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由新奇书网(www.xxqishu.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这易生原本一个人》作者:尧菇儿 文案: 曾经他也以为,战争与和平只是文学作品里两个遥远又抽象的名词——直到他慢慢读懂了韩愔的故事。 韩愔×项易生 汉娜博士:韬光养晦隐瞒身份只想退休的反恐狙击手 工页黑土:和小易在一起的每一天都很开心~ 1. 女主有脱离男主的独立故事线 2. 到第115章是一个完整的HE大团圆故事 3. 全文免费,不要去奇怪的地方花冤枉钱 4. 下本写《乌云静止以后》,大女主成长故事,刑侦犯罪类 wb @尧菇儿 内容标签: 都市情缘 情有独钟 破镜重圆 女强 搜关键字:主角:韩愔,项易生 ┃ 配角:肖布,凌翌,沈皓云,姜珍珍,威廉 ┃ 其它: 一句话简介:英雄 战士 爱人 立意:希望终有一天世界和平 第1章 Ch. 1   0. 楔子   “距离我们上一次见面有段日子了,变化大吗?跟我讲讲你的一天吧。”   “没有什么变化。早晨六点起床,八点到公司,晚上十一点半司机送我回家,两点睡觉。”   “睡眠时间还是不超过四个小时吗?”   “很少。”   “不过你现在至少不睡在公司了,这是非常大的进步。晚上那些有窒息感的噩梦还会出现吗?”   他盯着面前茶杯里飘起的茶叶,没有出声。会,每天都会。   见他不说话,她继续问道:“还记得我们上次讨论过的问题吗?我们不能每天见面,所以你需要找到一个在生活中能听你说话的人,或者是能触摸到的小动物也可以。”   项易生舔了舔干燥的嘴唇:“我曾经养过两只猫。”   “曾经?那现在呢?”   “他们现在跟着我的母亲一起生活,她去年退休了,很喜欢和小动物相处。”   “那你呢?有没有找到一件喜欢做的事?”   “比如什么?”   女子缕了一下鬓角的头发:“比如参加读书会,去看一场电影,追几场歌手的演唱会,甚至和朋友在线上打游戏,一起登山,旅游,参加极限运动,这些都算。”   项易生想了想,平静地回答: “我需要工作。”   一阵沉寂过后,女子看着他用温和的语气说道,“项先生,行为治疗的结构我之前就解释过了,核心建立在让我引导你现有的想法上,从而改变你身体潜在的表现。如果我根本听不到你一丁点真实的想法,那我们每次见面都毫无意义。你来我这里第五次了,我们的脱敏治疗甚至还停留在第一步,你都不愿意和我聊聊她。”   他闭了闭眼睛,轻声道:“程医生,我愿意的。”   “好,那我们从简单的开始。告诉我一句你有印象的,她生前说过的话,我们先找一个起点。”   项易生想了一想,像是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情:“她说,‘在你准备求婚的每一秒,我都和别的男人在一起,讨论有多厌恶你’。”   他喝了一口茶,看着窗外的蓝天白云, “那天也和今天一样,是个冬日里的好天气。”   ---------------------   1. 阿布已经走了三年了   阿布已经走了三年了。   他喜欢风景如画的地方,韩愔就把他留在了里斯本。他们从前在这里买了房子安了家,公寓楼下就有里斯本那著名的黄色有轨电车经过。   沿着电车轨道一路走,下坡便是大海。每天总有全世界各地的游客来这里拍照,而他们喜欢坐在透着光的白色窗帘后看风景和各国游客的奇装异服。   韩愔和肖布老早就在迎春花福利院相识了。   肖布是中美混血,是他母亲和一个来中国出差的美国人在一个冲动的良宵后生下的。那个美国人什么都不知道早就走了,他母亲在医院和婴儿相处了一个月,将肖布留在了医院再也没有回来过。   肖布在福利院成长到了刚刚要入中学的年纪,被亲生父亲找到带回了匹兹堡,他走的那年答应同一个院子里长大的小韩愔:“我会回来找你的!”   他这句保证连个时限都没有,福利院的院长只当是孩子无知的玩笑话。外国人办理领养的手续无比繁复,哪有他几句话那么简单。院长甚至心情不好的时候会一直拿这件事冷嘲热讽总坐在窗口往外看的小韩愔。   谁都没想到,肖布几年后真的说服了他那对好心的父母从匹兹堡一起回来了。那时的他已经有了些混血儿该有的觉悟,出落成了同龄女孩子梦中王子的模样。   王子对小韩愔招招手:“小愔!跟我回家!”   根据福利院的出生证,韩愔和肖布只差半岁,算是同龄人,但肖布总是行使着他当哥哥的权力,像一个碎烦的老人,整天叮嘱她奇奇怪怪的小事让烦的她耳朵起茧。但是烦他也是长大了的缘故,韩愔小的时候就很听他的话,跟着他整个院子“哥哥哥哥”瞎叫,没想到她跟着肖布一起回去匹兹堡,换了一样的姓,这声哥哥竟要叫上一辈子了。   他们的故事迎春花福利院有很多人知道,是段美谈。只是前几年总有传言,说以前那个带着父母回来接人的好哥哥在国外出车祸死了。还记得他们的福利院老师纷纷觉得有些惋惜。   肖布当然不是死于车祸的。   那是里斯本一年里天气最好的九月。微风带起了海面上的水汽拂在人脸上,带着一股刚刚人工铺上的青草香味,深深地吸一口,清新的感觉抵达五脏六腑。   他们已经与各自的工作团队走上了正轨,平时经常处于世界的两端,也没法保持通讯畅通,见一面都困难。   那天他们终于逮到了都能回家的机会,韩愔匆匆奔上楼开门,肖布已先她一步到了,正懒洋洋地赖在沙发的一角看着她冒冒失失跑进了门。   除了有两条蜡笔小新似的搞笑眉毛,肖布特别好看,五官像雕塑一样清晰。那天阳光又是那么配合,照得他更耀眼了,一点都不像是他活在世界上的最后一天。   韩愔进门连装备都没放下就接连喝了三瓶水,然后直挺挺地倒在了沙发上,一动不动地盯着天花板喘气。   “怎么回事,刚从沙漠回来?”肖布扬起嘴角看着她。   “哼——”韩愔一甩装备包坐了起来,“还真是。当地的队伍不配合,我在沙漠里背着四公斤的枪和一身装备走了三天三夜。”   肖布就那样在阳光下坐着,听着她气呼呼地讲最近不顺心的任务,一搭一搭地和她聊着天,享受着他们俩好不容易才拥有的团聚。   好一会儿韩愔终于累到话都说不动了,表示想先洗个澡的处理一下一身沙子。但她在这里换洗的外衣上次带走了,这次也没带回来,肖布就给她找了一套自己为了假扮服务生而准备的白色衬衫和黑色长裤。   洗完了澡,韩愔在沙发上昏昏沉沉睡了好久。肖布往她怀里塞了一个抱枕,起身去厨房看了看烤箱。   他知道韩愔很喜欢以前父母在感恩节烤的苹果火鸡,那是他们全家围在一起做的,打开烤箱时整条街都能闻到香味。虽然现在不是感恩节,但把那配方用在普通的鸡上更是鲜嫩多汁。   肖布觉得就这次韩愔风风火火回来里斯本见他,八成是馋那烤鸡。   他做菜的声音已经很轻了,但韩愔还是闻到了香味,眼睛都没睁开就笑着揉了揉眼睛道:“配烤鸡的话,我想吃胖子面馆的烧饼。”   胖子面馆是一家开在里斯本的中国餐馆,老板之前做了一两年家乡口味的肉夹馍,在这里一直红火不起来,后来决定改做了馅都在包在里面的烧饼。没见过世面的欧洲人十分惊讶于这种口感又像炸又像烤,面粉里面裹着的不是芝士而是肉菜的吃法。   没过多久这家挂着面馆招牌卖烧饼的餐馆,莫名其妙的成为了里斯本年度美食榜单上唯一一家中餐馆。   肖布看了看烤鸡:“我还要刷油,你再睡会儿?等下我去买。”   “行了行了,没见你这么贴心过。”韩愔卷了卷长裤的裤脚,从玄关的花瓶底下抽了几张钱拿上了钥匙,“要买份面回来吗?牛肉面?”   “都行,顺便看看店里有什么特色菜。”肖布嘱咐她,“坐观光电车去吧,现在不好停车。”   “我看看有没有硬币——”韩愔套上鞋子,“你要什么馅儿的?”   肖布被料理机的噪音影响着大声道:“一个猪肉的一个韭菜的,别像上次一样买错了咸菜的!”   韩愔站在门口嫌他啰嗦,下楼时还幼稚地喊了一句:“就买咸菜的!再买个你最讨厌的梅干菜馅!”   要是韩愔知道这是他们之间的最后一句话,她一定要学着电影,说几句下辈子还要相认的誓言,至少也要抓紧一切时间告诉肖布她很感恩。   她想告诉肖布很庆幸缘分让他们有机会成为一家人,她想感谢肖布当年回到了迎春花福利院带她走。她有很多有意义的话想说,而不是离别前告诉她挚爱的亲人要买他讨厌的烧饼。   *   待韩愔远远听到爆炸声后全速跑回去时,已经晚了。   里斯本的民居楼房本就不高,不过是三楼加个阁楼顶而已。   韩愔赶到时候,刷着红漆的复古房顶已经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魔鬼般亮黄色的火焰从楼房的每一个窗口往外喷射,明亮的火焰向上乱窜过渡成了刺眼的红色外焰,再往上几米便是滚滚黑烟排向空中。   建筑物周围的地面上全都是被爆炸冲破的木板碎片,石块和大量炸裂的碎玻璃。韩愔周围到处都是哭声和尖叫声,比消防车先到一步的巡警在楼下围了一个圈,防止看热闹的人群靠得太近被砸下来的建筑碎片伤到。   剩下的事情韩愔有些记不清了,可能是突然一下子发生了太多的事,也可能是这些事情在她脑中过了千遍万遍,连大脑都觉得烦了,到头来干脆开始模糊她的记忆。她精神状态不好的时候甚至会分不清这段回忆是真实发生过的事还是梦境。   韩愔记得她努力地在人群里寻找肖布的身影,他身手那么好,一定能逃出来的。   可她攥着烧饼袋子,跑了好几圈都没有看到他。   她记得自己想冲回楼里,被巡警们用身体拦下。因为巡警们对着她耳朵喊话的声音太大了,她大脑里已经印下了当时他们当时说的话。   “这么严重的爆炸!里面的人肯定当场死亡了,这样的大火你进去也是死,我们要对你的生命负责。”   谁当场死亡了?你在胡说什么。   韩愔打翻了几个巡警想要硬跑进去,现场却增援来了更多的警察和特警。那些警察见她在这种场合制造骚乱,甩开警棍就往她身上招呼,几个人联手把她制服了。   韩愔当时在想,你们打我干什么?你们去救救他啊。   因为袭警,在大火还没灭完的时候她就被送去警局关了72个小时。到了警局韩愔才发现烧饼袋子还一直挂在手臂上,她买了一个猪肉馅的和一个韭菜馅的,都是肖布喜欢的口味。   她根本不敢闭眼,每一秒钟都透过铁杆盯着警局那人来人往的入口。肖布来了找不到她可不行。   可她等了三天。   她这辈子的眼泪都要在里斯本的警局里流光了。   很多事情韩愔已经不敢想了,不管往事如何,如今都是青冢一座。里斯本墓园里的石艺机器不知道怎么刻中文,她只好自己一笔一笔刻磨了肖布的名字后拿了墨水来描字。幸好他叫肖布,笔画不多,要是他敢叫戴懿之类笔画多的名字,韩愔必定会生他的闷气。   管理员告诉她墨水要刷三遍,而且要干了再刷这样才能不太容易被雨水冲掉,所以每年韩愔来看他都会待上一阵子重描名字。   她坐在墓碑前描了一遍字,呆呆地等墨水干,估计是上次任务结束后马不停蹄来的里斯本,一路上几十个小时没休息,她竟握着笔靠着墓碑睡着了。要不是清晨下了一场阵雨将韩愔淋醒,她可能会将一早来扫墓的人吓得魂飞魄散。   韩愔有些懊恼地看着自己新描的字被雨水冲掉了一大半,自言自语道:“算了,能看清就行了,你忍着吧。”   “在来的飞机上我以为看到了你,不过看到你的那一刻我就知道是做梦。”   “我走了啊。”   韩愔撑了一把墓碑站起了身,她不由得感叹现在工作那么多年也算是个熟练工了,身体却比不上刚刚开始训练那会儿能在冰水里泡过夜的素质。   她裹了裹大衣,正在收拾一地杂乱的墨水瓶时,手机响了铃。   *   结束上个任务离开的时候她要求过凌翌不要来打扰她,没想到还是被他找了上来。凌翌也不问她在干什么,只如以往一样告诉她姚局催她24小时之内回到山上。   “山上”是他们给现在的基地取的代号,原因就是这栋房子真的坐落半山腰上——倒也不是什么威风的巍峨雪山,只能算是城郊一个适合晨跑的小山坡。他们平时住在地上,地下的部分重新建了一套标准的武器库,实验室,审讯室和手术室。   凌翌那头传来嘈杂的音乐声:“你这次出去太久,沈皓云说那经理开始问你去哪了。”   “我下一班飞机就回来。”   韩愔摘了一朵墓碑边的黄色野花留在了石台上,似乎有些失落不能陪他更久一点。只是她这样的人活在这世上有很多身份,有太多的身不由己了。   如果看情报系统内在案的记录,她和凌翌、沈皓云只是三位各国机构之间交流工作的“联络员”,是文职,笼统地负责一些面子上的合作。   如果看情报系统内不在案的记录,他们三人是最近国际反恐大会提出的“因为恐/怖分子活动不分国界,所以鼓励情报交流全球化,反恐风格多样化”议案的试点产物。   如果走到系统外,他们都有正常的平民身份——目前他们都是奥古公司的职员,这可以掩护任务,也是对他们自己的保护。   韩愔实在不想离去,她轻轻拍了拍墓碑:“那次爆炸之后我找人重修了房子,本来还想回去看看怎么样了,看来这次是来不及了。对了,今年我们匹兹堡钢人队总算是争气,常规赛最后一场赢下来了打进了季后赛。你记得以前有个经常来家里一起看球的光头吗?听说他差点发了心脏病,住院的时候还梦到了我们队超级碗夺冠。不过我看没戏,最近防守太差了,主客场打得都那样。”   她整理了一下衣服,站直了身子,最后看了一眼亲手刻下的名字便不再回头。   真想和你一起回家看看啊。像以前一样,他们穿着一样的钢人队球衣,戴着一样队标的帽子,钢人队达阵得分后肖布会和边上的朋友们激动地把她抛起来,赢几分便抛几下。   匹兹堡的橄榄球场就在河边,有时候比赛胜利后遇上节假日,球场会熄灭灯光,隔壁的河面上就开始燃放烟花。他们一家人会在烟花秀下开心地吃着披萨庆祝。   如果有机会,她真想再回去看一场匹兹堡的烟花。   作者有话要说:   首发12.31.2020,后面的修改都是为了加标题格式和改和谐词,没有内容变动 第2章 Ch. 2   2. 一点需要知道的背景   韩愔觉得要是让她回到过去再活一次,她依旧会选择同样的道路。   认真考究起来,这一切都源于美国那老生常谈却一直糟糕的枪支管控制度。   那年韩愔和肖布刚刚高中毕业,她记得好像是毕业舞会之后第二周的周六晚上,第二天就有匹兹堡钢人队的主场比赛。   他们的父亲在那天晚上和朋友出去喝酒,没想到遭遇飞来横祸,被一群刚买了枪在街上炫耀的帮派青少年开火误伤,在被送去医院的救护车上就被宣布了死亡。   他那善良的妻子患有慢性心脏疾病,在赶往急诊室的路上当场昏厥,之后在重症监护室躺了二十几天也跟着去了。   韩愔和肖布,兜兜转转转了一圈,在美好人生刚刚开始的年纪,竟又都成了孤儿。   幸运的,或者不幸的是,他们父母的死亡信息一进入系统,韩愔和肖布这对兄妹身上的所有特质让特殊情报局掌管招募的负责人双眼放光。   他们面容姣好,身材匀称,有足够的学习能力申请到匹兹堡的卡内基梅隆大学,精通中文英语,高中还学了点法语西班牙语,父母双亡,无牵无挂。   最重要的是,因为母亲的心脏病手术,他们非常需要钱。   能收养两个孩子的家庭经济条件肯定不会太差,四人平时的衣食住行绰绰有余,但是心脏病患者在重症监护室住着的每一分钟都是天价,一个月下来纵然有保险公司支付一部分,剩下的账单对两个十几岁的高中毕业生来说也是想都不敢想的天文数字。   当时他们两兄妹失去双亲,身背巨额债务,又面临着几个月后大学开学一人一学期几万美元的学杂费。他们没有固定收入,没有活着的直系亲属,没人借钱,银行连贷款也不批。在账单截止的前一周,他们已经穷途末路。   那天肖布拉着她在餐厅的椅子上坐下,无奈地对她说:“只能卖房子了。”   对于韩愔来说,匹兹堡的一切已经是美好的馈赠,她沉默地点点头,然后懂事地说道:“我不去上学了。”   这个完美的时间点让韩愔印象很深。那个温热的初夏夜晚,还没等肖布反对她的话,情报局的工作人员按响了门铃,如天神般出现了。   韩愔记得当时来了几个和颜悦色的老人,好像是想告诉他们做这一行并不危险,可以长寿。   那些人说明了来意,不仅当场签了一张支票付清了所有的医院欠款,还保证他们两人的大学学费生活费都会有特殊的奖学金负责,之后的四年完全不用担心金钱。   除了来说服他们的老特工,那位签下支票的年轻人态度也很好,热诚地告诉他们:“拿这些钱的条件很简单,我也是这么过来的。这附近的山里有个训练营,四年读书期间你们只需要在每周在那里待满二十个小时,没有课的节假日一周训练满五十个小时就可以了。”   他说完后积极地把训练营的地址和支票塞到了他们的手上。   这样天降的好事,处在绝境中的韩愔与肖布欣然接受。   只是当时的他们并没有意识到,这是一份时限很长很长的卖身契。   *   不得不承认,这种愿意砸钱却不不立竿见影的招募方式能培养出综合素质非常优秀的杀人工具。   当局当然也试过从小洗脑培养死士,可那些孩子长大了往人群中一站,任谁扫一眼就能看出是视死如归的孤僻异类,有时候培养了十几年的杀人工具一朝就死了,实在不划算。   换成现在这个训练系统后,那些茹毛饮血的当局杀手和反恐特工平时甚至可以有一份不错的工作,有着能报税的收入和固定的朋友圈。他们看上去一点都不像带有恶意的人,可以轻松地融入社会上的任何环境作为自己的掩护。   再加上与训练同步的教育投资,如果从前去接触一枚特质炸/弹还要带上一名碍手碍脚的工程师,现在体系里的情报探员可能自己就有一个电子工程的学位,显著地增加了任务的隐蔽性和成功率。   韩愔就是这个训练体系成熟后的受益者。   和肖布那个每周跟在她屁股后面抄代码的笨蛋不一样,虽然他们在匹兹堡读大学的时候每周都要兼顾强制的训练,但韩愔功课好,用不错的绩点拿下了生物医学工程和生物信息两个学位。   这两个专业重合的基础课比较多,读起来没有听起来那么吃力,剩下的时间韩愔为了拿实践学分还在一个学院里的实验室工作。这个实验室是世界上最先将电脑和人体结合的地方,她的教授早年间参与设计了第一个用在人类病人身上的人造肺,并取得了成功。   韩愔从大学第二年就跟着教授接触了一个仿真手神经设计项目,这种科研项目的战线都拉得很长,至今都没有收工。因为这个原因,毕业到现在的这几年,实验室教授成为了她的导师,韩愔也一直以在读博士的身份继续帮助完成这项研究底下的一个细小分支。除了导师的邀请,这个学位也算是同时为她在匹兹堡的真实身份进行掩护,让她本人这些年的动向有迹可循。   还有一点小心思,除了她的导师,韩愔没有告诉过任何人。   她想在未来的某一天,结束这充满杀戮与血腥的事业后,回到曾经的大学,回到曾经念过的学院教书。   这个愿望源于韩愔遇到的许多好导师,但时间久了也能归结成她觉得传道授业解惑能给她混乱的一生带去些安宁。也许她的科研背景并不能让她成为一个闻名业界的教授,但至少这个学位是成为讲师的敲门砖。   韩愔一开始只是做做白日梦,还没有那么高的积极性。但是她导师知道了这件事,决定全力支持她,还给她批了网课和线上答辩的资格。眼见在导师的帮助下这个教书的小目标居然真的有实现的可能,韩愔立刻兴致高涨雇了几个本科生帮她看着实验室里自己接触不到的数据,她再抽时间分析数据和教授开会。   这整个过程需要协调时差,投入大量的体力与脑力,真的十分难熬,就连韩愔这样的人都为了论文抓着头发焦虑了好几次。不过幸好,她前几个月提交了论文终稿,今天凌晨就是最后一轮线上答辩,她将终于脱离创造知识的苦海,成为这个三人队伍里的第二位博士。   另一位博士凌翌跟她稍有些不同,他不是出身在暗处阴沟里的探员,而是正儿八经在约翰霍普金斯大学读完了四年本科加四年医学院,当了两年住院医师,征兵去了海军陆战队,在中东的战场当了几年军医后因为极高的语言天分被高级情报部门招入麾下的优秀人才。   他这个人确实是个靠谱的医生,但不干活的时候总是有许多不正经的想法。   比如他最近总是执着地说想学乐器,所以直接冲击最高难度买了一把小提琴在山上的地下室开个人“演奏会”,沈皓云对他的评价是:“你在上面放一把手术刀都比现在好听。”   不过作为一个亲自熬成了医学博士学的人,凌翌深知论文最后时期有多怕打扰,所以最近要是没有任务,他就每天傍晚灰溜溜地拿着小提琴离开山上基地,骑一段自行车去山顶祸害登山客们的耳朵。   他们现在的身份掩护奥古公司也不是假的,是沈皓云沈小老板前几年经历了几次创业失败之后终于找到了一个靠谱的合伙人,两人一起实打实建立的公司。   为了让奥古的背景和他们的身份经得起调查,沈皓云没有动用自己做雇佣兵时积累下的瑞士账户存款,硬生生和合伙人一起跑银行找赞助起步,一点一点把奥古从十个人不到的小作坊拉扯成了现在能在繁华商区的大厦占好几层楼的公司。   本来韩愔和凌翌准备自己找工作增加掩护身份的真实性,但由于他们时常利用民用公共交通工具执行任务,一个公司一起出差的掩护身份非常方便,要造假旅行文件也更简单。现成老板在手,他们就都在公司里面混了两个职位。韩愔签了一个行政文员岗,凌翌去计算机房管电脑了——不能说和他们的专业领域不太对口,只能说是毫不相关。   不过就算有他们两个滥竽充数的人,奥古居然还挺成功,成为了沈皓云的一份副业。据他自己说再过几年要是自己还活着,还有可能和合伙人讨论一下准备上市。   沈皓云和合伙人两人各占公司的一半。凌翌一开始有些担心那合伙人会不会是个对他们掩护身份的潜在威胁,不过沈皓云一脸很放心的样子。   用沈皓云自己的话说,那人家里其实很有钱,他自己也懂得挣钱,看投资的时候眼光不错,像是接手家族生意之前出来锻炼一下的人,不会多管闲事惹是生非。而且那人整天只知道工作,无聊得很,是个没有心眼的钱袋子,没什么需要担心的。   有趣的是奥古公司上下都没人知道那合伙人的背景,就连沈皓云都是做背景调查的时候才发现的这件事。其实那人并没有刻意隐瞒,但也没有主动放在台面上说,大家都只当他是一个脾气很好,白手起家创业成功的小老板。   这么一想也算是有缘,那人也和他们三人一样,用奥古掩盖着真实的身份。 第3章 Ch. 3   3. 一个普通的工作日   这次把韩愔喊回来的姚局是国安部的部长,姚局是他大名,这是一个类似于姓傅的人成了傅总经理不好称呼的问题。姚局自己看得开,就干脆让大家直呼其名,是个平易近人以德服人的上级。   姚局还是个生命中只有工作的人,沈皓云愿意赌半个奥古公司姚局从来没有离开过办公室,因为不管在哪个时区的任何时间找他,他都坐在同一张桌子前,就连穿的制服都不曾变过。就算凌晨三点他衬衫最上面的扣子也不解开,毫无倦意。   他真的睡觉吗?韩愔看着屏幕上的姚局在做任务简报暗自想着。   她比那两位同事安静淡漠一些,和姚局没有太多的交流。从前刚刚分到这个跨国机构合作任务的时候,姚局看她不顺眼,经常揪着她批评,顺带着骂骂美国人那套放养的管理方式以及目中无人和训练成果。后来慢慢熟悉,任务也没出过什么岔子,他们几个人之间天然建立了由性命搭建的信任。   这次的任务是很典型的钓鱼。   韩愔提前找到并且处理掉了真正的黑/市买家,凌翌和沈皓云将伪装成买家带着现金在已知的地点取货。交易完成后现场活口一个不留,之后彻底抹去所有人到过这里的痕迹。这样做保全了他们这个第三方,同时让卖方找不到自己人,买家出了款收不到回应。国际刑警方面要是跟得紧还能在之后的买卖两方争斗中坐收渔翁之利,姚局更是不用费一分钱便能拿到他们重金交易的货物。   这种任务中韩愔,凌翌和沈皓云一点儿都不在乎货是什么,他们也不应该知道。不过姚局对他们丝毫不忌讳,介绍说交易物品是可以辨识人脸的新型子弹,为了暗杀固定目标设计,是一个由恐怖/组织资助的波兰武器研究公司研发。武器里面的芯片姚局的人已经追踪了很久,就等这次拿到实物拿给科研团队去研究。   沈皓云在边上哼了一声:“这些人,不好好练练枪法,花这个冤枉钱,真该学学我们韩女士。”他说完转过头看了一眼正盯着屏幕若有所思的韩愔。   她最开始是怎么从普通的情报局特工走上狙击手这条路的呢?韩愔仔细回忆,好像是因为怕死?   没错,就是因为怕死。   最开始训练时她极善于近身搏斗和突击——她从小到大生活了十几年的福利院也不像迎春花这个名字一样是个那么干净的地方,她必须学会用各种手段何保护自己和身边珍惜的人。   不过韩愔有一天随缘听到有军队的狙击手两千六百米外杀敌的记录,当下立断觉得这种隐藏在远处的手艺不得不学。再加上那时她肺部刚刚受了一次严重的枪伤,恢复得特别慢,每口呼吸都跟刀扎一样疼,实在不愿再和人面对面打打杀杀。   韩愔对她当时的上级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胡扯了一阵,再者情报机构确实有这方面人才的短缺,几天后她便被送去阿拉斯加跟着一个俄罗斯老兵钻研狙击了。   韩愔并不是冬天最冷的时候去的,气温却已经降到了零下二十度。要是来之前因为肺部的枪伤喘气疼的像是一把刀在扎,到了阿拉斯加每呼吸一口气简直就像是三千把冰棱穿胸而过。不仅气候天寒地冻,这地方冬季还没多少白天,大部分时间连口热的食物都吃不上。   当时海军陆战队狙击手学校的标准训练计划是七到十周,韩愔以为她之前有枪支训练基础,时间会更短。谁能想到可能是为了杀杀她一身的懒虫,她愣是与那俄罗斯老兵在那冰天雪地里训练了四个半月。   那四个半月真的是不得了。除了她的射击技巧逐渐变的出神入化,韩愔觉得自己身体的每一个器官都在衰竭。   那位俄罗斯老兵从前作为狙击手服役时外号伏特加,他让韩愔彻底见识到了嗜酒如命写在了俄罗斯人的基因里这句话。他甚至可以用伏特加代替牛奶咖啡果汁矿泉水漱口水等等一切生活中需要的液体,以至于他们的训练住处连矿泉水都没有,跟着只有伏特加。   至于吃饭,平时在室内的训练倒有热食,可大部分时间他们都去野外的山里,一日三餐便是冷面包夹生鱼片就着各种用于身体保温的烈酒。韩愔锻炼狙击手的隐蔽能力时经常在雪地里一趴就是一动不动一整天,纵然再好的保温装备也救不了她冰凉的脾胃。   韩愔一开始还为了保暖跟着喝,后来真觉得吃不消,也尝试向伏特加先生用科学解释了人与人之间肝脏内分解酒精的酶储量不一样的问题。可那老头子最爱假装听不懂英文,固执得很,根本不理她。   更有甚者,很多时候那老头为了锻炼她的集中力,会突然无端地跑到她身边割她一小刀,或者在她的目标区域附近安小型炸弹不定时引爆。   这些奇怪的训练路数一开始会吓得韩愔手抖到狙击/枪走火,严重的时候心脏都快炸裂了。但后来她就渐渐被训练成了一位就算天崩地裂,地球毁灭,外星人在她瞄准镜里跟她招手问她要不要一起去星际旅游,她都可以稳如泰山,将注意力放在目标上丝毫不受影响。   这下韩愔终于明白为什么他是世界上最优秀的狙击手教官了。   心灵鸡汤总说有苦有泪有收获,韩愔练就的这身本事能让她在很多任务中有用武之地,比如现在。   韩愔架着枪,伏在远处高楼里的一个房间,瞄准镜里是西装革履的的沈皓云和凌翌假扮着买家,还有房间里前来交易的四个男人。   他们一行人站在街对面一栋未竣工的大楼里,一个文质彬彬的男人站在最前面,身后站着三个背着手的大汉。一行人进行了几段无关痛痒的对话,沈皓云也已经靠着他的油嘴滑舌套话到了自己想知道的信息。   现在时候到了,韩愔等着暗号。   凌翌笑着咧了咧嘴: “不过,如此小事也劳您带了三个手下,看来是很不放心我们了。”   三。   “安全起见,还请理解。”那文质彬彬的人看着极为冷漠,但倒也算是礼貌。   “哈哈哈理解理解,”沈皓云像是个公关经理似的,将手中的公文箱递给了凌翌,上前与那人握了握手,“不过今天我们迟到了快二十分钟真的是太失礼了,确实该赔罪,结束了之后我们在街对面的酒店大堂酒吧见面?”   二。   还没等对方拒绝这不合理的请求,沈皓云紧接着说着,甚至走近了一步,真的像是在为了诚心诚意道歉而营造亲密的氛围:“为了今后更好的合作,还请过会赏脸喝一杯啊,我的东家买单。”   一。   那瞬间,沈皓云那句”喝一杯“的一字尾音还游荡在空中,一颗子弹就擦着他的脖子正中对方那男人的眉心。   不像大口径的反器材步枪子弹能生生将人的头炸开成花,短程使用的小口径子弹创口干净利落,穿透的时候都不见血。那文质彬彬的目标倒下之后才能看清死人头部后面滴着深红色的血液。   后面那三人反应已经很快了,他们见此情形立刻怒吼了一声迅速准备拔枪。   不过他们哪里有韩愔出手的速度快,他们还没完全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几秒之内三人眉心各出现了一个小红点。沈凌两人早就准备好了,他们迅速戴上了备好的手套,在这些人倒下的时候迅速将黑色的塑料袋套在他们头上,在脖子处扎紧,又费了一番力气将四具尸体一一装进了黑色的裹尸袋。   这是一栋还没有完全竣工的楼房,凌翌把几个大袋子拖到楼层边工程队丢弃建筑垃圾的管道塞了下去,沈皓云拿走了对方带来的公文箱和他们自己带来的钱,最后扫了一眼这一尘不染的房间满意地离去。   沈皓云和凌翌到了楼下时韩愔正好开着货车从她开枪的大楼赶到这里,那几个黑色袋子经过了弯曲狭长的管道碰撞后,歪歪斜斜地落在了零散的建筑垃圾堆中。韩愔搬了几趟,将几个裹尸袋稳稳堆在车厢内,没有任何停留,开着车扬长而去。   姚局是个办事效率很高的上级,几个小时前韩愔才将任务用的货车停在了定好的交接位置,凌翌也才将公文包存到火车站的置物柜,等到晚上在山上汇合时,不知在哪个深山基地里的姚局已经收到了四具尸体和公文包里的新型武器。   韩愔不怎么关心这些,不过听姚局说那个文质彬彬的男人好像还是个国际上通缉了很久的犯人,这次拿下他国际刑警直接从姚局这里得到了个大便宜,所以愿意在一个争执了很久的洗钱大案司法权上向姚局做出了让步。   除了各有受益的姚局和国际刑警,干苦力的三人在山上听姚局做任务总结时都收到了银行转账的提示消息。这是财迷沈皓云总结姚局最讨人喜欢的一点:该给他们的钱款当日结清,从不拖欠。   断掉姚局的视频流后,他们默契的不再讨论任务的任何细节,每个人都安静地散进了各个角落。   凌翌扛着他的小提琴出门逐梦柴可夫斯基。   沈皓云腾云驾雾一般无声无息地跟着凌翌消失在了门口,像是准备去公司加班。   韩愔则一头扎进了她设在基地的工作室准备当晚的答辩。   今天也活下来了,离自由又近了一天。   *   凌晨的线上论文答辩很成功,论文委员会的教授们当场就对韩愔说了恭喜,让她耐心等着最后寄出的学位证书。   韩愔做完了这件努力了五六年的事,算是结束了人生一个重要的阶段。   可走到这一步,她并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激动,甚至有了一种目标更加遥不可及的挫败感。   如果说之前实现教书的愿望是个百分之百的进度条,那韩愔现在只能算是实现了她能靠自己努力实现的百分之二十,那后面的百分之八十呢?   从这个行当退休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她可能这辈子到死前都走不完这段百分之八十的路。   以前在实现这个愿望的路上还有肖布乐此不疲接送她来回学校实验室的身影。肖布跟她说过,他的脑子不适合做学术,但给教授当个跑腿的助教还是绰绰有余。那时他们还有些幼稚,韩愔就嘲笑他,给学生看低智商生物的大脑解剖倒是可以用到他......   不能想他了。韩愔勒令自己的大脑去寻找答辩完成后的欢欣,然后看上去很激动地和导师说了几句感谢的话。   第二天一早,凌翌没问答辩结果,只是就把刚刚睡死在山上基地一楼沙发上的韩愔拖上了车一起去奥古。   凌翌觉得他们还需要按时打卡上班这件事简直离谱,不过沈老板发话,这都是为了掩护身份,也为了他的宝贝公司奥古发工资不养闲人,全勤奖都和韩愔凌翌算得清清楚楚。   韩愔前天从里斯本回来,昨天完成了一个任务,今天凌晨做了答辩,现在被强烈的困意包围着,卡着点进了奥古的办公室。   或许是韩愔太不重要了,或许是她不爱说话不怎么招人喜欢,一路没有人跟她打招呼,连一起拼单买个咖啡的邀请都没有。韩愔乐在其中,她坐到自己的格子间里,披上舒服的羊绒毛毯,恨不得睡到天荒地老。   姜珍珍作为韩愔靠谱的邻位,也作为她在奥古唯一的朋友,提供了一个可以插着电暖手的小枕头,在她面前放了一台策划案打到一半的电脑,把屏幕设置成一直不暗,让韩愔看上去只是在拼命工作中偷偷休息三分钟的样子。   她把毯子裹了裹紧,脑袋正碰到美妙柔软的小枕头。有一个让韩愔愁山闷海的声音如一道闷雷霹突然进了她混沌的大脑。   “韩小易,跟我来一下。” 第4章 Ch. 4   4. 初见   韩小易这个名字是沈皓云安排的,他的其中一项专长便是塑造背景完整的假身份供他们这行工作使用。   韩小易,凌翌和沈皓云这三个名字都是他瞎编的,但显然他只在自己的名字上走了心,取了个“好运”的谐音,其他两人的易和翌不过就是两个读音不同的“一”,敷衍极了。   凌翌一开始想要换个更好听的名字便去找沈皓云单挑,输了之后灰溜溜地接受了他现在叫“灵异”的事实。韩愔倒是无所谓叫什么,韩小易作为一个掩护身份,全部经历都是编的。沈皓云虽然给人随便取名,但在身份背景的细节上落实得仔仔细细,一丝不苟,甚至能在一个教育局镜像网站证明她假学历的真实性。   可这事沈皓云也有没能算到的部分。   韩愔几年前刚来奥古上班的时候,有一个热衷八卦的同事不知道从哪里复印来了一份“韩小易”的简历,一直在絮絮叨叨地到处传播:“我有个老同学和她同校同届同专业,可就是没有听过她这一号人。”   韩愔在那一年失去了肖布,也刚刚开始和新的团队合作,脾气比现在冷漠得多。她根本不想跟那群人废话,而那几个抱团的同事正好最看不惯她这无所谓的样子,便更加咄咄逼人,吸引来了一大群来看热闹的人。他们气势汹汹地站成一圈,颇有一副你今天不说清楚就休想活着离开这办公室的架势。   就在这个剑拔弩张的时候,突然有人将手搭在了韩愔的肩上,对着聚集起来的众人沉声道:“是我去学校面试亲自招进来的人,有疑问直接来找我。”   这是韩愔第一次见到这个叫项易生的人。   项易生当时很严肃地告诉那几个同事,私自查阅拷贝人事档案是非常恶劣的违规行为,韩小易如果较真的话可以直接起诉奥古的人事部门。   韩愔本来还不懂为什么这个陌生人帮她说谎,这些话一出她便明白了。这人是公司的管理层,他不是为了帮她,是为了防止她把这事闹大才替她解围。   这件事原本只是个不起眼的小插曲,韩愔转头就忘了,但那之后的事却有些出乎意料。   这个项易生——他好像是为了让韩小易的表现配得上他“亲自招进来”的海口,从某一天突然开始像一对一特训一样总是给韩小易安排一些本职之外的工作。他日日夜夜不厌其烦地指导她起草不同的策划案,标书,风险评估,还让她写面对不同客户群稿件。   奥古是个正在飞速成长的企业,上上下下有那么多勤奋努力的员工,可项易生却总是揪着韩小易这个混日子的关系户干活。不管韩愔平时躲到公司的哪个茶水间里偷懒,他都能轻松地找到她,和红外线侦察卫星一样精准。   “韩小易,把这个分析报告总结一下。”   “韩小易,你去和财务部的徐会计沟通一下这个方案的可行性。”   “韩小易,这个概率和随机模型你熟悉吗?不懂?不懂我给你发个视频你学习一下。”   “韩小易,最近机器学习是主流,学投资需要了解这些,你去把这本书看了。”   更有甚者一段日子后项易生还适当给韩小易加了工资,把她调离了清闲的行政岗,让她上手业务相关的工作。   韩愔在这里工作本来就不是为了升职加薪,所以她打算像对待那些刁难她的同事一样对项易生完全不予理会,必要的时候发个狠,说几句脏话,正常人自然就会对她退避三舍。   谁知道这次韩狙击手遇上了一个打不得骂不得的主。   这个项易生竟然就是沈皓云嘴里那个无聊的钱袋子,很会赚钱的合伙人,沈皓云自认通往未来皇权富贵的最优捷径,是一个沈皓云想要捧在手心贡起来的香(A)饽(T)饽(M)。   那会儿韩愔的全部精力都在任务和论文上,哪有空管什么晦涩难懂的商业模型。为了解决这份负担,韩愔干脆和邻桌能干肯学的姜珍珍达成协议,她把加薪全部转给姜珍珍,同时把项易生额外交代的工作和学习全部让她代劳。   姜珍珍一开始还不大敢做这种枪手,但时间久了便只当是下班后的兼职,也当是帮朋友一个忙,十分仗义地罩着自己的邻桌韩小易。   这样假装太平的平衡状态维持了半年,但随着交上去的东西越来越多,项易生认为韩小易的能力已经提升到了他预想的程度,居然安排她去参加一周五晚,每晚两个小时的商业分析BA进修班。   韩愔这样一个冷静的人,竟然终于有一天被这人多余的好意烦的生了些恼火。   韩愔干脆找了个机会直接在公司门口拦下项易生跟他说了实话,小闹了一场。其实也不算闹,就吵了几分钟,以姜珍珍获得升职和进修机会结束。   韩愔本以为她会被开除,谁知道项易生平时看上去极有原则,这次得知了韩小易让姜珍珍完成自己的工作后竟没有生气,只是嘱咐了几句工作就走了。   那段时间是年底,项易生确实忙到消失了一段日子,但新的一年他卷土重来,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走到韩愔的办公桌边问她:“韩小易,年前让你看的动态策略ppt读熟了吗?”   更过分的是从今年上半年开始,项易生不再局限与她线上联系工作,还会经常亲自来办公室监督,最夸张的几次他陪着韩小易在办公室学完了几节金融优化方法的网课之后才放她回家。   再这样下去,韩愔怕自己还没如愿当上生物工程的教授就要提前成为金融界新星了。   除了那些破事,项易生还会像今天这样——   “韩小易,一会我要去见上次那个李星传媒公司的老板,你跟我一起去。”项易生路过大办公室喊上了她,看到了姜珍珍手忙脚乱地从韩小易头底下抽出枕头,扒下了她披着的毯子往桌子间的空隙里塞。   项易生站在远处偷偷笑了笑,他绕到韩小易的办公桌边上,抓起那汉堡形状的抱枕轻轻拍了她一下:“韩小易,现在就走。”   韩愔迷迷糊糊地站起来,她很久没睡了,现在真想把这个项易生扔到墙角留下一个人形的大坑——在奥古当了两年多韩小易,她真的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招惹过他,他们甚至没有在私底下聊过任何与工作无关的话题。   因为沈皓云和项易生熟,所以韩愔问过他原因,可沈皓云却也支支吾吾对这事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不过沈皓云依旧三令五申这人是他的财富密码,求求韩愔为了队友的光明未来对项易生态度好点,最好能恭谨谦和,让这冤大头开开心心地掏钱。   韩愔叹了口气,拎上了工作电脑跟着项易生一起走到了地下车库,自己拉开车门上了他的车,扣好安全带后驾轻就熟地将座位往后靠了靠,双手抱胸眯起了眼。   最近项易生经常带着韩小易出去开会,久而久之也慢慢习惯了她的态度,一言不发只顾自己开车。只是车都还没开出地下车库,项易生就听到身边传来平稳的呼吸声,好像韩小易坐上车一闭眼就睡着了。   项易生觉得神奇,这韩小易整天想方设法在偷懒,到底为什么会这么累呢?   奥古和高楼里其他的公司共用一个地下车库,排队出去的车流堵在出口前一眼看不到头。项易生平静地看着前面的队伍,关掉了车上的音乐。大概过了几分钟,他突然侧过头偷偷扫了几眼身边的人,确认她一直闭着眼睛后才毫无顾忌不愿移开目光。   韩小易的黑白格子衬衫上有一个卡通怪兽的绿色大眼睛很是吸睛,项易生先是被那衣服吸引,他看这绿眼睛久了心底还看出一股毛毛的凉意,接着便怔怔地看着韩小易的侧脸。   项易生平时是真心想带着韩小易在这公司学习业务的,所以一直没机会这样认真地看着她。   他莫名觉得韩小易睡觉的样子给人一种很不安心的感觉。大概是因为地下车库里的光线,项易生觉得她脸色不好,像是久病初愈没休息好的样子。她闭着眼睛,睫毛一直在微微颤动,嘴唇紧紧抿着,双手抱胸交叉过安全带睡得一动不动。   项易生私心觉得韩小易并不算第一眼见就惊为天人一代容华,但他却觉得韩小易从他们相识开始,一天比一天好看。   韩小易的五官干净精致,脸小小的,看上去像棉花糖一样雪白柔软,私底下应该也是个性格很温柔的人。就算她睡着的时候有些不安心,但项易生也越看越觉得亲切舒服,看着看着,他发现自己竟挪不开眼了。   项易生是什么时候开始注意韩小易的呢?   他总觉得在奥古之前就见过她。   *   那时候项易生刚刚结束了美国的一切,准备回国自己创业。身边很多年没见的朋友见他整天为了工作上的事心烦,就拉上他全世界到处瞎转,也算是让他在投入水深火热的国内市场前散散心。   他的交际圈里有他这样事业心重的,自然也有挥金如土的纨绔二世祖。那些人是真的能折腾,项易生被安排着一起旅游,最后几天游玩到都不知道自己在哪个国家的哪个城市,只觉得刚刚吃的海鲜十分不新鲜。他坐在朋友包下的加长豪华轿车里,车里弥漫着香氛和酒精的味道,他不舒服的快要吐了。   项易生提出要下车歇一会儿透透气,嘱咐司机一个小时之后来原地接他。他那朋友温大少爷正左拥右抱着两个小明星,哪有时间管他,从身边姑娘的香肩上伸手挥了挥示意他知道了。   项易生跳下车的地方是个海景公园沿街的入口,他沿着石子路往里走了没多久就看到了一个聚着各国游客的观景台。   观景台的边缘是一圈由平整的灰色石块堆砌成的阳台,外沿每个转角处都造了一根白色的石柱,连在一起接出了一片圆形穹顶。穹顶上挂满了茂盛的藤蔓,有些都长到了白色的圆柱上,开出了各种颜色的小花。   从观景台看出去,能见到成片成片白墙红瓦的矮建筑,有些人家特意把白墙刷成了深蓝色,明黄色和艳丽的紫色,在强烈的阳光照射下又好像和别的白墙格格不入,又好像与每片红瓦融为一体。   再往远处看就是大海了,项易生注意到了一个远处海边反射着阳光的白色圆顶建筑,上面飘着一面红绿相间的葡萄牙国旗。   葡萄牙?看着环绕着他的一众游客,项易生想着,那这里应该是首都里斯本了。   就像是为了证明他的猜想一样,远处浩浩荡荡来了一支旅行团。   一位说中文的导游举着荧光绿色的旗子在最前面带路,对着他的小扩音器讲解道:“那这里呢,就是里斯本一个非常著名的观景台,大家看那边白色柱子边的位置!那里是最佳拍照点,往后可以拍到这座城市最标志性的白墙红瓦建筑风格,里斯本人十分引以为傲的大海,和各位身后的国旗!”   他说着还挥了挥手里的旗子:“那我们自由活动三十分钟,大家拍拍照上个洗手间!三十分钟之后就在我的旗子底下集合,我联系司机来接各位前往用餐!”   导游话音刚落,一群游客纷纷散开抓紧时间拍照。有一个女孩子抱着男朋友的手臂开心地说:“宝贝,你看这个白色的柱子和花,我们以后来这里拍婚纱照吧!”   她的男朋友宠溺地看着她,开始一起描绘美好的未来,计划在哪里拍婚纱照,在哪里结婚,在哪里度蜜月,度蜜月的时候要做什么。那女孩越听越开心,她激动地亲了一下身边的人准备在这里拍照留念。   以前自拍杆还没流行,他们俩当众说完露骨的情话,那个女孩子哒哒哒地跑到项易生面前,以为他是一个旅行团同行的人,拜托他道:“可以帮我和男朋友拍张合照吗?我们想拍进去后面的全景!”   那女孩说完后又转头看了看身后的风景,发现镜头范围里还有别人,于是又哒哒哒地跑到远处的石块阳台边,拍了拍坐在镜头范围里的一个背影用英文说道:“你可以往那边挪一下吗,我们想拍一张合照!”   项易生没有拒绝她的要求,那位男朋友就教他怎么用相机。当时项易生正对准远处研究缩放和对焦,他通过镜头第一次看到了那个背影。   他还记得那背影穿着不合身的白衬衫,那衬衫又皱又旧,还都是灰黑的污渍,像是在地上打过滚一样。长长的头发披在背影的肩膀上,那整个人上半身靠在观景台边上的圆柱子上一动不动,双腿贴着石板悬着,轻飘飘地挂在空中。   观景台上吹着海风,那背影的长发和宽大的衬衫就随着风一阵一阵地摇晃。   项易生看事物的角度总是有些新奇,他看着风吹的那背影双腿都跟着摇晃,想的竟是生怕这人被风刮下这石板,掉进观景台下方的矮树丛里。   那个要他帮忙拍照的女孩子似乎是在要求那石板上的背影挪个位置,可那人却丝毫没有反应,靠着石柱像个雕塑一样一动不动。   女孩走到那背影身边,看清了她的脸,见她像是个亚洲面孔,便又以为是一个旅行团的人,有些不开心了:“喂!和你说话呢!这点小忙都不能帮吗!”很快她见自己的男朋友也没说什么,脾气就上来了,说着就准备伸手去推那个一直不动的人。   这个动作把项易生吓了一条,他本就在脑补那背影会摔下阳台,现在更是心里一惊。他将相机扔回给那个男朋友,几步冲到石台边上把那个摇摇晃晃的背影一把揽了下来。   当时他只觉得怀里那个人轻飘飘的,一点不像个活人。   项易生这辈子都没见过那么脏的白衬衫,深色长裤上灰尘的痕迹也格外明显。她的头发被风吹得乱糟糟的,发根还沾了脏东西结成了团,也不知道之前经历了什么。   项易生一只手撑住她的身体,一碰之下还觉得她浑身上下烫得可怕,他赶紧用另一只手稍微整理了一下她的头发,露出了她的脸想要试试额头的温度。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这个和韩小易长得几乎一模一样的女人。 第5章 Ch. 5   5. 里斯本的故事   只见她似乎是昏迷了,眼睛紧紧闭着。双颊都快要瘦脱相了,满脸苍白,嘴角还有点淤青,鬓角的头发一缕一缕贴在了被冷汗浸湿的脸上,看上去情况实在不大好。   刚才那个嚷嚷着要照相的姑娘被吓到了,怯生生地躲在她男朋友身后说:“怎么欧洲大城市还有这种女的在流浪啊,不是说福利好吗?”   项易生看着这两人觉得头疼,掏出手机拨了号码:“温郁文?你赶紧过来接我——就我下车的地方。”   说来有趣,那个纵横女明星小模特界的温大公子叫温郁文,看起来放荡不羁万花丛中过,但他竟是个有些小名气的青年外科医生。   他家最早是给皇帝看病的中医,后来打仗的时候危机情况太多了,他的爷爷跟着学了一点西医就开始在自己的中药做外伤手术,中西结合恢复效果特别好,有段日子部队有专门的运输机接送他爷爷给各地的首长做主治医师。后来温老爷爷被任命为第一位现代中医药大学的校长,他也是最早组织和外国医生交流中西医学术会议的先驱。   别看温郁文这名字文雅秀气,但他从小过分贪玩,熟悉的长辈看着他就像古人作诗一样摇头叹气。   还好他的医学院也算是读下来了,手术水平不错,每年的论文量也都达标。不过温郁文一开始执意要当整容医生,因为那样可以接触更多美女,差点把家里长辈全部气死。后来他被家人以死相逼还是妥协做了外科医生,前提是他要求家人不能管他的私生活。   家人管了他二十几年也确实管不动了,就随他去了,按他现在这样子生活,过几年说不定还能折腾个孙子出来。想通了之后温妈妈气都顺了一口,感觉还能多活五十年。   温郁文为难地看着项易生抱回车里的人,一摊手无奈道:“我在这个国家没有行医执照,要是她醒了,就算完全康复也可以起诉我。”   项易生一愣:“那,去医院?”   温郁文:“你看看她身上有没有证件?”   项易生指了指那前后都是灰的裤子,意思是连口袋都没有去哪里找证件。   温郁文想了一会儿,敲着车窗喊了一句:“姗姗!过来。”   姗姗小美女嘟着嘴挎着她的Celine小包不情不愿地走了过来:“怎么了两位大少爷,当我是什么人呀,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温大少爷很有经验,几句话就安抚了她的情绪,然后接着道:“乖啊宝贝儿,你先带着可可回一趟酒店,把我们带来那个翻译找到,他手机被偷了只能靠你传话了。他要么在房间,要么在七楼酒吧,让他立刻到这个医院——”他说着翻出手机地图给姗姗看了一个地址,让她把图拍下来直接给翻译看,“告诉他立刻出发,一分钟也别耽误。”   姗姗和另外一个女孩可可一起围了过来,看上去还有点不开心:“原来我们就是跑腿的人——”她们讲话拖着长长的尾音,就等着温郁文接话似的。   “别生气宝贝儿们,”温郁文递出去一张银行卡,“去酒店楼下的精品店买几个包包等我回来。哦对了,姗姗,把你护照给我。”   *   里斯本市区的医院里。   一位值班医生发音蹩脚地喊着“卢姗姗”找检查室外的家属,门外的温郁文带着翻译立刻迎了上去。温医生和那说葡萄牙语的医生交流中间还要带一层翻译,效率实属低下,项易生在远处等了好久温郁文才挥手让他过去。   “你在哪里捡的这么个宝贝啊?”温郁文劈头盖脸问道。   项易生懒得跟他讲过程,只问:“怎么了?”   温郁文哼了一声:“她的问题倒是不大,那医生说她过度劳累,有点发烧和脱水,再加一点点内出血,不过器官并没有损伤,做个小手术躺几天就好了。”他说着突然把项易生拉到一边翻译听不到的地方低下声音问他,“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打人了?”   “什么?”项易生一愣。   温郁文确实不觉得项易生是个会动手的人,他解释道:“她手臂和腰腹部有明显的外伤痕迹,嘴角有淤青,腿上也有几个旧的刀疤。”   温郁文将病历一放,把项易生拉到更远的角落:“那医生说一般女性来医院有这样的伤他们都会怀疑男朋友或者丈夫家暴,他们会暂时禁止任何探视并且在她醒来之后调查情况并联系警方。”他又补了一句,“这可比我们用假护照给她看病严重多了。”   温郁文正说着,两个护士就推着病床从检查室出来了。   那个项易生刚刚救下的女人被换上了蓝白色的住院服,她自己那套脏兮兮的衣服用透明袋装着放在她的脚边。她的脸被护士擦干净了,项易生只觉得和之前相比更加惨白到刺眼。他下意识想伸出手摸摸她的额头看看还烧不烧了,被温郁文一把拦下。   温郁文快被项易生这木槌给气死了:“快别疯了,你不怕他们觉得你是那个家暴完了后悔的男朋友啊?这女人醒来之后一口咬定是你打的怎么办?被讹钱倒也算了,关你几天呢?还要找律师?”   温郁文说着就往项易生口袋里找钱包,也让那翻译赶紧掏钱:“咱们把现金都留下,应该能让她住一周了。”   他们请来的葡萄牙语翻译一边数钱,一边跟两位老板反复强调欧洲这边反家暴法律是有多么的严肃。就算最后说清楚了,中间的弯弯绕绕也够他们喝一壶的。   温郁文见项易生看着护士把人推进病房时那有些着了魔的样子,再次嘱咐他:“我现在带着翻译去找护士,编个理由把姗姗的护照拿回来。你也别想了,你在街上随便救个人做到这程度已经是仁至义尽。正好刚刚院里给我发了条消息让我回去,我们今晚的飞机就走。”   项易生到底是个理智的人,他也没有理由反对,留下钱后当晚和温郁文一起回了国。   他一周后联系翻译给医院去了一个电话,想问问他救下的人身体还有没有大碍。医院说这位叫“卢姗姗”的患者醒了之后并不配合医院的调查,立刻办理了出院,他们先垫付的现金还多出一大笔患者也没有带走,还问多出来的现金怎么给他们寄过来。   那时项易生的奥古刚开始有了雏形,他越来越忙,偶尔回想起这件事,也只当是旅途中的一个插曲一笑而过。   直到有一天,他路过奥古一间大办公室的时候,看到几个人像是在为难一个新员工。   他新公司成立,不能避免的有员工素质参差不齐的问题。项易生不希望自己的公司里有任何恶性竞争,所以那天看到一群人在攻击一个毫无反抗之力的新员工时,他只是抱着维持奥古工作环境的心思上前替她解了围。   可是人群散开后,看到她的一瞬间,项易生愣了一下。   准确地说,他的心跳都漏了几拍。   他甚至异想天开脑补了一个爱情的故事,他以为这个女人康复之后从葡萄牙追来找他报恩了。   项易生记得那个女人的样子,但不管怎么看,她好像都有些不一样了。   过了半年她的头发短了一点,不是记忆中的黑色而是浅浅的咖啡色,发尾还烫了一小段弯弯的卷发。她看上去很精神,整个人干干净净的,皮肤像白雪一样剔透,还带着些健康的粉嫩,不像他在里斯本救下的那人那样病态又苍白。   那位新员工被项易生带出了办公室后发觉项易生一直看着她,过了一会儿她问道:“你还好吗?”   项易生这才意识到这样盯着对方的行为有些不妥,以及刚才的想法是多么荒谬。他赶紧调整了自己的笑容:“是入职不久的员工吧,叫什么名字?”   “我叫韩小易。”不知道那姑娘在想什么,她看起来很随性的样子。   项易生点点头,很平静地示意她回去工作。他在办公室转了一圈,离开众人视线后突然加快步伐,三步并作两步飞一样地跑到了人事的办公室。在人事经理惊恐的注视下他假装无事发生,控制了一下呼吸:“楼下综合行政办公室,韩小易的简历,给我看一下。”   那人事经理不明所以,边翻找着边问:“怎么了?出了什么问题吗?”   “这个,韩小易——”项易生拿着那张单薄的简历,一行一行往下看,“校园经历......,海外经历......无,工作经历......这些是在校期间的?她是刚毕业的大学生?看年纪毕业了几年吧?”   那人事经理赶紧撇清关系摇摇头:“啊这个韩小易,这是沈老板去人才招聘会面试带回来的,直接就签了合同,过去的经历我们就没有问。”   项易生点点头,示意人事经理没什么事,但心里的好奇却要爆炸了。他翻过了韩小易简历上的基本信息,又认真读了几遍简历后面附着的一篇入职宣言。   这是人事部门让每个新员工入职前写的东西,讲讲对自己的期望和对公司发展的期望,没什么意义,也没人看,最多以后团建年会都可以用。而项易生惊讶地发现这个韩小易对奥古的发展有很多自己的见解,而这些想法与自己和沈皓云的计划不谋而合,简直像是奥古的第三个合伙人。   这点让项易生极为欣喜。就算她不是当年里斯本那个人,他都有点淘沙淘到了金子般的激动。   项易生立刻联系了沈皓云,问了韩小易的事,顺便提到了有同事在办公室质疑她简历的插曲。   这事其实已经过去了,但项易生在电话里把过程说得特别严重,讲出了一种整个公司都要为此罢工的气氛。沈皓云人不在公司,不过既然是他做的假身份,便补救道:“韩小易啊,那是我亲戚家的孩子,之前一直在老家待着,知道我在城里创业之后就把人送过来了。我亲戚说了她是个勤奋刻苦的孩子,很愿意学习。”   沈皓云胡扯的水平一流,正好韩小易这个身份刚刚建立,需要一些让这个人物立体起来的背景故事,他在电话那头编着编着就开始生动地描述韩小易以前在老家有多不容易,小时候穷得上学需要渡河,读书多么辛苦等等等等。   真的不是她。   项易生听着电话那头合伙人的声音,觉得有点失望。   不过也是他想多了,怎么会有这种巧合呢。   “你看过她写的入职宣言吗?”项易生问沈皓云,“看简历她没有金融方向的工作经历?我倒是觉得她的天分很不错,很多想法和我们做的评估很接近。现在的BA和投资人才不多,奥古也没有,我们可以花点心思培养她。 ”   沈皓云听着这话心中咯噔一声,韩小易的想法当然会和他和项易生的计划接近,因为那入职留言就是他创造韩小易档案的时候随便写的!   沈皓云没想到真的会有人去看那种东西,更不能承认是自己写的,只能同意韩小易也许是个天分极高的商业分析师,完全支持项易生培养新鲜血液的想法。而且这件事沈皓云一直没敢和韩愔承认——他有点害怕惹一个狙击手生气。   从那天之后,项易生带着私心一次次把带薪学习的名额都安排给了韩小易,也给了她很多工作学习的机会。谁知道韩小易根本不领情,加薪对她来说好像是件坏事,而且还执意把进修机会让给了同事姜珍珍。   项易生必须承认,他最开始想要培养韩小易的念头都是他骨子里由家庭出身,教育背景带来的优越感和责任感引导着他作为上位者给别人提供帮助。   可是慢慢经过一段时间,每次经过员工食堂,茶水间,一楼大厅,甚至地下车库,项易生都会有意无意地寻找着韩小易的身影。他甚至还会为了看她一眼,多余地跑去楼下的办公室处理那些可以用一个电话交代清楚的事情。   还是那段里斯本的经历太过于离奇了吧,项易生一开始经常这样说服自己。   可是渐渐的,项易生觉得事情已经不再是关于他想培养公司人才那么简单了。   他好像第一次体会到了心动与暗恋的快乐。   他好喜欢韩小易啊。 第6章 Ch. 6   6. 项易生你真是老倒霉蛋了   不知道那个李星传媒公司的李老板打的什么主意,临时改了见面地点,给项易生的地址在离市中心有两个小时的车程的度假村里。他声称自己有个临时约会,要见面必须赶去那里。可谁知道今天城里有个国际马拉松赛,主干道全部封锁了,出城堵得厉害,将近两个小时过去了,韩愔都睡醒了两次,他们才刚刚路过第一个高速休息站。   项易生看了一眼韩小易,清了清嗓子努力做出一副领导的派头:“韩小易,我在车上排队加油,你去买点午饭。”   韩愔把副驾的椅子竖了回来,默念三遍沈皓云叮嘱的“不要得罪我的财富密码”后,接过钱不声不响地下了车。   韩愔一下车项易生便垮下了脸,刚才那装出来的假正经一扫而空。   项易生在面对韩小易的时候总感觉有些束手无策,他不管做什么对方都是一副连话都懒得跟你讲的样子。项易生见过韩小易对姜珍珍笑,她的笑容明明那么有感染力,自己却分不到分毫。甚至认识韩小易那么久了,他都没找到合适的机会和她聊聊工作之外的事。   项易生并不是愿意强求对方的人,他静静看着韩小易走进高速休息站的背影——既然她一点兴趣都没有,要不就顺其自然算了吧?   加油站的队伍走的极慢,项易生给要约见的李老板去了电话,客客气气地解释了现在路上的情况。李老板听上去并不是很在意,一副你不给我来电话我还忘了要见你的态度,背景里传来几声让李总回去喝酒的声音后就敷衍挂了电话。   这时韩愔提着食物回来了,她从驾驶位的窗户先将找来的钱都塞给了项易生,接着递给他一个快餐汉堡和一杯饮料,然后提着剩下的一个大袋子从另一边上了车。   项易生跟着队伍挪着车蜗牛一般前进,他瞪大了眼睛看着韩小易慢条斯理地吃完了一份黑椒牛肉饭,一份冷乌冬面,两个小肉粽子,一把羊肉串,一大盒冰淇淋泡芙和一杯水果奶昔。她吃完后他们正好也排到了油站。   韩小易在家里不仅不睡觉,连饭也不吃吗?   “你......”他在工作时十分自信,能言善辩,可现在愣是没想到该说什么,只能一言不发地看着韩小易收掉了车里所有垃圾,下车跑去最近的垃圾箱扔掉后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又坐回了车里。   从她跑步轻松的样子看,她一点都没有吃撑,好像还能吞下一头牛。   韩愔帮项易生给加油站的小哥递了钱,突然说道:“经理。”   项易生没想到自己还没开口,倒是韩小易突然讲话,被惊着了,大声地回了一个:“嗯?”   她用手臂撑着头看着项易生:“你不觉得约你去那么远的地方很不正常吗?他们公司不就在市中心?要是真的有意向合作改个日子也就行了。”   “谈生意哪能由着自己。”项易生淡淡一笑,“还记得你上次做的那个热气球无人机策划吗?对方特意让我带上那个创意的作者。估计现在这种套路很挣钱想要找你取经,以后你可以跟着他们接触到科技公司的人脉。”   韩愔用手指擦着车窗有些不满:“那是姜珍珍写的。”   项易生完全忘了这茬,他啊了一声把车绕回了高速上:“那这家公司以后的活动我都安排她去,姜珍珍也挺能干的,你跟着她多学点。还有不会的就直接来问我,你来找我......”他偷偷看了一眼韩小易,“我都有时间。”   韩愔没有回答他,她刚才睡饱了,现在沉默地看着窗外公路边的景色。可能是职业病,韩愔觉得下了高速后两旁的景色越来越不对。马路边接连出现了几个看上去像是非法卖血站的小诊所,才刚刚午后,街边竟没有几家开张的商铺,连个景点的广告牌都没有。手机的信号也越来越差,导航卡在了一个路口一动不动了,哪里像是对方描述的度假胜地。   好在凭着项易生对地图的记忆,那家酒店很快出现在了视野里,将韩愔的疑虑压下去不少。酒店门口来往进出的人很少,但这是旅游淡季,也不算是什么出格的异样。   门童像是得了吩咐一直在等着他们,一见到项易生就认出了是他,立刻恭恭敬敬地将他请上了楼。李老板坐在一个巨大的包间里,自己穿着便服,身后站着九个西装笔挺的保镖。他身边还坐着一个穿着蓝色高尔夫球衣的中年男人,那男人有点胖,目光里带着些狡猾,看不出一丝好意。   “项先生里面请。”门童礼貌地将他们带到后,便躬身退出了包厢带上了门。   项易生本来预计这次见面和以前的会议一样,白天在酒店商务中心和对方的主管谈完后,晚上李老板再加入吃一顿便饭。对方公司的主管是个在科技投资行当内很有经验的专家,所以项易生才会带着韩小易一起过来,想让她来混个脸熟,顺便听听对方一步一步在业内成长的经验。   可万万没想到今天不仅连那位主管的面都没见到,一进门还是这么个阵仗。项易生突然有点后悔带了她过来,他往前靠了一步,主动将韩小易护在了身后。   不过项易生的面色不变分毫,他自己创业这些年吃了很多苦,也算是遇到过形形色色的怪人,深谙和这些中年生意人交往的门道。他上前与李老板如陈年旧友般握了握手:“来迟了真的是对不住,不过李老板真是会享受生活,每次见牌面都那么足。”接着他将手伸向了他身边那个男人:“这位是?”   李老板装作不经意地打开了项易生的手,面上却是一副盛情的样子:“一会儿,一会给你介绍。来,坐坐坐,你倒是先介绍介绍带来的小姑娘啊。”他说着就毫不客气地用令人不舒服的目光开始上下打量着韩愔。   项易生坐了下来,示意韩小易坐在他身边。今天情况不如往常,他本想让韩小易得到越少的注意越好,谁知她竟然自己主动说道:“我就是那个无人机策划案的作者,韩小易。”   “是嘛?总算是见到了。”李老板往椅背上靠了靠,话锋一转:“小项小韩,你们今天迟到那么久,是不是先该罚一轮酒啊?”接着他一挥手,身后两个人拿着两个木质托盘分别走到了项易生和韩愔的面前。每个托盘上横放着四个倒满了的小白酒杯,看他们的意思是要先干完这二两白酒才能接着往下讲了。   韩愔早就听说过生意场上这些奇奇怪怪毫无逻辑的规矩,仔细想想不过是这些老男人通过欺负年轻人找找乐子和失去的自信感罢了。   她正在琢磨怎么推辞,项易生先开了口:“我这小职员酒精过敏,她的也都给我吧——韩小易,我电脑落在车上了,项目的一些细节还在上面呢,赶紧去拿来。”说着他真的一口气喝完了韩愔托盘上那四杯白酒,同时拿出了车钥匙递给了她,显然是在催她赶紧离开。   “项先生,公司起来了点,就开始甩脸色了?”李老板见状立刻阴阳怪气道。他身后的保镖逐渐走了出来站成了一个大圈围住了项易生和韩愔,也堵住了包厢唯一的出口。   项易生就是再不明白,现在他也看清了今天这阵势来者不善,但他却不知道其中哪个环节出现了问题。这李老板脾性古里古怪的,但手下为其工作的精英确实不少,双方近一年的合作都很愉快,合同条款也都是清清楚楚从未有过矛盾。难道和今天他们特意提到的策划案有关系?   一直坐在那里闭口不言的蓝衣人见时机已到,终于开始说话:“韩小姐啊,你可还记得自己两个月前做了一个以热气球为主题的婚礼?”   韩愔上哪里去知道,不过她还是点了点头。   项易生听着也有些摸不着头脑,他虽然不管这些小项目,但也多少知道这个事情的。   婚礼策划是个空手套白狼的暴利生意,尤其是最近流行起来带着科技感的求婚与婚礼设计,谁能先占领市场谁就能发财。他和沈皓云当时抓住机会组了一个小团队专门做高端线挣快钱,收益可以直接接上他们的其他项目的资金链,还能和一些科技公司建立合作关系,一举两得。   可怎么就牵扯出了今天的事?   那蓝衣人低声道:“当初我与爱人反对,我女儿说婚礼策划师极力推荐,她才执意要在热气球上结婚。婚礼当天,热气球突然着火......”那人说到这里目光突然变得凶狠起来,“要不是因为你,韩小姐,我的女儿就不会走!要不是你,我的外孙现在就在来这世界的路上了;要不是你想挣那点破钱把这事说得天花乱坠......”   那个蓝衣人越来越咬牙切齿,一双眼睛像是要喷火一样盯着韩愔,身边的一群黑衣保镖跃跃欲试。听着他口气里带着压抑的怒火,看着现在房间里这火/药味十足的阵势,似是要她一命抵一命。   韩愔并不害怕,她一边觉得这人在女儿意外死亡之后找到婚礼策划师泄愤莫名其妙,一边却也懂得他的立场。   他有钱有势,这世上可能没有什么求而不得的事,却因为一次意外而失去了挚爱的亲人。不管是天灾还是人祸他都不能接受,这时候他就会将潜在引起悲剧的每一个人都折磨一遍,以此来平复心头的郁结和痛苦。   在肖布死后她也做过一样的事。 第7章 Ch. 7   7. 韩小易你无情无义   韩愔不愿意回想肖布,她现在只庆幸一件事,那就是项易生没有真的带姜珍珍来这里,她那位善良热情的办公室邻座遇到这种事一定讨不到什么好。这蓝衣人总归不会真的要一个小姑娘的命,但也说不好姜珍珍面对着这一屋子的垃圾会吃什么亏。   项易生莽撞地替她喝了白酒后第一波酒劲上来了,他头痛着难受但还是想帮她做些补救:“这位先生。真的很抱歉发生了这样的事故,但是热气球着火确实不是一个婚礼策划能够控制的——”   他话音未落突然一声闷哼,一个打手冲他左脸便是一拳,同时大声地冲他说:“蓝哥说话要你他妈的插嘴。”   韩愔的第一个想法:这个穿蓝衣服的男人居然真的姓蓝?。她思绪跑偏了一秒钟又回过了神,第二个想法是,这些人打错人了,她和项易生,针对她才有胜算。   看这些保镖的样子,他们只是一些健壮的打手,挥拳的动作与速度比较生涩,不像是经常打架的样子。而且项易生被打了一拳看上去没什么事,这要是换她来,项易生的牙齿都消失一半了。韩愔稍稍宽心,只要面对的不是一群沈皓云那样实战特种兵出身的人,她自认为都可以轻松全身而退。   只是现在身边还有一个小拖油瓶,他要是出了事,沈皓云一定会崩溃的。   还没等韩愔想好要怎么在不暴露自己身份的情况下带着项易生逃出去,在打手再次耍帅挥拳的一瞬间,刚刚挨了一记的项易生竟然一下子起身,双臂勾住站在门前的两个壮汉的脖子,用了白酒上头的力量和自己的身体的重量硬生生将他们两人带趴倒在地上。   三个男人一起倒地的闷响中夹杂着清脆的一声,项易生趁乱将车钥匙往门口的地上甩了出去。   他对着韩愔的方向艰难地喊了一句:“小易!你快走——”   韩愔见他创造了这个机会,哪用他废话,她敏捷地一下跳了起来冲出座位跑了几步捡起地上的车钥匙。她的步伐和弯腰起身衔接得十分流畅,还没等身后的人反应过来,她转眼就消失在了门口。等几个打手追出去后韩愔早没了踪影,连她往哪边跑的都没看见。   这下连项易生都惊着了,他狼狈地拽住两个人,勉强抬头看着韩小易离开的方向咋舌。她居然真的这么一句话不说的就走了?不对吧,理论上这种情况下她不应该倔强地说一句“不!要走一起走!”吗?   那么多电影里的生死缠绵呢?以身相许呢?被感动后说好下辈子一定要在一起呢?   李老板一副看热闹的样子笑而不语。但这一切让刚才颇为镇定的蓝衣服男人觉得受到了极大的羞辱,他急得蹦了起来破口大骂:“无能!没用!让个女人跑了?!给我去追!给我绑回来好好教训一顿!”   项易生平时不是危急关头想法这么离谱的人,只是现在几杯白酒下肚思绪格外活跃,竟然变的非常感性,满脑子都是韩小易无情无义。不过没让他胡思乱想多久,他拖住的两个人就用力挣脱开来,一个人被他拽的生气了狠狠地踹了一脚他的胸口,又胡乱踢了几脚,另一个人站起来踩住他的肩膀不让他起身。更加糟糕的是除了来对付他的人,剩下的三个打手竟全部跟去外面追韩小易了。   “老蓝你悠着点,我还跟这位项总谈生意呢。是吧小项?”李老板点起了一根烟,不慌不忙地吐了口烟圈看了看项易生。   同时酒店的楼道里正在发生一场追击,不过双方并不势均力敌。韩愔是受到过何等训练的人,她跑了几层楼就完全甩掉了身后的尾巴,从后门脱出后直接全速冲到离大楼有些距离的停车场。在追兵还在停车场附近一头雾水找她的时候,韩愔杀了个回马枪开着项易生的车飞驰到酒店正门口——那是离项易生最近的建筑物出口。   韩愔到了正门口之后,下车飞奔着往回去找人。刚才领着他们进去的门童看样子和蓝哥是一伙的,尝试伸手拽住她阻止她前进。韩愔懒得正眼看他,奔跑中轻轻地带住了那门童的右手后一发巧力,那人便突然发出杀猪般的一声嚎叫——他碰到韩愔那只手的中指与无名指被生生折断,现在正成一个诡异的角度耷拉在手掌之上。   在包间里被踹了几脚之后项易生这时候竟不怎么觉得疼,他感觉这个姓蓝的也没让手下的人下死手,不过是撒撒气罢了,拳脚都是只打雷不下雨,打手也都绣花枕头似的,不然第一脚就能踢断他的肋骨。如果韩小易真的管自己走了,那这里结束后他应该也能走到楼下打个出租车回到城里。只是现在这样一闹,和李老板公司以后的合作肯定是黄了,花了很多精力的工作付诸东流反而更让项易生焦心。   一片混乱当中,项易生只觉得脖子边上突然划过了一个凉飕飕的异物,他用眼角的余光一扫,那异物有点像是在混乱中散落在地上的白酒杯碎片。   还好不是刀,项易生心中暗自庆幸,尽量护住自己的胸口。   项易生想过韩小易也许会报了警后跟着警察一起来救他,那样他就很满意了,却做梦也没想到她那么快就单枪匹马一个人回来了。   项易生看着她回来的身影突然觉得有点头晕,好像衬衫领口的位置有点湿哒哒的。他思绪混沌地想,他也没有受什么外伤啊?等等,韩小易不是被抓回来的?是专门回来找他的吗?怎么领口那么黏......她居然回来了。   那些围着项易生的打手都将注意力转移到了刚刚回来的韩愔身上,项易生趁着这不用保护胸口的空隙伸手一摸颈侧湿润的地方,再看一眼,他的手上竟然沾满了带着铁锈味的大片鲜红血液。   韩愔看到项易生昏昏沉沉地倒在地上,又扫了这屋里的剩下的几个乌合之众,表现出不耐烦地说道:“蓝先生,你女儿的事本来就和我们无关,你现在想闹出人命吗?”她说着随手打翻了包间里的一个水晶花瓶,从地上捡起了一柄碎片随意地像拿刀一样拿在手上,“不然在警察到之前我送您一程?”   韩愔怎么可能报警,但她一个人站在那里竟然给人一种增援就在楼下的气势。这看上去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反常的行为也让刚刚还很嚣张的两个男人突然心里犯了怵,她站那么远,凭什么拿着片碎玻璃就口气那么大威胁他们?   韩愔说完后转向一直在看热闹的李老板:“李老板,挣钱的机会摆在你的面前你非要一脚踢开,反倒做这种下作的事情。那现在让你的这位蓝哥查一查,项易生到底是什么背景,然后再好好想想怎么保住你手上的那点夕阳产业吧。”   事实上韩愔根本不清楚项易生的任何背景,只是听沈皓云随口提过几句,现在说的这些话全凭胡扯。不过她成功唬住了李老板,只见他一直沉默着,吩咐手下了几句话后眼神闪躲地看了一眼韩愔:“什么背景?”   韩愔故作嚣张地笑了笑:“你说呢?”   她这招对付面前这种外强中干的小人简直有奇效,李老板转身小声问了问蓝哥:“你认识什么姓项的人?”   蓝哥皱了皱眉头想了想:“姓项?项氏?他不会是徐白玲的儿子吧?”   “徐白玲?”李老板问了一句,然后试探性地又看向了韩愔。   韩愔哪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不过她不承认也不否认,一副莫测高深的样子。她等了半分钟后表现出了一丝不耐烦,然后嚣张地往前走了几步去把靠在墙边像是醉了酒的项易生扶了起来,一起往门外走去。这一路竟没人敢拦她,一个个打手都瞪着眼睛看着韩愔撑着一个比她高比她重的男子顺利离开。   这出闹剧居然就这样结束了。要是全天下的恐怖/分子都这么好对付,韩愔觉得她就可以早点退休然后提前实施她的教书计划,多教几年搞不好真的有机会评上教授。   她一路搀扶着项易生将他塞进了车的后座。这个男人平时看上去瘦瘦高高的,却比她想象中重一些,贴身扶着他的时候韩愔也能感受得到他手臂上的肌肉。和凌翌沈皓云的比不了,但也应该到了业余健身者的程度。   韩愔这时乐观地觉得,这件事情过后项易生近期肯定不会再来吵着带她到处瞎跑了。一个正经做生意的人能遇见今天这种事情也算是个人生奇遇,肯定会花一阵子平复心情。   韩愔在酒店附近没有受到任何阻挠将车驶出了一些距离,后视镜里还能看到那门童在用没被折断的手对他们的车尾比了中指。   “经理?”韩愔开着车窗心情不错,突然想到了刚刚项易生往外丢钥匙让她先走的样子,不能否认心中确实有些暖意。不过她想到了平时项易生总来找她干活的样子,清了清嗓子,还是有些嘴硬,“你有没有事?没事的话,换你来开车。”   “项经理?” 韩愔又喊了一声,他还是没有回应。   “项易生?”   韩愔在后视镜里只能看到项易生将头懒懒地抵在车窗上,一声不吭像是睡着了,对于车身的颠簸和她的话都没有任何反应。她终于觉得蹊跷,立刻将车停下后跑去后座看他。   韩愔把身子探进车里按住项易生的侧脸,追着他脸上几道浅浅的血迹,一把掀开了他黑色的西装外衣。掀开衣服的瞬间一阵熟悉的血腥味扑鼻而来,让韩愔一下子清醒了。   直到现在她才发现项易生的衬衣已经被脖子侧面流出的鲜血浸透了一小半,并且仍然有在蔓延的趋势。韩愔看着面前的扎染似的血红衣衫一怔,突然觉得有些懊恼。在安逸的环境下她对鲜血的敏感程度怎么低成了这个样子?这样的疏漏要是在工作的时候发生,她或队友的命都没了。   还有就是......韩愔把项易生扶正靠在椅背上,看着他血淋淋的衣服反省了一下。她实在是太不关心这个项易生了,这样的伤她刚才贴身扶他的时候竟然一点都没有察觉。   韩愔在项易生干净的那半衬衫上抹干净了自己一手的鲜血,然后静下心来靠到了项易生的身侧,很快沿着血液的纹路找到了他脖颈右侧的出血点。那细长的伤口里面还嵌着一小块儿白色的瓷片,从花纹辨认应该来自于刚才的白酒杯。看样子是项易生倒在了地上的时候被飞溅起的碎酒杯片儿意外扎到了血管,或者是这碎片粘在打手的鞋底,踢他的时候把碎片踩进了他颈侧的表皮层。   韩愔又花了几秒钟快速地检查了他的伤口。不管是哪种情况,幸好这碎片仅仅是勾出了颈侧的一丝裂缝,给了他生机。这要是再往里割几寸,项易生可能会当场成为一个人体血液喷泉,一分钟后就断了呼吸。那场景她曾经目睹过几次,十分庆幸今天不用再见。   评估完现状后韩愔没有特别担心,她准备像个遇到这事的正常人一样,找一家医院的急诊室一脸惊慌地找人救治就行了。   不过将项易生送医的过程却没有韩愔想象中顺利。   他们去的酒店和高速入口之间是荒芜的郊区,连田地都没有,电话和网络信号都不稳定。韩愔从没来过这附近,也不知道开回到高速后多久才能有医院,更不知道高速现在堵不堵车。韩愔想了想,先当场将自己的衬衣脱了下来,强行撕下来一块布料按在项易生的出血点上。她衬衣上的绿眼睛正好压在了伤口边,血淋淋的倒是增加了一些项易生之前脑补过的恐怖气息。   她做完初步的伤口处理后觉得项易生浑身冰凉,便开足了车内的暖气保持着他的体温。他现在的心率还在正常范围内,但再不正式处理这个伤口休克是迟早的事——   韩愔突然想到了什么,她把项易生靠在车窗边上,回到驾驶座油门踩到底朝着一处冲去。   作者有话要说:   CIA有个著名说法:We can “neither confirm nor deny”......