时间都要早,他可是——”   “王爷怕是已经带着人来了,真假我们出去便知道了。”   “恩。”   众人面面相觑,不由还是叹了一声跟着朝外走。   这件事情,真是激起民愤,如今凉州城的百姓如何还能相信他们府衙?府衙内的人下毒,这可是——府衙往后哪里还有威信!   走到府衙门口,刚出现,门口堵着的百姓已经涌上前来,两边的衙差立即挡在前面,拦住激动地百姓。   “把那个人交出来!!”   “你们办事不利,居然让奸细在府衙内多年,如今还害了凉州城那么多条人命,今天不给个公道,我们是不会离开的!!”   正吵嚷着的时候,远处传来一声洪亮的声音,人群纷纷往后看去,只见一队人举着火把,还压着一个人,走在前面的人正是纪远澜。   纪远澜昂首阔步,步履生风,走到人群中。   “既然是要讨个公道,那当然是要人赃俱在,今日,不开堂问审,直接在府衙前还凉州城一个太平,瘟疫一事爆发至今,无辜的人丧命,好在陈大夫已经配出药方,可解瘟疫之症。”   “什么,有药了!”   “听见了吗?有药了?我们不用死了!”   周围议论声四起,一下忘了讨伐府衙的事。   纪远澜看向秦尚岩,见秦尚岩已然悄悄绕到了张俊身后,不由得笑了一下,朗声道:“今日抓捕一事,我身边这位高照的确是敌军奸细,不止如此,往日亲力亲为、勤政廉洁的张大人,也是敌国奸细,是高照的同伙。”   什么!   张俊身边的人纷纷往后退开一步,只有秦尚岩手里的剑架在了张俊脖子上,“还好下午去抓高照分散了你的注意力,不过,你也想不到高照和你是一伙的吧?”   闻言张俊盯着秦尚岩,“你——”   “为了保证你们在凉州任务顺利,你们俩并不知道对方身份,接应人另有其人。”   张俊看向高照,见高照低着头,披头散发,显然已经被纪远澜拷问过,顿时笑起来——想不到,想不到居然栽在一个年轻人手里。   抬眼看向人群后的张俊,纪远澜挑了一下眉。   打从他第一天到凉州,就不只是为了凉州大营的事来的,凉州府衙内的奸细不除,这仗,怎么能好好打。 第94章 第九十四回   月满枝头,正好是中秋之夜。   凉州里却静悄悄的,连一点热闹的迹象都没有,家家户户才从瘟疫的噩梦中醒来,忙着把旧的被褥还有衣裳全部收拾起来拢到一起烧了。   谁还有心思过这个中秋,团圆团圆,活生生的人说没就没了。   “咳咳——”   “怎么又咳了?”   雪雁从床上坐起来,面上有些无奈的看着紫鹃,“好紫鹃,这都几日了,我这不是已经病好了吗?刚才我那只是嗓子不舒服。”   嗓子有些不舒服而已,瞧紫鹃紧张得不行,还以为是怎么了。   闻言紫鹃禁不住笑了一下,看着已经恢复得差不多的雪雁,弯腰收拾东西,边收拾边道:“我看你是好了伤疤忘了疼,前阵子躺在床上都快没了魂,现在又有力气和我拌嘴了?我看你——”   雪雁走到紫鹃身边,拉着她胳膊,“我知道你待我最好了,姑娘待我也好,我才舍不得去阴曹地府呢,那地方又不好,还是活着好一些。”   紫鹃笑着伸手点了一下雪雁的鼻尖,“好了,跟我这撒娇,快自己收拾一下睡了。”   “姑娘的病可好了?”雪雁不由担心道:“吓得我不轻,还以为——”   “快好了,只不过还有些气虚,王爷不让她出门,要不是昨日王爷去了府衙的话,昨儿个姑娘也不可能出门来透透气。”紫鹃说完,端着东西就要往外走,走到门口时想起什么回头,“你也快睡,别老想着其余的事,瘟疫这事,过去了就是过去了。”   过了就是过了,人死不能复生,都该走出来。   朝着紫鹃点点头,笑了一下,雪雁钻到被子里,“你也早些歇息。”   端着东西出了门,紫鹃看向黛玉的房门,这会儿等还亮着,应该是还醒着。不过纪远澜在,倒是不需要她进去伺候了。   听见外面院子里传来的声音,黛玉靠在床头,看向那边正在看公文的纪远澜,不由轻声道:“那两人是送往京城了?”   “不是一般的犯人,事关情报,得送回京城让大理寺和刑部那边共同审问,这回能逮着两人也是意料中,只是想不到是通过瘟疫抓到的把柄,要不是留了个心眼,从瘟疫上下手,怕是还不可能这么早露陷。”纪远澜搁下笔,吹了桌上的灯,“押他们回京的人都是我亲自挑的,不会有问题。”   闻言黛玉点点头,往里边坐了一些,看着纪远澜走来坐下,动了动身子,“你和顾大哥什么时候回大营?已经在城内好几日了。”   纪远澜替她掖了掖被子,听见这话,不由得笑了下,“这么盼着我回去吗?”   “不是盼着你回去,只是——总是要有一个轻重的,不是说,快开战了吗?”黛玉盯着纪远澜,眨了眨眼,“王府和将军府的事,你放心,我——”   “我不想你这么累。”   黛玉鼻尖一酸,怔怔盯着纪远澜,不由得垂下眼,眼角泛着泪光,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她原本不是想这样的,不想在纪远澜面前总哭,可又止不住难过。   今天是宋月蘅的头七,还不止顾元尘和顾青徵怎么过。   “颦儿。”   “……恩?”纪远澜很少这么叫她,黛玉闻言不由得抬起头来,盯着纪远澜,“我是不是又……明知不该这样却还是止不住的难过,宋姐姐她、她那么好的人。”   轻叹一声,“人死不能复生,蘅姐向来是个看得开的人。”   黛玉往前靠在纪远澜胸前,轻声道:“我知道,放心好了,我会照顾好青徵,也会打理好王府,将军府自是有人照看,我会照顾好自己,让你无后顾之忧。”   轻轻揽着黛玉,知道黛玉向来心肠软,又是个眼窝浅的人,愿意这样说,就是看得开,换做是从前那性子,怕是闷着一个人抹眼泪,好一阵走不出来。   这场瘟疫,到底是过去了。   日头正好,一场雨过后,凉州城那半月来的噩梦仿佛被一场雨冲刷掉了所有的记忆,雨后天晴,城内的店铺和街边也恢复了以往的热闹。   黛玉牵着顾青徵,看着眼前牵着马的纪远澜和顾元尘,弯腰看着顾青徵,“青徵,还不和爹爹告别,你爹这一走,可是要好一阵子才能回来了。”   顾青徵不知怎么,忽然伸手抱住黛玉的腰,把脸埋在黛玉腰上,一句话也不说。   见状黛玉有些无奈,看向顾元尘,又看了看一边的纪远澜,“你们路上小心,若是——若是回不来的话,记得让人捎个信,免得我和青徵在家里担心。”   纪远澜点点头,看着身边的顾元尘,“好了,我们也该走了,大营里怕是积压了不少事情,而且小支队伍骚扰的情况越来越严重,怕是来探听虚实的。”   闻言顾元尘叹了声,“弟妹,青徵有劳你照顾了。”   “顾大哥放心,青徵聪明乖巧,我既然答应了宋姐姐,自然是愿意照顾的。”黛玉点了一下头,不舍得看向纪远澜,“你——多加小心,我在家里等你。”   纪远澜翻身上马,回头看着黛玉,点了一下头。   “紫鹃,照顾好王妃。”   “王爷放心。”   丁案站在一边,看着两人骑马离开,往四周看了眼,确定周围并无什么异样才放心的任由黛玉和顾青徵在前面走。   黛玉牵着顾青徵走到一边,蹲下来看着他,“怎么了?生气了吗?可是你爹是个威武的大将军,是要率领将士杀敌保家卫国的,你连道别也不和他道别,他这一走,隔半月才能回来,你不想他吗?”   “不想。”   “真的?”   顾青徵扁着嘴不说话,紧紧揪着黛玉的衣服,惹得黛玉不由失笑,摇了摇头——这性子,真是宋月蘅的模样,口是心非的。   笑着站起来,看向周围的店铺,想了想道:“既然这样,那下回大营来信的话,我就不问你爹的事情了,反正,你也不想他,走,小姨带你去买糖糕。”   不、不问了?   顾青徵瞪大眼睛,想问黛玉又不敢问,眼圈一下红了。   边上紫鹃看着,不由得看向黛玉,却见黛玉眼里闪过的狡黠,顿时摇头——连小孩都逗,她家姑娘真是……越来越看得开了。   从街上回去时,刚好的雪雁正在院子里逗别的小丫鬟,一抬头见着门口进来的几个人,吓得不轻,连忙迎上前,“姑娘,你们这是……搬空了人家店吗?”   黛玉一怔,回头看了眼丁案和紫鹃手里的东西还有顾青徵自己拿着的好几袋零嘴,顿时面上一热,“青徵这几日在这里住,不知道小孩喜欢什么,索性多买一些,总不会错,你一会儿让人去将军府给他再收拾些东西来。”   雪雁怔住,看了一眼紫鹃,见紫鹃点头,应声道:“知道了,姑娘你和小少爷先进去休息,我让厨房那边准备午饭。”   “恩。”   黛玉看着顾青徵,见他眼睛盯着那边的秋千,想了想,“我进屋躺会儿,一早上有些累,雪雁,你带青徵玩会儿,紫鹃你去办我刚才交代的事,还有记得和张管事那边对对这阵子的收支,常嬷嬷那边也要查,因瘟疫耽搁下的事情都得全部清查一边。”   紫鹃点头,“知道了。”   “丁案,你去帮紫鹃一块,她一个人忙不过来。”黛玉说完,拍了拍顾青徵的肩,“小姨在屋里,你和雪雁一块玩好不好?”   顾青徵看着黛玉,又看看朝自己伸手的雪雁,犹豫着点了一下头,“……好,小姨,那我一会儿能进屋找你吗?”   “有什么不可以。”摸摸顾青徵的头,黛玉见他跟着雪雁去秋千那边玩,才转身朝屋里走——她的确是有些乏了。   回到房里,径直进了里间,往榻上坐着便靠在软枕上闭着眼休息。   真不知道那边的情况如何,可是现下这情况她倒是真的不好问,不过京城那边有了来信,倒是让她心头宽慰不少,知道林文晋和阮三姑娘是见过面,知道彼此的性子,相处得越发好。   不知怎么,黛玉做了个梦。   梦里她还在那大观园里,每日倚着窗,不是在看书作诗便是和姐妹们在院子里玩闹,闭着眼都能知道哪条路去往哪的。   然后是宝玉和宝钗大婚那日,她一个人远远的看着。   “姑娘,醒醒——”   黛玉睁开眼,看着眼前的紫鹃愣了愣,环顾一圈才回过神来,不由失笑。真是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彻底忘了那地方,可在那儿待了那么些年,怕是一辈子都忘不掉。   见黛玉神色有异,紫鹃是个心细的人,忍不住道:“姑娘梦见什么了?”   “没什么,只是吓着了,对了,青徵呢?”   “和雪雁玩到一块去了,不过这顾家小少爷贪嘴,一直都没停,估摸着一会儿午饭怕吃不下。”紫鹃一边替黛玉整理发髻一边道:“姑娘……”   “恩?”   “这顾家小少爷搁在咱们这里照顾,怕是——”   闻言黛玉笑了笑,“我知道你担心什么,到底不是自己的孩子,轻不得重不得,左右为难,不过青徵这孩子,倒也不需要操心,别让他摔着磕着就行,只是这贪嘴的毛病得改改,早午晚饭得吃,不能总吃零嘴。”   黛玉伸手拉着紫鹃,“好了,我知道你担心我做不好,招人非议,但只要我对得住顾大哥和宋姐姐,便不在乎旁人说什么了。”   旁人要说,总是能找着理由的。 第95章 第九十五回   瘟疫一事终于在京城传来张俊两人问斩的消息后彻底落幕,收到这个消息时,黛玉正陪着顾青徵在院子里玩秋千。   原本以为会很解气,可真正听到时,黛玉只是一怔,随后松了握着秋千绳的手,示意雪雁去扶着,免得顾青徵摔跤,自己走到了旁边坐下,翻杯倒了杯茶。   “从京城传信过来,再快也得有小半月,今日应该便是行刑的日子吧。”   “恩,应是。”丁案看着桌上的信,“昨日王爷捎信回来,应该明日会回来。”   闻言黛玉眼睛一亮,嘴角不自觉地上扬,“上回他回来都是半个月前的事情了,不过——上回他来的时候说是,过阵子,皇上那边调了一个人到凉州这边,现在可知道是谁了?”   “还不知道,不过应该就这几日到了。”   丁案答道:“紫鹃呢?”   黛玉一听丁案的话,顿时笑起来,同那边的雪雁对视一眼,心里忍不住想拿这两人来说笑,明明已经互表心意,但在却嘴硬着不肯承认,连雪雁都没能从紫鹃嘴里挖出点什么来。   刚要说话,就见那边紫鹃走了进来。   “姑娘,王府来客人了,这个客人,姑娘可是想不到是谁!”紫鹃匆忙走进来,瞧见丁案时,怔了怔立即看向黛玉,“已经在前厅坐着,这是久别重逢遇故人,姑娘可去看看?”   久别重逢遇故人?   黛玉心念一动,想不出是谁,可看紫鹃的模样,一定是从前的旧相识,那定是在京城认得的了。黛玉起身,看向雪雁,“你照看好青徵,别让他摔着。”   雪雁点点头,“知道了姑娘,你快些去,说不定遇着的还是能说话的人。”   闻言黛玉笑了笑,能不能说上话不打紧,只是这来的,别是和她命里八字不合的便是万幸,京城里的旧相识,数来数去便只有那些人。   前厅里坐着一人,端着茶刚喝了一口,便见到许久未见着的人出现在眼前,不由得笑着把茶放下,随后起身站在那里,也不说别的话,就那么站在那儿。   “林姐姐,许久不见,当真是算得久别重逢了。”   黛玉打进了前厅看清楚眼前的人后,便震住,顿时说不出话来,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话比较合适,见对方先开了口,顿时回过神来。   真正是作久别重逢了,重逢是故人。   几步走上前,伸手握住眼前的人,“前阵子他和我说的时候,我还道是谁,刚才紫鹃和我说时,我也还云里雾里,不知道是哪位故人到了,见着你是又惊又喜。”   探春闻言不由轻笑道:“林姐姐什么时候也说得这么话了?不过瞧着气色比从前在京城好了许多,看来,这凉州也不是不养人,得看是和谁待在一处。”   “三妹妹拿话来笑我。”   拉着探春坐下,黛玉不由问道:“那调来凉州想来是你家老爷?”   “恩,原本周家是在海南,你也知道,从来是擅长水中作战,但皇上这么做自是有他的道理,他便带着我一块来了,省得我在家里也是一个人。”   探春比她成亲早一些,可至今也还未传出好消息,膝下无子,尽管是正室,可这总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探春这迟迟传不出好消息,自然是周老夫人那儿有了意见,刚巧碰着这个机会,便和周家公子一块来了。   闻言黛玉点点头,放下杯子,笑道:“那看来,周家公子待你倒是不错,当时还觉着你嫁得太远,受了欺负也无人能够诉苦、帮忙,连二姐姐那样的,离家近都还受——”   提到迎春,黛玉才想起来自她离开贾府后,便也再没打听这些事了。   也不知迎春到底过得如何。   犹豫着看了眼探春,见探春眼神微动,顿时意识到可能是迎春那儿出了事,不由得皱了一下眉头,思缚该如何解了这话。   探春看着黛玉,摇了摇头,“二姐姐被休了,身子不好,已经回了荣国府养着,连着一个月都是卧床养着。”   “……二姐姐她——”   “比从前回家哭诉的时候好多了,只是病留下了,倒也是难好,得慢慢调理,那家人都不是人,回家时,听四妹妹来信说的是,身上都有外伤,老太太因着这事又气又急。”   探春看着黛玉,“你瞧我,和你说这些做什么,如今二姐姐有家里人照顾,又回了荣国府,自然是好的,贾府虽不如从前繁荣,倒也还养得起她,留在家里也好,闲来无事还能和大嫂子作伴。”   提到李纨,黛玉才想起来这个大嫂子,从来都是少言寡语,多是在自己的院子里陪着贾兰,也多得贾兰是个听话的好哥儿,悉心教导,日后能一心孝敬她,余生便都算得不错了。   “你这才进城,可安排好了住处?”   “安排好了,我已经让人去那边收拾,自个带着翠墨和两个随从来的,我自打去了海南,起初是怪不习惯那边的吃食,而且海风咸|湿,一张嘴仿佛都能吃着一嘴的盐,他也不常在家里,待了半年才习惯。”探春端着杯子,“凉州的事,我们在来时的路上听说了些。”   两人从前在大观园里也不算是亲近的,倒是黛玉离了大观园后,时局变化,竟然是说上了几句真心话,也算是意外。   如今再见面,皆是离那从前熟悉的地方数千里外,也难得有了亲近之感。   “瘟疫的事如今才算是真正过去,但既是你家老爷调了过来,这边的战事怕是有些吃紧,如今还未开战已经是有些绷着那根弦,还不知道开战了如何。”黛玉起身,伸手把探春拉起来,“去花园里走走,紫鹃,你去把之前酿着的梅子酒拿些出来。”   进入十月的凉州已经算不得热,一到傍晚,一阵风吹来,有些凉飕飕的,怕是再过一月,凉州就要入冬了。   探春一怔,认真打量这黛玉,真的是和从前大不一样,尽管说话还是那语气,可瞧着眼神、神态全然不一样,脱胎换骨了一般。   黛玉见探春怔住,捂着嘴笑了下,“瞧你,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大变活人,不是林家来的一样,三妹妹从前不总嫌我太冷了,见着谁都不热络,又不能管事,如今怎么,我成了一个管家婆子,反倒是不敢认了?”   “林姐姐言重,这王府——我来时还在想是什么样,只是如今见着你这样解开了心结,很是意外。”探春摇摇头。   在异乡见到个从前一块作诗、描画、扑蝶的姐姐,自小一块长大,到如今相识已经好些年,彼此再熟悉不过,从前丢人的事儿那都是了若指掌。   感慨之余又觉得,太难得。   原先知道嫁去海南时,她也一个人在房里哭过,可哭过了还是得上去往海南的队伍,得在周家谨小慎微的过日子,要侍奉公婆,谨慎持家,不得僭越。   “从前的事,是贾家的人待你太薄,二哥哥和宝姐姐的事更是险些让你丢了一条命,竟是瞒着你做了这样的事,幸得你是个有福的人,得了纪王爷庇护,否则——”探春摇了摇头,“那时你病得重了,我和大嫂子心里着急,却也谁都不敢说,在老太太面前也只是提了你用药的事,更不敢让二哥哥知道。”   边走边听得探春说起那时的事,黛玉倒也不打断。   从前那些事,她从来都只知道自己是如何想,倒是不知道贾府的人如何想的,如今有探春愿意提起说道,那边由得探春说罢了。   “忘了和你说,二哥哥在秋试里得了名,如今也算得靠自己本事谋了个官职。”探春看着黛玉,忽地道:“宝姐姐已有了身孕,来信时,有两月了。”   黛玉一怔,见探春盯着自己,不知该说恭喜还是说别的话。   “都该放下了是不是?”   “二哥哥从前是个痴情人,不愿意面对这些事,可贾府经历了那许多,他若是再不懂事,再过些年贾府怕是就要在京城里失了名姓,如今他也算是终于踏出了这一步。”   像是明白了探春的意思,黛玉点头一笑,“那下回我写信回京给哥哥时,托他帮我送份礼给宝姐姐和宝玉,也当做我和子瑾的心意。”   原来,困住她,让她偶有做梦都不得脱身的是这件事。   贾宝玉那时待她是一片真心实意,送的灯、小玩意,表的情、说的话,都是真话,成亲一事他初时也被蒙在鼓里,以为是要和她成亲。   她总想着这场经历里,到底是个什么缘由,可追根究底,并无谁对谁错,只能是“有缘无分”罢了,缘分尽了,自是走到了尽头。   初到贾府时,宝玉见着她说了一句“只当是做久别重逢”,她离开贾府时,宝玉一句话也未曾说,后来再见的,一次比一次要远。   直至如今,是该彻底放下了。   “这些话从别人嘴里说出来,总是觉得在劝我,可从你嘴里说出来,便觉得,的确是这样,往后余生,各不相干罢了。”黛玉说完,轻笑一声,握住探春的手,“带你去看看宋姐姐的孩子,乖巧伶俐,讨人喜欢。”   探春点头,知道黛玉的心结彻底解了。   这个心结怕是连纪远澜都不知,那时在贾府,谁也不知道,究竟是谁先负了这段感情,幸好,没有谁负了负,不过是,缘分尽了而已。 第96章 第九十六回   探春跟着周将军在凉州安顿的事情,黛玉帮了不少忙,不过多半只是给探春些意见,把凉州城内的情况和她说了下。   这凉州城不大不小,但也有不少户人家,更何况,还有不少人家是凉州大营那边跟着的家眷,总是要分外留心才好,不然到时候出了什么差错,总归是不好。   细算下来,探春进城小半月,和纪王府走动倒也算得频繁,城内其余人家倒也对这个新来的将军夫人颇为好奇。   打听后才知道和黛玉是姊妹,从小一块长大的,便也不奇怪两家人走得近了。   打小的关系,和旁人自然是不一样。   “王妃,这个月的账目在这里,请您过目。”张管事按例来汇报上月的事情,上个月恰好是瘟疫过后的那个月,府上不少事情都是重新恢复以往的工作,倒也费了不少心思,加上安抚和医药费,开支不小。   不过账簿上一笔一笔的都记着,黛玉粗粗过目后放在手边,看了一眼身边的紫鹃,点了点头,紫鹃会意,从旁边拿了一个本子出来。   张管事一怔,不解的看着黛玉。   