我们既不承认也不否认xxx, 他们的推特账号第一条发的就是 “We can neither confirm nor deny that this is our first tweet.”是个梗 第8章 Ch. 8   8. 下跪...求医?   下车走近看了看这个刚才来时路上见到的小诊所,韩愔几乎可以肯定这是一个打着乡下诊所名义的卖血站。最近几年大城市因为各种原因用血紧张,乡下的这类黑色产业倒是像几十年前一样春风吹又生了。   韩愔从后门进去,看见后院里堆放着许多杂乱的医疗器械。这些医疗垃圾大多都已经破损或者生锈,泥地边上的角落里还能隐约看见一整个塑料袋的废弃针头。大部分针头都没有保护套,纷纷扎出了塑料袋,让这包垃圾像个用针头做的刺猬。这些应该被特殊处理的垃圾就和厨余垃圾一样堆在院子里的地上,不见有人打理。   韩愔走进平房里。细看发现这里连窗户都是老旧的砖红色木质窗框,窗框间搭着一小块一小块的毛玻璃。正堂里的桌子都是掉了漆的墨绿色,整个房间很像从前迎春花福利院的教室。   正堂远处还有几个小间可以进,近处有个穿着白大褂的男人坐在一把摇椅上。他正在认真看报,右手边还放着一个老气的搪瓷杯,杯口飘着热气,房间里充斥着宜人的绿茶清香。   那白大褂许是听见了有人进来,头也不抬地说:“有传染病不行,四百毫升压积红细胞八百。”   这么光明正大?   韩愔看了看四周的环境直接问道:“有条件缝合伤口吗?”   对方依旧专注地看着报纸还翻了翻发出纸张的声音,却始终没有看她一眼:“拔智齿三百,夹孩子一千,隆胸做鼻子两千,其他没有。”   “这里?”韩愔看了看那风一吹就会碎掉的玻璃反问道,“这里能做?”   “嘿,你这小姑娘,”那白大褂将目光移开了报纸,不满地打量着她,“你什么意思?我告诉你,这里方圆十几公里的所有的隆鼻都是我做的,物美价廉!你不是慕名而来?”   韩愔摇摇头:“麻烦您救一个人,外伤失血。就在外面车里,价格随您。”   听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医生眼里冒出了金光,不过很快他就控制住了自己摆摆手:“救命的事我不干,你走吧。”   韩愔愣了一下。多新鲜啊,开个诊所救命的事你不干?韩愔再用恳求的语气问了他几遍,那医生似乎有自己的原则:“不可能,跪下求我都没用。”   这倒是提醒她了,下跪求医?韩愔脑中又浮现出了项易生给她车丢钥匙的样子,想了想——没办法了。   那白大褂赶完人继续拿起了报纸看得津津有味,聚神地看股票板块的线条升降——突然他只觉得一阵尖利的风袭来,一把比手术刀更锋利的刀片捅穿了他手上的报纸后露出了刀尖,刀刃沿着报纸正中划过,将他手上的报纸一分为二。   她这些年永远随身带着一把短刀,这是伏特加见到她后连枪都没碰给她上的第一课:永远不要不带刀去任何地方。   白大褂立刻松手,他惊恐地看着两片纸张轻飘飘地掉在地上后,面前的女人将那把短刀稳稳地扎在离他茶杯手柄一寸远的破桌子上。   韩愔眯起眼睛看着他: “你可以选择救他,或者我叫救护车来救你。”   白大褂确实被吓到了,他咽了一口唾沫,下意识地想去拿茶杯,但是看到边上扎着的短刀愣是不敢伸手。不过这人倒也不矫情,识时务得很。他这诊所附近是两片辖区的交界处,什么乱七八糟的混混持械斗殴都没人管,再加上他自己又是干地下买卖的,这种事也不是头一次遇到。   他深知面对这种情况的秘诀就是不要露底,只要端着一口气,不论黑/道白道都会好声好气尊你是医生的,运气好能遇到个付钱的还能算是意外之喜。   白大褂那精明的眼珠子转了好几圈,强忍住没有表现出任何情绪,装作满不在乎瞥了一眼韩愔和桌子上的刀,悠悠地问道:“人在哪里?”   这套院落看上去破破烂烂的,没想到手术室并不算糟糕到夸张。韩愔去他的手术室里转了一圈,该有的外科用仪器都挺齐全。除了标准的镊子剪刀和吸引器,连血管钳都有好几种,这可比她以前在野外受伤时的条件好多了。   韩愔心中松了口气,和那白大褂一起出了院子,把车上的项易生小心翼翼地搬到了手术台上。   项易生从暖气充足的车里出来,可能是被冰凉的手术台冻进了骨髓,他的神志突然清醒了一下。清醒的那几秒项易生口齿不清地连着问了好几个“我在哪”之后,就又睡了过去。   韩愔见他这样,皱了皱眉头站在手术台边上。她盯着项易生看了好一会儿,才问了那医生一句:“有没有毯子?”   白大褂白了她一眼:“你以为我这里是宾馆?”   不过他刀子嘴豆腐心,从边上的橱柜顶上找了一床脏兮兮的毛毯丢给了韩愔。韩愔的外套被垫在了项易生的脖子底下,自己在十几度的九月天里也只穿了一件短袖。白大褂本来想给她也找点东西穿,不过想起这女人刚刚拿刀的样子,还是算了。   韩愔不知道白大褂的心思,她把毛毯抖开盖在了项易生身上。然后她觉得不大够似的,又绕着手术台走了一圈替他塞好了毛毯的几个角。做完这一切后韩愔像完成了一件作品一样满意地看了一眼项易生,走到了白大褂身边询问情况。   白大褂剪开了项易生的领子,拿着洗瓶稍微清洗了一下他伤口附近的血污。刚才他向这个女人问情况时,发现她并非对医学知识一窍不通,现在便也不蒙她:“这能不能救全凭运气了。”   “怎么说?”   韩愔一阵紧张,这倒霉鬼项易生可别真的死在这里吧?   他要是因为这种意外丢了性命,韩愔搞不好真的会有点愧疚。更重要的是如果沈皓云的生意因此黄了,她的罪过可就大了。出任务的时候韩愔可是要把命交给沈皓云的,搭档的工作态度大过天。   她刚用这小诊所的座机联系了急救,却一直是忙音。也许是市内的马拉松赛加大了他们的工作量——这项易生真是挑了个好日子出来谈生意。   韩愔本来不想让别人知道这件事,现在只好问了唯一认识的医生凌翌,让他在不暴露身份的条件下想个办法。凌翌那家伙一边拨着小提琴的琴弦一边满口答应,跟她保证再撑一个小时救援就到。   白大褂在一旁仔细地解释道:“你看,这个碎片割到了他的血管,但同时也堵在了出血的口子上。你这样想,这可以说是个堵住下水口的塞子,要是把这个堵住出血口的塞子拿掉,彻底缝合伤口,不可避免会大出血。一般来说缝合的时候失血量是之前的三倍,从这位病人的情况看,至少需要二三十个单位的血,也就是大概是三千cc…...”   说到这里白大褂有些为难,“我昨天刚刚交过一次货,他的O型血我现在只有上午的存量了。”   说着白大褂走到一边的墙角,拔了插头搬来了他专门用来储存血袋的小冰箱,把仅存的适配血袋都丢在了手术台边上。   做这些时他看了看韩愔满脸存疑的样子,好像知道她在担心什么一样,举起双手发誓,“血液安全绝对不用担心,都是体检过的老客源,而且我们采血都是用一次性的针头!”   韩愔想了想:“那先给他输血,确保他不要失血过多,但是不缝合呢?”韩愔看了一眼表,现在马拉松比赛应该已经结束,高速应该也不像他们来时那么堵了,再加上救护车肯定更好通行,她问道:“能再撑一个小时吗?”   白大褂犹豫了一下:“也许可以,但是改变血压是个危险的操作,很有可能直接让这个碎片冲出来,到那时候就真的没办法了。”他说完一摊手,表示这是他能提供的全部信息了。   所以现在有两种选择,要么就让项易生这样躺着,慢慢输点血防止他休克,等一个小时后城里的救护车过来,但风险是碎片有可能不受血压控制引起更严重的大出血。要么现在冒着血袋不够的风险立刻缝合伤口,缝合完毕后看项易生自己的造化。   白大褂解释完之后搓了搓手,他催促韩愔快点做选择,再等下去要是真的休克了哪种办法都无力回天了。   韩愔沉默了一会儿,叹了口气对白大褂说:“我也是O型血,没有疾病史,抽我的吧。”   就当是感谢他刚才冒冒失失地救她好了,韩愔想。而且让项易生一个普通人冒着生命危险救她这样的人,这实在有点说不过去。任谁知道了这都是她的责任。   韩愔自己在手术室里逛了一圈,找到了一根橡皮管递给了那白大褂,示意他快点开始。   虽然项易生那样莽撞,一看就没打过架,但是韩愔总是反复回想着项易生在遇到危险时爆发出了极大力量的样子。在那样的情况下他居然用身体拖住打手,大喊着让韩小易先跑?   仔细一想,已经很多年没有人这样保护过她了。   她这几年与沈皓云凌翌出生入死,在世界各地执行反恐维和任务,是一个非常融洽的团队。他们三人背景不同,花了一些时间磨合,到现在合作了两年多,他们相互之间已经可以放心的将背后交给对方。   话虽如此,但韩愔鲜少遇到需要别人来特意保护她的时候。一来,她精通狙击,她的工作一般不接近核心战斗。二来他们两人也都知道,韩愔哪里需要保护,不给她添乱就是对她最大的帮助了。   长久被当作强者对待,韩愔浑身上下自带着一道坚硬的铠甲,强得根本透不了风。韩愔看着白大褂把新拆出来的针头扎进了她的手臂,没有什么明显的感觉。   输点血而已,和她平时工作时遇到的风险相比实在不值一提。   她觉得自己没有被项易生感动,与其说被他感动了,不如说这种被人保护的感觉对她来说,属实有些新鲜。 第9章 Ch. 9   9. 输血   为了韩愔的安全考虑,白大褂把抽血的速度调慢。   按道理应该让她躺下的,但这地方就那一张手术台,于是白大褂只能安排她一个人坐在他喝茶的桌子边上,他自己去准备缝合伤口。   韩愔刚刚还在白大褂面前又是拿刀劈报纸,又是放狠话,神神气气的。现在被抽了几个血袋过后,她只觉得浓浓的困倦袭来,逼着她闭上了眼睛。   她手臂上还接着针头,但是几个血袋已经装满了。白大褂头上戴着一套像是从科幻电影片场偷出来的手术用放大镜,他正在帮项易生缝合伤口没过来,只是远远的喊了几句,让她自己把针头拔了。   韩愔听着白大褂那么随意的态度,突然觉得自己能请他救项易生简直是今年做过的最冒险的决定。   她挣扎着睁开了眼,拔掉了针头后靠在了那吱吱作响的椅背上。可这样她还是觉得没力气。反正现在没什么危险情况,韩愔干脆趴下身子脸颊贴着桌面再次闭上了眼睛。   初秋天气本来就阴晴不定,现在天色暗了下来,冷风一吹与白天温差很大,正是开始秋风扫落叶的时节。   韩愔的外套早就为了项易生牺牲了,她现在只穿着一件短袖趴在桌子上。本来什么事都没有,但一下子被抽了将近一千cc的血,凉风一吹她就觉得身处冰窖,简直像是免费回了一趟阿拉斯加。   那白大褂换上了看着很正经的手术服,过来取走了最后几小袋血,检查了一下抽血用的针头。他从掉漆桌子边的衣架上取了另一件白大褂甩了给韩愔嘱咐道:“不要睡,不然一会儿救回来一个,你又死了。”   听上去项易生的情况不错。   他用手指了指韩愔手臂上的针眼:“抽屉里有棉花自己找出来按一下。”说完他一路疾走回了边上的小手术室。   这白大褂看着像个不靠谱的人,进了手术室居然还隔着一扇门和韩愔有一搭没一搭地喊话聊天。韩愔正想着他是不是紧张了,突然意识到他是怕自己在他的地盘睡着了一命呜呼。   令韩愔稍微放心的一点是,在手术室里面的时候,这白大褂声音都不吊儿郎当了,比刚才笃定了很多,像是个完全不一样的人。   韩愔职业习惯,刚才认真看了这白大褂的手。他右手中指上有一粒豆大的的硬茧——就像她自己常年与枪支作伴,食指、虎口还有肩膀上都有厚茧一样——这人应该也是靠手上工夫吃饭的人。   不过不知道他经历了什么变故,现在孤身一人在穷乡僻壤开了个主营卖血的破诊所,当一个赚赚零散闲钱不救人的赤脚医生。   那人听韩愔久久不答话真的怕她死了,继续喊叫着问她各种问题;韩愔也是真的没精神了,很疲倦地敷衍着给白大褂讲了讲奥古的工作。   奥古的事情她越讲越困,就在韩愔快要睡着的时候,远处传来了救护车的声音。   不过可能是空旷地区好传声的缘故,听到声响好一会儿了车还没到。倒是白大褂这时候先结束了缝合,拉扯着手套走出了里屋的手术室。   他出来一眼就看到趴在桌上的女人面色惨白如纸,她手边就是刚才甩出的短刀。短刀还插在桌面上,想必她现在也没有这个拔/出来的力气。   白大褂洗了洗手,甩了甩手上的水珠摇摇头不禁感叹:“现在的小姑娘,真是为了爱情什么都愿意做啊——”   韩愔一直吊着精神等他出来,这会儿听他感慨到一半,她抬起头来从嘴角挤出一句:“你说谁?”   “哟,还喘气呢,刚刚看你一个小姑娘威风死了,现在好了,蔫了吧。”白大褂见她虚成这样胆子也大了点,“我女儿要是像你这样没脑子,给一个男人输了快1000cc的血,老子非打断她的腿把她关在家里,哪都不许去。”   “是吗,那你女儿遇上你可真倒霉。”韩愔轻声嘴硬道。   她越想越觉得不对,还是不能接受误解。本来白大褂都不提这事了,韩愔突然继续解释了一句:“他是我老板。”   白大褂恍然大悟:“那你做得对,确实得救啊!”   韩愔:“......”您可真是多变。   “现在找工作太不容易了,老板可要伺候好啊!我给你搞个献血证明怎么样,你到时候发给老板让他给你加钱!”   韩愔听着觉得这下项易生肯定不好意思再找她写这个写那个了,竟然觉得心情不错,笑了笑。   可能是知道项易生活了下来,韩愔强撑着没睡着的精神顿时垮了一大半。而且最近太累了,再加上这次失血实在有点多,韩愔眯着眼睛觉得眼前的世界开始旋转,好像连听力都下降了。   韩愔模模糊糊地听到那白大褂在讲一个悲伤的故事。   他已经没有女儿了。   他女儿在她八岁那年因为车祸被送进医院,做手术的值班的医生说他们没有献血证,死活都不批准给他女儿用血,给钱也不行,说是新出的硬性政策他也没办法,一来二去白白耽误了最佳的救治时间。   白大褂也是医生,当时却怎么都救不了自己的孩子。在极度悲愤的时候直接拿起了桌上的手术刀划伤了那个断了他女儿生路的医生,也断了自己的职业生涯。   那白大褂叹了口气拔掉了桌上的短刀丢到了韩愔手边,想起他当年是拿刀伤过人的。他嘟嘟囔囔着不满道:“我居然被你一个小姑娘狐假虎威了去,这事可不能传出去。”   他拿起了凉茶杯喝了一口摇了摇头,又开始说女儿的往事:“事后想了想,我也真当是个不讲道理的医闹。是有些人黑了心了,但关那个值班医生什么事呢。”   韩愔自己失去了肖布,听不得这种与亲人分离的故事,觉得他再讲下去就要胸闷喘不过气了。不过还没等韩愔调整心情,她听见了门口急促的刹车声,接着一群人冲了进来大呼小叫地寻找着项易生询问他的情况。   这一切就像是有人在韩愔脑子刻下四个大字:“援兵到了!”。   这戏剧性的一天终于结束了。   韩愔自觉终于可以回山上好好睡上一觉,正起身,突然感觉到有人在拍她的肩膀唤她:“嗨,快起来!”   是谁还在这个她本该庆祝答辩结束的好日子打扰她?   韩愔疑惑地转头,只见面前站着一个高挑的姑娘。这个女生看上去很年轻,而且非常漂亮。头发高高盘起,碎发落在雪白的脖颈上甚是好看。   她跟着急救队一起进来,看得出着急却一点都不显慌乱,气质好似王公贵族,穿着高跟鞋在这破烂的正堂里显得极为优越。就连模特穿着像乌龟的黑色高领毛衣,她都穿出了一身贵气。看着她说一句“翩若惊鸿,婉若游龙”是不为过的。   那姑娘露出一个温婉的微笑向韩愔伸出了手:“我叫安倪,是阿墨的未婚妻。你就是今天跟他一起出来的同事吧?听医生说是你及时输血救了他,真的是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   阿墨?谁?   安倪好像是故意这么说的,她知道韩愔在想什么,娇羞地笑了笑:“我差点忘了,别人不知道他叫阿墨。就是项易生,你的老板。”   这个女生是真的美,光是站在那里气质也是香香甜甜的,沁人心脾。如此佳人相伴钱袋子,怎么从来没听美女雷达沈皓云提过?   韩愔站起来握了握安倪的手笑了一笑说道:“为老板分忧,是我作为员工的本分。”   安倪保持微笑嗯了一声,看上去很满意韩愔的答案。   她身后一个西装笔挺的助理递上来两个白色信封,安倪恭敬地将一个信封递给了一直在等这一刻的白大褂,又客套地说了些感谢他的话。白大褂听着美女的夸赞,手里拿着钱,脑袋跟棒槌一样一直上下开心摇摆。安倪接着轻轻抬起韩愔冰凉的手,将第二个信封塞到了她的手里。   “这是我的一点点心意,还请两位可以不要将今天的事情告诉外人。”安倪婉婉一笑,白大褂满口答应,没有人可以拒绝这样美人的请求。   韩愔也不客气,大大方方收下了安倪的信封后还认真数了数钱。她脱下刚才白大褂给她的衣服,挂回衣架的时候右手轻飘飘地带过桌面,收走了刚才用于威胁的短刀。   很快安顿好了项易生的救护车重新拉开鸣笛准备出发。   安倪的注意力这才被救护车的声音吸引了过去,她准备跟着车一起走,临走前转头看向韩愔:“我发现你双手冰凉,可要好好休息一下。反正阿墨的车也要开回去,你直接坐那辆车,我派个司机送你回家吧。”   对方如此贴心周到,韩小易怎么会拒绝呢。韩愔便笑着默认了,准备让人把她送到城里。   凌翌自然是有许多途径可以找到医疗协助的,要是情况紧急他甚至可以亲自开直升机来接人。不过他用了这个不会暴露身份的方法,直接将故事安排成“韩小易不知所措地联系了沈皓云”,然后沈皓云把消息投给项家,让他们自行处理。   项家的背景说起来也颇为传奇。   二十几年前项氏的创始人项董事长就因为一场突发疾病早早去世了,当时在实业界蒸蒸日上的项氏集团突然没了主心骨,公司上下各个阵营开始内斗,所有人都想啃下一口项家剩下的肉之后扬长而去。   整个集团看似还在坚/挺,实则一盘散沙。   尤其是项氏当年起家的地产业被推到了风口浪尖。许多别的行当还好说,倒闭破产无非是换个人在原地再开一家店而已。可地产业出了问题就会导致成千上万投入毕生存款的百姓无家可归,有段日子经济新闻社会新闻的头条全都是项氏集团的烂尾楼,形势非常严峻。   当时商界的动荡现在还被编进了一些经济学的书里。不仅是商科的书籍,还有许多文学作者都爱用当时项董事长夫人徐白玲一人带着还没有开始上学的孩子,顶下整片动荡的故事大做文章。   不像现在世界各地有许多女性领导人,在当年让一个女人掌管丈夫留下的商业帝国可是件了不得的事情。   徐白玲本来是个学艺术和园林设计的女人,在生意场上起步非常艰难,刚刚接手时面对项氏的危机她陷入一个又一个的泥潭,每天都束手无策。直到她将整个集团一步一步带上了比丈夫在时更高的台阶,前些年在纽约的北美总部落成后,底下的质疑声才逐渐消失。   一路多舛,历经无数无法想象的磨难,徐白玲终于走到了今天。关于她的新闻一年一年逐渐从“无知家庭主妇毁掉一代实业帝国?”的舆论小报慢慢转向了“女性商人走向国际”的赞颂型传记。   她的故事开始被编进小学中学的课外读物里,教育孩子们要学会在逆境中成长,同时她自己也成为了全国上下无人不晓得一段传奇。   然而现在这个守在病床边的女人哪里有半点商界杂志封面上那意气风发的自信样子。   不在人前的徐白玲卸了妆,毛孔和几片深色斑点清晰可见,就算常年用着最昂贵的护肤品,岁月的痕迹也很难被金钱完全消除。她几乎每周都要染发,不然发根就会长出一段白丝,惹人非议。不过相比那些,今天听到项易生被救护车运回来的消息时,她好像苍老了一倍,白头发像疯了一样占领了高地。   安倪一直陪伴在徐白玲身边,见她实在疲倦不堪,便劝她道:“白阿姨,医生已经说了,伤口紧急处理得不错,一点事都没有。您赶紧回家睡吧,我在这里陪着就行了。”   徐是白玲进入商界后才加的母亲的姓,意在让她的名字不那么单薄,这世上也就只有从小就这样与她相处的安倪会叫她白阿姨了。徐白玲果断地摇了摇头:“前因后果都找人弄清楚了吗?”   安倪点头:“本来只是和人谈生意的时候有点小纠纷,谁知道出了意外伤了脖子。是跟阿墨一起去的同事送他去的诊所。”   “谈生意的是谁?”   “李星传媒的李老板。不过找事的是一个姓蓝的老板,是城里洪帮的姻亲,所以才有些黑/道的背景。他女儿出了热气球事故,他就去找奥古策划的麻烦了,中间是那个李老板搭的桥。同事和诊所我都打点好了,不会传到媒体那里的。”   徐白玲松了松紧皱的眉头,盘算着如何处理这些垃圾。许久她抬起头来赞许地看着安倪:“成熟了很多,不是以前那个稍不顺心就大哭大闹的小姑娘了。三天之后那个财长府邸上的酒会,你陪阿墨去吧。”   安倪愣了一下,心中一阵欣喜若狂。精致的妆容都盖不住她从心口犯上的红晕:“这......邀请函上写的的是您的名字......”   “找人打个招呼就行了。再过几年迟早都是年轻人的天下了,他这些年一直没有公众视野里面出现,现在早点回到属于他的世界里也好,省得以后我交接困难。”徐白玲长舒了一口气,“虽然医生说他明后天就能出院,但三天我感觉还是太匆忙了,还是要你帮忙多多照顾他。”   徐白玲看上去真的是累了,她的脸色比躺在病床上的项易生还要差一点。   到了一般人退休的年纪,她却一天比一天要忙,偏偏唯一的儿子与她不亲近,她也清楚的知道原因。   当时为了挽救失了主心骨的项氏,寡妇克夫这样的词又像大刀一样悬在她的头上,她一个人要面对多少风雨哪里是普通人可以想象的。怕殃及儿子的生活,她让项易生用化名入学,从小学开始就把他丢进寄宿学校一直到高中毕业,就连周末都不怎么见面。   项易生很能干,也早已习惯独立自主,高中就自己考了语言申请到了美国的大学,连办签证了都没跟徐白玲说一声,到了上飞机前才通了个电话报备,然后像个脱了线的风筝,影都没有离开了徐白玲。   徐白玲当年是从安倪这里知道他在申请国外大学的,也预感到他要离开,但是她真的鲜少有空,连与项易生谈谈心或者说服他留在自己身边的时间都没有。   徐白玲在国内掌握着好些产业的命脉,却一度连自己儿子在美国的银行卡号都不知道。   徐白玲手下有个很得力的财务主管。那财务主管的孩子在英国定居了,所以她每年都要请一个月的年假,过去给孩子整理家务,做些拿手的腌菜放在冰箱里冻上,家人不在的时候可以直接热了吃。   徐白玲嘴上批评那财务主管离职一个月耽误大事,心里却满满都是羡慕,有段时间这种羡慕达到了近乎病态的程度。她等项易生读完了书,私心使用了很多手段阻碍他毕业后在美国的发展。项易生大概不知道,他最开始在纽约尝试的几次创业都是徐白玲派人去搅黄的。   本以为等项易生回国了一切都会变好,他会进入项氏工作,与自己的交流机会也就多了。   谁知道这臭小子像个普普通通忙活创业的年轻人一样——找合伙人,找银行贷款,找融资经理,亲自跑合同做考察。那小公司起步时项易生每周大半时间都在酒席间应酬,让徐白玲很是揪心。   项易生回国之后还是像以前一样和徐白玲不亲近。除了偶尔给她发几条报平安的短信,他连生意上的合作方都有意无意地避开了与项氏有瓜葛的公司,好像生怕从自己母亲这里得到一点点的好处。 第10章 Ch. 10   10. 怎么又是你   惰性真是个可怕的东西。   韩愔收到了她答辩通过的邮件,深知对剩下的事无能为力,再加上为项易生输了血,整天都处在一个赖着睡觉,睁眼后意识到没什么事可以做,找东西吃,觉得困再接着睡的死循环里。   她很多年没有这样放肆地休息过了,就连凌翌练习小提琴的恐怖噪音都吵不醒她。   韩愔现在的工作也算是要吃青春饭的,总不能一路打打杀杀到六十岁。所以她闲下来的时候又开始想她回到匹兹堡的生活,就好像这是推动她每天生活的良药。   韩愔来自匹兹堡的卡内基梅隆大学,这里科研环境很好,如果有可能的话她可以在学校里继续论文方向的研究。不过韩愔现在很执著地想教书,但也不知道年纪大了之后脾气会不会变得古怪。要是那时候耐心还像做狙击手的时候这么好,韩愔必定教一两门工程院的基础课,会一会那些自以为是的大学新生。   课余呢,春秋季的每个周末她都要去看匹兹堡钢人队的橄榄球赛和企鹅队的冰球赛,主场的时候就去体育馆看,客场的时候就去找个酒吧和别的球迷们一起看。   收养她的养父有一票认识几十年老球友都认识韩愔,这些人喜欢比赛那天开着车去场馆外面架起烤架,烤汉堡烤香肠烤牛排喝啤酒,韩愔决定不要脸的每周都跟去白吃白喝。   诶,等等。等她很多年后回去,那些老球友大概也都不在了。   *   姚局在慷慨放了两天的假后准时出现。   屏幕里的他看起来兴奋极了,让他们仔细看任务简报:“这个男人叫皮埃尔·泽里克,我们的调查员已经在海外追踪他很久了。他一直身为比利时财长的幕僚活动,但我们发现他在出差的行程中向不同的恐/怖组织和反政府武装私下售卖各个国家的机密情报。不论立场,谁出钱他就卖给谁,军事的经济的都有。”   沈皓云插话:“我做雇佣兵的时候就听说过这个人,神出鬼没的。”   姚局摇头:“这次他不神出鬼没了。明天晚上我们的财长会举办一个宴会,请了一些国内的企业家和他私人的朋友。他最近正在和比利时在谈加大进口额,所以也邀请了他们那边的人。比财长当然不亲自过来,但确认的名单里就有泽里克。”   姚局切了一下简报,露出了几张泽里克的偷拍谍照:“跟踪他的调查组报告,他每次交易前后身上都不带东西。但是像他这种人重要信息是不会离身的,所以情报只能藏在他随身的物件里。”   凌翌接话:“眼镜,手表,袖扣,领带夹,皮带这些之前都查了吗?”   姚局摇了摇头:“根本无法接近,只有一次手表用安检的借口检查过排除了。”   “啧啧......”沈皓云做出一副扼腕叹息的样子,“传闻姚局手下美女如云,各个都明眸皓齿倾国倾城,怎么连个幕僚的皮带的弄不到手?”   凌翌叹了口气摇摇头:“你真恶心。”   “我们尝试过了四波行动,泽里克无动于衷。反正——”姚局一摊手,“我有两张还没有填名字的邀请函。泽里克宴会结束后会立刻去往机场离开,在那之前你们必须要拿到他随身携带的交易资料,然后把他处理掉。老规矩,不能在境内出事,必须是意外。”   姚局说完这些话就挂断了视频,大屏幕上突然跳出了一场小提琴独奏会。   以前这种时候屏幕上会亮起沈皓云还没打完的游戏残局,或者凌翌看了一半血淋淋的开腹手术视频。不过自从凌翌迷上小提琴后,日日三省为什么以前在这里浪费了那么多大好的学习时间,便霸占着这地方陶冶自己的情操,好像听多了就能拉好小提琴一样。   沈皓云最讨厌这种靡靡之音,一按遥控就把屏幕给关了。屏幕一黑,房间里也是暗的,这三个懒蛋都在等别人去点个光源。   这时刚才一直默默听着的韩愔开口说话了。她这几天比较虚弱,声音非常轻,听上去像是没睡醒:“他既然不沉溺女色,那我们试试另一个选择。”   *   觥筹交错,推杯换盏。到处都是酒杯碰撞和交际欢笑的声音。   韩愔一身黑白的酒会服务生装扮。她端着托盘游走在宴会的人群中,和所有人都保持着礼貌的距离。   酒会的客人们流水般从她的托盘上拿换香槟,取放食物餐盘,也会偶尔问她托盘上食物的名称,或者让她去取一杯特调的鸡尾酒。   韩愔一直微微低着头谦卑地回答着客人们的问题,其他时间一声不吭地一趟一趟来回后厨。   酒会已经开始一段日子了,韩愔利用着身份便利在这偌大的府邸会客大厅里一圈一圈游荡,尽心完成着她的工作。除了端着一个圆形酒盘,她还能匀出一只手撤换自助餐桌上的甜品和小食,活脱一个职业的五星级酒店服务生。   他们三人交流使用了高质量的肉色入耳骨导耳麦,除非有人要挖进耳朵,不然根本看不出端倪。现在的骨导技术比以前进步太多了,可以让使用者在不论怎样的杂乱环境下都能保证通话质量,就像对方在自己脑子里说话一样。   凌翌的声音听上去有些憋屈:“二楼就位。”   此时沈皓云则一身华服,人模狗样的,手里拿着细长的香槟酒杯,混在了这一片政商界的领军人物中。他作为伪装身份的好手,正假装是被邀请来的青年人创业代表沈皓云,与人交谈如鱼得水,仿佛真的是为宣传奥古而来。   韩愔听到凌翌的声音,并不着急。   她不动声色地端着一些空的酒杯往后厨走去,在水池边放下了托盘。作为一个半低着头的服务生她看上去实在太普通了,不与别人交流,更没有人注意她在做什么。   韩愔避开了他人的目光,很自然地从后厨酒柜架上取了一瓶葡萄酒,像是给房里的客人送客房服务一样往二楼走去。   这片府邸实在是太大了,上下总共三层,还有一层地下室,经常作为此类大型宴会之用,前来的全部百余宾客都能有房间入住。远道而来的客人既可以在酒会前有个地方歇脚,在宴会上要是尽兴了,也可以住一晚再离开。   东道主自然不关心这些过夜的人都在干什么,这只是财长的社交手段罢了。他手下有专门负责这些旁门左道的心腹把宾客的喜好摸得一清二楚,各色的男人女人等候叫号一应俱全,要是熟悉的就直接往房间里送。   此时泽里克正与一个金发欧美面孔的男人在床上缠绵。   那金发男子一只手将泽里克的双手摁过头顶,一只手迅速解开他的皮带扣。他用力一抽,整条皮带顺利地滑了出来,被俯在上的男子团起来握在了手上。   他用皮带摩挲着泽里克的头发,顺着到脸庞,胸前,正要到下面,那金发男子兴致盎然地将手中的皮带甩到地上,开始低下身用嘴去一颗一颗解泽里克的上衣纽扣。   金属的皮带扣与地毯撞击时发出了沉闷的一声,然后整条皮带像一条毒蛇一样弯弯曲曲地躺在了地面上。   就在这个时候,白色的床裙底下幽幽地伸出一只手。那只手抓住了皮带的一角,将皮带往床底下一寸一寸拉了进去。   凌翌仰面朝天卡在床底,骂了这个读取器的设计者千遍万遍。这机器竟然只能在与被检测物靠近时才能检测芯片并读取数据,现在的科技都能隔着几千公里黑别人的核弹头了,竟然还有如此差劲的玩意儿。   凌翌憋屈地挤在这里无声地操控着机器,小心翼翼的不让手臂的移动发出声音或碰到上面的床板。   皮带扣里什么都没有。   凌翌正要带有偏见地质疑这个检测器到底管不管用,一件衬衣轻飘飘地落到地上,然后床板上方传来了淫靡的水声。   凌翌控制住自己的呼吸,再次伸手去找衬衫和上面的袖扣。   目标泽里克被摁在床上,他的视线范围内只有这个美艳的金发男子。这男人吻技高超,让泽里克浑身酥软非常受用。倒是那金发男子压在他身上时看到地上的衬衣如长了腿一样在缓缓移位,嘴角露出一个阴惨惨的笑容。   检测器对衬衫两边的袖口都没有反应,正当凌翌又在心中起草投诉信时,检测器接触了衬衫上一颗胸口的扣子后灯光一变,表示已经开始自动传送数据。   找到了——凌翌看着变了色的指示灯心中一喜!   楼下穿梭在宴会中的沈皓云从一个对话中迅速脱身,走进角落拿出手机,二楼凌翌在读取的数据正快速传到他的设备上。   “百分之六十九.....七十八......还有三秒,三,二,一。”   随着沈皓云的读数,金发男子俯身接吻时突然将一根细小的针插进了泽里克的侧颈,瞬间泽里克便失去了意识。   凌翌从狭小的床底费力地挪出来后站了起来,他对那金发男子一笑低声说:“不错不错,宝刀未老。”   那男子用流利的法语回答他:“要不是你没魅力会来找我吗?真是废物。”他说着取下自己耳朵里的耳麦还给了凌翌。   凌翌收下后从口袋里取出一张支票递给他。金发男子笑了笑:“韩还好吗?替我向她问好。”   凌翌收拾了一下衣服和装备低声道:“她就在门口,你不如自己去。”   金发男子挑了挑眉:“我要拔针了,你得走了。”   凌翌哪用他提醒,带着他的小包悄无声息地从窗户窜了出去。   泽里克的客房门口站着一个看着得有三百斤两米高,一身精壮肌肉的男人。泽里克跨国前来只带安保一人,那这人的能力不可小觑。   不过保镖护卫这类工作,看似薪酬优越,但是和机长很像,百分之九十九的时间是无聊的。剩下百分之一的时候最怕什么,怕变数。   韩愔双手捧着红酒来到房门前,抬起头来恭敬地对那人道:“您点的红酒到了。”   那人都没有正眼瞧他,也不低头,挥手表示没这回事,让她赶紧滚。   韩愔面色大改,脸上堆满了委屈,哪里还有刚刚那谦卑恭敬的样子:“您什么意思嘛,这酒都开瓶了,我要向我们经理交差的。”   她说着竟要去敲他身后那道门。   泽里克的护卫队长被这个无理的服务生弄得厌烦,但他不会中文,所以开始用荷兰语混着英语尝试着跟她交流。   “什么鸟语,听不懂。”韩愔冲他无理地说道,“我!”她指指自己,再指指红酒,“红酒,”她最后再指了指门。   韩愔听不太懂荷兰语是真的,只能听个大概意思,她只是默默感慨这保镖也太迟钝了,都有人要擅闯房间了他居然还不采取行动。   不过这个护卫队长犯了这行男人们的通病,韩愔的体格相比这他自己魁梧的身躯实在太不起眼了,不值得被视作为威胁。   又是几个回合的争论,在韩愔好几次执意去敲门后,那人终于不负她的期望——将她往边上重重一推,顺带着伴着几句脏话。   这世界上的脏话韩愔倒是基本都知道,她听出来了,她终于惹毛了这位三百斤的贴身保镖。   借着推她的劲道,韩愔顺势跌倒在了地上。手上的红酒瓶也被她甩了出去,摔出了地毯区落到了大理石的地面发出一阵刺耳的碎裂声。   红色的酒水好多都溅到了韩愔身上,她的白衬衫工作服被红酒渍染红了一大片。   韩愔惊慌地看着那个推她的壮汉,格外恐惧地看着身上的红酒渍和地上的脏乱,大声说了一句:“你怎么打人?”   房间内的泽里克已经恢复了意识,或者说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失去了几十秒的意识,那针上的药能让他以为自己在接吻的时候眨了眨眼。   而现在纵然他再不清醒,也听到了外面的动静。   泽里克皱了皱眉示意身上的金发男子起开去到一边。那男人也十分听话,下了床自顾自穿起了衣服,还很礼貌地把他刚刚迎合氛围扔到床下的衣物全部帮泽里克捡了回来。   泽里克下意识的看了看自己存资料的纽扣,完好无损。   韩愔在门口一副摔疼了的样子,坐在地上迟迟没有起来。好像这样还不够惨似的,她的手掌还按到了红酒瓶的玻璃碎片划出了几道口子开始往外渗血。   泽里克走出房间看到了她,十分不满地将目光投向自己的保镖队长。在别国财长的地盘上,又是如此正式的场合,怎么会惹出了这种见血的岔子?   泽里克与他的护卫队长开始用荷兰语交流了起来。韩愔听下来大概就是保镖觉得既然飞机已经在机场待命,多待一分钟就多一分变数。你问什么变数?你看刚刚服务生送错红酒之类的变数,下次来的可能就是杀手了。   泽里克则有些生气自己的春宵被打搅了,不满保镖连这点小事都处理不好。   争论之间,那刚刚还在和泽里克缠绵的金发男人已经穿戴整齐,戴着墨镜从房间里走了出来,如同路过一样,不管房间门口这堆烂摊子,谁都没看径直离去。   泽里克:“......”真是洒脱。   泽里克见这酒会已没什么可以留恋,立刻让保镖拿了几张花花绿绿的钱给那个地上的服务生让她别多话,然后回房间拿上外套,两人一起朝着楼梯口扬长而去。   待这两人走远,韩愔哪里还有一点刚才文文弱弱跌坐在地上的样子。   她麻溜地站起身,像掸灰尘一样随意地把玻璃渣子挑了出来揣进口袋里,防止自己的DNA留在现场。   泽里克按照他们的计划前往机场,韩愔快速跑进了边上的防火楼梯间向楼下走去: “酒瓶碎了,目标离开房间,时间二十三点十七。”   沈皓云早已凭着他的青年企业家身份自由出入,开车到门口接到跳窗的凌翌,回道:“我们在三号撤退点等你。”   任务完成,在这行遇到合得来的队友是很难得的事情。   她走在府邸最西边的消防用副楼梯,从房间到楼梯间一路一个人都没有,一切顺利。   韩愔正要伸手去拉楼梯间的门,突然那防火门毫无预兆地被打开。她一路疾走得飞快,刹住脚步已经有些来不及了,差一点一头扎进开门那人的怀里。   真是冤家路窄,韩愔看到对方差点背过气去。   对方也愣了几秒,猛地抓住了她的手。   他一开始还带着些迟疑,但是慢慢地越来越笃定,一顿一顿地叫她的名字:“韩,小,易——?” 第11章 Ch. 11   11. 你是我的救命恩人   这简直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喝凉水都塞牙。   韩愔自认天不怕地不怕,不怕鬼神不怕昆虫不怕外星人,但就是怕有人在她用掩护身份的时候认出她来。   负责这事的沈皓云明明检查过宾客名单,并没有看到任何可能认识的熟人才敢大摇大摆地来,项易生怎么会在这里?   韩愔在心里暗骂了一遍沈皓云,他和项易生都要来这么大的活动却都没有告诉对方?好一对互相信任的奥古合伙人。   身上的制服染了红酒很黏糊,韩愔看着项易生一身裁剪贴身的黑色西装,还戴着精致的领结,越看越不顺眼。   昨天头晕恶心的时候韩愔还有点后悔随便给别人输了这么多血,觉得自己比项易生更加鲁莽。谁知道今天项易生就穿着正装健健康康地出现在了她面前,像一个路障似的横亘在了她和酣睡之间。   这不是直直往她枪口上撞吗。   项易生又叫了一遍她的名字,见她连招呼都不跟自己打,跟着她的名字追问:“你在这里干什么?”   真要命,你看不明白制服吗?韩愔想。但她身份所限,只好又端出服务生那恭敬的态度:“我在这里兼职,项先生。”   说着韩愔做了个下意识理头发的动作,取下了微小的骨导耳麦,与沈皓云凌翌断开了通讯。   刚刚她说的话应该都被那两人听到了,现在断开通讯一是任务已经完成,没有必要再交流;二是告诉沈皓云,你这混蛋,我现在面前站着你的财富密码呢,赶紧走不用等我了。   在撤离点等着的车也不含糊,像是能心灵感应一样呼啸而去。   “你在这里兼职?”项易生皱着眉头问了一遍。   他正要说什么,突然伸手一把抓住了韩愔正垂着的手。韩愔对这种攻击性动作很敏感,下意识想要反击出手伤他,被项易生的问话生生堵了回去。   他看着韩愔被酒瓶碎片划到的手掌,又上下看了看她一身的红酒渍,不悦地问道:“这怎么弄的?”   韩愔低头看了看,项易生不提起的话她根本不在乎这种划伤。   她的左手曾被人一刀穿掌心而过,恢复了之后好像神经就没之前那么灵敏了,韩愔也不怎么觉得疼。而且玻璃渣造成的伤很浅,根本不会伤到筋脉,只是表面有点血,实在没什么要紧。   但是现在项易生是这财长酒会的客人,客人的面子还是要给,韩愔礼貌地回答道:“刚才有位客人的红酒瓶摔了,我清扫的时候不小心划的。没事的,我现在下班回家洗一洗就好了。”   这就是简单的谈话技巧了,韩愔特意提到了下班和回家,谁都能听明白言下之意。项易生是靠自己打拼的创业人,怎么会不懂,可他不知道是什么筋搭错了,竟然抓起她的手腕拉着她走回韩愔刚刚跑下来的楼梯:“走吧,跟我回房间擦个药。”   项总啊,要是这种小伤都要花时间上药,那世界被恐怖/分子占领了你还在喝板蓝根呢。   韩愔不想与他再扯上什么关系,赶紧甩手想要挣脱,却发现项易生这个重伤初愈的人力气出奇得大,她正常用力竟然抽不出手。   韩愔已经生了些恼意:“你能不能.......”   她还没说完,此时另一个声音随着楼梯间的门打开飘了进来:“阿墨!我真的只是为了生意考虑才那样说的,我真的——”   安倪一身水蓝的短礼服,她的首饰,手包和高跟鞋都用了相称的色系,像是从城堡里出游公主。只不过她像是急急忙忙追过来的,完美的发型有点松散变形了,但其他一切依旧完美。   韩愔见到了这个有过一面之缘的女人像是找到了救星,她认清今晚自己在酒会上的位置,赶紧往就在眼前的楼梯间出口走了一步恭敬地说:“您的未婚妻找您,我就先去换衣服下班了。”   谁知道项易生不理她也不松手,和平时在奥古那温柔礼貌的样子判若两人。   他回头盯着安倪,接着她的话说:“你只在财长面前说我们要结婚了?那为什么这位奥古的员工都知道?你们在哪见过?”   安倪泄了气一样不知道说什么,她用目光剐了一眼韩愔,有些不甘心地说道:“我去诊所接你回来的时候这位小姐也在。”   她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被项易生的目光逼得没了心思:“当时......当时韩小姐为你输了血,感谢她的时候我怕名不正言不顺,就说是你的未婚妻。再说了这有什么不对吗,本来白阿姨就认定了我。”   项易生脸色阴了下来:“你先跟司机回家吧,把另一个司机也带走,我会自己开车回去,不用管我。”说完他便不再看安倪,竟紧紧拉着韩愔走上楼梯。   韩愔觉得自己和沈皓云凌翌两个又懒又色的男人待久了之后,连带着也开始对好看的女孩子颇有好感,这真是个奇妙的感觉。   她转头扫到一眼安倪,只见她一只手紧紧地握住自己名贵的手包,另一只手遮住嘴巴,眼眶红红的,好像下一秒就要哭出来但又不想让人听到的样子,真的是太惹人怜惜了。   可项易生这种在路上见到陌生人哭都会递一张纸的人,此时竟然完全不管安倪。他一直紧紧抓着韩愔的手腕走到自己的房间门口,插钥匙,拧开门把手,将韩愔拉进房间,关上上门,扔掉钥匙一气呵成。   项易生一路都很沉默,他看上去非常生气,可韩愔也不知道他大难不死的在气什么。她趁着项易生手劲略松时甩开了他,随口问道:“你们有什么深仇大恨?”   项易生从边上的小茶几上拿来了医药箱——说来也巧,这还是他为自己的伤口准备的,没想到有了用武之地——他听到韩愔的问题后拎着医药箱坐到了沙发上,并示意韩愔也坐了过去:“你坐这好好上药我就告诉你。”   韩愔觉得他像个神经病,谁稀罕知道你的破事?她说道:“我没时间。”   谁知道项易生竟突然严肃地质问她道:“那你还有工夫在这里工作?”   韩愔觉得莫名其妙,她一把打开项易生的手:“你发什么神经?你管我工作外兼不兼职?”   项易生摇摇头,他将韩愔受伤的左手重新攥在自己手里拉着她坐到了沙发上:“你是不是给我输了快一千cc的血?”   韩愔本以为他是在指责韩小易兼职会影响本职工作,没想到他会提这个,愣了一下,一时接不上话。   项易生说道:“出院前我向医院了解了一下情况,他们说我的伤口位置很危险,全靠入院前的及时处理才无大碍。所以我就查了记录,找到了那家小诊所想要表示感谢——然后我就知道了。”   韩愔没想到项易生这么较真,竟然还专门跑了一趟那不靠谱的卖血站。想到了白大褂可能会添油加醋讲故事的样子,韩愔一阵头疼,多少预感到了项易生接下来会说的话。   果然项易生他话音一转:“韩小易,一般献血都不能超过四百cc,你是不是疯了?你还威胁他?这种事情你也会有危险!”   他的情绪罕见的有些激动,韩愔接不上话,但她心里却顶了一句嘴。她以前伪造过一个暗杀现场,放了那活人快一千五百cc血那人都勉强活下来了,区区医用输血,小题大做。   但项易生看上去是真的着急了,他迫切地看着韩愔:“这几天我一直打你电话没人接,我去公司找你,姜珍珍说你出去什么展会了,我等你你也不回公司。结果你跑来这里做什么服务生兼职?你这么需要钱吗?你直接跟我说不行吗?“   韩愔想都没想立刻反驳道:“你需要钱的时候会和家人要吗?还不是自己创业。”   项易生怔住,完全没想到她会这样说。大概是安倪去接他时阵仗太大,韩小易知道他的故事了。   只见眼前的韩小易似乎察觉刚刚脱口而出的话有些不妥,立刻诚恳地低下头轻轻说道:“对不起。”   韩小易变脸比翻书还快,项易生看着觉得神奇,同时情绪很快平静了下来:“是我对不起,还没谢谢你,倒是先责怪你。”   他说着便坐得离韩小易更近了些,打开医药箱找到棉签和碘酒开始认真处理她手上破了的口子。   韩愔本想立刻抽身走人,但想了想,最终还是一声不吭的任由他消毒。   项易生拉着韩小易的手,觉得冰凉又柔软。他轻声问道:“疼吗?”   没什么感觉——不过她现在是韩小易,一个正常的奥古小员工。于是韩愔看着碘酒碰到伤口时卡住时间委屈地喊了一声:“疼......”   这下项易生的动作变得更轻,也更加小心翼翼了。他像是为了将韩小易的注意力从伤口的疼痛引开,又像是兑现刚刚“上药就给你讲故事”的承诺,冷不丁地说了一句:“安倪不是我的未婚妻,我们没有关系。”   说完项易生也愣了一下,其实想要聊天有好多可以说的,但他就是本能的从这句开始,显然有他自己的私心。   项易生有点心虚地清了清嗓子,假装只是在介绍自己:“我......我父亲创立了项氏,最开始做些地产矿业的小生意,不过他去世很久了,发展到现在是我母亲在管理。”   项易生没有细说,但根据韩愔从沈皓云那里零碎听来的消息,这个奥古合伙人家里可不只是“小生意”那么简单。   不过她并没有多问,只是安静地看着项易生找出了一支外伤药膏,不是特别熟练地用棉签沾着药膏照顾到了每一个他能见到的细小伤口。   “回答你之前的问题。”项易生撕开好几张创口贴一个一个裹在她的伤口上,“我们没有深仇大恨。我跟安倪从小就认识了,父母定了娃娃亲。她很开朗,也是学校里最漂亮的,很招大家喜欢。”   韩愔大方地代替凌翌和沈皓云一起想着,她现在也很招人喜欢。   “那时候我和现在一样,是个无趣的人,没什么想法,双方家长就决定读大学之后再说。后来我打算去留学,她不想去,家里就劝说没事,几年就回来了,而且假期很多。”   项易生见韩小易很配合地说道:“青梅竹马呀?”   他顿了顿:“算是吧。不过有些不愉快,很多年没见了。”   韩愔作为一个合格的听书人:“什么不愉快?”   项易生犹豫了一会儿,选择淡淡地诉说:“她不想去留学,所以偷偷记下了我的密码,经常自作主张登陆我的邮箱,以我的名义给招生官发邮件取消申请,后来还删了几封邮件通知的录取通知书,从网上下载了拒信模板改了名字用伪造的邮箱发给我。幸好我发现的不算太晚,还能补救。”   “哇。”韩愔继续模仿了她心中韩小易的语气感叹了一声,做出很感兴趣的样子,“这是大事吧?”   他点点头:“还有很多,不过无所谓了。”   “比如呢?”   “比如这次意外,她一开始说是她给我输的血。”项易生专注地看着韩愔笑了笑,“我去过诊所才知道是你。”   韩愔:“......”从业多年,被盗献血倒是第一次。   说书人项易生看见她的反应觉得有趣,问道:“快包扎完了,你还有什么想知道的?”   韩愔倒是真有一件想知道的事,她想到了安倪带着些得意称项易生阿墨:“她为什么叫你阿墨?哪个墨?”   “墨水的墨。”项易生回答道,说到这件事他好像有些不好意思,竟然低着头有些腼腆,“我小时候特别喜欢喝可乐,但是家里人不准,最后找来找去竟然喝了半瓶书房里的墨水。那之后我父亲经常会在不同的场合提起这件事,好像孩子爱喝墨水很自豪。后来他去世了,我也到了入学的年纪,家里的律师建议为了安全和隐私考虑,在学校里可以用一个化名。当时就用了项墨,所以以前的朋友都这么叫我。”   他的故事实在太有画面感了,韩愔想象了一个小项易生喝了半瓶墨水满脸乌黑的画面,竟然真心觉得有趣。不过还没等笑容显露,她便很好地控制住了表情,平静地看着项易生细致地拉开了一卷白色绷带。   项易生最后用绷带处理好了韩愔手上的伤口,不紧不慢整理好了桌上的垃圾和医药箱:“好了,应该不会留疤。”   不过韩愔好好的左手现在被裹得像个木乃伊,她有些不满地说道:“这样还怎么工作。”   项易生笑了笑:“这就是我的目的,你好好休息几天吧。失血这件事可大可小,我有一个认识很多年的老中医,你跟我去一趟。”   韩愔立刻摇摇头,谁知项易生平时很好说话,这时候却固执的很,他坚持道:“我查过了,有些人献血四百毫升之后都会出现心慌气短,免疫力下降,脑供血不足的问题。除了跟我去见一趟这位中医,我给你安排一个体检,我给你放假你自己找一天去。”   听了这几句话,韩愔突然觉得项易生这啰啰嗦嗦的关心,实在是像极了一个人。   韩愔被自己的想法吓得差点跳了起来。   她竟然想到了肖布。   从前在匹兹堡冬天的时候韩愔喜欢羽绒衣里套一件短袖就往外跑,上学前总会被肖布抓回来盯着她套一件连帽衫再走。   小时候迎春花福利院没有空调,所以后来有条件了韩愔喜欢坐在空调口吹风,被肖布看见了他会生气地拖着她走开。   后来她开始出实战任务了,不管是一点点小擦伤还是威胁生命的枪伤,肖布都会要求在视频里检查伤口,然后唠叨十分钟。   不过她从阿拉斯加训练回去那一次特别一些,因为太久没见,肖布见了她落下的一身病,絮絮叨叨了一整天。   韩愔的导师是知道她有一个哥哥的,因为本科的时候肖布会在晚上接送她来回实验室。其实那时候韩愔已经学了足够的格斗技巧,也有了配枪,根本没有什么危险,但肖布还是坚持。   前几天韩愔的论文答辩第一个部分是面向大众公开地演讲自己的论文,第二部 分才是专门面对论文委员会的答辩。   很多毕业生会在第一部 分邀请自己的家人朋友去听,学院也会群发邮件邀请所有对这个话题有兴趣的人去参加。当时稀稀拉拉来了几个韩愔不认识的人在线上旁听,最后答辩结束后导师问韩愔,她那个总爱来实验室找她的哥哥呢?这么有纪念意义的时刻作为家人怎么没有来?   韩愔本想搪塞几句,找些他工作忙之类的理由,可是这样的谎话没法永远编下去。她只能有些无奈地告诉导师,那个“总爱来实验室找她”的哥哥几年前车祸去世了。   项易生见她发起呆来,以为她不愿意去医院,还有些抱歉:“是我疏忽了,让你一个人去确实不大合理,我帮你预约时间,我陪你去。”   韩愔还在为刚才见到他想到肖布的想法惊魂未定,她完全不能理解为什么这个项易生会这样喜欢跟她在一起浪费时间,她赶紧摇摇头:“你在做什么?你对随便什么人都这么好吗?”   项易生也非常自然地摇了摇头,理所当然地说道:“你可不是随便什么人,你是我的救命恩人。” 第12章 Ch. 12   12. CMU vs Stanford   在项易生眼里,为他输了血今晚还受伤的韩小易不适合一个人乱跑。他硬跟着韩小易一起去找酒会的经理打卡下班,那经理看她一身脏乱斥责了几句后日结了工钱。   项易生看着韩小易美滋滋地把钱揣进了兜里,好像跟着心情也好了起来。他把救命恩人送到府邸门口,看着她一个人站在冷风里:“你不是说叫了车吗?车呢?”   韩愔本来是想要沈皓云兜回来接她的,哪里知道项易生非要陪她等到车再走,无奈地说道:“这里太偏了,出租车都不愿意过来。”   “那太好了。”项易生毫不掩饰开心,灿烂地笑了笑。   韩愔:“......”   代客泊车的府邸工作人员把他的车开了过来,恭敬地将钥匙还给了项易生。这种场合他也开着自己的黑色SUV,他替韩愔拉开了车门:“你住哪里,我送你回家。”   这个问题真的把韩愔问住了。还从没有人这样靠近韩小易这个身份的私生活,韩愔一时间不知如何回答,她住哪儿?   之前为了工作方便,她一直住在山上基地的地下室里,工作睡觉学习连轴转,但显然她是不能让项易生把她送回那里的。   因为职业习惯,除了山上,韩愔每常住一个城市都会在附近购置安全屋,存这些现金证件和武器,只有她自己知道在哪。顾名思义,安全屋是平时不能随便去的地方,她也不想曝光这些地址给第二个人知道。   韩愔懒得和项易生多说,于是随口胡诌:“我租的房子在漏水,这几天都住在外面的快捷酒店。”   “这样啊。”项易生点点头就拿出手机查导航,“具体地址有吗,或者名字?”   韩愔真怕他到时候会积极地送她回酒店房间,怕是又要漏了陷,她坐进车里系上了安全带接着胡说道:“今天出来兼职的时候退房了,你往公司方向开,有快捷酒店放我下去就行了。”   项易生听着她这种随性的生活方式有些吃惊,哪有一边辛苦做兼职一边晚上去住快捷酒店的?不过这也是租房的时候没有办法的问题,难道是因为这样的特殊情况才需要打零工多挣些钱?   项易生考虑了一下她的实际情况,想了想后说道:“我家就在公司边上,有个从没用过的客房,你去那里住吧,省下你的兼职钱,还比你一个女孩子大半夜去快捷酒店安全一些。我正好要回公司加个班,不会在家,你放心住吧。”   项易生对自己这个绝妙的主意很满意,越说越像样,“楼下就有个24小时的超市,你要急用的东西都可以直接买,我家里有洗衣机烘干机,比随便找个酒店方便不少。”   韩愔听了项易生的提议,第一真想挖出他的脑子看看他在想什么,第二她想了两遍竟然找不到任何反驳他的理由。她给项易生输了血,他便对她这样照顾,这个逻辑在那里,躲都躲不掉。   而且项易生做事得体周到,既没有安倪我给你钱那种居高临下的疏离感,也在关心的时候保持了得体的界限,韩愔觉得他好像是真心在为别人着想的。   可惜了,如果她真的是韩小易一定会觉得这个老板非常暖心,但韩愔更希望项易生可以像安倪一样给她一笔钱,让她从此再也不提这件事,两人回到正常的工作关系。那样就不用为韩小易建立社交圈,她离开这里时会方便得多。   也许因为到了深夜,项易生知道她嗜睡,一路上没有再找她说话。韩愔破天荒精神得很,她坐在项易生身边查了查网上的关于项氏集团和徐白玲的消息。她先看了看项氏整个财团的介绍,可惜她平时上班不用心,除了那些数字,她对各个金融网站的专业报道全部一知半解,只知道项氏集团是个福利很好的公司,是许多毕业生心中的梦想归宿。   不得不说,项易生被保护得很好。他作为徐白玲唯一的孩子,这么大一个财团的继承人,网上竟然连一张正脸的照片都没有。而现在几十分钟车程后,作为一个网上疯传能继承到天价资产的人,项易生驶入的公寓不免让韩愔有些意外。   他特意挑选了一个奥古附近安保很好的小区,进出都要刷脸。小区门口有个他提过的24小时超市,但除此之外这居住环境似乎没有什么过人之处,只能算是一个城里中等偏上的小区。   项易生栖身的公寓是一个标准的两室两厅两卫设计,外加一个很小的书房。客厅比韩愔想象中整洁,到处摆放着一叠一叠工作上的文件,餐桌上没有碗筷,只有一个咖啡机和一套白色的杯子。视线所见的厨房里也什么都没有,像是不怎么开火的样子。韩愔没有进他的卧室,不过估计也是一幅创业男子独居的惨淡景象。   要不是沈皓云总爱提这位钱袋子的背景,要不是刚刚在财长的酒会上遇见了他,韩愔可能会以为他是个冒充富二代满嘴胡话到处忽悠人的骗子。   项易生带着她进了家门,却突然没有了刚刚说服韩小易过来时候的坦然。   他如愿把人带回来了......然后呢?怎么办,他不知道啊。   他冲进房间给韩愔拿了一套短袖一条棉的宽松运动短裤:“这......这是我的大学校友会上个月寄来的纪念衫,我落了水从没穿过,你拿着当睡衣。”   然后他着急地领韩愔到了客厅边上的卫生间:“我平时都用房间里的,这个卫生间一直没人用,但是每周都有阿姨来打扫,你当酒店住吧。上面的柜子里有新的牙刷,拖鞋和毛巾,你直接拆出来用就可以。”   “好。”韩愔抱着他给的衣服,泰然地看着他。   “那......”项易生也看了看她,现在在自己家里,他竟比面前的小员工韩小易还要紧张一些。   他留了一把备用钥匙在餐桌上,“那我先走了,我给你发个号码,有什么需要的可以让楼下的超市送上来,你好好休息......明天早上再联系。”   韩愔见项易生突然很紧张的样子,不知道为什么又想到他小时候喝墨水的故事。   不过这次韩愔没有控制自己的表情,她浅浅笑了笑看着项易生:“谢谢你,项经理。”   *   为了服务生的掩护身份不受怀疑,韩愔这天从早上开始就到达了酒会会场,和其他所有来兼职的真服务生一起准备食物,布置场地,一直到凌晨才结束工作。   项易生也瞧出了她一脸的疲倦,最后叮嘱了几句让她保护手上的伤口之后,便像他保证的那样出了家门回公司加班,准备补一补他这几天因为受伤而落下的工作。   韩愔在洗手间清洗了一下身上带着酒味的制服,将脏兮兮的衬衫拉了起来,沉默地对着镜子看着自己腹部的一些老旧伤疤。韩愔想着这些天与项易生的事,觉得也算得上是她入行这么多年的一段奇怪经历了。   按照正常的流程,要是救别人时会影响自己的健康状况,那肯定是不会救的,相反,她居然自愿给项易生输了血。   按照正常的流程,要是任务时遇到了可能暴露身份的情况,第一选择是酌情考虑灭口,相反,她现在居然住到项易生家里来了。   她调出了热水,给凌翌和沈皓云发消息报了平安,带着项易生给她的衣服进了浴室。她心中突然升起一丝好奇抖开了叠好的衣物,想看看经历了安倪捣乱的项易生在美国读的什么学校。   韩愔看见那红色的T恤上写着大大的“Stanford”,下面还画着一个大大的“S”和斯坦福大学那极其怪异的吉祥物——一棵树。   韩愔大怒,差点就像碰到了狗屎一样把那衣服扔了出去。   真的,怎么会有学校的吉祥物是一颗又丑又花又倒胃口的树?   树能有多丑?斯坦福:Hold my beer.   传说外星人本来想入侵地球,然后他们看到了斯坦福的树,非常担心自己的居住环境,遂逃离地球。   韩愔是真的觉得倒霉,又想了几个羞辱斯坦福树的笑话这才罢休。   她的讨厌并不是空穴来风。美国所有大学都自带极强的学校文化,有体育方面的,也有学术方面的。   韩愔记得有一年和家人一起看比赛的时候,ESPN的橄榄球宣传片讲的是一对非常著名的对手——密歇根大学和俄亥俄州立大学这两个敌对了几百年的学校——来自这两个学校的校友在相亲时意外发现了对方的背景,一方就把另一方踹下了车。   对于韩愔来说,她的母校卡内基梅隆和项易生那倒霉又垃圾的斯坦福大致就是这样一个关系。两边的学者会在国际会议上极具优越感地质疑对方学校教授的论文,会有在机器人比赛的时候装作不小心炸烂对方的作品等等“良性”竞争。   其实其他科目还好,也就是计算机和工程学院经常为了谁的成就高在各种论坛上吵得凶一些,韩愔本没什么所谓,但这可真是巧了,她教授最讨厌的科学家就在斯坦福。   她的教授说那个背信弃义的混蛋以前是他的学生,后来窃取了他一个还没发表的创意自己偷偷申请到了资金然后跑去斯坦福了,所以有段日子他想起这事张口闭口就是“斯坦福的低贱小偷们”。   韩愔耳濡目染久了,被成功洗脑,在实验室酒吧聚会的时候也会跟着教授说几句“screw Stanford”。这种文化像被写进了他们的DNA一样,在听到对方校名时都会像遇见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发出被粥里的一坨屎恶心到了的感叹,就像现在。   “我穿这个完全是迫不得已。”韩愔深呼吸了几次,皱着眉头套上了那件画着树的纪念T恤,“可别被这霉运影响了。”她照了照镜子,眉头锁得更紧了,简直恨不得连鼻子都捏上。   “教授,母校,我爱你们,以后还请赐我工作。”   和这个人,真是什么都不合。 第13章 Ch. 13   13. 梦境   几个小时后,韩愔收到了一直等待的消息:泽里克在飞往布鲁塞尔的私人飞机上突发心脏衰竭。   按照沈皓云的雇佣兵脾气,暗杀不需要搞这些花样。在凌翌得手芯片上的资料后,让韩愔在远处动动手指就能取人性命。不过既然要不留下痕迹的法子,他们便需要演技与科学。   和泽里克一起在床上的时候,那金发男人给泽里克注射的不仅是麻醉剂,还带着一种不即刻发作的稳定毒素。   这种毒素也是最近随着生物医学的发展火起来的。毒素本身可以在人体内储存很久,需要配合一种催化剂激活毒性,使毒素的浓度逐渐升高,慢慢达到致死剂量。最妙的是达到剂量毒性发作后,吸入的催化剂还能中和掉毒素,让验尸官束手无策,尸检十个来回也查不出死因。   而这种可吸入的催化剂,就在韩愔故意打碎的红酒瓶里。   任务前,有生物和医学背景的凌翌和韩愔、对照了泽里克的航线,严格计算出了药剂的使用量,保证毒素浓度在合适的时间段到达顶峰,一切在到达地面前被中和,不管哪方面的关系都能撇得一干二净。   这种完全依赖科学的杀人技术韩愔还没有使用过,她自认为还不稳定,而且可操控性太低,而且韩愔觉得,科学总归不该被用来杀人。   她缩在项易生客房的被子里,迷迷糊糊地回想大学有机化学课上平均分只有四十的计算题考试。她那个时候一定没想过,这些知识在多少年后被她用来精确地制造死亡。   也许是白天发生的事太多了,韩愔这天晚上做了一个梦。   她来到了一个陌生的湖边,周围的环境感觉像是在德国边境的某处深山里。天气非常阴暗,远处是黑压压的山脉和森林,被厚厚的云雾围绕。近处是一处尖顶教堂和一排矮小的房屋,屋顶上还有薄薄的积雪。   湖边有一张长椅,就在韩愔眼前。她在梦里双手插兜走到那长椅上坐下,看着湖面上有一对在用自制火/药炸鱼的夫妇和几只孤单的白天鹅。   韩愔在那长椅上坐了几天几夜,周围静谧的场景没有丝毫变化。韩愔突然萌生了想一生一世坐在那张湖边的长椅上永远不要离开的想法,她居然在梦里感受到了真正意义上的内心平静。   就在她准备永远留在这深山的湖边时,一个声音从她身后唤她的名字:“韩小易,跟我回家吧。”   本来浅眠时这个永远陷在梦里的念头就让韩愔有些想要逃离的潜意识,最后那句话更是像一针强有力的肾上腺素一样让她突然从梦里惊醒坐了起来。   韩愔下意识去抓平时放在床头柜上的枪,可她压根没摸到床头柜。这下韩愔完全清醒了过来,她意识到自己居然真的在项易生家里过了一夜,还做了那样一个离奇的梦。   韩愔被自己的潜意识吓到了。她想起了昨天想到肖布的念头以及刚刚那个梦,立刻起身冲出客房准备离开。   昨晚丢进洗衣机里的衣服到了早上已经烘干,韩愔换上了服务生的白衬衫和西装裤,又将项易生借她的睡衣扔回了洗衣机里后准备去找项易生昨天留在桌子上的钥匙研究下怎么锁门。   韩愔刚刚走到客厅,却正好遇见他从外面回来。   项易生还穿着昨天晚上参加酒会的正装,他的一只手搭着正装外套,臂弯里夹着一台笔记本电脑,另一只手拎着一大包早餐,白衬衫的袖口卷到一半,衬衫领口下隐隐约约还能看到颈侧的伤口贴着一层纱布。   项易生看上去有些憔悴,应该是一夜没睡,不过见到韩小易的瞬间他的神色亮了起来,他开心地看着韩愔:“物业说今天整个楼层要消毒,把我赶出来了。”   他把外套挂在了门口,然后往餐桌上放下了那一大包早餐:“我把楼下早餐店每一样东西都买了一份,怕你不够吃。”   韩愔见到项易生语气不算太好:“你在干什么?”   项易生倒是依旧笑眯眯的。他去厨房找了一叠碗盆,把塑料袋里的包子油条鸡蛋饼一样一样倒了出来放在餐桌上:“上次在加油站看你能吃那么多,我怕招待不周。”   “......”   他讲话温柔,有种让别人觉得如果不好好和他说话,那简直就是犯了大罪的力量。韩愔也被他这种魔力影响,只得和他一起坐了下来,找话问道:“你没睡吗?”   “嗯,在医院躺了两天,积下了好多事情。”   项易生说着又倒出了些咖啡豆,在餐桌上开始煮滴滤咖啡。他的咖啡豆估计不便宜,现煮咖啡的香味极有占有欲,除了侵占了韩愔的鼻腔和大脑,还颇有要让整个小区都闻到的意思。   项易生用眼神问韩愔喝不喝,韩愔点了点头,他便给韩愔倒了一杯,又起身去厨房的冰箱里找了一罐牛奶放到她面前。   他继续说工作的事:“之前奥古一直以各类投资来的快钱为主,只是小范围尝试了我们一直想做的科技创投。这个月开始我和皓云想把一部分重心转移过去。因为风险更大,投资目标的可能性更多,所以我们也在找合适的咨询公司合作,慢慢寻找适合我们自己的商业模式。”   作为一个经常要用自己的观点说服别人的生意人,项易生的话总能给人一种笃定的感觉。其实可能他自己也没底,但听众总觉得他胜券在握,有种计划下一秒就能盆满钵满的错觉。   韩愔其实是很佩服这种技巧的,她了解很多有自己独特想法的非正道领头人,比如恐怖/组织的头领,总能只靠空口白话就吸引到成千上万的信徒替他们卖命。韩愔就做不到,她甚至无法说服项易生别再来找她工作了。   但韩愔不好明说,只得不吱声专心地啃包子。   项易生真的把每个口味的包子都买了一遍,他不知道她喜欢的口味,所以肉的菜的,半荤半素的,豆沙包奶黄包什么都有。   除了家里的咖啡和牛奶,项易生还买了早餐店的豆浆和便利店的一瓶橙汁。他把这些东西整整齐齐摆在韩愔面前,在一旁偷看着她吃饭的样子,不知道为什么,觉得特别满足。   项易生又对韩愔说了一些奥古工作上的事,突然想到什么似的:“我看过你留在人事部的入职宣言,里面那些对奥古未来发展的看法我个人觉得很有远见,和我,还有皓云的想法重合度很高。我没有在你的简历上看到相关的工作经验,你会自己在空余时间学习这些内容吗?”   韩愔正在喝豆浆,听着这话一下子就被呛到了,连着咳嗽了好几声。项易生吓了一跳赶紧示意她慢慢吃,不用着急说话。   韩愔肺部有旧伤,一咳起来就没完,在喝下了项易生手忙脚乱找来的温水后才渐渐缓了过来。   她表面对着项易生说了谢谢,却在心里骂了几遍沈皓云。她终于知道为什么这个项易生之前整天拉着她工作学习,还一副对她期望很高的样子了。   沈皓云自称是假身份艺术家,到底为什么会犯这种离谱的错误,倒霉的是那个他创造出来的韩小易啊。   韩愔借着咳嗽没有回答他,继续吃饭。同时项易生又一次目瞪口呆地看着韩小易把买来的早餐慢吞吞地全部塞进了肚子里。   这真是一种奇怪的感觉。当你喜欢一个人的时候连对方奇怪的小癖好都是神圣的。   项易生觉得韩小易大口吃饭的样子特别迷人,她上班趴在桌上偷懒的样子特别可爱,在车上听他说话听到睡着也和别人不一样,知道她穿了自己学校的T恤时更是有一种奇妙的亲切感。再这样下去,可能韩小易炸了他的家他都会觉得韩小易真是个有个性的人,特别独一无二。   过了许久,韩愔认真想了想,知道自己不管瞎扯什么“对创业投资的见解”都能被项易生几句话问到她知识的尽头,只能想了一个理由回答他:“最近身体不好,就不在空余时间学习了,之前的想法也都不记得了。”   言下之意,我不想工作不想学习,你别再对我抱有希望了。   项易生举着咖啡杯的手顿了一顿。   韩愔说者无心,他听者有意。韩小易竟然原来就身体不好,被他拉出去谈生意又遭遇了这样的意外,还冒着生命危险在乡野小诊所救了他的性命。项易生觉得有些内疚,却又莫名得高兴。   他喜欢的姑娘这样善良。   他把头埋在咖啡杯里,可目光却一直偷偷追着去厨房洗手的韩小易——最开始他只是因为里斯本的奇遇对这个员工多了些不同于其他人的关注,又因为她的入职宣言格外出彩,让他动了专门栽培的念头。   后来他见韩小易好像没有那方面的心思,项易生也不打算强求。   可现在这个善良的姑娘救了他的性命,项易生确定了,他非常非常想和她待在一起。   *   吃完饭后项易生坚持送韩愔去公司,可行驶一会儿后韩愔才发现这并不是去奥古的路。项易生也不解释,车内的气氛有点神秘。韩愔不喜欢这种被人带着走的感觉:“不去公司吗?”   “别想着工作了。我现在身上百分之二十的血都是你的,我得保证你没事。”   韩愔第一讨厌别人自作主张,第二沈皓云这个不靠谱的也没有具体告诉她韩小易的身份落实到了哪个地步,到底能不能过医院联网系统的这道关。   “我不去医院。”她强硬地拒绝。   “我知道,姜珍珍告诉我有次公司体检,你说因为太讨厌医院的味道了,所以没去。”   项易生趁着红灯停车,炫耀似的向她摇了摇手机,示意韩小易她的闺蜜姜珍珍已经叛变。   项易生把车驶进了一个景区山脚的停车场,示意韩愔一起跟着他往上山的石子路走:“昨天跟你提过的,我们家认识了很久的中医。前几年他年纪大了,就搬去山上住了。他现在不出诊,也没什么人愿意爬两千级台阶去见他。”   韩愔一听就不愿意去,她不相信这种碰一碰手腕就能诊病,喝几包草就能治病的事。再加上她的工作更加无法依赖这种缓慢的医学,便站在原地甩开了项易生十分的不情愿:“我不想爬山。”   她话音未落,突然有一股厚重的力量牵住了她的左手。项易生抓住她那只被包成了木乃伊的手,里面新包的纱布摩挲着她的手掌,逗得韩愔痒痒的。   这样的牵手并没有肌肤接触,可韩愔还是一惊,转头看着他。只觉得项易生的微笑非常耀眼,将他身上全部的善意和温暖传递了过来。   这几天的事情之前,韩愔一直以为项易生是非常讨厌韩小易的。韩小易好吃懒做,在公司不听话不服管,对他这个上司脾气极差。沈皓云说过,可能因为合同的关系公司没办法开除她,所以项易生才一次又一次来找她的麻烦。   现在看来,韩愔觉得项易生也不是那样的人。   项易生像是为了安抚鼓励她,缓缓说道:“你不用怕爬山累,我会陪你一起慢慢走。”   沉溺在思虑中的情绪被他一句话打散。韩愔觉得好笑,甩开了他的手有些挑衅地说道:“谁要跟你慢慢走?”   她说完拔腿就往山路石阶上跑,没几步就完全消失在了项易生的视野里。   项易生为她突然同意一齐上山而惊喜,他赶紧跑了几步想要追上她,却不显得着急。就韩小易这个整天迷糊困倦的样子,可能跨了几阶就懒洋洋地抱怨走不动了。他正想着,突然发现韩小易正在高处的一个卖小吃饮料的休息台上远远地向他挥手。   “你可快点吧项经理!”她说完也不等项易生,便兀自奔跑着向上前行。   韩愔在国内的这几年都是城市里的任务为主,不像她刚刚开始实战时,需要在夜晚的海水里泡四五个小时潜伏,需要在雨季的森林里待上一整周找到一个藏匿的基地,需要在高海拔的山上全速奔跑追击,需要在四五十度的沙漠极端天气里带着三个人质脱身......   很多这样的情况下,技巧已经不重要,需要她用体能和意志硬抗。   她这样的经历,项易生怎么能比。   项易生很快发现了他根本追不上韩小易,等他气喘吁吁跑到山顶的时候,韩小易已经到了很久了。韩小易背对着项易生,面朝远处的风景盘腿坐在一块大石头上。她歪着身子坐着,一只手撑着自己的脑袋,一只手拿着山顶冰棍小贩卖的菠萝味冰棍有一下没一下地舔着。   项易生双颊一下子煞白一下子通红,想喊韩小易回头半天都没喘上一口气。倒是韩小易先听到他的动静,单手一撑跳下大石块悠悠走到项易生面前,脸不红气不喘:“项先生,到底是谁身体差,需要看中医?”   项易生虽然最近一两个月工作太忙不怎么健身了,但以前读大学的时候也是可以跑半马拉松的选手,而面前的韩小易蹦蹦跳跳跑上山看上去竟然比他轻松得多。   项易生调整了一下呼吸缓了一会儿,他今天早上才想到的那些喜欢韩小易的奇怪瞬间,那列表里看来又要加上一项,韩小易那么会爬山,嘲笑他的时候也那样好看。   “是我小瞧你了。”项易生正儿八经地邀约韩小易,“以后我们每周来爬一次山,顺带来老先生这里复查,来个几年我一定轻松超越你。”   每周一次?来个几年?   韩愔回想,她从入行以来一直为了情报与反恐奔波,凌翌和她差不多,但还用另一个身份在海军陆战队挂着军医的职,他心烦的时候总说这打打杀杀的干不下去之后要回去给新兵割包/皮。   沈皓云和他们不一样,他现在自诩情圣,但他入行是因为他商学院读了一半,初恋女友跑了。他受了失恋的刺激去当兵了,因为体能出众被选入野战部队成为特种兵。他退伍之后去读了一段日子书,又去做了一段日子的国际雇佣兵,后来机缘巧合遇到了姚局被收入麾下。据他自己说小时候还学过功夫,后来父母坚持要他读书才把他送出了嵩山。凌翌每次听他讲这些就骂他瞎扯淡,韩愔也不信,但他俩确实不要脸地跟着他学了些实用的拳脚功夫。   他们三人能凑出一个和谐的队伍也算是一个奇迹。首先得益于那个“恐/怖分子不分国界,情报交流全球化”的说法,再加上他们业务能力过硬,也都算是不坏而且有趣的人,合作中一直没有遇到任何矛盾。   不过纵然这几年他们任务的成绩卓越,也架不住那些国际会议一天一变的政策。就算没有动荡,韩愔收到的指令就是这个行动组只会存在五年,五年之后她就换一个地方,换一个掩护身份,换一个队伍继续活动。   项易生说要一起来个几年?可现在五年已经过去了一半,她在这里也待不了多久了。   和沈皓云这个与城市有羁绊有人脉的生意人不同,她在这里无牵无挂。 第14章 Ch. 14   14. 姜珍珍的故事   两人在山上走了一会儿,韩愔还是没能说服口若悬河的生意人项易生,被他请进了老中医的破木屋,见了在他口中传奇到不得了的老神仙。   老神仙把脉四十多分钟,这里摸摸那里看看,只顾自己神神叨叨也不和韩愔交流。韩愔本就有偏见,只是韩小易身份所限,她只好乖巧地坐在那里。   好不容易老神仙撒开了她的手,韩愔说了谢谢后逃命一样离开了这个破烂的山间小屋。刚才屋里中草药的气味熏得她一阵一阵的犯着恶心,她以前不这样,这么一想可能还真是给项易生输了血的缘故。   韩愔见项易生迟迟不出来,只得回到登山客走的山路上找了个石阶坐下,大脑开始放空,突发奇想要是收到撤回的指令后最舍不得谁。想了一圈,发现自己有可能最舍不得自己的邻座姜珍珍。   韩愔自己的生活经历本就不算顺利,但如果要她一句话描述姜珍珍的经历,那一定是五个字:“太不容易了”。   姜珍珍出生在小县城里,她是家里的长女,父母抱着“养一个也是养养十个也是养”的思想,打游击似的在她出生后的十年里又生了两个妹妹和两个弟弟。   姜妈妈在第六个孩子临盆的时候觉得已经有了经验,就想省钱在家自己生产。之前在医院生了五次都没事,可第六次许是因为产龄高了,也许是抱着侥幸心理省掉了产检,也许是因为卫生条件太差,也许只是单纯的死神看不惯她一直在制造生命,她生产中突然大出血,生下一个死胎就撒手人寰。   姜爸爸年轻的时候对身体太自信,妻子去世之后没人管他就更自由了,抽烟喝酒都没有节制,彻底随心而活,不工作不交社保,整天混混度日。老天也不负他,在他四十多岁就给了他高血压糖尿病和动脉硬化,没几年便演化成了稳定的尿毒症。   父亲确诊尿毒症那年姜珍珍在读高二,刚学完了全部知识开始备战高考,那段日子班主任还在高考动员会上对姜珍珍说学校的一本率不高,但是她成绩还算不错,很有机会冲一冲。可同时她最小的弟弟刚刚到了上学的年纪,家里六口人要张嘴吃饭却没了顶梁柱,姜珍珍只能辍学打工。她一个高中学历都没有拿到的女生在大城市里努力工作到现在快十年的时间,靠着固定工资和没日没夜的兼职愣是支付起了她父亲每周一次的透析医药费和她四个弟弟妹妹的全部生活费。   这太不可思议了。   前几年姜珍珍和韩小易刚刚成为邻座的时候,她面色蜡黄皮肤粗糙,身体还像一个没有发育的未成年人一样又瘦又小,和另外九个人合租在一个城郊地下室的小房间里。   这些并不是因为她收入低——说白了沈皓云和项易生都不是在为了赚大钱做生意,一个为了掩护身份再加打发时间,一个大概就是想证明自己,所以奥古员工待遇真心不错,除了高薪外每月还会发各种食宿医疗补贴——只是姜珍珍将全部收入都寄回了家。   雪上加霜,有一年姜珍珍最小的弟弟在中考前在网吧打架,砸坏了好多电脑。为了不让弟弟的档案上有污点,姜珍珍替弟弟支付了赔偿,从一个还不错的四人宿舍搬去了合租房。   姜珍珍在遇到韩小易这个偷懒耍滑的人找她做枪手之前,生活状态一直是那副没有盼头的样子。直到有一天韩小易告诉她,她认识一个着急出国的朋友在低价出租房子,姜珍珍这才终于离开了那几百个人共用厕所的地下室,住进了韩小易朋友的单身公寓。   韩愔哪里有什么着急出国的朋友,那套房子不过是她之前购置下的另一处安全屋,想办法转租给了姜珍珍。安全屋并不大,和项易生的公寓没法比,是个很普通的三十平小家,但姜珍珍非常满足,因为她可以不用害怕在木板搭的公共浴室洗澡,也终于可以安心地换衣服了。   其实那时候韩愔和姜珍珍还没有那么熟,只不过她知道了姜珍珍的事情后实在做不到袖手旁观。她有些感慨,甚至有些难过。这真是太讽刺了,她从小到大一直最渴望拥有却一直在失去的家庭和家人,却成为了姜珍珍人生道路上的最大阻碍。   想到一半,韩愔突然觉得有人在抢她手上的东西,她聚神一看发现项易生已经从屋子里出来,正用两只手抢她的第二支菠萝味冰棍。   项易生一脸严肃地跟她说:“老先生说你问题很多,以体虚气寒为最,少吃冰棍!”   之后他又罗列出了一堆类似于脾胃虚寒,肝肾阴虚,血气不足的华丽辞藻,照着老神仙开的药方一样一样告诉韩愔她需要注意生活中的哪些方面。   这些身体上的问题韩愔都知道,她这工作上山下水这里一枪那里一刀的,怎么可能完全健康。不过这些小病症对她的影响并不大,最多是作息不规律的时候有些疲倦,不是什么大事。   “好。”她松手让项易生把冰棍拿走。   项易生拿着冰棍正奇怪她怎么就范得那么快,没想到韩小易沉默了一整天突然主动说道:“老板,哪一天你不想创业了,要回到项氏发财了,你能带着姜珍珍一起去吗?”   她说完后便继续走在前面,项易生赶紧快步追上,要不然很快就会像刚才那样,连韩小易的背影都看不见了。   “为什么这么说?”   韩愔想了想:“她的思维没有知识框架限制,有很多创意,值得去一个比奥古更大的平台去施展。”   项易生拎着几包药材紧跟着她:“不是,我是问你,你怎么就知道我一定会回去?”   韩愔思忖片刻: “我之前在网上搜了搜你家的背景,你是想做投资的人,怎么可能不想要那样的资源呢?你在这里跟奥古死磕什么?真为了一身傲骨?”   项易生听了她的话后脚步一顿,机械地吞咽了一下。这韩小易真是字字珠玑说到了他的心里,他靠自己打拼那么久,怎么会不了解这其中的酸甜苦辣。   他的启动资金是回国前准备的存款,由于刚开始在国内起步,银行各个部门,投资方,合作公司的人际关系都需要他自己一点一点去活动。有时候应酬完,晚上一个人坐在洗衣机边处理什么行长吐在他身上的秽物时,项易生也想过和徐白玲服个软,干脆不要这烂摊子了,去踩在巨人的肩膀上,开开心心坐拥一切当那高高在上的项小少爷。   到时候他根本不用天天熬夜修改繁琐的文件,有的是人争着抢着在他面前表忠心。去哪里都有人恭敬地等着他,没人敢逼他喝酒,不用吃那些没用的晚饭疏通关系,只用板着一张脸,所有人都会因为他是项易生而忌惮他。   项易生从来没和别人说过这些事情,一瞬间他突然有些丧气。   连韩小易都能轻易看出来的事,他的母亲应该也知道吧。以前徐白玲会干预他在美国的创业逼他回国,而现在徐白玲肯定知道他在国内的近况,所以根本没有来干涉奥古的任何事。   他和徐白玲只是不亲近而已,终归是没有什么深仇大恨的。徐白玲知道自己的孩子不过是暂时脱离预定轨道的电车,去外面小打小闹检修一番,最终还是会回到属于自己的路上。   韩愔见他脚步慢了下来,有点后悔自己多嘴了。她自知不该评论别人的生活,更不应该置喙别人的选择。比如她就不会希望项易生知道了她的背景后对她说:“不就是钱吗,能用打工还债解决的事你怎么能决定去杀人呢?这么吃不了苦吗?”   她像是知道项易生在想什么,赶紧补救了一句:“不管最后怎么样,你现在这个白手起家的过程是多少钱都买不到的财富。而且你多厉害啊,知道怎么钱生钱,很多人除了放钱在银行根本不知道还能怎么办。”   韩愔曾经苦于付不出账单,现在却也达到了土财主经济的水平。虽然比上远远达不到项易生那种程度,但比下超过几万个姜珍珍还是绰绰有余。   不过韩愔这样的人很多情况下不能大摇大摆地走进银行,所以她把将近一半的钱都以现金和金条的形式存放她在世界各地购入的安全屋。别说奥古想做的创投了,连银行利息都吃不到。   要是项易生知道了,一定痛心疾首。   刚刚韩愔这些安慰的话其实没什么意义,但项易生听她这么一说,迈的步子也轻快了起来,活脱脱一个教科书里的乐天派:“你真那么想?”   韩愔郑重地点点头。   身边的人都不知道项易生这些不平常的烦恼,所以很久没有人给过他这样简单的鼓励了,没想到今天能从韩小易这里听到这些。   项易生看上去很开心,这才想起来什么似的戏谑:“你刚刚这话说的,怎么好像到时候我去项氏发财的时候就不带着你一样?你放心,我肯定带着老员工一起发财。”   这也不是个问句,他说完后笑嘻嘻地走在韩愔身边:“我发现你好像很关心姜珍珍。”   韩愔顺手拉着项易生的手臂避让了挑水上山的工人,对他道: “她挺不容易的,而且她能力比我强得多,你放弃我吧,培养她才是正解。”   项易生并不反对。既然韩小易已经明确了自己对于晋升的态度,他也不会违人意愿拔苗助长。其实他也早有培养姜珍珍的想法,他看过很多姜珍珍代笔韩小易交上来的东西,确实质量很好,理解到位。而且他当时还以为那是韩小易参考过他的意见后完成的,如果是姜珍珍全靠自己写的,那他的创业路上确实是又捡到了一个不得了的大宝贝。   不过项易生没有和韩小易说这些,而是像是抓到了她的把柄似的把手上的药包举起来晃了晃:“要提拔姜珍珍也行,但是你得听我的话恢复身体,别总让我为你输血而内疚。你要是做不到按时喝药,我就扣她的奖金,奖金扣完就扣基本工资。”   韩愔:“......你不会的。”   她觉得项易生受伤了之后好像被降智了,整天乐呵呵的。这一定不是她血的问题,她拥有含金量极高的三个学位,血液引导着她开枪狙击的力量与精准杀人的头脑,怎么会把一个正常的上司变成现在这样。   好一会儿韩愔才叹了口气接着道:“我不会煎药,你给我也没用。”   项易生竟然更开心了,他丝毫不掩饰脸上的喜气道:“徐老师,就是我的母亲,从几十年前开始一直来找这个老中医调理。但有段日子公司危机她太忙了,家里害怕舆论也不敢雇人,所以中药都是我煎的。”   他特别自信地看着韩愔笑道:“你放心吧,很方便的。我早上把药煎好了放在保温杯里带给你,午休的时候随饭喝就可以了,我会让姜珍珍随时汇报。”项易生说完,扬着嘴角蹦蹦跳跳地超过韩愔往山下的停车场走去。   韩愔:“......”她从来不知道项易生除了和气,还是个那么爱笑的人。   伏特加不止一次对她说过,不要让别人知道你的喜恶,不然会陷入被动。   韩愔深谙此道活了这些年,没想到居然被项易生钻了空子。 第15章 Ch. 15   15. 巴甫洛夫的狗   在之后的一个月里,项易生丝毫不吝啬对韩小易的关心和投喂。   按照沈皓云这个自封情圣的意思,想要感谢一个女人,送点名牌包,带她坐着私人飞机去维也纳看歌剧,带她去首饰品店后说我把这家店所有东西买下来这样的套路简直再好不过了。   韩愔听完他的观点,非常期待着自己的几袋血能换来一家珠宝店。谁知道这项易生不仅不买名牌包,没有私人飞机看歌剧,更没有首饰店——他只要一有时间就带着各式各样的保暖杯往韩小易的格子间里跑。   除了他以姜珍珍为要挟让韩愔喝的中药,保温杯里还装有红枣莲子羹,豆腐鲫鱼汤,萝卜排骨汤,番茄炖牛肉,绿豆百合粥等等不重样的花样。   韩愔人都傻了。   可项易生非常理所应当,他大言不惭认真地看着韩小易:“你需要补血补营养。”   最开始几次项易生给韩愔带的鸡汤实在是清水一般,不知道是哪家不靠谱的店里买来的。但他总是坐在一旁期待地看着韩愔,还总是时不时地提几句姜珍珍的工作。韩愔只能笑眯眯的在他的注视下把汤喝完,还装作乖巧地说着谢谢。   韩愔以为他就新鲜两天,谁知道快一个月过去了,除了韩小易不在办公室的日子,项易生每天中午都给她带些午饭。有时候会陪着她一起吃,但大多数时候项易生需要工作抽不开身,他就邀请姜珍珍和韩小易一起吃他带来的饭菜。   有这样送上门的食堂姜珍珍比韩愔还开心。只是一开始项易生显然没找对厨师,饭菜不入味。不过后来就好了,他送来的汤汤水水越来越美味,有时还会配着几个小菜和一碗蒸得恰到好处地白米饭。   都说形成一个习惯需要21天,这事可能是真的。   韩愔习惯了这样特别的午餐后,她的身体会迫使她在中午十二点整的时候,下意识地看向办公室门口,等着项易生拎着一个海蓝色的保温袋出现在那里。   姜珍珍沾了她的光,也习惯等着项老板送饭,两个人一齐看着办公室大门。韩愔怀疑再这样下去,她俩就会被项易生训练成奥古专属巴甫洛夫的狗,一到十二点就开始分泌唾液。   一个屋子里的同事一开始还觉得新奇,常常在项易生出现的时候在远处围观着假装无事发生。然后在项易生离开之后才聚在一起肆无忌惮地来调侃韩小易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更有有心之人把当初项易生替她解围的事情翻了出来,大肆渲染他们的关系。   还有一天姜珍珍告诉韩愔,公司里甚至有人把项易生给她带饭的行为和公司的其他情侣进行了横向相比。   听说财务部的一个姑娘和男朋友一起去了趟迪士尼,男朋友给她买了店里最大的星黛露玩偶,她就发了抱着玩偶在迪士尼主道上的城堡前和男朋友的合照。公司上下一致认为,那个姑娘的男朋友可比每天往公司带饭的项经理浪漫多了。   韩愔听她讲完了这事倒是没什么感觉,只是美滋滋地喝着那天的排骨汤。她知道项易生是为了输血的恩情才给她送这些大补的东西。她拿了安倪的封口费,也算是为了项易生的隐私,不能把这件事说出去,不然大家就会理解项易生对她的这些好意了。   可项易生不一样,他听完姜珍珍讲的八卦之后,有些不满地表示,迪士尼算什么,他也可以去。   *   天色已暗,沈皓云与凌翌在黑夜中从街道的两端包抄这个从军工厂偷走了样品的男人。   那人拎着手提箱跑得奇快,看上去有跑酷背景,在小巷子和绿化带间上蹿下跳,竟在一个路口转弯后甩出了全速奔跑的凌翌一大段。   沈皓云也在迎风狂奔,从另一方向堵截将那人逼进了一条窄巷。窄巷两边停满了陈旧的汽车,那男人轻盈地跳过了几辆汽车车顶,下一步准备跳过远处的一处铁丝网,再往前就是另一片地形复杂的厂房,要是真的翻了过去凌沈两人便更没有机会追上了。   那人脚步一刻都不停,每隔几秒都往后张望追击者的情况,只见追击他的两个人不会跑酷,并没有像他这样灵巧的身法,正觉得脱出有望,忽然面前一片黑暗,同时头上五雷轰顶,他直觉撞上了一道突然拦在他面前的车门。   他骂骂咧咧地捂着出血的额头和鼻子,大骂一句脏话怒喊一句倒霉,挣扎着起身。只见面前拦住他的车上下来一个神色自若的女人。   他见状暗喜,立刻扬起拳头就用全力向她砸去。这一拳下去,刚刚军工厂的守卫们都承受不住,更别说面前这个看上去矮他一头坏他好事的臭婊/子。   他正等着预想中的画面出现,只见那女人没打算和他硬碰硬,压根没让他的拳头碰到自己,侧身一躲后直接跃到他拿着箱子的那侧手臂旁,卡住他的手腕同时用力一击他的小臂,直接打折了他的手肘,趁着他剧痛脱力夺走了他手上的手提箱。   这样一拖时间,追在后面的沈皓云也跟了上来,他接过了韩愔夺到的箱子后,配合韩愔擒住他的另一条手臂,跪下用膝盖压住那人的大腿,将他死死按在在地上。片刻后赶到的凌翌拿出一根针管扎进了那人的脖子,几秒钟后地上的人终于停止了挣扎,在麻醉剂的作用下消停了下来。   韩愔中午刚刚一碗乌鸡汤下肚,这时候精神头正好,她自告奋勇一个人把地上的男人四肢绑好,抬起来丢进了汽车后备箱里。   沈皓云在四周绕了一圈,检查了一下现场后看着韩愔感叹道:“果然是好菜好饭养着的,打架更利落了,力气也变大了。”   韩愔眯了眯眼睛剐了他一眼,示意他赶紧滚去开车少废话。   那位被项易生吹上天的老中医好像的确名不虚传,用一己之力打破了韩愔对中医的偏见。她这段日子明显精神好了很多,也已经完全从失血过多的疲态中恢复了过来。   因为早年那个肺部的枪伤,从前冬天她猛吸一口冷气时会有些痛感,或者控住不住地咳嗽几声。可最近入冬了,韩愔一次都没有难受过,一直觉得身上暖洋洋的,也不那么嗜睡了,觉得脚底到头顶都充满了力量。   也许是因为那神丹妙药,也许是身边多了温暖的人。   这次姚局要留活口审问,所以他们把抓到的人带到联络点交付之后,结束了这个漫长的追逐夜。   回市区一路上沈皓云都在为了项易生的事嘲笑韩愔,看来钱袋子带饭的事也传到了他的耳朵里。   沈皓云说最近项易生总想说服他做一个感觉很难盈利的医疗创新技术,听上去投入大收益小,没什么意思。所以他撺掇着韩愔找个机会暴揍一顿自己的合伙人,让他看个热闹,也好威胁项易生打消脑子里那些浪费时间的计划。凌翌在一旁用手机看书,奉劝韩愔不要听沈皓云的鬼话。   韩愔懒得和他们争论,想要回山上一个人待着,谁知道掌握着方向盘的沈皓云说今晚奥古包场了一间酒吧,有个盛大的万圣面具派对他必须出席。而且这个混蛋为了不让别人知道他们三个人是一起来的,在两条街外就把韩愔和凌翌赶下了车,让他们自己过去,自己一脚油门就走了。   穿上了厚衣服的韩愔和凌翌杵在寒风里像两根不知所措的萝卜。已经过了午夜,凌翌显然对面具派对这四个字有点兴趣,便拖着韩愔一起走去酒吧。   韩愔主观意愿上是愿意来的,因为这地方是个体育酒吧。里面虽然没什么舒服的座位,但酒吧墙上各处挂满了电视机,每一台都在播放世界各地不同项目的赛事,而现在正是美国时间星期天下午匹兹堡钢人队的比赛时间。   她的养父母和所有匹兹堡人一样,狂热地支持着匹兹堡当地的全部体育队伍,最主要的两支队伍便是冰球项目的匹兹堡企鹅队和橄榄球项目的匹兹堡钢人队。   赛季时养父母把每周末排得满满当当,从一早就要和别的家庭碰头准备户外烧烤的房车。上午开房车到体育场外开始烧烤,遇到球迷就会免费送出热狗和啤酒。一直吃到下午或晚上比赛开始,进场馆看球,晚上凌晨才能到家,可以说是一项极其考验体力的活动。   韩愔也因此认识了许多她养父母的老朋友们。养父母去世后她和肖布偶尔会和那些人见面,大学四年他们俩也依旧会像从前一样去整个赛季所有的主场比赛。   韩愔记得体育场里有个吃自助热狗的地方,她可以一次吃六个,肖布可以一次吃十九个。后来结束了在匹兹堡的训练与大学生活,他们开始和各自分配的队伍在世界各地工作,时间不规律只能在鲜少聚在一起的时候找回放看。可体育比赛看回放总归是没什么意思,肖布那个傻蛋还会故意提前泄露比赛结果,每次都气得韩愔扬言要用胶带封上他的嘴。   又是些往事了,韩愔在寒风中吸了吸鼻子。   她在酒吧入口被人胡乱套上了一个面具,紧接着被人群推进了场地。虽然这酒吧是奥古的包场,但韩小易并不是一个在奥古有社交圈的人,姜珍珍好像也没来,所以她谁都不认识。   韩愔避开人群走到墙边,一个电视机一个电视机地找过去,终于在酒吧快要到走到头的一个电视屏幕上找到了那匹兹堡钢人队标志性的黄蜂配色。   万圣节就是一个做什么都用不到负责的节日,不管头一天晚上发生了什么,第二天酒一醒都有理由来说服自己没做错事,再加上人人都戴着面具,所以酒吧里异常火热。   几乎所有人都在跟着震耳欲聋的音乐饮酒狂欢跳舞,DJ也在享受这种氛围,一曲接着一曲越来越响。韩愔想问吧台的调酒师要一杯喝的,但隔着几个举着双手抱在一起跳舞的同事,她觉得可能没人能听到。   韩愔平时就要忍受手榴弹爆炸的轰鸣,实在不想再接受这样的聒噪。她找了一个空杯子,从身边桌子上的果盘里舀了一些冰,捧着杯子挪到了酒吧深处的目标电视屏幕前。   作为一个真情实感的钢人队球迷,在看向屏幕之前韩愔还做了一下心理准备,生怕比分太过惨烈。不过还好,现在比赛第二节 打到一半依旧是平手。   太好了,我们下半场更强一些。韩愔心想。   她背靠着卡座半躺了下来,视线正好对准斜上方的电视屏。虽然听不见解说,但是看起来钢人队今天打得不错,就连平时薄弱的上半场都优势明显,比赛结果应该已经可以预见了。   韩愔喝完了冰水,正在考虑是起身回去还是继续看下半场,没注意昏暗的灯光下发生了什么,突然感觉身边也坐下了一个人。   这人带了一身酒气,精神气却没有像在跳舞的那些人那么疯狂,黑漆漆的酒吧里只有他那张面具在反着一些光,忽明忽暗的看不太清。   韩愔正想起身离开,对方却先问:“韩小易,你爱看橄榄球吗?”   模糊地听到声音后韩愔就知道他是谁了,更神奇的是,韩愔觉得听到他声音的一瞬间好像突然饿了。   项易生像是被灌了不少的酒,难受地倚在沙发上,但却始终看着韩愔的脸,像是在期待她的交流。见她久久不说话,他似乎又在认真地想着什么,接着说道:“我还以为回国了没人看橄榄球呢。”   韩愔叹了口气:“我爱看。”   “你支持谁?”项易生问道。   韩愔觉得这没什么好隐瞒的,便答道:“这个穿黑黄衣服的球队。”   “我支持49人。”项易生说。   “哦?”韩愔瞥了一眼这个站敌方阵营的人。   “我在加州读的书,离他们主场开车只要二十分钟,所以经常看他们比赛。”   这是多么命中注定的敌人啊,韩愔暗暗感叹。读的大学不合拍,现在连支持的职业球队都犯冲。韩愔想到斯坦福那棵树就心生嫌隙,于是不再理他,开始顾自己看起了中场时演播室播报的其他队伍比分。   今年每个队伍水平都很接近,没有能直接保送季后赛的,也没有确认无缘季后赛的,韩愔想了想钢人队那面对强队时聊胜于无的防守线,感觉今年超级碗又没戏了。   项易生也安静了下来,他没有说话,就那样坐在韩愔身边陪她看球赛,似是不想再回到远处的嘈杂之中。   对他来说,这也是一份许久没有感受过的安宁。 第16章 Ch. 16   16. 韩小易不喜欢猪肝   到了将近凌晨三点钟,酒吧里开始逐渐有人回家,钢人队的比赛也马上结束了。   项易生沉默着站了起来,努力脱去了倦意,像是新换上一层人/皮面具一样恢复了平时那亲切的样子。他摘掉了万圣节面具走到了酒吧中央,与自己的员工们一一告别。这时大家也都认出了他,一口一个老板开始表忠心,也谢谢他今晚的招待。   之后项易生就像门神似的,站在酒吧门口安排着叫车把员工送回家,也提醒不坐车的路上注意安全。   奥古的两位合伙人沈皓云和项易生一个红脸一个白脸。沈皓云几乎不在员工面前出现,难得见了他的人也只是冷冷一点头就走。其实他本人并不这样,碎烦幼稚极了,大概是想给公司的小姑娘们一个冷酷冰山美男的形象。   但项易生却极会拉拢人心,对手下的员工也非常照顾,更是从没发过脾气。他说话很有讲究,在纠正错误的时候会同时给些鼓励,也不在金钱上克扣,几句话就能四两拨千斤的让下属对他死心塌地,心甘情愿在公司破釜沉舟地加班认真做出成绩。   今晚的活动来了很多人。除了整个公司的员工,项易生还邀请了几位金融工程,精算与互联网界的熟人。奥古的员工不敢太越界灌他酒,但这些人可不手软,说吹几瓶就吹几瓶不含糊。   项易生临走前最后两杯威士忌下肚,只觉得脑浆都被人搅浑了,难受地想努力撑开眼皮但就是做不到。他刚才一直在用手机给员工们安排回家的车,现在轮到自己的时候手机竟然没电了。他拿卡与酒吧老板结清了帐,一个人走到酒吧门口街边的长木椅上坐下,像刚刚坐在韩愔身边一样,不哭不闹,不发酒疯不说话,只想回家睡觉。   约好和韩愔一起走的凌翌不知牵了哪位姑娘聊风花雪月去了,消失得无影无踪。韩愔出了酒吧走了一圈没找到他,倒是发现了这个街边歪歪扭扭想站起来的身影。但试了好几次项易生都没能完全站直,又扶着长椅可怜兮兮地跌坐了回去。   本来韩愔是不爱管这些闲事的,但她记得肖布的大一室友就是喝醉后被自己的呕吐物堵住了气管窒息死的。她回想了一下那人的死相,迟疑了一会,还是叫了一辆车,有些放不下心地走了过去。   大半夜的司机很快就到了,车灯一闪韩愔才看清项易生的全脸。她暗叹一声时不与我,自认倒霉地架着项易生把他推进了出租车后座,向司机报了她去过的那个地址就准备离开。   “他这个样子出了事我怎么负责啊?”那司机突然从车窗探出了头,操着一口浓重的口音向韩愔喊话,“而且到了小区门口怎么办?他这样的,一个人我不载啊。”   韩愔不太听得明白他那一口别致的乡音,那出租车司机说了几遍后急了就要让项易生下车。韩愔这才反应过来,她只得跟着一起上了车,坐在项易生的身边。   她拍了拍身边的人,只见项易生还有一点意识,不过他睁开眼看了一眼韩愔后很快就合上了眼睛。韩愔看着他突然想到,这项易生整天和她说什么健康问题,喝这个汤那个药的,怎么自己就这么随便喝成这样?   这是典型的宽以待己,严于律人啊。领导者怎么能这样?   韩愔想着便玩心一起,拍着项易生的肩膀问他:“喂,这个活动为什么不告诉韩小易?是不是偷偷出来自己玩?”   韩愔准备录下他的回答,暗自大笑:剩下的中药你自己喝去吧。   项易生把头埋在手臂里,看上去昏昏沉沉的。每个细胞都被酒精麻痹了,反应了好一会才模模糊糊地说不连贯的句子:“她......她在喝中药,不能喝酒。”   “......”韩愔索然无味地放下手机,关掉了录音功能。   这时出租车经过了一个减速带震了一下,项易生突然就睁开了眼,对着空气感叹道:“好难啊。”他想了想,又说了一遍,“真的好难啊。”   出租车驶到了项易生的小区门前。韩愔谢过了帮她把项易生拉出后座的司机,半拖半抱将他弄上了电梯。   上一次将他从蓝老板那里扶回车上的情形还历历在目,这竟然是她这短短的一个多月里第二次成为项易生的人肉拐杖。得亏韩愔最近身体好力气大,换个人来这项易生可就要露宿街头了。   项易生看上去很难受的样子,韩愔便接着刚才没有继续的话题:“什么好难?创业吗?你怕什么,实在不行总有退路的。”   韩愔扶着他摇摇晃晃往前走,项易生只觉得自己靠着一块香软的垫子,便把头一直往韩愔身上蹭,迷迷糊糊地说道:“我一直想做的一个生物智能的项目,可是沈皓云不同意,我的银行经理不同意,去联系美国的专家也不愿意合作......”   韩愔没有认真听,她对这些奥古的事不感兴趣,再加上架着项易生有些费力,她都没有注意到项易生说的也算是她自己的专业内容。   项易生这喜欢找她讲话的毛病醉了也不改,接着说:“这项技术可以结合AI和母亲自行上传的各方位胎盘图片在家诊断健康情况,你知道如果在全球范围内的落后地区得以推广,有多夸张吗?可以预防多少新生儿疾病吗?”   “行,夸张。”韩愔为了安抚他敷衍了一句,项易生立刻很乖的安静了下来。   终于把项易生扶到了家门口,上次来时她看到了密码,这次还有些熟门熟路的感觉。进门后她将项易生甩到了沙发上,嘱咐了一句:“记住要侧着睡,不要躺着,这样才不会被自己的呕吐物呛死——”   她话音未落项易生就翻了个身朝天躺在了沙发上。   “......”   韩愔努力地拽着他的衣服将项易生侧摆过来好几次,他都几秒钟就恢复了那四肢贴着沙发仰面朝上的睡姿。   韩愔有点崩溃,她轻轻地对着他的小腿上踹了几脚,想让他清醒过来,可项易生碰到了沙发后睡得很沉,压根没反应。   韩愔想到了他念的斯坦福,想到了他支持的49人球队,大脑中进行了一番激烈的斗争之后,长叹一口气。她决定为了不再看到一次肖布室友的悲剧,还是应该留下来坐在他边上直到他清醒。   韩愔也很困了,这夜晚虽已过了一半,却仍然漫长的不见个头。她溜达到厨房里打开冰箱想找点水喝,脚下却不知踢到了什么硬邦邦的东西。   她打开灯,发现踢到的是颗南瓜。   再仔细一看,这厨房离上次来时那会儿已经大变样了。   上一次来住了一夜客房的时候,项易生的冰箱里空空荡荡的,只有冰水,牛奶和橙汁。厨房里也很冷清,橱柜油烟机都像新的一样,很久没有开过火的样子。   不过现在完全不一样了,韩愔视线所到之处都放满了新鲜的食材,脚下是圆滚滚的南瓜和冬瓜,橱柜台面上放满了绿叶菜,萝卜和各类菌菇。灶台边上是十几瓶大大小小高矮胖瘦兼备的调味料,除了油盐糖醋酱油,还有些韩愔从没听说过的酱汁。   韩愔找水打开了冰箱,发现冷藏格里都是红艳艳的肉类,最上层放着几盒整齐的鸡蛋,还有一条破好的黑鱼静静躺在最底层的角落里。   而最吸引韩愔目光的是冰箱上贴着好多打印出来的菜谱和项易生手写的便签纸。   韩愔细看,只觉得这寒夜里的心口被人呼了一口热气,慢慢融化了。   项易生最开始以关心她健康为由展开汤水攻势的时候,她总是找借口不吃他带来的东西。比如有一次她说排骨汤里的玉米不方便吃就把保温杯一丢就直接跑了。她看到了冰箱上一张排骨玉米汤的菜谱上,项易生用黑笔划掉了玉米,在边上写了几个字:“改用冬瓜。”   他的字迹苍劲有力,整齐坚定,一点都不像他那温温柔柔的性格。   每次项易生给韩愔带好吃的总会很期待她的反馈,眼巴巴地盯着她吃饭,像是随时准备开除做饭的厨师一样。韩愔还记得自己说过觉得红枣太甜,她便像有地图一样找到了红枣莲子汤的食谱,上面写着:“冰糖减半”。   她每次随便口对项易生说的话,他居然都记了下来。   “南瓜搅碎一点再加进饭里熬。”   “鲫鱼豆腐汤,汤腥味太重,多加点葱姜。”   还有一天项易生给韩愔带了卷心菜爆炒猪肝,那道菜真的非常好吃。卷心菜没有夹生也没有完全变软,拥有完美的香脆口感。酱油底的调味汁正好提鲜,也没有因为太咸而掩盖食材本身的香味。可惜韩愔不吃动物内脏,理由也不能告诉项易生。   她正式入行的第二年,和她一起出任务的有一个长相性格都很甜美的女孩子。那女孩叫艾拉。至今艾拉都会在每年新年用自己的假身份给韩愔的假身份发一封圣诞新年二合一的贺卡邮件,是个很贴心的人。   那次的行动很突然也很紧急,需要拷问两个刚刚抓住的恐怖集团中层,问出交易的信息和一枚毒气弹的下落。   队里另一个同事把两个犯人吊了起来,韩愔正在一旁推敲审讯的问题呢,只见艾拉突然冲到一人面前用短刀破开他的肚子,徒手拉扯出了某个器官后把血淋淋的整块东西直接硬塞到了那人自己的嘴里。   这下不仅那人的同伙吓得喉咙都喊破了,求着他们要供出自己知道的全部信息,也直接把韩愔吓得闭上了眼睛,而且留下这个吃不了动物内脏的后遗症。   所以上次面对那样好吃的卷心菜爆猪肝,韩愔只是默默挑走所有的卷心菜,把猪肝都留在了保温盒里。   冰箱上 “卷心菜爆猪肝,非常补血”这几个打印出来的字被几杠划掉了,项易生在后面写了一行:“韩小易不吃猪肝。” 第17章 Ch. 17   17. 我把项易生给办了   韩愔认真地环视了一圈这个不大的厨房,过去一个多月她以为是项易生在外面买的汤水小菜,竟全都是他自己做的。   一时之间韩愔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应对这整面冰箱门上的菜谱。   韩愔对着冰箱愣了一会儿,大脑一片空白。   她现在就是再不上道,也不能拿项易生是因为她输了血所以给她带饭补营养来解释眼前所见的一切。就这一句“韩小易不吃猪肝”就超过了那个范畴。   她现在终于也是个有PhD学位的人了,这件事却触及到了她的知识盲区。   要不跑了吧?项易生能被呕吐物呛到的概率能有多大?   要不把这厨房里的东西全扔了再溜?让项易生以为发生了灵异事件不再往这上面花心思?   谢天谢地,工作没有给韩愔太多的思考时间,正想到“灵异”,她口袋里的手机振动将她拯救出了这个思维的死胡同。韩愔回过神,以为是凌翌,发现竟然是姚局直接给她通的电话。   这是韩愔平时用的私人号码,说白了这是韩小易的手机,若不是真的紧急,姚局绝不会这样联系他们。   “立刻到阿尔法机场报到,飞机一小时后起飞。”姚局的声音听起来紧绷绷的。他平日里非常“骄纵”他们这个特别的任务组,难得这样严肃。   “目的地?”   “保密,下了飞机做简报。”   姚局啪地挂断了电话,他那硬邦邦的声音还没散去,韩愔突然感觉身后有人在接近——她猛一回头,看见项易生一脸疲态地站在她身后,诧异地看着自己。   项易生只睡了一会儿,脑子依旧有些不清楚,他揉了揉眼睛。许久他好像终于确定自己不是在做梦,朦朦胧胧地问道:“小易?”他的头发像一坨稻草一样杂乱,还有几根竖直冲天,十分有趣。   韩愔知道起飞前在停机坪还有非常多准备工作要完成,这里去机场半个小时,剩下半小时准备装备都不大够。韩愔知道本职工作的重要性,她现在必须得立刻启程去机场了。同时她私心也想快些逃离现在这尴尬,赶紧说道:“你醒了?那我走了。”   谁知项易生站在厨房门口挡着她,一步都不动看着她问道:“你送我回来的?”   “我叫车送你回来的。”   项易生认真地看着她,见她站在冰箱前也不说话。韩愔身后就是他写的菜谱,所以被他打量的有点心虚。她扫了一眼厨房里的一切,接着上面的话说:“我不知道那些都是你自己做的......”   项易生难受着醒来就是来找水喝的,现在他声音沙哑,一板一眼地问道:“那你现在知道了吗?”   韩愔想快点离开,乖乖地有问必答:“知道了。”   可项易生借着酒劲不依不饶地问道:“你知道什么了?”   还没等韩愔想出点狗屁的胡话敷衍他,他突然往前一靠,把韩愔挤到冰箱边上,弯下身来看着她的眼睛。   韩愔之前从没有这样认真地看过项易生。   他比韩愔高出一截,面色白净,眉型锋利浓重,眉毛下面的眼睛大大的,明朗得像天上的星星。   平时他对韩愔笑起来的时候眉眼弯弯,温柔的像随处可找的一缕阳光,现在不笑看着她时眼底又像星辰大海一样,深邃得摸不着边际。除了那双好看的眼睛,项易生鼻梁笔挺,整个五官都很立体,这样看起来徐白玲一定是个绝顶好看的美人。   现在大半夜的他还有点醉,双眼水汪汪的带着一些血丝。项易生一只手抓住她的手腕,整个人堵住了她的去路,也不说话,像个想要东西的孩子,直直的盯着韩愔看。   韩愔已经想好了说辞,理直气壮地说道:“我什么都知道了。”她难道还会怕项易生不成。   只见项易生突然往前一拦,亮晶晶的双眼迎上了她的目光,许久他问了一遍:“那你知道我现在想做什么吗?”   项易生看了她好久,这时突然往前跨了一步,双臂伸开将韩愔整个人环抱在了胸口,像个老友告别前礼节性的拥抱。   韩愔的头正好碰到他的胸口肩膀前,她看到了项易生脖子上之前受伤缝合好的伤口印子,还闻到了他颈侧剃须水的味道。还没等韩愔习惯这种拥抱中温暖的感觉,她拿在手上的手机屏幕又亮了起来,她略略扫了一眼,是凌翌给她发的集合坐标一起去机场。   韩愔开始有些着急了。刚刚还觉得他酒品好,怎么现在就突然原形毕露了。   她叹了口气,不知死活地伸手拍了拍项易生的后背,就像真的是老朋友告别一样,想要快点甩掉他离开:“项经理,咱们贯彻基本礼仪没问题,就算是破冰了。但我现在得走了,我们能不能之后......”   项易生抱她抱得很紧,韩愔能清楚地感受到他腰背上的肌肉和隔着一件衬衣跳动的心脏。他听了韩愔的话后松开了抱住她的手,有点疑惑地问道:“基本礼仪?”   他说着便重新认真地看着韩愔,拉住她往前顺势走了两步,让韩愔背靠着冰箱。项易生用暖洋洋对的双手捧住韩愔的脸,带着炙热的呼吸凑到了她的眼前,又问了一遍:“你觉得这是基本礼仪吗?”   韩愔背靠着冰冷的冰箱,面前是一个像阳光一样温暖的光源。项易生话音未落直接亲吻上了她的嘴角,然后试探性地一寸一寸轻吻着韩愔的脸颊,似乎是在征求她的同意。   他的这些动作在韩愔的脑子里炸开了一朵混乱又绚烂的烟花。   韩愔并不害怕与人有这样亲密的接触,但她从未想过对面会是这个和她八字处处不合的项易生。她一瞬间下意识地想还手将他压制住,但她握起的拳头就那样垂在身侧,没有任何动作。   项易生为人温和,就连亲吻都那样温柔。他看似是在入侵,但韩愔不回应,他也不强求,就用带着酒香的呼吸偷偷吹一口韩愔的耳朵,然后用自己的脸颊轻蹭着韩愔的侧脸,更像是一只索求温存的小猫咪。   突然猫咪站直了身子,仔仔细细看着韩小易,盯着她的脸颊小声说:“我一直觉得你的脸像棉花糖。”他说着竟真的生出了一种想要轻轻咬一口棉花糖的想法,便又像刚才一样继续拥抱着她,像个浪漫的法国人一样认真行了两次贴面吻。   韩愔身后的一张便利贴因为他们的动作从冰箱上飘飘然地落到了地上,她瞥到了那张纸,上面正好写着那句,韩小易不吃猪肝。   在反复否决“打晕项易生”这个选项三次后,口袋里的手机又开始振动了起来。韩愔渐渐松开了身侧的拳头。   多大点事。   韩愔直接抬起头反客为主地盯着项易生的双眸,笃定地伸出一只手托着项易生的脸,在他唇角轻轻地啄了一下。啄完好像还没够,她又轻轻地舔了舔他的嘴唇,浅浅往唇齿间探索了一下,像个调皮的小兔子正在安慰面前的人形猫咪。   半醉半醒的项易生只觉得一下子全身所有的毛细血管都爆炸了,醉酒的感觉一扫而空,身上全部的能量都冲撞进了他的大脑。项易生瞪大了眼睛,好像在尝试用视网膜锁住一个美梦,他甚至希望现在时间静止,这样这个完美的瞬间就永远都不会结束。   可惜韩愔浅尝辄止,她趁着项易生不注意,直接侧身跃过他的身体,跑出了厨房一溜烟地就往门口出去了。项易生瞪大的双眼突然就耷拉了下来,很明显有些失望,但他哪里还有力气拦住韩小易。   项易生全身软绵绵地靠在厨房的移动门上,愣愣地看着韩小易远去的背影。好不容易从刚才的温存中缓了过来,他又看着厨房一地的食材,脑子里只反反复复跳着一句话——猪肝兄弟们,立功了。   第二天醒来,项易生先是盯着天花板发了三分钟的呆,然后突然像是被注射了兴奋剂一样鲤鱼打挺地从床上蹦了起来。他先在床上跳了两下,似乎感觉没有尽兴,又跑到厨房看到一地的南瓜兄弟,冬瓜兄弟和柜台上的香葱兄弟们。   他摸了摸自己的嘴角,然后像个神经病一样在厨房自己鞠了个躬然后大喊一句:“兄弟们啊!功臣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地上的南瓜,冬瓜和窗台上的香葱兄弟:“......?”   项易生一个人在厨房傻乐了一会儿,拿出了充满电的手机放了一首恋爱循环,跟着音乐做了早饭之后拿着手机发起了愁。   他给韩小易发了三个猫咪的表情都没有收到回复,不会是反悔了吧?不会是躲起来了吧?不会从此消失不见了吧?   项易生抱着咖啡杯六神无主,自从第一次在纽约尝试投资后他就再也没有这样紧张过了。愣了一会他拿着手机手忙脚乱,删删改改十几遍之后用很淡定的语气给韩小易发了一条消息:“我要去清迈考察一块地,出差五天会很忙,回来一起吃饭。”   *   地球另一个角落,一架运输机经过漫长的飞行终于准备降落。   凌翌脱离部队编制后就没在运输机里坐过这么痛苦的长途,连目的地都不知道,只觉得跟着飞机骨头都要被震散架了。他转头看身边的同事,只见沈老板皮糙肉厚在这运输机的噪音中睡得正香,而韩愔蹲在一边,正一脸纠结地盯着手机,五官都拧在了一起,不知道她在琢磨什么。   “想什么呢?”凌翌拍了拍她问道。   韩愔看了他一眼,拿着手机沉默了一会儿,经历了一阵思想斗争后说道:“我可能犯了一个错误。”   凌翌看她这个样子跟着一起紧张。什么错误?什么装备漏带了?通讯频道没有校对?那也不至于算是犯错误吧?姚局给了重要情报她给忘了?不小心带了个定时/炸/弹上飞机?   她轻轻地咳了一声,有点羞愧地扶了一把自己的额头:“我把项易生给办了。”   边上靠着机身沉睡的沈皓云瞬间惊醒,猛地跳了起来:“你什么?我让你揍他,没让你杀了他啊?”   韩愔被他吓了一跳,手都已经下意识去摸腰上的枪了。只见沈皓云皱着眉头怒发冲冠地看着她:“他死了我的生意怎么办?”   “不是。”韩愔把手从手/枪上移开,她用在这噪音中没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我们......稍微亲了一下。”   凌翌本就被这运输机折磨的失了智,这时反应过来了便指着韩愔大笑了起来。沈皓云不知道为什么站那么远也听清楚了,放下了一颗心后长舒了一口气看着韩愔笑道:“那有什么,你们美国人party不都这么开放吗。”   韩愔被他们笑的不甘心地努了努嘴:“不是,万圣节活动他喝多了,然后他就——”   凌翌看热闹不嫌事大打断了她:“你就瞎扯吧,他那样的你打十个都行。”   沈皓云刚刚醒来精神很好,在边上走来走去揪着头发:“别!我想想!不打是对的......是对的!刚刚以为你杀了他的时候我那心头一痛啊!我还指望着他哪天带我和项氏合作呢,老子的存款更上一层楼可全靠他了。”   他又开始胡扯,韩愔便懒得理他,谁知道沈皓云越说越来劲:“你说你要不吹吹枕边风让这小子赶紧回自己家干,别跟我折腾了。他那个生物人工智能的项目想要投六百万,这不闹的么?他要是赶紧回去项氏,这样的项目一天就能自己投十个,顺便来接济接济我这个老合伙人,何必折腾奥古现在这点流动资金呢——”   凌翌插话:“你这属于吃软饭。”   “你懂个屁。”沈老板一挥手,正想向韩愔问点什么,只感觉运输机降落时连滑翔的步骤都省略了,轰的一声砸在了地面上,他们直接无组织无纪律地倒成一团。还没等他们站稳,飞机后侧的舱门就打开了。   一个高大的金发男子身着作战迷彩服步伐稳健地走上了飞机,瞥着眼睛扫了一眼机舱里对暴力降落不满的三人,用一口标准的英语道:“女士们,欢迎来到伟大的索马里地区。” 第18章 Ch. 18   18. 索马里的故事   他们降落在了一个简陋的军事基地,那些坦克导弹隐形战机......一概没有,周围能看见的只有一些插着各个国家各个国际组织旗帜的军用帐篷。   那金发男子带着他们穿过基地,一路遇到了各个国家的军人和穿着显眼制服的的联合国维和部队。这些人看上去和这金发男人都很熟,互相打了招呼,还有些友好的士兵和唯一的女士韩愔也问了好,还有几个兵痞子对她打起了挑逗意味的口哨。   金发男人给那几个士兵一个死定了的手势,和他们说道:“在这种极端作战区,生存是大家共同的信仰,所以就算外面的政客斗的你死我活,这里大家都是一伙的。”他特意看向韩愔对她说道:“你穿着平民的衣服,他们可能以为你是新来支援的护士,别介意。顺便介绍我自己,我叫Jacob.”   韩愔观察了一下这个地方,这里除了各国的军人,情报员,维和部队,甚至还有一些当地的武装。尤其是当地武装穿着特别好辨认的军装,戴着暗红的军帽,抱着杂牌的武器到处游荡。她现在不是韩小易,性格很强硬并不和Jacob客气:“在我们互相交换姓名之前,麻烦你告诉我们,我们在这里干什么?”   Jacob指着前方的一个迷彩军用帐篷:“到了,不如你们自己去问他。”   韩愔他们走进帐篷的时候,简直觉得这景观比美国总统在他们眼前都要稀奇。   只见姚局本人居然活生生地出现在了现实世界里。他面色蜡黄地坐在桌子前,手边摆着画得乱七八糟的地图,看他这副样子怕是很久没睡了,缠上胶布可以直接送去当一个新鲜产出的木乃伊。   凌翌和韩愔都没有见过他本人,这几年都只在视频中见。他们现在这样,倒有点像是网友见面。凌翌甚至有次提出他可能是尖端科学家研造出来专门传达保密任务的机器人,被见过姚局本人的沈老板正式地否决了。   沈皓云毕竟有过国内特种兵的背景,姚局也算是把他带回正道上的伯乐,他见到姚局第一时间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姚将军!”韩愔和凌翌没有这样做,他们就和那个金发男人站在一边等着姚局说话。   姚局揉了揉太阳穴,指着面前的地图介绍道:“这次的营救任务,目标是两位被困在这片雨林提供医疗支援的的医生,林博士和汉莎博士。她们两位都是医生无国界组织的女医生,这是照片。”他从手边的一堆文件里翻出了两张证件照甩在桌子上,“最后一次和她们联系是在这个河边的教堂。”   姚局手指重重地点了点地图上一个位置,“我需要你们在这里,沿着这条河泅渡上岸,步行一小时到这所教堂,最新一次的卫星侦测显示这里还没有被反叛军发现。找到她们,带上人,两个小时之内到一号直升机撤离点——”他标记了远处的一个红点,“如果有意外耽搁了,或者第一时间没找到人,第二架直升机会在三十六小时之后在二号撤离点就位,你们会有足够的时间步行转移。”   凌翌借着这个空档突然提问:“营救任务?这个基地那么多人,为什么要让我们过来?十几个小时的飞机,不耽误时间吗?”   韩愔看了看手上的任务简报摇摇头,也表示了质疑:“姚局,您应该知道,这种事不是我的专长。我是做暗杀的,不是野战特种兵。我杀人,不救人。”   姚局有些无奈,长叹一口气:“你们也看到外面基地里那些人了,所有正规武装都已经撤退了。联合国已经决定不插手这次政变,如果再找一支我信任的,愿意进去的非官方队伍,可能......可能就真的来不及了。”   韩愔感受到了他语气中的一丝异样,不过没有点明也没有说话。   沈皓云皱了皱眉头:“她们为什么不跟着这些部队一起撤?”   姚局说起这事脸上的倦意更明显了:“当初撤退的时候,她们决定要留下来给五个孩子做手术。”   “简直愚蠢。”韩愔认真看了看地图,嘴里蹦出来四个字之后就再也不说话了。   她知道这种地区的反政府叛军都非常极端,尤其是见到女人孩子。她听闻一个反叛军的将军信奉巫师,活生生讲一个还未足月的婴儿挖出了母亲的身体,取了婴儿的心脏入药生吞下后,将那母亲的尸体打发给手下消遣了一天一夜。   沈皓云懂韩愔的意思,要是真的拼了命把两位医生带出来,这不就是用他们的命换她们加那五个孩子的命?他问道:“既然这是任务,那我们一定服从,但是姚局,要是这次她们再不愿意走呢?”   姚局死死地盯着桌上林医生的照片。他熬夜很久,眼眶发红,简直像是要流出血泪一样。他看上去下定了什么决心,坚定地看着眼前的三人:“不惜一切代价,拜托各位,务必!——务必把人给我带出来。”   姚局挥了挥手,让Jacob带进来了另一个人,“美国那边出两个人一起进去,负责带汉莎博士出来,加上你们总共五个人。这位Jacob在这里驻扎了一年,比较熟悉里面的地形,他会带你们去找教堂,这位是他的同事——”姚局介绍着Jacob身边新露面的这个男人。   和那个高壮的金发男人Jacob相比,这人更像是个刚高中毕业的孩子。他标准的白人面孔,一头酷炫的银发,耳边夹着一支烟,身上带着一股夜店王子的气息,开心地看着在场的所有人。   “你们好,我是爆破专家威廉!”他开口就是一串流利的中文,就连刚刚一直用英语的姚局都被吓了一跳。威廉继续说道:“只要各位有要求,我可以保证炸掉的手指头数量都精确到位!”   韩愔看着这威廉快乐的样子,让他们像是一队年轻人准备组团去酒吧半价的狂欢时光买醉。而且她总觉得在哪里见过这小子,但又觉得这么出跳的人在哪见过都不会忘记。她对威廉点点头,也没说话,带着手上的资料就去换衣服整理装备准备出发了。   这鬼地方潮湿又闷热,完全不适合人类生存。他们一行五人从河里潜游上岸后已经在黑夜里全速前行将近一个小时了,身上的河水混着汗水却丝毫没有要干燥下来的迹象。夜里的河水冷的刺骨,上岸后却又回到了热带,身边高耸的大树上都会一直滴下不知名的液体和许多小型动物的尸体。   韩愔这些年在城市的环境里面常住,平时都出入市中心奥古所在的高级写字楼,已经有段日子没吃过这种苦了。她努力不去想各种已经可能生根在她身上的昆虫卵,抱着让她安心的枪走在队伍的最后。   他们又在黑夜中安静地步行了一段时间,突然领头的Jacob停了下来,做了个大家噤声的手势,低声地说:“我们到了。”   情况朝着他们最坏的预想发展了。   这本该是中立地区教堂被叛军的武装层层包围,远远的用肉眼就能看到一群光着上身只穿迷彩裤的当地武装肩上斜挎着十几年前的老式步/枪,有些枪连肩带都断了硬生生地被带着血色的毛巾缠了起来。他们在教堂四周生起了篝火,一圈一圈地步行巡逻。   除了显眼的当地武装,几个穿着黑色牧师衣服的尸体正横七竖八地倒在教堂的十字架下。没有人给他们收尸,借着火把的光韩愔还能看到教堂周围有来来往往的货车,遇到尸体也不绕路就这样直直地开了上去,货车上运送的士兵在感受到碾过尸体的颠簸时还发出一阵阵欢欣鼓舞的喊叫声。   凌翌压低声音道:“他们不仅来了,还把这里建成了临时的大本营。”   Jacob点头:“那几具尸体好像是教堂的牧师,没有女人,立刻搜寻营救目标。”   威廉立刻给出了反应:“等等,热感上发现了一些东西。”他把红外热感望远镜递给了Jacob,“35度方向,教堂西南角外三十米的树林里,有生命反应。确认一个成年女性,七个孩子,都有生命活动,像是一个地下避难的掩体。”   “一个成人?”沈皓云拿着望远镜继续找着,“发现了第二个目标,东75南80位置,确认成年女性。单独关在教堂后方的马厩里,马厩门口没有守卫。目标仍有生命迹象,不过躺在地上,不确定是否具有行为能力。”   Jacob立刻下令:“我和威廉去树林底下的掩体,你们三个去马厩,我们半小时后在这个教堂东南边的集合点见,两点准时出发前往直升机撤离点,如果顺利凌晨三点我们就都能离开这鬼地方了。”   他话音刚落,压根没有给大家讨论的时间,就招呼着威廉一起消失在了树林中。   沈皓云轻哼了一声:“他倒是挑轻松的活干。”   凌翌不同意他的说法:“也不一定,万一那医生要带着七个孩子一起走呢?这可是个大麻烦。”   韩愔一直拿着望远镜在观察着教堂附近的反叛军,这时候插话道:“要是我就威胁那医生,拖延一分钟就杀一个孩子,我看她还走不走。”   她说着收拾起了装备,弯着身子站了起来,“走吧,马厩可不会自己飞过来。”   进入马厩和他们预想中一样简单。这里没有高科技的警戒技术,甚至连个监控摄像头都没有,他们只需要算好巡逻队路过的时间,就像三个鬼影一样潜进了马厩。   虽然进来的过程和他们预料的不差多少,但马厩里的情形却比他们预料中糟糕许多。   马厩里没有马,却有着那股独特的骚臭味。看情况每个隔间之前都被改造成了病房,可以处理一些教堂里实在挤不下的病人。可这些原本关马的隔间里连个床垫都没有,满地都是带着血色的布料,有几个隔间还有暂时没被处理的尸体,夹杂着空气中动物的味道,散发着熏天的恶臭。   尽管红外热感只确认了一个人的生命迹象,韩愔和凌翌还是端着枪仔细检查了一遍每个隔间。沈皓云则是直接冲到了马厩里间热感信号的源头,一个亚洲面孔的女人双手被反绑在身后,蜷缩着身子倒在了地上。那女人嘴唇干裂,腹部有个不大不小的伤口正在淌血,但谢天谢地她的胸口还有微弱的起伏,她显然还活着。   凌翌作为医生也立刻赶了过去,检查了一下她的身体后便往她手臂的静脉里推入了一支药剂。药品生效得非常及时,那地上的女人突然喘了一大口气睁大了眼睛,看到来人正要叫出声来就被凌翌捂上了嘴巴。他特意用温和的语调对她说道:“林瑶林医生?我们是来救你的,请你不要出声,明白了就点头。”   林医生被凌翌打的药剂唤醒之后,先是一阵惊恐,然后才慢慢反应了几秒点了点头。凌翌松开了他的手,迅速给林医生解开了绳子后把她扶了起来问道:“我们的时间不多了,你还能走吗?”   林医生点了点头,但她似乎还没有适应,一站起来腿一软就立刻跪倒了下去,凌翌赶紧扶住她,从腰间的医药包里掏出一只麻醉剂打在她腹部的伤口附近。   林医生看着他打针时专业的动作放心了不少,清了清嗓子小声说:“他们的巡逻队没几分钟就路过一次,会从窗口看我的情况。我上次想跑就给抓回来了,”她指了指腹部的伤口,“这就是他们上次刺的,但好像他们需要医生所以才没杀我。”   凌翌一边快速地给她包扎伤口一边答道:“我们观察过了,他们外围有两个八人巡逻队,每十一分钟会有一队路过一次这里,算上前后两分钟距离太近会被发现,我们现在还有——”他看了看表,“五分钟可以离开。你知道你的同伴汉莎博士在哪吗?”   林医生点点头:“她们提前躲到林子里的地下室去了,我知道在哪可以给你们指路——”   “不用了,”凌翌轻声打断她,“我们有另一支队伍去找她了。”他处理好了伤口放下了林医生卷起的上衣,“准备走了。”   刚刚一直在环视马厩里环境的韩愔突然发话:“你们觉得带着她,十分钟能走多远?”   林瑶医生愣了一下,不知道韩愔是什么意思。她看着面前这个女人冷漠的样子以为自己很快要被当做累赘丢下了,她轻声为自己辩解道:“我可以走的......”   韩愔摇头:“按照你们的速度,从巡逻队发现你失踪到追上你可能三分钟都不用。要是他们开着车带着探照灯搜山,可能连汉莎博士和那七个孩子都走不掉了。”   韩愔说着就卸下身上的武器和装备带开始扯领口的扣子。她看着呆若木鸡的林医生说,“我建议你也赶紧把衣服脱了。” 第19章 Ch. 19   19. 今天是林医生   凌翌和沈皓云立刻知道了她想干什么。他们本能地想要反对,却同时知道这是安全送出林医生的最优选择。   这些天经历了许多痛苦的林医生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好一会儿了她才结结巴巴地说:“你要假扮我?”她看了看屋里的两个大男人,好像不太好意思脱衣服。而且她之前为了救孩子不跟着大部队撤退,大体也不是个自私的人,不愿意另外一个女人为她如此涉险。   韩愔一把抽出绑在自己腿上的军刺递到凌翌手里,指了指自己的腹部林医生有伤的位置:“动作快点。”她又用眼神催促了一下林医生示意她赶紧和自己换衣服,根本不给她商量的余地。林医生似乎也意识到这不是个扭捏的好时候,立刻开始脱她的上衣和长裤。   凌翌拿着那短军刺比划了一会儿,他安慰韩愔道:“没事的,我就挑开一个非常小的口子,挤点血出来,看上去很严重,一点都不疼。”   韩愔让他动作快点,凌翌不需要他多说,立刻轻轻一划。韩愔只觉得腹部一凉,一阵短暂的疼痛像电击一样刺激了她的大脑痛觉神经,她紧紧咬住牙关没让自己吭声。   凌翌把那刀尖带血的军刺在身上擦了擦,然后蹲下身塞进了韩愔的靴子里。   韩愔:“......你不是说不疼吗?”   凌翌白了她一眼:“行了行了,皮外伤,还不如抽血疼呢,血马上就止了。你老实待着,最保险的情况是三小时之后第一撤离点行动成功之后你就可以开始按照路线往森林里跑了,那时候他们再搜山也不会出问题,我们在路上接应你。”   他又帮韩愔套上了林医生的衣服,让韩愔的新伤口和林医生衣服上的血迹融合起来,看上去天衣无缝之后问道:“林医生,他们关了你多久?”   林医生正在努力穿韩愔的作战服和防弹衣,她的头正埋在衣服里回答道:“二三十几个小时吧,一天半左右。”   沈皓云点点头:“行,那估计这两三个小时也不会来找你麻烦。”他说着就去取地上的一卷麻绳,开始反绑韩愔的双手,“我用了他们之前的绑法,一会儿你自己想办法。”   韩愔让他少废话,巡逻队的十一分钟间隔马上就要到了,窗外已经开始传来了巡逻队的噪音和带来的灯光。凌翌立刻拽着林医生躲到了窗口看不见的隔壁隔间里,他们贴着马厩的外墙深蹲着,确保他们的位置对于窗外的人来说是个死角。   韩愔走了几步侧身躺到了刚刚他们发现林医生的位置,她躺下了之后突然招呼沈皓云过去:“头发!”   沈皓云看了看林医生,又看了一眼韩愔,跑到她身边一把扯掉她的发绳,又随便胡乱地翻弄了几下韩愔的头发,然后一步跨入墙角的阴影中。这时占领教堂的反叛军巡逻队按时出现了,巡逻队拿着手电照常往马厩里面照了照,只见那女人还像刚才来时一样,一动不动地被反绑着倒在地上,他们亲手在她腹部捅的伤口看上去血淋淋的,在手电光照下十分刺眼。因为那女人侧躺着,一头长发倾泻而下,乱糟糟地盖住了她的正脸,看不清她的表情。   那几个巡逻兵用带着当地特色口音的英语交流着:“将军到底什么时候才用完她,我们可都等不及尝尝亚洲女人的味道了!把她绑在架子上排队享用三天三夜,还有我新捡的狗也不能错过哈哈哈哈哈哈!”   林医生躲在暗处听到了这些人的对话,她控制不住自己开始浑身颤抖了起来,凌翌赶紧捂住了她的嘴生怕她发出一点声音。他们能隐隐约约见到隔壁手电光底下的韩愔,她像是什么都没听到一样,还是保持着缓慢匀速的呼吸,在地上一动不动。巡逻兵又用手电上下左右照了她一会儿,像是在用光线挑逗她一样,见她没反应就一边骂着粗话一边悻悻地走了。   见他们走远,林医生有些崩溃了: “怎么......怎么办......”她声音发抖,“他们说,他们说要......”   沈皓云的脾气没有凌翌那么好,平时总说自己最懂爱情可遇见受惊的姑娘也不安慰。他很烦重要关头还有人哭哭啼啼的,正要骂人,韩愔躺在地上压低了声音:“快走吧。”   凌翌和沈皓云一人一个胳膊就把林医生扶了起来往外走,他们把韩愔的装备埋在了一块带血的脏毛巾和一坨杂草下。凌翌走前最后说道:“装备在靠门的隔间里,别睡着了,要是情况不对提前走也可以。”   韩愔淡淡地应了一声:“不过要是三个小时为限,联系不上的话我们直接二号撤离点直升机上见。”   她听着三人离去的脚步声,慢慢闭上了眼睛。   凌翌医术精湛心灵手巧,划开她腹部的伤口其实真的只是破了点皮,但可能是被反绑拉扯到了的缘故,总有一阵阵的钝痛传来,正好可以让韩愔在这无聊的黑暗中保持清醒。   耳麦和装备一起被拿走放到了门口,耳边没有通讯频道的杂音反而安静了不少。韩愔分析了一下现在的情况,她自信自己可以一个人面对三四个巡逻兵,但一个巡逻队有八个全副武装的当地叛军,而且增援来得很快,把人杀了再溜显然行不通。她需要等第一撤离点的直升飞机离开后再偷偷行动溜出去,彻底消除林医生和汉莎博士不能撤退的可能性。   刚刚看到林医生的第一眼韩愔就发现了,这个女人和姚局很多面部特征格外相似,从出发前姚局的反应看,林医生八成是他的亲眷,再加上她叫林瑶,也许她现在冒着生命危险拯救的就是姚局没有公开的女儿。韩愔想了想姚局保证给他们的佣金,心里突然开始天马行空地想着,这个女人被困在了这里,外面有人愿意花费万金,耗费心力地把她救出去,如果是自己被困在了这里呢?   可能是黑暗的感觉和马厩令人作呕的气味让韩愔在等待的时候特别悲观。如果撤退途中大家都死了,如果她没能成功地抵达二号撤离点,如果她在林子里就被漫山遍野的叛军开着越野车抓回来了......   姚局肯定是不会再派人进来了,他八成会打个报告告诉老东家她在哪次意外里死了,毕竟这次任务本就不是什么正式行动,没有人会记得她做的这些事,很快就会有新人过来成立新的队伍为姚局做事,可能韩小易这个完美的掩护背景都会换个名字直接用。   要是韩愔突然消失了,会找她的肖布也已经不在了。   要是韩小易突然消失了,谁会找她呢?   韩愔的第一反应居然是项易生。   她本能地想到要是自己消失了,项易生找谁去传授什么商业分析?他去给谁做没有猪肝的卷心菜炒猪肝呢?   韩愔自己都被这个想法吓了一跳,立刻意识到这些是自己在险境中的臆想,在黑夜中睁开了眼睛又闭上了。这一路她的心思都在这个任务上,一直没有想到在项易生家与他那个短暂的亲吻,现在她一个人清净了,竟满脑子都是那句“我一直觉得你的脸像棉花糖”。   这是夸她又软又甜吗?   噢对了,她当时可能满脑子都是猪肝和一冰箱的便利贴,还干了点坏事。这次回去了该怎么面对他?告诉他自己被猪肝洗脑了吗?算了,想了也没用,能不能回去还不一定呢。   韩愔突然有些丧气,她一想到还要维持现在这狼狈的样子两个多小时就觉得有点胸闷,便又开始考虑这两个小时内各种最坏的可能性。   如果真的出事了,韩愔其实并不怕那些巡逻兵想要“尝尝亚洲女人的味道”,对她来说这倒不一定是坏事。男人在欺辱女性享乐的时候自我保护意识非常薄弱,只要能让她活下来她就能想办法脱身。她最怕那些人上来就大刀阔斧砍了她的手脚,限制她的行动,那她可能就真的要死在这索马里的雨林中了。   韩愔想着想着就开始回忆各种关于反叛军的谣言与故事,又想到这个马厩的隔间里那么多死相惨烈的尸体——   简直就像是回应她脑中的想法一样,突然马厩门口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好多人在用不同的语言大喊着什么。韩愔一点索马里语都不懂,她那入门水平的阿拉伯语也只能明白小部分的阿拉伯语新闻,根本没有达到无障碍对话的水平。她只能努力听明白有人在催促着什么,然后迈着着急的脚步在往她身边逼近。现在有超过二十个人汇聚在了马厩门口,然后一起急匆匆地冲了进来。   还没给她时间准备,韩愔只觉得有人重重地踹了一脚她的肩膀,把她从侧躺踢成了仰面向上的位置。那人用靴子拨开她的头发,见她紧闭着双眼,毫不留情的重重地踩上了她腹部的伤口。   韩愔没有立刻睁眼,那人便扭动着自己的靴子在她的伤口附近踩得越来越重,一边用带着浓重口音的英语喊她:“林医生——”   韩愔只觉得自己的内脏都被踩移位了,她也不打算再装睡,立刻假装迷迷糊糊清醒过来做出了一副干呕的样子。那叛军的卫队长看她这样非常满意,他挥手让自己的两个手下过来架起了这位抓到的医生。   那两个手下人高马大,他们似乎比光着膀子的巡逻兵等级高一些,身上还穿着有模有样的杂牌军装。韩愔还没来得及在黑暗中细看这批来找她的人,双脚都没有着地就迅速被那两个人一左一右架去了马厩边教堂的主楼里面。   他们拖着“林医生”七拐八弯绕进了一个房间,到了之后那两人直接像扔货物一样把她扔到了地上完成任务后就走了。刚刚韩愔还是装干呕,但她现在真觉得五脏六腑都搅在一起一阵一阵的开始犯恶心。她还没时间适应,就被这个屋子里的士兵又拉着站了起来,她趁此机会立刻环视了一下周围,被这情况骇得不轻。   只见这间教堂二层的屋子中间放着两张手术台。房间的照明很差,手术台上的灯是这地方仅存的强光源,手术台边上零零散散放了一些刀具和药包。第一张手术台上的人满脸都是血迹,身上也破了许多口子,已经昏迷不醒,而第二张手术台上的男人相反的,十分清醒,全身上下也没有什么伤。   黑人普遍不显年龄,尤其是面前第二张床上的人。韩愔觉得他格外年轻,还像是个刚刚走出青春期的孩子。他被紧紧地绑在手术床上,努力地挣扎却一点都没用。他的嘴巴被一些破布堵住了,但韩愔能清楚地感觉到他喉咙深处在发出绝望的呐喊。   韩愔没有完全沉溺于面前的场景,她正在分析自己从这里破窗逃走的可能性,阴影里一个穿着全套索马里叛军制服的男人走了过来。他的肤色和屋里的黑暗融合在了一起,唯独红色军帽上金色的蛇形标志反射着令人骇然的亮光。   这个穿着正统反叛军军装的男人讲的英语比他的手下好多了,他甚至礼貌地走了过来,轻轻地解开了反绑着韩愔的麻绳,对她道:“你好林医生,我是杜巴库将军,这里的正义军首领。我为我手下人的粗鲁向你致歉。”   正义军的首领杜巴库?杜巴库?!韩愔心里咯噔一下,你他娘的不就是那个吃小孩心脏的魔鬼吗?   他当然称自己是正义军,全世界所有这样的反政/府武装都觉得自己充满了熊熊燃烧的正义。不过这男人看上去倒也不算凶神恶煞,他的身材甚至没有他手下的卫队长魁梧,也许不算很难对付——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似的,这男人接下来的话立刻刷新了她的认知。   “索马里人民感谢林医生在这里所做的医疗贡献,在我弟弟痊愈后我会亲自送你出境确保你的人身安全。”   他说着带着韩愔走到了手术台前指着第一位昏厥的病人,“这位勇士是我的弟弟,他在一个小时前的空袭中受伤了,我希望你可以救活他。你可以看到,他的眼睛里进了弹片,我不希望我光荣的英雄是个无用的瞎子,在他生命无碍之后,请你换一双健康的眼睛进去。”   韩愔被他这番话惊得大脑一阵发麻,这种卫生环境杜巴库想做眼部移植手术?先不说整个眼球的移植是不可能实现的,就算移植角膜或者晶状体都是个需要整个手术团队完成的大工程吧?而且去哪里取健康的眼睛,边上这个被绑着的人吗?   韩愔看了看那个挣扎着的年轻人,看似镇定地开口问道:“杜巴库将军,这类器官移植手术需要高度的匹配和精密的术前准备——”   杜巴库将军早有准备的说道:“适配性请林医生不用担心,”他指了指被绑在第二张手术台上的年轻人,“这是我的儿子,我相信他和我的弟弟之间的排斥反应会降到最低。”   韩愔:“......”   杜巴库将军接着道:“我的儿子和政府那群狗私下联系,他背叛了正义,背叛了我,已经没有存活的必要了。有任何我弟弟需要的器官都请从他身上取。”   韩愔:“............”   “希望手术可以尽快进行,如果出现了任何意外——”杜巴库将军褪下了刚才所有伪装的礼貌,紧紧地攥住韩愔的手腕,像是在给她施加极大的压力,“我相信我的一些手下会非常非常喜欢你的,林医生。” 第20章 Ch. 20   20. 威廉的故事   韩愔不惧怕他的威胁,但着实被这挖自己儿子的器官去救弟弟的行为震惊了一会儿。   不过她很快装出一个胸怀天下充满医德的无国界医生的样子,没有在乎杜巴库给她的手腕施压,反而紧紧握了握杜巴库将军的手,故意没有提他儿子的事,说出一番感天动地的话来:“将军,我是一名医生。不管是谁,救人性命本就是我的天职,今天你不用威胁我我也会救你弟弟的性命。在评估任何器官损伤之前,我需要先清理他的外伤,请帮我准备麻醉剂和消炎药。”   杜巴库对她这识时务合作的举动非常满意,他挥了挥手,门口的士兵立刻抬进来一箱画着红十字标记的医药箱供她使用。   韩愔对着杜巴库笑了笑,竟然还感谢了他提供的物资。如果非要说韩愔是个生物专家倒也不算错,但她毕业论文的方向是生物计算机交互底下一个极小的分支,哪里懂怎么做手术,要是现场有个仿生机械手她倒是可以勉强学着操控一下。   不过无国界医生的样子还是要做,韩愔找出一根止血带绑起了自己的头发,又装模作样带上了口罩和手套,她还示意杜巴库将军也带上口罩,看上去十分在乎患者是否被感染。   韩愔算了算前后时间,她只要再拖一个小时就可以行动了。既然杜巴库把手术刀送到了她眼前,她当然不能让人家失望,自然要物尽其用。   杜巴库将军倒也不着急,他刚才说如果弟弟痊愈就送这医生回家的鬼话自然是骗人的,也只有这种愚蠢的女人会信,他打算不管怎么样都把这女人丢给手下玩玩然后杀了。不过现在看她顺从自己认真给弟弟取弹片的样子,倒是可以考虑把她腿砍断了囚禁起来继续当他们的玩物和医生。   只见这女医生清理伤口非常缓慢,认真负责,比杜巴库将军见过的任何一个医生都仔细,生怕病人身体里面有弹片残留。时间一分一秒流逝,林医生终于清理完了弹片,开始研究起了眼睛附近的伤口。   林医生沉浸在工作中,一会儿沉思,一会儿叹气,一会儿又像模像样地拿起来一支笔在他弟弟和儿子的脸上标记起了各种要动刀的位置。她似乎是嫌被绑着的杜巴库儿子太吵,给他打了一针,之后整个房间便只剩下林医生准备手术的声音和外面士兵不时传进来的杂乱的噪音。   一切都进行得极为井然有序,正当杜巴库将军已经开始想象弟弟再次健康起来与他共展宏图时,异变陡生!一阵巨响从远处传了进来——又是空袭?是爆炸?   杜巴库将军立刻嘱咐那女医生继续手术不要被干扰,只是那瞬间他看到那女医生的眼神,心中一阵凉意升起。   不对......不对!作为一个无国界医生,她听到爆炸声后太冷静了!   杜巴库立刻伸手掏枪,可一切已经太晚了,变故就在那毫秒之间——   韩愔听到爆炸那瞬间心中一动,这不是她事先安排好的,但这时的转机简直是天赐良机。   她瞬间将手上的手术刀插穿了杜巴库弟弟的脖子转出了一圈血洞。颈动脉被割断的瞬间,躺在那里的人喉咙口发出呼噜呼噜的呜咽,成为了一座人体血液喷泉。   杜巴库将军肝胆俱裂地狂吼出一声掏出手/枪,韩愔哪里会给他这个机会,她身子一侧躲到了喷涌的血液喷泉边上,杜巴库的第一轮子弹便全部打在了自己的弟弟身上,正好替他结束了韩愔制造的痛苦。   杜巴库心有不甘,他还在往之前的手术台方向射击,可韩愔早就在黑暗中跑了几步后突然暴露了自己,用力飞掷出另一把早就藏在手边的手术刀,正中杜巴库将军的眉心。他的身躯随着韩愔脱手的飞刀轰然倒地,发出了沉闷的声响。   门口的卫队正在因为远处的爆炸声起了一阵骚动,卫队长最为机敏,听到屋内的动静就先自己一个人冲了进来。谁知韩愔就潜伏在门后,她一把带上了房门,在他进入房间那一刻立刻跳到了他的背上双臂紧紧擒住他的咽喉,咔哒一声一把拧断了他的脖子。   做完这一切后韩愔轻巧地落地,抢下了他肩上的微型冲/锋枪,把他当肉盾挡在身前,把枪卡在他的腋下对着这个房间的木门方向一圈扫射,直接杀完了门口那队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士兵。   韩愔知道楼下的支援很快就会上来,她把手术台上血快流光的尸体丢到了地上,把手术台拖了一段路挡住了残破的木门,又从死掉的卫队长腰间找出一颗手榴弹,抽出引线在门上迅速设立了一个简单的陷阱。   做好这一切后韩愔跑到窗口往下看,幸好这里是二楼,高度合适。庭院里的叛军们还在为教堂周围时不时就触发一次的爆炸而惊慌地互举着冲锋/枪大喊。她迅速扯下几片残破的窗帘,撕成更小块的布料缠在自己的双手上,做好准备后她毫不犹豫,背着抢来的冲锋/枪从二楼窗台一跃而下。   韩愔跳出窗台的一刹那,身后布置好的手榴弹陷阱就炸开了,此起彼伏的惨叫声在她身后响起。韩愔身后是散成了烟花一样的碎玻璃,她很快一个打滚落地,靠双手抓地与手上裹好窗帘布缓冲后稳稳站住。   韩愔没有机会为自己成功的降落开心很久,她立刻甩掉了手上起保护作用的布条,抓起背着的微冲弯下身子开始向着近处注意到他的人群扫射。反叛军们被她一个人军队一般的火力吓到了,纷纷躲在了建筑物和卡车后面向她奔跑的方向胡乱射击,在夜里的准头很差。再加上院子里巡逻兵的武器不如卫队长的微冲,韩愔就这样掩护自己飞奔进了教堂后乌黑的树林里。   远处拿着望远镜的凌翌被她这举动吓得不轻,立刻起身往她跑的方向冲了过去,他身后两人也丝毫不耽搁跟着一起跑了过去。   韩愔跑了一段路很快就在林子里和凌翌沈皓云碰上了头,但她看到威廉的时候还是有点惊讶,她和这个年轻人不过说了几句话的交情,他怎么也跟过来了?   威廉看着她笑了笑,露出了一口整齐的大白牙:“直升机孩子们不够坐,我就等下一班啦。而且我不来,谁帮你炸那些反叛军的车呢。”他说着扬了扬手上的引爆器。   韩愔捂着腹部喘了一口气,凌翌见她如此疲累赶紧给她的伤口按上了一块带着药的纱布。韩愔嘶了一声,觉得这时候她愿意花一百万买一张软床睡一觉,但她深知现在的情况一秒都不能耽搁。   她自己的装备落在了马厩里,幸好沈皓云之前怕她逃命的时候不方便带走了她的狙击长/枪,这时便把带给韩愔安全感的枪还给了她。   韩愔站姿往教堂的方向放了两枪,击杀了追击越野车上的几个机枪手。但是韩愔知道很快会有新人补上,她挥手拒绝了凌翌要给她打的镇定剂笑道:“我要是腿麻了你还能背着我跑?我准备好了,我们走吧。”   威廉再次带着他那招牌的微笑:“我的炸弹也准备好了。”   虽然如果这次威廉没有来,他们三人也有办法在这山林里隐藏着前行,但现在威廉来了他们的撤退变得简单了不少。   这次可以说全靠威廉炸出了一条供他们逃生的血路。威廉不仅精通爆破,还对各种会爆炸的陷阱颇有研究。和韩愔那在门上挂个手榴弹的三脚猫功夫不一样,威廉在来时实打实地计算到了每一条可能有追兵的小路,指使凌翌和沈皓云布置好了炸/弹陷阱,在离开的时候一一引爆。那个晚上他可能靠一己之力炸死了反叛军至少三分之一的兵力,整片潮湿的雨林都要被他烧红了。   韩愔觉得这辈子没跑过那么多路,要是这段路有人计时,她发誓她一定跑得比马拉松选手还要快,本来到而好撤离点预计需要疾行五个小时的山路他们四人跑了两个多小时就到了。幸好她只需要背一把长/枪,要是这段山路需要正常负重她还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到了等待直升机的集合点,发出提前撤离的信号后凌翌和沈皓云到周围警戒去了,让她好好休息一下。一旁的威廉是一路上最累的,他找了一颗树靠了下来,卸下了他身上的装备,努力平缓自己的气息。   韩愔不敢在这里休息,她怕自己睡昏过去一会儿直接没了精神。她缓缓踱步走到威廉身边,觉得自己应该谢谢这个来救她的银发小伙子,毕竟人家并没有这个义务。   韩愔正要开口说话,只见威廉突然咧嘴对她笑笑:“韩,你不记得我了?”   韩愔之前就琢磨着哪里见过他,这问题倒与她所想不谋而合,她没有吃惊,只是摇摇头老实道:“不记得了。”   “六年前的圣诞节,我们在匹兹堡见过。我是肖的队友,”威廉说着笑着敬礼,“永远——忠诚!”   韩愔在索马里的雨林里听见匹兹堡这三个字的时候呼吸一滞。   为什么回忆总是这样找上她?韩愔说服自己,她明明已经走出来了。   所有关于匹兹堡和肖布的记忆都零零散散地落在她大脑的各个角落,就像当年那场爆炸的细节一样,她回顾了太多太多遍,以至于她自己的大脑都分不清这些事是真实发生过的记忆,还是她因为过度的思念杜撰出的梦境。   那次好像是她和肖布开始正式任务的第一年还是第二年?韩愔拼凑着回忆。之前几年的圣诞节他们都没有机会一起过,那时他们也还没有选择在里斯本定居,所以有空就都聚到了匹兹堡想要一起跨年。   肖布觉得圣诞晚餐两个人太冷清了,就喊了几个他的朋友聚在他们父母的老房子里,他做了肖家拿手的蜂蜜苹果烤鸡和他自学的日式咖喱饭。他那几个朋友真是不知道哪来的饿死鬼,烤鸡一上来还没凉一会儿呢就被三五下的抢完了。肖布看着坐在沙发角上目瞪口呆的韩愔,无奈地笑了笑,开始找广告纸电话点披萨和鸡翅的外卖。   韩愔看着眼前的威廉,努力地回忆着:“那次吃烤鸡?你在吗?那时候你不是银头发吧?”   威廉笑着摇头:“这是去年才染的,之前我一直是棕色的头发。那次我们没有怎么说话,不过你知道我那次去你家,是专门去看你的吗?” 第21章 Ch. 21   21.很重要的一章   韩愔听了威廉的话皱眉:“什么?”她怀疑是自己太累幻听了。   威廉非常坦诚地笑道:“你们是宾夕法尼亚州训练基地的吧?我是隔壁新泽西州的,一从学院毕业就分到和肖一组了。我们是非常默契的搭档,一起工作两年,已经达到了他一个眼神我就知道意思的程度。”   韩愔不知道他想说什么,只是点点头,没有说话。   威廉继续道:“那时候吧,我非常迷恋肖,非常喜欢他。我病态地迷恋到想彻底拥有他,我每一分每一秒都想看到他,每次任务结束我们要分开的休眠时间,我的心里就像刀割一样痛苦。”   “后来有一次与他死里逃生后我实在没忍住,就告诉他了。我想和他一起消失,一起住到一个没有人的小岛上,在后院建造一些蔬果,白天去抓海鲜,晚上就点起篝火烤海鲜喝酒。我告诉他,我非常,非常,非常想和他一起做这些事。”   韩愔听得懂他说的每一个字,但好像听不懂他的话一样,一动不动地怔住了。他在说什么?韩愔想。   这是一些肖布从来没和她讲过的旧事,就连那次威廉来他们家里过圣诞节肖布都没有特别介绍这是他合作了多年的拍档。   可威廉为什么要告诉她这些?   而且什么是建造一些蔬果?要说种植一些蔬果,你这外国小伙的中文还不过关啊。   耳麦里的通讯频道传来了直升机驾驶员的声音,让他们原地放一个信号弹。韩愔没有装备了,威廉听后便取下了那支夹在耳朵上的烟,轻轻掰成了两段丢了出去。   在潮湿的雨林里跑了这么久都没掉的烟果然不简单,竟是个紧急情况下使用的信号弹,燃起来后在韩愔与威廉面前的空地上发出橙色的亮光。混着火/药味和金属颗粒的硝烟逐渐在这片区域散了开来,刺激的味道窜入了韩愔的鼻腔,肺部与大脑,逼着她清醒地听着威廉说的每一句话。   威廉继续说道:“我把这一切告诉肖的时候没指望他会同意。当然了,就像我预想的一样,肖拒绝了我,而且立刻向上面要求换新的搭档。不过他拒绝我的态度很好,像个天使一样,让我没办法对他生气。”   陷在回忆里的威廉露出了与刚才一脸轻狂自信不一样的笑容,“他说他也很向往那样的生活,但是依旧没有遇到对的人。可惜他说这话的时候没能控制住自己的笑容,我一看就知道他心里想的是,‘我也很向往那样的生活,只是那个人不是你’。”   威廉说到这里时盯着韩愔看:“那时候我还年轻,偏执得很,怎么能甘心呢。表面上很无所谓他的答复,但是私底下我想尽办法调查他,想要更了解他的一切。然后就发现了你们俩的关系——”   他笑了笑:“你放心,局里把证明你们亲属关系的电子资料全部删除了,我把我找到的最后一份纸质领养文件也烧了,我同样不希望有人抓到肖的弱点。那次圣诞节我只是想找个机会去看看,他关心的人到底是谁,没有恶意。”   韩愔坐在信号弹的烟雾里,只觉得他说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把榔头在敲打着她的太阳穴一样。   其实威廉好像没说什么大事。他当年喜欢过肖布,但这是他们俩自己的事情,和她有什么关系呢;他知道了肖布和韩愔是兄妹,他知道了肖布对她这个继妹妹很关心,可是他们有很多匹兹堡的高中老同学,甚至连韩愔保持联系的教授都知道这件事。   既然都是些小事,那她为什么会突然这么累呢?   韩愔好像撑不到直升飞机到了,她身上每一处微小的伤口都在她的认知中慢慢放大,还有些刚刚被子弹划伤不值得在意的皮外伤都开始疼了,一齐击打着她的感官与神经。威廉这个旧人的出现像毒药一样让她头疼,胸口疼,腹腔疼,全速奔跑了快三小时的双腿也特别疼。   还有一点,也许是心理作用,韩愔今天没有喝到项易生带来的中药,总觉得身体里缺了点什么,她第一次萌生了回到奥古去吃一顿午饭的想法。   就像老中医在惩罚她不好好对待自己的身体一样,韩愔像被下了蛊一般慢慢开始咳嗽,多年前的肺部旧伤开始撕裂般剧痛,刚刚狂奔的三个小时就像是一个冲向身体临界值的过程,而威廉的这番话最后彻底击溃了她。   一开始她还能捂着嘴控制自己,咳着咳着韩愔吸入了更多信号弹的烟雾,全身都跟着颤抖起来,开始咳出大口大口的血——她咳的时间久了,根本没有力气再支撑自己站着。   幸好他们已经靠体力甩掉了追着他们的索马里叛军,没有人会突然从周围的林子里出现带来更多麻烦。只是现在的韩愔失去了刚刚一人对付杜巴库时的威风,她听起来像一个被扎了孔的破风箱。她左手捂着腹部的伤口,右手捂着溢血的嘴,好似一棵被拦腰截断的大树缓慢崩塌,扑通一声跪倒在了地上。   在外围侦查完,正在聊着什么慢慢走回来的凌翌和沈皓云在远处就看到了这一幕。   凌翌惊着飞奔回来接住她的身体,他作为医生看不出什么严重的外伤,只觉得她咳个不停,一直在控制不住地发抖,像是有包不住的痛苦想要从她身体的某个地方迸发出来。   沈皓云见状一把揪住了边上无动于衷的威廉,很仗义地替韩愔吼道:“你他妈的做了什么?”   韩愔挣扎着推开了凌翌的手臂靠自己站了起来,她去抓了几次沈皓云的手,试了几次都失败了。她认命似的跌靠在边上的一块石头上,喘着气轻声对沈皓云说:“不关他的事,他要是想害我,何必来救我,是我有旧伤。”   沈皓云怀疑地看了一眼威廉这个外人,这才一把松开了他。   韩愔咳嗽着吐完了折腾一整夜在胸口积着的淤血,反而觉得胸口舒服多了,渐渐缓了过来。她控制住自己的呼吸转头问威廉:“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可惜你搞错了,我们不是你想象的那种关系。而且你自己也查到了,他的父母是善良的人,专门再去了一趟之前的福利院收养了我。”   韩愔想了想怎么措辞,非常认真地说了一句:“我不是那么不知好歹的人。”   她看着威廉,擦了擦嘴角的血迹笑道:“说实话,排除一切外因,他以前确实是我的大半个世界,把我从暗无天日的地狱拉到了人间。你是不是觉得我不该独自活着?你觉得我应该去和他做个伴?我觉得也是。我告诉你,他走后的很长一段日子,我都想死在里斯本和他一起看海的地方。”   威廉听着韩愔说这些话,轻笑了一声:“可你还是活下来了。”   韩愔想到了从前与肖布爱去的里斯本观景台,很平静地看着威廉,好像在叙述一件与她无关的事:“我在那里等了他一周。我计划得很理想,他要是还活着,看到我在等他,一定不忍心躲着,会出现救我。他要是死了,那我就在海风里等着和他一起死,去陪他。威廉,我那时候根本想不了别的,只想和我的家人团聚。”   凌翌和沈皓云从没听过这段往事,他们不知道这个时候该说什么,只是沉默地站在一边。   凌翌对于心理学的知识更敏感一些,他知道这是PTSD中很常见的(survivor’s guilt)幸存者负罪感症状。那位死者离开了,而她没有,这时候她会倾向于想她是不是做错了什么才能活下来,从而有些想要轻生的想法。   他以前是军医,见过许多这样的案例。几乎所有失去过战友的士兵离开了战场的高压的环境后,都会有这样的一个阶段。不只是士兵,甚至连他读医学院时遇见过的肺癌康复患者,六成左右都会因为自己活了下来而产生内疚感*。   