黛玉示意紫鹃把本子递给张管事,见张管事翻开后才慢慢道:“这上面是我让紫鹃整理的名册,是在瘟疫里想要从王府离开的,如今——既然瘟疫过了,你便把他们都打发回家,给的银两按照规矩给就行。”   闻言张管事楞了一下,点头道:“是。”   想不到,时隔两月,黛玉才拿出这份册子。   上面记录的,算下来竟然是有快二十人,在府上做过的事情,但凡是记得的,全都有记录在册,一目了然。   不止是瘟疫一事,还有其余的事。   “那我先告退了。”   “有劳张管事,对了,听闻张管事家里也有喜事,原先在定规矩的时候说了,府上但凡谁家有喜事的,都给个红钱。”黛玉说完话,紫鹃走上前,拿了一份红钱递给张管事。   “恭喜张管事,如今升了辈分。”   张管事捏着手里的红钱,眼眶湿润,抬眼看着黛玉,“有劳王妃惦记,小孙子才刚满月,这段时间也不敢操办,怕沾了风,只在家中请了亲戚吃了顿饭。”   闻言黛玉起身,“是要注意些,不知不觉,这风刮着,都能赶到凉飕飕的了。”   算下来,到凉州也有不少时日了,年后林文晋成亲怕是赶不上了。   凉州这一仗,如今是山雨欲来风满楼。   紫鹃送走张管事回来,见到黛玉站在那里,风吹得大,不由得进屋拿了一件披风出来给黛玉披上,“姑娘都知道风寒,怎么还不多留个心眼,吹病了,我看王爷又该心疼了。”   黛玉轻笑出声,“哪有那么弱不禁风,不过,雪雁领着青徵上哪去了?”   “估计在花园里,等午饭时辰就回来了。”   自打纪远澜和顾元尘常驻军营,顾青徵除了他们俩回来时会被接到将军府去和顾元尘相处,其余时候直接住在了纪王府,而且还让雪雁带的时时刻刻都要黏着雪雁。   分明雪雁也还是个孩子心性的,倒是历经一难,比从前要稳重些了。   摇了摇头转身回到房间里,黛玉坐下道:“我想,等战事结束,替你和丁案把事情办了,只是不知道是在凉州还是回京,若是回京的话,丁案得先准备自己的宅子,好歹也要把你从王府迎出去,若是在凉州也是一样,我前两日才问了张管事,城内可有合适的。”   “姑娘!”   “怎么了?”黛玉浅笑着看了一眼紫鹃,“怎么?到这个时候反倒是害羞了?”   紫鹃低头不语,倒不是觉得不好意思,只是想到要嫁出门去,心里难免会有些不舍,即使丁案往后也跟着纪远澜,可到底是不一样。   丁案还可以跟着纪远澜办事,可她不能时时刻刻都陪着黛玉了。   除非是丁案和她还住在府上,但又哪里有这个道理。   盯着紫鹃,黛玉低声道:“即使再不舍,你也该替人丁案想想,仔细算下来,你到了该出阁的年纪,又有个知心的,难不成等战后,你还要人家等你好些年不成?你等得,人家可等不得。”   闻言紫鹃点点头,笑着蹲在黛玉身边伸手握住她的手,“既然姑娘这样说,那我就听姑娘的,一切全凭姑娘做主。”   全凭她做主?   黛玉伸手反握住紫鹃的手,“你这话让丁案听见了,还以为你是要与我成亲,这件事情上回子瑾回来时就和丁案提过,我这会儿才和你提,是拿了时间给他准备,如今,你要是碰着他,他和你说起这事儿来,你可得问一问他到底是怎么打算,可有了想法,哪里能全凭我和子瑾全权做主。”   成亲是紫鹃和丁案的事,她和纪远澜不过是帮忙而已,要怎么办,要置办什么东西,那可是丁案自己该去琢磨的,至多不过紫鹃的嫁妆是她置办罢了。   紫鹃靠在黛玉膝上,轻声道:“可我还是舍不得姑娘。”   “至少还有半年的光景,你呀,到那时候再哭也不迟。”   “王爷今晚回来,我先让人去准备。”   “恩。”   黛玉看着紫鹃出去的背影,起身走到里间,看了一眼桌上刚写了一半的字,不由得绕到桌后,看了看,想着又提笔继续写。   昨日探春走时说了,这两日家里忙可能不过来,等闲下来了再来。   从探春那里,黛玉方才知道这几个月来贾家的变数,只能说是祸兮福兮,全是天命。贾府昌盛了那么多年,自她入府时已经是仅仅维持着体面,连凤姐儿那样的人都力不从心,从里子开始烂了,外面的繁荣能撑得也不过几年光景。   待她离开,贾府便是真正的走到了绝路上,吐出来的林家家产又是一番打击,好在如今贾政和贾宝玉同朝为官,不至于让贾府一家老小当真无所依靠。   但哪里比得当初金银堆满仓的繁荣和奢侈。   抽掉桌上的纸,另外拿了一张铺开,看着看着便心念一动,在上面画了一幅春竹。   夜色渐渐靠近,黛玉捂着嘴打了个哈欠,往外看了眼,不见人影,不由得担心是不是路上出了什么事,想起什么皱了皱眉,看向身边的紫鹃。   “雪雁陪着青徵去将军府,有让人跟着去吗?她一个人我不放心。”   “姑娘你这毛病怎么老改不掉,雪雁都去了好几次了,自打那件事后,青徵少爷几乎都是雪雁陪着,将军府的几道门怕是她闭着眼睛都能走明白,这次去,我让一个机灵的小丫头陪着。”   黛玉点点头,“青徵倒是和她有缘分,居然黏着她,不过雪雁这样的心性招小孩喜欢也不奇怪,我只怕是她太惯着青徵。”   “姑娘别担心,雪雁懂事了不少,何况青徵少爷年纪还小,又不用急着背功课,这会儿玩过瘾了,等上学时怕是就不贪玩了。”   闻言黛玉盯着紫鹃看了看,把紫鹃看得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脸,怀疑脸上是不是有脏东西。   见她动作,黛玉轻笑,“你倒是明白,等日后你有了孩子,也这般教他?”   “姑娘,你这说到哪去了!”紫鹃不由面上发烫,这话可说到什么时候去了,这才哪跟哪,都还未成亲,孩子更是八字没一撇的事,怎么就提起来了。   黛玉听她嗔道,抿唇一笑,“我说的难道没理?刚才说得头头是道的可是你,我倒是不知道你什么事儿还晓得这些理了,难不成是——”   “什么东西头头是道?看你笑得这么开心,和我也说说。”   闻声黛玉看向门口,一下起身,边上紫鹃见到来人,立即笑着从屋里退下——这回可算是有人能治治她家姑娘了。   听见关门声,纪远澜上前一步把人揽到怀里,收紧了胳膊。   “又有好阵子不见你了,怎么又瘦了。”   埋脸在纪远澜怀里,黛玉闻言鼻尖一酸,原本还和紫鹃嬉笑打闹的心情一下又酸又涩,轻轻摇了摇头,说不出话。   相思之苦,在凉州这地儿,可真是尝了个够。   有千万个大道理和明白事理都抵不过相见时刻的酸甜,黛玉是真的想纪远澜,白日里还好,有人和自己说话,还有顾青徵一个小孩儿在闹,到了夜里,孤枕难眠,又加上入冬后,外面风声呼呼的吹,惹得黛玉更是睡不踏实。   纪远澜低头在黛玉额头上亲了一下,上身往后仰了些,仔细看着黛玉的脸,“你这模样,我怎么舍得——”   “我好想你。”黛玉盯着纪远澜,红着眼睛说完这话,眼泪不争气的掉下来,“你脸上这是什么时候弄的?我给你——”   黛玉看见纪远澜脸侧有道口子,顿时慌了神,转身要去翻找药膏,还没动就让纪远澜死死的抱住,直接拦腰抱起。   连忙伸手扶住纪远澜的肩,垂下眼看着纪远澜,“别闹,脸刮花了,我可不要了。”   “真不要了?那往后——”   一战下来,免不得身上多几道口子,纪远澜有意逗黛玉,“那日后你怕是连看都不敢看我了,哪个将士身上没几道疤。”   闻言黛玉不知怎么一下委屈道:“你——!你不知好歹,分明是在拿话气我!”   “怎么不知道好歹了?”   瞪一眼纪远澜,黛玉伸手戳了一下他的脸,“明知我是担心你,还曲解我意思,说我是嫌弃你了,你这人,怎么这坏心眼的?”   纪远澜忽然笑了一下,“好,我会保护好自己,为了你,我也会保护好自己。” 第97章 第九十七回   正逢战前紧张的局面,纪远澜从大营回来也待不了多长的时间,待一天第二天就得走,黛玉醒来时,见着面前的人,再看外面的日头,有些懊恼。   昨晚上两人说了半晌的话,到了深夜才睡。   今早上又起得晚了,耽搁了小半日,这下可好,再过几个时辰,纪远澜又得回军营了。   “……醒了?”   “恩,醒了。”黛玉坐起身,看着纪远澜,笑了一下,“原本还想和你多说些话,这下好了,明早这时辰你怕是都已经在去大营的路上。”   闻言纪远澜起身,下床后翻了一身衣裳出来递给黛玉,“那今天我们就那儿都不去,在房里说话就好,你想说什么,想听什么,我都和你说。”   “真的?”黛玉笑着问道:“那我可真的有不少话要和你说。”   “假不了。”   纪远澜穿上衣服,又扶着黛玉下床,看着她坐在梳妆台前,站在她身后弯腰道:“你有话要和我说,我也有一箩筐的话要和你说。”   一箩筐的话?   黛玉笑了起来,忍不住道:“什么话?”   “待会儿和你说,我让紫鹃把早饭送进来。”纪远澜见黛玉已经在收拾,心头明了,但想起什么,随后道:“说来,其实也不算是什么事,不过,总归是要放在心上,过一阵子,怕是一月也不见得能回来一趟。”   一月也不见得能回来一趟?   那岂不是——   这仗要打到什么时候去?   黛玉摇了摇头,心里尽是担心,但也明白,这件事情急不得,尤其是战事,纪远澜在前线已经很难,她不能再让纪远澜分心体谅自己。   笑着点点头,梳着头发等紫鹃进来。   待紫鹃进来替黛玉梳妆好后,已经过了小半个时辰两人才坐下,准备用早饭。   黛玉抬眼看向纪远澜,“你要说的是紫鹃和丁案的事,还是探春妹妹和周将军的事?不过她能来,我倒是有些意外,这段日子我们俩相处着,倒是比从前在贾府要自在,也不知是少了贾府那些弯弯绕绕的事还是当真他乡遇故人的亲近。”   “你有个说话的人,我比什么都高兴,紫鹃和雪雁到底是不一样,不过这回王妃你可猜错了,我要说的这件事情和这两件事都无关。”   “什么?”   “我一会儿同你说,不过,在说之前,你得有个心理准备。”   黛玉心头有不好的预感,可见着纪远澜的神情也不像是,到底是什么事?有些着急的剜了一眼纪远澜,催促道:“你快些说,别吊着我的胃口了。”   见黛玉着急的样子,纪远澜忍不住笑了一下,“不是什么坏事,是京城来了信,说是,逸之为了能让我们赶上,特意将婚期改了。”   “改了?!”   “恩。”纪远澜把信拿出来递给黛玉,“昨晚上我回来时拿到的,原本是想和你说,可说了你指不定一夜都兴奋睡不着,干脆今早上再和你说。”   如今才十月底,信上所说,婚期推到了四月二十二,可是一个好日子。   想不到阮家也能答应,看来这阮家姑娘和林文晋的感情是真的好,两家相处也真是不错,否则哪里会这么容易的同意推迟婚期。   黛玉盯着纪远澜,“那这下我们是不是能赶回去了。”   “多半是能。”   太好了!   黛玉笑弯了眼睛,起身走到纪远澜身边,伸手圈住纪远澜脖子,从后面轻轻地靠着他,“那我可等着你同我一块回京,即便只是回去探亲那也好过不能去。”   黛玉心里明白,即使去,那也只是探亲,肯定不是回京常驻,纪远澜说过,在凉州这里至少要待三年,而且未来的事情谁说得明白。   伸手握住黛玉的手,“这下高兴了?”   岂止是高兴,完全是高兴得不得了,尤其是——   心头只剩下高兴了。   “那我也要和你说我要说的事了,紫鹃那儿我已经说过了,这样的话,我们是不是得让丁案先找一个宅子,总不能嫁娶都在王府,从我这儿搬到别的院子去。”   黛玉歪着头道:“这事儿你可要和丁案说,不过也不急,眼下战事正急,你恐怕下月都不定能回来,总归,我会替你守住纪王府。”   守住纪王府,守住两个人的家。   闻言纪远澜看着黛玉,见她眉目还是从前模样,可眉目间的气质更让人怜惜,“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伸手拉着黛玉在膝上坐下,伸手圈着她,“放心,这场仗,很快会结束的。”   只是意外来得永远比想的要快,才用过晚饭,王府便来了一个士兵,十万火急,跪下后立刻向纪远澜汇报了军情,纪远澜连衣服都来不及换,匆忙交代了黛玉几句话,叮嘱紫鹃和丁案照顾好黛玉,拿着佩剑就往外赶。   在大门前小厮已经牵了马在那里等着,黛玉站在台阶上,看着纪远澜翻身上马,眼眶湿润却站得笔直,直直看着纪远澜。   “一切小心,一定保重。”   “恩!”纪远澜在马背上重重点了一下头后,和来报信的士兵不敢耽误,直接拿着腰牌往城门处去——这回可是真的要开战了。   紫鹃扶着黛玉,看着已经消失不见的巷口,低声道:“姑娘,我们先进去吧。”   “……恩。”   黛玉往漆黑的巷口看了一眼,摇了摇头转身道:“雪雁回来了吗?”   紫鹃楞了一下,这才想起来忘记和黛玉说了。   “将军府那边来人说是,青徵少爷不想过来,想娘了,正在从前将军夫人的院子里待着,雪雁担心旁人照顾不好,也只好在一边陪着。”   闻言黛玉点点头,有雪雁在,那今晚上顾青徵不过来倒也没有什么,怕是这会儿周将军和顾元尘也是火急火燎的往大营那边去。   若是这时候宋月蘅在就好了。   黛玉提着裙摆往里走,不免有些多愁善感,轻笑一声——她是真的不想看着这荒凉的景象,前阵子她出门,看着城内百姓因为要开战,人心惶惶,多少心中都有害怕,有的要去避难,有的要去投奔远亲,怕在城内被战事祸及。   那一刻她才真正觉得,自己离战争那么近。   日复一日,黛玉每日都过得比从前还要充实,不是在教青徵认字就是在和探春说话,而且探春竟然怀有身孕,仔细算来,应该是在来凉州时有的。   知道探春有了身孕,黛玉便又多了一些事,不仅要教顾青徵认字,还得抽空去将军府陪着探春说话。   尽管知道探春想得开,又是个厉害的人,可一想到周将军还在前线,探春怀有身孕,怕是心情受到影响,大夫也说了,有身孕时,尽量不要情绪波动保持一个好的心情比什么都重要。   “阿嚏——!”   “刚才还和你说别吹了风,我来时你还开着窗户,还开那么大,是真的不怕自个病倒了,你现在肚子里还有一个呢。”黛玉一边说一遍让翠墨去把窗户再检查一遍。   真是一点不知道爱惜自己。   探春裹着毯子坐在炉子旁,闻言不由笑起来,“林姐姐,你这模样,还真新鲜,不过,哪里有那么金贵,只是打了个喷嚏。”   闻言黛玉挪了一下怀里的手炉,“反正心疼的不是我,你也不当回事了?要是周将军知道,定是要和你急了。”   “……都过了四个月,这个除夕都是在军中过的。”   探春摇了摇头,低头看着已经隆起的腹部,“不过好在眼看着就已经快结束了,不是才来信说是,快胜利了。”   黛玉怔了怔,她这阵子几乎不提这个话题,便是一提起来就会忍不住想见纪远澜,快四个月,她和纪远澜除了书信外,再没有见过一面。   那晚上在王府门前的道别,一别竟是过了三个多月。   好在她知道纪远澜平安。   “不提这个,你看我,又勾起你的伤心事,你这眼泪掉下来,我可不是王爷,说逗你止住眼泪。”探春忙道:“紫鹃,还不给你家姑娘倒茶。”   紫鹃笑道:“三姑娘可别笑话我家姑娘了,你自个不也软了性子,泪珠子不知道掉了多少回。”   “你这丫头,跟从前一样,护主得很。”探春失笑道:“和他成亲前,我倒是也不知道竟然还能和他投缘,说是注定的缘分倒也不是,成亲后一段日子我才适应得了,也才晓得了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若是她不聪明些,或是任性闹性子,也不定能有今日的夫妻和睦。   垂眼盯着怀里的手炉,黛玉窝在椅子里,心头全是纪远澜,想着想着竟是连自己也忍不住轻叹一声。   也不知,纪远澜如何了,知道他向来是报喜不报忧,这三个多月来,从未在信上提到过受伤的事,可前线战事吃紧,城内也有不少传言,而且每次收兵出兵,伤了多少人,战况如何,城内早已经是传开了,她又怎么可能不知道。   只有在回信时,装作不知道。   “林姐姐?”   “恩?”   抬眼看向探春,脸上挂着不解,又有一些迷茫,一双灵巧的眸子似乎还未从自己的思绪里回过神来,盯着探春脸上的温柔笑意,不由跟着笑起来。   从前雷厉风行又聪明的三姑娘,竟也成了红袖添香的娇娘子。   “他们会平安回来的。”   探春声音很轻,却刚好直直打在黛玉心上,压在心里的担忧顿时像春日里山头融化的雪,向四周散去,不见踪影。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快接近尾声了,所以一直在想怎么收尾,要在什么地方收尾……感谢看到这里的大家!!写这篇文蛮不自信的,可是看了几版红楼,心里太意难平   【接档文,戳进专栏求个预收(*?▽?*)】《恶毒女配辅修课[综穿]》 第98章 第九十八回   纪远澜!   黛玉从梦里惊醒,坐起身扶着被子,脑袋里全都是梦里纪远澜浑身是血的画面,脑袋发懵,心口一阵一阵的难受,忍不住弯下腰。   一直在外间待着的紫鹃听到动静,起身走到里间,见黛玉伏在被子上,吓了一跳,几步走过去扶起黛玉。   “姑娘,你是不是老毛病又犯了,我让人去请大夫!”紫鹃别的不怕,就是担心黛玉的老毛病会突然犯了,这要是真的犯了老毛病可怎么办?而且——   眼下纪远澜还在前线作战,战况激烈,隔了老远仿佛都能听到那边的动静似的,而且夜里还听到炮火的声音,弄得人夜不安寝,日夜都担心。   抓住紫鹃的手,黛玉看着她,摇了摇头,“不碍事,别担心了,只是做了噩梦,紫鹃……他不会有事的对不对?我看着他一身血,是不是——”   “好姑娘,放心,不会有事的,肯定不会有事,再说了,怎么可能会有事情,王爷那么厉害,身边也有不少人保护,答应过姑娘不会有事,那肯定能平安回来。”紫鹃看着黛玉发白的脸色,知道她肯定被吓得不轻。   怕是真梦到了可怕的事,否则怎么会这个样子,何况——   但战事就在眼前,受不受伤哪里是能自己选择的,而且上阵杀敌的,有几个身上没有点伤,谁都知道,只是祈求能平安回来,能活着就好。   黛玉点点头,握紧了胸前的吉祥制钱。   纪远澜身上也有一个,之前去寺里的时候求的,两人一人一个,一直都戴在身上。   “不会有事的,我是在自己吓唬自己,肯定不会有事的,他那么厉害,不会有事的。”黛玉强迫自己镇定下来,这才发觉冬夜里都让梦吓出了一身的汗,不由摇了摇头,看着紫鹃苦笑道:“你一直在这里守着我吗?怎么不回房间去睡觉?”   “守着姑娘我也能安心些,外面榻上有被子,我在上面歇着就好了。”   黛玉拉着紫鹃的手,半晌才轻声道:“辛苦你了。”   正说着话,紫鹃要扶着黛玉睡下,这才四更天,离天亮还有好一会儿,黛玉这样子不好好休息的话,估计白日里肯定精神不好。   刚躺下,就听得外面传来乒乒乓乓的动静,紫鹃心里一阵不好的预感,皱了一下眉。   “姑娘,我去看看,可能是闹贼了。”   黛玉抓住紫鹃的手跟着起身,“怎么可能是闹贼,我和你一起去看看,别是出了什么急事。”   “……好。”   两人披着衣裳,刚走到外间,门就被人拍响,黛玉心也跟着拍门的声音一颤,半晌才回过神来,盯着眼前的人,“紫鹃——”   这样子的动静,太吓人了,肯定是出事了。   “王妃,有急事要禀报。”   是丁案的声音!   黛玉顾不得自己如今的样子,直接让紫鹃打开门,看着眼前的丁案,身上有血,而且……看上去不像是刚起身的样子。   不安的感觉从心头一点点蔓延至全身,黛玉不由握紧了紫鹃的手。   肯定出事了。   “赢了,军营来报,咱们赢了。”   赢了!黛玉惊讶的抬眼看着丁案,见丁案的脸色和眼神,心头的惊讶和喜悦一瞬间被冲散,盯着丁案,“他……是不是出事了?”   “王爷中箭,已经送回府上,军医和陈大夫已经在替王爷医治。”   黛玉只觉眼前一怔晕眩,快要站不住。身边紫鹃吓得不轻,连忙扶着人,看向丁案,“王爷的伤势怎么样,快、快去再请大夫来,姑娘——”   话还没说完,黛玉回过神,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浑身僵硬,一字一句道:“你先过去,我和紫鹃换好衣裳马上过去,库房里的药材不够就去城里医馆买,城里没有,去三妹妹那儿和顾将军那儿拿,要是再没有,去城外西域商那里看看,也许有。”   “王妃——”   “过去。”黛玉看着丁案,“箭上有毒吗?”   “放心,暂时没有发现中毒迹象,只是箭在右肩靠下,插得有些深,拔箭的话,可能会——”   闻言黛玉长舒一口气,幸好没有中毒,幸好不是在心口,幸好……命能保住。   “你先过去,军医和陈大夫有什么吩咐的,你去办,我马上过去。”   