只是凌翌没想到韩愔这样精神和身体都极为强大的队友,一个可以孤身深入敌后取敌将首级的人,竟也有过这样脆弱的时候。   韩愔已经可以慢慢站起来了,她活动了一下手脚低头看着威廉:“是啊,我现在活得很好,你说他像天使?那我可能遇到了他派来救我的天使吧。本来我睁眼的时候都觉得终于能见识到死后的世界了,谁知道是在里斯本的医院里,护士说好像是路过的两个游客救了我。你说这是肖布给我的信号吗?他想让我活下来给他报仇?可是怎么办,我查不到是谁做的,我逼供了每一个有嫌疑的人,我割了他们的耳朵,打碎了他们的膝盖,烧了他们的房子,他这些年积下的对家我一个都没有放过。”   从离开里斯本的医院到接收委任回到国内,那是韩愔这辈子活得最黑暗最血腥的三个月。可就算她杀光了全欧洲所有想用爆炸制造骚乱的恐怖/分子,找到了这些年肖布积攒下的所有对家,也没能为他报仇。   “威廉,那就是一场天然气爆炸的意外。那年葡萄牙全国天然气爆炸死了十二个人,他就是那倒霉的十二分之一。我已经接受了,希望你也可以接受。”   那天的爆炸在噩梦里纠缠了韩愔很多年,没有人可以从那样可怕的火焰里逃脱,就算是可以那样神通广大把韩愔从迎春花福利院带到匹兹堡的肖布也做不到。   只有韩愔自己知道,这段话是她将多少血腥泡在一壶平心静气的绿茶里,流着血泪一口吞下后才能讲述的像她往返奥古上下班一样平淡。   威廉一直没有说话,只是收起了刚才酒吧少年的态度,沉默地和韩愔一起看着身边的橙色烟雾。   不知道过了多久,远处接他们撤退的直升机从一个小黑点慢慢靠近显了形,螺旋桨的轰鸣声也越来越响,直到完全降落在他们面前。   韩愔一直强撑着没有闭眼,这时体能已经到了极限,全靠一口气吊着勉强爬上了直升机。凌翌拉了她一把,看她坐稳在椅子上之后给她佩戴上了直升机专用的降噪耳机。   威廉跟着韩愔跳上了直升机,就坐在她身后。在所有人都还没有统一连上直升机内的麦时,他突然轻声问了一句:“他真的冥冥之中派了天使去救你吗?”   威廉问这问题认真的样子让他听上去像是一个从小听着圣经故事长大的人,似乎相信着上帝与天使的故事。他竟然有点像在羡慕他们命中注定的缘分一样,就算肖布死了,他依然可以在天堂拜托上帝派出天使作为转达意愿的信使救下濒死的她。   韩愔笑了笑,最后一次转身看了一眼那个银发的爆破专家:“威廉,谢谢你来救我。”   她仿佛是在告诉他,你来救我,不也是因为他吗。   作为这次任务最累的一个人,韩愔很快就靠着直升飞机的座椅睡着了。她隐约听到了飞行员说上一批撤离的两位女医生和七位当地的孩子都已经安全抵达基地,除了一个小男孩被毒蛇咬了之后出现了些病症,其他所有人都安全无虞。   太好了,每个人都平安。离顺利退休又近了一天。   作者有话要说:   *Perloff, T., King, J. C., Rigney, M., Ostroff, J. S., & Johnson Shen, M. (2019). Survivor guilt: The secret burden of lung cancer survivorship. Journal of Psychosocial Oncology, 37(5), 573–585. https://doi.org/10.1080/07347332.2019.1569191 第22章 Ch. 22   22. 温柔与坦诚   自从沈皓云得知了项易生问过韩愔住哪儿并有意向送她回家之后,他就无情地把韩愔轰出了山上,给她在一个叫平安居的小区置办了一个不大的一室一厅,户主的名字登记的是“韩小易”的远房亲戚“韩远强”。   这个“韩远强”也有一套自己的户籍和身份背景,又是欠赌债又是暴发户的,沈皓云尼采附身,他从索马里回来当天就洋洋洒洒一下午把他们几个的假身份都充实了一遍。他非常满意自己的创作,当天就把韩愔不多的行李打包连人一起扔去了平安居。   韩愔这次吃了假扮林医生的亏,也怪她没有做好像在雨林里这样拼命的准备,从上了撤退的直升机开始就持续昏睡。   不过她似乎是为了故意避开威廉才那样在直升机上一直不醒,一到回国的运输机上只有凌翌和沈皓云的时候她就坐了起来,和他们一起核对这次“奥古出差”的细节。   由于回程知道目的地,感官上比来时快了许多,落地后韩愔也很快就被沈皓云送到了自己的“新家”。   这个地方沈皓云前段日子就和韩愔提起过,她那时候来看了一眼,整个屋子的家具除了一张床什么都没有。现在客厅里倒是多了几个纸箱子,都是她存放在山上的衣服和一些杂物。她还想带一些枪过来,但这里毕竟是韩小易的家,她没有想好把武器藏在哪里。她的衣柜里有个暗格,也许可以放在那里试试。   一般来说搬新家要吃一顿饭吧?韩愔想着融入一个正常人的生活,于是打了个电话给姜珍珍,告诉她之前的房子漏水太严重没法住了,所以搬了新家,并问她有没有搬家后吃饭这方面的传统。   姜珍珍听了这事兴致特别高,她竹筒倒豆一般问了韩愔十几个问题,并且当即决定要过来帮韩小易暖居吃火锅!   “可我还没有桌子和锅......”韩愔环视了一圈她这凄凉的房间,“火锅怕是吃不成了。”   姜珍珍是酷爱解决问题的优秀奥古员工,一句短促的“包在我身上”之后风风火火火速挂了电话。   韩愔单纯地以为姜珍珍是要去超市采购,还想问她需不需要帮忙搬东西——   一小时后,韩愔看到项易生出现在自己新家门口的时候才意识到,她这个刚刚杀了索马里地区反叛军将军杜巴库并且全身而退的战神,居然傻呵呵的被姜珍珍给出卖了!   项易生也是满身风尘舟车劳顿刚刚出差回来,收到姜珍珍的重要情报之后他只回了趟奥古放了东西,就匆匆赶了过来。   他一路都想好要说什么了,这几天为什么不回信息?搬家了为什么不告诉我?以及最最重要的,你到底对我是怎么想的?   他雄赳赳气昂昂地按着地址冲上楼,可是看到韩小易的那一刻,满脑子的问题都消失了。   项易生站在门口认真地看了她一会儿,终于不满地说道:“怎么我出差几天你脸色就那么差!”   爱操心的项易生脑补出了一系列韩小易在没有他的时候就吃饭不规律,在寒冷的夜晚叫不到外卖的场景。   他立刻感觉自己有理了起来,有些着急地看着她:“你是不是中药也没有喝?你好好听听老中医说的话。你现在还年轻,觉得这些是小病,以后五六十岁的时候,心血管,膝关节都有可能给你带来很大的困扰。小则痛风大则致癌——”   项易生自己的父亲就是到了年纪被这些小病症折磨成大病后去世的,他知道自己对于这些健康方面的东西过于敏感了,尤其是韩小易给他输了血之后项易生更怕这会给她留下什么后遗症。可这是项易生的人生经历使然,他也没法控制自己的担心。   韩愔听他说到老中医还多少有点心虚,只能看着项易生哑口无言。她想了想也不知道说什么,正打算关门,只见项易生一只脚已经横叉了进来,简直要反客为主了。   “韩小易,我觉得住房环境对健康也非常重要。你看看这个新家,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我给你计划计划——”   项易生对着韩愔空荡荡的客厅比划了起来:“这里放一个转角沙发隔开客厅餐厅。电视机得要吧,我有一个巨大的显示屏一直搁着没用过,膜都没撕,我过几天给你搬过来。厨房这里缺一张餐桌,再配几把椅子,我之前还有买多了的厨具,和电视一起给你带过来吧。”   看着他一直说话的样子,韩愔觉得自己终于遇到了天敌,和项易生比起来杜巴库将军都算不上什么。她拉住了看上去有些亢奋的项易生,直接问道:“你在紧张什么?”   “......”   隐藏的情绪一下子就被韩小易戳破了,项易生有些不好意思。他只好浅浅地笑了笑说道:“被你发现了,我确实紧张就话多。”   “你在紧张什么?”   “我......”项易生愣了一下,“你不想聊聊,那天晚上我们......”   “......”   这下轮到韩愔无言了,真是要命,她在索马里的经历过于刺激,她差点就把这事忘了!   现在大白天的她突兀地回到了韩小易的生活中,就这样和项易生面对面站着,韩愔想到那晚的“基本礼仪”和“你的脸像棉花糖”,居然结巴了一下:“你,你什么意思?”   项易生看着她突然结巴的样子便笑了:“我还想问你,你是什么意思?”   韩愔回想了那天晚上的情形,想到了那一冰箱的便签纸,心中便不受控制慢慢暖了起来。但她实在不愿承认自己是被猪肝打动了,又不能告诉他是姚局催得紧着急要走,赶紧胡扯道:“那天啊,你千万别放在心上。我想到你那么有钱,就没忍住。”   项易生并不懊恼,他听了这话反倒是更开心了。他脸上带着几天没睡的倦意,但却仍然美滋滋地看着韩愔:“你的意思是你有点喜欢我吧。韩小易我和你说,喜欢这东西,就像癌细胞,从零到有挺难,但是从有到扩散至全身其实用不了多久。“   项易生说完才发现这个比喻不是特别恰当,他又想说我对你的喜欢就是这样产生的,但越想越不合适。   不过项易生顿了顿之后还是接着说了下去:“小易,我想要坦诚地告诉你,最开始我只是单纯地想要培养你成为奥古的商业分析人才。但是和你相处的每一天我都在更想了解你的同时,更加喜欢你。这种喜欢扩散得很快,最近已经达到了我不能在藏在心里的程度。你在山上跑很快甩掉我的样子,你在兼职的时候被酒瓶划伤的样子,你关心姜珍珍的样子,你不情不愿喝我熬的汤但最后都喝完的样子,我都喜欢。更别提你还给我输了这么多血,救过我一命。”   项易生说着,非常认真地把手搭上她的肩:“我是认真的韩小易,你现在在我眼里发着光呢。”   真的吗?韩愔觉得从没有人这样评价过自己。   她可是几秒钟就能取一条性命的人,怎么会有人觉得她在发光呢?   要说发光,那也应该是她眼前的项易生吧。项易生才是个真正像太阳似的人,他待人温柔亲近,从小家境优渥,虽然现在创业吃些苦头,但是骨子里的自信和优越让他并不怎么把所见的挫折放在眼里。   也许是他一早就知道,不管怎么折腾,他的未来永远是光明的。在项易生的世界里,可能根本没有什么黑暗,所以他才会这样明朗坦诚地向韩小易表露他的心思,他一定确信,没有人可以拒绝这样温暖的美好进入自己的世界。   他继续灿烂地笑道:“反正你也单身,要不要考虑考虑我试试看?你这样懒洋洋又毛糙的人,正好需要我这种爱操心的人在身边。我一个人留学了六年,生活琐事样样精通,而且你也知道了,我厨艺捡起来了之后水平也不错。”   韩愔:“......我是知道了。”那卷心菜,那冬瓜排骨汤,真的很不错,是她在国外生活了十几年从没有机会接触过的美味。   “你好像不爱上班,那公司是我开的,我偏爱你,你想不来就不来。如果你想在行业内发展,我也会像之前一样尽全力帮助你。”   说到这里项易生露出了一个更大的笑容:“你刚刚说想到我有钱就没忍住——巧了,我有好多钱——你拿着我的卡,想用的时候就用,想自己做兼职就自己做兼职,只要你开心。”   “......”   韩愔现在有钱了,但她到底是穷过的人。小时候买不起福利院门口的冰棍,只能做些义卖从路过的好心人那里筹钱。长大了在匹兹堡付不起养母住ICU的医药费和自己的学费,就连现在的工作都是因为钱而签下的卖身契。   这么一想,她突然觉得自己是可以被钱收买的人。   项易生又顿着思考了一下,觉得开弓没有回头箭,于是接着坦诚地说道:“我知道我们之间有挺多不同,之前我还逼着你做一些你讨厌的工作。但现在我的立场变了,我会尊重你的意见,也不会勉强你做任何事。我是真心的,也希望你可以给我一次机会。”   韩愔听着他讲话一套一套的,再次承认自己在这说服人这方面根本不是项易生的对手。   韩愔这行不是不能谈恋爱,沈皓云三天换一个女朋友,他是城里所有高档酒店的业务保障,生活快乐滋润得很。姚局甚至鼓励他们找个对象随便处着,让假身份的故事更加饱满,更像一个普通人。   韩愔对此不支持也不反对,挺无所谓的。反正现在论文写完了,只要她不动心,这几年找个有钱人消磨消磨时间也不是什么坏事,还能让她等退休的日子变得有趣一些。   不过现在韩愔心中还有太多不确定的事情,她做好表面工夫淡定地扯开话题,想胡扯一下把他糊弄过去。她看着项易生慢悠悠地回答道:“你是不是把每个女人都当成一场投标会,现在就是一个在说服甲方的过程,合同拿下之后就可以丢在一边了。”   谁知项易生居然十分认真地摇了摇头,似乎觉得这并不是一件可以开玩笑的事情。   他看着韩愔说道:“最近十年只有你一个,所以我才不想掩饰我的好感,不想错过你。不过你也知道,我之前和安倪在一起过,甚至长辈间还订了婚约。但我们已经分开很多年了,我也不可能再和她有关系,希望你不要介意。”   项易生对这件事异常严谨,或者说他认为韩小易很在乎这些事。他说着就要拿出手机给韩愔看,“不信的话我给你看我们的消息记录——”   韩愔哭笑不得,怎么好像她不讲理在吃醋?她赶紧推开项易生的手机:“行了行了。”   项易生见她这样不反感自己,简直要乐到上天了。但他也知道今天自己实在是过于坦荡直白了,要韩小易立刻答复也不太合理。所以项易生努力藏起了快要咧开的嘴角,伪装出一副很沉稳的样子:“你不用立刻答复我,你可以慢慢考虑。我今天其实是来接你去奥古年会的。”   韩愔听他话题一转,不解地问道:“年会?”   项易生夸张地摇了摇手:“果然是偷懒到邮件都不看的韩小易。”   他说着把手机上的邮件找出来给韩小易看:“因为十二月底公司会非常忙,所以我们决定把年会提前几周,地点就在北边的滑雪山庄,开车过去三个多小时,总共带薪休假四天三夜。大家都已经到了,我是来接你的专属司机。”   他眯着眼睛一笑,“姜珍珍正愁找不到你呢,你就给她去电话了。”   啊!姜珍珍这个叛徒!韩愔愤愤地想。   “全公司都去?”   “是啊,”项易生点头,“大多数人昨天上午就去了,我中午刚从清迈回来,所以今天过去,明天晚上是正式的年会,剩下的时间自由活动。”   其实韩愔对滑雪山庄这四个字有一点点心动。   在阿拉斯加的那段日子她不仅学了狙击,还精通了各种在雪上使用的交通工具。只是这几年忙到冬天根本没时间出游,肖布也不在了,更没人陪她去瑞士滑雪,她都怀疑自己快把单板滑雪给忘了。   只不过要是她自己开车去,韩愔一定愿意,但是要在刚才项易生说了那些话后,和他两个人在车里待三个小时———   “我准备在家收拾东西,就不去了吧。”韩愔低头道。   项易生一定看透了她在想什么,立刻保证:“我在路上绝对不提我刚才说的事,我们可以听歌。”   他今天像是吃了什么多话药丸似的坚持道:“韩小易,公费四天的滑雪山庄你不心动吗?听已经到的人说还有好多温泉!住宿的地方每顿都是最高标准的自助餐,有龙虾三文鱼雪蟹腿,烤鸡烧鹅关东煮——”   他话一多,便又是紧张了起来,生怕韩小易不愿与他同去。韩愔觉得耳朵要爆炸了,她立刻投降:“我去我去!”   项易生见自己的攻势极为有效,差点开心到原地转了个圈:“那我们出发吧!你换件厚衣服,滑雪服到了之后我给你买,但是路上肯定很冷,我查了一下气温,晚点有负十二度,就算车里开暖气也要多穿点,你的外套呢?”   韩愔叹了一口气,有气无力地一指客厅和卧室中间的走入式衣帽间:“在那里面。”   项易生自告奋勇:“我帮你去拿吧。”   项易生觉得衣柜是一个非常私人的地方,不能随便翻看,没想到韩小易居然就这样同意他进来了。   他环视了一圈,不知道是不是刚搬家的原因,韩小易衣帽间里只零零散散挂着的两三件外套,她剩下的全部衣物竟然一个纸箱就放下了,比他的东西都要少,根本不像是在这里住了这么多年的人。   地上唯一的纸箱还在搬运过程中被磕着了,软了一个角歪歪扭扭地躺在衣帽间的地上。项易生不想久留,他直接拿了一件看上去最厚的外套就准备离开。   突然他看到那遮挡视线的厚外套被拿走之后,衣柜的最角落里不寻常地挂着一件大号的白衬衫。   他看了一会才意识到这奇怪的感觉从哪里来。那件白衬衫又皱又脏,像是被人踩过或是直接从垃圾桶里捡出来的一样。   一般这样的衣服不是直接扔了就是需要清洗,不会这样脏兮兮的挂在衣柜里。但那整件衣服不仅单纯地挂着,还被一层透明的防尘袋精致的保护起来,好像是有心人舍不得洗这件衣服,甚至像是想永远留住这些衣服上的痕迹。   项易生突然想起来他上一次见到这样脏到不可思议的白衬衫是什么时候了。   他的全部感官被带回了里斯本。   本就相似的长相,现在衣柜里居然还有同样的脏白衬衫?   这怎么可能呢。   项易生的理智很清醒,他现在喜欢的是韩小易,他不需要利用之前的回忆来说服自己韩小易是那个对他来说非常特殊的人。   而且韩小易一点海外经历都没有,怎么可能几年前差点死在葡萄牙呢?   那石台上的背影那么痛苦,身上有那么多伤痕,项易生又对自己说了一句,怎么可能呢。   韩愔是故意让项易生进自己衣柜的,她想看看一个普通人能不能发现自己衣柜的小暗格。谁知道项易生竟真的在里面待了一段时间,不会是真的找到什么了吧?还好她还没把枪带过来。   她靠在门边喊着问道:“你在里面搜查证物吗项sir?”   项易生在里面嗯了一声,最后看了一眼那件白衬衫,甩掉了那些离谱的想法,抱着韩小易的羽绒衣就出来了。   “走吧!带你滑雪去!”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1-17 18:00:00~2021-01-18 14:59:5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陌上二花开 11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3章 Ch. 23   23. 项易生想做的事   果然像他自己保证的一样,项易生这一路都没有说一点和他的表白有关的话,但电台里都是些混着rap的舞曲,实在不适合久听,所以项易生便关了音乐,开始与韩小易聊一些别的话题。   他刚从清迈回来,顺便给韩小易讲了这次他在泰国出差处理的公务。韩愔觉得他言语间都带着些严谨与自信,不过她不懂地产投资,只跟着一知半解地点头。   车开上高速后项易生又继续给她讲上次提过的生物人工智能检测胎盘健康的项目。   他每次说起这事的时候兴致总是很高,这次他没有喝酒,说的话听上去比万圣节面具舞会那天可信了许多:“几年前有一次在去柬埔寨考察项目的时候,我们当地对接的翻译突然羊水破了,在开会的会议室就生下了孩子,幸好母子平安。”   项易生语气中带着些劫后余生的喜悦,韩愔觉得他似乎真的很为那对母子开心。   “我当时向当地的合作伙伴了解了一下,因为费用和专业性的问题,只有不到百分之二的新生儿和他们的母亲会得到一次胎盘的病理检查,诊断手段有限,五岁以下孩子的死亡率也很高。我正好认识一个团队正在完善利用图像识别分析胎盘图片的技术,这个技术可以直接电子检验胎盘,用手机上传图片就可以完成。这样效率更高,病人需要负担的费用几乎为零,可以大大提高低资源地区新生儿和母亲的长远生存率。”   项易生想了想,继续组织语言说道:“除了这些,如果保证了低资源地区新生儿出生时的健康状态,也能减低他们之后发展出高血压,二型糖尿病,低骨密度和各种荷尔蒙疾病的可能性,从而降低这些家庭在医药上的开支,也可以让当地健康部门把预算花到更刀刃的地方,可以说是从源头上解决了许多问题。”   项易生平时在奥古工作谨慎,可讲起这个项目的时候神采飞扬,看上去非常期待自己能用赚到的钱完成一些帮助济弱扶倾的事。说着说着他还转过头看看副驾驶上的韩愔,似乎是想听听她的看法。   韩愔听了一路,这时突然有些抱歉之前没有认真听他说话而错过了一个这样值得思考的创意。而且生物信息与她的论文相关,是韩愔除了狙击之外最投入精力的事情,她甚至之前读书的时候写过一篇CRH*的文章,她本人真实的经历竟然与项易生想做的事这样巧合地遇见了。   排除韩愔自己主观的想法,项易生的这个项目以她这个未来生物工程教授的眼光客观看待,也是一个不错的主意。在凌翌没有误入小提琴的“歧途”时他们还会经常讨论这些世界各地的前沿健康科技,而且韩愔也认识团队正在做类似的科研。   她真的有很多想说的,不过有些遗憾身份所限不能和项易生细聊。韩愔只能笑着点头,轻声说道:“你真厉害。”   项易生被她看的还有点不好意思,双颊被车里的暖风吹得红红的。他手握方向盘看着前面的路解释道:“这事只能算成了一小半,现在还有一两项关键技术没有到位。我尝试联系了几位美国主攻病灶成像的教授,他们都没有合作的意向。”   韩愔算是半个行内人,她听了这个想法心里便立刻有了几个人选。以前她自己的导师隔壁实验室的劳伦斯教授就是做这个方向的,而且名气很大。   不过那个抠门的劳伦斯每年拿着几千万健康协会的科研资金,却还经常来韩愔工作的实验室借学生去帮他干点私活。韩愔印象最深的就是替他做完几套被试实验后劳伦斯摸着秃头乐呵呵地对她说:“工资是没有的,但是我可以给你写推荐信。”   韩愔想着那个一毛不拔的老头便问项易生:“你都找了谁?”   听她问了,项易生没有多想,就当是流水账一样跟她说了:“最佳人选是一位卡内基梅隆大学的劳伦斯教授。他是病灶成像技术的专家,还有很强的计算机背景,他之前参与的项目也是我调研的所有专家里最符合我想法的。不过我联系过他很多次,他的助理表示他的会议日程已经排到了明年年底,而且他们认为和海外公司合作很麻烦,并不愿意尝试。”   果然是他。   韩愔心情不错,为自己准确的猜想有些得意。她看着项易生这个斯坦福毕业生突然心生嚣张的气焰,便故意问道:“你为什么不在自己的学校找人合作呢?有认识的关系应该更方便一点才是。”   项易生哪知道她这个卡内基梅隆校友的心思,老实地摇摇头:“在这方面卡内基梅隆大学的科研水平远远领先我们,劳伦斯教授团队的成果也是业内最认可的。特别是我还算刚刚进入这行,必须找国际上认可的团队合作才能提升产品可信度,保证有长远发展的可能。”   他这几句话说得韩愔心花怒放,她太满意了,满意到甚至想立刻奖励项易生点什么。   可惜表面上韩愔还是没有办法做任何事,只能做一个安静的听众。不过项易生看见韩小易明显一下子开心了许多,他就也跟着笑了起来,开始跟她说起了这次去清迈遇到的一些趣事,吃到的特色小吃,并打算也自己试试调个蘸汁,做个虾饼。   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漫长的三个小时竟一下子就过去了。   韩愔发现项易生是个很有意思的人,他不像那些自己在用掩护身份执行任务时遇到的许多承袭家业的年轻人那样,总是滔滔不绝地讲自己的名车名表名酒收藏,或是与哪些名人政要有亲密的关系,有能力摆平多大的事等等。   项易生似乎没有什么固定的爱好,各种乐器运动全都会一点,但都是自己随便玩玩的程度,不是那种上手什么就精通什么的有钱人家天才少年。不过他确实家境殷实,在韩愔还在福利院学着打扫卫生的年纪就有了游历世界的机会,自然也就见多识广。   项易生非常喜欢认真地和韩小易分享自己的故事与经历这些之后的收获,就像他去了一趟柬埔寨,遇到了落后的医疗系统之后想做这个胎盘病灶成的项目一样。而且项易生不会只顾自己说,他更喜欢交流,喜欢看着前方的路一脸专注地听韩小易对很多事情的想法。   无奈韩愔偏偏也有一肚子世界各地的见闻,却什么都不能与他分享,她大部分时间只能笑着听项易生说话。不过韩愔意外地发现这样的时光让她的精神非常放松,甚至渐渐生了些困意,与项易生单独相处的这三个小时就像住在他客房那晚经历的梦境一般平和。   不过韩愔想,如果她是项易生,那一定会觉得韩小易是个非常无趣的人。   时间过得快,汽车很快到达了年会所在的滑雪山庄附近,只剩大概最后四十分钟的盘山公路要开。可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大雪也肉眼可见的越来越大,更糟糕的是他们的手机上都突然收到了暴雪橙色预警。   项易生看了看导航和窗外的天气,看了一眼身边安静坐着的韩小易说道:“今天可能到不了了。”   一路向北开,韩愔隔着车窗都能感到气温骤降了许多。外面飘着瀑布一样的暴雪,风也越刮越大,越靠近山里能见度越低。才过了几分钟项易生那黑色的SUV引擎盖就完全变白了,雨刮器开到了最大也渐渐开始跟不上风雪的速度。   靠近山体的高速公路上鲜少有别的车路过,项易生就算开了车灯也只能看到越来越大的降雪,能见度几乎为零,他只好慢慢把车停到了路边。   韩愔就算再怎么神通广大,看着窗外的狂风暴雪也没办法地说道:“这种天气肯定不能开山路,怎么没有提前收到预警,这雪来得太快了。”   “是啊。我们只能山下找个地方,今晚暂时歇一下了。”   幸好暴风雪没有完全屏蔽信号,项易生在导航上找了一找,带着征求意见的口气问韩愔道:“这个出口下去,开车十分钟有个民宿。”   韩愔也没有什么更好的想法,她点了点头:“慢点开车。”   项易生笑着调整了导航的目的地,转过头来看着身边的韩小易:“你在关心我?”   韩愔哪知道他还会这么说,她愣了一下说道:“我在关心我们俩的性命!”开玩笑,她可不想没被杜巴库杀了,却死在暴雪天的盘山公路上。   风雪虽大,那民宿倒是不难找,从公路出口开始就有荧光的箭头路牌引导方向。虽然特别视线特别差,但项易生还是跟着手机勉勉强强地找到了这个两层的小屋。   厚厚的一层白雪盖住了屋顶和室外的阳台,民宿的大门也紧闭着,不过从几个大窗户模模糊糊透出一些光亮,证明里面是住着人的。   项易生找了个离门口最近的地方停了车,坐在位子上把大衣的拉链拉到下巴。他让韩小易暂时先坐在车里等他,说着就打开了车门一头扎进风雪里,跑去按民宿小屋大门口的门铃。   韩愔坐在车里看到很快就有个老板模样的女人出来开门,他和项易生在门口比划了一会儿之后,项易生赶紧向车里的韩愔招手,示意她下车一起进去。   项易生搓着手和韩愔说:“老板说他们二楼的空调坏了,所以之前的客房都不能住人,不过可以在一楼的客厅将就一晚,天亮了我们再走。”   他看着韩小易点了头,这才示意老板娘带着他们走进小屋。   老板娘带着他们两人直接进到了一层的客厅。只见这民俗布置得很温馨,灯光都透着一股暖意,各个角落还加了一些到了年底才会摆出来的圣诞装饰品。   客厅电视机大屏幕前放了一张很大的u型沙发,满打满算也许能挤下十几个人。不过现在住客很少,沙发两头分别坐着两对情侣,总共四个人正在一边看电视一边聊天。   远处的开放式厨房里粗略一看锅碗瓢盆齐备,一旁的餐桌边有个女人正在看着连续剧监督孩子写作业。   老板对他们笑笑说:“我这是姐妹店,那是我的姐姐和她的女儿。这几位应该和你们一样,也是想上山去滑雪但是被突如其来的暴雪给困在这里了。”   老板说着和沙发上的四人招招手,示意又来了两位住客。她亲切地对项易生说道:“除了沙发能睡人,我还有一两个睡袋,一会儿我再给你们拿一些毯子和被子下来。厨房里的东西随便吃随便用,房费给你们算半价,吃喝都算在里面了。”   *CRH (Corticotropin-releasing hormone), 一种与胎盘有关的荷尔蒙 第24章 Ch. 24   24. 民宿里的故事   项易生听完后对老板点了点头表示感谢。老板对他也客客气气的,最后吩咐了几句就和姐姐带着孩子一起回他们里间的卧室歇息了。   走过玄关之后,项易生顺手接过韩愔脱下来的厚外套帮她挂在客厅入口的衣架上,还没来得及坐下就直接往厨房走去。   项易生上次吃饭还是从清迈回国路上的一顿飞机餐,到现在过了半天他感觉饿得头脑发昏。他都饿成这样,更别提平时那么能吃的韩小易了。   他在厨房的柜子里找出了几包面,笑着对韩愔小声道:“不好意思,跟你保证的自助餐变泡面了。你去沙发上坐着吧,煮完我给你拿过来。”   韩愔体力已经完全恢复了,但救林医生的时候受的皮外伤还没好全,几个小伤口影响了她吃饭的心情,于是便摆了摆手往客厅走去:“我不吃了,你做自己的吧。”   “不行——!”项易生的声音从厨房传了过来。   韩愔没理他,自顾自走到了客厅摆着的一颗小圣诞树边上。沙发的两头都坐了人,她只好坐到U型沙发正对电视机凹进去的那一块,夹在那两对情侣中间。   她坐下之后客厅的气氛因为新人的加入有些尴尬。韩愔本就不是什么健谈的人,更不会主动介绍自己,只有当任务需要套话时她才会假装热情主动与陌生人交谈。   没过几分钟厨房里就飘来泡面的香味,韩愔盯着电视机上无趣的综艺节目出神。除了哇哇大笑的节目嘉宾,这个房间电视机前的五个人没有一个做出了反应。韩愔左手边的姑娘倒是受不了这安静的气氛了,先开口搭话道:“你的男朋友可真不错,还帮你做饭吃。”   韩愔一愣,将目光从电视上移开解释道:“他不是我男朋友,是我在公司的上司。”   那姑娘哎呀了一声:“还有这么好的上司!”   项易生像是为了配合“这么好的上司”这个形容,端着两锅面放到了沙发前的茶几上,给韩愔递过来一双筷子:“没找到大小合适的碗,你将就着在锅里吃。我加了鸡蛋牛肉片和蔬菜,弥补一下我千里迢迢带着你吃泡面的罪恶感。”   他笑眯眯地说着,在韩愔边上坐下,开始专注自己那锅面。   经过了刚刚在车上的交谈,韩愔再次承认项易生真的很适合当一个招揽人心的领导者。包括现在,他性格和韩愔完全相反,坐下来没几分钟就和边上的两对情侣熟了起来。其实主要是那几个人在说话,他在中间四两拨千斤插几句嘴,不着痕迹地引导着大家聊天的话题。   他们左手边的那对年轻情侣正在读大学。刚刚与韩愔对话的姑娘介绍自己姓梁,男朋友姓杨,叫他们小梁和小杨就好了。项易生没问几句,小梁和小杨就非常自来熟地开始讲他们没有前景的专业,需要靠关系的实习机会,每节课都点名的教授和不洗袜子蹭洗发水的讨人厌室友。   韩愔从中学开始便在匹兹堡读书,从没有体会过国内大学这样有烟火气的集体生活。这对情侣手舞足蹈地描述一些学生会勾心斗角的八卦,为了一个上台发言的机会私底下打得头破血流,文质彬彬的学生会长其实到处骗/炮还不负责,谎称是女方喝酒勾引等等。韩愔在一旁听得一愣一愣的,一边慢慢地嗦着她的白菜吃。   右手边那对情侣相比这两个健谈的大学生就安静许多。那女生只介绍自己叫许涵,男朋友姓张。许涵似乎非常顾及男朋友的感受,每说一句话之前就要习惯性地看看他的表情,好像是要确定他不生气之后才敢说话。   许涵说他和男朋友都是一起出来打工的,这次趁着老板出国旅游给他们放假想第一次过来试试滑雪。但是他们不知道这种热门的滑雪景点都要提前预定,今天坐了巴士到山上之后才知道年终这段时间的房间早就订完了,只好下山找个地方住,等明天的大巴回去。   项易生听了她的话倒是挺开心地告诉她:“我们公司就在那里办年会,以防万一多订了几个房间。你这情况不就是‘万一’来了吗。明天和我们一起上去吧,来一趟多不容易,大雪过后也更适合滑雪。”   他一口喝完面汤,满足地找来纸巾抹了抹嘴,然后笑吟吟地开始督促韩愔吃菜。   许涵听了之后在边上一直道谢,然后笑着去拉她男朋友的手。可那男人似乎并不想领项易生的情,白了一眼他的女朋友就不再说话了。   小梁和小杨可能是觉得有些尴尬,赶紧活跃气氛,说现在有六个人了要不要用手机玩狼人杀。   韩愔现在人生中假的东西已经够多了,实在不想再玩一个需要说谎的游戏。她立刻摆摆手说自己一点都不会玩,就在边上看着好了。少一个人玩其实游戏少了许多乐趣,但小梁也没有勉强她。   几轮下来,韩愔听了太多次的天黑请闭眼,身边项易生的声音也让她放松了下来,她就迷迷糊糊靠在沙发上睡着了。   韩愔之前在回国的飞机上得到了足够多的休息,现在只是浅眠,像是战斗状态下过夜,一点点响动都能被她感知到。韩愔能感觉到项易生给她盖上了毯子,能听到有人去厨房拿喝的,能闻到空气中有些酒香,睡了一会后又隐约听到附近有一些玻璃破碎的声音。   她对这种异动很敏感,神志渐渐清明了起来,却本能地假装还没醒,尝试捕捉周围的动态。   那玻璃破碎的声音是从厨房传来的。韩愔能听见刚刚那个姓张的男人说话醉醺醺的,嘴里句句不离脏字,每说一句就听到一声他打人的钝击声或是清脆的耳光声。   “你他妈的出息了?——”   “你妈/逼的勾引别的男人给你在酒店开房?——”   “你觉得老子没用吧?——”   “去滑个雪都要别人施舍房间?——”   “你他妈狗妓/女的为什么不去卖?——”   后面还有更难听的,韩愔暗自皱了皱眉。这男人清醒的时候只不过有些寡言少语,没想到喝醉了竟然原形毕露,她为项易生的一片好意不值。   只听见许涵的抽泣声穿插在中间,她呜咽道:“对不起......别打了对不起......对不起......”   他们吵架的噪音很快就吵醒了所有人。小杨年轻气盛很有正义感,第一个反应过来立刻冲上去劝阻。谁知道这下跟捅了马蜂窝似的,那个男人更生气了,他一把将自己的女朋友推倒在地,盛怒之下还摔碎了手边的玻璃酒瓶,拿着半个瓶身就对着许涵打了下去。   这情景可把小杨的女朋友小梁吓坏了。许涵蹲下身子抱住头就要躲,小梁见状尖叫着拉开了自己的男朋友然后躲到了他的怀里。   半碎的酒瓶带着尖利的玻璃片划过了许涵的手臂,瞬间就见了血。那男人根本看不到似的,像疯了一下还要打第二下,一边还骂骂咧咧地喊道:“贱人我让你看别人!还要别的男人来劝架我/操——!”   他这样子发疯显然不只一次两次了,许涵甚至没有露出惊慌失措的样子,只是蹲在地上,用手臂护住头一抽一抽地哭。   小梁看上去比她更害怕,看样子是第一次遇见情侣之间打架的场景,已经捂着嘴说不出话了。小杨本意劝架,可见到他手上拿着尖锐的酒瓶,也不敢随便乱动了,只是搂着小梁一直在安抚她。   韩愔听了一会儿这闹剧,确定这不是她职业相关的危机之后松了一口气。不过现在这么大的响动她也没办法装睡了,只能假装刚刚醒来的样子走向厨房。   她看到项易生就在开发式厨房和客厅交界的地方站着,看样子也是刚醒。他紧紧皱着眉头看着眼前许涵正在滴血的两条手臂,又怕自己说什么会再次刺激到这个男人,一直没说话。   韩愔赞同他的谨慎,同时见那女孩子像个犯人似的蹲在地上挨打实在可怜,打算像一个正常人一样伸出援手。她自知没什么说服项易生这种正常人的能力,但她确实常常遇见神经病,有与他们打交道的经验。   韩愔走到那个男人身边,用项易生从没听过的温和语气对他说道:“再打,你女朋友可就没命了。”   项易生本来背对着她,这时见韩小易突然走了上去吓得差点跳了起来。那男人握着酒瓶的手就垂在韩小易的手边!随便一动就会碰到她!这可是他平时宝贝得不行的救命恩人!   “韩小易。”项易生小声又着急地喊了一句,准备缓缓伸手将她拉回自己身边。   可眼前的韩小易置若罔闻,甚至向前离那个疯男人更近了。她一边说着一边还迈着小步悄无声息地走到许涵和那男人边上伸出了手:“把酒瓶给我吧,我帮你女朋友看一下伤口。”   韩小易把自己送上门了!项易生急得要命,看着那破酒瓶不敢轻举妄动。可韩小易的声音在这种情况下居然很平静,就像电影里那些面对暴徒时的谈判专家,听不出害怕,甚至带着些安抚人的功效。   项易生皱着眉头,他见那男人手里锋利的酒瓶一摆一摆的,简直像是拿着一把随时会爆炸的手榴弹——   他觉得这段日子一定是有人在与自己的姻缘作对。   本来和韩小易表白完心意之后,项易生想要借着年会的名头和她来一段浪漫的滑雪旅行。他在去韩小易的新家平安居的时候都想了一遍,他想和韩小易坐着缆车去山坡上的雪道,教她怎么滑雪,两个人一起在雪地里摔跤打滚。他想看韩小易坐在自助餐厅里开心地把所有食物都吃一遍——他听说这个滑雪山庄还有林间的小木屋出租。   如果可以一起坐在木屋的壁炉前和韩小易一起喝上一杯热巧克力那就更好了。   这下好了,现在在这民宿里遇见一个醉酒伤人的疯子。浪漫,滑雪,旅行,一样都沾不上。   韩愔不知道项易生心里有那么多的委屈与纠结。她见那男人好像平静了下来,便再靠近了一些想把瘫坐在地上的许涵扶起来。   谁知韩愔碰到许涵的那一瞬间,那男人又突然发病了。他应该是欺负看上去弱势的女人成习惯了,也不管对方是不是他的女朋友,直接用力推开韩愔,一脚踢在她身侧把她踹倒在地:“臭娘们,装你妈/逼的好人?要你碰我的女人?”   他甚至一只手拿着刚才的破酒瓶,一边喊着话一只手还从橱柜里抽出一把菜刀,左右手各拿一样武器。   从业快十年了,全球的军火商军阀毒枭情报贩“独立”领袖韩愔杀了一波又一波,可现在她觉得面前这个男人比那些人更加恶劣。   一切发生在几秒之内,韩愔条件反射的就想一个鲤鱼打挺站起身来将那人扑倒,然后用双腿钳制住他的上半身后用大腿结合手臂的力量拧断他的脖子。   她每次行动前都会在大脑中迅速走一遍流程,所以现在连接下来杀他的动作韩愔都已经细细规划好了。   可惜了,现在她是韩小易,她不能那样做。   韩愔身体里的韩小易跳了出来,用理智压制了她的本能。   那男人外强中干,从力量就知道不是个练家子。韩愔身侧被他踹了一脚都没什么感觉,和她平时遇到的对手相比,说是按摩都算是夸奖奉承他了。   不过这么多人看着,韩愔没办法,反应了几秒后她还是借着那一脚的力坐倒在了地上,捂着肚子憋出一句:“痛......”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民宿的剧情是大概几年前写的,当时还觉得等我慢慢吞吞把全书写完开始发的时候家暴会不会成为一个有年代感的话题,毕竟那部不要和陌生人说话(2001)已经是将近二十年前的电视剧了。   二十年啊,商鞅都能来回变好几次法了,人类都开始考虑移民火星的可能性了。谁能想到真的二十年之后,“2021年1月1日起......在离婚程序中增加冷静期。”   昨天刚刚看到一条“#遭家暴女子离婚期间被丈夫砍死#,仅面部就有19个伤口”   别说移民火星了,家门没法活着出去 第25章 Ch. 25   25. Cuddling   项易生心都痛死了,他在那男人动手的瞬间他立刻大喊一句“小杨来帮忙”,同时钳住他的手用身体扑倒了他。   他用膝盖压住了那男人胸口,一只脚想踩住他拿着刀的右手。不过项易生毕竟没有受过训练,动作还是慢了些。那男人不仅死活不肯松手,还用后来取的菜刀划过了项易生的长裤,在他小腿上割出了一道浅浅的血痕。   可能肾上腺素激增的缘故,项易生被伤到后一开始都没感觉到痛。他配合小杨死死摁住那男人的双手,他俩合力抽掉了破碎的酒瓶和菜刀,把所有能伤人的东西都扔远。   项易生让小杨先摁住那男人,他自己则是在厨房找到了一条可能是之前住客留下的破旧行李带,和小杨一起把那男人的双手捆在了一起防止他再次伤人。   做完这一切后项易生才敢稍稍放松下来,觉得自己好像受了点伤。但他和小杨还是不太敢离开,只能一起待在厨房像看着发疯的畜生一样看着那个男人。   不知道那男人有没有算醒酒,他依旧在厨房里一边大声骂人一边挣扎,没有一点后悔或是想要道歉的意思。民宿的老板终于听到了动静,从她一楼角落的主人房间裹着外套疑惑地走了出来。   开民宿多年,这样的事确实罕见,但也不能说没有遇见过。老板被惊吓后马上镇定了下来,掏出手机就要报警,并招呼着项易生麻烦他过去协助在电话里说明情况。   谁能想到最先阻止民宿老板报警的,居然是许涵。   许涵被男朋友打的流着鼻血,嘴角都肿了,手臂上也嘀嘀嗒嗒流着鲜血,看上去竟比韩愔在索马里还要惨。她都没有力气站起来了,只能拖着身子过去跪抱着民宿老板的腿大哭:“不要报警,我都帮您清理干净,破的东西也都赔给您,不要报警抓他我求求您了......”   这下在场目睹了一切的小杨小梁都被气呆了,小梁气愤地冲着她喊道:“你图什么?他都这样对你了,被抓去关起来不是正好吗?”   她男朋友赶紧去拉住她,让她少说几句,生怕那男人到时候又发什么疯。   许涵哭得喘不上气,双手紧紧攥着自己的裤子一抽一抽地说道:“他......他平时对我挺好的,就是喝酒之后脾气会这样,是酒精的问题......咳咳咳.......”   她一边说话一边哭,自然就咳嗽了起来。   韩愔在一旁假装摔倒后站起来坐回了客厅,这时候听见她的话,突然想到了那天晚上项易生喝醉了的样子。   明明有人喝了酒会变得......更加可爱。   韩愔看上去只是冷淡地轻笑了一声,对许涵说道:“这倒算是酒精的无妄之灾了。”   可项易生现在远没有韩愔那么平静,他只觉得自己这几分钟做了一件非常愚蠢的事——他真是昏了头了,居然因为这对小情侣两情相悦的爱情而没有第一时间去找被伤到了的韩小易。   他不再管厨房里那个还在出口成脏的男人,也不理会许涵的哭诉,这时立刻跑到韩小易身边有些焦急:“你没事吧?刚刚没有来找你是我的疏忽,我怕他又跳起来伤人,所以只能——”   项易生十分懊悔地看着韩小易,想要看看那男人刚刚踢她的位置。   韩愔知道他想检查下那男人踢的一脚严不严重。不过救林医生时各种零碎的外伤还没有完全愈合,那是不能让项易生看到的,她赶紧摆手表示自己没事,直接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韩愔径直走到那许涵身边,也没有扶她起来,只是半蹲下身子按着她的肩问她:“他不是第一次这样了吧。”   许涵哭着点点头。   “你知道他以后还会这样吧?”   许涵抽泣着:“他每次都说没有下次了,但每次都......”她哭着说不下去了。   韩愔站着看着她,用谈判专家一般冷静的声音问道:“那你为什么不离开他呢?”   许涵哭着说道:“我觉得......我觉得结婚生了孩子之后就会好了。”   边上的小梁惊得下巴都要飞出来了:“你还要和他结婚?”   她的男朋友小杨也惊讶地跟了一句:“你还要和他生孩子?”   韩愔这时很郑重地蹲下身子,看着许涵问道:“我问你答,你想好了说。”   许涵看着韩愔哭着点点头。   韩愔刚刚开口:“我可以不追究他对我动粗——”   谁知韩愔还没继续说下去许涵就抓住她的手哭道:“谢谢你......谢谢好心人......”   韩愔立刻知道可能没戏了,但她还是认真地说了一句:“这次他家暴,在场有四个证人。”   言下之意,没有比现在更适合报警的时机了。   “我最后问你一遍,你需要我们报警吗?”   许涵看了一眼厨房的方向,又看了一眼韩愔,坚定地摇了摇头,像一个随时准备赴死的战士。   韩愔不再和她交流。她站起身走到项易生的身边很自然地拉住他的手,陪着他把他牵回沙发边上让他坐下,看了一眼他的小腿:“我去问老板找个医药箱,帮你处理一下伤口。”   项易生愣愣地被她牵着,乖乖地坐下,心里却炸开了一整片天空的烟花。   这可是韩小易第一次主动地,正儿八经地拉他的手啊。   项易生也不是二十出头的小年轻了,但这个时候他简直像个十几岁情窦初开的毛头小子,和心仪的女孩子不小心碰到一下就满心欢喜。   韩愔很快松手离开他去找医药箱了。项易生一下子心中有些难过,他真的好喜欢牵着她的手——才松开了几秒钟他竟然已经开始想着刚刚那种温暖的感觉了。   韩愔的右手手指和手掌之间有一片枪茧,食指指尖附近也因为常年扣扳机有一圈隐约的水泡印子。同行一看就懂,但是平常人就算摸到了也不会觉得有任何异常,更别提被欢喜冲昏了头脑的项易生了。   他压根没有感受到韩愔手上的这些不同,他满脑子只有三个字,好软啊,他想——但是好像又很有力量。   他好像被韩小易下了蛊,怎么会那么喜欢她呢。   项易生看着韩小易轻手轻脚地卷起了他的裤脚,从民宿老板给的医药箱里找出了消毒酒精,镊子和一卷纱布开始认真地检查他小腿上被那个发疯的男人划伤的口子。   就像他遇到韩小易兼职的那天晚上替她包扎手上的伤口时一样,韩小易现在也在关心他。项易生有些快乐地想,看来与他姻缘作对的坏家伙终于良心发现了。   “你会弄吗?要不我自己来吧。”项易生看着她说道。   韩愔想到了那天在杜巴库的弟弟身上取出了几百块破碎的空袭弹片,又看了眼项易生腿上这简单的伤口,看着他点了点头,让他不要乱动。   韩愔觉得自己最近怎么总在做这事,随便出趟门都能遇上需要包扎伤口的情况。不过有了杜巴库弟弟的经验,她今天可以说得上是驾轻就熟,流畅的像一个职业的外科医生。   她检查了一下项易生的伤口有没有从那一地碎片里蹭到玻璃渣,又熟练地清洗了伤口内外后,用纱布和医用胶带在项易生的小腿上缠了一圈:“很浅的一道口子,没什么大事。”   项易生看着她熟练的动作有些吃惊,韩小易真厉害啊。他笑眯眯地看着她轻声说道:“谢谢小易。”   韩愔让他好好坐着休息一下,然后她犹豫了一会儿,走到许涵身边,也开始帮她处理手臂上的伤口。   刚刚项易生的伤口碰到消毒水时也有些刺痛,但他哪能在韩小易面前表现出来,便忍住了没吭声。但许涵就不一样了,她本就抽抽嗒嗒地一直在哭,手臂上的伤沾上药水的时候变哭得更大声了,一直喊着痛,像是在吸引她男朋友的注意力一样。   韩愔见她这样,突然想到了什么,停下了替她包扎的手,转身把医药箱丢到了许涵身前,一声不吭地走了。   项易生撅着受伤的腿在沙发上挪了几个位子坐到了韩小易身边。他作为一个尝试成为韩小易男朋友的人,敏感地觉得她好像突然进入了一种不一样的负面情绪。   他有些紧张地问道:“你怎么了?”   韩愔也想找人说说现在浮现在脑子里的回忆,可以跟他说是自己看过的书或电影吗?好像也不行,他要是细问起来便要穿帮了。   韩愔看着许涵突然想到,有一次他们的任务是去中东歼灭一个宗教首领与他亲信。那首领借用“神的旨意”命令手下的信徒在大城市策划了许多针对“异教徒”的恐怖/袭击。他们三人受到命令后刚到了那个首领所在的村庄,还没开始找人的时候,就目睹了一场行刑。   那时一个女人全/裸着被绑在村庄广场的木桩上,一个带着黑色头套的男子在边上大声宣读她的罪行。韩愔对阿拉伯语一知半解,内容都是凌翌粗略翻译给她听的,她只是隐约从判决书里听到那个女人叫凡尔莎。   凡尔莎只是这个村里一个很普通的女人,她做的唯一一件不普通的事却将她送上了断头台。   由于当地的一切都由那位他们准备消灭的首领掌管,那些“宗教信徒”们除了拥有生杀大权,还被允许可以随意走进某户人家,以给神献身为名侵占任何女孩的身体,让无数普通的家庭活在恐惧之中。所以自己家里有几个妹妹的凡尔莎试图提议能否在村里的议会中添加一个席位,专给在这些事上应当也有话语权的妇女与母亲们。   可凡尔莎根本没想到这个想法会让议会里那些平时根本不敢反抗宗教首领的平民男子们集体震怒。他们似乎觉得一个女人能与自己享有一样的权力是比被恐怖/分子占领村庄更不能接受的事情。凡尔莎甚至还没有来得及告诉大家这其中的原因,甚至还没有开始解释自己的立场,甚至还没有问上一句你们不想保护自己的妻女吗,就被这些人举报给首领后当场被判极刑。   韩愔那时躲在暗处,和村里那些路过的人一起看着她被当众行了割礼——只为羞辱她,刽子手又割去了她的双乳后将她活活烧死。   当时凌翌与沈皓云和她一样迫切地想要救下这个女人。可死命令在身,他们也做不到以一敌百,更不能暴露自己的身份,只能看着这个陌生的女人受苦却始终无能为力。   虽然最后韩愔无情地杀了那个首领割下了他的头颅悬挂在广场上,虽然最后血战时他们三人几乎杀光了那个村子里的所有的邪/教信徒,但终究是救不回凡尔莎的。   那次任务大获全胜,可是韩愔有些后悔。现在回想起来,她真应该远远一枪杀了那个宣读判决书的男人。至少这样会让那个叫凡尔莎的女人在死前知道,这个世界上至少还有一个人在支持她渺小又伟大的革命。   噪音打断了韩愔的思绪,远处的厨房里,刚刚被打了半死的许涵好像又说错了什么话,开始给男朋友解开手上的绳索,还哭着道歉,求求他不要再生气了。   韩愔也不知道为什么,她远远地看着卑微的许涵,满脑子都是凡尔莎被行刑的画面。那女人到生命的最后都没有服一下软,只固执地喊了一句“我没有错”就闭上眼迎接她的命运。   在这个雪夜里想到她,韩愔突然感到一阵悲凉。   她只能回答项易生:“可能是太累了。”   项易生看了眼时间点点头:“那快点休息吧。”   项易生给韩小易找来了两个枕头,让她可以比较舒服地平躺在沙发上,自己则坐在一边守着。屋子里有那样一个暴力的神经病,不管他现在情绪有没有缓和,项易生是怎么都不可能放心睡觉的。   过了大约几十分钟,刚刚的风波平息了下来。小杨和小梁躺在沙发床上,抱着挤在一个睡袋里说着耳语。许涵陪着那位喜欢打她的男朋友待在厨房,他俩终于不吵架了,整个屋子都安静了下来。   可是这平静还没能维持多久,窗外一阵狂风呼啸的声音过后,屋子里零星开着的小灯突然一齐熄灭——竟然断电了。   民宿老板拿着一个应急灯出来放在了过道边,提供了一点点照明后又回去睡觉了。   大晚上的灯火熄灭倒是无所谓,真正的问题是现在连着供暖一起都停了,整个民宿一层的温度从宜人的二十几度慢慢往下跌。这间二层小楼为了民宿的风景设计,四周基本都是好看的落地窗,连隔热层都没有,温度降到直逼户外,很快连韩愔都被冻醒了。   韩愔一点都不想回到阿拉斯加,可她觉得阿拉斯加总在追着她跑,甚至追到了韩小易的生活里。   项易生一直没睡,他起身把他们两人厚厚的羽绒服从门口的衣架上拿了过来盖到了韩小易身上,又用厨房热水瓶里的的热水充了一个老板之前提供的热水袋塞到了韩愔手里。   项易生真的挺抱歉的,好好的一个年会旅行不仅失去了浪漫,现在还差点变成了末日灾难片。他又去老板娘提供的用品里找了一床毯子盖到了韩小易身上。在微弱的应急灯光下看着韩小易被包裹的严严实实,只剩半张脸露在外面,他这才放心一点。   项易生还想做些什么,谁知道韩小易突然从那一堆衣服底下伸手拉住了他。   这是韩小易今天第二次主动地牵住他的手。   项易生一愣,他以为韩小易睡着了,谁知道她正睁着眼睛认真地看着自己,小声地说道:“我够暖和了。”   项易生啊了一声,以为是自己的动静吵醒了她,点点头小声说道:“知道了,那你接着睡吧。”   韩愔像是被压在五指山下的孙悟空似的。她把头探出了那堆小山一样重的衣物:“你的手是冰的。”   项易生摇摇头: “没事,我怕热。”   “是吗?”韩愔淡淡笑了笑,转头看着一旁睡袋里的小杨和小梁,“本来想问你要不要像他们一样挤一挤。”   项易生愣了一下,然后双眼一下子亮了起来,在这断了电的屋子里像明媚的星星。 第26章 Ch. 26   26. 什么时候去考CPA?在杀人,没空。   项易生真希望那几个小时永远不要结束。   他和韩小易一起盖着几床软绵绵的大毛毯和两件羽绒衣,肩并着肩一起窝在沙发里。项易生全身僵硬地躺在沙发外侧,一动都不敢动,也不敢大声呼吸,只能听见自己砰砰砰的心跳声。   可韩小易比他坦然得多,没过多久就靠着项易生睡着了。她也不是故意靠着他的,只是沙发床正好就是躺下两人的宽度,他们自然就像是在亲密相拥。韩小易的头发是好闻的水果味,她的身体又温又软的,心跳与呼吸都很慢——项易生没数,反正相比之下他自己的心跳快多了。   韩小易似乎很容易睡着,这个问题项易生好奇很久了。好像每次上班的时候她都偷着睡觉,这次突袭去她的新家,见面时也觉得她比自己这个刚刚结束长途差旅的人还要疲倦。   那她精神好的时候都在干什么呢,兼职吗?就连刚刚一群年轻人吵闹地玩狼人杀时她也可以睡着,好像对这些认识新朋友的社交活动没有任何兴趣。   能睡是福吧,项易生乐观地想。他感觉身边的人睡着了,便努力不发出响动地转过身子,偷偷地把脸朝向韩小易。可惜韩小易面朝沙发里侧,项易生看不到她的脸,只能盯着她的后脑勺发呆。   韩小易到底是怎么想的呢?项易生不能睡觉,也不愿离开她身边去工作,只能躺在这里胡思乱想。不过既然韩小易怕他冷,给他在自己的毯子里腾出一个位置睡,至少是不讨厌他的吧?   不仅不讨厌他,而且项易生再次确定自己喜欢的姑娘真的是一个善良的人。刚刚韩小易不怕被伤到的去帮助许涵,事后还替她处理伤口。现在发现自己手冷还暂时抛开了他那些倒给她的表白的话,一点都不矫情地和他共度这个灾难片一般的夜晚。   项易生越想越开心,他把手枕在自己的头底下看了一整夜韩小易的后脑勺,美滋滋地觉得这真是十分温暖幸福的几个小时。   天色渐渐转亮,外面的风声也没有那么大了,昨晚刮大风时“呼啸”山庄的恐怖气息也散去了一些。下了一整夜的暴雪这个时候也渐渐转成小雪,从落地窗看出去,朝阳将积了一夜的雪的白色大地染成了带着些粉红的金黄色。这样看起来还颇有些壮观,像是末日电影里新世界诞生时的美丽景色。   边上的小梁和小杨在睡袋里看到这景色激动地跳了出来。小梁看了一圈,礼貌地麻烦还醒着的项易生替他们在窗前拍一张合照。   项易生脾气很好地点点头,欣然答应。不过他站起身后仔细地替韩小易塞好了毛毯的边角才走去了窗边接下小梁的手机。   小梁看他这样,逗趣地问他:“你真的只是她上司吗?”   项易生觉得有趣,忍不住发问:“噢?她是这么说的?”   “嗯!我昨天晚上说羡慕她男朋友给她煮面,她就说你不是男朋友,是上司。”小梁眼睛咕噜一转,“不过据我多年的经验分析,你们关系不简单!”她尽量把声音放低,表情却很夸张,凌晨害怕的情绪一扫而空。   项易生笑道:“我连她的工作都管不了,算哪门子的上司。”   “啊?”小梁愣了一下。   项易生本不会随便与人聊这些,不过经昨晚一役,他和小梁小杨倒是有了一些革命情谊。他笑着替他俩在窗边拍了合照说道:“有次我问她什么时候去考CPA,她给我回了一句‘在杀人,没空’,我就没办法了。”   项易生一摊手,真的做出了一个无奈的表情。   小梁被他逗乐了,也怕吵醒还在沙发上睡觉的故事女主角小声说:“她真的这么不想跟你说话呀?”   项易生点点头:“不过那是一年多之前的事,现在好多了。而且她虽然总是嘴硬,但是是个很好的人,在我遇险的时候还给我输血救了我的命。”   他想到那之后韩小易推脱着不喝汤的样子,笑得更明显了,又补充了一句:“我前几天在泰国出差的时候,看到一个很新奇的小吃,自己还没试,第一个想法居然是想带回来给她尝尝。”   小梁听到这样甜蜜的话,一直激动地拍着自己的男朋友。   小杨也是个性格很好的年轻人,他笑着看着项易生,装出一副大哥的样子说道:“小老弟啊,谈恋爱这件事上我们可是过来人,据我们的经验——”   他正要接着说下去,突然民宿的门铃急促的响了起来。   *   正门进来的方向没有落地玻璃,所以大家都看不清来人。而且一整夜的暴雪,路都堵住了,谁会来呢?可能是民宿新的住客?现在铲雪车竟这么高效吗?   经过这一晚的折腾小梁和小杨都有些抵触去开门,更别提另一对男女了,大家都想等着老板起来去处理。韩愔在铃声响的一瞬间就睁开了眼睛,项易生见她被吵醒了有些不悦,他见民宿老板迟迟不出来,便疾步走向大门口。   打开了正门,一阵冷风立刻漏了进来。项易生正要准备问询来意,定睛一看,门口的来人着实让他愣了一下。   安倪穿着一身带着钻石扣子的蓝色外套,手上跨着一个锡器灰色的铂金包,一脸焦急地站在门口。让项易生更诧异的是安倪身后的雪地里,徐白玲一身驼色的长风衣站在车边,她身旁的秘书穿着标准的黑白色工作西装弓着身子为她打着伞挡住天上零星飘下的下雪。   见到了项易生的那瞬间徐白玲明显松了一口气,她踩着门前的雪地安倪的脚印一步一步慢慢地也走向民宿的大门。   而项易生见到安倪便知道了一个大概的来龙去脉,他深吸了一口气,控制自己的血压无言地看着她。   安倪美得楚楚可怜,外套上的碎钻映着身后的白雪与日出,让她看起来像这山间极为罕见闪闪发光的钻石尘。她显然看见项易生就想冲上去拥抱,但还是在徐白玲面前忍住了。   安倪焦急地解释道:“你的保险公司连着你车的智能系统,定位到汽车在暴风雪预警区域行驶,就一直想要联系你提供道路援助,却一直联系不上。他们到了晚上失联几个小时之后没办法了,才联系了登记在案的亲属确认你是不是还安全。”   她这时简直要急哭了,说话都带着惹人怜爱的哭腔。   徐白玲走到安倪身边对他说:“阿墨,我接到电话的时候安倪就在我身边。她急的一夜都没睡,雪稍微小了一点就着急要和我一起来找你。”   项易生简直不敢相信,十年了过去了,安倪依然我行我素执迷不悟。不管项易生跟她说过什么她都置若罔闻闭目塞听,甚至还会像以前那样借着徐白玲的名义想尽办法介入他的生活。   他没有理会安倪,直接看着徐白玲:“你们怎么找到我的?”   安倪难过地插话道:“我们问保险公司要了你SUV的定位,通宵冒着大雪过来的。你为什么不接电话?你知不知道来的路上我看到路边的事故吓得我都快要心脏病——啊——!”   安倪突然看到了项易生小腿上的纱布,尖叫一声:“你又受伤了!”   徐白玲经过了上次颈侧受伤的意外也有些敏感,看着他的伤口眉头一紧,低声问道:“怎么回事?”   项易生对母亲的态度还是温和的,他摆摆手:“没事,一点擦伤。谢谢你们来,但我觉得在被监视,所以麻烦以后不要这样做了——陈秘书——”项易生看向徐白玲身边那位西装革履的男人,明显是认识的,“我还要去别的地方,麻烦你把徐老师安全送回去。”   陈秘书不为项易生做事,所以直接看向了徐白玲选择听她的命令。他觉得这些有钱人家都古古怪怪的,好好的母子非要称作徐老师干什么?只有徐白玲听到这称呼有些感触,自从以前项氏的危机后,她就禁止还是个孩子的项易生喊她妈妈。   她一个人曝光在大众面前就足够了,何必再让人发现她孩子的踪迹呢。所以那时她把化名项墨的项易生丢进了寄宿学校,他们之间的交流也只剩下几周见一次面时的一声徐老师。   徐白玲见项易生没事,确实觉得这次自己来得有些草率,打个照面就准备离开。谁知安倪这些年自说自话惯了,根本不听他的,她尖声质疑:“怎么是小伤?必须立刻去医院!马上叫救护车来,去医院做处理!”她说着就从包里找出手机开始拨急救电话。   “够了。”项易生伸手拿过她的手机,摁掉了电话还给了她。   屋子里的小梁和小杨听到外面吵吵闹闹这么久,都穿上了外套探出脑袋来看。   韩愔见项易生许久不回来,想着给他带件外套过去,于是在小梁的招呼下也慢吞吞地挪到门口去看热闹。她把项易生的外套递了出去,站在屋里面戳戳他的肩膀慢吞吞地问道:“有什么问题吗?”   项易生套上了衣服,习惯性地对她轻声说了声谢谢。这是很正常的举动,可韩愔站在后面碰他这两下,被安倪看得一清二楚。   她安倪是项易生定了亲的未婚妻,这亲昵的举动简直像是有人在大庭广众下抽她的耳光!安倪差点愤怒地把她的包甩了出去,定睛一看,怎么又是她?   这不就是阿墨那次受伤的时候身边输血那个女人?这不就是她好不容易有机会一起和项家一起去财长家酒会遇到的那个女人?   这个贱人现在这睡眼朦胧的样子站在阿墨边上,他们难道......一起过夜了?安倪更是火冒三丈,她指着韩愔就对徐白玲说:“阿姨,上次害阿墨受伤的就是她!这次阿墨受伤她又在,她到底什么居心?”   项易生这下是真的有点生气了,他顺手把韩愔的外套裹了裹紧,示意她先回屋里。   韩愔看着眼前这新奇的情景,没想到自己也会遇上这种事。不过她一点也不想掺和他们这家人的纠纷,觉得如果自己在这里多站一秒安倪就会上来生吞活剥了她。   她这次没有听项易生的,顾自己说道:“我查了一下,正好有一班大巴早上出发,我先去车站了,导航说走二十分钟就到了。”   反正没带行李,韩愔正说着居然打算说走就走,拉上外套的拉链就要往雪地里跨。   项易生赶紧拉住她:“这个天气怎么走路?而且你不去年会了?”   韩愔摇摇头:“我还是先回家收拾东西了,有好多事要做。”   项易生本想再劝几句,都到了山脚下就这么走了吗。不过他也不勉强韩小易,只是坚持道:“你要回去可以,不过不要自己走,我一会儿送你。”   韩愔拒绝了:“你这一来一回又是一天,太麻烦了。”   安倪在边上看着他们浑身发抖,一半是冷的,一半是气的。她正要对徐白玲说什么,只见白阿姨对着那个非常讨人厌的女人笑了笑,轻轻做了个邀请的手势。   徐白玲客客气气的:“韩小姐吗?听安倪说上次是你给易生输血,还一直没有机会见一见你表示感谢。我们和你一个目的地,不如这次捎你一程,等下次易生有空了,我们再一起约出来吃个饭。”   听徐白玲这样说,那个西装革履的秘书特别懂事,立刻招呼一个跟在身后的助理再撑开一把伞,走到韩愔身边,顺势就要请她上车。   韩愔觉得项易生会说话的基因一定是从母亲这里得来的,每句话都说得令人舒心。她正好有点担心要在没过小腿的积雪中步行二十分钟,见人盛情款待,看着徐白玲身后那辆价值不菲的宾利,说了一声谢谢就要跟着助理上车。   她这样坦然,倒是让项易生跳了起来:“等......等等等一下——”   徐白玲带着些贵气笑道:“放心吧,我又不吃人。”   她倒是一点都不留恋,好像这趟来并不是为了关心儿子,而是专程为了接韩小易一样。她和项易生简单点头告别后就和韩愔一起坐上车离开了。   这是韩愔第一次见到真实的徐白玲,她之前只在书本上读过一些徐董事长的故事。徐白玲自己是没时间写自传的,所以这些故事都出自与她相处过的记者和编辑之手。   那些文字都说她是女强人,做事雷厉风行,不留情面,翻云覆雨地将项氏送到了国际的金融舞台上——当然了早期势利的报导用词更难听一些,说她是一个“克夫的寡妇”带着一个”拖油瓶”,“勉勉强强”挽回了项氏的危机。   不过韩愔现在就坐在徐白玲身边,却很难把她那些铁血手腕和一个关心项易生安危连夜冒着大雪找人的母亲联系起来。   这种花费六七位数的的商务车最大的优点就是安静。关上车窗后所有外界的杂音,甚至连汽车引擎的声音都无影无踪。车厢内好像一个安静的室内会议室,与人通话开会都不会有背景音。现在后排与前排的隔层没有关上,所以还能听到司机,副驾上的秘书两个男人粗重的呼吸声。隔层关上后韩愔和徐白玲之间做到了真正的鸦雀无声。   安倪自己开了车,她在项易生那里吃了闭门羹之后便跟着徐白玲一起回来了。她开着一辆大红色的路虎紧跟在后,看着她跟车的距离好像恨不得能贴上来听听这辆车里徐白玲在和那个女人说什么。不过徐白玲雇的职业司机还是更加稳定,经验丰富,一直左右变道很快就把她的路虎甩在了后面看不到的地方。   宾利平稳地行驶了一段距离,公路上的积雪都有工具车在及时清理,所以一路通行无阻,路况比昨晚好了许多。韩愔一直安静地看着窗外的风景,突然徐白玲开口问她:“你好像一点都不紧张。”   韩愔转过头看着徐白玲:“紧张?”   “我是项易生的母亲,项氏集团的董事长。不管怎么说,你都应该有些紧张吧。”徐白玲微微笑道,“我身边的人都很怕我,连我看着长大的安倪也一样。”   听到徐白玲的话,韩愔突然想到她曾经为了暗杀一位女性元首,潜伏了一段日子成为她的贴身护卫队长。就坐在和现在这辆宾利布局非常类似的奔驰商务车里,就连座位都和现在她和徐白玲的位置一模一样。她就坐在那元首身边递给了她每天都定时吃的高血压药,当然那药早被韩愔替换过了,她不仅没开一枪,还能事后提交辞呈全身而退——真是完美的计划,韩愔思绪跳脱着感叹道。   “怎么不说话?”徐白玲问道,“你在奥古工作,公司没有教过你这样与人交流不礼貌吗?遇到了重要的客户会很麻烦的。”   韩愔低头浅笑道:“对不起,是我的问题。徐董事长还要什么要问吗,我知无不答。”   徐白玲之前稍微调查过这个女孩子。她也不是针对韩小易,她只是习惯性地调查自己儿子身边出现的所有人,这是她在项易生突然跑出国之后慢慢增生的巨大的控制欲。   徐白玲欣赏她坦白的态度,便直接问:“你在哪里读的书?”   韩愔想了想:“公司的档案上说我读的传媒大学,但那是我亲戚求公司认识的人改的。其实我高中毕业就开始出来打工了。”   她不知道徐白玲能查到韩小易多真的信息,干脆两边都说满,这样万一徐白玲要找人核实,总有一个答案是对的。   “是吗,”徐白玲点点头,“项易生不是你的老板吗,他知道这些吗?”   “他知道。”   “哦......那你家人是做什么的呢?”   韩愔觉得她真的应该多和沈皓云交流一下了。之前沈皓云给她讲韩小易小说一样的背景故事时她心里只有论文,而且她也不认为会有用到这些信息的时候。毕竟“韩小易”并不打算为自己交很多朋友,更不可能需要老老实实一板一眼地回答别人的问题——   看来是失算了——   韩愔礼貌地回答:“到城里工作之后很久不联系了,不是很了解。”   “哦,是这样。”徐白玲接着像个和气的长辈一样点头,“那小韩之后有什么打算呢?对未来有什么规划?”   这个太好答了,韩愔随口对徐白玲说:“未来打算一直在奥古发光发热。争取让公司更上一个台阶,让老板赚大钱。”   对未来的规划?韩愔眨了眨眼,她可以却又不可以笃定地告诉任何人她要回到匹兹堡的卡内基梅隆大学当韩教授。   那个时候韩愔也不一定姓韩,她退休后可以用自己在美国的本名,或者她总能找个干净的身份生活下去。只不过每次想这件事时她都觉得有些遥遥无期。韩愔保守估计这个目标至少还要十几年才能实现吧,她要先把和姚局的雇佣合同完成,那就需要两年,那时候她就差不多三十岁了。离开姚局之后应该还要再跟着不同的队伍做满十年才到了体能和反应力一起衰退,考虑退休的年纪。   不过韩愔觉得她这一行有今天没明天的,世界各地的仇家少说也有几百个,随便找几个人来找她复仇,都够她死几十遍了。   韩愔正胡思乱想着——她非常确定这世上没有灵媒,但接下来的事情连她都觉得有些过分——就在她随便瞎想自己可能被仇家找上死几十遍的时候,一直平稳行驶的宾利突然一个急刹车,猛地撞上了前方公路中间停着的一辆黑色越野车。 第27章 Ch. 27   27. 徐白玲的故事   车身轰然震动了一下,幸好贵有贵的好处,全车被撞后还算平稳。前面的司机立刻降下了隔层匆忙道歉,但司机说这不是他不小心撞上去的,是有人把车停在路中间等着他们路过时突然撞上来的。   这种事情不常发生,韩愔职业习惯,想要立刻观察一下四周的环境,但还没等她有任何动作,宾利车尾很快被另一辆越野车撞上,整辆车再次狠狠地震动了一下。   这次的撞击比刚才严重多了,发生的位置也离后排更近。徐白玲被惯性一冲,额头撞上了前座的椅背。幸好那地方没有装屏幕,是一块柔软的真皮,所以徐白玲并手没有受伤,只是一直扶着太阳穴搓揉碰到的地方。   第二次撞击后,前后两辆越野车上很快下来了十几个穿着皮夹克的黑衣男子,他们瞬间分散开来堵住了宾利两侧的车门。   由于人多势众,他们先把前排的司机和保镖拖了出去丢在地下打晕,之后才顾及到后排的徐白玲与韩愔。那十几个人的领头人慢悠悠地走在最后,似乎很享受给车里的人一段恐慌的时间。他亲自打开了徐白玲那边的车门,俯身探了进来:“徐董事长,您可真是不好请啊。”   他话音未落,韩愔提起的一颗心瞬间放下,脑中的逃跑计划也一下子散去——这些人不是冲着她来的。知道这点之后她轻松了一些,也不打算现在暴露身份,甚至萌生了一丝置身事外看戏的好奇心。   不过那个领头的男人显然不打算让她置身事外。他的目光穿过徐白玲落到了韩愔身上,惊喜地阴阳怪气道:“哟,这趟还买一送一了?我的消息说安家的千金跟您在一起我还不信呢,原来真的在。”   韩愔:“............”   他勾起嘴角冷冷一笑:“早就听说安大小姐脾气刁蛮,我今天就替你爹管教管教你,哈哈哈哈!”他放肆地狂笑着大手一挥,手下的人就给韩愔和徐白玲戴上了眼罩,强行搜身拿走了手机,拖着她们押送着上了第三辆越野车。   韩愔没有反抗,她和徐白玲一路也并没有被绑起来,只是漫长的车程结束后,下了车在黑暗中一直被人推搡着往前走。艰难地走了几段楼梯之后,那些人一把扯掉她们的眼罩,将韩愔和徐白玲用力推进一个房间锁了起来。   恢复视线之后,韩愔看清了她们两人被一起关在一个像是酒店套间的地方。卧室里是一张大床,外侧还有一片商务用的会客区域,桌椅沙发茶几一应俱全,只是没有食物和水。   徐白玲这些年身居高位,遇到的事多了也镇定惯了,就算她内心害怕,她的身份也不允许她表现出任何惊慌。但她惊讶地发现这个韩小易似乎也是一点不怕,她甚至试了一遍房间里所有的沙发和椅子,选了一张最舒服的坐了下来。   徐白玲看着她在房间里逛了一圈,忍不住对她道:“韩小姐,你似乎真的不会紧张。”   韩愔试了试洗手间里的自来水答道:“您刚刚在车上已经说过这句话了。”   徐白玲端正地坐在沙发上接着道:“一般人遇到这种事早就六神无主了,或者至少说些什么。”   “您不也不着急吗?”韩愔笑道,“况且他们找的人是你,不是我。”   “可他们以为你是安倪,你都没有辩解。”   说到这事,韩愔觉得有点郁闷。   她前几天才被认成林瑶医生遇上了倒霉事,现在又被认成了安倪遇上了倒霉事——她和这两个女人压根没有任何交集,甚至都算不上认识,这是什么命数?   这段日子沈皓云很看不惯她和凌翌这两个张口闭口都是科学的新老博士,所以总提他认识几位住在柬埔寨山里的活神仙,说是能给人算命卜卦。韩愔本不信这些,但现在这替身的怪事频发,要不下次路过的时候跟着他去看看算了。   不过此刻更要紧的是,怎么脱离目前这个小困境。   从上午撞车到现在,越野车开来这里花了几个小时,她们两人又在这个套间里被关了一下午的时间——就像那个领头人慢吞吞地开车门一样,他似乎也想同样慢吞吞地让徐白玲在等待逐渐崩溃。终于刚刚韩愔躺在沙发上装睡的时候,突然冲进来几个人把徐白玲带走了,只留她一个人在房间里。   这正好给了她一个人足够的时间仔细侦查一圈。虽然周围的窗户都是磨砂的,被锁了起来密不透风,但是卧室里洗手间上方的小窗还开着一条缝。她跳起来用手臂撑住身子往外探了探,能看见这房间也就两三层楼的高度,不管周围是什么情况,她总能想办法逃出去。   只是徐白玲怎么办,要不要带她一起走?怎么带她一起走?   韩愔思考了一遍接下来的可能性,不免再次感叹这几天怎么连韩小易都如此不顺利。幸好昨晚项易生给她煮了晚饭,不然她现在很难维持最好的体力状态。   韩愔想着便用手捧了一些洗手间的自来水喝下,打算静观其变。首先她要把徐白玲等回来,要是她不回来,那韩愔还要考虑去找她救她的可能性。   慢慢到了天黑,韩愔已经计划好了离开,房间门口却突然传来动静。   还是刚才那几个人把徐白玲给拉了回来,让她坐到房间里的办公桌前,往她面前扔了一份文件和一支黑笔。她身上没有肉眼可见的外伤,衣服也齐齐整整,连盘好的头发都没有凌乱,简直不像是被绑架来的,倒像是刚刚参加了一场商务会谈。   那几个男人处理完了徐白玲,立刻将目光放到了韩愔身上。谁知徐白玲这个时候率先看着那几个人强硬地开口:“想要我合作就不要动她。”   他们互相看了看,考虑了一下徐白玲的这句话的份量和他们坏了老大正事的后果,骂了几句脏话悻悻离去。   韩愔靠在一旁没有说话,其实内心缱绻悱恻....面前的徐白玲看上去晏然自若,反而是她纠结地快要崩溃了。   这家人都怎么回事?都有这么强烈的责任感与保护欲吗?先是项易生在那个蓝老板面前护着她,现在连徐白玲都在这种险境下为她说话?   徐白玲这话一出,别说她是项易生的母亲了,就算是个完全的陌生人,韩愔觉得要是今天不把她成功带出去,愧疚感会吞噬她所剩不多的良心。   韩愔坐直了身子,她打算先探探口风,于是表现出十分关心的样子走上前去:“徐董事长,您还好吗?”   徐白玲点点头,挺直腰背坐在韩愔对面的椅子上。在这样的情况下不露怯,保持自己的风骨是件挺不容易的事。想着徐白玲经历的那些挫折与风言风语,韩愔很难不生出一丝钦佩。   她下了决心,破天荒地一改刚才无所谓的态度,坐到徐白玲对面认真问她:“徐董事长,您着急出去吗?”   徐白玲抬眼看着她,仿佛在权衡该说什么。   韩愔接着道:“您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们一起想办法。”   徐白玲拿着桌子上的钢笔敲击着面前那封文件沉默了很久,好像终于意识到现在的情况自己也没有更好的解法。她解下了盘头的发绳,揉了揉酸涩的眼睛和太阳穴。   到了这个时候,围绕着徐白玲的那圈强硬气场终于软了下来,她叹了口气说道:“把韩小姐卷进来实在不是我的本意,所以你值得知道真相。但我有一个条件——”   徐白玲看着韩愔:“你看起来是个理智的人,我更相信我儿子看人的眼光。所以请你务必答应我,今天我告诉你的所有话,走出这个房间你必须全部忘记,对谁都不能提起。”   韩愔的整个人生就是个秘密,保守秘密她能当饭吃,随即点点头。   徐白玲继续敲击着钢笔,一边说道:“也许你知道,我丈夫刚病逝的时候,集团遇到了一次巨大的危机。经济本来就不好,除了社会舆论的讨伐,就连公司自家的高层全都像要吃了我们母子一样,我一个根本无法招架。但是,我更不能看着我丈夫一生的心血被人蚕食,所以我动用了一些旧关系,联系了这些人。”   她用下巴指了指门口的方向,“他们是有黑红两道背景的人,所以白□□事才敢如此猖狂。大概只用了一两年的时间,我在他们的帮助下很快摆平了质疑我的声音,也收回了所有属于我丈夫的东西。当然了,这一切都是有代价的交易。”   徐白玲说到这里顿了顿:“我每年都需要帮助处理他们的部分账目,还有一些固定的投资——”   这些灰色的营生徐白玲没有说得太细,但是韩愔很快明白了她的意思,点了点头。   徐白玲一整天没有进食水,现在口干舌燥地舔了舔嘴唇:“本来这些年来一直风平浪静,我与他们井水不犯河水,是和平的合作关系。直到去年,当年和我商谈合作的洪家家主突然中风了,他的儿子洪兴秀就接手了他们的生意。呵,这年轻人野心不小,一上来就向我要三个项氏子公司的经营权。真是白日梦做疯了,难怪总有人说这代人只想着不劳而获。”   “您没同意?”   “当然没有,这种事一步都不能退让。不过从那之后,这个年轻人利用手上的黑/道洪帮搞了很多次今天这样的小动作。他不敢真的伤害我,但是如果我坚持不签子公司的转让合同,他会用各种方法阻止我参加董事会,散布我上了年纪身体不好,精神失常的谣言。”   韩愔看了看她面前的文件问道:“就是这个?”   徐白玲轻轻地点头:“几个月前洪帮也做了一样的事,他把我关了三天,然后放回到公司门口。他告诉门口的保安是在荒郊野外找到疯疯癫癫的我,然后在我身上找到名片才把我送回了公司。一传十十传百,这样的谣言风靡了一两个月之后才平复下来。这小子可真会抓时间,现在年底他这样闹一出,我再错过一次明天的董事会,那些谣言肯定要再起一次。他刚刚给我最后一次机会让给他三个子公司的经营权,不然就让我好看。”   徐白玲突然冷笑:“我倒要看看他要怎么让我好看。”   韩愔问道:“您不怕谣言?”   徐白玲觉得好笑,坚定地说道:“小韩,我走到今天这步,流言蜚语对我来说是最没有威胁的东西。只要我人在这世上,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就不会让任何人动属于我的东西,属于项易生的东西。”   韩愔听了这番话差点鼓掌——她简直要爱上这个女人了,她第一次在徐白玲面前表现出一丝情绪的起伏。让徐白玲惊讶的是韩小易好像还带着正面的情绪......高兴?现在可不是什么适合高兴激动的好时候。   只见韩小易缓缓站起身,同时从边上拉过一把椅子对徐白玲说:“徐董事长,想去参加明天的董事会吗?”   徐白玲看着她手上的椅子愣了一下,诚实又疑惑地点了点头。   