黛玉说完,松开紫鹃的手,转身往里间走。紫鹃见状,朝丁案点了点头跟上去——吓死她了,她还以为她家姑娘会晕过去。   见状丁案也只有关上门,先回去。   回到里间,黛玉自己拿了衣服出来,有条不紊的替自己穿上,只是眼神发直,而且一言不发,一直到紫鹃替她梳发的时候才怔怔的从镜子里看了一眼紫鹃。   “他受伤了。”   “……姑娘,不会有事的,等箭拔出来,休养一段时间就好了。”   黛玉怔了怔,苦笑道:“只是受伤了,还好回来了,见着丁案的瞬间,我以为我要守寡了,那梦,吓得不轻,还好——”   还好只是受伤,不是送了性命。   赶到安顿纪远澜的房间时,黛玉看着床上的血迹和纪远澜苍白的脸色,站在床尾不敢上前耽误陈大夫和军医替他治伤,只是把手里的手绢捏得皱成了一团。   “王妃,拔箭怕是太过血腥,请到外面等待比较好。”   “请陈大夫和军医替他拔箭,伤重要,我在这里看着比较放心。”黛玉有些着急道:“有劳。”   军医和陈大夫对视一眼,知道黛玉是不可能劝得走,再看纪远澜的脸色,知道不能耽搁,拿着刀,在箭头周围划开了伤口,看着血往外冒,不敢耽搁,下手稳准,每一刀都是准确让箭头和皮肉分开。   黛玉不自觉咬住下唇,盯着纪远澜,听到他不由自主发出的闷哼,呼吸像是跟着停滞了一样。   房间来传来鸡鸣的声音,黛玉看着被放到水盆里的箭头时,心里的大石头终于落下,感激的看向陈大夫和军医,“丁案,送两位下去休息,让张管事吩咐厨房准备吃的和热茶。”   “是。”   黛玉说完这话,看着人走出去,直到东福和两个小厮替纪远澜更换好衣服和床上被褥都没有动过,呆呆的站在那里,眼睛一直盯着纪远澜。   看着黛玉这样,紫鹃不由得担心起来,刚要说什么,就见黛玉动了。   “紫鹃,你也下去休息,把早饭送到这里就好。”   “姑娘——”   “去吧。”黛玉走到床边,终于在床边坐下,轻轻握住纪远澜的手,看着陷入昏睡中的纪远澜——伤口一定疼死了,用刀子在上面划开那么多条口子才能安全的把箭头取出来,怎么可能会不疼呢?   想也知道,肯定很疼。   可偏偏这个人即使这么疼了,只有闷哼,是疼晕过去了还是,还是——还是疼得麻木了?她分明看到纪远澜身上还有其余的伤口,不止肩上的伤。   摇了摇头,盯着纪远澜,“你要吓死我才好吗?你要死了,那我肯定也活不成了。”   紫鹃走到门口时听到这话,怔了怔,回头看了一眼黛玉才打开门走出去。在院子里见到刚回来的丁案,不由走上前,“王爷的伤势真的不要紧了吗?要休养多少时间才能恢复过来?我看王爷不醒来,姑娘怕是不会休息,刚才站在那里,一句话不说,好在,刚才终于愿意坐下说话了。”   丁案往房门口看了一眼,拉着紫鹃走到一边,“放心,没有命中要害,估计中午能醒,你先弄点吃的,给王爷送进去,然后自己也吃点,好好休息。”   “……恩。”   紫鹃点了点头,丁案放下心来,见她一脸疲惫,“你这模样,昨夜也没休息好,吃过东西休息一下,事情交给其余丫头去做,而且不还有雪雁盯着吗?”   闻言紫鹃摇了摇头,“雪雁一早把青徵少爷送回将军府了,估计要过会儿才回来,原本是要留下来的,是姑娘吩咐她去的,说是王爷回来了,顾将军估计今早上也会回来,几个月不见,青徵少爷肯定想顾将军了,赶紧着把人送去。”   雪雁这阵子几乎是把所有的时间都放在顾青徵那儿,好几回还央着黛玉说是能不能换个人去陪着,顾青徵小孩太闹,又喜欢玩,除去黛玉陪着认字念书的时候,其余时间几乎都在缠着雪雁陪着他。   平日雪雁已经够贪玩了,谁知道遇着一个小孩那么贪玩,自然是招架不住了,可谁让顾青徵喜欢缠着她,黛玉也瞧出雪雁也不是不耐烦,只是有时候太累了才会躲着。   “雪雁倒是和小孩能玩到一起,青徵少爷也喜欢缠着她。”   “这大概是缘分吧。”紫鹃说完笑了一下,起身往厨房走,“我去让他们弄点吃的送过去,你说得对,我得休息一下,否则我要是也倒下了,那姑娘可就真的没个贴心的在身边了。”   黛玉听到丫鬟送吃的进来,看了一眼桌上吃的,也没什么胃口,可一想到纪远澜不知道什么时候才醒来,自己不吃东西怕是还守不住纪远澜,起身走到桌子旁,端着粥又回到床边坐下,小口小口的吃起来。   “咳咳——水……”   “水!”黛玉原本托着头不小心睡着了,听到声音,一下惊醒,看着醒过来的纪远澜,眼眶一下湿了,“我给你倒水。”   纪远澜看着黛玉的背影,笑了一下,“慢点。”   黛玉拿着杯子回来,坐在床沿,小心的扶着纪远澜的头把水喂下去,眼神着急,不时看一眼纪远澜身上的伤口,生怕伤口裂开。   “伤口疼吗?”   “……不疼。”   “骗人!”黛玉气道:“那么大一个窟窿,还能不疼,你骗谁?”放下杯子,黛玉拧着眉,又气又喜,“你要是死了,我才不替你守孝,立即寻个人改嫁了。”   闻言纪远澜握住黛玉的手,轻笑一声,“可是我分明听到有人说,我死了,也活不成了。”   “谁说这话了!你是在梦里。”   黛玉面上微热,扶着纪远澜躺好,仔细的看着他伤口,“你真要这么走了,那我便立即自己把自己给休了,和你再无关系,免得想起来难过。”   盯着黛玉的脸,四个多月的思念之情涌上来,纪远澜眼神里的温柔快要藏不住,从眼里冒出来,就这么直勾勾的看着黛玉,一言不发。   黛玉看着纪远澜,鼻尖一酸,盯着纪远澜,半晌说不出话来。   眼泪‘啪嗒’打在纪远澜手背上,“你……你若是真的替我着想,往后就不能再这样受伤了,纪远澜,我怕。”   “不会了,再不会了。”纪远澜抬手替黛玉擦掉眼泪,“放心,不会再有下次。”   “恩。” 第99章 第九十九回   箭伤伤口深,而且血气亏损,养起来,足足花了半个月的时间才算是彻底愈合,平日里还都是补血的东西一样样的往肚子里喂。   连厨房那边都在苦恼,这补血的东西就那么几样,变着花样的做了半个月,可算是能做点别的东西,要不然,厨房的大厨都得到外面酒楼去再请教请教,从学徒做起了。   黛玉放下手里的书,看向门外拿着剑跃跃欲试的纪远澜,起身走到门口,歪着头道:“王爷这是想做什么?该不会是想——”   “……王妃可真是火眼金睛。”   “你的伤才好就折腾,我们怎么回京?说好的过几日就收拾行李回京探亲,刚好哥哥的婚期定在那时候,我们这时候回去,正巧赶上。”黛玉从台阶上走下来,伸手从纪远澜手里夺过剑,转手递给旁边的丁案,“我看你是,当真不知道自己的伤多吓人。”   纪远澜无奈的看了一眼那边远离自己而去被丁案收回剑鞘的剑,摇了一下头,“好,我知道了,不过,这回京的事情不是已经在准备了,东西也大都收拾好了。”   “可最重要的是你,要是你伤口又裂开了,怎么上路?”黛玉盯着纪远澜,撇嘴道:“还是你在这地方呆惯了,不想回京了?”   糟了,这可是生气了。   纪远澜朝那边丁案使了个眼色,丁案和紫鹃对视一眼,连忙拉着那边还在玩的雪雁和顾青徵往花园走,把院子让给两人。   其余丫鬟各自寻了个房间待着,该在小厨房里忙活的忙活,该到一边晾晒衣服的就赶紧的把衣服晾晒好然后回到房里整理。   连才刚到潇湘馆门口要给两人汇报事情的张管事都机灵的决定过一会儿再来,路上把同样来汇报事情的常嬷嬷一并给拉走了。   主子们闹脾气,他们可还是离得远些好。   纪远澜伸手拉着黛玉往屋里走,笑道:“怎么又生气了?我如何不想回京,父亲母亲和韵安都在那儿,我总不能连家都不要了,更何况,逸之的婚期在即,我自然是要回去的,即使他不是我大舅哥,那我也会回去,世间难寻一知己,他和脾气可是相投。”   “当真这样?”   “真是这样,我哄你做什么?”纪远澜拉着黛玉坐下,“刚才练剑也只是想要松松身上筋骨,让你好汤好药的养了半个月,都沉了。”   黛玉伸手勾起纪远澜的头发,在手里玩着,“什么沉了?”   “自然是胖了。”   闻言黛玉忍俊不禁,瞪一眼纪远澜,只是这一眼看上去没什么威胁,反倒是有些撒娇的意味,惹得纪远澜笑起来,对黛玉是越发怜惜。   分开几个月,如今能有半个月这么时常在一起,早上醒来睁眼能看到对方,晚上闭眼时,也是看见对方,时时刻刻都能和对方在一起,好像是自两人成亲来,能够相处的最长的日子。   靠在纪远澜肩头,黛玉低声道:“听雪雁说,昨天顾大哥带着青徵去拜祭宋姐姐了,顾大哥可真是个好人,只是怎么命这么苦。”   “放心,顾大哥什么人,终有一日能够看开的,说不定等到青徵长大些,也许,等到青徵成人了,他也就看开了,还需要时间。”   黛玉点点头,突然想起什么,“三妹妹之前还说是要和我们一块回京城的,顺道回京城去看望家里人,谁知道突然发觉自己有了身孕,如今算起来都有四个多月,自然是不能长途跋涉了,只能等着下回了。”   纪远澜伸手轻轻拍着黛玉的背,“你倒是心宽,对贾府的人也能这样看开了,当时他们来时,我还担心你们见面尴尬,谁曾想,这段时间来,你们倒是处得来。”   “原先在府上算不得亲近,实际上我和紫鹃应是比和其余姐妹都要亲近,三妹妹向来喜欢宝姐姐那样的,不过,世事无常,谁能料到她一远嫁,就不曾再回过贾府,再见面时碰到的是我,那当然是——”   “他乡遇故人,总是容易亲近起来。”   “我病得重的时候,是她和大嫂嫂一块来给我送药,不管这送药是为了什么,到底是——”黛玉想了想,“若当日我死了,怕是也只有大嫂嫂和她会到潇湘馆来看我一眼。”   纪远澜闻言瞪一眼黛玉,黛玉立即意识到自己说错话,干脆搂着纪远澜脖子撒娇道:“刚才那话说错了,你别瞪我了,瞪我做什么。”   听见黛玉这么说,纪远澜是又好气又好笑。   真是拿黛玉一点办法都没有。   “哎,真是拿你一点办法都没有,算了,谁让我娶了你还喜欢你。”   “话可是你自己说的,那什么时候请三妹妹和周将军到府上吃顿饭?毕竟我们这一走要两三月才回来,等回来时,说不定三妹妹都快要生了。”   “择日不如撞日,就明日,待会儿吩咐他们去置办就好。”   “自家人一起吃饭倒也不需要准备那么多,不过——菜还是要多准备一些,我们吃我们的,下边人也该跟着吃一顿好的,不然这半个月来,为了你的伤,谁都没心思,你总算伤愈,也该犒劳一下大伙,顺带着连上回瘟疫的事一块了。”   