韩愔笑了笑:“项经理这段时间非常照顾我,您就全当这是我的谢礼。”   她说着提着椅子走到门边,“我有一个相同的要求。您是一位被编写进教科书的人,我相信您的承诺。我希望走出这道门您也可以忘记今天我做的所有事,可以吗?” 第28章 Ch. 28   徐白玲点头那瞬间,韩愔突然拎着椅子跑到窗边,利用惯性和手上的力量向着磨砂窗玻璃连砸了好几下,等出现裂缝后她用力一掷,椅子脱手飞出,窗玻璃哗啦哗啦被砸成了碎片,然后她们就听到了一声椅子飞出窗户落地的声音。   这响动一出,韩愔又抓起房间里的另一把椅子立刻跑到门口,开始着急地拍着房门对外面喊道:“快来人啊,救命!徐董事长好像心脏病发了,她喘不过气了,我不会心脏复苏啊!有没有会CPR的!快!来人救救她!”   徐白玲习惯了她安静淡漠的样子,被她这突然有点疯狂的举动吓了一大跳,正在思考自己该不该配合她装心脏病发,门口就闯进来三个身材魁梧的保镖。   看样子他们一直都守在门口,听到第一声噪音就有了警觉,现在又听到了呼喊就立刻闯进来了。徐白玲看到守在门后边的韩小易用极快的速度把椅子砸到两个人的头上,不知是她力气太大还是椅子太不牢固,两个保镖瞬间倒地捂着头大喊,椅子的四条凳脚也散架成四条木棍。   在这个位置偷袭是韩愔惯用的技巧了,她发力后左脚踩上了第一个人的胸口,以此为支点同时用右腿把另一个被砸的保镖踢晕后踩地。那第三个人见状大惊,正要从兜里掏刀,韩愔迅速捡起一条木凳脚精准地一戳,重击了他胸口,然后扭转到那人身后跳到他的背上用木棍和手臂一起卡住他的脖子,那魁梧大汉吃痛挣扎了一会,很快就软绵绵地晕了过去。   韩愔俯下身去摸那人腰间的短/刀,这时刚刚第一个被韩愔踩着的男人突然发力起来,对着她的背影就扑了上去。   徐白玲站起来大喊一声小心,韩愔反应奇快,她一侧身躲开之后把刚刚搜出来的短/刀反手插进了扑上来那人的大腿。只听那男人发出杀猪一样的惨叫后,扑通一声抱着大腿倒在了地上。   韩愔用膝盖压着他的身体,从他的口袋里摸出一个对讲机。见他还没有昏迷,韩愔利落地拔出他大腿上的刀顺势抵在了他的脖子上。她把对讲机放到那男人嘴边:“告诉你们领头的,我们跳窗逃跑了。”   那男人从业之后从没遇到过这样的险情,又有刀架在脖子上,根本不敢反抗,立刻对着打开的对讲机说:“兴哥,那两个女人跳窗跑了!”   他说完后过了几秒,对讲机那头立刻传来咒骂的声音,韩愔没理会,把对讲机放进自己口袋里,再问那个一脸倒霉相的壮汉:“这是你们的总部?”   那男人感受着脖子上的刀,抖着身子点点头。   “这栋楼里总共有几层,每层多少守卫?”   “三三三三......三层,不知道每层多少,但今晚总共也就三四十个兄弟。”   “你们是什么?洪兴秀?洪帮?”   “洪洪洪......洪帮,你你你你......是怎么知道的......?”   韩愔在他脸上拍了两下,非常痞气地斜了他一眼:“你也配发问?”她接着问道,“你们每个人的武器就是一把刀?有枪吗?”   那男人战战兢兢捂着腿上的伤口都快要哭了:“大哥,我们做打手的哪有那玩意儿,我只知道兴哥有一把,他偶尔会别在腰间,不过我从没见他用过。”   韩愔点点头,突然出手在他脖子上一敲,那人也和他的同伴们一样晕了过去。   徐白玲在边上看呆了,她昨天夜里出门去找项易生时万万没想到,事情会演变成现在这样。不过至少她现在总算知道为什么这个韩小易不管是遇见什么事都不紧张了,也这不就是艺高人胆大吗。   她从容自若了一整天,现在居然有些结巴地看着韩愔说道:“小......小韩以前在学校里一定是风云人物吧。”   韩愔笑着把刀上的血抹在地上某个保镖的衣服上,点点头:“那至少是校霸级别的。”   她说着把刀放进了自己口袋,回头对着徐白玲摆摆手示意她离窗户远一点,自己往外看了看,窗外空无一人。对讲机传话后对方有限的人力一定第一时间去检查了楼下的狼藉,然后往外追去了。   韩愔满意地拍掉了手上的木屑,示意徐白玲她们该走了。   徐白玲惊着了,她指了指往里灌着冷风的窗口:“我们......我们要跳下去?”   韩愔笑着摇头:“我哪能让您受这苦。”   韩愔去床边扯下整张床单,在刀的帮助下迅速撕成长条。她让徐白玲帮忙打了几个结,然后像模像样地把这些布条绑在窗口。   做完这一切后她带着徐白玲向房间门口走去:“刚刚他们带你去找那个领头的时候没有蒙眼睛,你还记得他的房间在哪里吗?”   “记得。”徐白玲点头,“我们不跑吗?”   “我们得想个办法,让他不再骚扰你啊徐董事长。”韩愔回头道,“既然都把我们带进了洪帮总部,我们当然要拿点东西走了。”   韩愔听着兜里对讲机的信息,清楚地知道还留在楼里搜索的人都在哪个位置。她一路走走停停,竟真的没再遇上任何人就和徐白玲一起到了洪兴秀的办公室。   整栋楼的大部分人似乎都被派到外面找徐白玲了,这么重要的房间竟也没人守卫,韩愔轻松地就撬了房门的锁拉着徐白玲进去了。   她一进去就知道这屋子的主人是个什么样的人。崭新奢华的深色皮沙发,屋子正中间摆着一张巨大的红木书桌,四周有一圈顶至天花板的书柜,书柜上都是崭新的世界名著。屋内的小桌柜上摆放着各种名贵的雕刻物与瓷花瓶,墙上还挂着一张洪兴秀本人与一位著名政客一起打高尔夫时拍的合照。   韩愔没有浪费时间,她搜过太多藏有秘密的房间了,在几个最有可能的位置一摸,没几下就立刻找到了藏在书柜后面的暗格。   徐白玲看得一愣一愣的:“你怎么知道的?”   韩愔故作神秘道:“校霸的技术。”   她说着就从暗格里摸到一个小号的扁平保险箱,稍微有些重量,应该是专放文件与账本用的。不过这洪帮的人是真的蠢蛋,用这种规格的保险箱,就算来盗窃的人现场破解不了密码,把东西整个搬走不就行了?   韩愔把保险箱拖了出来让徐白玲抱着,她还意外地在那张大到夸张的办公桌抽屉里找到了她们两人刚刚被收走的手机,正好也带上了一起离开。   韩小易的手机倒是无所谓,反正里面什么都是假的。但对于徐白玲这样的人来说,手机里有无数机密信息,上次洪兴秀就用搜走的手机给她带去了一些小麻烦,所以现在徐白玲真心诚意地拉住了韩愔轻声对她道:“谢谢你了。”   韩愔摆摆手没有回答,她自己走在前面探路,继续听着对讲机里的信息轻手轻脚地往室外走去。刚刚在二楼洪兴秀的房间里,韩愔就看到了窗外停着那几辆把他们掳来的越野车,两辆车的车头因为之前堵截宾利稍微有点撞歪了,所以去追人的打手们都没有使用它们。   “抱好保险箱,在阴影里等我。”   韩愔嘱咐完后跑到了一辆越野车边,她脱下了自己的外套裹在右手上,猛砸了几下越野车后车窗,那后窗玻璃居然被她打碎了。玻璃破碎的声音也因为她的钝击减到最小,没有吸引到任何人的目光。   韩愔灵活地撑着越野车身,在后车窗外一跳,像灵活的泥鳅一样蹿进了车里,从后排爬到了驾驶位上。徐白玲见她在近乎黑暗中低头捣鼓了一分钟之后,抬起头来立刻挥手让她上车。   徐白玲知道现在不是磨蹭的时候,她听到了车门解锁的声音,立刻带着保险箱就爬上了后座。还没等她坐定,韩愔立刻发动了越野车急急忙忙向外面冲去。   等到了室外韩愔观察周围环境后便发现了,这洪帮的总部不过是一栋独立在城郊的三层建筑,周围是一圈被雪覆盖的田野,连户点灯的人家都没有。   可能因为平时根本不可能有外人进出,这栋洪帮主楼边上都没有设置外围的警戒防线,只有进出的车道附近站着几个男人在抽烟。也有可能这只是用韩愔的专业眼光看觉得太简单,而洪帮觉得这已经是很高级别的护卫了。   除了没有外围警戒防线,这整片地周围甚至都没有任何大都市那样的灯光覆盖,连田野边的路灯都只是昏暗地发出勉强覆盖附近一米之内的微弱光亮。   韩愔开着越野车路过了那几个在门口抽烟的男人。她不仅没有偷偷摸摸走小路,反而亮起了远光灯大摇大摆从正门口开了过去。   两侧的车窗上贴着黑色的遮光纸,外面的人看不清里面的人。韩愔坐在里面嚣张地敲了几下车窗,然后不耐烦地长按了几声喇叭。门口管事骂了几句,指了指自己的耳朵示意他快要聋了,然后把烟蒂一踩,直接提起了路障将越野车放行。   其中搬路障的一个人又点起烟感叹道:“怎么今晚有那么多车一齐着急出去,听说抓来的两个女人跑了?”   “刚刚楼上摔下来一把椅子你们听到了吗?好像就是用椅子砸了窗户跑的!”   “这么厉害?没他妈的摔死?”   “你脑瘫啊,肯定不是直接跳的啊!”   “诶你看刚刚那辆车后窗怎么破了?”   “就你他妈的多事,兴哥是做大事的人,干的活野着呢!”   …...   “用椅子砸了窗户逃跑”的韩愔和徐白玲,就这样在黑夜中,跟着田间地里去抓她们的车队一起,舒舒服服地坐在越野车里扬长而去。   高速行驶的越野车发出嘈杂的轰鸣声,韩愔沿着小路始终没停,一直行驶到正规的大型高速后才把车靠向遇到的第一家休息站。她把越野车停在休息站停车场的最角落,示意徐白玲带上保险箱和她一起下车。   距离昨晚许涵的闹剧又过了二十四小时,韩愔已经两天两夜没有安心休息了。这本是她放假的日子,却好像比工作的时候还要精疲力竭。   在项易生介入韩小易的生活之前,韩愔只会在完成主业的时候有一定的职业风险,谁知道自从发生了那次项易生带她去见客户并之后输了血的意外,就连韩小易想简简单单地去滑雪山庄吃几顿自助餐,旅途中都充满了腥风血雨。   这次就更离谱了,她甚至只是搭个便车,和项易生的母亲相处短短不到两个小时就一起被绑架了?怎么会这样?   韩愔叹了口气,抬头看着城郊特有的星空,暗自感叹和这家人古怪的缘分。   已经到了深夜,休息站可以坐下来歇脚的地方都已经关门,只剩一个便利店还在泛着幽幽的黄光,一群通宵开车的卡车司机正蹲在便利店门口吃泡面。   韩愔和徐白玲的手机都没电了,韩愔说道:“您去便利店借个电话,问清楚地址,然后找人来接你吧,估计现在有很多人疯了一样在找人。”   她从徐白玲手里接过那个从洪兴秀书柜里搜出来的保险箱:“我呢,试试我的手艺——”她在路边坐下,“您顺便问问他们急救箱里有没有听诊器,就说有个朋友在车里心脏病发了。”   徐白玲笑了:“又是心脏病?”   徐白玲确实需要联系人来接她,于是裹紧了外套就往便利店方向走去,走到一半她突然转头问韩愔,“你也来吧?赶紧先给朋友家人报个平安吧。”   韩愔远远朝她笑着摇了摇头:“我没有需要联系的人,不用管我。”   徐白玲好像还想说些什么,不过见韩小易已经开始研究起了手上的保险箱,她还是先管自己进了便利店。   韩愔隔着玻璃看见徐白玲和收银员谈论了好久,估计是在说服怎么免费让她打个电话。之后那收银员从柜台下面翻出来一个急救箱,扯出来一个听诊器。徐白玲匆匆拿了东西快步走了出来到韩愔面前:“还真有,不过你要这个干什么?”   边上那几个吃泡面的卡车司机看她一个小姑娘抱着个保险箱,拿着个听诊器,也纷纷投来了奇怪的目光。   “送佛送到西,送你一份礼物。”韩愔神秘兮兮地看着她,“不过我不当校霸之后就没试过了,要是不行还得麻烦您自己找人。”   徐白玲见她自称校霸又自信地拿着个听诊器,好奇地看着这个落落穆穆古灵精怪的韩小易又要带给她什么惊喜。   韩愔把保险箱侧着放在地上,拿着听诊器的金属诊头贴上锁芯附近的位置,看这架势竟是想要开锁。徐白玲瞪大了眼睛,她见韩小易左左右右转来转去捣鼓了几分钟,那保险箱的门竟然真的咔哒一声弹开了。   韩愔从保险柜里取出一沓厚厚的文件和一个全是手写笔迹的笔记本,她借着便利店门口昏暗的灯光草草翻了翻之后递给了徐白玲:“是洪帮的码头交易明细,灰色收入账本,还有一些行贿记录。这些肯定不是他们全部的秘密,不过还是希望可以帮到你。”   一阵冷风吹过,这些文件发出了一阵哗啦哗啦的声响。徐白玲用冻得通红的手接过了这叠纸:“韩小姐,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韩愔做完了正事,现在满脑子都是从货车司机方向飘来的泡面香味,不免有些随性地笑道:“就像您答应过的那样,不和任何人说起今晚的事。”   徐白玲郑重地点点头,开始翻阅那叠文件。不过天色太暗,灯光不够,她看了一会儿就觉得有些头疼,开始自己按摩起了眼睛。   她看了看在边上坐着陪她等车的韩小易,想了一下,还是没能忍住开口问道:“关于易生,你们俩现在......?”   韩愔还在想着香喷喷的泡面,带着笑意说道:“您之前在车上就想问我了吧?我一直在期待您把一叠钱甩到我脸上让我滚蛋呢。”   徐白玲听了她的话立刻正色道:“如果你要钱的话,我完全可以给你你想要的数目。”   韩愔怔了一下,她发现这点徐白玲和项易生很像,在他们认为不能算玩笑的事情上,都会近乎于破坏气氛般格外严肃认真。   徐白玲说到一半觉得不太对劲,尝试改口:“小韩,你是个聪明人,应该知道我本意不是要用钱打发你。”   韩愔浅笑着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他们一家都不爱用钱打发人——韩愔记了下来。   退休基金翻倍计划——泡汤。   不过从徐白玲对韩小易的态度看,就算他们没有一起经历这一趟绑架,她似乎也没有特别反感韩愔,更没有像安倪一样施加谩骂与羞辱。或者说她已经想通了,干预项易生的人生到头来并不能让他们母子更加亲近,不如由着这些年轻人自己解决。   不过既然提到了项易生,徐白玲还是说道:“到了我这个年纪,我肯定无条件支持易生的选择。只是有一个很难逾越的困难,我希望你心里有数。他和安倪青梅竹马,是两家从小就定下来以后要结婚的。同时我看着安倪从小长大,也对安家也知根知底。”   徐白玲还想说些什么,这时不远处休息站的入口驶进来了一辆黑色的豪华商务车,看上去竟比早上那辆宾利还要张扬。韩愔似乎看到了救星,赶紧对徐白玲点点头:“徐董事长,接你的人来了。”   那辆商务车上冲下来早上那对被打晕了的司机和保镖,他们看到徐白玲毫发无损的那瞬间简直快哭了,像是自己也捡回了一条命一样,一直咋咋呼呼地迎了上去汇报着什么。韩愔见她已经安全,便向她挥手告别,自顾自往公路的方向走了,很快消失在夜色里。   “等等!”徐白玲喊住她。   韩愔回过头,只见徐白玲走了几步对她说完了刚刚没有讲完的话:“但是现在我偷偷站在你这边。真的!”她说着还举了举拳头,居然像是真的......在给韩愔加油。   韩愔:“............”   这下韩愔总算知道项易生那样温柔的性格是哪里来的了,原来铁血手腕面具下的徐白玲......本质竟也是个这么和顺亲切的人。可是这算什么?韩愔一个人孤零零的身影在寒风中僵住了,她和项易生还没开始,就得到了他母亲的祝福?   那司机跟着徐白玲快十年了,从没见过她用这种态度对人喊话,立刻像见了鬼一样吓得拉着秘书躲回了驾驶室。   可能是今天的事让徐白玲对韩小易格外增加了一层好感,她看见韩小易目瞪口呆的样子觉得很有趣,便接着问她:“你还是回家吗?我送你一程吧?”   韩愔像听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拨浪鼓似的一直摇头:“我再也不和您坐一辆车了!”她像一阵风一样跑了,夜色里传来了她的回应。   徐白玲笑着摇了摇头,坐回了车里,恢复了一脸冷漠的常态命令司机开车。   真是一次奇遇。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1-24 00:00:03~2021-01-24 21: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可爱妮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9章 Ch. 29   这次的一日绑架事件项氏这边只有小范围的几个人知道,平时不管项氏任何事务的项易生更是没有得知母亲小意外。他安心地在滑雪山庄举办完了奥古的年会,定下了来年的工作计划,给奥古员工们发了平板,扫地机器人,吹风机,智能手表等等新年礼物,一切都很顺利。   可是徐白玲的出逃却在洪帮炸开了锅,听说那年轻的洪兴秀发现自己保险箱丢了之后,气的把房间里能摔的东西全部砸烂了,还把当天在场的所有三十几个打手都送去了刑堂,打得刑堂的兄弟双臂都发抖了后面还有几个人在排队领罪。   洪帮多少年了都没被人这样戏耍过,更别说洪兴秀新官上任本想放三把火,结果自己被烧了后花园。他们动不了徐白玲,也发现了自己那天抓的并不是安氏集团的安倪,居然找不到人报仇泄愤。洪兴秀在帮会上大发雷霆,扬言把全中国掘地三尺都要把那偷东西的贱女人找出来。   此时正在葡萄牙波尔图一处酒庄附近的韩愔突然打了个喷嚏。   耳麦那头的沈皓云摇晃着手上的酒杯,翻了个白眼:“要命,狙击手也可以打喷嚏?手一抖不会打到我吗?”   韩愔真想给他一枪,不过她此时正趴在相距酒庄两座山头的山坡顶上,用瞄准镜寻找着击杀对象。   酒庄的品酒大厅里,装扮成工作人员的凌翌正在热情地给来自韩国的一群游客倒酒。他这个语言天才一边倒酒还一边用韩语介绍每一种波尔图产出红酒的名字种类和口感,好像这就是他从事多年的行业。   另一边伪装成游客的沈皓云说道:“离情报预测的时间已经差了两个小时,可能来的路上遇到了问题,随时准备撤退。”   他又假装在在品酒的大厅里闲逛了一会儿,还让服务生凌翌给他倒了一杯甜品酒摇头晃脑地品鉴了起来。甜酒入口,他被腻的一激灵,突然想到了什么问道:“你这次跨年要出来,和项易生说过了吗?”   这话显然不是对凌翌说的,韩愔躲在枪管后面:“......我为什么要和他说?”   “也不是什么大事,我昨天找他聊一个合作案的时候,他顺口告诉我的。说他和你表白了,还给你准备了跨年的惊喜。”   韩愔把头埋得更深了:“......”   把那波韩国游客送走的凌翌立刻假装对着服务生的对讲机加入了对话:“什么?什么时候?什么惊喜?这么大的事,我那天去那么远的鬼地方接你?你居然不告诉我?”   韩愔:“.......”要命。   沈皓云挑起了话题之后越来越来劲:“他都跟你说什么了?你答应了?你答应了吧,咱们这行得及时行乐啊,找个有钱人玩一玩真的很不错。我就刚认识了一个小富婆,每周给我五万零花。”   接着他还是唠叨他那老一套:“还有,你能不能让他快点回家享福,别在我这吃苦了。然后给我投点钱,或者直接把奥古收购了吧,你好好求他,收益我跟你三七分。”   韩愔在远处盯着酒庄的出入口,过了半天憋出一句:“......工作期间请保持专注。”   这个时候,一个一身休闲白□□球服的男人身后带着两位随从,闲庭信步走进了酒庄品酒大厅的正门。韩愔正经了起来:“目标出现,服务员准备引入预计位置。”   服务员凌翌热情地走上前去,用流利的葡萄牙语说道:“伯顿先生,感谢您的预约。欢迎您来到波尔图最富盛名的葡萄园,我们为您预留了视野最好的座位。您请看,落地窗外就是葡萄园,我们这里最著名的vinho do Porto都来自这片杜罗河流域有机栽培的葡萄。这边请——”   凌翌带着来人入座了床边景致最好的位子:“等您品酒完毕后我们请来了在酒庄从事酿造工作三十几年的专家,专人讲解陪您游览酒窖。”   韩愔一直稳稳地架着枪,微调参数,让瞄准镜里的十字稳稳地对准了那位伯顿先生的眉心。   先生,视野确实很好,可惜酒窖你就没有机会看了。   果然这才是她的舞台——韩愔扬了扬嘴角轻松一笑——风向,风速,湿度,全部刚好。   韩愔轻轻一扣扳机,子弹飞行两秒后,随着玻璃碎裂的声音,玻璃窗前的人如同一片在微风中徐徐落下的黄叶一般,缓缓趴在桌子上不动了。   子弹从他左边的太阳穴入,右边出,是个干净的贯穿伤,弹孔隐藏在鬓角的寸发里,绝无生还的可能。站在他身边的随从听见玻璃碎掉的声音瞬间反应过来,拔出了腰间的枪对准窗外,现场立刻一片骚乱。   “我打喷嚏都能完成这个距离的。”韩愔看着自己的成果,开始收拾装备,“可惜我们要飞民用机,这枪不能带走,能不能邮寄?我用着还挺顺手。”   大厅里沈皓云正在完成自己的任务。他冒充一名医生,举着自己的证件大喊道:“让开让开我是医生!”   沈皓云积极地凑到了被韩愔击杀的尸体前,他佯装替尸体检查脉搏和瞳孔,用身体挡住旁人的视线。   他平时总是用魔术师那套技巧在外招摇撞骗忽悠女孩子,现在他用同样灵巧的手法不露声色地解下了尸体手腕上那块不起眼的黑色手表,装进了自己口袋里。   一切悄悄完成后他走到那随从面前,像模像样地握住随从的双手叹了口气:“还请节哀吧。”然后做了一个上帝保佑的手势,很遗憾地摇了摇头。   由于查明了狙击手来自远处,那人的随从们对现场的宾客们没有做过多的排查。沈皓云和凌翌经历了简单的搜身后便顺理成章的与其他受惊的游客一起离开了。   韩愔收拾好了东西下山,开车接到了从酒庄慢悠悠逛出来的凌翌和沈皓云。   马上就要跨年了,今年的最后一个任务也平平淡淡结束。   韩愔现在心情不错,因为她离退休又近了一年。   *   在离开波尔图的路上,韩愔换到了副驾,依依不舍地抱着那把只宠幸了一次的□□,用脑袋贴着冰凉的枪身,像是在感受自己的宝贝最后的生命一般。   同时坐在后排的沈皓云把整个人探到前排来,司机凌翌也不开专心开车了,一起催她说项易生的事。   韩愔本不想理他们,可半小时后还是没有承受住那烦人的双人拷问。她意识到如果保持沉默,在十个小时的回程飞机上可能都无法没法休息,所以叹了口气,粗略地概括了一下项易生那天对她说的话。   凌翌听完之后充分地利用了自己的语言和医学天分:“等等等等,他是跟你说他的喜欢?还是你的喜欢就像癌细胞扩散?哪种癌细胞?不严谨吧?”   沈皓云打了他一拳,拉着韩愔:“别他妈瞎扯淡,我问你,你评估一下他的真心。你觉得我可不可以伪造一个身份,假装是你的亲戚做生意遇到了困难,然后让他直接给点钱?”   凌翌还手,把他一把推回后座:“你这小人,现在我们亲爱的同事遇到了情感上的挑战,你满脑子都是什么东西?”   他哼了一声接着转向韩愔道:“你听我说,虽然理论上这行不该有感情牵绊,但是那都是老古板的论调,我身边就有好多成了的。我在训练营的格斗教练,年轻的时候和我们是同行,而且二十几岁就和一个普通女人结婚了。他们一直相爱了四十年,抚养了两个孩子,上个月还在Fb更新了儿子的婚礼照片!我这个教练是在退休转后勤之后才告诉妻子自己的真实身份,他俩现在都快金婚了!所以你看,只要懂得经营,一切皆有可能。”   沈皓云怒插嘴道:“你这也想的太远了,一边儿去,我来问。韩同志,想几十年后的事做什么?你现在喜欢他不就行了?我就直说了,这行压力这么大,谁还不想找个伴呢。我当雇佣兵的时候——”他还特意双手一晃在胸前做了个夸张的手势,“我们的头儿还特意养了一群金发碧眼的美女在基地,你懂我意思吧。”   “滚滚滚滚滚,”凌翌又把他推了回去,“少来恶心人。”   沈皓云不依不挠不服输地接着探头说道:“而且这项易生也不算是个普通人,凭他的实力,就算过个十几年你退休了,他的钱也能保护好你,你担心什么?”   韩愔听到这里,从和□□诡异的亲密关系中抬起了头提出了异议:“怎么就不是普通人了?上周他从年会回来,说带我去逛超市一起买温居的食材。最后结账的时候有个实付满198送大米的活动,他非得拉着我在超市门口和一群老大爷一起排队搬了十斤大米!我这开一枪几百万的手啊!他居然还为了这事开心了一整天......真离谱啊——”   韩愔摇了摇头继续说道“我怀疑他是骗子。你说他是不是在下一盘大棋,在用假身份骗你开公司?你见过哪个家里有几百亿的人省下了点大米钱还那么开心的?”   沈皓云听完后立刻发出了啧啧啧的声音,又非常欠揍地凑了上来说道:“作为这辆车里最懂得爱情的人,我来发表一下我的看法。”   凌翌立刻反对:“什么狗屁,但你继续说。”   沈皓云给了他一拳,他问韩愔道:“你还记得上次他去清迈一整周考察了一块地吗?”   韩愔想了想点点头,但她不知道沈皓云为什么要突然提这个。   沈皓云接着说道:“那片鸟不拉屎的地方,前几天泰国政府刚刚宣布,要在那里做一个清迈旅游产业发展园区,好几家国际酒店在泰国,甚至东南亚的总部都要迁过去。”   韩愔一头雾水:“......然后呢?”   “你真是个傻子。”沈皓云鄙视地摆了摆手,“他想办法融资用荒地的价格买入,现在用商用地的价格卖出去。这个项易生,就凭外面一点点小道消息和自信的直觉,我们什么都没干,净赚了两个亿!”   沈皓云说起这件事就哈哈哈笑了起来:“听说项氏最早就是房地产起家,他这算不算是遗传来的本事?”   凌翌开着车但还是抽出手来锤了他一拳:“这和我们韩同志的爱情有个鬼关系?”   沈皓云摆摆手:“我没说完呢,我的意思是,他那么成功的一次战绩,你见他到处宣扬,门口放鞭炮,全公司上下人人庆祝了吗?”   韩愔最近老实上下班,不迟到不早退,她想了想:“......好像他都没提过。”   “是啊!他对我说的时候都是一句话带过这件事就走了。所以你还不明白吗!”沈皓云点了根烟一拍韩愔的座椅,“他开心不是因为他赚了十斤大米钱!他开心是因为他和你在一起!”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1-24 21:00:00~2021-01-25 18: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对面刺客没吃饭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0章 Ch. 30   凌翌连方向盘都松开了,啪啪啪的给沈皓云鼓掌,还一边像模像样地点头说:“确实有点理解。”得了,这会他俩又不吵架了。   沈皓云臭不要脸,立刻做了个接受颁奖全场安静听自己发言的手势。   韩愔拉了一把凌翌的手让他好好开车,同时她真的在想沈皓云刚刚说的话。   “他开心是因为他和你在一起”这样的文字,谁听了都会觉得心里暖洋洋的吧。   韩愔想到了那天和项易生排队等大米的时候,他眉飞色舞给她介绍了一遍他会煲的粥。   项易生在超市门口温柔地咧嘴笑:“以前我一个人读书的时候生点小病就爱熬粥,喝到饱然后睡一觉就好了。有甜的小米粥,很浓的海鲜砂锅粥,直接用鸡汤熬的鸡丝粥,比较普遍的皮蛋瘦肉粥和生滚猪肝粥,你有没有特别喜欢的?”   韩愔那时以为他只是在炫耀自己的手艺,而且难道按照沈皓云的说法,他看上去那样幸福快乐,居然是因为自己吗?   韩愔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脸上露出了笑意,凌翌很快看见她抱着怀里的枪傻笑,赶紧拉着沈皓云一起起哄:“她这是在对姓项的小子春心荡漾,还是想和这把枪发生点什么?”   他俩就这样聒噪了一整路,导致韩愔打算在咨询柬埔寨活神仙的问题表上再加一条,她这么安静的一个人,为什么身边的人都这样话多?   他们三人驾车离开波尔图将近三个小时,凌翌看了下公路边的牌子:“我们快到里斯本了。不过为什么要把机票改到这里,在波尔图转机也能飞啊。”   韩愔沉默了一会儿,闷闷地说道:“我来找一个靠谱的人问问项易生的事。”   她变魔术似的从脚边的包里摸出来一瓶龙舌兰和一对小的玻璃酒杯对凌翌说道:“停在前面入口,这附近有国立古代美术馆,还有一个小型历史博物馆可以打发时间,噢——”她特意瞥了一眼沈皓云,“还有几间娱乐场所。”   沈皓云严肃地为自己辩解道:“我在和富婆约会,我们不能背叛她。”   韩愔用怀疑的目光看着他:“一个小时之后来接我。”   凌翌比了个ok的手势,韩愔看着他们离开后转了个方向,慢慢往路边的小山坡上走。   前几次都是春秋天来的,而且每次都遇上下雨,带着些寒意。可今天本该是严冬,天气却异常温暖,山路边上的山茶花开始抽芽,竟然冒出了些彩色的骨朵。   “看来全球变暖是真的。”韩愔自言自语感叹了一句,“你们现在开花了春天可怎么办。”   她一只手握着酒瓶,一只手夹着酒杯一步一步地往山上走。   远处车里的沈皓云看着她离开的背影,从后排爬到了副驾上好奇地问道:“她在里斯本还有熟人呢?那这顺路跑一趟倒是省事。”   凌翌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他,指了指面前手机导航上的地图:“你不记得上次那个威廉说的话了?”   地图上这一片区域赫然标着一个:“cemitério”。   沈皓云不懂葡萄牙语,还啊了一声,立刻被凌翌嘲讽了一顿:“语言都是共通的,这词像英语里的什么?”   沈皓云愁闷苦脸地想了几秒反应了过来:“Ceme…...墓地啊?!”   *   如果按照忌日算的话,这是韩愔失去肖布的第四年了。   如果按照新年算的话,再过一天就是第五年。   韩愔掸了掸墓碑上的薄灰,一抹手就坐了下来,放了一个酒杯在石碑前,一个拿在自己手里。给两个酒杯都斟满后,她抬起自己手上的那杯一饮而尽,接着又迅速倒满一遍重复了一次这个动作。   “今天天气好,我正好路过,就来找你说说话。”   “这几年除了在你这里破破戒,平时我都喝不了酒,主要是一闻味道就想吐。上次有个人给我做了一个红酒牛排,其实我根本吃不下,但我看他那么期待我还是都吃完了,一晚上都有点难受。”   韩愔说着又仰头灌下了一小杯龙舌兰。几杯烈酒那么快下肚,她只觉得一阵灼热冲上了她的大脑,所以扶了一把肖布的墓碑,换了个姿势靠了上去。   “今天在波尔图,我那一枪,完全值得你破土出来看看。用了消音器,一毫米都不差,我这手真是一年比一年神。”   韩愔带着些炫耀的在肖布面前甩了甩自己的右手笑道:“我觉得我很享受射击,我喜欢那种精准的感觉。如果有一天我梦想成真在匹兹堡当上了教授,可能会悲喜二八分吧。那确实是我向往了一辈子的生活,但是没有现在这种机会了,好像也有点可惜。我是不是有点矛盾?”   韩愔好像觉得自己是有点矛盾,对着墓碑点了点头。   “说起当教授!我前段日子拿到我的博士学位了,一直没来得及告诉你。这次路过里斯本想找你说点事,正好一起说了。不过学位证我还没有拿到,我让寄去学校的实验室了,没机会回去拿。下次我把那金光闪闪的学位证拿来给你看看,就你这猪脑子,羡慕死你。”   “和你聊天真是不错,安安静静的,不像我现在每天耳朵都要起茧了。”   韩愔想到了自己那两位同事,笑着拧起了眉毛:“我和你说过吧,我现在的搭档一个是语言天才、上过战场的军医,一个以前是特种兵,后来当了几年国际雇佣兵。听上去很厉害吧?其实那就是扯淡,刻板印象害死人。”   “那军医想学小提琴,练了大半年一点长进都没有,每次听到都是门德尔松,但他也就练习曲的水平,那是真的折磨人啊。一想到我受伤都是他那笨手做的手术,我就怀疑身体里哪里没缝上。”   “至于那个特种兵,他是我见过最财迷的人。自己肯定在哪个小岛存了巨款,做生意还一直蹭合伙人的钱。最近他居然还让我陪他一起去骗钱,说那合伙人人傻钱多,他也不想想,人傻怎么可能钱多。”   韩愔又喝了两杯龙舌兰,觉得眼前开始出现重影了,便停了下来。   “还有呢,就是刚刚那个给我做红酒牛排的人。”韩愔说到了项易生,酒精上头,脸颊都变红了,浅浅地笑了笑。   “他就是那个财迷的冤大头合伙人。”   “这个人我得和你细说。”   韩愔坐正了身子,认认真真地开始讲:“他呢,和你一样好看,笑起来眉毛弯弯的,不笑的时候眼睛很大,有点像星星。不过他也没什么不笑的时候,总是笑眯眯的。你听好啊,重点来了——”   韩愔真的像是在讲故事,还神神秘秘地对肖布说:“他特别有钱,身价大概有我存款的一百倍?好像也不只一百倍,他每天就像一块人形金子一样在我面前走来走去。这块金子呢,很关心我,喜欢跟我分享他的生活。和他聊天我也很放松,可以短暂地脱离我现在的生活,去一个安全的地方避一避。但是这也是个缺点,我怕跟他讲着讲着,就开始讲真话了。”   韩愔借着酒劲咯咯地笑了起来,“我今天就是来找你问问他的事。”   她抱着腿靠累了,换了个姿势托着脑袋靠在了墓碑的另一边:“肖布,我一直觉得,因为每个人只有一次人生,所以也只有一次找对人的机会。而对我来说,从你带着家人把我接到匹兹堡的那一刻开始,我就觉得你会是我的那个人。”   韩愔睁开眼睛看着山坡下雾蒙蒙的风景,回忆起了他们正式成为兄妹的那段日子。那时候肖布像一个拯救了灰姑娘的王子一样把她带到了自己身边,韩愔怎么可能不心动呢。   可是在青葱岁月情窦初开的两人什么都还没来得及做,新家庭的变故就猝不及防地来了。   “如果爸妈都活着,那也许......也是也许,总有一天我们会有一丝机会说服他们,祝福我们这对继兄妹在一起。可是他们葬礼的那天,你在教堂抱着我哭,你说,你我这辈子只能是亲人了。”   说到养父母,韩愔有些难过地看回自己刻的“肖布”二字发呆。   “不过不管我们是什么关系,我都非常感谢你。那时候我们没钱读书,我都做好打工给你赚学费的准备了。”她想到这些脸上露出了一些释然,“后面的事你也知道,和做梦一样。”   韩愔觉得热,她把头发散了下来让风胡乱地吹着:“我们从小到大认识了那么久,经历了那么多不可思议的事情,没想到最后只能像现在这样说说话。”   “对了——我想找你说的这块金子,他叫项易生。大概是母亲怀孕的的时候受了苦,所以希望他出生之后容易生长的意思吧?”   韩愔在风中捋了捋头发:“人如其名,他就那样轻易地在我身边生了根,像一片把我包裹住的藤蔓。我往回缩一步,他就向前长两步,藤蔓中还带着温度刚好的春雨,暖洋洋的。”   “我没有告诉过他,但其实从某一天开始,每次他来找我,我都不反感了,甚至会有点期待他又给我带了什么好吃的。前段日子我去索马里参加了一个营救任务,你知道那里的环境吧?我在雨林的泥地里,为了掩护往脸上涂了泥巴,吃着倒霉的干粮,满脑子都是他做的冬瓜排骨汤。”   “老肖,”韩愔继续喊着这个她最熟悉的称呼,“他对我好,我当然也不可能矫情地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我现在不爱他,但我觉得和他相处的时候......很舒服、很放松。所以我愿意和他试一试。”   “也许我们会像别人那样顺利,也许这条路走了几天就断了,我也不知道。你呢,总是能做正确的选择,比如你回到迎春花福利院接我,算不算是你人生中做的最正确的事?”   韩愔大言不惭,厚着脸皮调皮地拍了拍墓碑:“所以这次我想过来问问你......作为改变了我一生的人,你允许我,给我自己这次机会吗?”   韩愔在原地坐了一会儿。   她抬头看了看天空,没有打雷,没有大风,没有下雨。头顶还是里斯本那一年四季都有的温和阳光,她也能闻到徐徐微风中带着大海的咸味。   “你真好。”她笑道。   韩愔把酒瓶和酒杯都留在了墓碑前,好像她只是暂离,随时都会回来与肖布继续聊天一样。   *   待韩愔沿着山路离去,消失在一排山茶花树的尽头。   墓地边的一片树林里,一个女人的高挑的身影渐渐从阴影中走到阳光下。她穿着厚呢子大衣和黑色的长筒靴,腰间隐隐约约露出一把闪着光的银色配/枪。   她正在手机上用英语与人通话,声音非常冷静:“你听到了?那是中文吗?”   不知道电话那头的人说了什么,她沉思了一会儿,接着面不改色地说道:“去查清楚她是谁。”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1-25 18:00:00~2021-01-26 12: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对面刺客没吃饭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1章 Ch. 31   从里斯本回国的飞机平稳降落之后,空姐们站在舱门前笑着鞠躬,对着下飞机的乘客们一个一个说着元旦快乐。机长也从驾驶舱出来和机组站在一起,与新年第一批安全送抵的乘客挥手告别。   韩愔与同事分开后,自己在机场打车回到了平安居。   她使用公共交通出国工作的时候为了防止普通手机有自动定位之类的漏洞,一般会把韩小易的手机留在自己的信箱里。   平时韩愔从不着急,她都会回家安顿好之后再来不慌不忙地取手机。不过这个跨年夜,她竟做了这件之前从没做过的事——她一进小区就跑到信箱边匆匆忙忙地从一堆超市的打折优惠广告里找韩小易的手机。   韩愔之前从山上开完会直接飞的波尔图,连件外套都没穿,现在尝到苦果了。她手指冻得通红,磕磕碰碰地抓了好几次才抓到手机。手机屏幕在冰凉的室外接触到她没有温度的手指一时间还有些不灵,她只能赶紧跑回楼里搓了搓手。   韩愔开了机,哈着气一条一条地往下翻新消息。有一些奥古同事群发的新年好,有姜珍珍给她打的好多祝福语和新年红包,还有......她找到了,项易生的五个未接来电。   要打回去吗?这都快凌晨四点了。   韩愔捧着手机边琢磨着边上楼,准备到家先洗个热水澡,不然她在山里趴了那么久,闻起来就像是波尔图土地里挖出来的黑松露。她慢悠悠地晃到家门口,还没拿出钥匙,登时被眼前的情景一惊。   只见一只庞然大猫紧紧地裹着深蓝色的大衣,双手插在胸口坐在韩小易家门口的台阶上,脚边还堆着一摞放在保温袋里的食盒。   项易生把头缩在衣领里睡着了,他看起来比韩愔冷多了,楼道里的窗户漏风,把他吹的双颊苍白,长长的睫毛跟着凉风一颤一颤的。   在这样的地方肯定睡不沉,项易生听到电梯的声音后立刻睁开了眼睛。他慢慢看清了那声音的源头:“韩小易?”   项易生努力定睛看了一眼,然后站了起来露出了大大的笑脸,“你回来了?”   韩愔愣住了,她反应了几秒用也被冻成雕塑的手跑过去扶了一把项易生:“你在发什么疯?等多久了?”   项易生见她担心的样子哪里还记得自己又冷又饿。他确实疯了,高兴的快要疯了:“我给你发消息了,想来找你跨年。不过听说皓云安排你去出差了,可能过了饭点才能回来,我就想要不等着你吧!”   他提起了放在地上的饭盒,“我做了三个菜,吃一点吗?”   项易生说着饭点,顺便看了一眼手表上的时间,然后一副自己眼花了的样子有点吃惊:“这都几点了?韩小易你休息了吗?”   项易生看见韩小易在凌晨四点回家,竟然问的不是她去干什么了,而是问她有没有休息?   韩愔觉得他有点缺心眼。   韩愔不知道先回答他的哪个问题,所以没说话。她想让自己和吹了一夜冷风的项易生赶紧回到一个比较暖和的地方,所以自顾自转了钥匙开了门。   就在她打开家门亮起灯的那瞬间,韩愔心里一惊,她差点以为自己记错了楼层。她怀疑沈皓云给了她一把这栋楼的□□,仅仅几秒她就想好了一套给项易生解释这个意外的说辞。   韩愔在这住了一段日子,却一直懒得布置这套平安居的房子,就着搬进来时的几件家具没什么追求地住着,上次项易生以温居为名在超市买的蔬果她都懒得摆出来。一直以来,除了她自己买的安全房,韩愔很少会在这些掩护身份的住处花心思。   因为韩愔知道,自己总是要走的。   可韩小易这个冷冷清清的家,在她去了一趟葡萄牙后竟然完全变了样。   之前空空荡荡的客厅现在被米黄色的暖光覆盖,房间正中摆了一张浅灰色的转角沙发和分层的玻璃茶几,面对着项易生之前提过一次的超大屏电视。客厅几个墙角还新出现了几个储物的小柜子,柜子上摆着空白的的相框和一些装饰用的猫咪摆件。   客厅隔壁不大的餐厅里也摆上了一张乳白色的餐桌和四张浅色的椅子,餐桌上还有一个小花瓶,里面插着一束连配叶都非常精致的鲜花。   餐厅边的厨房里那就更是不得了了。五颜六色的蒸炒煮焖用锅放了一地,原本空荡荡的柜台上整整齐齐摆好了一排全新的料理机,微波炉,电饭锅,咖啡机和榨汁破壁机,角落里镇守着厨房大军的是那天从超市搬来的十斤免费大米。   项易生在边上看着自己的杰作高兴地说:“还喜欢吗?”   韩愔:“............”   沈皓云告诉她项易生给她准备了跨年惊喜,韩愔本以为他带饭上门就已经算是新年礼物了,直到她看着面前这个温暖的新家,真的......又惊又喜。   韩愔看着他问道:“你怎么把这些弄进来的?”   项易生说起这个精神特别好,开心道:“我早上来找你,发现你不在之后就找来了物业帮搬家公司开的门。不过晚点我带饭来的时候,物业换人值班了,说什么都不让我进来。”   他一摊手,可怜兮兮地看着韩愔:“我觉得你总会回来吃饭吧,就在门口等你。韩小易,你家门口好冷啊。”   他这说冷的样子简直像个要糖吃的孩子,韩愔甚至觉得就算不给糖,现在随便夸他一句项易生都能高兴一整天。   不过韩愔故意不动声色,她晾着项易生去了一趟卧室,回来的时候手上拿着一个小信封递给了他:“我也去给你准备新年礼物了。”   项易生眼睛一亮,韩小易居然准备了礼物?   这对项易生来说简直是个更大的惊喜。他接过了信封,小心翼翼地撕开封口——这么薄,是贺卡吗?是什么活动的门票?韩小易在邀请他去参加什么音乐会演唱会歌剧话剧?   项易生把信封里的东西拿了出来,里面是一张小纸条,纸条上写了一个英文人名和一个邮箱地址。   他猜错了,不解地问道:“这是.....?”   韩愔故作神秘地眨眨眼:“看不出来这是谁吗。”   项易生惊讶地看了看那名字,拿出手机确认了一下。他不想敷衍韩小易,所以认真地在手机上找了很多网页,翻了好几分钟。韩愔就坐在还带着新家具味道的沙发上,用手臂撑着头从侧面看他。   自从亲吻那晚韩愔觉得他浓眉大眼五官深邃煞是好看之后,她还没有机会在这样明亮的地方好好看过他。   她平时见多了大人物,世界各地从事不同行业的财阀,军阀甚至名人——比如她刚在波尔图杀的目标就是一位以巡回比赛为幌子在全世界为军/火商牵线搭桥的著名网球运动员——   韩愔觉得项易生除了长得好看,气质也很独特。他看上去不像那些人一样张扬外露,但却和他们一样,有那种刻在骨髓里的底气与自信。   突然项易生瞪大眼睛抬起了头,对上了韩愔的目光打断了她的思绪:“这是我上次和你提过一次的劳伦斯教授?卡内基梅隆大学病灶成像的那位?而且这个邮箱不是他留在学校官网上的,这个后缀是私人邮箱?”   韩愔也像他刚才炫耀自己的惊喜那样,一脸的洋洋得意:“作为奥古栽培的好员工,项老板的事交给我来办就好了。”   她看着项易生一脸惊讶继续说道:“这位教授的团队最近来国内医院巡回讲课,所以我想办法联系过了,帮你在下周三上午九点安排了一个小时的会面时间。你如果后续要做什么改动,直接通过这个邮箱联系他就可以。这确实是他的私人邮箱,每天都会看的。”   项易生激动地差点跳了起来。劳伦斯那边的态度很强硬,他本以为这件事已经没戏了,谁知道连上班都懒懒散散的韩小易居然在关注着劳伦斯的动向,还帮他要到了见面的机会?   “你怎么......”项易生愣了一会儿,怎么想都觉得不可思议。不过他很快意识到韩小易怎么做到的并不重要,现在最重要的是她的心意。   他跑来韩愔身边坐下,委屈地憋出一句:“我还以为我说这些的时候你只想着睡觉呢。”   他说完便亲昵地靠了上来,伸出双手就从身侧抱住了她。项易生双臂围着韩愔的身体,把头埋在她的颈肩。他也不乱动,只是安静地依偎着她,像一只在车底取暖的猫咪一样。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低声说道:“韩小易,谢谢你。”   韩愔感受着身边人的呼吸,没有推开他,让项易生安心当着充满温度的人肉挂件。   她看着项易生激动的样子默默想道,等劳伦斯答应你时候你是不是要高兴上天了。   这件事韩愔已经基本上和劳伦斯谈妥了,让项易生去见见不过是走个过场。   韩愔和劳伦斯教授相识多年,劳伦斯虽然不是她的“亲生”导师,但她自己读书的时候这个隔壁实验室的抠门教授就爱喊她当免费劳动力。后来她雇佣本科生替自己干活的时候,劳伦斯居然还爱喊她雇的本科生当免费劳动力,这些年下来也算欠了她价值几万美元的人情。   除了人情债,韩愔还在项易生提供的信息中加了些自己的理解尝试说服劳伦斯。   按照她的描述,这个胎盘图片识别的项目技术上没有非常难实现,不会占用他很多时间。现在又有人愿意出资,躺着把钱挣了,还能给自己团队和学院挣个好名声。   韩愔一通视频电话天花乱坠地展望了一下未来,分析了一下可行性,威逼利诱一顿后劳伦斯当即就同意了。他还满口答应了韩愔麻烦他闭口不提她参与其中的要求,也没有问她多余的问题,这让韩愔很满意。   还在项易生晕晕乎乎沉浸在这份惊喜里时,韩愔像是突然又想起什么似的。   她轻轻推开了项易生,在他眼巴巴的目光中走到门口鞋柜边找出了一把钥匙回来递到他手上:“我经常出去兼职不在家,工作限制也不能及时回复你的消息。这是备用钥匙,下次遇到今天这种情况就进来坐吧,我看你手都冻僵了。”   新年的第一天收到的礼物太多了,项易生还没反应过来。他摸着那把钥匙的锯齿,像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小东西冲昏了头脑:“下次.......?”   韩愔见他如此迟钝,提醒他道:“项易生,我这个人缺点一大堆,现在跑还来得及。”她说着就做出要收回钥匙的动作。   项易生像个愣头青一样呆了一会儿,突然像是知道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了一样,他一把抢过被韩愔收走了一半的钥匙非常宝贝地揣到自己的兜里。   接下来,平时能言善辩的项易生好像突然不会说话了。他从沙发上站了起来绕着沙发走了几圈,又走去餐厅带回了餐桌上那个插着一束鲜花的花瓶,然后将花瓶一把塞到了韩愔怀里。   折腾了一番后他这才满足了,他又小心翼翼地用刚才的姿势抱了一下韩愔,觉得压到了花瓶后又恋恋不舍地放开了。   韩愔站了起来,走了几步把花瓶放到了茶几上笑眯眯地看着项易生:“就这样?你喝了酒胆子倒还大一点。”   项易生:“............”韩小易居然在激将。   这瞬间他脑子里涌上千言万语,可他那会说话的基因好像蒸发了,他现在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项易生看着韩愔笑吟吟的样子,还大大方方说起那晚的事,自己的不好意思倒是显得有点矫揉造作了。   他很快也跟着站了起来,拉过了韩愔冰凉的手,把她的手掌捂在自己发烫的脸上,然后紧握着她的手摩挲着移了位置,开始慢慢亲吻她的掌心。   韩愔被他逗得手心发痒,嘿嘿地轻笑几声,那雨点般的亲吻便从掌心慢慢地飞舞到了项易生口中那棉花糖一样柔软的小脸上。   项易生整个人靠了过去,紧紧地搂住韩小易后开始像上次那样用舌头轻巧地撬开她的嘴。不过上次的项易生是带着试探的,是小心翼翼的,这次他得到了允许便热情了许多,直接长驱直入,像是在侵占对方的领地似的不放过每一寸空隙。他觉得如果再用力一些,甚至会不小心吸入对方的五脏六腑。   项易生扶着韩愔的腰背后侧,让她靠着身后的沙发,她散下的长发正好够到项易生的双手,连发丝轻巧的触感都让项易生觉得无比愉悦。   他主动地亲吻了一会儿,很快感到与他紧贴着的韩小易也给出了热烈的回应。韩小易一只手抓住了他的肩膀,另一只手搭在了他的胸口,也将自己灼热的气息送了过来。   项易生觉得两人正在真正意义上的唇齿相依,连呼吸都相融在一起,愉悦与惊喜如海岸边的潮水般一阵一阵有节奏地冲击着他的大脑。   直到项易生觉得自己能承受的快乐已经到了极致,产生了眩晕感之后,这才慢慢松开了双臂,放开了一直紧紧环住的人。   他觉得自己一定是高兴到大脑不堪重负,开始产生幻觉了,他甚至闻到韩小易身上带着些火药的味道——是因为今晚的事对他来说就像一颗突然在心中引爆的炸/弹吗?   项易生抱住韩愔托了她一把,让她轻松地坐在沙发背的转角处,然后用拥抱的姿势将自己整个人埋进了她的臂膀中。   这个元旦项易生发现了——他好喜欢牵着韩小易的手,好喜欢刚刚那样绵长的接吻,还喜欢这样在冬日拥抱的温暖。   这样的美好让项易生昏了头,他忍不住地想,天哪,他们名字里都有一个字是一样的,难道这就是注定要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吗?他觉得自己有点神志不清了。   韩愔这个时候也伸出手轻搂住了他,只听项易生磕磕巴巴地说了一句:“谢谢,咳......谢谢你的新年礼物。”   他说完就后悔了。这话也太蠢了,谢谢?难道只有新年的时候才能接吻吗?谢谢这是这时候该说的话吗项易生?   项易生之前表露心意时都带着坦荡与自信,这是韩愔现在第一次见他这样不知所措的样子。韩愔觉得特别有趣,便逗他道:“我给了你两样新年礼物,你只给我一样,我有点吃亏。”   项易生冲她为难地一笑:“其实本来是有的。我收买了物业,在你们小区门口安排了烟花,零点准时放。我们市的禁放令一月一号生效,所以我看网上说,这次跨年是我们最后一次在这片特定的天空见到烟花了。”   他指了指餐桌边上的窗户说道:“就在那窗口。不过你没回来,我也睡着了。就当是给你邻居庆祝新年。”   韩愔没想到项易生还有这种浪漫情结,藏不住自己的笑意:“总有机会的。”   “那你答应我,以后要多看我的消息。”   “好。”   *   在平安居里,新年的第一餐在浅色调的餐厅里格外温馨。   项易生用他新安置的微波炉加热了带来的饭菜,一样一样摆到了新买的白色瓷盘上。   微波炉只转了第一圈,韩愔就闻到了她最想吃的排骨的味道。   项易生做的蒜香排骨里很神奇,菜里没有恼人的蒜瓣但却带着浓厚的蒜香。那排骨还提前炸过一遍,外酥里嫩,入口就能爆出汁水。因为韩小易喜欢排骨,项易生还做了冬瓜排骨汤,那里面的排骨炖到软烂,冬瓜也半化在了汤里。那汤能鲜掉人的舌头,正是韩愔在索马里雨林的泥地里思念的味道。   项易生之前从来不把做饭当成爱好,只是在国外一个人生活的必备技能罢了,回国之后吃饭方便了他也就久久没有在家开伙。可现在看着韩小易满足地喝着排骨汤,还笑着夸他做得好喝,他突然觉得烹饪是这世界上至善至美的事,厨房就是他一生的归宿。   至少在那瞬间,他对别的一切欲望都已经消失,他没有任何未完成的遗憾了。   项易生又端上了热好的红烧狮子头,葱爆牛腩和一道简单的醋溜白菜,奔波之间好奇地问道:“韩小易,你平时是不是自己都不弄吃的?”   韩愔满嘴都是吃的,只能无声地点点头。   她以前还是会注重饮食的,只要工作条件允许就会尽量安排荤素搭配,蛋白质充足的一日三餐。直到后来有段时间任务特别密集,两三天之内可能要奔波于六个不同的时区之间,吃住行都在不同的交通工具上,好不容易定下的生活规律被毁坏得一塌糊涂。   为了执行任务时的身体状态,韩愔在那两个月都严格遵守着每八个小时摄入一支营养膏和一瓶水的固定规律。虽然后来一切恢复了正常,可习惯那样的生活之后好像就再也没有一日三餐这个概念了。   项易生看着她点头,感叹道:“噢,那我们以后可要每天好好吃饭了。”   他热完了所有饭菜汤,自己也拿起筷子细嚼慢咽起来。   他一直觉得自己做的就是些普通的家常菜,自己尝起来也没有好吃到多夸张,没想到韩小易居然那么喜欢,颇有把醋溜白菜视作御膳房皇家珍馐的意思,好像很多年都没有吃到过这种味道一样。   “一会儿你先休息一会儿,我回趟公司。下午我再来接你去家具店再买点东西吧?你搬家怎么就那么几箱东西?这两次只买了点基础的家具电器,还要给你买一点碗筷水杯,卧室里还缺一张桌子,窗帘你也去自己挑个花样。本来还想给你搬一些绿植进来,不过昨天没时间了,今天一起去看看吧。你之前住的地方被水淹了之后没有赔偿吗?和房东的合同押金这些都算清了吗?”   韩愔正在吃红烧狮子头汤拌饭,她好多年没吃过红烧狮子头了,完全被食物带给她的愉悦冲昏了头脑,胡乱点了点头:“好。”   “你在好什么,”项易生抽了一张纸替她抹掉了嘴角的米粒,“韩小易,你不会是只喜欢我做饭好吃吧。”   韩愔一眯眼睛笑道:“就是这样。”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1-26 12:00:00~2021-01-28 12:00:0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对面刺客没吃饭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2章 Ch. 32   虽然这新年礼物轰轰烈烈的,差点就夺去了项易生的魂魄,但两人的关系转变并没有怎么影响他们各自的主业。   项易生依旧每天有一半时间在奥古认真创业,韩愔也每隔几天都要去一次沈老板安排的“出差”或者时长不定的“兼职”。他们都不是每天有十几个小时可以腻在一起的学生了,更别提项易生也一样经常需要出差,他们各自最忙的时候有次一整周都没见到彼此。   即便如此,只要条件允许,项易生就会抓紧一切机会给韩小易送吃的,好像把她喂饱是这段恋爱中的头号目标。正常的工作日他早上会给韩小易带奥古楼下的蛋饼,中午和她在办公室吃一顿午饭。午饭有时候是他做的,有时候是外卖。   如果项易生晚上可以按时下班,他们就七八点钟一起买好菜回到平安居做饭。如果项易生晚上需要应酬,他会在应酬的餐馆挑几个菜,或者在别处订餐找人送回平安居。不过最近一个月韩愔明显感到项易生晚上出去的次数越来越少了,总是一下班就催着韩小易快去车库一起回家。   本来按照韩愔的意思,他俩的事最好谁也别告诉,她连姜珍珍都暂时瞒着。谁知道才偷摸了没几天,上至沈皓云,下至奥古那栋楼门口收快递的大爷都知道了:奥古的项经理和韩小易同进同出鬼鬼祟祟!   这下这个韩小易上班偷懒,学历存疑还没被辞退的事算是闹得沸沸扬扬。为了维护项易生的形象,韩愔让沈皓云特意发了个内部邮件严肃处理了她这种缺乏职业性的行为,然后主动办理了离职。   除了考虑项易生,这也是韩愔和凌翌深思熟虑后做出的决定。凌翌坚持为了她的精神健康,韩小易这个假身份绝不能占用韩愔任务外百分百的精力。现在她和项易生在私生活上有了联系,所以应该将原本奥古占用韩愔的时间还给她。   韩愔求之不得,满心欢喜地准备打包离开。可是有一个人却火冒三丈——姜珍珍从看到内部邮件开始就非常生气!   她拉着韩小易骂了一天一夜,从楼上骂到楼下,公司骂到平安居:“不!是!本来职场歧视就那么严重,我们找工作就已经很困难了!凭什么办公室恋情要女方走啊?他项易生是死了吗!这是丧偶式恋爱吗?项经理平时看起来那么好的人!怎么遇事如此没有担当呢?”   姜珍珍帮韩愔搬着一小箱东西回到平安居的门口,越说越气:“这是他的公司啊,他出来说句话怎么了?保不住自己女朋友吗?简直混蛋!还有沈老板也是混蛋!什么叫缺乏职业性?那项易生每天中午带饭来算不算缺乏职业性?明明是他追的你!怎么到头来还是你倒霉!”   这个时候项易生正在韩小易家里研究新买的扫地机器人,他听到了门口的声音,叹了口气推开门去帮韩小易搬东西:“你回来了。”   姜珍珍跟见了鬼一样把东西丢到项易生身上,一溜烟沿着楼道跑了。   韩愔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你别放在心上,我没告诉她我一直不怎么喜欢在奥古上班,这次是托你的福辞职了。”   项易生抱着怎么都不肯在家里画地图的扫地机器人,又纠结又内疚地看着她:“不管怎么说......我介绍你去更好的地方吧,你的工作经验足够优秀了。”   韩愔心想着那你就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咸吃萝卜纯粹瞎扯淡了。她摇了摇头:“我喜欢这种兼职,来钱快,想休息也没有压力。”   她这话极没有说服力,任谁都会觉得是非常糟糕的职业规划。不过项易生想了想,还是点点头说道:“好,那我就恭喜你成功逃脱我的魔爪。”   项易生不仅无条件支持了韩小易的职业选择,他还像是真的在庆祝她逃离奥古似的,连着给她变着口味做了一周的排骨。   除了韩愔每次都夸赞的冬瓜排骨汤,他还做出了别的新花样。比如鲜香入味的红烧排骨,脆骨飘香的酱排骨,还有韩愔这辈子第一次吃的蛋黄仔排。   韩愔很不理解,她茫然地问项易生:“咸蛋黄怎么能和排骨一起做呢?”   她小时候在福利院最爱吃土豆排骨,可惜基本都是一大桶土豆里只有有三块排骨。后来和养父母看球每周末都能吃到酸酸甜甜和BBQ酱一起烤的肋排,韩愔简直就是全匹兹堡最爱吃排骨的人,可她真的从没听说过蛋黄排骨。   项易生笑眯眯地看着她:“我最近越来越觉得,你好像我读书的时候遇到的华裔学生,第一次吃到中国菜都像是发现了新世界一样。”   韩愔心虚,啃着排骨愣了一下,差点惊出一身冷汗。   她再也不敢夸项易生做饭好吃了。   不过项易生完全不知道自己在韩小易心中掀起了多大的波澜。他让韩愔慢慢吃,自己又抱着扫地机器人和手机跑到了一边,像驯服宠物一样和脚边的机器人斗智斗勇。   *   比起这点小事,韩愔在丢掉工作后遇到了一个真正让她头疼的问题——项易生本就对她照顾有加,现在他名正言顺了,真的做到了带着韩小易一日三餐好好吃饭——这段日子她竟然长胖了一些。   韩愔用来举枪的手臂力量依旧稳健,可她看着日渐消失的腹肌发起了愁。   为了减下这些懒肉,韩愔约沈皓云训练格斗的次数也越来越多。沈老板每天不仅要应对两份主业,还要面对韩愔这位如同打了激素的小豹子一样袭来的腥风血雨。   终于在一场长达三个小时的拳击训练后,前优秀野战特种兵,著名国际雇佣兵沈皓云同志,摆了摆手躺倒在地辞职不干了。   “不打了,真不打了,该教的都教给你了,你放过我吧,我全身肌肉都肿了,富婆看到又要烦我了。要不下次您别负责狙击了,干架的事你上,我觉得你可以。”   韩愔踢了一脚沙袋,居高临下地看着沈皓云:“看看享乐主义把你残害成什么样了?我听项易生说你最近应酬特别多,记得千万别吃太饱,突然有任务就麻烦了。”   听她提到项易生,沈皓云这兴致就来了,他在地上滚了一圈坐了起来:“什么享乐主义?你看看你恋爱享乐把我残害成什么样了?男朋友做饭好吃你就来折腾我?他最近让我帮忙分担一些饭局,你知道为什么嘛?因为他总和我嘚瑟‘有人’在等他回家。”   沈皓云说“有人”两个字的时候特意瞪了韩愔一眼,然后躺回了地上,俨然一副要收拾她却有心无力的样子。   韩愔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陪着沈皓云坐在训练的软垫上。她大大咧咧翘着腿一晃一晃的,心情好的甚至可以立刻哼出小曲。   沈皓云看她这样开心简直气得牙痒痒,抬腿想偷袭她一脚,却被韩愔灵巧地躲过了。他气道:“你赶紧滚吧,我一会儿也找我的小情人去。”   韩愔嘲笑他:“哪来的富婆愿意和你那么虚弱的人在一起?我得劝劝她。”她言语间就躲过了一记沈皓云的左勾拳,“你回奥古吗?一会儿载我一程,远点放我下车,我去接他下班。”   沈皓云气不动了,他站了起来:“接他下班干什么?你们同居了?快跟我说说,这种外表正人君子的有钱人在床上有没有什么奇怪的癖好?”   韩愔假装认真地想了想,故作神秘地趴到沈皓云耳边对他说:“你知道前段日子我们一起过情人节,我发现了他一个什么惊人的秘密吗?”   沈皓云一阵激动,难道!他精神抖擞地问道:“什么秘密?”   他在家有什么小金库?他对合伙人有什么沈皓云不知道的看法?难道韩愔要告诉他一些更私人的......   韩愔压低了声音对他说:“他有个以前读书的时候用的假名叫项墨。你有没有发现,这个名字拆开读,居然是工业黑土?”她一说完就瞬间拉开身位,躲过了沈皓云的一拳,大笑地看着他在一旁头顶冒着热烟。   “你——欠——揍——!”   *   在沈皓云那里解决了减肥的问题,韩愔还剩下最后一份担心。   离开奥古成为了只做兼职的“自由人”之后,韩愔其实一直有些担心项易生会更加关注她在外面的工作。没有了奥古出差的掩护,她就需要花更多的心思在编造故事上。   比如她一开始会试探性地带一些吃的回家告诉项易生:“这是我今天兼职老板发的。”或者韩愔会特意在衣柜放上几套不一样的工作服,防止项易生突然发问。   不过韩愔很快发现项易生说到做到,完全尊重她在外面兼职的选择,基本不会干预,更不会追根究底问她各种问题。这让韩愔在保护自己的身份上没有遇到什么阻碍,也不用整天想谎话骗他自己出门都做了什么。   可是有一件事着实出乎了韩愔的意料:项易生真的给了她一张写着韩小易名字的黑卡副卡。   项易生虽然不反对韩小易去赚些散钱,但他特别担心她经常晚上在外工作带来的安全问题。他委婉地表达过希望韩小易可以减少一些晚上的工作,有需要的话直接用这张卡就行。   这事很快在一次任务时被好事之徒沈皓云知道了,他愤怒地仰天长啸了三遍:“项易生!我的黑卡呢?!”   项易生给她卡的时候只提了这是一张普通信用卡,但韩愔从嫉妒的沈皓云那里得知了她手上那张卡没有额度。沈皓云嘴上没把门吹得天花乱坠,说就算她想立刻刷卡买下一座小岛都可以。   韩愔表面没有在意,但作为一个为了钱把自己的一生卖掉的人,这张薄薄的卡片好像真的给了她一些无法解释的安全感。   韩愔甚至有次在任务的时候走了神异想天开,要是在匹兹堡的那天晚上,敲开家门的不是来招募他们的人,而是带着黑卡的项易生,那就好了。   不过除了胡思乱想,韩愔还是根本不碰他的卡。平时去超市她本就和项易生同行,她一个人的时候也不买衣服包或是珠宝。偶尔韩愔会为了名流场合的伪装身份用一些当季奢侈品,不过那些东西任务结束后她也不留下,所以算是任务开支由姚局负责。   韩愔要是真的想花钱,她这几年最大的开销就是在世界各地置办的安全屋和路过迪拜武器展买的枪,但这些当然都与项易生的副卡无缘。   想想项易生的银行经理一定会因为账号异常给他去电话:“您好项先生,这里显示您在阿联酋地区有一比二十万美元的消费,收款方是迪拜武器展览委员会,和您确认一下是本人吗?”   或者万一她在海外有任务的时候银行卡被欧洲街头那些魔术师一般的小偷顺走了,他们一定会去典当行或者合法的妓/院一比二套现。那项易生接到的电话就会是:“您好项先生,这里显示您在阿姆斯特丹有一比五十万欧元的消费,收款方是荷兰性/爱真人秀场,和您确认一下是本人吗?”   因为总是想起这样令人心惊肉跳的场景,韩愔老老实实地把卡锁在了平安居的床头柜里,哪里都不带去。   项易生守了很久都没有等到第一笔副卡的消费记录,总觉得自己还没有韩小易的兼职有存在感,实在有些闷闷不乐。有次他借着收验证码的机会偷偷把韩小易手机上电子支付渠道换成了自己的卡。她这才开始偶尔花项易生的钱打个车,在路上买些鲜花带回家,请姜珍珍吃零食喝奶茶。   庆幸的是,除了韩小易离开奥古选择兼职和不用他的钱这两点小曲折,项易生正在度过他人生中最快乐的一段时光。   就像项易生预想中的生活一样,他像着了魔一样非常享受照顾韩小易。看到韩小易开心地吃饭就是他每天生活的高光,只要是不出差的日子,他都会陪着韩小易共进一日三餐。   如果每一对情侣都有一个关键词来定义他们的关系,别人可能是抒情的咏叹调,可能是激动的电影首映礼,可能是炽热的沙滩排球,项易生觉得他和韩小易就是简简单单的吃饭——如同他本人的性格那样平淡。   让项易生在平淡中感到欣喜的是,韩小易从一开始等在一边只动嘴,到现在渐渐开始帮他洗菜,或者在他掌勺的时候喂他吃楼下小店买的肉松蛋糕。   韩小易的胃也是个了不起的无底洞,吃完一大包蝴蝶酥和十个肉松蛋糕之后居然还能再吃一顿完整的四菜一汤。   除了在家吃吃喝喝,就像项易生之前提议的那样,他每过一段时间周末就会带着韩小易去见一次山上的老中医。   那老中医依旧抓住韩小易的手腕神神叨叨的,不过项易生每次和老中医聊了天之后都很开心。   韩愔看着他兴高采烈地走到自己面前,奖励似的亲了她一口她的脸颊,开心的好像奥古明天就要在纽约上市了一样:“之前那些小毛病现在应该都养好了!输那么多血也没留下什么后遗症,用老中医的话说,你现在健康的像头牛。”   和韩小易一起上山是件项易生很期待的事,不过对他来说那高速爬山的过程依旧有点痛苦,因为韩小易总是像在飞檐走壁一样远远把他甩在后面。   不过项易生发现,最近几次韩小易变得不一样了。她现在一点都不赶时间,还会拉着项易生一起沿着山上的石阶慢慢往上走,手牵着手,十指相扣。   寒冬腊月时山上还有一片白浪翻滚的梅海,他们就跟着赏梅的人群前进,一人一根菠萝冰棍可以支撑他们走完全程。   很难得他们两人都有空的时候,项易生还会灵感爆发在山脚下报名一个“日出日落团”。   顾名思义,团友们在天还没亮的时候组团登山看日出,在山上的几个景点逛一整天之后换个山头看完日落再下山。   这一整天让韩愔都觉得有点累的行程,团里的老太太们一个个下山回家的时候都充满了干劲,能唱能跳,还会逮着他们这对年轻人问什么时候准备结婚要孩子。   韩愔对于嘴碎的人一向态度不好,不过项易生一如既往很会说话,他就像他和韩小易的对外发言人,轻松地缓解了那些离谱的问题带来的尴尬,甚至还能和老太太们打成一片。   不过由于他待人过于亲切礼貌,团里有个老太太竟然说要把他带回家介绍给自己的孙女。   项易生大惊!他紧紧拉着看不出情绪但是有可能非常生气的韩小易,想着怎么说服她不对一个老太太生闷气。   “我再也不对别人好了。”项易生走路的时候用头蹭了蹭她。   韩愔毫无防备地笑了,她看着远处市区的万家灯火,很开心。   韩愔没想到她这样的人精神世界里再添加另一个灵魂,居然没有想象中那么困难。就像沈皓云说的那样,找个有钱人谈恋爱真的挺不错的。   她没有任务在家的时候如果项易生也有空,他们也会像别的小情侣一样,买点零食边吃边看电视剧。兴头来了就按着食谱做两杯网上新奇的饮料,拍完照片之后好喝就喝,不好喝就倒掉。   他们会一起坐在沙发上看各自想读的书,然后告诉对方都看了什么。项易生总看那些韩愔一听就想烧掉的金融书籍,不过他总有本事把里面的案例当成小故事讲给韩愔听。   至于韩愔,她没办法看自己的专业书籍,也正好处在写完论文后长长的厌学期,所以一开始就找了一些小说来看。可能是受了里斯本的山茶花启发,最近她迷上了地球可持续发展这个话题,各种自然污染,新能源,气候变化,动物灭绝......韩愔整天在平安居看着自来水都忧心忡忡的。   不看书的时候他们发现窝在沙发上一起看电影是个很不错的选择。韩愔怕自己看动作片会忍不住指出里面不合理的地方,所以拉着项易生和她一起看其他题材。   有一天他们吃完饭喝了点红酒,一起看了忠犬八公的故事,愣是抱在一起哭得稀里哗啦鼻青脸肿。   项易生对韩愔说:“我们以后养宠物一定要慎重。”   看着他认真的样子,韩愔突然觉得,和他一起养一只小动物一定是件幸福的事情。 第33章 Ch. 33   项易生和韩小易是元旦那天在一起的,可惜之后的情人节撞上了春节,项易生得回家和徐白玲过。韩愔非常贴心地提前告诉他自己也要回家,省的项易生知道她一个人过除夕之后要么不回家了,要么就邀请她一起回家,这两种情况韩愔都不是特别愿意。   因为错过了这两个成为情侣后的重大节日,这次项易生在愚人节当天的生日便显得格外重要。   项易生提前几周就跟沈皓云交接好了四月一号前后的全部工作,和团队演练好了一切有可能发生的意外,然后整个人就从奥古蒸发了。   每年项易生过生日,他为数不多的老友之一温郁文都会以此为借口举办一整天盛大的游艇party,请上圈子内外认识的所有美女朋友前来助兴。   往年项易生也不管他瞎闹,基本就算是由他出钱由温郁文花精力组织一次老朋友聚会。但今年不一样了,他提早一个月告诉了温郁文,今年四一他要自己过。   项易生怎么可能自己过呢,他今年非常想和韩小易一起出去过一个长假期。   他提出了几个附近的东南亚海岛作为目的地,不过可能是他的语气太过于有商有量,韩愔想都没想就以懒得办护照为由拒绝了——她实在太不想折腾了。   韩愔平时差不多一半任务都要乘坐飞行体验极其倒胃口的运输机,如果非要放假的话她更想和项易生一起赖床到中午,起来做一顿四菜一汤,下午两人在家腻歪着看一部电影。   项易生出去旅游的兴致被浇灭了之后沮丧了一天,不过韩小易答应他生日那天给他做个蛋糕,还保证了是她新学的芋泥椰子布丁夹心口味!项易生这才欢天喜地又开始期待生日。   和韩愔一样,项易生也不想生日当天出去吃饭,于是他突发奇想地在平安居的冰箱上贴了一张愚人节晚宴菜单,每想到一个菜就往上写,才积攒了没几天,那密密麻麻的颇有一番要做二十菜五汤的架势。   可惜项易生是放假了,但韩愔总不能和姚局说要给人过生日别来烦我,所以四月一号当天还是接到了一个任务。   幸运的是那任务非常简单,一个当地的黑/帮在码头交货现场和对手火拼,破坏了小半个码头,还误拿了一个混乱中从隔壁集装箱里摔出来的箱子。那箱子正好是姚局要的东西,他们只需要按着定位器摸过去,找到箱子带出来就行了。   他们三人早上接到任务粗略研究了一下,这公文箱现在被定位到一间酒吧的阁楼里,这间酒吧由那个参与火拼的黑/帮管理。平时没什么事的时候打手们就在阁楼打牌喝酒,还经常叫女人上去。如果有人在酒吧闹事,他们能从阁楼的暗房里拿了刀一分钟之内下楼赶到现场,目标公文包应该就被留在他们放管制刀/具的暗房里了。   这活韩愔一开始根本不想去,她今天还有一个芋泥椰子布丁蛋糕要做,芋头还没削皮切块蒸熟,奶油还没打发,蛋糕胚也没有烤。   而且这种事不需要狙击手掩护,这些黑/帮打手凌翌一人也许能打二十个,再加上沈皓云,别说偷个东西出来,就凭他们两人也许能直接把整个酒吧占为己有。不过最终本着对同事负责的工作态度,韩愔还是去了现场,留在了车里做一些通讯技术支持。   万万没想到,上个任务刚刚风头正盛从世界尖端科技防守的监狱劫完囚的凌翌,在这小酒吧里阴沟翻船了。   韩愔远程操控关掉酒吧的监控之后就无聊地坐在监控车里等凌翌出来,谁知道快一个小时过去了,只见沈皓云带着一个黑色的公文箱从他们伪装成货车的小厢车后面蹿了进来。   韩愔看了看他身后:“人呢?”   沈皓云摆了摆手:“出了点事,我们得想办法把他带出来。”   韩愔:“......”这还能出事?   “他在酒吧一楼假装喝醉闹事,替我把人都吸引下去,我把东西偷出来。”   韩愔觉得奇怪: “他处理不了酒吧的打手?”   沈皓云摆手:“不是酒吧的人,情报有误真是太误事了。我进去才知道,这酒吧地下是个赌拳的地方,凌翌打跑了几个打手之后正准备撤,那人就出来了。”   沈皓云把双臂张开比了个巨人的手势:“我在二楼看到的,好像是个说泰语的拳击手,至少两米高,胳膊比我人都粗。他从背后偷袭了凌翌,把他轻轻松松举起来摔了一下,他人就晕过去了。”   韩愔语塞,想了一会儿问道:“他们发现你了吗?”   “没有,但我们有一个别的问题。”沈皓云说着先把带出来的箱子锁进了移交用的保险箱。   “我听到那管事的说,他觉得凌翌对付酒吧打手的时候露了几手还不错。他们之前打假拳的人被抓了,听那人的意思他们今晚估计要让他打假拳,他要是不就范搞不好还会下药。”   “......今晚?”韩愔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道。   “晚上十点的拳赛,现在酒吧客人太少了,我们带着他目标太大。得晚点确定他清醒之后,趁人多把他带出来。如果他们真的要下药,那应该是提前半小时,我们暂定九点半行动。那个泰国人那会儿也应该在准备比赛,我们把他往人群里带,对方不会冒险。”   他说着又和韩愔互相提出了几个自己的计划。这次他们不敢托大,唯恐这酒吧里还有什么大力神仙,也像处理别的任务一样列出了所有的可能性和应对方案。一小时后他们确定了首要方案,韩愔在脑子里把计划过了一遍之后又看了看时间。   沈皓云没有错过她的小动作:“你看了好几次时间了。”   “嗯,”韩愔也不否认,“今天他生日,应该来不及了,我得想想怎么告诉他。”   沈皓云不知道这种场合说什么,也不适合耍滑头了,这时推开后车门:“你打电话吧,我出去联系姚局的人来接货。”   韩愔看着他灵巧地跳了出去,消失在了视野里。她这才拿出了韩小易的手机,她让屏幕从亮到暗反复了好多次,犹豫了很久之后,终于拨通了电话。   电话那头的项易生一听就非常高兴。   他下午从超市提了三大包的食材到了平安居开始准备晚饭,上次韩小易说了一句想吃蟹,于是他最终敲定了今天要做一个全蟹宴。初步确定今晚会有蟹肉小馄饨,清蒸湖蟹,油炸蟹腿,蟹粉豆腐,梭子蟹炒年糕,香辣蟹和泰式咖喱蟹,再加两个素菜和一个汤去油腻。   项易生最近越来越像大厨了,接电话的时候背景里都是油锅的声音,他只好扯着嗓子大声说:“韩小易你在哪呢?这个年糕放凉了就完蛋了,所以得等你快到了才能开始炒。你不会是自己做不出蛋糕偷偷去蛋糕店找师傅做了吧?不过我事先声明,不管是不是你做的,只要带着你的心意我都现场吃完!哎呀——”   韩愔吓了一跳,紧张地问道:“怎么了?”   项易生笑着呼了两声:“我接你的电话分心了,手指被蟹钳夹了一下,你一会儿一定要给我好好吹一吹。”   ......韩愔突然觉得胸口有点疼,她打断了正在和螃蟹斗争的项易生:“我不回来吃饭了。”   项易生耳边是油炸蟹腿和抽油烟机的声音,一时还没听清,他关小了火走出厨房:“你说什么?我刚刚没听清。”   韩愔左手握拳,紧紧地抓住自己的裤子,又故作平静地说了一遍:“我认识的一个老板喊我去店里帮忙,我可能很晚才能回来,你自己先吃吧。”   她还想再说点什么,但听到了沈皓云回来的声音,最后小声加了一句:“蛋糕明天给你补。”   韩愔不敢相信自己就这样果断地挂了电话,她看着黑掉的手机屏幕愣了半分钟,接着直接把手机关了丢到了角落。   沈皓云回来的时候手上提了一个布袋子,身上带着浓烈的劣质香水味,把他俩都熏的头疼。他把袋子丢给韩愔:“我刚刚去后面巷子的员工出入口拦到人了,这是她的衣服和化妆用的东西,你熟悉一下,准备去上班吧。”   这是计划的一部分,韩愔不用他多说,立刻开始在车里换新的“工作服”。沈皓云并没有离开,他站在一边跟韩愔对了一遍最后的流程,检查了她的耳麦,给她递了口红,最后顺手帮她整理了一下工作服身后的腰带。   韩愔顺利地以代班服务员的身份从员工通道进入了酒吧的后厨。有个领班见到她妆不够浓,立刻把她带到了更衣室,一群和她穿着一样低胸背心和短裙的女孩子瞬间迎了上来七手八脚地帮她准备,这个工作环境竟然出人意料的团结。   领班见所有人都准备完毕,便开始了开工前的动员:“大家都知道,今天我们地下有活动,会来非常多身份特殊的客人,你们一个个都给我伺候好了,什么样的客人挑什么样的酒,让他们心甘情愿地掏钱,明白吗?”   韩愔听着训话,再次对这次准备不充分的情报进行了三秒钟的反省。这酒吧领班都知道地下在□□拳,还会有许多观众,他们居然没有查清楚就冒冒失失进来,还正好翻了船。幸好箱子已经到手,任务算是顺利完成,不然这次真是闯祸了。   韩愔正想着,边上一个姑娘过来找她说话:“这玫瑰香水味?是小婷的吧,你是谁啊怎么代她过来?”   “我叫小......小影,是婷姐老乡。”韩愔小声道,“她这两天扁桃体发炎,就先介绍我过来了。”   “是嘛,”那姑娘并没有恶意,拍拍韩愔的肩压低声音对她说,“来了就好好干,如果做得好,油水可是大!大!的!”   韩愔佯装很受教低声说了句感谢,这时只听那个领班从厨房探出头来喊她:“新来的!新来的!过来!”   那头发有些油腻的领班指着厨房桌上放着的两个餐盘吩咐道:“把这两份饭送到阁楼,没牛奶的送203,有牛奶的送204,别搞错了!”   韩愔谄媚地点了点头,很积极地跑去完成领班的指令。她看着餐盘里的蒸鱼鸡肉丝,煮鸡蛋西兰花,还有一支葡萄糖,隐约觉得有戏。   她拿着两个托盘从厨房上楼,一路遇到三轮守卫,那些人熟门熟路地调戏着送饭上去的韩愔,不仅言语轻佻,还有个人上了手摸了一把她的胸口约她:“新来的,一会儿来哥的房间,跟着洪帮混亏待不了你!”   洪帮?韩愔乐了,听说洪兴秀要掘地三尺找她,这不是巧了,她又来了。   韩愔看上去一点都不生气,她还立刻做出一副娇羞的样子说道:“大哥,您真讨厌。”   韩愔从厨房到阁楼经历了好几次这样的事,她算是知道为什么这差事要她一个新人被欺负了,这些都是相对底层的黑/帮小人物,身上除了恶心什么都不剩,连看着不像好人的领班都避之不及。   不过正好,这样也省的她主动去找人了。韩愔先把一份饭送去了第一间203,如她所料,这是拳击手的赛前晚餐。   她笑眯眯地在房间里放下餐盘,同时仔细观察了一下。看起来沈皓云并没有为了美化凌翌的阴沟翻船而夸张对手——这个泰国人着实有些令人忌惮。   他一身黝黑的肌肉,小臂比正常人大腿都粗,韩愔站着比他坐着高不了多少。别说一个凌翌了,韩愔觉得他一只手能把他们三个人一起提起来扔出十米远。   他身边坐了一个比他小一号的男人,可能是教练,可能是负责安排赛事的经纪人,暂时无从得知。韩愔放下食物后那人就不耐烦地把她赶了出去。   这个时候,如果她猜的没错——   韩愔把第二份饭带进了阁楼里的204房间,果然凌翌在阴暗的房里惨兮兮地被铐在床上,满脸都是血污。   韩愔放下餐盘,从短裙的口袋里摸出一支针剂,冷静地推进了凌翌的手臂。等他醒来的时候韩愔检查了一下他身上的伤,还好满脸的血污只是看上去可怕,但其实只是一点鼻血,鼻梁也没断,四肢也没有明显骨折的痕迹,体温也正常。   韩愔松了一口气,她已经开始酝酿之后怎么嘲笑凌翌了。   这些年他们最艰苦的任务应该是有一次为了找人在北非的沙漠里待满了一整个月,和不明的队伍发生了大大小小几十次武装冲突。那次任务实属不易,打到后来韩愔已经脱离了□□全靠灵魂在行动,感觉天底下所有神明都想他们命丧黄泉,没想到最后他们三人居然一起活着走出了沙漠。   而那次行动保着所有人活下来的最大的功臣凌军医,今天居然晕倒在了一场酒吧斗殴。   韩愔见他渐渐清醒了起来,赶紧拍他的脸:“是我,赶紧讲一下现在的情况,他们真的要让你上场去打那个泰国人?”   凌翌挣扎着用他没被铐着的手揉了揉眼睛,点了点头。   韩愔觉得奇怪:“这也太随便了,拉个闹事的人就让他上台打拳?万一正好不是你,是个平民呢,不怕之后带警察回来?——”   说到这里韩愔意识到,他们可能又漏掉了一些细节。她通过耳麦联系了一下沈皓云,“你查一下,这酒吧最近有多少在案的意外记录?”   一阵敲击键盘的声音响起。过了一会儿,沈皓云的声音传来:“呃......光喝酒过量致死的就有二十八例,还有斗殴意外致死的新闻......这地方半年死了四五十个人?这可比我们效率都高啊。”   凌翌:“......”   韩愔:“......”她问凌翌,“他们抓住你之后是怎么和你说的?”   凌翌不敢吃这里的东西,他抓了一块韩愔带给他的牛肉干:“那个管事的跟我说,他可以给我两个选择,一是因为闹事被起诉,他们在法院有人,最少会被判两年。二是‘看你打架还可以’,帮他们打一局拳赛,不管输赢都给我十万块放我走。”   沈皓云思忖了一会儿:“他们一直在骗人进来□□拳,死了的话尸体就按喝酒过量和斗殴处理,就算家属来了也是吃哑巴亏......这不是几十年前东欧的套路吗?”   韩愔很讨厌变数,她当即说道:“立刻联系姚局,告知这里的情况,让他派专人过来处理。我们提前走,现在就走。”她说着就开始撬凌翌的手铐,看样子是准备带着他硬闯出去。   还没完成,凌翌冰凉的手就扣住了她的手腕,让她停下。   凌翌冷静地看着她:“虽然不是计划好的,但现在的情况,我不是最好的诱饵吗?一锅端了,省的再有无辜的人在这丧命。”   韩愔心说真他娘的医者仁心,她想了想,不是特别赞同:“这与我们的任务无关。”   沈皓云的声音跟着传来:“姚局全力支持,说可以联系相关部门提供后援。”   ……   韩愔叹了口气,把撬锁的发卡插回了自己的头发里,她知道他们在做对的事。   今天一定是徐白玲的幸运日,过了今夜,洪帮一定没有精力去骚扰她了。   可今天可是项易生的生日啊。 第34章 Ch. 34   34. 拳王的故事   晚上八点后的酒吧和白天简直天差地别,连被伏特加专训过的韩愔都被吵的头疼。但她有很强的适应能力,在同事的带领下很快学会了往那些有最低消费的卡座一趟一趟地带酒水,几个小时她就知道了怎么做油水最多,甚至裙子口袋和胸前都塞满了现金小费。   “新来的!七号座五号套餐!”   “来了!”韩愔熟门熟路地端了东西过来,和她穿着相同的一位同事正依偎在沙发上一个男人怀里。那男人亲昵地摸着那女孩的脸问道:“琪琪,这是你的新姐妹?不给我介绍介绍吗?”   琪琪热情地挥手让韩愔靠近一些,她拉着韩愔的手认真介绍:“这是今天刚来上班的小影!小影快过来,和温少爷问个好!温少爷经常过来,熟悉一下!”   那男人上挑的眼角散发着诱人的味道,他盯着韩愔的脸看了几秒钟,嘴角上扬地笑着问道:“小影?我看你有些面熟,我们在哪见过吗?”   琪琪娇嗔着:“温少爷你也太讨厌了,这么快就又看上眼一个。”   韩愔不打算陪这位温少爷风流,她笑了笑没说话,收拾一下桌子上的空酒瓶转身就要走。谁知道那人不依不挠,竟然从琪琪身边站了起来拉住韩愔:“我是外科医生,或许你来省一院找我做过手术吗?”   韩愔暗道你要是外科医生那我就是泰国拳王,不过她看了一眼台面,这人确实没有喝很多,只是喜欢花钱逗这些酒托姑娘们开心。   韩愔作为小影自然不愿扫了他花钱的兴致,她礼貌地拉开了温郁文的手,摇摇头带着标准的服务微笑道:“温少爷您认错人了。”   谁知他竟然十分固执,追着韩愔说:“我过目不忘。”   韩愔已经带着空酒瓶走出了几步,身后的声音又闹闹哄哄地响了起来。温少爷始终没有放弃:“我想起来了!我去欧洲旅行的时候救过一个人,在哪里呢......?对了,在葡萄牙,那国家首都叫什么?——”他看向琪琪。   琪琪傻愣了一下:“啊?葡萄牙......C罗......”   温少爷一拍大腿:“里斯本!就是里斯本!我绝对不会记错的。”   韩愔的脚步停了下来,这里环境太嘈杂了,周围至少有一百个人同时在大声喊话,还有四周环绕的音响在放炸耳的音乐。可是她听到了什么?里斯本?   温郁文越想越笃定,他想出来之后便回去搂着琪琪高声对着韩愔喊道:“我朋友在里斯本一个景点找到你的,你高烧昏迷了,身上没有证件,我们就用一个同行女人的证件把你送去医院了!你还记不记得?你在医院登记的名字叫卢姗姗?我们走时着急还给你留了现金!”   韩愔当然记得。   那次爆炸她被关进了警局,拘留结束之后就径直去了她和肖布在里斯本最常去的观景台。在那里可以看到他们那个已经化为废墟的家,那也是他们一起看过无数次海上日升日落的地方。   她那时候身上还穿着出门前着急套上的肖布的白衬衣。那件衣服到今天她都舍不得扔,仔细地包好挂在衣柜里,想来那算是一件珍贵的遗物吧。   她坐在观景台的石板上看了不知道几次日出日落,到后来她只觉得身子轻飘飘的,吹来的海风一阵火热一阵冰凉,她想睁开眼睛却什么都看不清。韩愔那时候以为,再次在这世上孤零零一人的她,可以在那里解脱了。   然后她就遇到了她和威廉说过的,“肖布派来救她的天使”。   虽然眼前这位风流的天使和韩愔想象中天使的形象有些不同,韩愔还是想真心感谢他与那位卢姗姗的救命之恩。可惜若是现在承认,她的掩护身份立不住了,一定会生出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韩愔在心中真诚地感谢了这位温少爷,但表面上依旧冷淡地回头:“我没有出过国,更没有去过葡萄牙,温少爷真的认错人了。”   温郁文倔脾气上来了:“嘿?你信不信我把我朋友喊过来让他也来确认一下!他可是抱了你好长一段路呢!”   韩愔不以为意地离开了:“随便你。”   再来一个人能怎样?她还是不会承认的。   *   就在韩愔慢慢搞清楚了每种酒类的油水和提成时,预定的行动时间到了。   直到让凌翌上场之前,洪帮分来酒吧管事的男人还在安慰他让他按照剧本放松打,打完就可以去找会计领钱。   凌翌和泰国拳王分开乘坐了两趟暗室里的电梯,前后脚直通地下二层的拳场。这电梯应该是酒吧后来自己装的,在案的建筑图纸里根本找不到任何地下建筑结构。   参与赌拳的客人们从建筑外一个和酒吧无关的入口徐徐进入。听说今天有个新人要挑战老拳王,擂台外圈早就挤满了人。这些人本就不是什么善类,再加上几乎所有人都喝多了或者磕了药,观众几乎全部都是些一旦战斗进入白热化就会在边上高喊“杀了他”的疯子们。   韩愔端着放着许多小烈酒杯的托盘,以侍酒的身份混入了观众中。这事她有经验,在拥挤的拳场四周游刃有余。烈酒被拿空几轮后,她手臂夹着金属托盘,幽幽地站定在了一个人身后。   这种比赛没有手套,没有护具,只见凌翌红着眼睛站在擂台上,他一米八几的身高竟比对面的泰国拳王足足矮了好几个头。   为了气势,或是因为对身材的极度自信,拳王只穿了一条短裤,露出了全身上下可怕的肌肉。主持人对着手上的话筒激动地向新来的观众们介绍他的外号叫东南亚兰博。   拳赛十点钟准时开始,人群在比赛开始的铃铛声中癫狂了起来。   海军陆战队训练的打架技巧在这种情况下就显的不那么有用了。凌翌上来就给了对方一套组合拳,可不但没有伤到对方要害,他觉得反而是自己的拳头受到了伤害在发烫流血,每一下都像打在了坚硬的岩石上。   凌翌遇到了真正意义上的厚实表皮。   不过那泰国人在第一局还是按照假拳剧本行事,脚下一滑,表现出被新人打倒的样子,后面几局的赔率瞬间往有利洪帮的方向转变。   凌翌的表现引的人群发出一片爆炸般的激烈吼声,同时还有一些人发出巨大的嘘声。可只有凌翌自己知道,他根本没有造成任何伤害,他只能尽自己所能将身体里储存的能量宣泄出来。   带着这个目标开始了第二局,凌翌趁着对方佯装倒地的时候瞬间扑到了他的身上开始新一轮攻击。一阵扭打后凌翌按照剧本占了上风,他将那泰国人压在身下随时准备他反扑,突然凌翌眼睛一亮——他在全力挥拳时发现那人裸露的身侧有一道浅浅的刀口。那红线不像是刀疤,倒像是......手术缝合线?   很快,决胜局开始了,那拳王的反击立刻开始。东南亚兰博哪里能忍受凌翌这样的小身板压制住他,拳王不满地奋力跳起,瞬间爆发出千吨的力量,抓住凌翌的一条手臂将他过肩摔到了擂台上。   那瞬间凌翌只觉得自己全部的器官都在身体里移位了,一阵呕吐感涌上大脑,但他不敢停滞不动。只见拳王一击毙命的挥拳正往他头上砸,凌翌只能以一个别扭的体位跳了起来,一刹那用身高的劣势钻到了拳王的腋下,擒住他的腰后开始猛击那个手术缝合的口子。   凌翌知道如果现在自己的神智依然清楚,这个三角的横切口是标准肝脏手术的横切口,那他运气好的话——   果然从凌翌往那个位置打第三下开始,他就感到拳王的身体紧绷了起来,他隐约觉得有戏。   没想到吧东南亚兰博,拳击是个头脑游戏。   拳王想用力把他从自己身上甩开,但凌翌怎么会放弃他好不容易找到的弱点。他用背硬扛着拳王的几记肘击后,吐出了一大口血。但凌翌依旧没有放弃自己的攻击,他硬抗着拳王的攻击自顾自重复打击着这个自己能找到的唯一弱点。   韩愔在台下屏住了呼吸,她很快感知到了凌翌在干什么,但是拳王一下一下砸着,她真怕下一秒凌翌的脊柱就断了。同样紧张的还有韩愔面前那位酒吧管事,他紧紧皱着眉头凑到身边心腹的耳边吩咐了几句什么,心腹离开后他立刻掏出手机开始着急地一条一条发消息。   台上。凌翌终于感到拳王打他的力气小了下来——就是现在!凌翌突然变换身位,他借着巧劲翻到对手的背上,卡着拳王的脖子用全身的力气痛击了十几下他的太阳穴。   他自己拳头带血,砸到拳王的脸上后那人的半张脸也渐渐变的血迹斑斑。然后时间定格在了某一个瞬间,整个地下拳场突然安静了下来。   在这里未尝败绩的东南亚兰博正像一睹被砸烂的土木灰墙一样,轰隆一声,软绵绵地坍塌在了格斗场的中央。   十几秒之后,酒吧雇来的裁判晃晃悠悠地走到场地中间,抓起了凌翌的手就举了起来。宣布结果后这个闭塞的空间里爆发出了巨大的喝彩声,震耳欲聋的喊声此起彼伏,人群都疯了一样对着凌翌高喊着:“拳王!拳王!”   凌翌的初始赔率很高,已经有少数几个一开始就买了他赢的赌客去找人领钱了。还有一些人喝彩过后就粗俗地辱骂着不争气的泰国拳王害自己赔钱,根本没有发现已经守住三个出入口的黑衣工作人员。   第一位贪财的赌客心急火燎地在黑暗中凭着特质的收据领了一叠现金后正准备离去,出口那几个人的无线电里传来一句:“确认金钱交易,开始行动。”   只听有人高喊一句:“警方抓捕,都不许动!”   现场突然一团混乱,刚刚的喝彩声变成了乱七八糟的呼喊和尖叫。   那洪帮的酒吧管事见状就要趁乱从只有他自己知道的地下秘密出口逃走,韩愔就站在他身后,抓住机会一把上前拉住了他胡搅蛮缠道:“老板,你要去哪里,带着小影一起啊。”   在混乱中那人连自己的心腹都不打算管了,哪里想到还有这一出。他一把甩开韩愔的手,愤怒地骂了一句:“臭女人滚啊!”   让他吃惊的是,他发现自己竟没办法轻松甩开这个酒托。   管事急的直接拳脚相加,依然无济于事,渐渐错过了逃脱的黄金时间。一来二去的纠缠间,韩愔趁着贴身的机会偷偷滑了一小包粉末进了他外套的内袋里,动作一气呵成后她假装被人群冲散,最后虚空抓了一把那男人的手,和人群一起倒在了地上。   第一位前去兑现证实存在现金交易的财迷——沈皓云,这时将赃款放入一个纸袋,和身边警队高层秦队长有说有笑地走出了地下拳场。   这家酒吧拳场能平平安安运营那么久,辖区内必有人护佑。姚局了然于胸,一通电话叫来了一位为自己工作的刑侦队长来处理这烂摊子,谁曾想这来到现场的秦队长正好是沈皓云当特种兵期间的战友,看来姚局挑人还挺有针对性。   虽然沈皓云要编许多故事给老战友听,把自己的身份说得无比神秘,但这下却给新晋拳王凌翌省了许多麻烦。   沈皓云拍着老战友的肩膀:“老秦啊,这些人里有两个我的线人,你看能不能不走程序我直接带他们走了?”   秦队长犹豫了一下,突然边上一个便衣冲了过来:“秦队,我们从酒吧老板身上搜出一包白/粉!技侦看了一下说有可能是海洛/因!”   “什么?”秦队震怒,“区区洪帮,杀人贩毒?”他也不管老战友的线人了,挥挥手就让沈皓云赶紧带人走。   秦队长发了话,韩愔和凌翌很快就被放出来了,可凌翌被兰博这么一折腾算是难得的重伤挂彩。他瘸着腿一蹦一蹦地跳上楼,右手臂挂在韩愔的脖子上,迎着酒吧后巷的弄堂风他还捂着胸口一阵一阵地咳嗽。   把血咳干净之后他嘟囔着:“这次可亏大了,苦力我出,到时候表彰肯定没我的份。”   才说了一句凌翌就又开始咳了起来,韩愔赶紧停下脚步等他咳完这阵才敢接着往前走。   “要你自己多事,上了场装死不会吗?。”韩愔揶揄了他一句,“你肋骨没断吧,我看他刚刚下的可都是死手。”   “应该没事,”凌翌哼哼了几声,终于一步一步走到了街边,“刚刚我都听到了,你把我们上次缴来的东西栽赃给这个酒吧了?”   韩愔轻轻地应了一声:“嗯,现在这个去处正好。”她看了看一脸倒霉的凌翌,“就这一小包,够他们安静一辈子了。”   大仇得报,凌翌惨惨地笑了笑,用仅剩不多的力气拍了拍韩愔的肩膀表示赞同。不过他笑的时候又吸入了一口冷风,他一下子疼的捂住胸口骂道:”他把车停到西伯利亚去了?怎么还不来。”   韩愔扶着他:“他可能还要和老战友聊一会儿,你靠着我别动了,一会儿回山上拍个片。”   凌翌也不想再耗费力气了,把半个身体的重量分担到了韩愔身上,歪歪斜斜地靠着她等着沈皓云把车开过来。   冬天已经过去了,但春夜里还是有点凉。韩愔穿着下午换上的酒吧工作服,那裙子短到大腿根,无袖的上衣薄薄一层,领口非常低,有意让这些酒托姑娘们的胸口若隐若现,寒风一吹她从头到脚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早知道沈皓云这么不靠谱,就去里面等了,韩愔想道。   这个时候,他们的身后突然有人喊了一句:“小易?”   韩愔在巨震耳欲聋的酒吧待了那么久,这时候多少有点耳背,她以为是酒吧的同事见她没在工作喊她随口编的名字“小影”。   这时候凌翌一半的重量还架在她身上,韩愔不方便转身,于是直接背对着那人说道:“你和领班说我要送我朋友回家,今天先走了。”   只觉得那个声音走近了许多,又说了一句:“你还要送他回家?” 第35章 Ch. 35   韩愔愣了几秒,突然脑袋嗡的一声,脑子里悬空飘着两个字:完了。   凌翌不知所以然,他撑着韩愔跳了几下转过身,只见项易生一身修长的风衣站在夜色里,天色太暗了他看不清项易生脸上的表情,只觉得他的声音比这寒风还要冷。   完了。凌翌的脑子里紧接着冒出这两个字。   他也是知道韩愔和项易生这事的,首先是沈皓云整天跟个狗仔一样非要八卦同事的私生活,二是韩愔找他问过一些除疤的问题,她好像对于这段亲密关系还算认真。   项易生下午接到韩小易电话之后,有快半个小时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自己的情绪,当然他也不知道怎么处理那一桌子菜。   他从橱柜里拿出了保鲜膜,像机器人一样把菜一个一个都包上之后,排列好了放进了冰箱里。   其实因为今天恰好是愚人节,项易生接电话时竟然还觉得韩小易是在和他开玩笑,他挂了电话之后还特意跑去门口看了一眼,异想天开地觉得韩小易肯定拿着蛋糕站在门口正要敲门给他一个惊喜。   他都准备好识破韩小易的小伎俩了,谁知道门口空无一人。   接下来干什么呢?项易生看着平安居空荡荡的客厅有些失落。   提前安排了那么久,到头来没想到竟然还是自己一个人过生日。   项易生啊,你在想什么呢?来找韩小易的时候她不在家也不是一次两次了,现在又有什么新奇呢。   项易生一个人坐在沙发上翻起了电影。   韩小易不喜欢去人多的地方,所以项易生会提前准备好爆米花和烤肠,他们一起窝在家里看电影。他帮韩小易装了百分百遮光的窗帘,这样白天也能有电影院的气氛。   这电视上有存的电影电视都是他们一起看过的。韩小易霸道极了,不许他看电影的时候分心工作,所以不管翻到哪一部项易生都能清楚得记得剧情,更加没有兴趣看第二遍。   他又想用工作来分散一下注意力,但他之前是下了决心这两天绝不碰工作的,连电脑都没带过来。   想到这里项易生突然发现,自己无聊的人生抛去了工作和韩小易,居然一片空白。   就在项易生有点不确定该不该回奥古工作时候,温郁文居然给他来了电话。   哦对了!他之前告诉温郁文要自己一个人过生日,看看,他可真是个预言家。   这位温大少爷平时并不会经常联系项易生,他全天都有安排手术,本职就比项易生忙,更别提他一有时间就冲往自己的万花丛中,哪有空管什么狗屁老朋友。   项易生正疑惑着,电话那头嘈杂的酒吧喧嚣声就吵得他赶紧把手机拿开了一段距离。只听电话那头的温郁文大声嚷嚷着让他立刻滚来他医院边上的酒吧,有一个人一定要让他见一见。   “我不去。”项易生非常笃定地回答。   先不说他今天实在没心情,想到每次和这位温少爷出门身边至少两位全身胭脂水粉的美女作陪,便对他出入的地方提不起兴趣兴趣:“你少给我介绍你的莺莺燕燕。”   “不是莺莺燕燕!”温郁文在喧嚣中大吼道,“是你绝对认识的人!不来后悔三辈子!不是你生日么,你来了就知道了,是我送你的生日礼物,骗你我这辈子当不上院长!”   思虑再三,项易生还是去了。   他想不管是什么惊喜或惊吓,都好过一个人待在这冷冷清清的家里,像个等待着皇帝突然出现在自己冷宫里的妃子一样。   不过此时此刻的项易生非常后悔,他觉得宁可在清冷的平安居待着,也不想看到现在这样的情形。   项易生开车到温郁文工作的医院附近找不到停车场,于是到那个酒吧附近开车兜了几圈。他正在找路边的停车位,突然看到前方昏暗的路灯下,韩小易和一个男人相偎在一起。   韩小易穿得很少,项易生远远就能感觉到她和那个男人一起被风吹的有点发抖。   这可如何是好啊。   项易生的脑子那瞬间就爆炸了,千思万绪竟没有一个处理这个情况的答案。   他甚至想要不干脆一走了之,回家就当什么都没发生好了。项易生在车里坐了几分钟后,最终还是没有忍住,停了车,向韩小易和那个男人走了过去。   他在一旁喊了一声:“小易?”   可是她甚至没有回头,只是背对着他说道:“你和领班说我要送我朋友回家,今天先走了。”   什么意思?韩小易在这里上班?   项易生深呼吸了一口,走得更近,声音跌入了从未到过的冰点:“你还要送他回家?”   三人陷入了极为尴尬的沉默。   还是今天最倒霉的凌翌率先开了口:“项经理!我也是奥古的员工!计算机房的!我在酒吧和人打架,被韩小易碰上了她才好心送我回家。不过我现在可以自己叫车回家,完全不需要送!”   凌翌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赶紧给项易生看他身上成块成块的血污,还指了指自己半瘸的左边小腿,他看上去真的太惨了,说的话极为可信。   项易生皱了皱眉,似乎是不能相信自己的员工会卷入这样血腥的事件。他哪里像是在酒吧打架,这简直是在鬼屋工作故意全身泼满红色颜料的NPC。   远处的沈皓云终于从西伯利亚开着他们伪装的小货车慢慢驶来。凌翌从没像现在这样期盼见到沈皓云,他如同见到了□□一般,指着那车就快速地说:“接我的车来了,我走了!小易你可真是个热心肠!今天谢谢你!”   沈皓云老远就见到了他们几个人,觉得不解的同时生怕自己被项易生看见,都没下来帮凌翌开车门。   可怜兮兮的凌翌坚定地拒绝了韩愔的帮助,自己磕磕巴巴地滑开车门,手脚并用地爬了进去,轰的一声关上车门。   前排的沈皓云一脚油门,扬长而去。   韩愔:“............”   自从凌翌表明自己是奥古的员工之后,项易生的心情似乎没那么糟糕了,但他还是闷闷不乐地看着韩愔说道:“他好像不领你的情。”   韩愔叹了口气: “我是帮一个家里出事朋友来顶一下班,今天也是第一次来这里,谁知道就遇上了以前奥古的同事......”   项易生像是真的生气了,他没什么表情看着韩愔:“我知道,你的兼职,你心心念念的兼职,可以在我生日当天抛下我来做的兼职。”   韩愔知道自己确实理亏,她声音小了下去,听上去委委屈屈的:“今天真的是特殊情况,对不起啊。”   凌翌走了之后身边缺了个大火炉,韩愔说着被风吹的头皮一麻,打了个冷颤。   如果斯坦福有一个专业专攻照顾韩小易,那项易生必然立刻评上杰出教授。他看着韩小易冷成这样,暂时没管他们正在吵架,顺手脱下了自己的外套给她披上。   他看着韩小易正要说点什么,身后酒吧的正门打开,带出了一阵里面的喧嚣,搅乱了这个安逸的巷口。   温郁文听说项易生到了医院附近找不到停车场,刚刚在电话里就说他能给安排一个酒吧会员车位,带着两个女孩子左拥右抱出来找人了。   温郁文远远地喊了一句项易生之后,一路晃悠着过来,两个女孩子就像挂件一样贴在他身边,一只蜂一只蝶,一起用身体温暖着温少爷。   不过当他走近,见到项易生和韩愔站在一起讲话时愣了一下,将目光投向老朋友问道:“你们认识啊?”   韩愔以为这个风流的天使是来找她的,不过她还没说话,温郁文倒是立刻语气上扬地看着她:“我说了会把我那个在里斯本见过你的朋友也找来!”   韩愔呛他道:“是吗?你要表演大变活人?”   温郁文开心地一指项易生:“变什么变,你已经见到了!这就是我那个在里斯本捡到你的朋友!阿墨你睁大眼睛好好看看!她是不是之前那个你一路抱回车上又在里斯本医院恋恋不舍的女人!”   温郁文为自己的发现兴奋异常,语速极快,项易生怎么使眼色都来不及了。   等他竹筒倒豆子一般说完,项易生才无奈之下叹了口气对他说道:“温大主任,这位是我的女朋友,韩小易。”   他又看着韩愔对她介绍道:“小易,这是我从小认识的狐朋狗友,省一医院的外科医生温郁文。”   温郁文瞪着眼睛看着项易生,然后锤了他一拳:“可以啊!你看起来不显山不露水的怎么一肚子坏心思?这不就阿黛尔的一首歌叫什么......someone like you吗?我爱上的每一个人都像你!”   依偎在他身边的琪琪赶紧点头:“温少爷这首歌我会唱~”她说着就抱着温郁文唱起了英文,“Nevermind I\'ll find someone like you......~”   听着琪琪开始唱歌,韩愔痴愣地看着项易生,一阵奇怪的感觉涌上了大脑,呆在了原地。她只觉得那秒钟浑身冰凉,之后全身的血液像沸腾了一样,一齐冲进她的大脑,又回到脚底,如此反复,一轮又一轮。   在里斯本把她从地狱拉回来,让她有了第二次生命的人,居然就是项易生吗?项易生总爱说韩小易是他的救命恩人,可他竟然是那个让韩愔有机会成为韩小易的人啊。   原来他从那么早开始,就已经将温暖与光亮带进了她的生活中。   韩愔不禁想起她对威廉说的话。肖布在那天祈求上天送出信使去救救韩愔,项易生竟然就是这个离奇故事里的天使吗?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缘分呢,韩愔想,项易生在里斯本救了她一次,她在这里输血救了项易生一次。她原本以为只是项易生像藤蔓,没想到原来他们的两条生命线就像两条紧密交织的藤蔓,无论怎么拉扯最后都能继续交缠着生长。   韩愔有些鼻酸,若是正常的情侣此时早该因为命运的眷顾相拥后喜极而泣吧。可惜了,她现在是连护照都没有的韩小易。   她突然瞎想着,如果项易生就是因为曾经在里斯本的那个女人才开始注意韩小易,那他算不算喜欢上自己两次呢?   韩愔把生出的情绪咽暂时回了肚子里,突然吃上了自己的醋。   韩愔收起了刚才那副因为错过他生日而抱歉的样子,突然嚣张了起来,豪横地反问项易生:“我问你,你说喜欢我,是因为我长得像你以前认识的人吗?”   她演技多好啊,说着说着连隐藏起来的的哭腔带都出来了,看着项易生:“你这样对我好,不会是因为我长得像你前女友吧?”   项易生本来今天占据舆论和正义的上风,简直是兴师问罪的架势找到的韩小易,现在被温郁文一掺和,立刻感觉自己百口莫辩。   他本来还觉得没什么,毕竟之前的里斯本经历只是一个认识韩小易的契机,和后来那么喜欢她没什么关系。但现在被她这样一说,这件事立刻有了天大的意义。   显然这也是项易生脑中那种绝对不能开玩笑的事情,他也不佯装生气了,严肃地拉住韩愔的手:“我确实是几年前去欧洲旅行的时候救了个人,但我和你在一起和那一点关系都没有!你们一点都不像!”   韩愔眉眼一弯,偷乐着笑道:“真的一点都不像?”   温郁文抱着香甜的姑娘们在边上唯恐天下不乱,满嘴跑起了火车。他打断了项易生对着韩愔说:“狗屁!我是医生我说了算,你和那个女的长得至少百分之九十六点七一样!男人的嘴骗人的鬼,我在场我证明,我们项大少爷看着人家女孩子楚楚可怜的样子,就差以身相许了把自己嫁到葡萄牙去了。”   韩愔眼睛一亮:“真的?”   项易生被这个半醉的损友气的差点吐血,他把温郁文扯到一旁,又给他身边两个姑娘塞了点现金麻烦她们辛苦点,把这个害人不浅的灾星拖回酒吧。   盯着温郁文离开后,项易生感觉跑回到韩愔身边:“我发誓,我真的就是觉得那女孩子可怜,想等她醒了之后了解一下情况再走,真的什么都没有。”   他缓了一口气接着道:“我承认你们有点像。第一次在奥古见到你,我确实想起了我救过的那个人,但我一开始就知道你不是她。我后来对你好,给你煲汤,借着各种名义关心你,都只因为你是韩小易。我喜欢的是你韩小易,怎么可能会和几年前的旅行有关系呢?而且我从救下那个人到离开总共也就几个小时,我走的时候她也没有清醒,我们根本没说过话,不是什么前女友。”   韩愔回想起那次她在医院醒来的经历。   护士喊她卢姗姗,问她有没有被家暴,需不需要政府的法律援助,还说送她来医院的人预付医药费,付清账单后还剩下几百欧现金。   没想到那个时候,她居然和项易生离得那么近。   项易生看着韩小易若有所思的样子,还特意做了个发誓的手势:“真的,我和你认识到现在,一句谎话都没有。”   韩愔浅浅笑了,她本该应景地说一句我也是,那可怎么办呢项易生,我和你认识到现在,好像一句真话都没有。   项易生见她开心,便也笑着看着她,大半夜的嘴上说话飘了起来:“真的,就算那个女人现在出现在我面前,我必定看都不看一眼!”   韩愔对于自己把自己比下去了这件事莫名非常开心。   她一拍项易生让他赶紧打住:“行了行了——现在回去也才十一点多吧!”   项易生看了看表点点头。   “那我们回家。”   *   距离韩愔上一次做蛋糕.....她也记不清多少年了,可能是在卡内基梅隆的时候给室友过生日,那时候从超市买来一刀一包的蛋糕粉折腾过一次,后来就再也没试过了。   她到平安居立刻洗了把脸,换了身宽松的白色T恤和黑色运动裤,在厨房里跑来跑去手忙脚乱地拿食材和餐具。她一边做一边还在看手机上的食谱,像念咒语一样读着:“蛋黄蛋清分离......打发蛋白......加入淀粉白砂糖......”   韩愔一边操作着一边看手机,跑来跑去把面粉洒的到处都是,到后来连手机屏幕上的字都被面粉遮住了,她只好一边吹一边尝试看清食谱。   项易生笑吟吟地站在一边看她,他好多次都准备卷起袖子帮忙,都被韩愔打开了手,还吼他让他老实待着。   韩小易着急起来像一头易怒的小狮子,浑身竖起一圈生人勿近的棕色卷毛,项易生便不再去打扰她,开始享受看她为自己手忙脚乱的时光。   “蛋糕烤上了,分层烤快一点,还有芋泥和椰子布丁!”   韩愔着急忙慌地蹲下身抓起了放在地上的大芋头。削皮刀处理不了芋头,于是她干脆直接拿起一把菜刀,没几下就把芋头那层粗厚的皮切掉了一整圈。   项易生看着她这熟练的刀工瞪大了双眼,眼神瞬间亮了起来:“你兼职过米其林主厨?”   韩愔骄傲地一笑,她的刀工可以瞬间切下一个人的四肢呢!   她用菜刀几下就把芋头剁成一堆小块,丢进蒸锅后开始搅拌买来的椰子布丁粉。幸好她提前买了一罐现成的鲜奶油,所以没有了打发奶油这一道痛苦的工序。   在进行了将近十五分钟的捣碎芋泥大工程之后,韩愔终于一层一层的完成了一个可以说是像模像样也可以说是一塌糊涂的芋泥椰子布丁夹心奶油蛋糕。   她最后在蛋糕顶上扔了几颗草莓,有点遗憾地说:“忘买巧克力酱了!那我口述,然后你想象是我写在蛋糕上的。我写一句对仗工整的,‘工页黑土,生日快乐’!”   她说完把蛋糕端到了项易生面前,指着烤箱上显示的时间着急地说:“十一点五十五!成功赶上!项易生!生日快乐!”   简直就像踩着点解除一枚炸/弹一样惊险。   项易生迷恋地看着韩小易和她捧着的蛋糕。   因为赶时间,蛋糕胚还没完全冷却的时候某韩姓大厨就开始往上抹奶油了。现在新鲜的奶油正在慢慢融化,简直像遇上了火炉的雪人。   韩愔替他点上了生日蜡烛,跑去关了灯:“快许愿不然来不及了。”   “都几岁了还搞这个,”项易生一边说着一边闭上了眼睛,做出了许愿的手势,“我希望——”   “别,说出来就不灵了!”韩愔差点冲上去捂住他的嘴巴。   项易生笑着看了她一眼,他希望家人朋友都可以心想事成,希望韩小易可以一直身体健康,欢喜快乐。   他希望项易生和韩小易可以一直像现在这样,永远在一起。   *   许完愿后,项易生迫不及待想要尝尝韩大厨的手艺,韩愔也把刀递给了项易生催他块切蛋糕。   项易生见她这着急的样子,还特意拿着一块切好的蛋糕在她面前晃了一下。韩愔怎么可能被假动作骗到,她一把抱住项易生的手臂,把他压靠在沙发的椅背上:“你别玩了,我饿了。”   这本是个非常暧昧的姿势,但是 “我饿了”这三个字简直就像启动了项易生身上内置的发条一样。   他不和韩愔闹了。他把韩愔半抱着放回沙发边上,然后走到冰箱前,把之前做的全蟹宴一盘一盘地端出来放进微波炉,然后端到了茶几上。   韩愔本来是个不会哭的人,但这是她今晚第二次眼眶酸涩了。她吸了吸鼻子:“这都是你做的?”   “是啊,”项易生和韩愔最近在看一个古装权谋剧,这时他酸酸地说道,“臣为陛下的寿辰准备了一桌子的菜,在冷宫静候召唤。谁知道皇上薄情寡义,竟然去结识其他男子,真真是让臣伤透了心。”   他这阴阳怪气的语调立刻把韩愔逗笑了,她一把拉过项易生迅速地亲了一口:“我的黑土妃,朕跟你保证,那酒肆的营生,朕以后再也不去了。”   项易生之前正在打腹稿,想和她提一下这个酒吧兼职的事,没想到韩小易却自己提了。他喜出望外:“皇上此言当真?”   韩愔点点头:“嗯。”   还没等项易生说话,她接着道,“我知道你不喜欢我出去做这些零散又没什么意义的工作,但我也跟你说过,我喜欢这些,我也需要有一些和社会相处的时间。不过我和你保证,只要没有特别重要的事情,我都在家等你,我喜欢和你一起在家吃晚饭。”   韩小易很少认真地说这样的情话,项易生愣了一下:“真......真的?”   韩愔看着他笑着点点头:“嗯,真的,我想多陪陪你。”陪陪我的救命恩人。   项易生心都融化了,他突然把头凑了过来,像只温柔的小猫一样,轻轻地舔掉韩愔嘴角的蛋糕碎和奶油。   哐的一声,放蛋糕的盘子从韩愔手上脱出,碰到了茶几后跌到了柔软的地毯上。项易生贴得更近了,他舔掉了小易鼻子上的面粉,最后贴上了她的双唇,用带着奶油味的呼吸开启了一个绵长的亲吻。   他们抱着彼此,窝在项易生买回来的大沙发里。韩愔埋在了他的胸口,项易生身上是她喜欢的沐浴乳的味道,她闻着这香味突然想到了什么,霸气地一缕头发,然后非常粘人地跨到了项易生的腿上,用双手搂住他的脖子轻轻坐了下来。   韩愔轻轻地对着项易生颈侧伤疤的位置吹了一口,然后一下一下亲着他的耳廓边,小声地说道:“项家少爷,小易今天酒卖不完了,心里好难受,你来帮帮小易吧。”   项易生一瞬间以为韩小易真的在让他帮忙去买酒,但他很快意识到,韩小易不是那个意思。   他一下子整个人的全身肌肉都紧绷了起来,双颊像是被空调暖风吹了很久一样,温热得通红。   项易生看着韩小易那能滴出水的诱人模样,觉得自己心脏下一秒就要骤停了。   可韩愔还没有停止,她继续在项易生身上轻轻蹭了几下,然后一只手抓住他的衬衫衣领,另一只手同时轻巧地探了进去。   这下项易生被惊着了之后终于有了动作,他一把抓住韩愔不安分的手,与她十指相扣,然后直接把她整个人掀翻了过去,将她仰面按在了沙发上。   项易生虽然性格温柔,但是身体却不是消瘦的类型。他的双手很大,而且强硬有力,发力时手臂上也有隐隐约约的肌肉撑着衬衫。韩愔正常动了动双臂,发现根本无法挣开他的桎梏。不过韩愔也不想挣脱,她笑吟吟地直视着项易生,用膝盖顶了顶他,一字一句继续说道:“快进来呀,小易求求你了。”   这下羊彻底入了虎口,还是小绵羊自己主动招惹的。   韩愔没想到项易生会这样热烈,她原本只是因为今天的事想要补偿一下他罢了,还光明正大地用角色扮演挑衅他,谁知最后无法招架的竟然是自己。   几阵持久的欢愉之后,韩愔浑身软的站都站不起来了——当然了,如果现在需要去工作她可以立刻背上枪出发,但是作为韩小易,她彻底四肢乏力,轻声央求道:“小易再也不招惹项少爷了。”   项易生哭笑不得,又黏黏糊糊地抱着她去浴室冲了一个澡,然后又带她回了卧室软绵绵的床上。   那床垫也是项易生新换的——   韩愔有时候觉得项易生不像个有钱人,吃吃喝喝的和她一样很普通,也没有非得去草莓一百块一粒的进口超市喝特定牌子的矿泉水。他们平时就去小区附近的超市买平价果蔬,就连项易生开的车都只是辆市价一百万不到的SUV,很多普通的白领一样能做到。可有些事情上项易生又精致的很,比如这个床垫——   快递运到的那天是韩愔在家签收的,她看了单据,这厚重的床垫竟然是从瑞典直接运来的,单价更是超出了她对床垫的认知范围。韩愔一开始还觉得离谱,睡个觉而已,项易生是什么豌豆公主吗。但她这个匹兹堡土包子躺上去才知道,什么是马尾毛,什么是十层有机床垫,什么是睡在云朵上的感觉。   韩愔怀疑在这里躺一晚枪伤都能自愈。   沈皓云说得太对了,等退休的日子里找个有钱人约会是什么天才的主意。   韩愔贴着这位救命天使的胸膛,蹭了蹭项易生新换上的睡衣,闷声道:“你还有几天假吧?上次你说想去海岛,我们去吧,一会儿就去,天亮了就出发。”   项易生正在一下一下摩挲她的头发,突然一愣:“你不是没有护照吗?”   “我们去国内的。”   项易生喜出望外:“那我安排下机票——”   韩愔从枕头底下抽出手机晃了晃:“我刚刚都订好机票酒店了。这次你生日,是我放鸽子在先,我请你出门旅游三天,原谅我好不好。”   项易生心跳又是一滞,一时间竟不知道如何回应。韩小易做完蛋糕之后,他早就不想今天的事了,何来原不原谅一说。   他轻轻搭着手的把韩愔搂在怀里,这样不会影响她睡觉也能和她这么亲近。他带着清新的呼气鼻尖在韩小易脸上蹭了又蹭,韩愔被他逗的痒痒,轻轻将他推远:“你属猫吗。”   项易生又大方地抱住她,轻声在她耳边说话。   他温热的呼吸都灌进了韩愔的耳朵里:“韩小易,你真好。“ 第36章 Ch. 36   36. 烟平岛的故事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最近是出行淡季,航空公司减少了班次。韩愔作为散客居然没有办法通过正常渠道订到两张直达海岛的机票,她只能在网上找了一个半自由行的旅行团订了两个名额。第二天的导游倒是非常负责,深夜十二点多竟然还给韩愔发了短信,嘱咐最后加入的散客千万要早点到机场。   项易生激动的一夜没睡,他直接把韩愔手机上的旅程信息发了一份给自己,像阅读合同一样前前后后仔细看了许多遍。早上九点多的飞机他五点不到就把韩愔拉了起来推进了洗手间,然后煎了两个鸡蛋,两块冷冻手抓饼,冲了两杯咖啡作为叫早的补偿。   半醒的韩愔和兴致盎然的项易生七点不到就到了机场。导游七点准时现身,收走了他们的身份证,半小时之后才有别的团员们陆陆续续找到导游旗。   见他们都是空手来的,导游以为他们暂时把行李放在别的地方了,便让项易生去把东西取来:“有没有要托运的行李?”   项易生摆手:“我们没有行李。”   项易生在平安居本来就没留多少东西,韩愔则是职业习惯,她出门只带武器。现在就更方便了,她带着一个活体ATM出门,什么都不用担心。   那位ATM先生今天实在太激动了,他开心地从外衣口袋里摸出一包保鲜袋装好的炸螃蟹递给了韩愔:“吃吗?”   一想到自己从早开始被折腾到现在,韩愔愤懑地抓过保鲜袋:“吃!”   这次他们去的海岛叫烟平岛,坐落在一片南方群岛中间,因为有一个景点叫海枯石烂而闻名。岛上的旅游业宰客厉害,听说还有店主会打人,所以前往的游客都选择找个团一起,跟着大巴吹着空调上车睡觉下车拍照。   项易生看着面前的破石滩和一块大石头上用红油漆写的“海枯石烂”四个大字,无奈地看着韩愔:“我们也算是拥有过海枯石烂了。”   他们的导游格外热情,想用自己慷慨激昂的演讲和饱满的情感调动起大家拍照的积极性,好让游客们潜意识里认证来了一个值得留念的景点。   导游先是招呼大家拍一张集体照,被韩愔摆手躲过,他接着又冲到项易生和韩愔两人面前说道:“来来来!我给你们小年轻在石头前面留个念。我跟你们说啊,要是你们自己来,拍一张照片就是二十,但是我带你们来,所有角度随便拍!”   这倒是和项易生不谋而合,他觉得一般女孩子谈恋爱了都特别爱用滤镜相机和男朋友拍一些可爱的自拍,头上加个猪耳朵的那种。   项易生现在的助理就是这样,他经常午休的时候能见到小姑娘捣鼓着手机,用加了猫猫狗狗的滤镜和男朋友视频。可他和韩小易在一起也算有好几个月了,竟然连张正儿八经的合照都没有。   他感觉在这方面韩小易简直像个上世纪来的老太太,她的手机里除了必备的通讯和支付软件,系统自带的一些东西之外竟什么都没有了。   这都不算是韩愔刻意做的掩护,她对前端科技确实有了解,但也仅仅局限于她自己的专业和武器上。仔细一想,只怪她离开的这十几年国内的发展实在太快了。里斯本连信用卡的使用都没有普及到位,很多商店只收现金,她回国竟然发现地铁公交都能直接刷手机进站,出门也不需要钱包——这太神奇了。   项易生积极地把手机递给导游,他把韩愔搂在身边,找好了角度,在导游按着手机屏幕拍照的时候他低下头在韩愔脸上亲了一下。   在项易生这个年纪,同龄的朋友们开始晒孩子了,甚至连他身边大部分的家族联姻表面上都合满幸福。下属和同事一到节日也会发各种女朋友做的心形奶泡卡布奇诺,小长假和对象在首尔灯光秀用自拍杆记录下的拥吻,异国恋的男朋友突然飞回国在餐厅给女朋友一个求婚惊喜等等。   项易生平时都幼稚地划过,没想到有朝一日他也有可以臭显摆的一天!   他昨天拍了韩小易做的生日蛋糕,如果再加上今天的合照,他也能秀一条像模像样的恩爱。   在这”著名景点“海枯石烂拍了半个小时照片后,大家就被导游带回到了车上。韩愔看着海景,出乎意料很享受这样无聊的旅行团,只需要跟着规划好的路线走,不用自己动脑计划任何事。   韩愔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往边上一看,刚好瞥到了项易生正要发送蛋糕和合照。   她突然激灵了一下,下意识地立刻坐起身来拉住项易生,怕吵到车上别人快速又小声地说:“能不能不发有我的照片。”   这样的话实在有些奇怪,但韩愔知道自己无法跟他解释原因。嘿项易生你尽量不要发我们的合照到网上,因为我这张脸在好多国家都有悬赏金,你问为什么?那当然是因为我杀了一些在这些国家比较重要的人了。   她犹豫了一会儿接着说,“要不发那张你亲我挡掉正脸的。”   项易生一愣,突然就失了发照片的乐趣,兴致索然地放下了手机。   他也跟着韩愔一起看了一会儿窗外的海景,突然说道“韩小易,你是不是觉得海枯石烂这个词......对我们来说太早了?”   韩愔哪有那么深刻的考虑,她摇摇头:“不是。”   她环顾了一圈大巴上的旅客,大家睡觉的睡觉,玩手机的玩手机,并没有人注意到他俩正在发生的小争执。   韩愔轻轻地把手放到项易生气鼓鼓的脸颊上,捏了捏他高挺的鼻梁,又轻手轻脚地把他的脑袋掰侧对准了自己。她偷偷摸摸地确认了一下没人看——简直比去偷核/弹还要谨慎——然后迅速地给了项易生一个不长不短的亲吻。   项易生没有得到任何解释,却还是妥协了。   他老老实实只发了那张蛋糕的照片,配上了一个俗气的爱心,感觉还是不太够,又加了一男一女两个笑脸的表情,在短短几分钟收获了好些赞之后心满意足地放下了手机。   项易生承认他根本不可能对韩小易生气,他每次有一丁点不满的时候,只要韩小易像刚才那样蹭他一下,他就会拥有百分百的快乐。   爱情一定是魔法,是能治愈一切的奇效药。   跑了一整天的景点,第二天导游说要带大家去看烟平岛最美的海岸线。   导游把大家一车拉到了一片白色的沙滩边上,指着远方介绍海面上的各种娱乐项目。他隆重地介绍滑翔伞,说能在天上看到烟平岛的全貌,但韩愔觉得他介绍并不是因为烟平岛有多美,而是两千一次的这个价格。   项易生真是没点富二代的自觉,他和韩愔一样在感叹道:“我觉得他拿回扣比我赚钱都快。”   下车到了沙滩之后项易生去租了一组太阳伞和桌椅,他正想招呼韩小易找个好位置坐下,只见她的身影在边上宰客的小店里窜来窜去。   好一会韩小易拎着一包东西跑了回来,她激动地扬扬手里的东西,笑得比阳光还灿烂:“项易生,我们穿情侣装吧!”   韩愔最近当韩小易有点上瘾了,她在宰客小店里心甘情愿地花了几千块给自己挑了一条深绿底配零散白色碎花的长裙。其实她一直挺喜欢这种花样,就是这几年根本没机会穿,今天正好在海边,也符合韩小易的身份。   她带着衣服进了沙滩边的洗手间。外面的海景水天一色,可这里面环境极差,女厕所里好多小男孩在换衣服洗澡,满地都是沙子带着泥水,和网上宣传的样子真是天壤之别。除了脏,每个洗澡的隔间都混着孩子的哭声和家长呵斥的声音,这些噪音让韩愔差点就错过了这个电话。   韩愔带着韩小易的手机,平时没人找她,陌生的号码最多的就是房产和保险推销,她以为这个也是,谁知道找她的居然是姚局。   本来以为托凌翌挂彩的福,她可以躲个几天清闲。韩愔叹了口气:“真是一天假都不给我。”   姚局嗯了一声,清了清嗓子,选了一个最糟糕的开场白:“上次林医生的事,我还没有正式感谢你。”   韩愔慌得很,她这种人特别怕知道姚局的私事,更怕姚局知道她知道姚局的私事。要是哪天姚局和她翻了脸,他这样手眼通天的人一定第一个弄死她。   韩愔踩着洗手间一块还算干净的地方,一点都不套近乎地礼貌说道:“千万别提这些虚的,钱到位了我什么都能替您办到。”   边上一个穿着泳装的妈妈赶紧把孩子抱走,生怕孩子听见了这个价值观。   姚局很满意她的回答,声音里带着些许愉悦:“给你加个活,全当奖金。”   韩愔打开手机,收到一份特制阅后即焚的照片,照片上下方标记着价钱。她看着价码笑了笑,记住信息后:“可以,但我现在在外面度假,两天之后才回去。”   “就是因为知道你在哪。目标和你住在同一个酒店,708号房间,登记入住的假名叫陈正凯。”   韩愔这时想到,昨天导游告诉他们烟平岛总共有两家大型酒店,可之前定好的地方出了点消防问题,所以他们就搬去了另一间酒店。现在想起来韩愔觉得有点好笑,姚局为了这个任务居然费了那么大的工夫。   韩愔稍微想了想,客客气气地拒绝:“您有心了。不过这次我恐怕完成不了。”   “什么?”   她准备了一下措辞:“您应该也知道了,我不是一个人来的,而且没带任何装备,身份暴露的风险太大了。”   姚局并不打算管她的这些理由:“我相信你的能力,而且我的分析员都觉得你很合适。装备会有人给你,完事后我要他随身的电脑,至于人,随便你。”   韩愔听着姚局觉得这是她分所应为的语气,听着电话那头的忙音呆愣在原地,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个脏乱洗手间的大门。门的那头就是她目前最向往的生活,有自由,有风景,有项易生。   可她有什么资格说不呢,她好像永远被困在这个不堪入目污水横流的洗手间里了。   *   项易生早早换好了他那半的情侣装,舒服地躺在沙滩椅上。   韩愔给他买的一套衣服上衣是简单的白衬衫,不过那下身的沙滩短裤就像是用她那条长裙剩下的边角料拼凑在一起似的,也是深绿的底色上面有着白色碎花。   你可以说这是时尚拼接风情侣装,也可以叫这条裤子破布头。   不过看项易生穿着很开心的样子,应该也不至于是快破布。韩愔去换衣服有一段时间了,项易生正准备坐起来找她,只见她站在阳伞的阴影里,戴着一副新买的超大圆形墨镜冲着自己笑。   项易生看着她身上的长裙,又看了看自己的沙滩裤,简直收获了十万分的满意。他像收到了一份价值千金的礼物一样欢喜——第一次穿情侣装,还是韩小易主动买的。   他看着韩小易的碎花裙子随着海风摇摆,她整个人沐浴在四月海边温暖的阳光下,简直比春天本身还要美好。   韩愔推了推鼻梁上的墨镜,笑眯眯地对他说:“我们拍照吧!”   他们在烟平岛的沙滩上留下了第一张正式的合照。   照片上的他们穿着绿色调的情侣装,身后是白色的沙滩和蔚蓝的天空大海——项易生从小就跟着徐白玲去过无数艺术展览馆,这却是他第一次见到如此缤纷灿烂的色彩。   整个下午,项易生“斥巨资”带着韩小易把所有的海边项目都玩了一遍。   他最喜欢的项目是双人海上降落伞,摩托艇在底下拉着,他们在海面上环岛飞行了半个小时。项易生一开始还有点紧张,死死地拉着胸前的把手,不过后来他便放松了下来去拉住身边韩小易的手。   韩小易看上去一点也不害怕,她左右环顾着看着下方烟平岛的风景,突然指着一处对项易生说:“你看,这是我们昨天去看的那堆破石头,海枯石烂!”   还有比这更浪漫的时候吗?   他们像一对比翼鸟一样驰骋在蓝天,海阔天空,脚下是一片叫做海枯石烂的海滩。项易生重重地在天空中握紧了韩愔的手,迎着海风对她喊道:“韩小易,我好爱你呀!”   韩愔四肢一僵。   她的双眸躲在墨镜后面,项易生看不清她的目光,只感觉韩小易很快也紧紧地握了一下自己的手,然后什么都没说,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 第37章 Ch. 37   37. 在你身边杀人的故事   这一天整个旅行团都玩得很尽兴,总算是扫去了昨天海枯石烂那块破石头带来的失望。直到傍晚到了该回酒店的时间,还有许多孩子恋恋不舍地抱着家长央求着要再玩一会儿。   项易生和韩小易没有孩子们那般无限的精力,他们躺尸在干净的沙滩椅上,任由温暖的海风吹干他们湿透的情侣装。   本来其他项目都没有怎么碰水,但是项易生最后非要和一群屁大的孩子一起玩香蕉船。那东西设计出来的目的就是翻船,韩愔再怎么身手敏捷也没能逃过一劫,和一船的小孩儿一起狼狈地翻入了海水中。项易生在水里被一个小胖墩砸了一下很快就跳了起来,他大海捞韩,甩了甩湿透的头发拉着韩小易一起走回了沙滩边,一边呛着水,一边笑成了一个傻子。   这次来烟平岛是项易生这些年最朴实,也是最满意的一次旅行。   韩愔回到酒店先洗了澡,换上了干净的衣服后看着手机里的那张合照出神。她确实没想过这辈子自己能和情侣装三个字沾边,既然这样离奇的事都能实现,那她从来不敢想的退休生活是不是其实也有可能实现呢?   不过她的思绪很快被打断,酒店房间里的电话急促地响了起来,电话那头是前台优雅的服务音调:“您好打扰了,有一份给韩女士的外卖,因为咱们酒店的安全规定,麻烦您下来前台取一下。”   韩愔正处刚刚吹完头发舒缓的放空中,神智缓了几秒钟才想到姚局之前的来电,竟然来得这么快吗?   她听到洗手间项易生还在洗澡的声音,于是大声跟他喊话:“我下楼拿一下外卖,马上回来。”   她走的时候隐隐约约听到项易生问她:“都来海边了,要不要一会儿出去吃夜市大排档?”   韩愔没有回答他,径直关上房门就往楼下走去。前台果然有一个穿着制服戴着头盔的外卖员在等她,那人递给她了一个鼓鼓囊囊的外卖牛皮纸袋子:“您好女士,电话订餐,一共到付一百五十八元。”   韩愔接过袋子,走了几步一摸口袋然后很不好意思地对他说:“不好意思,我忘带手机下来了,你等我十分钟,我去取一下,东西我能先拿上去吗?朋友有点饿了。”   外卖员很大方地摆摆手:“您请便,我就在这儿等。”   韩愔感谢地点点头,拎着外卖便往大堂电梯的方向走去。但是她没有直接上酒店一层的电梯,而是避开了监控,闪身带着东西进了电梯旁边的洗手间里。   她把自己锁进一个隔间,打开纸袋子,从牛皮纸袋里面摸出了一个小型信号干扰器,一件带领结的白衬衫和一把已经装好消/音器的手/枪。   韩愔检查了一下手/枪的弹夹后把枪插进了后腰。她迅速套上了白衬衫后从洗手间贴墙路过了电梯间,同时手伸进口袋启动了信号干扰器。这样的小型干扰器可以让她所到之处一定范围内的监控重复播放之前的画面,实时盯着监控的保安不会发现任何异常,她的行迹可以被掩盖,东窗事发后也没人能找到凶手。   不过为了避开游客和真正的工作人员,韩愔没有乘坐电梯。她一口气从楼梯间走到了七楼,708房间就在七层楼梯间旁边,与电梯间在两个方向,韩愔很顺利的一路都没有遇到人。她把那个外卖纸袋搁在了脚边,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领结面敲了敲门:“陈先生您好,这里是酒店客房中心。”   过了几秒她听到房内传出了往门前走的脚步声,一个男人的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我什么都不需要。”   韩愔知道他在从猫眼看她,她露出了一丝为难的笑容:“不好意思打扰您了客人,您楼下的家庭说楼上洗手间在往下渗水,我是值班的客房部领班,来您这里看一下情况,如果问题严重的话可能要安排您换房。”   里面的男人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韩愔就听到了门锁被打开的声音。   这也太简单了。门被打开后韩愔礼貌地对客人鞠了个躬,再次说了一遍不好意思,顺势就往洗手间的方向走去,沉重的酒店房门在她身后自动关上。就是现在——   在那一刹那,韩愔以对方无法反应的速度迅速地拔出了腰后的消音手/枪,细腻的两声枪响后,两颗子弹已经埋入他的胸口。   那男人的大脑可能还没来得及收到视觉信号传来的画面,根本没时间惊惧,没有做出任何反应就当场毙命,直挺挺地向后倒去。他刚才为了监督韩愔所以也跟进了洗手间,现在正好半摔进了浴缸里,他的身体和陶瓷撞击发出了一记沉闷的声响。   韩愔走到他的尸体边,抬手又在尸体的眉心补了一枪。然后她蹲下身塞住了浴缸口,只打开热水的出水口,让滚烫的热水一点点漫过尸体。   在等着水放满的时候,韩愔去房间里收走了这个男人除了衣物以外的全部电子产品,钱包和记事本。浴缸放满热水大概只花了三分钟,韩愔等整缸水都变成了刺眼的红色后关掉了水龙头,在房间里脱下了沾了星点血迹的白衬衫,连同那男人的东西,信号干扰器和用过的枪一起裹成一团,丢进了门口的外卖纸袋里。   前台的那位外卖员果然还在等着她,韩愔看上去很生气的样子:“我在房间打开看了下,东西都送错了,这不是我们的单子,你拿回去吧。”   外卖员特别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看了眼韩愔,又看了眼边上斜眼盯着他们的前台小姑娘抱歉地说道:“啊?老板给我的就是这个,那我联系您再送一次吧?”   “不用了。”韩愔态度很差,看起来非常不满,对外卖员摆摆手做了一个快走的手势,头也不回的走进了电梯。   韩愔平时很喜欢这种便捷的一站式任务,跟到点上班一样。特别是这种姚局能给配合的,她甚至不用花心思在处理证物上。   但今天有些不一样。   这次任务韩愔根本没费什么劲,下手利落一气呵成,可她现在竟有些脱力地靠在电梯的镜面墙壁上。他们的房间在十层,中间反复停了好多次,上上下下了许多游客,韩愔看着这些开心的游客们互相交谈的样子精神有点恍惚。   她在一个距离项易生只有三层楼的地方,就那样杀了个人?韩愔又想了一遍这整件事,觉得自己简直冒失的像个疯子。   如果有百分之一的几率项易生看见她穿着领班的工作服呢?   如果有千分之一的几率项易生看见她穿着领班的工作服走进了七楼的房间呢?   如果有万分之一的几率......项易生一直跟着她,等她出来后执意要进那房间看看呢?   她要把项易生一起灭口吗?   韩愔回到了自己十楼的房间门口,静静地站了几分钟。她正要按门铃,突然房门自己开了,只见项易生一脸着急地出来,见到她后松了一口气问道:“怎么去了那么久,手机也不带。”   韩愔拉开了项易生按着她肩膀的手,碰到他的皮肤时赶紧拉住他的袖口,像是生怕碰到他一样。她动作有些不自然,可声音却依然天衣无缝地说道:“外卖送错了,我和他吵了一会儿。你说得对,我们出去吃大排档吧。”   “好啊,”项易生开心地准备取房卡,“我都准备好了,现在走吧。”   “等等——”韩愔抵住了正在关上的房门,“我要洗个澡。”   项易生不解:“你不是一回来就洗过了?你的衣服我刚才已经送去酒店干洗了。”   韩愔想了想,闷声闷气地对他说道:“那我要洗个手。”   她觉得自己身上有一股刺鼻的血腥味。   这当然是她脑子里的想象,暗杀不是凌迟,子弹穿心而过后心脏就不再负责供血了,现场不会像审问折磨一样一团糟。   但是韩愔控制不住自己脑子里的想象,她不想用现在的这双手碰到项易生。   和项易生相处了这些日子,韩愔很难用一个词形容他。她见过那么多形形色色的人,有阴狠毒辣的军阀,有聪明绝顶的核工程师,有勇敢果断的军人,也有不知羞耻的政客。但是项易生......韩愔想了想,她觉得项易生是个执着又温柔的人。   项易生对很多事情都很执着。   比如他一直固执地不回到徐白玲身边,想在外面闯出一番事业证明自己。比如他那个识别胎盘病灶的项目,之前遇到无数个困难,他依然坚持一步一步按照计划艰难地向前婴儿学步,执着地推进电子医疗中的图片识别技术,降低中低资源区域的就医成本。   还有就是那些与韩愔相关的。他在里斯本第一次遇到她的时候坚持救下一个陌生人,他在奥古遇到韩小易的时候一见钟情,便执着地要把她留在自己身边。   至于温柔——韩愔用肥皂第三遍用力地搓洗着自己的双手,脑中浮现这几个月的点点滴滴,一个人在洗手间露出了充满暖意的笑容。   项易生总爱说她在他眼里是太阳,但韩愔总觉得他说反了。   她手里的人命早就数不清了,每条人命背后都牵动着这个世界最肮脏的利益。如果哪天地狱来地球上招聘,她一定能凭着令人骄傲的履历谋到一个好职位。而且韩愔虽挂名在正规情报机构,但她人生经历坎坷,自认为是个没什么正义感的人,有一套自己的是非观——   比如最近凌翌差点为了端掉一个地下拳场一命呜呼——她一直没好意思说,她觉得牺牲自己救人性命是件一点都不伟大,甚至有点愚蠢的事。   没有项易生在身边的时候她是狙击手韩愔,只是不管她在外面干了什么,每次回到平安居她仍然有一小半的灵魂陷在混乱和阴暗里时,项易生的理解和温柔就像暖流一样注入了她身体的每一个细胞,像黑暗中仅存的光线一样,指引她来到一个反射着阳光的湖边。   韩愔一直没有告诉过项易生,第一次在他家借住时她有过那个在阴暗雪山与湖边长椅的平静梦境。每次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就算什么都不做,都像是和他一起坐在那梦境里的长椅上。   只是经过了这段时间,梦境里湖边与远处山峦上的冰雪已经消融。雪山顶上的乌云已经消散,湖面的水光是绚烂的艳色,他们就坐在那张梦中的长椅上一起看日升日落。   回想起这些,韩愔洗完手后第一次升起了一个奇怪的念头:项易生这样的人,怎么可以被我污染呢。这个离谱的念头一闪而过,在韩愔的意识里转瞬即逝。   项易生见她出来,语气愉快地对她说:“我认识一个朋友是烟平岛本地人,他给我推荐了一家正宗海鲜大排档,我都安排好了,听说还要去码头乘船去海上吃!”   韩愔看向他笑了笑,双手插进了衣服口袋里,跟着项易生一起下楼。   今天赚了钱,还有海鲜吃。   太好了,离顺利退休又近了一天。 第38章 Ch. 38   38. 健身房的故事   今年的夏天来得特别早,才五月底六月初的样子,室外就已经热到不能待了。   韩愔只觉得自己被空调和项易生一起宠坏了,越来越懒,甚至想让沈皓云上门来和自己训练格斗,最好是全世界不安分的恐怖/分子都亲自来平安居楼下和她打架完事,省得她出门。   照理来说热恋期应该已经过了,但显然项易生不这么觉得。他从烟平岛的大排档那里学会了很多当地的新奇海鲜做法,回来之后做了一个振奋人心的决定:把之前晚餐的三菜一汤改成四菜一汤。   除了这些家常菜,更要命的是温郁文最近拉着项易生开了一家创意料理店,经常会往平安居送一些需要试的新菜和饮品。   项易生把食评专家这个光荣的工作交给了韩小易,还会顺手买些小区门口的卤味带回家。他总说不管看到什么好吃的就想给她带一点,见面丢完零食就是一句: “你去沙发上先吃着,我去做饭”。   韩愔简直要疯了,她觉得再这样下去,在两个任务中间空闲的几天她就能撑死在平安居,她不能接受还没退休胃就提前爆炸。   韩愔决定优化一下她和项易生目前的情侣关系。终于在某一天晚饭的时候,她下定决心提出:“项易生,我们饭后一起去健身房吧。”   锻炼是好事,再加上韩小易说什么项易生都没什么意见,所以他们很快一起办了平安居小区附近健身房的年卡,韩愔终于可以正大光明地练她的肌肉了。   刚刚训练结束出来那几年,韩愔也拥有一身匀称漂亮的曲线。后来因为狙击手的专业需要,所以她的手臂和肩部肌肉特别扎实。不过最近几年疏于力量训练,任务时过于仰赖经验,再加上懒肉罪魁祸首项易生的出现,韩愔刚开始去运动那阵子恨不得待到健身房关门。   他们俩的“不能撑死”运动计划还是项易生先败下阵来。他的工作密度实在不能允许他每天晚上在运动上花费超过两个小时,于是后来这家健身房的工作人员都见识了女朋友在运动,男朋友在果汁吧对着电脑办公的神奇风景线。   项易生也问过韩小易她的体力怎么会这么好,他们第一次一起爬山她能甩开自己一大截的事项易生至今记忆犹新。韩愔当时满嘴都是红烧鱼,胡乱编了一个自己从小就是个干啥啥不行跑步第一名的全校领军人物的故事。   项易生一边回复着邮件,一边看着韩小易眉飞色舞地讲着自己的童年,单词都连着打错三个。   这是韩小易第一次和他分享自己小时候的故事,他很喜欢听。   这天晚上十点钟韩愔一个人跑完步,正要回更衣室,路过健身房前台时竟然遇到了项易生在等着她。韩愔喝了口水,惊喜地挥挥手:“你不是说今晚要见那个行长吗,怎么过来了?”   项易生双手背在身后,笑眯眯地看着她:“这就回家了?”   “恩,他们十点就关门了。你等我一下,我换个衣服就出来。”   韩愔说着就要往更衣室走去,突然左手被人拉住,项易生从身后拿出一串钥匙放到她手里:“以后这里,你想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   韩愔没反应过来他是什么意思。她看看项易生,看看自己手里的钥匙,脸上闪过一丝诧异。项易生没有捕捉到她的惊讶,只是很着迷地看着她脸颊和身上的汗水,觉得也跟着一起燥热了起来。   他强行冷静了下来,柔声细语地对她说:“除了吃饭,我还从没见过你对别的事有这么大的热情。所以......我把这家健身房买下来了,送给你。”   韩愔听了他这句话后的第一反应连她自己都没料到。她最先想到的竟是沈皓云一定会气到骂街,对天高喊三声:“项易生,我的健身房呢?”   然后韩愔牵着他的手,慢慢的,觉得心口有什么东西爆炸了,一阵阵酥麻的感觉随着心脏的跳动,跟着心脏送出的血液传到了她的每一根手指尖上。   韩愔知道这样的感动与金钱无关,她自己的存款也能买上十几间这样的健身房,她不需要项易生在金钱上满足她。只是这种说什么做什么都被人放在心尖上的感觉,这种有人为了她的喜好全力以赴的感觉——韩愔觉得她都有点嫉妒韩小易了,这个奥古的小员工到底是修到了什么福分,何德何能遇上了项易生呢。   本来刚运动完韩愔的脸就红彤彤的,现在连着眼眶也一起红了起来。项易生看她这样反而有点紧张,赶紧说道:“我不是故意要吓唬你的,我想给你一个惊喜。”   他看韩小易没说话,接着道:“你别紧张,这里不用你花心思经营,出了任何事需要负责的法人也不是你,你每个月拿分红就好了。我知道你想有自己的经济收入,我完全支持,健身房的收入你可以存着,就当是在外面工作时候的后盾,遇到不顺心的事不要逞强,直接回家。”   韩愔突然想到,她曾经臆想过她在匹兹堡被招募的那天上门的是带着钱的项易生。   “项易生。”韩愔看着他没有推脱,伸手接过那串钥匙握在了手心,“谢谢你。”   她一身都是汗,但还是往前走了两步,小心翼翼地用手臂环住项易生的腰,把脸颊贴上了他的胸口。她能透过单衣听到对方心跳的声音。   这个时候边上走过几个正在收拾东西下班的健身房员工,见到这一幕一个小姑娘遮着嘴小声地和她朋友说:“哎你知道吗,这个男的不知道怎么说服了老板,把我们整个健身房都买下来了,就是那个整天等女朋友健身的那个!”   “哪个哪个?”   “在果汁吧办公的那个!每次都点两杯鲜榨橙汁。”   “哇?那买下来得花多少钱啊?他看起来文文静静的不像有钱人欸!长得倒是不错,五官是不是好立体!”   “气死了,我男朋友整天就知道打游戏!让他少充钱还要跟我吵架。”   “哎别说了,我家那位上个月拿了点提成,我一问,全买烟送领导了,还求着领导让他加班,真的脑子有病。”   ……   韩愔的整颗心都要被欣喜淹没了,啊,这该死的虚荣心。   不过韩愔把这些话都听了进去,她有些担心地抬头看着项易生:“你那个病灶成像的项目不是正要用钱?你在这里花了这么多怎么行?”   项易生平生最喜欢听韩小易关心自己,他一笑:“如果短期来看可能收益有限,但我把这栋楼都买下来了。这里离居民区近,以后一定会成为学区,可以当奥古的一个项目做,长远看稳赚不赔,你就放心当老板吧。”   那天突然拥有了一家健身房的韩愔,连洗澡的时候都觉得热水是甜的。   前段日子凌翌和泰国拳王打架,检查后还是发现肋骨出了点问题,在山上躺了一阵子,所有任务都是韩愔和沈皓云去的现场。不过最近越来越接近伤筋动骨一百天的期限,他就又开始活蹦乱跳了起来。他的康复训练就是练习那破音的小提琴,还被韩愔逼着在她新拥有的健身房办了最高规格的年卡。   凌翌表示非常愿意支持韩愔的副业,有天带着一群新认识的音乐家朋友结束排练后拎着小提琴来了健身房办卡。他身材高挑健壮,配上这一身文艺的装备吸引了不少女孩上来搭讪,韩愔特批他在前台边上的空地独奏了一曲。   一首著名的舒伯特小夜曲演奏结束后,来上健身课的客人立刻跑完了一大半,前台登记的兼职小妹也借口要去一趟街对面的洗手间,健身房瞬间门可罗雀,把韩愔气的大笔一挥,明文勒令凌翌和小提琴只能进门一样。   随着凌翌的身体逐渐变好,这几个月相对清闲的日子也算到了头。姚局一点也不浪费资源,上次在索马里看到了他们的潜力后,这次又安排了一个在危地马拉战局中带回被困人类学家的任务。   需要他们介入的原因姚局也略微解释了。科研队伍中,一位人类学家的实验助理是个二十出头的研究生,她的父亲是姚局留在身边的战略情报专家。这种级别的人物,他们的亲属绝对不能出事,更不能落到任何不明势力的手里,所以这次的主要目标是将那个女孩子安全带回家。   韩愔在开会的时候算了一下,就算一切顺利,他们来去大概也要四五天左右。她好久没有离开项易生那么长时间了,不如问问沈皓云能不能让项易生也去出个差。   沈皓云这个小心眼在知道项易生送了韩愔一栋楼之后,果然又急又气,半天没和韩愔说话,却也没有逃过宿命被她逼着办了最贵的健身房年卡。他看着拿到的健身房手环怪叫一声,随后气冲冲地宣布拒绝和韩愔进行任何交流。   出发的前一天韩愔正在考虑怎么和项易生说要离开一周的事,项易生倒是先找上了她。像平时一样,项易生回家的时候带着一包零食——今天是楼下买的香辣鸭脖——他把袋子先递给韩愔:“我要去美国出差一周,那个病灶识别软件的技术难题劳伦斯教授的团队已经差不多完成了,他们需要我去现场看产品雏形确认一些细节。”   韩愔长舒一口气,不再担心自己要出差的事。只是她没想到这个项目的进度那么快,好像昨天她才给项易生牵线搭桥,今天一切就已经接近尾声了,这就是顶尖的卡内基梅隆团队拿到钱之后的效率吗?韩愔莫名开心地问道:“你要去找劳伦斯教授?”   “嗯。”项易生点点头认真介绍,“之前都只和他一个人开会,这次他邀请我过去,要和他的整个团队见个面做些协商。我直接去他的学校,在一个叫匹兹堡的美国东部城市。”   听到匹兹堡这三个字的时候,韩愔心中升起了一丝神奇的感觉。   当初给项易生介绍劳伦斯教授的时候,她以为只是一个普通的商务合作,竟从没考虑过他有一天会亲自去到匹兹堡这个城市。现在项易生不仅要造访她的故乡,还会去她心心念念想回去的母校,说不定还会路过她曾经待过那么多年的实验楼。   韩愔感觉有些胸腔郁结。   她也想回故乡看看,她还想带着项易生逛逛卡内基梅隆边上的大教堂和图书馆,那附近还有一个步行就能到的植物园。植物园的花房里面有许多颜色非常奇怪的蝴蝶,每次离开花房的时候游客都要经过一个四面都是镜子的房间,管理员会全副武装地拿着网兜站在门口认真检查,生怕有蝴蝶跟着人逃出去。和项易生一起经历这些一定会非常有趣。   除了记忆里的风景,韩愔还想带项易生去匹兹堡的主场看一场钢人队的橄榄球赛,那是她这些年一直没有机会做的事。要是她的养父母和肖布都还在世的话,韩愔更想与家人们一起做一只烤鸡,吃上一顿家宴。   好可惜啊,韩愔想着,一样都实现不了,她甚至不能拜托项易生帮她把学位证书带回来。   她正想着,项易生接着道:“如果这次顺利,劳伦斯教授说两到三个月之后就可以向亚特兰大的疾控中心正式发布我们的成果。韩小易,我希望到时候你可以和我一起去,这次和教授的合作是你给我的新年礼物,我们的产品第一次面世的时候,我希望你可以在场。”   韩愔大脑还开始没有处理他的话,下意识就要拒绝,项易生继续说道: “你知道吗,劳伦斯教授上周跟我提了一个他需要资金的新项目。他的团队试想通过手机程序能做到的中低级刺激,依据儿童的脑神经可塑性,用改进过的治疗流程配合科技改变成年人已经固定下来的大脑结构,从而治疗很多目前的医学技术束手无策的永久性脑损伤。”   “韩小易,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这些吗?”   韩愔想了想,老老实实地摇头,难不成他和劳伦斯的交往中发现了自己的身份?   项易生笑道:“我想让你知道,算上这次的病灶成像——如果这些后续的项目我都有机会参与,并且运气好获得了成功,那所有病人受到的帮助里面,都有你的一份。”   韩愔依旧沉默不语。她没想到项易生现在都对于她帮忙联系上劳伦斯的事如此上心,更没想到他竟会这样说刚才那样的话。   项易生,我怎么觉得在你的故事里,韩小易是个那么善良的人呢? 第39章 Ch. 39   39. 危地马拉的故事   “然后呢?”凌翌抱着他的冲锋/枪好奇地问道,“你答应他了?”   韩愔往嘴里塞了一根没什么味道的能量棒,慢慢点点头:“答应了。”   号称再也不和韩愔讲话的沈皓云也提着他的装备凑了过来:“你不是匹兹堡人吗?一起去玩露馅了怎么办。”   “就你多管闲事。”凌翌把沈皓云扯到一边,“滚蛋,好好警戒去。”   沈皓云多嘴,他看着韩愔:“不是,怎么每次我找你出去度假你都说要在家躺着,那钱袋子找你,你那么随便就去了呢,我可要批评你拜金了。”   韩愔眯起眼睛一脸不屑地看着他,甩手拍了一下边上凌翌:“还记得那次我们庆祝沙漠逃生,一起去尼泊尔爬山度假吗?”   凌翌面色一变,像是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事点了点头。他和韩愔一起鄙视地看着沈皓云说道:“那次爬雪山,还没走到有积雪的海拔,某些人说着去上厕所然后就直接消失了。”   这个故事他俩似乎讲了很多次,默契得很,韩愔这个时候插话和凌翌异口同声地说:“我们还叫了卫星搜索救援。”   凌翌哼了一声:“原来是有个混蛋路上遇见了尼泊尔山里的姑娘,话都不留一个,屁颠屁颠跟着人家去山里住了一周。兄弟,没有人会再和你出去玩了。”   这段轻松的对话发生在危地马拉的一片山林里。   他们要找的这六位人类学家来自两家合作中的研究所,两位一男一女来自中国,四位一男三女来自美国,他们都以学术专家的身份入境后驻扎在曾经发生过大屠杀的山林遗址附近进行遗体挖掘。   平时倒也没什么,没人会为难一群与土地里的尸骨为伴的科学家。但危地马拉最近开始和毗邻的小国发生大范围的交火,平息了许久的内战也又被提上了日程,实在不算太平,政府和军队都十分敏感,多场战争都处在一触即发的危机边缘。这样的特殊时期,山区有各种不明武装趁乱清扫山里的每一个村落,一旦这些人类学家们被发现在林子里挖找东西,可能会直接被判以间谍罪酷刑折磨后执行枪决。   非常凑巧的是,美国方面派来和他们一起救人回去的是一位熟人,威廉,他似乎也是这类营救任务的宠儿。   韩愔不知道怎么从个人关系上评价威廉。她知道这个银发小子喜欢过肖布,她也知道威廉清楚她和肖布的亲人关系,但韩愔并不确定该怎么和这个了解自己过去的男人相处。   不过这些乱七八糟的私事在组成一个团队完成任务的时候都不重要。威廉拥有韩愔见识过的最顶尖的爆破技术和冷静的头脑,上次她在索马里轻松逃生威廉至少有一半功劳。别的不说,他的存在倒是先让韩愔对这次任务放心不少。   他们一行四人在危地马拉的加勒比海沿岸汇合后立刻想办法进山,按照公开资料里记录的大屠杀遗址和姚局的情报在山里行进了大半天,幸运的当天深夜就在预计的地点找到了人类学家们的营地。   接到六位科学家后,由这次任务带着红十字袖章的凌翌军医代表四人简单说明了来意。“酷刑”“枪决”这种字眼还是非常有说服力的,科学家们惊吓过后都表示愿意撤离,第二天一早十个人的队伍就浩浩荡荡开始了从雨林深处往危地马拉城区码头的漫长征程。   相比他们四位精锐专家,带着六位平民之后,队伍出山的行进速度至少减缓了一大半。虽然这队人类学家积极配合撤离,但他们都不愿意放弃自己几个月来的成果,每个人都背着一大包挖掘出的标本和实验仪器,严重影响了他们计划抵达港口的时间。   按着沈皓云的意思,人命大过天,再说他们挖出来的大屠杀被害者尸骨都在土地里躺了几十几百年了,就地找个地方埋起来等危地马拉现在的敏感时期过了之后再来取不行吗?他的提议瞬间遭到了所有人类学家的拒绝,那位来自中国的男科学家还在他以为沈皓云听不到的地方小声说了一句土包子。   那烦人的科学家姓陈,沈皓云记得他好像叫陈什么建,是一个著名考古研究所的所长。他一个大男人屁事最多,分了一大半装备给自己的助理背,之后还每隔一段路就要求原地休息。   沈皓云本就对他不满:“你是来郊游的还是逃命的?”   陈所长估计使唤助理习惯了,现在还异想天开想让沈皓云帮他背包,把手指对着他:“你们军人不就该保护我们吗,不然交税养你干什么?”   这下把沈老板给气的,他一点都不藏着自己的情绪,抬起枪口对准了陈所长的胸口:“你交税养我?你交一辈子的税都不够我来这一趟的。不如我给你家人打点钱,然后立刻杀了你?”   这次表面上他们是联合国派来的国际人道救援队,可主要目标是将陈所长那位很不起眼的助理带回去。虽然不能明着说,但现在杀了他也不影响任务,反而少了一个人的负担。   这下不只是陈所长,沈皓云这唬人的样子着实把在座所有的人类学家都吓到了。