黛玉笑着看了眼纪远澜,刚要说什么,纪远澜已经用额头贴上来,顿时鼻尖对着鼻尖,近到眼前的人五官都变得模糊了。   黛玉轻笑一声,随后道:“好歹是遇上一个你这样的,换作旁人,这么近看,还不知道是什么样了。”   闻言纪远澜不说话,只是闭上眼。   “我答应你的事,不曾食言,所以——”   “恩?”   “你也不能食言。”   黛玉一怔,顿时明白纪远澜说的是什么。   两人曾说过,要相守一生,纪远澜在生死关头走了一遭却还是平安回来,他信守了诺言,没有食言,自然黛玉不管遇上什么事,都要拼死活着。   如今纪远澜最担心的莫过于黛玉的身子,若是病了或者有了身孕,那怕是又会在阎王殿里走一遭,他是真的怕。   伸手轻抚着纪远澜的后颈,低声道:“放心,我会好好地活着。”   隔日,纪王府倒是热闹起来,这次立下战功的顾元尘和周宁都携着家眷到了纪王府,一早就来了,手里都还各自拎了东西来的。   也不是什么稀罕的东西,都是些吃食,要么是街上买的,要么是自己家里做的。   黛玉见着顾青徵,忍不住笑起来,“这回你爹回来了,我看你可是好日子到头,可没有人能护着你了,下回再顽皮,你爹可不会和我一样只是说道说道。”   “小姨!”顾青徵害羞的拉住顾元尘的衣袖往后面躲,“我还有雪雁姨,她肯定护着我。”   边上正和紫鹃一块收拾东西的雪雁闻言,看一眼顾青徵,“我和姑娘站一边的,你可别拉上我一块,我全听姑娘的。”   紫鹃笑起来,伸手接过翠墨递过来的东西,“三姑娘和姑爷先坐下,我给三姑娘拿个手炉,尽管是三月的天了,可到底还是有些凉。”   探春点点头,解下身上的披风递给翠墨挂起来。   她这一有身孕,成了全家上下的焦点,走到哪儿都是要小心谨慎,生怕不小心伤着,凉着。周宁待她更是贴心,想着才有身孕的时间没有陪着,心里是愧疚,所以这半个月,也差不多是时时刻刻都跟在身边了。   原先夫妻俩倒还不见得这么亲近,如今简直如胶似漆,翠墨是旁观者,自然看得明白。   这个孩子来得,太是时候了。   消息传回海南周家时,周家那边立即差人送了不少东西过来,这么远的距离,也顾不上,正想趁着冬日便于储存这点,装了几大车东西过来,还有两个嬷嬷也跟着一块上路来的。   “这两日感觉如何?前阵子忽然有了孕吐,也吃不下东西,看着消瘦了一圈,现在看起来,是心病除了,身子也好了?”   探春闻言笑着点头,“过了前三个月,倒是都好了,不过原先还以为会——”   “还以为会什么?”   “还以为会一直都那么难受,一想到还得再那么难受几个月,我看到时候生产时,我连力气都没有。”探春说完,抬眼看着黛玉,又往那边正在说话的三个人看了眼,“你们什么时候动身回京?我——”   黛玉看着探春欲言又止,知道她肯定是有话要说又顾念她已经离开贾府,仔细一猜也能猜到一些。   探春已经一年未曾回家了。   家中大小事情全都是书信来了才知道,可探春从前再如何,也是自小在贾府长大的,对着贾府和她的感情不一样,心里念着也是人之常情。   轻轻拍了一下探春的手,“想我替你回家中一趟吗?”   “有了孩子,怕是三五年都不得回去,孩子小经不起折腾,只是这事……”探春看着黛玉,“我想了又想不知道该不该说,可还是忍不住说了出来。”   “那我就替你走一趟。”   “林姐姐——”   黛玉眉目温柔,忽然冲着探春眨了一下眼,“你就当我是回去看笑话的好了,我回京原本也是要去一趟,我便是不去,老太太那边也会让人来催我回去,我吃了贾府几碗饭,倒也不至于不去,你如今提了,反倒是还欠着我一个人情,我可是记下了。”   闻言探春鼻尖一酸,盯着黛玉,嗔道:“怎么说话还跟以前一样,好好的一句话偏生要说得刺人。”   “谁让我是林家来的呢,说话都这般,我那哥哥也是这般。” 第100章 第一百回   从凉州赶回京城,既是走得比来时要快些,毕竟不是行军,人少,轻装简骑,除了一辆马车和随行的人外,也还是花了半个多月才赶回京城。   夜正深,马车辘辘,到了纪王府门前时,王府门口的门房还在打瞌睡,这天寒地冻,点了一盆炭火在旁边,身上裹着厚厚的袄子,一坐下来就想打瞌睡,更何况这会儿已经过了深夜,再天大的事,这会儿也进不了城了。   城内可是有宵禁的,可谁也没想到,这纪远澜和黛玉还真是深夜进了城,直奔王府。   “困了?”纪远澜看着黛玉,忍不住问道:“早知道这样,就不该听你的,连夜赶路,应该在城外住一晚在进城,至多不过耽误一晚上而已。”   闻言黛玉摇摇头,又听得纪远澜的话,瞪他一眼,“原本就是要赶回来的,何况时间急,哪有到了家门口还在外面住的道理。”   “是是是,王妃说的是,那现在等着王府的门房醒了才能进去。”纪远澜掀起帘子往外看了一眼,丁案已经上前去敲门,黛玉见状不由得轻笑了一声。   紫鹃在马车内,看着黛玉的脸色,又把她身上的衣服拢好了一些,生怕她冻着。   从凉州往京城来,这一路上可算是风平浪静,什么事儿都没发生,比去时要好不少,可去时天热,回来时天寒地冻,途径的地方,有些还有一层厚厚的雪,马车行走起来不便,也耽误了一些时间,好在,总算是在三月初十回到了京城。   正抱着手炉呼呼大睡的门房听见外面的声音,不由得楞了一下,还以为是在梦中,正呆坐在原地,又听得猛地一阵门环敲动的声响,连忙爬起来。   “来了来了!大半夜的,这是谁在敲门,吵人睡觉啊!”   门房一边嘟哝着一边去开门,谁知刚一开门,吓得不轻,又揉了揉眼睛往丁案后面看去,差点吓得坐在地上,“小、小王爷回来了!”   这一嗓子嚎得整个王府全醒了,跟着就是一阵乒乒乓乓作响,各个院子的灯都亮了起来,刚睡下的、睡得正沉的,也全都顾不上睡,全挤到了前厅等着听吩咐。   黛玉从马车上下来时,纪远澜在一旁扶着她,两人刚走上台阶,一道身影已经从王府里奔出来,跑到黛玉身边,亲近的拉住她的手。   “你们可算是回来了,这一走,快一年,你们再不回来,我都想去凉州寻你们了,可有出事?”   “韵安!”黛玉惊讶的看着纪韵安,“你、你这打扮要是换作其余人看见肯定惊讶,平日艳绝无双的郡主居然这般不拘小节。”   纪韵安闻言没好气的看着两人,“还不都是听说你们到家里了,这才急急忙忙的出来,要我说,你们俩要么早些回来,要么晚些回来,偏巧赶在夜里回来,这城门宵禁,你们能进城,肯定是靠着我哥手里的令牌了吧?”   说着看向一边的纪远澜,兄妹两人眼神对上,倒是不需要说话也能明白对方的心思。   纪韵安想着想着不由得有些委屈又想哭,这两人离开了这么长时间,纪远澜看着黑了不少,而且眉目间可不像是从前那样,多了些锋利,黛玉瞧着倒是并无多大变化,可这一看,怎么倒像是有些瘦了。   “你看上去怎么瘦了些?好在回了家,可以好好地补补,保证一个月就能养回来。”纪韵安拉着黛玉往里走,探过头看向纪远澜,“你明日一早是不是还要去给皇上复命?”   “恩,我们先回来,其余人还在后面,这回打了胜仗,自然是要回来领赏受封的,也只能在京中待到五月便要回去。”   “这么快!”   那岂不是只能待两个月就要回去了?纪韵安才高兴了没一会儿又听到这个消息,顿时扁着嘴,不悦道:“怎么这么快就要你回去,皇上也太心狠了一些,真是——”   “你这话可别让其余人听见。”纪远澜无奈摇头,看着纪韵安,“那你和小侯爷的事情可算是定下来了?朱泾倒也是个不错的,只要收敛了性子,日后未必不能成事。”   黛玉笑看向纪韵安,他们正要从凉州出发时听到了这消息,吓得不轻,不过既然永康王和王妃都觉得可以定下这门亲事,那肯定不会有错。   朱泾再如何,那也是自幼习武识字,而且又是宗室,在京城里那也算是有名声,尽管从前和纪远澜不对付,但多半只是想要争个高下,还真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更别提其余的了,这回能和纪韵安定下来,多半是因为收敛了性子才会这样。   从纪远澜的情报那儿,朱泾的确是收敛了不少,而且一下上进,还得了皇上的赏识。   “你们消息灵通,不过他那人,好赖还是算得是个人。”   “有你这么说话的?”   “怎么了?我这么说话又不碍着谁,在他面前我也这么说,他不也受着了。”纪韵安说完,脸上的笑藏也藏不住,“要他有异议,我才不嫁他。”   得了,人家这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谁也说服不了谁,亏得是这样,也就是各人姻缘有各人的姻缘,哪里能都一样。   三人走到前厅外,便见永康王和王妃站在那里,黛玉和纪远澜一怔,对视一眼走上前,“见过父亲、母亲。”   永康王妃眼眶发红,看着两人完好无损的站在那里,什么功名利禄都比不上这两人平安无事的从凉州回来。凉州一战,他们在京城听着前线传来的战报,心惊肉跳,更别说瘟疫的事情,吓坏了永康王妃,连着在佛堂念了好几日的经,只求两人能平安。   上前一步扶着黛玉和纪远澜,“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时辰不早,赶紧去梳洗先睡下,什么话,留到明日再说。”   “你们也快回去歇下,大半夜的还惊动你们一块起来,韵安,还不扶父亲和母亲回去歇息。”纪远澜看着面前的父母,朝永康王点了一下头,“这回我可没丢人,凉州一战大捷,这往后,可能安生好一阵子了。”   永康王笑着点头,“你这小子,长大了。”   父子俩的话题永远都是这样,一切尽在不言中。   纪韵安走上前,扶着永康王妃,“母亲你就放宽心,既然回来了,那就是好事,什么话,明天一家人坐在一起再慢慢说。”   “恩,快些歇下,这时辰了,一路赶回来,肯定累坏了。”   “知道了,母亲你也快去歇着,我们这就回院子了。”   送走永康王和王妃,纪远澜和黛玉对视一眼,不由得笑起来,边上丁案和紫鹃才和管事那边安顿好跟来的随从,见两人往听阑馆的方向走,也跟了上去。   