那四个美国人听不懂中文,但也觉得应该不是什么好话,走在一起远远避开沈皓云。陈所长本人则是被吓得不轻,他颤抖着双手对沈皓云说:“你你你你你你你......”说完差点半晕过去。   “行了行了......大家原地休息一下。”凌翌好说歹说才让沈皓云眼不见为净去远处警戒,才没几分钟,几位科学家屁股都还没在地上坐热,沈皓云就闻着八卦的味道回来了,这才有了上面这段对话。   有了这一段小插曲,陈所长总算是老实了,一路上自己背着装备坚持走了几个小时,一声都没吭。   这里的环境没有索马里的雨林那么恶劣,但出山的路还是很不好走。上坡时考验体力,下坡时容易滑倒,更没办法驾车,全程由接受过特种训练的沈皓云带队,一身炸/药和高科技器材的威廉垫后,韩愔凌翌一左一右将六位科学家围在中间前行。   威廉和沈皓云一直通过监控卫星图像带领队伍避开了山里存在的不明武装,队伍平安地走了一整天,他们终于在经过一个山头时看到了远方危地马拉城的城市的剪影和隐隐约约的海平面。有两位美国科学家在看到城市的时候甚至哭了起来,一个女人小声抽泣着说她一两个月没有好好洗澡了,陈所长也想感叹些什么,但是畏惧沈皓云,又把话吞了回去。   这次任务威廉明显没有上次健谈了,一路上只是听着他们三人扯皮,并没有怎么和大家交流。现在他看着那个哭泣的美国女人皱了皱眉头,示意她噤声,然后走到了队伍的最前面找到了沈皓云。   威廉对着手上的红外侦测屏幕在和沈皓云商量了一下,没过一会儿他们俩一起走到队伍前面。威廉向大家展示他平板上的卫星地图,对所有人用英语说道:“我们现在离出山只有大约一天不到的路程。我们进来是通过攀岩做到的,路线非常隐蔽,但现在我们有十个人,滑降装备不够,而且我猜各位都不想摔下悬崖,所以我们要从这座桥出去。其他出山的路都有重兵驻扎,我们四个人的火力对付不了。这附近人少,也是目前唯一一条可能出去的路线。”   威廉说着便放大了一片卫星地图上的区域,图片上显示了一条泥土色的河流,一座桥还有两岸的两座武装营地。   陈所长没忍住,还是插话了:“那我们还等什么,快走啊。”   威廉轻飘飘地扫了他一眼:“在启程前和大家开这个会讲解一下情况。根据最新的卫星照片,桥的两岸有大约一两百人左右的不明武装,我们出发的这头大约只有二十人,很好对付,主要都集中在桥对面。”   这个银发小伙现在听起来非常严肃,凌厉地看着大家继续说道:“我们是来人道援助的,所以一定会尽全力保证各位的安全,但对大家有三点要求。第一,我们夜间行动,请大家保持绝对安静,绝对安静的意思是——”他特意看了一眼陈所长和刚刚那个爱哭的科学家,“不要发出任何声音。”   “第二,绝对不能掉队,我们四个人要应付上百个敌人,没有精力在黑夜里边走边在检查人数。如果有需要的话各位可以抓着一根绳子一起走,但是一旦掉队,没有人会返回去找你。所以最后一点就非常重要,给大家三十分钟整理随身物品原地休息,不强求各位轻装上阵,但如果影响队伍前进速度,我会第一个杀了你。”   又是扔装备。   这让在场的六位人类学家都非常不舍,因为任何一块碎骨对他们来说都有可能是改变一段历史的重大发现。但是渐渐的那几个美国人做出了取舍,他们开始筛选自己的科研成果,仅留下最值得保存的部分。只要有一个人开始,大家也都想开了。那位女助理在陈所长点头之后,他们也开始一袋一袋地检查装备决定能不能丢。   半个小时后,队伍轻装启程了。不过韩愔只和大部队同行了十几分钟,就自己一个人走去了边上的小道脱离了队伍,她的背景很快消失在了众人的视野中。   第一个开始找事的果然是陈所长。“她她她她去干什么......”陈所长紧张地问道,“要抛下我们跑了吗?你们觉得带着我们没希望了要一个一个跑?”   可能现在这样紧张的情况实在太容易引起群体恐慌了,凌翌发现不只陈所长一个人有这个疑惑,但是大家都畏惧沈皓云和威廉暴戾冷酷的形象不敢说话。   凌翌作为在场唯一一个没有发过火的人,赶紧安慰大家:“我们突围的时候需要有人解决哨兵位。她现在先去占领好位置掩护我们过桥,结束后和我们会和。”   他的袖标显示他是医生,身上背了一个显眼的的红十字急救医药包,所以他说话似乎也更可信一些,队伍里的窃窃私语也逐渐停止了。   韩愔胸前挂着一把轻便的微型冲锋/枪,身后背着一米多长的狙击步/枪穿梭在山林的小路上。她戴着手套,手里拿着军刀一路砍着挡在身前的荆棘块速前行,在艰险的山路上独自疾行一个小时后到达了今晚目标的桥边。   韩愔观察了很久,在河道这头找了一个小山丘趴下埋伏了起来。她蹲着身子架好了红外线和夜视的设备,将拍到的画面同步传给了比她慢一步的威廉。她从现场传回的信息肯定比卫星图片更实时更清楚,这将给后面的主力队伍更多布控的时间。   除了对岸营地附近的驻守情况,韩愔还观察了一下山丘下这条至关重要的河。这条横穿过山林内部的河流并不算宽,也不湍急,如果她黑夜里单独行动应该能不被人发现并在十分钟内游过去。目测没有鳄鱼,真是个好消息。   河对岸的哨兵们背着长/枪短/枪的三五成群游荡在一起,他们的穿着并不像任何正式武装,既不是正式编制也不是索马里那种有组织的反叛军。韩愔肉眼能见到的步/枪就有五六种,加上各种杂牌的中型武器乱堆在一起,火力充足,丝毫不输任何正式编制。可同时边上还有人拿着脸盆穿着短裤在营地闲逛,看着反而有点像打家劫舍的山匪。   除了不知道对方的水准,还有一个不大不小的问题:韩愔知道自己离对岸的目标太近了。   世界上的所有狙击手害怕两样东西,火力轰炸和烟雾/弹。   现在对方重武器的射程大于她狙击/枪的射程,只要她开第一枪之后就会有人知道她的存在。那样她之后开的每一枪都会被对手寻找膛口火焰的位置,然后将全部火力都会优先对准她——处理掉暗中开火的狙击手在作战时真的太重要了。   但是没办法,这条河只有这么宽,而且山里视野非常糟糕,韩愔找到的已经是她认为的最完美的狙击点。   韩愔从瞄准镜里看到了对面堆在地上的火箭筒(RPG),心里盘算了起来。她这种做暗杀起家的狙击手不会配观察手,不管去哪里都独来独往,但是她意识到现在这种情况下确实得有个帮手替她观察环境。可惜狙击手和观察手如果要配合默契,磨合的时间实在太长了,她的工作也就几个月需要用一次观察手,专门找人没什么用。   要是项易生能在这个时候给她打个电话陪着她说说话,那她一定什么都不担心了。韩愔瞎想着,最好能跟她说说今晚吃什么,她习惯了每天的家常饭菜,现在吃能量棒都觉得是一种精神折磨。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天气暗了下来,沈皓云带领着队伍进入了附近设定好的作战圈。耳麦那头传来几声闷哼与刀刃进入人体的沉闷声音,韩愔知道他们已经用冷兵器处理掉了在桥这头巡逻的少数哨兵。她一秒都不耽搁,队伍已经准备好过桥,她需要处理掉对岸值守的哨兵后吸引对方的火力,创造出更多主力队伍不被发现的时间。   韩愔下手快准狠,她用带着消音/器的枪口迅速解决了站在对岸桥头附近的四个士兵。对手也不是傻子,如韩愔预计的一样,纵然开枪声音不大,对手很快就发现了狙击手的存在,一些醒着的人喊叫着让所有人起床,开始胡乱地用机枪交叉扫射她的方向。   韩愔一动没动,她很清楚对方不知道她具体在哪,这样的扫射击中她的几率很低,所以她没有畏惧,等着对准她的火力慢慢变强,继续一个一个处理着对岸愤怒的机枪手。   营地边的桥面并没有灯光,那个方向没有枪声,耳麦里也再也没有发出一点声音。九人的队伍应该已经开始过桥了,他们暂时安全,还没有被发现。但实际上韩愔知道来对付她的人还是太少了,一旦有人把注意力分给了桥面的方向,那凌翌沈皓云威廉三人就要带着六个拖油瓶,同时面对近百人的地面火力。   韩愔想了想,咬牙猫着身子站了起来。现在她开枪次数多了,对方已经缩小范围,隐约掌握了她的位置。几梭子弹打在了她身边的树干上,飞溅出的木屑擦着她的脸颊飞过。桥在营地的西面,借着夜色和身边密密麻麻的树干,韩愔一口气往远离人类学家们的东面跑了几百米,再次架起了枪,匍匐在了另一座临河的小山丘上。   这一次韩愔狠了狠心,直接拆掉了消/音器,又连续击杀了河对岸的十几个枪手,故意让对方更精准地听到她的位置,吸引更大的火力与人力来对付她,减轻队友那里带着平民前进的压力。   这招显然奏效,对面被她一个人耍的团团转后终于来了脾气,开始疯了一样往她所在的方向开火。由于她往东面奔行,对方自然不会往相反方向距离几百米的桥面渡河追捕,而是准备直接用针对狙击手最有效的重火力压制——韩愔通过瞄准镜看到已经有人在准备火箭筒了。   与此同时,沈皓云带着队伍没有遇到什么阻力就寂静地过了桥抵达了河对岸的营地。这时候韩愔的耳麦里传来讲话的声音和清晰的枪击声,她知道队伍已经不再暴露在桥面上,成功抵达能为人类学家找到掩护物的营地,现在沈皓云他们已经开始前后夹击帮她一起清扫残局。   韩愔觉得对准她的火力正在慢慢变小,她此刻趴着的地方前面的石块掩体都快被对面打穿了,她不能再待在原地,于是起身边跑边通过耳麦对着威廉喊道:“把桥炸了——啊——”   韩愔突然觉得自己的防弹衣一滞,但她在枪林弹雨中肾上腺素飙升,根本无暇顾及。只见远处河面上的石桥突然轰的一声在火光中被炸成碎片。桥的这头开始有三两零散的追兵听见枪声跑了出来开始扫射,但已经晚了。追兵和他们的九人队伍被火光隔在河道的两端,现在只需要处理掉河对岸的武装人员,他们就算成功渡了河,离安全走出这深山越来越近。   河对岸的人被韩愔打的还剩下一大半,威廉刚才没办法隔着长桥做远程爆/破,但过了河之后手上的炸/药就可以开始发挥作用了。他一点都没有省着用,连着炸翻了好几间帐篷,将正在起床增援的敌人解决在了萌芽状态。   营地外岸边扫射的机枪手也已经死了大半,压制狙击手的火力也渐渐停了,韩愔以为是沈皓云一行已经得手,刚要站起来准备撤离,突然眼尖地发现有一个机枪手终于拿到了同伴从营地搬来的火箭筒,扛在肩上对准了自己所在的山丘。   远处的凌翌发现了这个机枪手的动作,立刻抬起枪口从他身后一个点射击穿了他的头。但凌翌还是晚了一步,炮弹依旧按照轨迹飞射了出去。凌翌看着对岸黑夜里的山丘,肝胆俱裂大吼了一声:“狙击位小心——RPG!!”   仅仅是半秒的反应时间,韩愔从山丘上用尽全部的力气弹跳起来纵身一跃,跳进了山坡下的河道里。韩愔还在空中的那几秒,她刚刚所在的整个山丘在轰的一声巨响中,被大口径的火箭筒炮弹夷为了平地。   沈皓云和威廉已经清扫完了营地最后存活的武装力量,他看见韩愔落水后,暗暗一惊,把跑的都只剩半条命的人类学家们聚了起来冷静地命令道:“大家往下游走,准备找地方休息过夜。”   韩愔用自己为饵,吸引了对面的全部注意力和火力,让队伍在过桥时候没有受到任何阻碍,六位平民人类学家也没有任何伤亡。这个计划中狙击手的完成度完全出乎了沈皓云的预期,使得他这趟带着平民的交战打得非常舒服。他已经想好了碰头之后要怎么夸奖韩愔,也决定不再为了项易生送她一栋楼而假装生气了。   六名人类学家沿河走了一段路之后找了一个干燥的山洞坐了下来。今天大家的体能和神经都紧绷到了极限,为了不耽误最后这段路,他们只能在林子里休息一夜明天日出后再接着往外步行。   安顿好人类学家们之后威廉留在山洞口警戒,凌翌负责检查大家身上有没有伤,沈皓云则追踪了韩愔手表里定位器的位置,按照坐标找了过去接应自己的队友。   果然沈皓云按着坐标走到岸边,在黑夜里隐约看到一个人影正从河边的高草丛里走了出来。   沈皓云一扫与陈所长在一起时的暴戾形象,乐呵呵地跑上去迎她,边跑还边发出感叹:“你这水平再训练训练,都能赶上以前我们特种部队的狙击手了,我正式邀请你退休后加入我之前的国际雇佣兵队伍。”   他跑到韩愔面前接着说道,“我们这边只有一个美国科学家受了点轻伤,回去之后你得做个微生物检查,谁知道他们这河里有什么东西呢——哎——?”   沈皓云没有听到韩愔鄙视地回应他的啰嗦,一时间还有点奇怪,然后只觉得韩愔整个人带着河水的重量,像一块吸了水的海绵一样靠到了沈皓云就软绵绵地往地上栽了下去。沈皓云下意识地做出反应,一把接住她沉重的身体。他仔细用手电一照,顿时惊的嘴都麻了,立刻对耳麦发出指令:“凌翌......你,你过来一趟。”   凌翌很快就带着医药箱跑了过来,他听到自己名字的时候就觉得可能有点问题,可万万没想到她的情况那么糟糕。 第40章 Ch. 40   40. 求生   凌翌用灯光稍微一照就看清楚了,韩愔防弹衣的右下方有一个狰狞的弹孔,应该是她跳河前中的枪,机枪的子弹穿透了防弹衣后又穿透了皮肉,目前留在了她的身体里,伤口像一个正在呼吸的血盆大口一样,有节奏的一阵一阵往外淌血。   凌翌作为一名军医,更作为韩愔的朋友与队友,眼睛瞬间就红了。   他和沈皓云小心翼翼地把韩愔架到一旁的树干边让她靠着。凌翌蹲在韩愔身边,打开一盏应急小灯对准了她的伤口。她全身被河水浸湿,上半身的迷彩服全部被血染成了深色。凌翌看着这种子弹留在身体里的情况,完全无法想象韩愔是怎么在跳河之后靠自己游过来的。   其实韩愔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做到的,也许是什么狗屁人类求生欲,也许单纯只是因为河水太冰了正好起了镇痛的效果。也幸好这河水不算湍急没有给她太大的阻力,她全靠自己仅剩的毅力一遍一遍机械地重复着划水的动作,硬挺着最后一口气爬到了对岸。   韩愔从上岸开始便已经痛的神智不清,眼前只剩下模糊的轮廓与光影。她见到沈皓云那瞬间失去了强迫自己清醒的精神支柱,潜意识选择昏了过去,可她没能逃避多久,创处传来的阵阵剧痛刺激着她一次又一次从昏迷中惊醒。   因为渡河时游泳动作反复的关系,韩愔腹部的这枚子弹比凌翌想象中藏得更深。这深夜山林里糟糕的环境和根本不够亮的应急灯严重影响了凌翌的工作效率,他缓慢地给韩愔打了一针麻药,拿出镊子检查了一阵后对韩愔轻声说:“我要取子弹了。”   现在韩愔左手垂在地上,右手在痛苦中无意识地紧紧攥住了沈皓云的迷彩服,在半昏迷半清醒中的状态中根本没力气说话。她从头到尾韩愔只看了凌翌一眼,然后就惨淡地闭上了眼睛。   纵然凌翌现在投身了反恐情报事业,他依旧是个战场经验丰富的军医,无奈现场的环境实在不适合做手术,第一波麻药的劲儿都要快要过了,凌翌才勉强从韩愔腹部钳出了那个被挤压的弹头。他把那一小团金属放到韩愔眼前让她看,安慰她道:“取出来了,你会没事的。”   韩愔这时候哪有心思看这破子弹,她只觉得凌翌往她身体里插了一把刀,把她的五脏六腑都翻了一遍后硬生生取出了她的一片内脏。她为了挺过这糟糕的就医经历,只能紧紧咬住沈皓云借出的胳膊,疼得全身都是冷汗。令她更痛苦的是伤口处的剧痛加上河水带来的湿冷,她的上身一直在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又像是在打冷颤,又像是因为疼痛而止不住地抽搐。   取完子弹后这样糟糕的症状稍微缓解了一些,韩愔也再次开始失去意识。凌翌不想让她用手碰伤口,但她一旦昏沉就控制不了自己,一直用右手按着那个血孔。凌翌没办法,他让沈皓云坐在一旁强行禁锢住韩愔的双手,自己则开始准备缝合伤口。   他们两人鲜少见韩愔这么惨的样子,沈皓云在一旁用力按住她的身体有些紧张地问:“没事吧?”   凌翌取出消毒药水对着狰狞的弹孔粗略清洗了一下,他发现由于手术时间过长,取出子弹后韩愔上身迷彩服的布料和她的血肉已经紧紧粘在了一起,没有办法看清周围的皮肉进行缝合。凌翌知道这种情况长痛不如短痛,他深吸一口气,用力一扯掀起她的衣角,同时已经昏迷的韩愔感到一阵尖锐的剧痛,身体一下子弓了起来。她这一身的痛楚没有地方去,只能下意识更用力地攥住沈皓云的手,痛苦地喘着气。   凌翌摇了摇头,给了沈皓云一个“你看着像没事吗”的表情,低声说道:“子弹没有伤到内脏和大血管,但她肯定受过抗药性训练,医用麻醉药对她药效太短了,恐怕很难维持到我们出去。还有——”凌翌看了看表,“她中弹之后下了水,伤口感染的可能性非常大。”   神通广大的凌军医真是个乌鸦嘴。   果然如他所料,伤口缝合完毕后才过了没多久,韩愔就浑身发烫发起了高烧。沈皓云坐在她身边用手探了探,觉得她的每一口呼吸都是滚烫的。她上岸后坚持到取完子弹已是不易,现在最后仅存的一点意识已经消失,刚才因为疼痛而紧紧攥住沈皓云的手也松开了,完全晕厥了过去。   凌翌连着给韩愔打了退烧针和消炎药,她的体温表面上很快降了下去,但仅仅才过了不到一个小时,高烧不降反增,更加汹涌地回来吞噬着她的全身。凌翌反复了几次加大了剂量,韩愔的手臂都要被他扎肿了都没有明显的退烧效果,他也不敢再用药了。   *   对于韩愔来说,比起伤口带来的剧痛,更让人难受的是高烧带来的灼烧感和无力感。她沉浸在无边的混沌里,只觉得自己像一块餐桌上的五花肉,一会儿在被架在火炉上炙烤,一会儿又被丢到酷寒的冰窖里被人用冰锥穿心,同时还有一个人拿着一柄小刀沿着她的心脉一寸一寸剐她的肉,喝她的血。   不知道过了多久,韩愔觉得痛苦到了极致,滚烫的身体再也无法承受这样的折磨,只能缓缓清醒了过来。她希望现在可以像每天早上起床一样,躺在平安居舒服的床垫上,睁眼后等待她的是一杯热好的牛奶和项易生笑眯眯的一句早上好,当然了,还有——项易生出门前会跑过来亲她一口。   韩愔刚睁眼时眼前是一阵一阵的黑雾,她努力眨眼缓了几分钟后才渐渐看清楚,他们还在刚刚这片山林里。   她这些年伤病不少,但最近有了老中医的调理和项易生那生怕她少吃一粒米般的照顾,已经完全恢复如常。除了上次在索马里的小意外,韩愔平时在健身房跑上小半天也没事。但这一夜的激战与枪伤已经完全冲破了她身体承受的底线,好像闷在身体里多年的后遗症跟着那个弹孔一起流窜了出来,韩愔每呼吸一次都带动着新伤旧疾,疼的她一动都不敢动。   她身边的沈皓云和凌翌都一夜没有睡。见她睁眼,凌翌立刻过来给她量了体温,可还是不太乐观。他皱着眉头不说话,似乎是在认真思考后续的对策。   沈皓云见韩愔想动却不敢动的样子,赶紧托着她的肩膀与后腰把她从地上拉了起来。不过韩愔压根没有力气靠自己站立,她勉勉强强地靠在身边的树干上,看着逐渐亮起的天空问道:“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韩愔一开口就被自己的声音吓到了,她太虚弱了,讲话连自己都听不清,只有干枯又轻飘飘的气音。凌翌也吓得够呛,赶紧做了个手势让她别再说话了:“按照计划,我们现在就要启程了。一个半小时能走出山里,在我们留了东西的补给站休整十五分钟,最后开车去码头。”   韩愔费力地点点头,这就是他们之前定下的计划,而计划存在的意义就是用来执行的。根据之前的消息,现在各种武装动乱已经蔓延到了城区,危地马拉的机场只进不出,他们只能赶去码头出发的国际公益组织货运轮船前往邻国的机场。船不等人,时间不等人,现在除了硬扛着坚持住前进,没有别的办法可以选择。   韩愔尝试了几次扶着树干完全靠自己站立后,深呼吸了几口,终于习惯了自己的身体状况。她拉过了凌翌的急救包,摸出了几片浅黄色的止疼药塞进了嘴里,闭起了眼睛慢慢等着药效。凌翌看着她在晨雾中浑身浴血的样子,阻止她的手伸到了一半还是放下了,他轻声嘱咐了一句:“之后半片半片吃。”   沈皓云见不得队友这样痛苦,积极提出可以背着韩愔走出山林。还没等韩愔开口拒绝,凌翌就先道:“猪脑子啊,你背着她?遇到偷袭用来挡子弹吗?而且被人背着震动很大,伤口摩擦一定会撕裂,她不能再失血了。”   韩愔本来吃完止疼药后意识又要坠入深渊,这时听他俩拌嘴感觉精神稍微好了一些,她轻轻拍了拍凌翌,示意止疼药起效了,自己可以走。她扶着凌翌努力站直了身子,然后松开了手,慢慢走了段路适应了一下这种一会儿灵魂飘在云端,一会儿肉/体踩在刀尖的感觉。   天亮之后威廉已经带着科学家们走出山洞准备出发了,沈皓云也一路小跑回去带队。陈所长在山洞睡了一觉精神不错,他环顾四周后又好奇了起来问道:“那个女的和那个医生呢?”   威廉知道凌翌沈皓云一夜未归,也多少了解了韩愔的情况。他本想找两个男科学家扶着她,但这时已经离出山很近,他们四人都知道绝对不能在最后关头引起平民的恐慌,影响他们的精神状态,更不能拖累队伍前进的速度。他冷冷地看了一眼陈所长:“因为昨晚可能还有追兵,他们需要在队伍后方殿后。”   人类学家们都没有怀疑,度过了威廉说的最难过的关卡,又平安地休息了一夜后大家精神都不错。现在身边有两人保护,后面有两人殿后,大家也稍微放松了下来,像郊游一般跟着沈皓云继续步行。   沈皓云刚刚被凌翌训了一顿有点委屈,这时候招呼队伍在出山后最后一次原地休息。陈所长第一个一屁股蹲坐在了地上,他用手扇了扇风多嘴道:“怎么昨天走一整天都不让休息,今天走两个小时都要停一次。”   沈皓云向他做了个锁喉的手势,没有理会他,背好枪小跑到队伍后方一百米外,找到了韩愔和凌翌。韩愔的状况肯定不会好,她费力地背靠着一棵大树,趁着队伍休息在凌翌的帮助下勉强喝了口水。   沈皓云自问他要是身上有同样的枪伤都不一定能在休息了几个小时后行动自如,一想到她这样拼命保下的是陈所长这种人就更来气了。他走到韩愔边上对她认真说道:“你刚刚昏迷的时候,喊了两声那钱袋子的名字。你现在就想着他,想着他送你的黑卡和那栋健身房——你要是死了,我就去杀了他,把他的财产占为己有!——你尽量坚持,一个小时我们就出去了。”   韩愔知道他的好心,于是强撑着精神,惨淡地笑了笑点头。   话虽这么说,但是当队伍走到山林边缘的时候,止疼片的药效已过,凌翌说继续过量摄入可能会引发心律失常或者急性胃出血,说什么都不能再吃了。韩愔疼的浑身颤抖,别说想着项易生的黑卡,她连呼吸的力气都没有了。   跟着队伍又坚持了十几分钟,韩愔正要迈步,突然眼前一黑,身子一晃,整个人就直直地向地上倒了下去,眼看就要滚下山坡。凌翌眼疾手快抓住了她,心中很不是滋味。他作为军医清楚地知道这样严重的伤势能挺到现在,韩愔的身体早就到了极限,能活着就已经算是个奇迹了。   但是实在没有办法,韩愔要是倒在这里就只有两种结果,第一是拖累整支队伍的步伐大家都赶不上船,第二是凌翌可以背着她走剩下的五十分钟,她会因为伤口感染,崩裂失血过多或是没有躲过交火死在凌翌的背上。   凌翌狠了狠心,拍着韩愔的脸辅助嗅盐硬把她唤醒,逼着她清醒起来不让她睡。消炎退烧的药对韩愔来说已经远远过量了,凌翌只能在她清醒后在她的伤口附近打了一丁点手术用的麻醉药,陪着她原地休息了两分钟。还没等韩愔意识完全清明,凌翌便硬拉着她站了起来继续跟着前方沈皓云的行进步伐。   不幸中的万幸是,这支十人的队伍从昨晚成功过桥后一路上都没有遇到更多的挑战,人类学家们终于在三十个小时的长途跋涉之后走出了这片绵延的山脉,看到了生命的曙光。   出了山之后隔着一条深至小腿的小溪流就能到他们进山之前安排好的补给站。这条溪流里不均匀地散布着一些石块,韩愔还记得进山的的时候自己还蹦蹦跳跳地走在这三个男人前面,没想到世事难料,这才过了多久啊,她就连平地都站不住了。   韩愔靠在这溪流边的一块大石头上,感受着许久没有见到的阳光,觉得嗑了那么多消炎药高烧也没有褪下去。刚才专心赶路的时候全身上下只有无穷无尽潮水一般的疼痛,现在放松了下来,她立刻感到阵阵晕眩并且头痛欲裂,太阳穴一跳一跳的,像是昨晚把她当成五花肉炙烤的那群人又逮到了她,开始拿着榔头一下一下砸她的头。   韩愔现在是不可能靠自己走过这些歪歪斜斜的小石子了,同时凌翌也绝对不可能再让她的伤口碰水。队伍已经出了山,补给站就在视线所及的前地方,凌翌便把身上的装备挂在胸前,蹲下身示意韩愔爬上他的后背由他带着淌过溪流。   到了这个时候,客观情况允许,韩愔的身体也实在无法拒绝了。她趴在凌翌的背上,才贴到他一秒钟就昏昏沉沉地晕了过去。   韩愔失去了主动意识,整个人一直在往下滑,凌翌只能一次一次用力将她往上送,这也就是他之前担心的问题——凌翌能感受到自己的后背有一块衣料开始变得潮湿,他知道这是昨晚缝合好的伤口在行进途中就一直紧绷,现在韩愔被他背着伤口最终还是裂了开来,一阵一阵往外冒血。   不过这次路程只有短暂的几分钟,凌翌没有叫醒韩愔,一路把她背到了溪流对岸的补给站,把她放到补给站里的椅子上时韩愔才又被疼的睁开了眼睛。   她醒来的时候凌翌正在给她的伤口换上一块新的吸血纱布,韩愔看着他小心翼翼眉头紧锁的样子便想活跃下气氛,用虚弱的声音对他说道:“我每次醒来都幻想着你们已经把我送回家了,哎,没想到还在这里。”   沈皓云已经脱下了迷彩服换好了来时游客的衣服,他从边上探出头来乐呵呵地扬了扬拳头说道:“我们只需要开车到码头就行了,你要是愿意我可以现在打晕你,你醒来就在家了。”   凌翌也跟着笑,他替韩愔解下了防弹背心,又在伤口的吸血纱布外面围着她的腰缠绕了三圈固定用的白纱。处理完伤口后他帮着韩愔脱下了浸血的迷彩外套,套上了她穿来的标准游客格子衬衫,把衬衫的扣子一颗一颗系好,最后给她戴上了一顶浅蓝色的鸭舌帽,把帽檐压低,遮住了她毫无血色的脸颊。   做完一切后他满意地看了看韩愔,沈皓云也在边上点了点头:“一看就是小时候天天玩芭比娃娃的男人。”   这个补给站是个废弃了很久的农舍,有一个简陋的洗手间,虽然简陋但到底不用在野外解决了,所以洗手间瞬间成为补给站最受欢迎的景点。所有人类学家这时候都有了脱困的喜悦,一起挤在洗手间门口用自来水管里发黄的水洗脸洗手,还有一位在尝试洗头。   陈所长暂时没有占到水池的好位置,于是在补给站里瞎逛着撞上了正在给韩愔整理帽檐的凌翌。   他理所当然地认为已经脱险,这嘴上不把关的老毛病就又犯了。他对着两人说:“我就一直想问,这种事带个女人来干什么,一路上都见不到人,是不是走不动拖后腿?刚刚过河还不能自己走非要人背,现在你看看换个衣服还要黏黏糊糊要人帮忙。女人就是麻烦,你说你在家做饭打扫卫生不好吗,非要跑来添乱——”   韩愔精神很差,她一直闭着眼睛,听到陈所长的话脑子里一片混沌,都没来得及生气,第一反应竟然是,我们家不是我做饭打扫卫生啊。   我们家做饭的叫项易生,打扫卫生的是项易生作为人类好不容易驯服的扫地机器人。因为扫地机器人总是不认路撞到沙发,项易生一直在尝试让它在语音指令时听懂自己的名字叫“哥伦布”。   还没等韩愔瞎想完,突然感到身前一阵风声刮过——她紧接着勉强睁开眼睛,等了几秒黑雾散去后才看清楚。凌翌放下了身上的医药包,一步冲到那陈所长面前,一拳直直地砸在他脸上。   凌翌最近总爱和沈皓云吹嘘自己是打败过泰国拳王的人,让沈皓云对他放尊重点,所以他的一拳头下去可不是开玩笑的。陈所长捂着自己的鼻梁惨叫了一声跌倒在了地上,擦着鼻血破口大骂,他的助理听到声音赶紧跑过来将他扶了起来。陈所长擦着鼻血还想讨个说法,但他看着凌翌的样子,骂了几句脏话后还是被助理拉着灰溜溜地走了。   补给站的另一头威廉也脱掉了自己的作战服,换上了一套游客穿着的常装。有着那一头银发和阳光帅气的外表,威廉穿着白色T恤和铆钉夹克的样子倒是颇像个来危地马拉寻找创作灵感的乐队主唱。   他听到陈所长这里的吵闹声就过来看了一眼,然后冷漠地和所有人说:“车已经准备好了,十分钟后出发,过时不候。”   沈皓云话多,他看着威廉离开的背影,悄咪咪地对着凌翌和韩愔说了一句:“这小子上次见面也不这样啊,怎么感觉突然成年了。”   凌翌听后踹了他一脚:“求你了,少给我招惹爆破专家。”   他们四人提前在补给点准备好了一辆旅行团常用的小型面包车,这也是他们来时的交通工具。威廉开车,沈皓云坐在副驾,第二排是那四位美国科学家,第三排坐着陈所长和他的助理。凌翌让韩愔靠在最角落里,自己则坐在了韩愔和女助理中间。   这一路上凌翌基本不怎么说话,偶尔几句也是解释情况或者检查伤口,与沈皓云那兵痞子和威廉的冷酷形象十分不一样,再加上凌翌背着医药箱,一直给人一种安心的感觉。所以他们来营救的目标——那位陈所长的女助理就总是抓紧机会偷偷盯着他看。   她在这种极度需要依靠的旅程中已经对凌翌这位带着些艺术家气息的维和医生产生一丝好感,准备分别前问他留个联系方式——万万没想到他刚刚竟然一拳就把陈所长的鼻子都打断了!这样的反差让她现在坐在凌翌的身边更加安全感倍增。   沈皓云在前排讲话,他给每位科学家都发了一本外交护照,严厉地说道:“到了码头,不要说话,不要告别,直接上联合国的船,送各位到邻国之后撤侨的飞机会在机场等你们。如果有人要安检就出示护照,避免一切争执,明白了吗?”他说到这里特意看了一眼陈所长,然后转身坐回了他的副驾。   现在是危地马拉的雨季,从他们离开补给站后难得的阳光便消失了,天空淅淅沥沥降下小雨。所幸他们回到车里之后雨才开始逐渐变大,要是昨晚下了这场雨,那他们出山的进度可能就没这么快了。   韩愔上车坐下之后就闭着眼睛安静地靠在角落里,刚刚凌翌给她换纱布时她隐约看到昨晚的枪伤已经化脓,她也知道自己高烧一直不退,情况不是很理想,不知道还能不能撑到机场。幸好他们已经成功离开了山林,不然她这种伤势随时可能会因为下雨而再次感染,这样看也真算是上天眷顾。   今天韩愔和凌翌一直跟在队伍后方,没有让队伍里的人看到她的惨样,直到这时大家都在一辆车里,前排有两个美国人好像终于发现了韩愔的情况有些不对。他们担心地从前面一直转头看她,见她神智不清面色惨白地闭着眼睛,怀疑地问她身边的凌翌:“她是不是在林子里被昆虫或是蛇咬后中毒了?我们有备好的解毒剂,可以提供帮助。”   凌翌又摇身一变回到了那副温柔医生的样子,笑着拒绝并表示了感谢。   面包车平稳地行驶了两个小时,路上遇到几次官方路卡盘查也都没有出事,车辆慢慢进入了码头附近的各国领馆区,过了这片区域他们就能进入码头的停车场准备上船了。   离脱险越来越近,车上的六位人类学家们也开始一个个都坐不住了。他们看向窗外欣赏着远处的海景,讨论起使馆区带着各国特色的建筑,还有人在后悔扔掉了一些挖掘出的骸骨,觉得昨晚也没有特别艰险,如果再坚持一下就能带出来了。   雨越下越大,平时繁忙的领馆区今天格外的静谧,应该有很多国家的干事已经上了撤离的船,这里只是一栋栋空房子罢了。他们在当地买的车也不要了,一排一排的空车规规矩矩地停在各个领事馆门口。   突然某个瞬间,沈皓云多年的战争经验敏锐地捕捉到一丝异样——就在他反应过来去动威廉手上的方向盘时,他们路过的一辆小轿车轰的一下爆炸成了碎片,发出了震耳的巨响。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2-07 18:00:00~2021-02-09 12: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一朵小香菇 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1章 Ch. 41   41. 回家   爆炸的瞬间,顿时一阵热浪震碎了面包车的玻璃窗,碎片像劣质的子弹一样射入了车里,所有人都保护着自己的头部尖叫了起来。陈所长的助理下意识地抱住了身边能带给她安全感的凌翌,一边害怕地发抖,一边发出颤抖的救命声。   除了车窗碎裂与热浪侵袭,整辆面包车身在爆炸的冲击下险些侧翻。威廉紧紧咬住牙口,用尽全力稳住方向盘后感受到了车后方袭来的枪林弹雨,他大喊一句:“都趴下!”然后踩满了油门往码头方向冲了过去。   这次事故对已经处在身体极限的韩愔无疑是雪上加霜,她离窗户最近,整个人被热浪一把掀起后摔进了两排座椅之间的空隙里。这样一摔,她带着剧痛感到伤口已经撕裂,只能无奈地捂住伤口挣扎着睁开了眼睛。   由于追击他们的人从后方开火,沈皓云在副驾无法顾全左右,他给后面的凌翌扔过来了一把冲锋/枪,冲他喊道:“火力掩护!”   凌翌把身边的营救首要目标一把压低,接过冲锋/枪后对着被打裂的车后窗开始反击。   在这种混乱的突发情况下凌翌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向谁开枪,他只知道现在攻击这辆面包车的武装人员数量上不少,他一个人的火力掩护远远不够。他正要从座椅底下掏出另一把藏好的自动步/枪,突然觉得有人在他身上翻找着什么东西。   凌翌低头一看,只见韩愔摔倒在车里,一只手撑住自己的身体,另一只手正从他长裤的外袋里翻出了紧急备用的肾上腺素咬在嘴里,用颤抖的手卷她的衬衫袖子准备注射。   此时韩愔脑子里只有一片嗡嗡嗡的轰鸣声,她觉得自己的大脑已经被烧焦了,或者就是浑身着火了,不然不可能会痛苦到这个程度。在这样需要她战斗的紧急关头,那种影响她神智的难受比伤口的疼痛更加难熬,韩愔甚至想让伤口再次撕裂一次,用疼痛占领大脑的每一个角落,还自己至少一点清醒。   韩愔知道凌翌把备用的肾上腺素放在哪里,她毫不犹豫,绝望地侧身看了一眼这一车人,在凌翌说任何话之前将药扎进了自己的手臂。   “你给我住手!——”凌翌发出一声怒吼,低头躲过一梭子子弹后瞪着好像已经疯了的韩愔。   药物入体,韩愔觉得全身的感官都被加倍了。心率加倍,血液流速加倍,肌肉的颤抖加倍,连钻心的疼痛都加倍了。   韩愔惨白着一张脸,从头到脚都是因为剧痛熬出的冷汗,但是打这一针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她的神智确实清明了起来,也有了说话与行动的力气。韩愔伸手摘下了藏在座椅下的另外一柄枪递给了凌翌:“跟我换,把你的枪给我。”   凌翌看着韩愔问他要的带着瞄准镜的步/枪,心中一紧喊道:“你别胡来!交给我!”   前方的沈皓云突然在后视镜里看到了什么,他对着威廉不解地喊道:“为什么突然来了武装直升机?谁的?这个国家谁都能开这玩意儿上天?就为了杀我们?就我这条贱命,不至于不至于,真的不至于!”   威廉穿着他一身偶像歌手的服饰,开车歪歪扭扭的实在无法让沈皓云安心,沈皓云扛起了座椅底下的枪起身准备将身体探出车外。他对威廉喊道:“你他妈的好好开车!”   “你他妈的知不知道防御性驾驶?”威廉也不顾自己这一路树立起来的冷酷形象大声吼道:“肯定不是冲我们来的,目标应该是所有想离开的各国官员。你想想,想要一举成名的不明武装分子怎么把自己升级成能与政府抗衡的恐怖组/织?一!把外交官杀了可以挑起国际争端!二!活捉了任何人都可以当作人质!”   他话音未落,前面路口就有一辆领馆门口的小车被一串子弹射中后炸成了一团火花。   后排的凌翌手上开着火,继续尝试说服韩愔:“我来,你给我躺下!”   韩愔不想再花力气和他争辩,她借着打了兴奋剂一般的力道抢过他手上的枪,盯着后方围堵他们的追兵,强硬地爬起身来面对着枪林弹雨。她带着杀心狠狠地说道:“没人能做我的工作。”   这时候的韩愔体内没有任何伪装出的身份,更没有项易生认识的韩小易。她是手上沾染百条人命,没有代号却令人闻风丧胆,并且现在心情非常不好的死神使者。   在阿拉斯加接受狙击训练的时候,伏特加老先生非常喜欢训练她的集中力,他称集中力为狙击手最重要的特质。在最狠的时候伏特加还会让她先注射一点刑讯训练的药物,让她全身难受之后再训练最难的移动靶,不达标不让吃饭睡觉。   那段日子韩愔基本每天回到住所后都直接累的晕倒在床上,那老头儿还喜欢偶尔断她暖气,搞得韩愔痛不欲生,差点日日夜夜以泪洗面。   韩愔当时觉得这种训练极为扯淡,但为了日后远离战斗核心轻松地工作还是坚持了下来。由于她这些年从没遇到过那么困难的情况,她一直有些愤愤不平地觉得那些苦白吃了——直到现在这一刻。   在一辆行驶的车里想要击中另一个移动的目标简直难如登天,尤其是他们现在正在逃命,威廉的“防御式驾驶”左右乱窜更是毫无规律可循。韩愔半跪在座椅上,用身体抵住枪托,将一寸枪口伸出后车窗外。几分钟前她还痛的发抖,但拿起枪的一瞬间韩愔似乎获得了一种神奇的力量,她强排除一切干扰因素,用毅力稳住双手,将瞄准镜对准了后方开着车射击的追兵。   凌翌在一旁以一人之力替韩愔进行火力掩护,确保对方没有人有机会专心对付她。韩愔抓住了这个队友提供的机会,她连发两枪后子弹直接击中了一辆追车的司机,司机胸口炸开一个血洞,方向盘随即失控,那车立刻侧翻原地打了几个滚,挡住了不宽的领馆区街道,暂时拦住了后面的追兵。   沈皓云从后视镜里看到后大喊一声:“好啊!”他还在继续拿着枪对着天空中的直升机扫射。但车里储备的弹药不多,本就不是为了鏖战而准备的,他们再耗下去毫无胜算,沈皓云冲着车后方的韩愔大吼一声:“直升机!”   韩愔痛苦地深吸了一口气,控制住因为剧痛而颤抖的身体,继续匐在车后窗边上。她不是没想过对付直升机,但她手上的枪并不是反器材的狙击/枪,这样正常口径的子弹根本打不穿武装直升机,只能在表皮上凿出一个凹痕罢了。   可是现在这种情况,再不尝试反击整辆车迟早会被对方打穿。韩愔再次凝神,她紧紧咬着牙,用一条手臂做支架抬起了枪口,从车里瞄准了直升机飞行员。   凌翌此时侧身躲过了由于车速太快从窗外飞溅进来的碎石粒,他一抹额头上的血丝努力地观察着后方空中的直升机,对着边上对韩愔大喊道:“前窗防弹!”   韩愔这时也发现了,她没有吭声,视线不再对准飞行员,而是瞄准了直升机的机身和上方螺旋桨之间连接点。   这是所有直升飞机最脆弱,也是最难接触到的地方。螺旋桨转得太快了,简直像是对抗狙击手的一道天然屏障。韩愔觉得视线越来越模糊,螺旋桨的噪音像巨大的负担一样拖着她往意识深处沉去:伏特加,帮帮我。   韩愔的思绪飘回到了多年之前的训练场上——   伏特加教练倒了一杯伏特加站在她身边,指着远方山顶的鸟群。韩愔趴在冰湖上对准目标,伏特加则一只手端着酒杯,一只手拿着一把铁榔头开始用力砸她身下的冰面,随着韩愔自己的重量和伏特加的破坏,冰湖面发出骇人的声音,一点一点裂开。   伏特加喝了一口酒,悠哉悠哉地走向岸边对她说道:“你离掉下去还有三分钟,记住我说的,下手要果断!快就是稳,稳就是准,准就是快,快就是对面比你先死。*”   韩愔摒除了全部感官,她的世界里只剩下了视线里的直升机。向她袭来的枪林弹雨,一车人类学家们的害怕尖叫声,凌翌看到她用身体扛住后坐力时的吼叫,沈皓云和威廉在前面讨论最快到达码头的路线......全都化成了当年那片破裂的冰面。   快就是稳,稳就是准,准就是快,快就是对面比你先死。   一声枪响后,韩愔那血都快要流光了的身体被□□的后坐力击飞,整个人重重地砸到了前排的椅背上,重新摔进了座椅间的空隙。同时那架对他们围追堵截的直升机螺旋桨处冒起了黑烟,就和刚才那辆飞转几圈的汽车一样,直升机整个机身失去了控制后在空中挣扎了几分钟,歪歪斜斜地摔进了边上一家领馆的后院。   那瞬间,世界终于安静了下来。所有阻挡他们回家的威胁被全部铲除,面包车里装着这次浩劫的幸存者们奔向码头,奔向生命,奔向自由,天地间只剩下暴雨的吟唱化为一曲歌颂和平的赞歌。   长久的安静过后,摇摇晃晃呈之字形极速往前呼啸而去的车厢里爆发出一阵狂欢,那躲在椅子底下的陈所长喊得最响,他坐起身来看到了后窗与身边的那一片狼籍。   刚才打断他鼻梁的男人正在一车的欢呼中大声喊叫着什么,看上去是在救治那个开枪打下直升机的女人。陈所长想对他们说些什么,但迟迟没能开口。   *   韩愔这次是真的濒临绝境,一丝力气都没能剩下。她甚至没能撑到上船,在车上就浑身滚烫地晕了过去,只带着微弱的呼吸与脉搏徘徊在生死线上一路吊着一口气。   令韩愔非常开心的是,等她再醒来的时候,她已经在回国的包机上了,那个一睁眼就到家的愿望终于实现了一大半。   飞机上的药品相较他们随身携带的更为充足,凌翌绞尽脑汁降下了韩愔的体温后终于放心了一些,在她对面的沙发上坐着翘着脚看小提琴视频。   韩愔还是很难受,现在在一个没有压力的环境里,在神思理智的时候她终归还是一个正常怕疼的血肉之躯。她费力地移动了手臂碰了碰身边的凌翌:“神医......”   凌翌见她醒了,放下了手上的音乐,假装冷笑了一声,眯着眼睛挤兑她道:“知道醒了?不搞个人英雄主义了?”   韩愔轻轻按着伤口,不敢造次,老老实实地摇了摇头。她觉得神智稍微清楚了一些,但还是没什么力气说话,直到她见到了凌翌在玩手机,突然想起来了什么,有气无力地开口问道:“距离领馆过去了多久?”   “十个小时吧,还有五个小时左右到。那个女孩子我们在机场已经移交了,一切顺利,姚局听说有重伤员,特批了这架豪华专机。”   凌翌开心地拍了拍屁股底下坐的真皮,一副韩愔受伤了他特别开心的样子。   倒霉的韩愔这时候委屈地缩在椅子里,柔软的羊毛毯盖过了她整个身体,她只露出了半张脸,像个被裹在襁褓中的孩子,和刚才打下直升机的战神判若两人。她可怜兮兮地戳戳凌翌,小声道:“麻烦神医,能把我的手机找来吗?”   凌翌哼哼了几声,实在不忍对病人严厉。他把继续挤兑韩愔的话先收了一收,准备等她恢复一些之后再对她进行一顿思想教育。   正在和驾驶舱的美女飞行员聊天的好事之徒沈皓云踩着舞步走了过来,一脸八卦地从韩愔的物品中翻出了手机递给她。谁知道韩愔实在脱力,她接了一把竟然连手机都没拿住。   幸好这次回国不是简陋的运输机,韩小易的手机落在了浅色的地毯上,沈皓云一脸坏笑地替韩愔捡了起来晃了晃说道:“我帮你给他发点有意思的东西吧!”   凌翌见状叹了口气,让沈皓云滚回驾驶室找他的美女机长,然后抢过手机对韩愔道:“你要发消息吗,我帮你。”   韩愔才醒来没多久,打了点镇痛的药又迷糊了起来。她衡量了一下自己的身体状况,接受了他的好意:“谢谢你。”   凌翌在不多的推送里找到了项易生,拿着手机滑了几下,一条一条给韩愔念他的消息。   “我到匹兹堡了,这里比国内凉快一点,机场人也不多,入关很快。”   “这城市还挺漂亮的,依山靠河建的,我就不和你先说,反正过段日子要带你一起来看,保持一点神秘感。”   “你在睡觉吗,还是在健身房,怎么不理我——他配了个可怜的小猫表情——”   边上的沈皓云和凌翌这时候默契极了,一起做出了一个被肉麻到想吐的表情,却看到韩愔还是保持着那个捂着伤口的姿势,闭着眼睛窝在座椅里,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意。   “今天和教授的团队见面了,非常顺利,我们在学校餐厅吃了饭,聊了聊之后的发布会,这些好事的发生,都是因为你。”   “自己吃什么了?外卖要从我们熟悉一点的那几家买。对了,上次我去过一家五星级酒店的后厨,他们都在用黑乎乎的油,别说那些街边小店了。”   沈皓云从美女机长身边探出头来,拍了拍胸口装作在顺气的样子瘪了瘪嘴:“他怎么这么啰嗦啊,管天管地还管人吃饭。”   凌翌让他闭嘴,然后接着念了下去。   “这里没什么中餐店,但我吃到一家特别棒的寿司店,刺身比我在日本海边小店吃的都新鲜,这附近也没有海啊,你说这是怎么做到的?图我就不发了,下次带你来。”   “韩小易,你又在跑步机上睡觉了吗?虽说那健身房是你的了,但是你也不用把它当酒店。”   沈皓云听到健身房这三个字露出了十分痛心疾首的表情。   “我明天就准备飞回国了,本来打算去费城逛逛,但是不行,我太想你了,我想要一下飞机就见到你。”   韩愔听着这些项易生发来的消息,像是婴儿听着摇篮曲一样,她还没来得及告诉凌翌回复什么消息,就又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凌翌检查了一下她伤口的纱布出血情况,又找了一条毯子给她盖上,然后拿着韩小易的手机发起了愁。   沈皓云跑了出来,他指手画脚地说道:“就说我想你了,让他发个下面的图过来,sexting你知道吧?你假装是她,想想措辞。”   凌翌快被他气死了,他守护着韩愔的手机冥思苦想了五分钟后,给项易生发过去一条简简单单的:“我也想你,快点回家”。   沈皓云在边上着急地指挥道:“再加个猫猫的表情!那个特别可爱的猫!眼睛大大的!”   地球另一端。在匹兹堡机场过安检的项易生手机震动了两下。   项易生趁着将手机放进安检塑料筐的时候看了一眼消息——韩小易说很想他,还配了一个格外可爱的猫猫头表情,就像是韩小易窝在他的怀里在他耳边撒娇一样——接下来他步入全身扫描仪,又接受了常规安检搜身,整个过程都没有控制住自己灿烂的笑意。   他这个样子把机场负责安检的警官吓坏了,警官重复扫描了三次他的随身行李,生怕这是个带着危险物品的疯子。   作者有话要说:   *改自US Navy Seals的说法“Slow is □□ooth, □□ooth is fast” 第42章 Ch. 42   42.怎么办,我没有故事和你分享了   在选项A:骗项易生要和朋友们出门玩几天把伤养好了再回去;和选项B:骗项易生自己在健身房运动受伤了,医生说要在家静养几天之间,韩愔还是选择了后者。   因为韩愔很想见他。   这天项易生从匹兹堡回来,一回平安居就见到韩小易洗完澡刚从浴室出来,头发都湿漉漉的就慢悠悠地往床上爬。   项易生喊住她:“把头发吹了再睡,小心偏头痛。”   韩愔靠自己洗了个澡已经快要丢了半条命,哪里有力气再吹头发,她摆了摆手决定不吹了,正好测试一下天价瑞典籍床垫的疗伤功能。   项易生见她这样急着睡觉,好像真的很疲惫,连行李箱都没来得及放下就跑到了她的身边:“你哪里受伤了?哪里扭到了?”   韩愔无所谓地摆摆手:“被器材砸到了,破了个小口子。”   项易生自己有过受伤失血的经历,这个时候忧心忡忡的:“伤口给我看看,你去哪家医院看的,医生除了说要静养还说了什么?”   韩愔抬手就会撕扯到伤口,但她还是装作很轻松地撩起衣服给项易生看腹部的纱布。凌翌在飞机上裁好了一叠正方形的创口贴,让纱布和外围胶带正好勉强盖住了那个枪伤,这样让项易生看起来这个伤口并不严重。   韩愔自信地说道:“不小心摔了一跤,在器材上蹭了一下。没事的说静养都是夸张了,我现在还能再跳三组深蹲!”   她当然是跳不了深蹲的,连刚才洗澡换衣服她都差点没法自己完成,但她这自信的样子确实让项易生放了心。   项易生只当韩小易有些犯懒,便放下了手上的行李和给她带的零食,去洗手间找出了吹风机接着床头柜的插座后坐到了她身边:“坐起来,我帮你吹。”   韩愔一点都不想坐起来,但她还是假装慵懒地靠在床边让项易生帮她吹头发。没想到韩愔听着吹风机的声音在耳边嗡嗡响,觉得项易生吹头发的手法非常娴熟,突然发问道:“小项啊,洗头小弟手艺不错,之前帮谁吹过?”   “你在吃醋吗?”项易生关掉吹风机,笑着问道。他最喜欢看韩小易像小狮子一样生他的闷气。   韩愔假装不理他,甩了甩头发躺进了被窝里。她喜欢天热的时候把空调打足,然后盖上一层棉被,这样很舒服,也正好也遮一遮身上还没来得及愈合的细碎伤口。   项易生回家没换衣服,所以没有坐到床上来。他站在一旁看着被窝里的人笑道:“你知道的,我小时候有几年家里很困难,楼盘无法竣工,每天都被人堵着车骂,很怕被记者拍到家里有保姆佣人,所以就遣散了所有帮工,全家只有我和我妈两个人,那时候我就经常帮她吹头发。她一直有偏头痛,所以我还会帮她按摩头皮,做多了自然就习惯了。”   想到现在项易生不愿意与徐白玲特别亲近的样子,韩愔轻声问:“那后来呢?”   “后来......你也知道,很多年的寄宿学校,安倪删除我的录取信,乱改我的签证材料阻止我出国,这些她知道了也没有阻止。所以我大学四年没有回家,后来读研前回去过一次,我那时候以为我已经获得了她对我人生选择的支持。”   韩愔把全身缩在被子里听故事:“以为?”   “我毕业之后和几个同学在纽约创立了一个小的生物科技公司,但项目刚刚有点起色的时候,我的合伙人一个一个退出了。有的和我翻脸了,有的没有翻脸但是直接消失了,全都和我断了联系。我以为是我个人的问题,所以又找了几个志同道合的朋友,但几个月后他们也一样退出了公司,和我断了联系。”   韩愔诧异:“是徐董事长?”   项易生点点头:“嗯,后来我听说她组了一个八人团队,专门对付我在美国的发展,逼着我回国。”   韩愔脑子里回想着和徐白玲一起度过的一天,想到了她自己的难处,轻声感叹道:“看来她真的很想让你回来。”   项易生见韩愔的手露在被子外面,便顺手帮她塞了塞被子,没想到韩小易的手跟热水袋似的滚烫,触摸瞬间让他吓了一跳。他以为是夏天的缘故,走了几步去找空调遥控器,边调低温度边说:“是啊,我一开始非常恨她,说了很多不该说的话,但最近几年我开始理解她了。我在想如果我经历了她所经历的一切,一定也希望孩子留在身边。”   他释然地笑了笑,然后突然一下子惊慌地一拍空调遥控器说道:“糟糕!——”   韩愔都快睡觉了,这时被他一惊,把头从被子里完全伸了出来紧张地问道:“怎么了?”   项易生看似惊慌地看着韩愔:“我刚刚突然意识到,我已经给你讲完了关于我的所有故事!以后我好像没有什么故事能和你分享了。”   韩愔:“......”   项易生蹲下身来拉着她的手细细分析:“你想啊,你知道了我小时候喝墨水了——那是我整个童年唯一值得炫耀的事。”   韩愔点点头。   “你知道我后来在寄宿学校和安倪青梅竹马了——嗷!”他装作很痛地喊了一声,看着韩小易在自己胳膊上拍了一下,项易生笑得弯起了眼睛,“你还说不吃醋。”   “好啊,那你现在就去和安倪结婚,弄一个企业联姻赚一百亿来给我花。”韩愔说着就把头挪回了被窝。   项易生笑眯眯地看着她接着道:“你知道她动了我的录取通知书但我还是去读书了——”   韩愔点点头。   “你知道了后来我在纽约创业失败然后回国,你知道了遇见你之前我人生中最不平淡的经历——在里斯本旅行的时候救了个陌生人。”   韩愔心中一动,藏着笑意点点头。   “你也知道了我创办了奥古,再然后我的人生里就是你了,还和你有一段惊心动魄的输血救命缘分。”项易生夸张地一摊手,“怎么办,我再也没有故事可以跟你分享了。”   韩愔看他一脸夸张地表现出真的很失落的样子,笑眯眯地半坐了起来,牵着他的手安慰他道:“你还可以给我讲讲这次去匹兹堡的故事。”   她这个动作拉扯到了伤口,一下子疼出了一身冷汗,但韩愔有些病态地觉得这是项易生刚才说的话对她的惩罚。项易生与她分享了自己的整个人生,她却不曾回应过任何一个真实的故事。   项易生也不再逗她,俯下身替她拉好被子:“那不行,去一个新城市的惊喜感要自己体会,我不能提前剧透。你先休息一会,我做好晚饭了喊你起来。”   他走远了几步,突然问道,“小易,我下次回家带上你一起吧,和徐老师......和我母亲吃个饭。”   许久,韩愔都没有出声,她仰面躺在床上,在被子底下用手盖住了伤口,忍着难受闭上了眼睛。   项易生想到今年春节他本想邀请韩小易一起回家吃顿饭,可韩小易一早就提出自己也要回家,他就没有坚持。谁知道那段假期项易生可以通过手机app知道家里的扫地机器人每天都有人使用,他还能看到除夕那天晚上韩小易给机器人倒了垃圾换了抹布。   当时他没有戳穿韩小易,这次也不愿意强求,想来这种事情还是水到渠成吧。他正想接话,只听卧室里传来韩小易闷闷的声音:“是那栋传说从大门走到家里要半个小时的房子吗?”   项易生淘起了米,对着卧室的方向笑道:“没有那么夸张,开车几分钟就到了。”   韩小易的声音接着传来:“那我一定要去亲眼见见。”   项易生习惯性地笑了一下,不过他突然意识到韩小易答应了他什么。他激动地冲回了卧室,简直想把韩小易抱起来抛上天。不过他担心锅糊了,只是匆匆亲了韩小易一口之后又一溜烟儿地回到了厨房,开始研究今天的四菜一汤。   今天必须安排一道韩小易最爱的冬瓜排骨汤。   韩愔这次到底只是皮外伤,没有伤到要害,她难受恶心了几天之后渐渐的不再反复发烧了。虽然伤口依旧会痛,但白天也不需要止疼片她也能正常走动。   不过凌翌还是像做贼一样,他趁项易生周末早上去公司的时候翻窗户溜进了平安居。他认真地检查了一遍韩愔的伤口之后坐在他们家的大沙发上,找了个苹果啃了起来语重心长地说:“这次是没什么大碍,但我感觉你这几年的伤病比以前更频繁了,上次跑了几个小时就吐血,你要自己注意。”   韩愔满屋子乱窜找东西,敷衍地对他道:“我怎么注意,不然辞职不干了在欧洲乡下买个酒厂,每天摘摘葡萄赏赏花。”她说着拿着一串耳环走到凌翌面前,“你来得正好。”   凌翌知道她还是不太能有大的动作,于是接了过来帮她戴上了耳环。不过他看了看韩愔一身正经的裙子:“......你这是接了什么卧底的私活吗?”   韩愔摆手:“一会儿去项易生家里吃饭,见见他家人。”   凌翌像是听到了一个鬼故事一样瞪大了眼睛,许久才憋出一句:“你要见他家人?”   “我其实前段时间和姚局交流了意向。”韩愔淡淡道,“他说过几年他也打算和国外的情报局那样,除了从部队招人,也面向高等院校招募有特定知识储备人进行培训。如果项目启动的时候我依旧想多留几年,他愿意去帮我去说说看。因为我有这方面的背景,可以让我以外教的身份留在国内,替他做一些项目优化。”   韩愔接着道:“当然了,这一切都建立在只有我一个人留下的基础上。沈皓云肯定听姚局的,如果你也愿意留下来,那我们这个队伍可以再继续运营下去。比起我一个人去暗杀,最近我发现,和你们一起救人的感觉也不错。”   她看着凌翌:“你是我合作过的最优秀的医生,也是最优秀的战士,你的梦想也许是获得十字勋章,也许是去全世界救死扶伤,但一定不是在奥古的机房上班偷偷拉小提琴,所以我不强求你。不过我们的合约还有一年多,我现在只是向你提出这个想法,到时候再告诉我决定就可以。   凌翌愣了一下,连啃一半的苹果都掉到地上了。他跑了几步把苹果捡了起来看着韩愔:“你这是为了他吗?”   他心想韩愔只是在他们八卦,特别是沈皓云烦她的时候勉勉强强地说过项易生脾气很好,偶尔还会说他有些啰嗦粘人,怎么现在突然进展到要为他改变人生规划的地步了?   韩愔看着他追了几步苹果,笑着接着说:“你这是什么反应?——算是为了我自己吧。他有钱,会做饭,还有什么更好的方式消磨我退休前的时间呢。而且计划赶不上变化,万一那时候地球毁灭了呢,我们都自由了。”   凌翌作为地球人瞥了她一眼,非常迷信地教育道:“别乱说话。”   作者有话要说:   年三十啦 第43章 Ch. 43   43. 一起吃饭是最浪漫的事   本来项易生的意思只是周末回家和徐白玲吃个便饭。可他见韩小易一身黑色的礼服套裙,脖子和肩膀上的钩花精致复古,裙子外面搭了一件烟蓝色的外套,戴了平时从没见过的耳环,出门的时候还有要穿上十公分高跟鞋的架势。项易生赶紧拦住了她:“你这是去会见总理?和我妈吃个饭而已。”   韩愔认真点点头,觉得他说的有点道理,权衡再三之后还是穿了一双平底鞋。虽然她刚才吃了一大把止痛药,但还是不冒险了。   她站在玄关换鞋子:“徐老师不是喜欢安倪那样的吗,去家里见面总要穿的正式一点,我就想如果我是安倪我会穿什么。”   项易生笑着摇头,特意去换上了一件配合她裙子的黑色西装外套:“你不用为了任何人穿你不想穿的衣服,不过小易——”他路过厨房提上特意做的几个菜,“你今天真好看。”   韩愔被他温热的呼气蹭的心都软塌了一片,一路心情都非常好,在车上又是哼歌又是给项易生读洋葱新闻,像是去秋游似的。   项宅不在市区附近,他们从平安居出发开了一个多小时的高速才到。韩愔到了才发现网络上的小道消息一点都没骗人,项易生的家真的不小。也许是以前吃过被记者偷拍的苦,现在的项宅隐秘地建造在半山腰上,用作绿化的建筑面积非常大,从外围的栏杆根本看不清里面的任何事物。   开车经过了一道欧式风格大铁门,项易生又在林荫小道缓慢行驶了六七分钟后眼前才见到一栋古色古香的庄园主体。主楼外是一侧是一片亚洲风格的盆栽景观园,一侧是一座欧式风格的三层的白色雕像喷泉,中间有一道复古的白色阶梯通向主楼的大门。   一位中年管家已经恭恭敬敬地站在林荫道的尽头等着他们了。他信步走来先为韩愔开了车门,微笑地向她和项易生问好。   项易生下车后就有人替他把车开往庄园更深处的车库。他左手提着几层保温饭盒,右手拉着韩愔带着她往家里走,在台阶上向她介绍道:“我母亲遇见我父亲之前是留学过法国的艺术生,这里的林荫道,花园,雕像和水流走向都是她亲自设计的。不过建筑的主楼是她一位建筑师朋友的作品,听说他是荷兰人,外公给皇室设计过行宫,连这些院子里的石块都是从欧洲的修道院搬来的,我觉得不太靠谱。”   纵然韩愔经常出入世界各地各种权贵的住所,她也在心中暗自感叹了一番所见到的雅致景观。她紧紧地挽着项易生的手臂,借着他的身体为支撑走上楼梯笑道:“平时让你住在我那里,可真是太委屈你了。”   项易生只当她是紧张,止不住笑意用温暖的眼神看着她。路上他把食盒交给了佣人,嘱咐他们在午餐时把食盒里的饭菜热好了端去餐厅。韩愔正想问你回家吃饭怎么还要自己带吃的,项易生就对她说道:“一会儿就说是你专门做的,徐老师一定喜欢。”   “......”不过韩愔还没来得及反对,他们就走沿着项宅前厅走到了精致奢华的餐厅。   廊边的玻璃柜上摆着几瓶装饰用的名酒,更多的藏酒储存在地下室恒温的酒窖里。餐桌顶上吊着一朵繁花般盛开的水晶灯,餐桌是规规矩矩的长方形,但周围那一圈深色的椅子极富有设计感,椅背的中间像是一条长裙的搭扣一样一收一松,似是设计者配合宴会主题生出的小心思。   除了这画龙点睛的设计巧思,桌上摆着一套一套整齐的餐盘,盘子上镶着收敛的金边。每个座位前放着一套水杯,红酒杯和香槟杯,长桌上那么多玻璃杯干净通透,让韩愔想起了小时候迎春花福利院的老师会教他们怎么敲击水量不同的酒杯演奏音乐,在慈善晚会上表演取悦项家这样的企业投资人。   这一切都和韩愔想象中的项宅餐厅差别不大,不过令韩愔和项易生都有些吃惊的是,他们这次来见的徐白玲正坐在餐桌边上和一位中年男子喝茶谈话。安倪和几个项易生认识的同辈朋友盛装坐在远处客厅的沙发上,手上端着酒杯谈笑风生。   抛开和韩小易恋爱时的幼稚心性,项易生在外人面前到底是个成熟的生意人。他心中愣了一下,但表面上非常礼貌地走到那位和徐白玲对话的男人面前伸出手和他握了一下:“安伯伯好。”   安倪的父亲,安胜平很高兴地握住项易生的手:“小墨,好久不见,确实变了不少啊。”   徐白玲在边上拍拍项易生:“这次你说要带朋友回来吃饭我很开心。今天正好是你安伯伯的生日,安倪就说大家趁此机会一起聚聚,她叫上了这些老朋友,你们年轻人一起玩玩。   安胜平在一旁点点头接话:“正好我们把谈了那么久的婚事给定下来。”   项易生听到婚事二字心中突然一阵恐慌,那瞬间想牵着韩小易的手离开这里。可韩小易比他平静多了——韩愔安安静静地站在项易主身后,正在应付刚刚走了一段楼梯后伤口被拉扯的不适。   徐白玲最先注意到韩愔,想起了这个带着她逃出洪帮的小姑娘,她们也像约好的一样再也没有见过或向任何人提过那天的事。只是徐白玲有些吃惊,她没想到大半年过去了,项易生说要带回家让她见见的朋友竟然会是她。   徐白玲以前是会找人跟踪自己儿子的,每天几点出门,几点回家,和谁见面,生活中有没有奇怪的人出入,对他有没有威胁。不过后来就像项易生理解母亲的做法一样,徐白玲也想通了,不再强硬地插手他的生活,也不再找人每时每刻监视他,所以她现在完全不清楚项易生和韩小易到底是什么关系。   其实项易生带个女伴回家的意思应该已经很明显了,就算不是有正式身份的女友未婚妻,也肯定是有好感的对象。不过可能是安倪和项易生的婚约根深蒂固地长在了安胜平的脑子里,安胜平见到了项易生身后的女人,好奇地问道:“小墨带了客人来吗,不介绍一下?”   项易生还没说话,只见韩小易大大方方地走到安胜平面前和他握了握手:“安伯伯好,我叫韩小易,是项老板生意上的朋友。我经常听他提起您,没想到这次赶上您的生日宴,也没带点礼物真是太不好意思了。”   安胜平商场沉浮一辈子,花场老手听见女人对他说这种话自然很受用,他紧紧地握了一下韩愔的手说道:“小墨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以后有什么事就来找你安伯伯。你们年轻人啊都特别要强,遇事不爱开口找我们老一辈帮忙,这习惯可不好啊。”   坐在远处沙发上的安倪这时看见了项易生,赶紧端着酒杯靠了过来,这对亲家四个人凑在一起和和美美,安胜平看着眼前的项易生和自己的女儿,露出了非常满意的笑容。   项易生当着安胜平的面什么都没有说,他侧身在韩愔耳边说了句话,见到安倪后立刻拽着她的手腕,把人拖着往一楼的露台走去。安胜平见状喜笑颜开,连连冲着徐白玲笑着点头:“年轻人真是充满激情啊哈哈哈哈。”   韩愔压根没听清项易生对她说了什么。她总觉得今天出门前的止疼药吃错了剂量,从在车上开始她整个人就进入了一会儿晕晕乎乎一会儿情绪高昂的复杂状态,现在居然痴迷地看着项易生用力拉着安倪时西装上显现出来的肌肉轮廓,偷偷地咽下一口唾液。   可是没等她消化完项易生的美好,徐白玲看见项易生带着安倪走远后便走到韩愔身边拍拍她:“你和我来一下书房。”   徐白玲雷厉风行,率先沿着楼梯走向楼上的书房。项宅内部的旋转楼梯比门口的更加精致,扶手是黑色的金属雕花,楼梯面是浅色干净的完整大理石块——可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韩愔看到了这二三十级台阶,轻轻把手按在了伤口上,露出了视死如归的表情。   人类进化了那么多个世纪了,为什么还需要自己走楼梯?   远处有些安倪的朋友们好奇地看着楼梯的方向,韩愔用力抓着旋转楼梯内侧,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正常地行走,跟着徐白玲到了二楼的书房。徐白玲客气地请她坐下之后还沏了一壶花茶,在桌上摆了两个杯子。   韩愔懂事地给两人都倒上茶:“徐董事长,大半年不见,您看上去气色好了很多。”   徐白玲笑笑:“是啊,安倪最近会带一些年轻人来给我认识,都是些有才能有梦想的孩子,也让我开明了不少。”   韩愔点点头,没有说话。徐白玲若有所思地看着她,想了一会儿接着道:“还要感谢韩小姐的帮助,洪帮很久没有来找我麻烦了。   “举手之劳。”她谦虚谨慎。   徐白玲看着她说道:“更巧的是没过多久,洪帮底下就有个据点查出了涉/毒和大金额的赌拳。听说赌拳死了很多人,海/洛因的份量也不少,洪帮这一代,算是还没有搅动风云就已经结束了。”   韩愔喝了一口暖胃的花茶,想到了凌翌与泰国拳王的激战与那包自己亲自栽赃的白/粉。她突然觉得自己不仅与项易生有缘,甚至与他的家人都有着天大的缘分。   “徐董事长,看来老天都很眷顾你。”韩愔笑道。   徐白玲也微笑着喝了口花茶,举手投足间像是项易生描述中那位去法国修习过艺术的名门淑女。她看着韩愔:“别总说我了,说说你吧。韩小姐今天脸色这么差,是身体哪里不舒服?项易生怎么搞的,这么不会照顾人,他都没看出来吗?”   韩愔浅笑着说自己没事,项易生对她非常好。   徐白玲启动福尔摩斯大脑思考了一下,觉得这应该算是他俩在一起的意思,点点头继续问道:“我听说你已经不在奥古工作了?”   韩愔应道:“嗯。在忙一些小的兼职,全当乐趣。”   “是这样啊。”徐白玲点了点头,沉下声音道,“韩小易,你知道我挺喜欢你,也不反对你和易生在一起,你是个在某些方面很有才能的女孩子。但你也应该知道,你现在的情况很难在事业上帮助易生,他需要身后有强大的支持才能帮助他永远屹立在——”   韩愔喝了口茶咳了一声:“像安倪那样的吗?”   徐白玲没有直接肯定或是否认:“我应该曾经和你说过,我们两家走得很近,是从小定的娃娃亲。以前项家患难,他安叔叔也不遗余力地出手相助。安倪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最近我也发现这么多年她对易生的爱从没变过,甚至比我更关注他。”   韩愔不明白徐白玲想说什么,是要用安倪鼓励韩小易更加上进地工作吗?老实说作为一个只想退休的人,她已经在很努力地工作了,她身上的大血洞就是最好的证明。韩愔跟着她点头,问道:“和她结婚,有很多好处吧。”   这个问题对于徐白玲来说简直像让一位历史老师讲清朝夺嫡,她开起了头便滔滔不绝。韩愔实在有点累了,只听明白了一个大概:只要和安氏集团联姻,现在主攻地产运输石油这些实业的项氏集团可以并下安家的零售业,将市值提高很多。而安家则是更大的受益者,现在线下零售业越来越难做,老牌百货店一一倒闭,之前在全国各地拿下的许多地皮都建不了商场了,但可以全部交给项氏带进地产业处理,曲线救国。   韩愔不懂这些,听得云里雾里,为什么要把安倪说的像一个祭品一样直接并入项氏?安倪也可以像徐白玲这样,靠自己将项氏发展成今天这般规模。   不过韩愔有点头疼,懒得继续这个话题,她坐正了身子让伤口更舒服一些随口应答:“徐董事长,两个人在一起的意义不是为了做生意,要不然所有合伙人都该结婚了。”   徐白玲平时不怎么会被反驳,听着觉得有趣,便看着韩小易让她继续说下去:“那你说,什么才是有意义的在一起。”   “…………”   韩愔没想到带着伤来吃顿饭还要像答辩一样回答这么深刻的问题,她想了想,尽自己所能回答道:“总有人觉得爱情是一个解决自己其他问题的方式,比如事业不顺每天被上司辱骂,就会希望回家通过恋人的宽慰解决这些负面情绪,更恶劣的会通过侮辱对方找回在上司那里失去的自信,其实不应该这样。比如项易生现在最大的挑战是解决奥古的融资,难道他应该找一个金融专家交往吗?比如安倪遇到的问题是安氏零售业的消亡,那她需要自己解决这个问题,而不是通过联姻再拖一个人进入自己的困境。”   徐白玲没想到韩小易两句话就把这段每个人都看好的联姻说得一文不值,她应该也是习惯了有人给她做报告,于是认真地点点头:“你继续说。”   继续说?韩愔有点苦恼,这场景倒真的像她的论文答辩了——她准备完的答案早就说完了,论文委员会的的教授们还是一直提出一些不着边际的问题,颇有要聊上一天一夜的架势。   韩愔又想了几秒,她压下了不适感,经过深思熟虑后正视着徐白玲:“每个人活着对这个世界都是有价值的。在实现了这个社会价值之后,如果还能有幸遇到一个人——”她努力地想着与项易生的点点滴滴,“他能让你重新看见这个世界上你从没有发现过的美好,能让你爱上生活中每一个温暖微小的细节,能让你有动力更加渴望自己想要的东西。这是我理解中的在一起。”   认真听别人讲话应该是这家人好习惯,徐白玲沉思后看着她笑道:“如果你不介意我问的话,韩小姐,你和易生在一起,最渴望什么呢?”   韩愔立刻随口编了个愿望,她希望项易生那个帮助低资源地区降低健康成本的电子医疗计划可以成功,让他这几年的努力看到成果。徐白玲似乎对她的回答很满意,也没有再多提安倪的事。   但是韩愔真正渴望的是什么呢?   韩愔将手不着痕迹地搭在伤处,继续陪着徐白玲喝茶。回来后的这一周,每个难受痛苦的瞬间都让她回到了那个被人用机枪和火箭/筒对准的夜晚,那是她很长一段时间以来离死亡最近的一次经历。   可她一点都不想死在危地马拉那条带着土腥味,还可能有水蛇与鳄鱼的河里。她想回家和项易生拥抱之后一起看电影,想和他在全世界最舒服的床垫上接吻,想醒来后再喝一碗他最拿手的冬瓜排骨汤。   韩愔幻想过也许很多年后她会有机会告诉项易生自己真实的经历。她想和他一起去里斯本那个他们初遇的观景台,她想和他讲讲迎春花福利院,肖步和自己养父母的故事。也许有一天她真的可以成为教授,在项易生工作的城市教书,要是项易生愿意和她一起去匹兹堡那就更好了。   所以如果要韩愔回答自己最渴望的事,那遇见了项易生之后,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渴望世界和平。   作者有话要说:   新春快乐~吃年夜饭去啦~ 第44章 Ch. 44   44. 吃吃吃   韩愔和徐白玲下楼的时候,大家都已经在餐厅落座。项易生和安倪不知道刚刚在外面说了什么,现在都没什么表情,分开坐在了长桌的两端。见韩小易来了,项易生轻声地招呼她,帮她拉开椅子安排在自己身边。   佣人已经把项易生带来的几碗家常菜热好端了上来。安倪身边的几位闺蜜千金看着韩愔意义不明地笑着,其中有个叫路路的女孩子对韩愔笑道:“来项家吃饭自己带菜倒是挺新鲜。不过安倪今天预订了从日本空运来的生鲜,连香槟都是法国速递来给安伯伯庆生的,这些菜就先拿下去吧。”   路路抬手就唤来佣人要把菜撤走。韩愔看着她嚣张的样子没有说话,表面上也没有什么特别大的反应,只是在饭桌底下紧紧按住项易生的手。   她知道项易生会帮她说话,于是用不大不小的声音对他道:“客人们想吃新鲜料理,我们的家常菜以后有的是机会,不着急在今天。”   安胜平和徐白玲在主位上与边上的几个年轻人喝酒聊天非常热闹,没有注意到这里的对话。可是离韩愔近的几位千金倒是将这话听得清楚,她们有点尴尬地看着坐在远端的安倪,没有插话。   列队的佣人们很快端上了路路提到的“从日本空运来的生鲜”和“法国速递来的香槟”。和食材一起上来的还有一位随餐一起飞来的侍应生,小伙子穿着西装非常专业,站在一旁为大家介绍每道菜的食材和吃法。   据侍应生说,这些海鲜很多几小时前还在日本的海水里,都是他们的团队清晨去市场拍卖下来当天为客人上桌的。不过他笑着提了一句因为高额的成本,他们团队很少接到超过五个人的预订,今天这十几个人的宴会光食材的价格就已经达到七位数了。   听闻这个数字后在座的继承人们纷纷打趣对着安倪说安老板真大气。安倪听着很受用,拿起酒杯像安胜平一样绕着餐桌碰杯聊天,好像这房子的女主人一样。   安倪还随餐请来了一位日本师傅现场搭建出了一套铁板灶台,为大家煎制侍应生口中市价两千块一克的和牛。师傅将牛肉表面煎出了完美的棕色花纹后装进白色镶金餐盘里,请佣人端到每位食客的面前。这豆腐干似的一小块牛肉口感细腻,鲜嫩多汁,入口即化,韩愔甚至怀疑她在牛肉里吃出了香醇的啤酒与牛奶味。   为所有人提供牛排后,日本师傅又搬出了一套精巧的油锅,开始炸制他自创配方的天妇罗。他的第一道炸物是人参天妇罗,菜名听着猎奇入口竟然出奇得鲜甜可口,让现场好几位少爷千金赞不绝口,都说想要请师傅也去一趟自己家。   安倪听闻大家有这样的想法,立刻娇羞地笑了笑,举着红酒杯:“这位师傅在东京的Omakase店已经预约到了明年年底,这次完全是用了些私人关系才请师傅到场,这里午宴结束后会立刻将他送回日本,恐怕没时间去各位府上了,就在这里尽兴吧。”   除了这大有来头的厨师,宴席进行到一半时,安倪还请出了一支来自奥地利的小型古典乐队。乐队最近在亚洲巡演,安倪就也想办法请到了这些音乐家们。乐队在客厅坐成了两排,演奏了生日歌和几段欢快的贺曲后才飘飘然地退下了。   安胜平和徐白玲都很开心,配着贺曲与美酒歌舞升平。安胜平认识女儿的大部分朋友,所以他对没见过的韩愔格外好奇,端着酒杯过来问了她许多关于事业的问题。胡扯是韩愔的老本行了,她最近刚刚收获了一间健身房,便用“经营健康行业”的经验和安胜平交流了许久,好像自己真的只是项易生的合作伙伴来参加在项家举办的聚会一样。   项易生在一旁安静地坐着吃牛排,很认真地听韩小易和安胜平的对话。他惊讶地发现韩小易并不像是个完全的外行人,她向安胜平提出了一些在健身房使用科技产品将日常运动和长期健康监测结合的主意,不仅让安胜平连说愿意支持,连项易生都有些被说动了。他甚至觉得韩小易在有些想法上和劳伦斯教授有些类似——这一定是他最近经常和劳伦斯开会的后遗症。   *   如果单纯从吃饭的角度看,韩愔觉得这次的经历十分愉悦,毕竟她不常享受这种有人从几十万一条的鱼身上割下一片肉,装在精致的小碟子里端到嘴边的服务。   除了各种生鱼片与新鲜的和牛入口即化,十五年大的红毛蟹肉满膏香,鳌虾与龙虾刺身粉嫩多汁,三文鱼大腹肥润香嫩,泛着鲜亮的光泽。大粒大粒的橙黄色鱼子配着海苔满嘴爆浆,鳕鱼海蟹肉蒸蛋让人感受整片大海在嘴里浮沉,连韩愔平时觉得苦不爱吃的海胆今天都带着清香的甘甜,浓郁的味觉在口腔爆炸。感谢安倪,韩愔觉得以后再也不能适应低于这个规格的日本料理了。   正餐结束后,侍应生给大家介绍了今天的水果静冈蜜瓜,售价一千块钱半个,每个瓜在成长过程中都接受了农学家们戴着白手套的细心按摩和手动浇水,一株树上长得不好看的瓜都会被直接打下来扔掉——韩愔越听越期待,她太好奇了,这瓜到底能好吃到什么程度?   不过有点可惜蜜瓜是泡在威士忌里端上来的,她现在重伤未愈,血管里都流淌着消炎药,一滴酒都不能沾。要是被凌翌发现她偷吃了带酒精的东西,他会用那打翻过泰国拳王的拳头直接把韩愔打晕关起来直到伤愈为止。   韩愔刚刚拒绝了诱人的蜜瓜,心中有些不舍,安倪就端着酒杯就飘飘然过来了。她在众人面前做出与韩愔之前从未见过的样子,很亲切地笑道:“这是我在康帝酒庄去年拍卖会上带回来的红酒,专门为现在这种场合准备的,认识一下新朋友。”   韩愔态度很好,特意示意了一下面前酒杯里的乌龙茶,很礼貌地婉拒道:“不好意思我酒精过敏,我就以茶代酒了。”   安倪看上去也不生气,抿了一口红酒,转头热情地找项易生身边的朋友们碰杯。   等安倪回到了自己的位子上,她才控制住自己的目光,偷偷将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到了长桌那头的项易生身上。听白阿姨说项易生今天会回家,这整个场合都是为见到他而准备的,谁知道他竟带了人......带着这个女人......一起回家。   刚才项易生拉着她去露台,她以为项易生会对她今天安排的一切发火,还有些许期待。没想到他还是那副和她很不熟的样子,只是委婉地一句话提醒她婚约早就取消,然后了解了一下安胜平的健康情况,一个字没有提他们之间的事或他和那个女人的关系,好像他生活中的一切都与安倪没有丝毫的关系。   安倪真的不懂,她不就是那么多年前改了他的录取信吗?项易生早就学成回国,为什么还在为了这点小事而拒绝她闹别扭呢?他们可是最亲的青梅竹马呀。   还有那个该死的女人。她和项易生一样,在意外加入这场宴会后根本没有做出安倪预想中的反应,她甚至没有看安倪一眼,让安倪觉得她的一切手段与力量都打在了棉花上,她必须让那个女人知道她安倪是不好惹的。   韩愔本来应该对于人群中这种敌意的目光非常敏感,可她现在什么都没有注意到。首先当然是因为止疼药让她一整天都有点神志漂移,第二就是——她惊喜地发现刚刚想吃却不能吃的蜜瓜被做进了冰淇淋,是最后今天的最后一道甜品!   韩愔直接霸道地拦截下了要送到项易生面前的那份,她暴风雨一般蚕食了第一份蜜瓜冰淇淋,然后十分不舍地用勺子一小口一小口挖着吃项易生的那一份。   项易生看着韩小易这么喜欢这种冰淇淋便笑了笑,问道:“还要吗?再帮你叫一点?”   韩愔贪心地点点头,项易生便招呼侍应生再拿两份过来,然后很自然地继续和身边的朋友聊天。项易生每天和韩小易吃饭早就习惯了这些,不觉得有什么奇怪的,谁知道他身边几个老朋友却大惊小怪的。