紫鹃伺候黛玉梳洗,黛玉看着紫鹃,不由得道:“你说雪雁不会想着想着觉得我们丢下她不管了吧?”   “可当时姑娘你问她的时候,她可是答应了,而且——顾小少爷也离不得她,顾小少爷年纪尚小,这一闹起来,顾将军未必能照顾周全,好歹雪雁也照顾了好几个月。”紫鹃替黛玉拿下头上的珠钗,“我们不也要回去的吗?”   闻言黛玉点点头,想起来时的事情,不由得轻叹一声,“不过还有三妹妹在,雪雁倒也不是谁也不识得。”   “正是,翠墨从前也是园子里的,去周将军府,说不定也能说上话,你就别操心了,我看你这一路上有些不舒服,要不要明儿请个大夫来看看?”紫鹃看着黛玉,“郡主说得不错,是瘦了。”   “哪有那么金贵,只是太累了而已,休息几日就好,而且真要是病了,你还能瞧着我安安稳稳的坐在这里吗?哪回病了不是直接卧床休养?”黛玉拉下紫鹃的手,“上回去凉州时正好赶上严嬷嬷身子不适,这回可算是能把她一块带过去了。”   紫鹃点头,“是,姑娘谁都惦记着,就是不惦记着自己。”   嗔怪的看一眼紫鹃,黛玉起身走到床边,那边纪远澜也进了门来,紫鹃见状便朝两人点了点头退出房间。   黛玉刚坐下就让纪远澜搂着钻进了被子里,两人窝在一起,黛玉让纪远澜的动作弄得笑出声来,在纪远澜肩头寻了个位置靠着。   这次回来,明日在家里陪着永康王和王妃,后日得回一趟林府,然后还得抽个空去一趟贾府,竟然是也闲不下来。   除了这些事情外,她自然得回林府去帮个忙,毕竟如今林文晋只有刘氏在操持事情,成亲,尤其是迎娶别人进门,事情可多着,她能去帮上一二也好,只是担心永康王妃觉得她太过操心。   “想什么?”   “在想我得去帮婶婶,哥哥成亲,要忙的事情不少,府上只有婶婶一个人,哪里忙得过来,这事儿,虽说有其余人跟着操办,到阮家那边怕是觉得林家人太少,竟是来操办婚事也抽不出来,姑苏那边离得远,能来喝杯喜酒已经是舟车劳顿,哪里还能劳烦他们。”黛玉说着抬眼看向纪远澜,“你说,母亲会让我去吗?”   纪远澜失笑道:“怎么?还担心这个了?”   “我怕母亲觉得我太劳累,倒不是别的。”   伸手轻抚着黛玉的背,纪远澜摇头道:“放心,母亲说不定会和你一块去,这逸之的亲事,母亲也有功劳,所以,你莫担心了。”   黛玉点点头,靠着纪远澜,还想再说什么,只觉困意上来,便顾不上说话,没一会儿便沉沉的睡去。纪远澜听着平稳的呼吸声,摇头失笑,在黛玉额上亲了一下才放心睡下。   第二日黛玉陪着永康王妃在花园里散步,纪韵安也陪在一旁,三个人有说有笑,黛玉把凉州的事告诉他们,挑了些平日里的趣事,吃的用的、说的话因两地不同闹出来的笑话,纪韵安听得津津有味,结果轮到她这里全是在问她和朱泾什么时候竟然还有了往来。   “你这孩子,嫂嫂问你话,你不说?”   “什么呀,嫂嫂这是在问我话吗?分明是想看我笑话。”纪韵安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撇嘴道:“我看你们都是瞧着我好欺负。”   “你看看这孩子。”永康王妃无奈摇头,“再过阵子也是要成亲的人,还这么孩子气,到了侯府,我看你这模样,得招谁喜欢?”   黛玉笑看着纪韵安一脸语塞的表情,笑了一下。   “韵安天真烂漫,哪里会有人不喜欢?”   “可算是说对了话。”   纪韵安话音才落,外面紫鹃见着一个小丫鬟急急忙忙走来,听她说了两句话便脸色大变,看了一眼亭子里的人,连忙走上前。   掀开厚重的幔帐,走到黛玉旁边。   “姑娘,贾府那边有人来了。”   声音不大,却刚好几个人都能听见。永康王妃和纪韵安对视一眼,倒是不惊讶紫鹃的神情,她们都在京城里,自然是听闻了一些事情。   但念在黛玉刚回来,却也没提这件事情,毕竟,贾府那地方,从前黛玉在那儿吃了不少苦,偏偏永康王府是个护短的地,谁都护短,自然不愿意黛玉和贾府再有什么关联。   “怎么了?”   “老太太说是快不行了,让你去一趟。”紫鹃说完这话,看着黛玉,黛玉瞬间脸色变了变,坐在那里,好半晌才回过神来。   扶着紫鹃起身,黛玉看着对面的永康王妃和纪韵安,“母亲,我……”   “让紫鹃和丁案陪着你去,我们这时候去倒是不便,想必老太太是有话要和你说,待会儿子瑾回来了,我让他过去贾府接你。”永康王妃说完这话,起身吩咐身边的丫鬟,“去让人备轿子,再去库房里拿两只上好的人参一块带着。”   “是,奴婢这就去办。”   黛玉看着永康王妃,说不出话,半晌才点点头,“多谢母亲。”   纪韵安看着黛玉,欲言又止,让永康王妃看了一眼便只是点了点头安慰道:“嫂嫂你别担心,老太太本也年纪大了。”   闻言黛玉吐出一口气,这才算是彻底回过神来,朝着两人点了点头,“这会子来人,怕是着急,我先过去看看,便不陪着母亲了。”   说完这话,扶着紫鹃快步离开花园朝外走去。   到了贾府时,黛玉从轿子下来,顾不上其余,飞快往老太太院子里走,一路上的丫鬟婆子和小厮见着黛玉,满脸惊讶却又不敢上前。   谁都知道黛玉如今的身份,别说是阻拦,连多看一眼都生怕会让人误会。   走至院子里,已经能听到里面的哭声和说话声,黛玉停下来,看向身边的紫鹃,“怎么到了这时候,我这心里,全是说不出的滋味?”   “姑娘是什么心肠?怎么可能不难过?这……先进屋吧。”紫鹃看着黛玉,见她眼圈泛红,伸手扶着她往里走。   刚推开门,便见鸳鸯站在那儿,又见着莺儿也在,想来,荣国府上下都在这儿。   鸳鸯和莺儿见着两人也是一怔,黛玉顾不上别的,直接绕过屏风走到了里间,瞥见床前守着的其余人,喃喃开口道:“外祖母……” 第101章 第一百零一回   黛玉坐在床前,看着卧病在床的贾老夫人。   原本雍容体态丰腴的贾老夫人,如今满面病容,失了神采,更别提往日的风光样子,黛玉盯着看了会儿,到底是伸手拿着手帕替她擦了擦脸。   “外祖母。”   “林丫头来了?刚回京啊?”   “昨夜才到的,外祖母可请了大夫来看?不过是场小病,大夫来看看也就好了。”黛玉轻声嗫嚅道:“我在凉州时,和三妹妹遇着,她如今有了身孕,不能出远门,所以便托我回来时,也把她的那一份一块看了。”   从来都是个软心肠的人,更别提眼下陪着自己多年的贾老夫人看着病重,明眼人都知道,怕是无多少日子了,这一病,想再好起来,是难了。   想着,不由得又想起了自己的母亲。   黛玉红着眼眶道:“外祖母,你这病,会好的。”   “难为你还能来看我这老太太一眼,你呀,自离了贾府后,看着比从前高兴许多,我对不住你的母亲也对不住你父亲所托,到底是没能护着你。”贾老夫人盯着黛玉,“好好地一个丫头到了贾府,虽是当自家姑娘养着,可府上人多,到底是兼顾不了,让你吃了不少苦头。”   “外祖母多心,我失了父母,原本也是个孤苦无依的,到哪不是一样。”黛玉说完,只觉心头难受,不知道是在难过她眼睁睁看着贾府从兴荣到现在的衰败,还是难过,这世上贾府唯一还能念着自己的人也要没了。   贾老夫人摇了摇头,握住黛玉的手。   “林丫头,还怪我吗?”   “……外祖母,我不怪你。”黛玉从未怪过谁,也未曾真正的怨过谁,凡事自有因果,能走到今日大约是老天爷开了眼,才可怜她给了她纪远澜。   至于旁的,她心眼原本就小,哪里还能顾念得上。   何况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贾老夫人所求和她不一样,她倒是真不怨恨什么,只能说各人有各人的因果报应,谁还能指摘谁的错。   陪着贾老夫人说了会儿话,黛玉便从屋里出来,看了一眼屋子里的人,分明个个都是从前日日见着的,可今日看着,竟然谁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紫鹃扶着黛玉,见她脸色不怎么好,不由担心问道:“姑娘怎么了?”   “不碍事。”   想着看向王夫人,“舅母,老太太睡着了,让人进去伺候着吧。”   王夫人立即向鸳鸯使了个眼色,鸳鸯便让里面走,剩下的人里,黛玉见着有迎春,未出嫁的惜春还有宝钗和李纨都在,赵姨娘和邢夫人也都在旁守着。   原本是想寻个日子回来,能把探春所托的事办了,可现在倒好,怕是谁也顾不上,好在探春也未曾说过什么,只是想家罢了。   “三妹妹和我同在凉州,我回来时,三妹妹让我向舅母和姐姐妹妹们带话,只说是周将军待她很好,她如今有了身孕,怕是要再隔一阵子才能回家探亲了。”   “三丫头一切都好?”赵姨娘看着黛玉,想要多问,却又碍着王夫人还在,不敢多问,只好道:“她一切都好就好,就好……”   想探春未出嫁时,和赵姨娘是母女不和,如今出嫁了,分开后倒是各自心头都挂念着对方。   黛玉点点头,身上的确是有些不舒服,只觉得头晕。   屋子里人多,又点着炭盆,黛玉轻轻拉了一下紫鹃的手,“舅母,我有些不适,改日再来看望外祖母,今日先回去了。”   王夫人点头,“紫鹃,照顾好你家姑娘。”   “知道了。”   宝钗盯着黛玉,如今是大腹便便,对上黛玉看来的眼神时,两人相视一笑,黛玉轻笑了一下,低声道:“恭喜宝哥哥和二嫂嫂,改日一定和子瑾同来,向你们道贺。”   闻言宝钗点头,目送黛玉离开后,扶着莺儿的手,慢慢走到一边坐下。   如今王熙凤卧病在床,府上的事情全落在了怡红院这边,宝钗一手操持,尽管有身孕,可每一件事情都办得漂亮,找不出差错来。   连李纨也不得不服,宝钗的确是管家之才,不止有管家之才,还能让宝玉一心念书,有了功名。   管他从前什么模样,全让宝钗照着世家子弟的路子给训出来,连贾府入不敷出这点儿也该极力控制住,一度缩减各个院子的月钱,差点掀了荣国府的顶,谁知宝钗充耳不闻其余人的劝诫,拿了贾老夫人的一句话,照着自己的计划一步步的做,真有了成效。   任凭下面吵翻了天,她也不去理会。   黛玉走出房间才不过几步,只觉得眼前一黑,连忙抓住紫鹃的时候。   紫鹃吓一跳,直接搂住黛玉,看着晕过去的人,慌忙喊道:“快来人!丁案,丁案!”   一直守在外面的丁案闻言,直接跃身进了院子,瞥见黛玉晕了过去,顾不得礼仪规矩,直接把人抱起来往外走,“回王府!”   贾府的一群人从屋里出来,看着飞快消失在院子里的身影,面面相觑。   怎么回事?刚才还好好地人,说晕倒就晕倒了。   床前围着几个人,不时往床上看一眼,连一向稳重的永康王都急得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时不时停下来看向床边,然后叹一声继续走。   纪韵安是个急脾气,看着永康王走来走去,更是着急,“我说爹!你不要走来走去了,你再走来走去,我头都要给你绕晕了!”   闻言永康王吹胡子瞪眼,气道:“你个小丫头,你这是什么话!我这是担心,你不也是走来走去的吗!还说我!”   永康王妃一听这两人居然还吵起来了,顿时一个头两个大,从床边抽身,看着两人,“你们父女俩要吵出去吵,在这里吵吵嚷嚷的,真是不像话!”   一直握着黛玉手的纪远澜才是一个头两个大,恨不得把这三人都赶出去,可是一想到待会儿黛玉醒来时能看到大家都在守着她,心里定是高兴,又舍不得了。   正想着,黛玉的眼皮动了一下,纪远澜紧张的看着她。   “醒了?”   “……”黛玉睁眼,看着四个人全挤在床边,一愣,慢慢地才想起来发生了什么,忍不住道:“我……怎么了?”   “你晕了过去,吓死我们,我哥直接从宫里跑回来的,连皇上那边都顾不上,不过——”纪韵安看着黛玉,一脸喜色,“恭喜嫂嫂,贺喜嫂嫂,咱们王府,有后了!”   有后了?什么意思?   黛玉怔怔的盯着纪远澜,却见纪远澜眉目含笑盯着自己,再看看永康王妃和永康王的眼神,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不敢相信的瞪大眼。   她有身孕了?   “看你这糊涂样,平时看着也机灵,这回连紫鹃丫头也糊涂,居然没有发现,大夫说,都有一月了。”永康王妃一脸宠溺的看着她,“好在是你身子着实比以前好多了,这么长途跋涉都没事。”   黛玉还是有些不敢相信,可是……   鼻尖一阵发酸,眼泪掉下来,黛玉轻声道:“真的?”   纪远澜见她这模样,实在心疼,“真的,你放心,你身子一定会养好,平安生产,不会有事的。”   闻言黛玉含泪点点头,心里感慨万千。   谁曾想她也有这一日,竟然……竟然等到了。老天爷怕是真的怜惜她原本过得太苦,才会让纪远澜到她身边,救她脱离苦海。   紫鹃端着药进来,纪远澜自然的接过去,看了一眼其余人,“这下你们放心了?人也醒了,你们也不必守着了,可以出去休息,该去向菩萨还愿的还愿,该去老友面前炫耀的炫耀,不过——不许进来打扰她休息就是,过了明日再说。”   其余人看一眼纪远澜,没好气的瞪他一眼,不过互相看看彼此,又都笑起来。   紫鹃最后一个退下,忍不住道:“王爷,可要差人去林府那儿说一声?”   “恩,差个人去报喜。”   紫鹃点点头,替两人拉上门便退了出去。   房间里只剩下两人,黛玉让纪远澜扶着靠坐在床头,不由得笑了一下,“之前不见你这么小心,倒是有了身孕,一下这样,真不怕我心里难过?”   纪远澜看一眼黛玉,端着药碗,把药送到她嘴边。   黛玉见纪远澜看破自己的心思,不由撇撇嘴,配合得喝完了一碗药,觉得嘴里发苦,刚要说什么,一颗糖已经塞到嘴里,顿时瞪圆了眼睛看着面前的人。   这算什么?不过——   “那这回还能回凉州吗?”   “这事还不知道,但总归是要等你养足了三月才能动身的。”   那看来是得回去,至少,纪远澜得回去,可纪远澜走了,黛玉肯定是要跟着去的,只是这一去,怕是等到孩子生产,那也未必能在永康王府了。   黛玉心有担忧,可看着纪远澜知道他会有办法。   永康王膝下就他这一个儿子,皇上看在这个份上也不会让纪远澜常年驻扎在外,迟早都是要回到京城里来的。   放下药碗,两个人终于能好好说会儿话。   伸手搂着黛玉,纪远澜低声道:“今天在宫里听到消息说你晕倒了,我就在想,你要是出事了,那爹和娘还有韵安怎么办,你没了,我是断不可能独活的。”   “胡说!”黛玉嗔道:“哪有你这样的,爹和娘听见,还不伤心难过,你不止要活着,还要连我的份一块,你要追到阴间来,我也不见你。”   纪远澜看着黛玉,收紧胳膊埋头在她肩上,“是我说错话了,我——我不该这么说,我——我们都会长命百岁的。”   黛玉点点头,轻轻抱住纪远澜。   她知道,纪远澜是真的怕了,所以——她才会越发的爱惜自己,为了自己也为了纪远澜,如今更为了肚子里的孩子,都会爱惜自己。   感觉到黛玉的情绪变化,纪远澜在她脸侧轻轻落下一个吻。   这才真的是苦尽甘来,了却了从前的事情。   一月后。   林府上下热闹得不行,一群人站在门前等着迎亲的队伍回来,黛玉和纪韵安站在一起,身边是纪远澜和朱泾,两人生怕这两人太兴奋,一会儿被周围的人冲撞到,尤其是黛玉。   也不知道是怎么了,这有了身孕,性子比从前还要活泼,和纪韵安在一起是越发胡闹,让纪韵安那一堆不知道从那儿学来的歪理给糊弄了,弄得纪远澜恨不得十二个时辰都在旁边把两人给分开,免得一个时辰看不不见,这两人又开始胡闹。   倒是永康王妃心宽,觉得黛玉这性子说不定对养胎好一些,至少不闷着心里也不藏着事,想必生出来的孩子会更好看。   纪远澜在王府地位是越发低,众人围着黛玉转,黛玉皱一下眉都能成了他的不是。   昨日到林府来时,和林文晋提起,林文晋反倒是笑话他,分明乐在其中,哪里像是在抱怨了,幸好他也要成家,不然真是要心里嫉妒。   “哎呀,二姑娘,你怎么在这儿,快进去坐着,门口人多,待会儿迎亲队伍来了,闹起来不分轻重的,撞着你怎么办?”伺候在刘氏身边的常嬷嬷原本是出来看情况的,见着这模样,吓得不轻,忙看向纪远澜,“姑爷,还是快让姑娘进去吧。”   纪远澜看一眼黛玉,伸手护着她,“放心,我在,出不了事。”   “就是就是,有哥哥在,出不了事。”   纪韵安刚说完,自己就让人挤到台阶下,眼看着就要摔到,要不是朱泾眼疾手快拉住她,这会儿就栽在地上了。   朱泾看着纪韵安,“连你都能被挤下去,何况是你嫂子?”   “我哥又不是你,还不都怪你。”纪韵安嗔道,“我哥才不会让嫂子伤着哪,你学着点,往后——我要是摔着了,铁定是你的错。”   闻言朱泾哭笑不得,这怎么又成了自己的错了?   也太不讲理了吧。   黛玉和纪远澜对视一眼,同时笑起来。   真是一对冤家。   等了约摸一刻,迎亲队伍敲敲打打的走来,纪远澜立即扶着黛玉往人群后面站,前面的人都涌上去,可是争着抢着看热闹,连纪韵安都挤到前面去。   低头看一眼黛玉,纪远澜回头看了眼,“我们进去坐着,这会儿婶婶一个人坐在那儿,我们去陪着吧。”   闻言黛玉思忖了一番才点点头,“恩。”   回到厅里,常嬷嬷陪着刘氏,边上还坐着永康王妃和永康王,还有阮尚书和阮夫人,自然还有阮家姑娘的兄长,纪远澜和黛玉朝众人点了一下头后便坐下。   听着礼赞的话,眼瞧着新人走进来,黛玉看向林文晋,看着一身喜服的林文晋,不由笑弯了一双黑眸。   能见着林文晋成家,当真是她遇着的第二件大好事。   第一件大好事便是自己能和纪远澜成亲。   林文晋仿佛感觉到纪远澜和黛玉的眼神,朝两人看了一眼,看着黛玉笑弯了眼的模样,不由想起初见到黛玉时,还是个眉尖若蹙的小丫头样。   如今已有身孕,是要做娘的人了。   “吉时到——!”   礼赞高喊一声,厅上的小孩立即欢呼起来,连带着大人都跟着起哄,顿时欢笑满堂。   京城新贵与尚书府结亲,宾客如云,林府整整热闹到了子时都还能听见席间传来杯碟相碰的声音,大红绸和大红灯笼一眼看去,便是喜色。   黛玉打了哈欠靠在纪远澜身上,感受着马车慢悠悠的往王府去,轻轻合上眼。   “该早些回去的。”   “舍不得,今日看着婶婶和哥哥这样高兴,我也跟着高兴。”黛玉轻声说完,“纪远澜,你为什么会去贾府?为什么——”   黛玉从未问过这个问题,因为纪远澜当时到了贾府从来都说是借住,实则暗访贾府内幕,可——纪远澜怎么就刚好到了潇湘馆外,还偏偏遇见了她。   搂着黛玉,纪远澜忽地笑了起来。   还以为黛玉一辈子都不会问这个问题,他能藏在心里一辈子。   “我曾在北静王府见过你。”   惊鸿一瞥,便是那句,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黛玉闭着眼,睫毛轻颤,悄然握住纪远澜的手。   原来,是这样。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了!番外可以关注一下微博“晋江临兵列阵”,也许会有掉落神仙父母训娃的番外   再写下去其实就……也不知道写什么,从开启了凉州线后其实就一直思考怎么收尾了   一些人物隐藏着的结局,一路上都有铺垫,各人有各人姻缘,祝大家看文愉快,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好姻缘!=3=   其实每次写同人都特别怕自己写崩,想遵从原著可又觉得原著的剧情走下去其实还是悲剧,另外写了一个男主,又在担心人物形象崩塌,到后来想了想,看着他们开心谈恋爱就好了,没什么大不了!   姊妹篇《[红楼]惜春不念佛》求个收呀~   简介:   惜春自贾府衰败后,有三不   一不谈情,免得伤心   二不求人,世间人情债最难还   三不出家,因为——   她是穿来的,不喜吃素   惜春坐在马车里,看了眼把自己从贼人手里救下来的男人   轻启唇道:“我不记得从前的事了。”   年轻男子转过头,笑了一下,“那我去家,等你恢复记忆。”   惜春想,留在贾府和出家两条路中间还杀出来第三条路来,难得   瞥见惜春笑意,男人悄悄把腰间玉佩摘下,藏进了袖袋 更多精彩,更多好书,尽在新奇书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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