一位姓牛的小牛总看了几眼安倪,又对项易生挤眉弄眼,小声在他耳边说道:“墨老弟,你怎么回事?别那么光明正大啊。”   项易生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小牛总的意思,他想立刻拉着韩小易对着在场的朋友们直接公开他们的关系,也趁着安胜平在把一切说清楚。可他脑海中突然浮现了在烟平岛那天他想发两人在“海枯石烂”前的合照,韩小易却不是很热衷的样子。   今天本来说好只是和徐白玲吃一顿简餐却意外变成了现在这样,如果再不和她商量就突然让她成为众人的焦点,韩小易会不会觉得这是在强迫她?   酒席接近尾声,安胜平连称不胜酒力想要歇歇。徐白玲尽足了地主之谊,和佣人一起把安胜平送到主楼外面花园边的庭院休息,两人继续在哪里喝茶闲谈。   他俩离开后一群年轻人便放开了许多,刚刚端着身子聊正事的样子一扫而空,渐渐开始坐没坐相起来。今天最会玩的温郁文有手术没来,没人牵头定夺去哪里逍遥,剩下几位在座的纨绔少爷们碎碎念讨论起好不容易聚在一起一次,一会儿有什么好地方可以去。   刚才让佣人把家常菜端下去的路路这个时候发话了,她拿眼角瞥了瞥还在认真吃最后一口冰淇淋的韩愔,和安倪对了个眼神提议道:“我家度假山村的马场上个月刚刚布置好,还没有对外开张,不如一起去试试我爸爸新买的一批好马,听他说还有从美国和阿根廷赛马场运来的,性子烈得很。”   路路也是和项易生安倪这一波儿一起长大的千金,从小到大都在一起读书,和安倪的关系很好。在刚刚席间的对话中韩愔听说她有个从小令朋友们都嫉妒的技能,那就是不管怎么吃炸鸡奶茶都不长胖。而且她和安倪一样,长得非常漂亮,尤其是那一头瀑布般的黑色长发让她在所有女生中看起来格外清纯甜美,像个精致的洋娃娃,她讲话大家天然都会同意几分。   大家似乎对那个度假村的印象都不错,纷纷附和着路路,然后看着项易生,毕竟在他家里吃饭,徐白玲走了他就是主人。项易生知道韩小易喜欢运动,特意转身凑到韩愔身边轻声地问她:“你想去吗?”   韩愔喝了一口茶水,恋恋不舍地和嘴里的蜜瓜清香再见,也同样轻声地回答他:“我不会骑马。”   刚才吃饭热热闹闹的还只有身边几个人注意到,但现在大家的目光都在项易生身上,他这亲昵的动作让在场好些人都大吃一惊,不禁下意识地望向安倪。   项安两家的娃娃亲圈子里人尽皆知,刚才安倪又是一派这家女主人的架势,他们纷纷揣测这两个人不是要订婚了吗,那现在项易生和这个女人是怎么回事。   路路也是知道一些情况的,她哪里肯放过韩愔,立刻贴心地劝说道:“不会骑马没有关系哒,我们有专业的教练坐在你身后陪你。而且那是个山里的大型度假村,什么都有。室外有温泉汤池,还可以攀岩,打高尔夫,有靶场,能玩山头之间的滑降。想待在室内的话,台球保龄球,击剑品酒,戏剧音乐会也什么都有,来吧阿墨,让你的朋友给我一个面子嘛。”   韩愔感觉每次有这些机会她都会错过,上次的滑雪山庄,这次的度假村。若是平时这些项目她一定可以全部玩一个遍,好好给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少爷们上一课。不过今天离她受枪伤才过去一周,前两天才刚刚退烧,韩愔犹豫了一会儿往项易生身边靠了靠对他说:“我跟着你。”   见她松口,安倪嫣然一笑,又像女主人一样,把管家喊了进来,让他安排两辆车,又主动邀请大家今晚她做东订房,大家可以在度假村过夜明天再回来。   韩愔听说可以在度假村最好的套间睡一夜之后非常满意。她可以什么都不用干就再混过去两天等退休的日子,这真的是太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大年初一大家多吃点! 第45章 Ch. 45   45. 你是我的人(霸道总裁文?)   本来韩愔欢喜迎接假期,觉得自己的身体已经没什么大碍了。但这盘山公路开了一圈又一圈,她又吃了生冷的海鲜,慢慢觉得由伤口牵引着她的神经一阵阵犯恶心,额头与后背都生了一层冷汗。   前排的人开了车窗,山里的阵阵凉风吹到了她满是冷汗的身体,止疼药的药效已经过了,她清醒地感受着一阵一阵细微的钝痛在身体里升起又落下。   韩愔没想到她这个年纪就要感叹岁月不饶人了。之前伏特加就常说的一句话:你的过去总会找上你的。他是对的,之前受的伤不是不让她受苦,而是一年一年叠加之后加倍的还回来。   如果再早个两年,这样的伤别说一周了,三四天韩愔就能活蹦乱跳地起来盯着屏幕计划下一波任务了,哪有现在这样坐个车就难受的情况。不过韩愔不动声色的本事深厚,她闭着眼睛佯装睡觉,一路上项易生都没发现异常,一直在和身边的小牛总轻声聊一些工作上的合作。   一到度假村项易生就立刻被几个男人拉着,说是趁着天还亮赶紧去打高尔夫。韩愔挺想看他打高尔夫是什么样子,谁知道路路特别热情,她坚持今天要男女分开各玩各的,还和项易生保证会照料好他的这位朋友,简直要把韩愔当成最亲的姐妹。   韩愔在韩小易的事上比较随性,让项易生不用管她,顺理成章的和路路安倪还有另外两位千金一起坐上度假村的小车,像闺蜜团一样出发去了马场。   上一次与“闺蜜”出游还是很多年前,韩愔和那位审讯时喜欢挖人心肺出来逼人吃下的艾拉一起在迪拜的武器展逛了三天,还尝试了帆船酒店的高空跳伞与正统的民间阿拉伯咖啡。   韩愔许久没有这样的经历,这时她被路路假装亲热地挽着手臂,闻着她身上茉莉花调的香水,竟一瞬间觉得自己也是这华装贵服千金中的一员,与朋友在周末出门小聚,此生不愁吃穿,生活无忧无虑——不是韩小易,而是韩愔自己。   这样离谱的念头一闪而过,韩愔被路路身上的香味拉回到了现实。山头间的滑降因为设备检修今天不开放,这救了韩愔大半条命。但韩愔还是被马场的教练保护着硬生生地骑了一圈赛马,她下来的时候面如死灰,坐在马场旁的露天茶室里捂着伤口一动不动地缓了十几分钟才敢喝一口水。   路路特别贴心地端来一壶红茶放到韩愔面前对她笑道:“小易啊,骑个马怎么把你吓成这样。我们一起看安倪吧,她小时候可是和香港的专业马术运动员一起训练呢。”   她话音未落,远处的安倪穿着一身欧式的马术制服,从马厩里牵着一匹暴躁的小红马英姿飒爽地走了出来。她优雅地对着观众们行了一个礼,然后跟着场地里的随机音乐带来了一段精彩纷呈的马术盛装舞步。她的表演过于精彩,好像能直接和马对话似的,马场里的饲养员们纷纷牵着马去一旁观看喝彩,安倪便在大家的大家的要求下又展示了一段障碍赛的技巧,驾驭着红马连着跨越七八道场地里的障碍物,获得了全场的掌声。韩愔也跟着众人鼓掌,她没有接触这个领域,头一次见马能跟着音乐的节奏原地踏步,属实神奇。   其实她第一次见到安倪时就注意到了她由内而外透露着的良好贵族教育和华丽饰品衬托的高雅气质。后来在财长家的刺杀任务时沈皓云偶遇过安倪,连他这个世界上最花心的人都发出过“这个女人真漂亮”的感叹。现在韩愔看着她在马背上意气风发的样子,更觉得她简直是个完美的贵族王室结婚对象。韩愔都有些怀疑项易生有什么自己没发现的优点竟然会让安倪如此着迷。   在马场的安倪个人秀结束后,几个姑娘又将韩愔带去了靶场。安倪全程没有和韩愔讲话,还是那位头发特别好看的路路甜蜜地对韩愔说:“安倪以前练习过飞碟,对射击有一些了解,是不是很酷?”   这里的室外靶场今天没有开放,安倪便在室内靶场用手/枪射击前面的纸质靶。这几位千金看起来常来这里玩,拿枪的姿势都很专业,只是准头不大行,路路就脱靶了两发。而安倪是所有人中最优秀的,一轮五发子弹连中了一个九环四个八环的好成绩。   远处的靶纸被机器推了过来,与刚才在马场如出一辙,在边上围观的射击教练都忍不住过来称赞:“小姑娘水平不错,要不要考虑考虑加入我们的业余射击队?”   安倪笑了笑,对着大家说了几句客气的话,然后挑衅地看了一眼韩愔。路路立刻懂了她的意思,马上走到韩愔身边挽住她的手臂撺掇道:“小易,你也来试一试嘛。”   剩下几位姑娘也立刻叽叽喳喳围了过来,颇有不打一轮就不让她走的架势。韩愔和她们一起装成是好姐妹假笑了几声,只得也试了五发子弹。韩愔知道怎样的假故事都不能解释她在射击上的成就,所以她装作新手,跟着射击教练的讲解慢慢将子弹上膛,戴上耳罩对着远处的圆环开枪。   韩愔在教练的鼓励下慢慢打完了五下,靶纸很快被推到了眼前,她一次脱靶,剩下四发都是一环。   安倪在远处扬了扬嘴角没有发出声音,倒是路路大声地笑道:“没事没事小易,你是第一次嘛,再练个八年十年也能像安倪那样厉害的。”   韩愔笑笑没说话,路路也没打算给韩愔说话的机会,马上亲亲热热地拉着她走出了靶场对她说:“我们晚饭前再去一下击剑馆吧!这里的场地我们是按照国际比赛建造的呢!”   等这群姑娘们走后,射击教练倒是觉得有些诧异。他拿起靶纸对着身边的同事说:“能连着打一环的也不常见啊。”   *   韩愔一直知道今天来者不善,安倪的心思也昭然若揭。韩小易是个从老家来大城市工作的普通人,从未接触过这些贵族小姐们日常玩乐的项目。安倪想用这样直截了当的方式给韩小易展示她们之间的贫富差距,阶级差距以及她们作为两个人类个体之间的差距。   韩愔自然是无所谓,安倪的侮辱可能是她面对的所有恶意中最友善的一种。不过她今天又是吃药又是做了徐白玲的爱情意义答辩题,格外多愁善感,她突然觉得要是平行世界里的韩愔没有遇到肖布,韩愔真的成为了韩小易,那她遇到了这样的事情,会不会真的有些自卑?   这次差距之旅的最后一站是这个室内空空荡荡的击剑馆,看上去击剑课并不是高端度假人群中受欢迎的选择。韩愔没有得到说话的机会,路路一进去就招呼了自己熟识的工作人员过来,给韩愔套了一件击剑服上衣。很快韩愔看到安倪也套好了一身装备走到了她面前,手里还拿着两柄重剑,让韩愔拿起一把,然后冷静地看着她。   韩愔惊了,这算什么,比武招亲吗?古罗马最后的决斗吗?路路在边上看上去比安倪还要激动,她跃跃欲试将韩愔推到了击剑场地里,怂恿着她不就比试比试嘛,反正也是瞎玩。但基于安倪之前优秀的表现,韩愔大胆地假设她也练过击剑——   果不其然,安倪一摆出架势韩愔就知道她练过。安倪今天一句废话都没有,计分器的哨声一响她就上下舞动着手腕疯狂攻击韩愔身上露出的有效部位,她身边的计分器一直连续滴滴作响,告诉观众们她一直在从韩愔身上得分。   到了这个没有外人的环境,安倪的闺蜜们便也不再掩饰此行的目的,她们站在剑道外为安倪加油助威,顺便嘲讽着对面毫无还手之力的韩愔——路路专门走到了韩愔身边看似贴心地帮她整理了一下乱糟糟的护具笑道:“小易啊,你这个水平和我们一起玩还有些不大够格呢。”   韩愔入行十年,砍过军阀的头,潜入过俄罗斯边境的监狱往外偷过人,上周以一敌百中了一枪都活了下来,现在居然被一群小姑娘给霸凌了。   韩愔肯定不可能真的和安倪对打,她接受的训练就是让她靠本能出手招招毙命。平时与沈皓云训练时控制着力道还会偶尔误伤对方,现在她状态不好,下手不确定轻重,搞不好会真的伤到安倪。   一开始韩愔只是随便抬手拦住几次攻击,但安倪要不就以为自己在奥运会决赛现场,要不就是真的想杀了韩愔,她的攻势越来越狠,逼着韩愔一直退到了长长剑道的尽头整个人贴到了墙角边。   安倪力气不大,但重剑就算点在了护具上也让韩愔整个上半身都隐隐作痛。别处也没什么,但有一次安倪差点就直接戳到她的伤口上——韩愔一想到自己身上好不容易恢复了一点的大血洞和安倪手上的圆形剑尖,幻想了几秒钟要是真的刺到了会带来的剧痛,直接惊出了一身冷汗。   韩愔实在不愿再受一遍苦,她干脆假装剑被打掉了,把剑往远处一丢,然后坐倒在地上直接认输。   安倪最恨自己的一身力气都这样打在了棉花上,反而觉得自己受了气,她一把摘下韩愔的护面,用佩剑指着她,尖声问道:“为什么不攻击?”   韩愔摇摇头:“因为我不会。”   安倪不依不挠:“不会你不能尝试吗?他怎么会喜欢你这种人?你们在一起能有什么话讲?”   韩愔撑着手边的剑吃力地站了起来:“安倪小姐,项易生也不会击剑不会射击不会马术,你怎么会喜欢他这种人?你们在一起能有什么话讲?”   这话把安倪气得不轻,她也不管身边还有闺蜜和一个击剑馆的工作人员,举起配剑指着韩愔的正脸道:“他从小到大就跟我一起上这些课,怎么可能不会?”   听了这话韩愔啊了一声,她从没想象过项易生穿着马术服的样子,这时又有些心痒痒。要不下次约项易生去马场?或者直接让他把马术套装一件一件......韩愔想到了什么,在心中偷偷笑了起来。   不过韩愔表面上看起来还是那副平淡的样子,她在墙边找了张椅子坐下:“那你一定是和你待在一起太无聊了吧。”韩愔靠在墙上,“其实你不用对我有那么大敌意。婚约是两个人都要有自主意识的事,项易生现在是我的人,但如果他说要和你结婚,那我自然会识趣地消失。”   “你——”安倪气得脸都红了,这个女人凭什么在她面前这样嚣张?凭什么这样一副这样有底气的样子?凭什么连徐白玲都不讨厌她?安倪已经忍了一整天,这时候终于受不了了,扬起佩剑就要打她。   韩愔的护面刚才被安倪扯掉了,只好举起双臂挡在了两人中间。击剑用的道具并没有剑刃,韩愔不是特别放在心上,正等着佩剑砸下来的时候,远处突然传来一声怒吼:“你干什么?”   *   韩愔从来没有听过项易生这样大声地喊话,这时候也被吸引了注意力,看往声音传来的方向。   刚刚分头行动的一群男人打完了高尔夫来找她们汇合,准备商量着天黑之后一起去室外的游艇上吃饭,走到击剑馆门口就见到了这一幕。   路路最机灵,见状赶紧挡到了项易生面前并拉住这位老同学的手臂笑着对他说:“天黑了吗?你们回来得好快啊,我们正在比试击剑呢。”   “康娜路,放手。”项易生冷冷地看着路路,声音里失去了平时好商好量的语气。路路被他看得浑身发毛,尴尬地松开自己的手然后跑回了安倪身边。   项易生身后的朋友们都没怎么见过他生气的样子,纷纷劝道:“哎呀易生......她们女生的事你别管了。”似乎是觉得管女人打打闹闹的事情很掉价。   除了这些劝和的纨绔少爷们,韩愔还见到了温郁文这个熟人。他应该是下班了直接赶过来的,穿的衣服比之前正经一些,虽然脸上带着些工作完的疲态但还是本性不改,一脸期待地看着项易生说:“让她们决斗吧。”   项易生不理会,他阴着脸走了几步一把夺下了安倪手上的佩剑摔到一旁,然后快速蹲到了韩愔坐着的椅子面前,替她整理着头发:“没伤到吧?”   韩愔摇头表示没事,准备和他一起离开这里。谁知道项易生非常不合时宜地突然捧着她的脸,目光直直地盯着韩愔的双眼:“你刚刚说我是你的什么?”   项易生的感情通常都像春雨一样温柔收敛,在外人面前更是从未如此激情炙热。韩愔一抬眼就对上了项易生那双好看清亮的眼睛,生怕他会问出什么需要自己撒谎的问题——她可能没有办法对着这样真诚的目光说假话。   韩愔被他看的直想逃跑,但脸又被项易生捧在手里,慢慢失去了表情控制。   同样失去了表情控制的还有安倪和她的闺蜜团,以及门口那些被项易生的行为惊到的老朋友们,每个人的嘴都无意识地张着,像是目睹了什么不该看到的骇人画面。   韩愔想到刚才自己自信又嚣张的样子,这时候结结巴巴的:“我说你......”   项易生不管别人的目光,笑弯了眼睛看着韩小易说道:“你再说一遍。”   项易生几乎可以肯定,如果韩小易爱他有一分,那他一定至少爱韩小易十分。从第一次在奥古遇见她之后,是他先动的心,是他暗恋在先,他们相处的全部时间都是他去主动接近的韩小易:去办公室监督她工作,送她去各种进修的机会,带着她见不同的客户,这些都是他想要和她共度更多的时间故意创造的机会。   项易生和安倪,和自己的同辈朋友们一样,从小接触度假村的这些贵族运动,操心又有闲钱的全职太太们还会专门请退役运动员给这群孩子授课。安倪似乎一直乐在其中,可项易生却逐渐放弃了,因为没有一样项目能让他在本该放松的周末带给他快乐。   他的人生何其无趣,这些年最能让他满足并愉悦的事竟然是工作与学习。没想到这样的无趣在遇到韩小易后改变了,他本来只是带着些期待用上司的身份关注这个小员工,可那次韩小易为他输血之后,项易生惊喜地发现为韩小易研究菜谱,给她做饭竟能带给自己一种上瘾般的愉悦感——他重新拾起了厨艺,迷上了待在厨房里想着韩小易的感觉。   很快的,简直就像养成了条件反射一样,每次不管工作或应酬让项易生有多头痛,不管能不能见到韩小易,一回家走进厨房他都会开始像疯了一样想着她傻笑。最后这种上瘾症状严重到他干脆抱着笔记本坐在厨房里,工作之余乐在其中地检查砂锅里的骨头汤。   项易生觉得只有电影里的一句话能解释他这种症状:爱是一切逻辑和缘由。   一开始他喜欢看韩小易不情愿地喝中药和红枣汤然后把保温杯丢给他的样子,后来他喜欢看韩小易一口一口喝排骨汤然后被鲜得连连称赞他时弯弯的笑眼。到现在每次韩小易笑,项易生都觉得自己要溺死在那潭笑颜里走不出去了。   项易生偶尔会想,一辈子那么长,要是每天都能看到韩小易吃着他做的饭对着他笑,再长的一生也一定能很幸福地过下去。   项易生一直很满足自己更爱韩小易的现状,他觉得男人就该更爱自己的另一半,处理好家里的事与对方一起享受生活。而且不管谁爱谁多一些,他们做的所有事都和其他热恋中的情侣一样,亲昵又甜蜜。   即便如此,项易生心里的某个角落一直对韩小易的态度存在了一丝不确定——   比如韩小易并不主动发两人在一起的合照。韩小易会很长一段时间不回他的消息,理由是去兼职了所以接触不到手机,可现在还有什么工作一整天都碰不到手机呢?她只是不上心罢了。而且韩小易平时懒散,但不知道为什么似乎把那些兼职看得比自己都重要。还有就是——韩小易从来没有主动说过爱他。   那次在烟平岛的天空项易生第一次说爱她,韩小易只是对他笑。或者平时在聊天的时候他顺嘴一说,韩小易就会回复他一个搞笑的猫猫表情包。   直到现在这一刻。   项易生用肯定的声音帮韩愔说完:“你说我是你的人。”   他说着突然旁若无人地用手拦着韩愔的腰将她从椅子上抱了起来,开心地看着她幼稚地重复道:“你再说一遍。”   韩愔被他吓了一跳,赶紧捂着脸小声央求道:“你放我下来。”这太丢人了。   “你不说我就不放。”   这下刚才表情有些许失控的所有人再次全都目瞪口呆。项易生这样一个说话都从不大声的人居居居居居居居然......   安倪红着眼睛把护具往地上一摔,大步离开了击剑馆,她的闺蜜们追也不是,不追也不是,一个个留在原地面面相觑。   “项易生,你是初中生吗?”韩愔被他这近乎幼稚的举动折腾的全身都僵住了,她又对项易生说了一遍:“你放我下来......你朋友都在。”   “我不管,我被爱情冲昏了头脑。”项易生抱着她路过自己的朋友们耍赖道:“你再说一遍。”   韩愔恨不得用武力解决现状,不过她犹豫了一会儿,缓缓哈了一口气进了项易生的耳朵,轻声吐出一句:“你是我的人......”   这句话像是打进了项易生身体的兴奋剂,他得偿所愿,一秒都不耽误,稳稳抱着她一路回到度假村的套房里。   一路上韩愔一直捂着脸,生怕收获边上别人投来的目光。不过这种度假村本就没什么人,而且项易生根本不在乎,他从没像今天这么开心过。到了房间他把韩愔轻轻放在了平整雪白的床单上,整个人就撑着手臂压了下来:“小易,你也是我的人。”   “呜......”韩愔想到了一身细小的伤口,她着急地腾出手来拍了拍项易生,“关灯!”   *   “项易生,我能问你个问题吗?”   他从黑暗中的亲吻里抬起头来:“嗯?”   “听说你以前也会马术和击剑?”   “嗯。”   “你现在怎么不玩了?”   “觉得没意思。”   “那马术的制服你还有吗?”   “有,不过不在平安居。”   韩愔抱着他:“那你记得下次把那制服带回家。”   “嗯?为什么?”   “你不是说马术课没意思吗?我想看你穿着那身衣服,和我做些有意思的事。”韩愔亲了他一口,在不开灯的房间里眼睛亮晶晶的。   “噢——”项易生突然明白了,深吸了一口气笑道,“韩小易......”   那真是个又长又甜蜜的夜晚。 第46章 Ch. 46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2.14,姐妹们情人节快乐~每天都对自己好一点~情人节每天都过~~】  46. “自从遇见你,我比你还要少女”   项易生在同辈朋友面前这么大动静一闹,他们的圈子里很快掀起一阵轩然大波。据现场目击证人的可靠消息,项氏和安家的联姻八成是吹了,而且坊间传闻,这个故事中还有第三者!   距离度假村的活动才一个月,就有不下十几波人来韩愔的健身房找过她。有安倪的朋友成群结队组团来羞辱她的,有项易生的朋友前来跟她混个脸熟的,还有温郁文之流多事又无聊的纨绔想来见见项少爷到底是为了什么天仙抛弃安倪的。   这平安居旁的健身房简直成了韩愔的会客中心,就差在门上贴一张预约表了。不过韩愔并不在意谁过来或者说什么,反正她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但在一件事上韩愔非常一视同仁:每一位来多事的人走的时候都被她用各种方式说服办了一张最高规格的会员年卡,那段日子健身房来钱的速度可能比奥古赚钱都快。韩愔还特意打印出了这个月的账目流水,贴在家里的冰箱上和项易生挑衅。   项易生本来还有些担心韩小易在健身房里不得安宁,没想到她每天都洋洋得意地炫耀从仇人手里赚钱,还大放厥词自己的身价很快就要超过项易生,真是让他喜欢的快要疯掉了。   这天项易生回家之后一头栽进厨房忙活做了四个家常小炒,煲了一锅笋干老鸭汤,烤了一个戚风蛋糕,然后神秘兮兮地掏出了一瓶红酒笑眯眯地看着韩愔。   他俩吃饭很少喝红酒,韩愔看着那瓶价格不菲的Pinot Noir挑了挑眉毛问道:“今天有什么要庆祝吗?”   项易生去厨房取出两个红酒杯放在餐桌上:“当然是庆祝韩小易经营的健身房第一个季度就破了历史销售记录——小韩要怎么感谢组织对你的栽培?”   项易生喝了酒情绪高涨,假装占韩小易便宜,悄悄在餐桌上握住了她的手,挤眉弄眼表演得惟妙惟肖,活生生满脑子坏心思的恶魔老板。   韩愔被他逗乐了,也故作谄媚的一笑:“还请项总明示。”   项易生给她续上了半杯红酒,从口袋里摸出两张叠好的白纸在韩愔面前展开。他不再嬉皮笑脸,突然正经了起来:“韩老板,陪我一起去美国吧,我要带着胎盘病灶成像产品参加亚特兰大的发布会。上次和你提过的,行程我都安排好了,下周就出发。”   “……”   韩愔本以为这角色扮演只是项易生今晚想尝试些什么新花样,根本没想到他会提起这件事。她愣了一下,看着项易生近乎虔诚的动作,从他手里接过那两张纸——第一页是打印出来的机票行程,下周三从本地机场起飞,直飞芝加哥,三小时后转机匹兹堡。   其实韩愔早就想过找个假期回去。家里的房子很多年没人住了,她得去整理一下。答辩通过了她可以顺便去取寄到家里的学位证书,最好还有机会看一场今年钢人队新阵容的比赛。去年钢人队成绩实在不好,选秀选到了传说中的天才跑锋,不知道在场上有没有灵性。   韩愔在心中有许多计划,只是她没想到这一天竟然来得这么快。而且过去了这么多年,带她回家的竟然是项易生。   韩愔接着翻到了第二页纸,她看到了整片美国东海岸的地图,上面还有些手画的圈和箭头。项易生很兴奋地拿起那张纸给她比划自己认真计划的行程:   “你看啊,我们第一天先去匹兹堡和劳伦斯教授的团队汇合,最后准备一下项目展示的细节。过两天我们得先飞一趟亚特兰大的往返,本来我想不用回匹兹堡了,我们会议结束了之后直接去南边的佛罗里达,我订好了迪士尼和环球影城的门票。不过劳伦斯教授说他申请的科研旅游资金有规定,会议结束后得两天之内坐返程的飞机回去,不然以后他再也申请不到了,所以我们要再回一趟匹兹堡。”   项易生做了个非常可惜的表情。不过他接着高兴地指着地图,“你还记得上次看阿甘正传的时候说想去看看那个小镇长椅吗?正巧,电影拍摄地萨凡纳(Savannah)就在亚特兰大车程三个半小时的地方,回匹兹堡的前一天我们可以去一趟。我看网上说来回途中还有一家鳄鱼海鲜店——当然了,不是吃鳄鱼,是院子里养了一堆鳄鱼,要给它们喂了香蕉才能进去吃饭,我觉得你也会喜欢。”   他又指着地图上另一条长线接着说:“等我们回到匹兹堡和劳伦斯博士告别之后,可以看一场球赛,然后沿着这条路开始自驾。先往南走一点去首都华盛顿,再往北开到费城,离费城不远就是纽约,在纽约玩一周,我们可以接着往北走去看看尼亚加拉瀑布,听说这个季节还能在瀑布底下乘游船。或者我们可以直接飞去西边的洛杉矶,去那里的迪士尼和环球影城,如果这些地方你都想去,那我们就多住几天,把这些都玩一遍。”   项易生说完口渴极了,大口喝完了最后一口红酒,期待地看着韩小易的反应。他安排这次旅程很久了,连天气都一站一站查过——这是韩小易第一次和他出国长途旅行,他希望一切可以足够完美。   韩愔听到“球赛”两个字之后,后面的话全都没有听进去。她心中一半有些害怕项易生是不是发现了她和匹兹堡的联系,一半她有些期待地想难道项易生竟然已经与她心意相通到这个程度了?韩愔想了想缓缓问道:“球......球赛?”   项易生理所当然地点点头:“你不是喜欢钢人队吗?多巧啊他们就在匹兹堡,现在秋天赛季开始了我们去的时间刚刚好!”   韩愔吓了一跳:“你怎么知道我喜欢钢人队?”   “那次的万圣节面具舞会啊!”项易生笑了,“一晚上你都坐在酒吧的角落里看球你不记得了吗?我知道要去匹兹堡的时候就想到你了,那天晚上你支持的球队就是穿着黑黄色球衣的匹兹堡钢人队。””   “......”韩愔喝了口酒拍了一下项易生,“那天晚上你装醉?”   项易生扬起嘴角看着她:“当天晚上确实不记得了,但第二天早上从酒吧到我家,我都想起来了。”他笑得很开心,特意强调了“都想起来了”几个字,似乎又回到了他们第一次小心翼翼亲吻的那天晚上。   韩愔心说项易生记性真是不错,好像把关于她的每一件事都记在了心里。他们一起看阿甘正传都过去好几个月了,项易生居然能想起这事计划进他们的旅程里。她看着地图上用黑色水笔手动描绘出的路线和项易生为了把字挤进地图而歪歪扭扭的注释,一下子脑中都是项易生在每天忙碌的间隙抱着手机计划这些的画面。   韩愔笑道:“你倒是作风老派,这都什么年代了还在用纸笔做旅行计划。”   项易生很宝贝地看着那两页纸:“小时候做暑假计划就没有电脑,习惯了。那时候老师最爱说什么?好记性不如烂笔头,所以我一直觉得用纸笔做的计划更靠谱,写的东西都会实现的。”   韩愔激动了起来:“嘿!又是一个你的新故事,你小时候用纸笔做暑假计划!”她喝了半瓶酒也和项易生一样又开心又兴奋,可又突然有些担忧,“这得去多久,你在这边的工作怎么办?”   在这个庆祝的夜晚两人都有些醉了,项易生眨巴着眼睛:“韩小易,你不想每一天都和我待在一起吗?”   韩愔哪里受得了他像一只期待爱抚的小猫一样看她,她败下阵来,老实地点头:“我想。”   项易生受到了鼓舞后得寸进尺:“你不想未来的一个月睡觉闭眼前看到我,睁开眼看到的第一个人还是我。每天三餐都和我一起在不同的餐馆吃,和我一起公路旅行,我们一起见证因为有你的帮助才能完成的产品,我们还要去至今没有一起去过的迪士尼!”   韩愔嘲笑道:“你都奔三了项易生,怎么整天张口闭口迪士尼的。”   项易生正色,觉得这事绝不能马虎,严肃地说道:“你知道奥古财务部的那个小姑娘吧,拿着一张城堡前的合照嘚瑟好久了,每次都跟姜珍珍说他们才是全公司最浪漫的情侣。这次轮到我们了,必须治一治他们嚣张的气焰,在我的公司还能让你们翻天了不成?”   真的是......韩愔看着他酒后幼稚的样子无奈地准备拖着他一起回到床上。她突然想到了最近项易生不知道从哪听来的一首歌,洗澡的时候就在浴室循环播放,歌词是什么:“恋爱的男子,每一个都是少女,每次见到你,忍不住超超超愿意......自从遇见你我比你还要少女......”   韩愔觉得项易生听这歌实在太离谱了,完全不符合他一个正经创业人的身份,但仔细一想他好像真的每一天都在用这样甜蜜的爱意包围着她,随着时间流逝没有一丝淡去。很多情侣似乎都只是刚刚在一起的几个月是热恋期,那段日子恨不得吃饭睡觉做梦爱人都在身边,连睡觉都要通着电话才能睡着。   但对于韩愔来说,这种感觉在她被陌生人项易生救下的第四年,认识奥古上司项易生的第三年,与男朋友项易生正式交往的第十个月缓缓到来。   *   正好这个周末姚局临时塞给他们一个比较无聊的暗杀任务。韩愔身体早就恢复了,利落地开枪解决目标后就趁着汇报任务提了一下要去美国几周的事。   韩愔以为自己开的是和姚局的私人频道,没想到她说完之后沈皓云的声音突然跳了出来嚎了一嗓子:“他又给你买了什么?你要把我的钱袋子拐到哪里去?!”   姚局倒也不反对放她放假,这种工作精神压力大需要阶段性地休息,而且他知道韩愔前段日子救人时受了重伤,凌翌在报告时说得她快死了似的,就全当是让她带伤疗养了。   韩愔在心里表扬了凌翌十遍后想起了什么,对姚局说:“这次回来之后,我可以和您再好好聊一下多留几年的项目吗?”   姚局哦了一声:“怎么,你决定了吗?”   韩愔笑了笑:“应该是定了,可能要麻烦您替我打几个电话走走人情。”   韩愔觉得,她好像离不开项易生啦。 第47章 Ch. 47   47. 匹兹堡旅游指南   从踏上去匹兹堡的飞机那一刻起,韩愔一直紧紧攥着项易生的手。   项易生以为是韩小易第一次乘坐长途飞机有些紧张的原因,一直安慰她睡一觉吃两顿饭一下就到了。他还给她要了一杯一半橙汁一半香槟的Mimosa,帮助她在飞机上睡得更好。   其实韩愔真的是紧张了,不过是因为另外一个原因。因为工作,因为肖布的死,她太久没有回到这座改变她一生的城市了。   韩愔还记得第一次来到匹兹堡也是在芝加哥机场入境。那时肖布亲生父母随身带着的领养文件出了点差错,韩愔被人带到海关办公室边上的小房间里,那里的海关警察不让她离开房间也不给饭吃。   肖布那时也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少年,帮不上他父母什么忙,就一直抓着韩愔的手给她温暖和力量。两个孩子在阴冷的房间里等了将近一整天后,肖布的父母才急匆匆地带着核实好的领养手续接他们出去。   当时后面一班去匹兹堡的飞机也延误了,现场临时重买四场机票显然不太划算,养父母就在芝加哥机场租了一辆车连夜开回了匹兹堡。韩愔记得那是一辆银色的雪佛兰,一路上养父母轮流开车,总共花了七个半小时,她到新家的时候正好赶上了匹兹堡的日出,那天的早饭是公路边小店的炒鸡蛋和华夫饼。   同样一道海关,韩愔又回来了。她跟着项易生和其他头等舱的乘客们一起鱼贯走了快速通道,拿着韩小易的护照顺利地入境。   入境后转机的安检队伍长长绕了三大圈,而且没有设立头等舱通道。项易生怕韩小易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被人群冲散,便一直牵着她的手,一直到了登机口边没什么人的休息室,一刻都没有放开。   匹兹堡这个地方和项易生在文字里描述的一样,是个很有自己特色——甚至可以说是带着整段工业革命历史的城市。   这里不像芝加哥那样拥挤,就算是早晚上下班的时间,匹兹堡街头巷尾都见不到成群结队的人流。三条长河像动脉一样横穿这座城市,河面上架着标志性的黄色大桥,每当这些黄色桥梁出现在电影里,骄傲的匹兹堡居民就能知道,这部电影记录的是发生在这座城市的故事。   下飞机后当地的司机载着他们沿着河边前行。这里的秋天来得比国内早一些,湖畔边是整排整排血红色的枫树,枫树叶被风吹落到水面上拼出各异的红色地图。河面宽敞的区域有不同学校的赛艇队在训练,教练在领头的电动船上吹哨,哨声可以顺风沿着水面一直传到几条街外,也是匹兹堡人愿意享受的一种特殊音乐。   项易生带着韩小易刚到酒店,才放下行李就收到了工作相关的电话,他今天明天还需要去见劳伦斯开会,后天启程前往亚特兰大。可才到匹兹堡就把韩小易一个人扔在酒店实在是不合适,项易生有些为难,问她道:“要不要一起去见见劳伦斯教授?你是最早替我联系到他的人,也该和他正式认识一下。”   韩愔立刻摇头:“你去吧,我自己在酒店附近随便逛逛。”眼见着项易生要反对,韩愔将他反驳的话直接扼杀,“我不是小孩子了,你放心吧。”   项易生权衡了一下,还是按照计划去工作了。不过走之前他给韩小易的手机换上了美国的电话卡,存了自己的号码,给了她两张信用卡和一些小面额的美元现金,千叮咛万嘱咐让她不要走太远,一切安全第一。   韩愔满口答应,在房间里等了十几分钟,从窗口看着项易生坐着出租车走远之后慢吞吞地走下楼,用他的信用卡买了一杯咖啡。   韩愔知道他会收到首笔海外消费的消息,她特意拍了一张自己拿着咖啡的照片,背景是酒店边上的枫树。她将照片发给项易生告诉他不要担心,自己就在酒店楼下的小公园。   匹兹堡本就是片不大的地方,韩愔十四岁第一次来到这里,在这座城市和肖布一起读了四年公立高中和四年大学——八年时间足够让她对每条街道都了如指掌。   她像个普通上班族一样手里拿着咖啡,沿着莫农加西拉河边的树荫慢悠悠地步行了二十分钟,又拐进了不沿河的小路走了半个小时。等到手上的咖啡已经见底,韩愔终于到达了一片宽阔的草坪上。   现在正是下午三四点,最烈的阳光已经过去了,傍晚的黑暗还未来临,最适合户外活动。美国的中学下课早,草坪边上聚着一大片学生在随意地互相扔橄榄球,还有些在组织棒球和垒球比赛。草坪另一端的尽头是匹兹堡为数不多的几个景点,匹兹堡大学的一所学习大教堂和边上的卡内基自然历史博物馆。   再往后走一段路就是卡内基公共图书馆,所有前来参观的游客都会被随机分组后获得一个带队参观的图书管理员。管理员会给游客们介绍当地历史,教大家卡内基这个单词作为大学名,人名和地名的发音有什么不同。韩愔初到匹兹堡的时候没有朋友,很喜欢来图书馆听一位德国来的图书管理员用夸张的欧洲口音教一群美国游客美国历史,还教他们英文发音,她觉得这个场景真的很有意思。   肖布最烦学习,烦到都不愿意靠近任何图书馆和博物馆。他以前是高中棒球队的,每天下午都会在校队训练完后接上韩愔一起回家。不过十几年前还不是每个中学生都有手机的年代,肖布就在外面的草坪上和更小的孩子们玩着棒球和橄榄球,凭缘分等着韩愔从图书馆出来。   韩愔回到了这片充满着记忆的地界,脚步都慢了下来。   她毫无目的地在原地转了一圈,这么多年过去了,这地方竟然一点都没变。草坪外围的红砖地面上依旧放着一圈可折叠的室外桌椅,桌椅边上停着咖啡车和热狗车,还有几桶给孩子们免费提供的冰柠檬水。肖布有时候身上没有现金就会厚着脸皮和一群只有他一半高的孩子们一起排队,用带着高中校队Logo的运动水杯接免费的柠檬水喝。   匹兹堡不大,地标建筑物更是都聚在了一起。她和肖布的母校卡内基梅隆大学也在这附近,再走二十分钟就能到。不过韩愔这次的目的地并不在那,她也不想遇到可能正在校园里的项易生。她扔掉空的咖啡杯,往一旁高耸的大教堂后面走去。   往大教堂背面走就到了一片花园一样的居住区,不管房子有几层,是否奢华,每家每户的门口都有一片小园子。有些人家在院子里放着精心打磨过的动物形状木雕,种植了各色的郁金香。也有人家懒得自己打理,就找市政园丁统一种上了郁郁葱葱的绿色矮灌木,虽然规整古板一些,但也是一片生命的气息。   韩愔沿着这些路边的小园子一直往深处走了几分钟,终于站定在了一栋二层的砖红色小洋楼前面。   她也曾站在这个同样的位置,用同样的姿势抬头看着这栋房子。那时身后是明媚的日出,身边的肖布用坚定的声音对她说:“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了。”   *   韩愔真的好久没有回家了。   本来保险公司要收走这处房产抵押她养父养母的医疗费,但是“公司”替他们处理了那些天价账单后,他们就得以保住了这栋房子顺利地继承了下来。   房子门口沿街的信箱早就被塞满了,邮差没有办法,只能往里面的小花园走了几步,把更多的信件堆到了从门廊顶吊下来的秋千上,然后在信件堆的顶层压一个花盆防止这些轻飘飘的纸被风吹走。   这秋千是韩愔的养父在一次钢人赢了比赛后非常开心亲自挂的,他找了两个钉子,敲成了两个弯钩钉在房梁上,然后随意地把接着秋千的两段绳子缠了上去,这整个过程看起来非常短暂并且极其不靠谱。   肖布一开始坚决不让韩愔试,他用汽水骗来了两个邻居家的孩子,让他们在秋千前后左右上上下下折腾了一整个周日,确认秋千牢固不会掉之后才给了韩愔可以玩秋千的通行证。   韩愔不想在门口露面太久,她在秋千软坐垫的夹层里翻出了家门钥匙,开了前门后跑了了几趟把外面信箱里的东西和邮差留在秋千上的信件传单全部搬回了家里。   她反手关上了门后,盯着大门上的门把手愣了一会儿,似乎正在接受她居然真的回来了的现实。   家里除了严重的积灰,整体布置一点都没变。进门便是通往二楼的楼梯,一楼东边是一个小客厅,放着一架钢琴和一把吉他,整个房间和外墙的颜色一样,是温暖的深红色。   韩愔会一点钢琴,肖布会一点吉他,晚上吃完饭他们四人就会聚集在这里讲讲每天在公司和学校发生的趣事——夏天搬来电扇,冬天开启壁炉,度过一天中那最温暖的几个小时——不过后来养父母去世了,韩愔就再也没有动过家里的钢琴。   一楼的整个西北边是一片开放式厨房和布置温馨的餐厅。在食物方面,为了照顾肖布父亲这个典型的美国人口味,不管每餐吃什么,都一定配有面包,黄油和一盆带着碎奶酪的沙拉。   那会儿的韩愔这辈子只吃过福利院的一荤一素一饭一汤,刚到匹兹堡什么都吃不惯,每餐总是吃一点沙拉里的鸡蛋就默默地去厨房洗碗了。不过等后来渐渐习惯了这里的饮食,韩愔也能和家人一起享受加了牛奶的土豆浓汤和芝士馅意面皮的假饺子。   韩愔在楼梯积灰的地毯上踩了几脚,确定木材依旧稳固之后慢慢走上了楼。家里的二楼是她和肖布的两间卧室,一个很小的客卧和一个洗手间。她不想看其他的房间,只是径直走向了自己的卧室,把刚才取的所有信件传单都抱了上来。   她和肖布每次离开匹兹堡之前都会给所有家具罩上了防尘套。现在她把防尘套一摘,不用怎么清理就直接坐在了自己用了八年的书桌前,开始整理那小山堆一样的信件。   几乎所有色彩鲜艳的传单和纸张都是附近超市和披萨炸鸡店的打折券,韩愔先把它们全部抽了出来扔在了一旁。然后她将桌上剩下的信封叠了叠整齐,一封一封地阅读积攒了这么多年的来信。   她的养父母之前是一对普通的美国夫妻,一直没有自己的孩子,唯一的不普通就是丈夫作为销售去中国出差期间让人怀孕了,而且没见到孩子出生就结束了几个月的外派跑了回来。   他忍了很多年才鼓起勇气把这件事告诉妻子,善良的妻子确实很生气,但更让她日夜辗转反侧的是丈夫不负责任的行为。所以他们花了些精力找到了肖布,一起去把孩子接了回来,可他们寻找肖布的时候一定没有想到,几年之后他们竟然组成了一个四口之家。   这对夫妻和所有普通人一样,有工作有朋友有亲戚有家人,寄给他们的信件主要是国税局和银行的通知。还有一些不常联系的朋友们得知他们去世的消息后,往他们生前的地址寄的吊唁卡片和接济孩子们的支票。   韩愔把卡片和支票都收好放进了抽屉里,并不打算兑现。寄给她和肖布的信件则主要是银行推荐年轻人买房贷款的广告,高中大学返校日的邀请函,卡内基梅隆大学校友会催她和肖布续费校友会年费会员的通知。校友会要钱的毅力十分坚决,一年每个季度都给她和肖布各寄一封,这些年寄给他俩的加起来足足有三四十封。韩愔无奈地把那些全部丢到了传单堆里,准备一起扔去回收。   和肖布韩愔同辈的人已经不再使用纸质信件交流了,所以翻完了全部信件之后韩愔也没有发现很多有用的信息,只有少数几封与她过去相关的。   有一封意料之外的是她在美国高中最好朋友的婚礼请柬。那封请柬是朋友亲手写的,她追到了高中暗恋的橄榄球四分卫并且成功被那个高高大大的男孩子求婚了。韩愔能从她的文字里感受到喜悦,这是一种很容易与人分享的情绪。其实在这之前她已经记不清那姑娘的全名了,只记得她叫Nicole,所以看到请柬后还有了一点感动,居然还有高中的朋友记得自己——不过韩愔看了看婚礼日期,已经是两年前的事了。   肖布也收到了一张类似的卡片,卡片的内容是他曾经棒球队的兄弟说自己的妻子离预产期还有一个多月,邀请肖步参加自己孩子的baby shower,让他好好思考一下要给这位还未出生的棒球运动员带什么礼物。卡片里还打趣地问肖布有没有遇到想要共度余生的人,什么时候才能也让他这群兄弟们送送结婚礼物。   韩愔看着最后那句话愣了一会儿,然后把这张邀请卡和婚礼请柬也一起锁进了抽屉里。   韩愔翻完了所有的信件,但是没有找到她之前让学院寄到这个地址来的博士学位证。这东西她现在打打杀杀的不需要,但是以后想要找地方教书却算是敲门砖。韩愔想到了自己和姚局说想要一直留在他那里工作的事情,如果她有了真正的长期稳定外教合同,那会不会真的能够坚持到退休的那一天,当初这个离谱的愿望竟然真的有可能实现。   韩愔想到了这些便拿出手机写了封邮件让学院加急补发一次,反正她几天之后还要回一趟匹兹堡,到时候可以趁着项易生忙来取件然后寄给沈皓云。   整理完这一切韩愔躺回到了自己房间的小床上。床垫没有弹性却很舒服,是她和肖布在家具店一张一张试了一上午之后选回家的。   她抬头看着头顶依然罩着防尘套的风扇,窗外传来了街道孩子们玩滑板的声音,好像时间回到了她被养父母带着去上高中的那天早晨——养父母喊她起床,肖布喊她吃早饭,窗外吹进来的风让房间里的吊扇发出吱吱的响声。   韩愔突然想到,曾经在这栋房子里生活过的一家四口,竟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了。 第48章 Ch. 48   48. 亚特兰大旅游指南   第二天一早项易生就带着韩愔飞到了亚特兰大参加了CDC的学术会议。项易生对自己的想法和劳伦斯教授的技术非常自信,他的产品展示很成功,在他用减少新生婴儿死亡率的数据结束演讲后,几百人的会议厅里爆发出热烈的掌声。   在一起之后,韩愔平时都在家里见他,鲜少见他工作时这样意气风发的样子。她坐在会议室最后排的角落里认真听项易生介绍他这次的设计初衷,背后的理论支持,实验数据和产品的现实意义。韩愔曾幻想过自己圆梦后给别人讲课的样子,应该也和项易生现在一样吧,自信,笃定,并且畅想着自己领域的未来。   劳伦斯教授这次也到了亚特兰大的现场。韩愔并不打算露面,劳伦斯也没有见到角落里的故人,直接在提问环节上台站在项易生身边。项易生精炼的展示让许多CDC的科学家都赞许地点头,同时当场提出了很多问题。这些问题由劳伦斯教授负责技术支持方向,项易生负责产品运营方向,两人总是在沉思后自信满满地对答如流。   正式的展示完毕后,今天的会议最后还有一轮留给非学术类媒体的群访时间。因为这个环节需要出示记者证件,韩愔便和人群一起离开了会场,去楼下的咖啡厅等项易生结束工作。   群访比较简短,提问也没有刚才的科学家们那么专业,劳伦斯教授直接离开了,剩下项易生一个人应付。最后一个问题来自一本金融杂志,一位年轻的金发美女记者看着项易生一脸笑容:“易生先生——”   项易生还以笑容:“我姓项,你可以叫我易生。”   女记者笑得更加灿烂了:“易生你好,我是金融头条卫视的Ashley,很高兴参与今天的会议。我们听过了你做这个特定产品的初衷,但听说你的主业是一名商人,那最开始是什么启发你进入非盈利电子医疗的领域呢?这似乎与你的主业相悖。”   全场安静了下来,大家听多了无聊的科学理论,对于这样的问题也都有些好奇。   项易生在台上握着话筒,想了几秒后认真答道:“曾经我并没有这方面的想法,也不知道赚钱是为了什么。后来有一次机缘巧合,我在旅游时救下了一个从未见过的陌生人。我把她抬上车,送进医院,看着她接受手术——诚实地说,作为商人我并没有在这个过程中获得任何回报与盈利。但作为一个人,我在那天非常满足,我看到了我的价值和我想做的事。所以Ashley,简单地回答你的问题:我有能力,我想帮助更多的人。”   *   这次的展示会议十点开始,到下午一点就全部结束了。那位女记者Ashley非常热情地跟着项易生一起到了楼下的咖啡厅,她脸上洋溢着富有感染力的笑容:“易生,你的演讲真的太完美了,我希望可以和你约一次专访。”   “那我可能要拒绝了。”项易生立刻微笑着婉拒道,“我希望大家可以关注产品而不是我本人。”   说着项易生看了看挂在墙上的菜单走到柜台前:“你好,一杯pink drink,一杯冰美式加杏仁奶。”   Ashley有些惊喜地看着项易生:“你怎么知道我喜欢pink drink?谢谢你易生。”   项易生:“............”他对着柜台后的服务员说道,“麻烦再来一杯pink drink,一会儿直接给这位女士。”   此时Ashley还没有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正好身后传来一阵毛骨悚然的声音。韩愔双手背在身后笑眯眯地看着项易生和身边的金发女记者,学着记者不标准的发音格外亲切地喊道:“易生?”   咖啡店里没什么人,几杯饮品很快就做好了。咖啡师叫号的声音打破了这阵尴尬,项易生把冰美式加杏仁奶递给韩愔:“你的健康咖啡。”他自己拿着那杯粉色的草莓味椰奶喝了一口,然后给Ashley介绍道:“这是我的女朋友。”   Ashley愣了一下,她看着项易生身边的姑娘,还有这个男人自己拿着喝粉色的饮料,心中的幻想顿时幻灭,脑中发出了一阵玻璃碎裂的声音。她想了好久才有些不确定地问道:“所以......你喜欢粉色?”   韩愔看着记者犹疑的样子在心中暗暗笑了,她偷偷踢了一脚项易生,项易生便心有灵犀地拉住韩愔的手夸张地亲了她一口:“早上喝了太多咖啡,现在需要一杯美好的饮品来表达我与爱人在一起的心情。”   在陌生人面前,尤其是公共场合这样油腻地秀恩爱是件令人非常不适的事情,果然刚刚还在幻想与项易生共渡春宵的Ashley这时瞪着眼睛挎着小包,如韩愔预想中一样尴尬地拿着饮料匆匆离开。   韩愔看着她远去的背影,若有所思地看着项易生:“易生?嗯?我叫过你易生吗?”   项易生吸了一口粉色的饮料委屈地看着韩小易:“你可以从今天开始叫。”   仅仅三秒韩愔就放弃了假装生气的样子败下阵来,她生怕项易生在这亚特兰大的咖啡厅捧着草莓味的饮料对着她唱那首“自从遇见你,我比你还要少女”,于是赶紧转移话题:“我们接下来去哪?”   “世界上最甜的地方。”   *   韩愔看到了亚特兰大可口可乐世界几个字之后,可算明白了为什么项易生说这里是世界上最甜的地方。可口可乐的世界总部正好在亚特兰大,这里是一间总部旁的可口可乐博物馆。进门听了一圈可口可乐的背景故事之后,这里竟然可以无限试喝可口可乐公司在全世界所有国家上市的各种口味的汽水。   韩愔觉得新奇,端着塑料杯在十几个汽水机前反反复复转了一圈又一圈,决定把每个她没见过的口味都喝一遍。她在汽水机前窜来窜去,见到项易生一句话还没说出来,就因为一肚子的气打了一个长长的嗝。   项易生哭笑不得,赶紧让她别喝了,但韩愔恋恋不舍地抱着手上的杯子道:“那边还有三个机器,有一个坦桑尼亚石头味的,有一个自来水味的可乐,还有一个吉布提的惊喜口味......”   项易生笑着问道:“吉布提?你这英文词汇量很可以呀。”   韩愔体会着高糖饮料带来的sugar rush,欣快地接了一杯泰国蜜瓜味的可乐说道:“这国家就在亚丁湾那边,有次我们去——”   那瞬间韩愔突然觉得有什么不对,心中一惊,吓得心跳都漏了一拍。她逐渐换过了神,意识到自己刚刚竟然差点脱口而出“有次我们们去吉布提的海军基地绑架高级军官”这句话。韩愔心有余悸,觉得自己最近在项易生身边有些过分放松了,没有戒心到差点出了这样的纰漏。   项易生听她停顿了便好奇地问道:“去干什么?”   韩愔暗自长舒一口气,一饮而尽手中的汽水笑道:“高中的时候,有次我和同学去参加单词拼写比赛,决赛就是这个词,D-j-i-b-o-u-t-i,吉布提。”   这是个项易生从没听过的故事,他抬了抬手上的塑料杯颇有仪式感地向韩小易举杯夸奖道:“厉害啊,我今天学到了新知识。”   韩愔笑嘻嘻地接着跑向远处的汽水机,用无穷尽的二氧化碳填满自己的肚子,还一直接来古怪的口味塞给项易生让他尝尝。韩小易这个样子真是让项易生头疼,他根本无法拒绝她的任何要求,但最后还是边哄边拉地把志在喝回门票钱的韩小易带了出去。   当天晚上他们住在亚特兰大CNN总部旁的酒店里,酒店楼下还有个摩天轮,整晚都闪着诡异的紫色亮光。第二天项易生按照旅行计划,带着韩小易驱车四个小时去到了阿甘正传的拍摄地Savannah,一个乔治亚州的旅游小城。   韩愔已经习惯了坐在一辆车的前排,身边是正在开车的项易生。现在他们的关系稳步进入了一个就算没人说话都不会尴尬沉闷的阶段,韩愔不喜欢租来的车里浓郁的香水味,所以打开了车窗看着公路边单调无趣的风景,偶尔看到路牌会和项易生说一句:“你看这里有个监狱!”或者,“你看这里是个什么核研究所!”   韩愔不怎么看手机,但是有两个人对她和项易生的这段旅程格外感兴趣,一直发消息让她的手机震个不停。第一位是八婆沈皓云,他最近和富婆吵架了,所以想来韩愔这里看她吃爱情的苦,韩愔选择无视他。第二位是好友姜珍珍,她最近在奥古升职加薪后一直说着要请韩小易吃饭,没想到还没等到这个机会老板就把韩小易拐去了了千里之外。姜珍珍和韩小易一样没有出过国,所以对他们的行程特别好奇,让韩小易每到一个地方都要给她发照片看看。   到了Savannah之后,韩愔老老实实给姜珍珍发了一张照片,然后坐在车里游览起了这个不大的小镇。   对于韩愔来说,Savannah是一个如果遇到了合适的机会她会愿意久居的地方。这里是港口城市,每天都能吃到最新鲜的海鲜,其中最著名的生蚝又肥又鲜,配上一瓣柠檬韩愔可以连吃十个都不腻。城里游客不算多,路边都是成排的白色洋房和南部城市特有的参天橡树。每条街道中间都隔着一片街心公园,走到哪里都被绿化环绕,风景宜人。   不过这样的布置使得整个城市各处的景观非常类似,会给人一种陷在了某个循环空间里的错觉。项易生似乎也受到了这种错觉的影响,他看着导航把车停好后拉着韩小易晕头转向地找了几圈,终于在其中一个街心公园找到了电影里长椅镜头的拍摄地。   听说电影里用的那一张椅子现在已经摆在了博物馆,街上用了外观相同的椅子代替。项易生和韩愔照着阿甘正传里的镜头摆出了一样的姿势,一人假装看书一人假装读信,然后麻烦路人拍下这张特别的合照。边上别的游客本来都是傻傻地坐着照相,见他俩的动作之后纷纷茅塞顿开,也学着他们的姿势和自己的同伴合照。这让韩愔和项易生臭屁地看了对方一眼,颇有成就感的走了。   Savannah比匹兹堡更小,他们很快就牵着手一起慢吞吞地走完了主干道,开始挑选起了当地的旅行纪念品。不过项易生在和礼品店的老夫妇老板聊天的时候得知了这附近有一片人很少的海滩,正好天气不热,他便即兴开着车决定带着韩小易去这里的海边看看。   项易生是个喜欢跟着计划走的人,但这趟计划外的分支行程完全超乎了项易生的预期。去海滩的路上要途径一片草原与河滩,那长长的一段公路上只有他们一辆车,从车窗看出去就是远处的夕阳,一切都美的像一份意料之外的礼物。这样壮丽的自然美景本该带给人生于天地之间窒息的孤独感,可项易生非常享受这样的时光——他开着车,车外是安逸的风景,车里放着电台的乡村音乐,身边是心爱的人。   他还能再奢求什么呢?一想到还可以和韩小易自驾行大半个月,项易生看着身边的人就控制不住自己的喜悦,跟着电台的英文歌哼唱了起来。   韩愔跟着项易生来到海边,这里不是著名景点,附近没有什么人,目光所及之处都是纯粹的沙滩与被夕阳照红了的大海。很远处的一位父亲扯着嗓子大喊着催促自己的孩子天快黑了,赶紧从海里出来去冲淋一下准备回家。他的喊声太大了,一直跟着海风传到了沙滩另一头韩愔和项易生身边。   项易生把车停在沙滩边上,拉着韩愔坐到一处木质的亭子里。大约是为了配合海滩的热带风格,全部木板都被刷成了白色,白色的木板上歪歪扭扭地写着这里的地名“Tybee Island”,时间久了白色油漆也褪了一些,但还是尽职地反射着远处夕阳带来的炽热暖色。   项易生把自己的外套往亭子里的座椅上一铺拉着韩愔坐下,开心地指着海平面上的夕阳对她说:“看我精妙的时间规划,我们要赶上看日落了!上次在烟平岛没看到,所以这是我们在一起看的第一个海边日落!”   韩愔认真对上他的笑眼,远处的火烧云把项易生的双颊映得通红,正是韩愔喜欢的热情模样。不过她是什么时候喜欢上这双笑眼的呢,韩愔看着渐渐变暗的天色想,明明只是个烦人的上司而已,是怎么一步一步走到现在这个瞬间的呢?对了,他在烦人上司之前还有一个身份,他是在里斯本救过她的天使。   韩愔不相信这世上有缘分,可项易生的存在让她真的很难忽视这种近乎于神谕的力量强行将两人的命运拉扯到一起。更神奇的是韩愔脑中那个和项易生在一起坐在长椅上的梦境也在现实中成真了,那个她第一次借宿时就做过的梦——梦里他们相依在湖面看着远处的雪山与天空,现在他们相依在海边看着远处的地平线与日落,一切变得更加温暖了。   *   看完日落天色渐暗,气温骤降。项易生把自己外套披在韩愔肩上,又变魔术一般递过来一杯热巧克力让她捧在手里。离开海滩后项易生便带着她去了那间门口有鳄鱼池塘的海鲜餐馆。   韩愔在餐厅门口买了一串香蕉一根一根挂在鱼竿上,趴在高高的连廊台子上逗弄着底下的鳄鱼。   项易生没有参与这项危险的活动,他抢了一根属于鳄鱼们的香蕉吃了起来,在边上跟韩愔讲鬼故事般的灌输道:“万一鳄鱼力气太大往下拉杆子的时候,你一定不要舍不得香蕉,省得整个人掉下去。”   他这番话把韩愔听得患得患失,她这样一个手稳的人在挂第三根香蕉的时候居然一不小心把整串香蕉都丢进了鳄鱼池。项易生乐死了,看着她懊恼的样子在一旁捂着肚子笑。   鳄鱼餐厅的海鲜拼盘量非常大,光是附赠的香肠就让项易生和韩愔一起努力吃了半个小时,嚼得腮帮子都酸了才见底。等他们攻克完全部小龙虾出来已经晚上九点多了,韩愔最后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眼有两根香蕉缘分的鳄鱼们,跟着项易生回到了车上。   累了一整天后项易生并不想冒险开夜车回亚特兰大,于是他们在公路附近找了一家酒店住一晚第二天再启程。   那一晚韩愔吃得很撑,睡得也特别安稳。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2-15 20:59:58~2021-02-18 01:08:2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Zoe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9章 Ch. 49   49. 俗套的女友生日烟花指南   回到匹兹堡的第二天是周日,项易生一大早就激动地把韩愔摇醒,他从怀里摸出两张球票:“和你说过的,匹兹堡主场橄榄球,自助热狗区。”   韩愔被他折磨的强行坐了起来,看着那两张帅气的黑色球票愣了一会儿。但她涣散的思绪马上被比她这个球迷还激动的项易生打断了。项易生拉着她火速去酒店楼下新买了两件钢人队的队服和两顶帽子,急匆匆地吃完早饭又冲回房间换上衣服前往球场。有比赛的日子匹兹堡城里是见不到出租车的,项易生只能又拉着韩愔沿河走了很长一段路,转公交车再去找直通体育馆的专车,他简直像一只连轴转的陀螺,比工作时还要忙碌。   韩愔见他穿着黑黄色的球衣和一堆匹兹堡球迷挤公交问道:“你自己的主队呢?”   项易生故作严肃:“我和旧金山49人的关系只是几年邻居,但我和匹兹堡钢人的关系是你,所以我叛变了。”   韩愔被他逗笑了,她看着两人身上一样的球迷套装,没想到这份曾经只与家人分享的快乐现在又加入了一个项易生。   从前他们一家四口的主场赛季套票并不便宜,一年十场比赛每个人要一千多美元,当时刚来美国的韩愔一算汇率吓得脸都白了,她这辈子都没有花过那么多钱。韩愔提过好几次可以不用带她去,反正她也不怎么看得懂,但她的养父母坚持这是珍贵的家庭聚会时间,所以每次都带着她一起看球。   一开始韩愔确实看不懂橄榄球赛,但长久下来她也像个土生土长的匹兹堡老球迷似的,看到好球会和全场一起尖叫唱歌,看到明明能得分的失误会非常揪心难过,还会在赛后跟着一大群老球迷去体育场外堵那些吹了黑哨的裁判专车。   这次韩愔和项易生一起回到了这个属于橄榄球的秋天,如果她的家人还在,养父母也一定也会热情地邀请项易生加入这盛大的秋游活动。不管交通多么糟糕,不管天气多么恶劣,他们一定会浩浩荡荡准时出现在球场外打开后备箱摆上一席烧烤。养父是个张口闭口就是运动的正常匹兹堡居民,橄榄球对他来说是空气、是黄金,他一定会像个吓人的长辈一样考验项易生懂不懂球,还会拉着他喝啤酒,从酒量看这个男人靠不靠谱。   从韩愔第一次踏入匹兹堡的Heinz Field球场到现在已经十年有余,现在她又回来了。   项易生和她一起在场馆里被人群挤着前进,他看着韩小易一脸兴奋的样子有些好奇地问她:“你一开始是怎么喜欢上这个只在美国有人看的运动?”   只见韩小易开心地拉着他往前走答道:“有次偶尔在体育台看到,我觉得肢体碰撞很有意思,就一直追着看了。”   项易生点点头,觉得这很符合韩小易爱运动的性格。他被运动健将韩小易拉着一路熟门熟路过关斩将在看台后面的自助区占到了一个好位置。自助热狗区不仅热狗无限吃,连披萨蒜香面包芝士圈饮料冰淇淋这些全部都有!韩小易又像进入了可口可乐世界一样刹不住车了。   项易生觉得自己喜欢给她做饭的其中一个原因就是看韩小易吃东西特别香,不管吃什么都会表现出很满足的样子,他都开始怀疑韩小易小的时候家人是不是总让她饿着肚子。   只见韩小易左手拿了几个热狗,左臂夹着一大桶玉米片,玉米片上堆着两片披萨和一杯芝士蘸酱,右臂抱着两大杯巨大的汽水在人群中向项易生招手:“快!快来拿一下可乐,我再去拿两个冰淇淋!”   项易生见她这样开心也跟着忍俊不禁,他跑过去接力跑似的抬起手接过两大杯冰可乐,又将玉米片揽到自己怀里对着她喊道:“我来接应你!”   这个美好的星期天下午,四点开始的比赛常规赛平局,还打了一段又臭又长加时,活生生拖到了八点多才结束,天都完全黑了。幸好最后钢人队胜利了,球迷们并没有因为坐了太长时间错过饭点而不悦。   不过现场六万多观众中有一对一点都不着急离开的情侣。项易生吃了太多热狗,抱着自己的肚子乐呵呵地跟着全场一起鼓掌庆祝钢人队的胜利。韩愔作为十几年老粉丝更开心了,她正在吃今天的第六个冰淇淋球,一边还不知足地问身边的项易生:“我们晚上吃什么?”   项易生:“嗝~”   等到全场一起唱完战歌欢呼着送球员们走回更衣室后,韩愔也跟着身边的球迷们一道起身准备离场,谁知这时项易生突然拉着她的手不让她走,小声说道:“坐下。”   他话音未落,那瞬间体育馆的灯光全部熄灭。   韩愔一刹那本能地以为出现了危险情况,立刻站到了项易生身前做好了战斗准备。全场观众也发出了一阵骚动,大家纷纷拿出了自己的手机照明,场馆内很快像演唱会一样被手机灯光点亮,宛如星光璀璨。紧接着场外的天空中升起一串唿哨声,窜起了一朵明红色的烟花。   随着这第一声奏鸣曲,万紫千红形状各异的烟花如同关不住的春色一般在夜幕中绽放。球场主席台方向的座位很低,正好坐在高处自助热狗区的韩愔可以看到场馆外的俄亥俄河,水面上有几艘小船正在同时燃放这些烟花,天上灿烂的火树银花倒映在夜晚的河面上,好像水底下也有同样绚烂的璀璨想要穿破阻隔两个世界的镜面冲出来。   球迷们不再惊慌,他们疯狂地热爱着这场比赛胜利后的惊喜,一起随着烟花爆发出欢呼声。韩愔左边的一对年轻人激动地喊着:“还好没有提前走!怎么没有通知呢!今天是什么节日吗?”   韩愔转头看向项易生:“你知道有烟花?”   项易生眯着眼睛笑了起来:“我提前联系了体育场,问他们怎么才能在我女朋友生日那天给她一个惊喜。他们有些不屑,告诉我要是有条件的话可以赞助一场河上的烟花秀。”   韩愔在烟花底下愣了几秒钟,脑子里都是刚刚身边年轻人的那句“今天是什么节日吗?”   今天是韩小易的生日啊。   她作为一个被遗弃在福利院的孩子,并不知道自己真实的生日是哪一天,但她知道韩小易在身份证和护照上的生日就在这个月。这段日子吃喝玩乐韩愔根本没注意这件事,反正每个假身份的生日都不一样,这也不是什么关键信息——可有人却放在了心上。   这件事项易生办得极为隐秘,偷偷摸摸的竟然连韩愔都没发现他什么时候离开过。他平时这样坦诚的人居然能藏得住心事,一点异样都没让她看出来,悄悄在韩愔最喜欢的球场送了她一片繁花盛开的天空。   她伸手拉住了项易生,看着眼前不可思议的一切故意夸张地叹了一口气:“看样子明年四月一号肯定不能只送你一个蛋糕了。”   这份来自浪漫主义者的礼物还没有结束。项易生笑吟吟地从口袋里摸出一个看不清颜色的小盒子,在烟花带来的微光下掏出了一个钥匙形状的吊坠。他靠近韩小易轻轻地把吊坠扣在了她的脖子上,然后在黑夜中给了她一个甜甜的吻——真是字面意思上的甜,还带着可乐的味道——从亚特兰大到今天,他们真的喝了太多的可乐了。   这个吻慢慢结束的时候,烟花秀也接近了尾声,场馆的灯光一盏盏都亮了起来。韩愔松开了项易生,只见他用双手摆正了钥匙吊坠,笑着对上她的双眼:“我本来都写好了一些肉麻的话,咳,我的心上锁了只有你有钥匙才能打开之类的,但是想想觉得不太对劲,还是不说那些了。”   韩愔看着项易生那纠结的样子,忍不住笑了起来接着听他说话。   “我就直说了。我是个信守承诺的人。我说过要陪你好好吃饭给你做一日三餐,我尊重你所有的想法,我不干预你想做的任何事,我带你去Savannah,去鳄鱼海鲜餐馆,只要我答应你的事,我都能做到。韩小易,我从没要求过你什么,今天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韩愔看着他,轻轻地点点头。她听着这些话,脑子里都是刚才那片绚烂的天空——她差一点就要告诉项易生自己的身份了。他的温柔理解就像吐真剂一样流入了韩愔的血脉,如果告诉他呢?韩愔想,他有多大的可能会像现在这样说一句,我支持你的杀人事业。   项易生牵着她,在这体育馆的嘈杂环境中对着她的耳朵大声说道:“我希望明年,后年和你人生中之后的每一个生日,都可以和你最爱的人,找一个你喜欢的地方,度过快乐的一天。”项易生突袭亲了她一口,“这个最爱的人要是我的话就更好了。”   都说一个人的一生是由许多个瞬间组成的。   小时候奥数比赛老师在全校面前宣布你是第一名的瞬间,在中学时与懵懂的初恋第一次拉手的瞬间,高考结束迎着微风走出教室那瞬间,拿到第一笔工资下单了自己向往了很久的东西那瞬间,婚礼当天交换戒指的瞬间,孩子在产房呱呱坠地那瞬间......那几秒钟几秒钟的零散瞬间拼拼凑凑的就变成了一辈子。   而对于韩愔来说,值得记住的瞬间并不算多。   她记得离开迎春花福利院的那天肖布欢快的脚步声,她记得听到养母被医生宣布死亡那瞬间左边胸口心脏钻心的疼痛,她记得第一次杀人时令她呕吐的罪恶感,她记得在里斯本看到一切被炸成废墟时那漫天的火光,还有那天不让她回到火场的警察骂的脏话和狠狠落在她身上的警棍闷响。   不过现在要再加一个瞬间了。韩愔觉得就算她之后的人生中有一百万个更精彩的故事,现在这一刻也一定会永远镌刻在她的大脑里——体育馆忽明忽暗的灯光,远处的河面上飘来的白色烟雾,烟火秀结束后空气中熟悉的火/药味道,还有身边的项易生。   时间能永远静止在这一刻就好了,韩愔妄想着。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2-18 01:08:23~2021-02-18 20:59:5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Rose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0章 Ch. 50   50.不速之客   第二天是周一,项易生一早要去找劳伦斯教授的团队最后开个会确定一下临床试验的时间线,收尾这段旅程中的工作。韩愔把自己闷在被子里假装没醒,听着他洗完澡,换了衣服轻手轻脚离开之后才一溜烟爬起来准备出门。   韩愔收到了学校发的邮件通知,为了防止再次把学位证寄丢,这次快递最好有人在家签收,预计周一早晨送达。韩愔算是个地道的本地人,她知道UPS上午十点到自家的街道,所以这次她直接在酒店叫了出租车回家,想快些拿到东西后直接找个快递门店寄去山上。项易生打算今天下午就开始公路旅行,韩愔算了一下时间,觉得正好。   热情的出租车司机看韩愔从酒店出来像个游客,便开始喋喋不休地介绍匹兹堡的历史和为数不多的景点,然后当然就聊到了这里的体育项目——匹兹堡人在橄榄球赛季的对话非常简单:周一到周三讨论上周日打完的比赛,周四到周六预测下一个周日的比赛,要是遇到聊得投机的球迷就会邀请对方周日来场馆外自家的烧烤摊吃个汉堡喝一瓶啤酒。   韩愔时不时搭上几句话,还聊到了前一天打到加时的球赛和赛后惊喜的烟花。司机说因为怕堵车就和家人提前走了,错过了烟花秀非常可惜。韩愔听着心里美滋滋的,差点就要炫耀是她那富有的男朋友为她安排的生日礼物了。不过她还是忍住了蠢蠢欲动的虚荣心,安静地听司机说话。   到了她家的红色房子前正好十点差几分,韩愔打算回家最后收拾一遍,把之前的防尘罩都套回原位,等着邮差出现。   刚刚在出租车上的时候,项易生给她发了一篇介绍纽约沉浸式音乐剧的短文。他说过几天就到纽约了,可以先了解一下这个歌剧形式到时候再去现场看。韩愔是偷偷跑出来的,做贼心虚让他好好开会不要分心,项易生立刻回复了一个耍赖的猫猫头表情。韩愔看着猫咪笑着上楼坐到了自己的房间里,认真看起了那篇歌剧科普文打发时间。   “《不眠之夜》(Sleep No More)以黑色电影演绎了莎士比亚的经典悲剧《麦克白》。观众们不必坐在观众席,他们可以戴着面具,跟随演员移动。不眠之夜一场演出时间只有3小时,其纽约演出地点有9300平方米,内有100多个房间,仅看一场演出根本无法获知所有剧情......纽约版《不眠之夜》由Emursive公司出品,已经在纽约上演了2200多场......”*   上午温柔的阳光打在静谧的房间里,这个难得完美的世界一切安好。韩愔搜索了一下不眠之夜与麦克白的剧情,读着读着有些困了,然后靠在椅背上眯起了眼睛。她将目光投向窗口,无聊地等着UPS棕色送信车。   突然有一个瞬间——韩愔没有在窗口见到人,却听到了房子里的某个角落传出一丝人耳极难察觉的响声。   韩愔在这里住了八年,刮不刮风、下不下雨、屋里有没有人,每一块木板的响动她都很熟悉。这里到底是她自己家,韩愔并不害怕,多年刀头舔血的经验让她立刻找到了手边最近的武器:前几天用过的复古拆信刀。韩愔将刀片贴住自己的袖口藏在身后,迈着无声的脚步走向隔壁声音的源头。   肖布的房间和她的房间一样朝南,窗口挂着养母最爱的浅色的碎花窗帘,每天都能透入恰好的光亮使人保持心情愉悦。来人并没有躲避的意思,他就站在窗边,像是早就在等着韩愔。窗台上有一把手/枪,但他并没有拿在手里,起个不足轻重的震慑作用。   韩愔见到那人皱了皱眉头,稍微卸下了一些防备:“威廉?”   威廉还是那一头耀眼的银发,不过今天他没有穿作战服也没有背炸/药包,身上套了一件紫色的大学校队卫衣,穿了一条修身的牛仔裤,像个刚从曲棍球队结束训练的大学生。   他见到韩愔语气很轻松,言语间就像许久未见的老朋友一样:“韩,很高兴见到你健康的样子。”   韩愔想到上次见到他时自己在危地马拉的惨状,向他点点头。她并不知道威廉的来意,所以并不回话,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威廉似乎不打算说正事,他看了一圈肖步的卧室怀旧道:“我第一次见你就是在这栋房子里。他邀请我们来聚会,尝一尝他做的烤鸡,谁知道我们几个人一下子就把鸡吃完了,像一群饿死鬼——”   “威廉,”韩愔不想听他提起任何往事,打断了他,“我给你一分钟解释为什么来这里。如果我记得没错,我们并不是互相上门拜访的关系。”   威廉无所谓她的态度冲着她笑笑:“韩,一分钟有些不太够。”   他说着先拿出了手机,给韩愔看一个已经设置好的页面:“你知道这是什么吧,帮我个忙,麻烦你登入。”   韩愔迟疑了一下,接过来一看,确实是个很眼熟的界面。这个网站乍一看是个五花八门的全球体育博/彩网站,首页是按运动项目排列好的比赛时间和赔率。不过韩愔在搜索栏输入了一串数字后立刻跳转进入一个完全不一样的页面——这个网站叫“PeaceHub”,是他们这行接私活的地方。   这个叫做和平中心的暗网沈皓云说他以前做雇佣兵的时候常去,交易干净不留痕迹。整个网站的设计是全黑的,每个链接点进去有一张照片,目标最后出现时间和经纬度,底下再加上一串价码。锁下人头后转为和雇主单线联系,确认特殊要求,最后确认目标死亡后,网站后台自动付款。   韩愔看到了这个熟悉的页面,平淡地拒绝道:“我最近生活充实,没有时间。”   威廉笑了笑示意她往下翻,好像有什么好东西要给韩愔看。如果面前是个陌生人,韩愔是不会理会的,不过她和威廉算是有点出生入死的交情,韩愔手指一动划到了下面的信息。   看清手机屏幕的那瞬间,韩愔的大脑像是无法处理见到的信息,猛的刺痛了一下,只觉得一口闷气堵在胸口喘不上来。她迅速拿出了藏好的拆信刀架在了威廉的脖子上,再用力一点就可以立刻割破他的喉咙。   那是一张项易生的照片。   照片上项易生在一栋实验楼门口,大半个人迈出了出租车,正在给司机支付小费。一般项易生去商务会议时都会穿比较正式的西装,但今天只是收尾工作,而且下午他们就要开始公路旅行,所以照片上的他穿着早上离开酒店时的白色T恤,蓝色休闲风衣和黑色的长裤。   照片拍得很清楚,虽不是完全的正脸照片但是足够辨认他的身份。高清的照片下标着一串经纬度的坐标和一句 “@09:46 EST. 1 M USD.”   韩愔知道这是什么意思,这张照片是目标的最后现身处,现身地址是那串经纬度坐标,现身时间是美国东部时间上午九点四十六分,人头悬赏一百万美元。   这竟是二十分钟之前拍的照片。   韩愔觉得自己像是被强行拖上岸的鲸鱼,呼吸都停滞了,她终于意识到面前这个合作多次的年轻人来者不善。不过在应付威廉之前韩愔知道现在必须做一件事——一百万美元的悬赏非常诱人,通常都是炙手可热的活——韩愔一只手继续把刀按在威廉的脖子上,同时拿出自己的手机登上和平中心,她需要赶在任何人之前接下这条报酬丰厚的任务。   不过韩愔在自己的手机上翻了几秒钟,并没有看到项易生。   威廉看着她着急的样子缓缓开口,不过他一说话喉结就会碰到韩愔手上的刀,所以讲得很慢:“我对于项先生并没有私人恩怨,我也不想花一百万取他的性命。网站对于发布者关联的账户有十五分钟的审核时间,审核完毕后悬赏才会公开,在这期间我可以随时取消发布。所以,我需要你给我全神贯注的十五分钟。”   韩愔看着威廉冷笑一声,加重了手上的力道:“你威胁我?你凭什么觉得能活着离开这栋房子?”   威廉也不恼,他尝试将韩愔的刀推开了一点,感觉韩愔并没有下死手,便晃了晃手机:“你有自己的团队,沈和凌都是非常优秀的同行。可我也有我的团队,只要我不回去,项先生的照片会一直出现在暗网首页,直到他消失为止。”   韩愔也笑着哼了一声,不落下风: “威廉,我也有办法让你的整个团队消失。”   “韩,我们可以继续威胁对方浪费掉这十五分钟,或者你可以听听我想说的话。” 威廉说着辛苦地挪了几步,把窗台上的枪递给了韩愔,“这是我的诚意。”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韩愔权衡了几秒,掂了掂枪的重量,接了过来放到手边的桌子上,同时挪开了架在威廉脖子上的拆信刀。她看着威廉:“有什么事不能发个邮件说?”   威廉不再懒散地靠着窗台,抹了一把脖子上的小血珠,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叠照片递给韩愔正色道:“上个月,我们在哥伦比亚的情报组拍到了沉寂已久的南美洲最大的毒枭露面——”威廉给韩愔指了指第一张照片,“国际刑警给他的外号叫蟒蛇,不过没人把国际刑警当回事,也没人这样叫他。”   威廉示意韩愔自己拿着照片看:“根据他一直使用的护照,他的真名并不是秘密。他叫泰勒麦肯锡(Tyler McKennsy),出生在得克萨斯奥斯汀郊外的教堂里,在美国生活到十三岁父母双亡之后就失去了一切电子痕迹,十年后才开始用这个名字在南美露面。过去这几十年他从街头做起,干掉了三家一直霸占了七成市场的毒枭,做到了一家独大。”   韩愔满脑子只有项易生在暗网上的样子,她一点都不想听这些,看都没看威廉递过来的那些照片就打断了他:“威廉,我真的不关心。”   威廉让她有些耐心,接着说道:“麦肯锡这个人,除了贩毒之外,最近开始对军火情报展现出兴趣。而且他有个非常特别的爱好,他每个月会花多到不合理的时间飞往世界各地的地下拳场观看打/黑拳,越血腥的他越喜欢。根据情报,他之前消失的一段日子就是一时兴起,亲自去举办了一场奖金为四百万的挑战赛。”   他说了一半特意看了一眼韩愔:“而且他尤其喜欢——“威廉顿了顿,“他连续雇佣了三位在挑战赛中打败过男性的女性拳手做他的贴身保镖。我们的心理分析师根据仅存的档案记录判断,童年时期他的父亲一直酗酒家暴,他的母亲会用身体保护他,但是直到被打死的那天也没能真正离开自己的丈夫——这段历史导致了他现在有这样的癖好,我们有理由相信麦肯锡十三岁那年亲手杀了自己的父亲,。”   韩愔耸了耸肩:“干得好。”   威廉说着逐渐接近正题:“他现在的贴身保镖凯利,你可能知道她,凯莉摩根,是前年在拉斯维加斯地下拳场挑战胜利了前拳王的女拳手,非常令人赞叹。麦肯锡当场就下了重金聘请她负责自己的护卫工作,但她最近连着受了两次严重的枪伤,麦肯锡很快就会需要雇佣新手,所以我们打算趁此机会,派我们的人打进他的核心机密圈,然后——”   听到这里,韩愔把威廉的枪塞还给他,斩钉截铁地说道:“请你离开我的家。”   威廉叹了口气:“韩……”   几句话前韩愔就听出了苗头,立刻再次打断了想要说话的威廉:“威廉,你知道我为什么后来主动去接受了狙击手训练吗?”   威廉摇头。   韩愔看着他:“因为我自私,我想在行动中离目标有一千米远,让我的同事去冲锋陷阵。因为我怕死,怕痛,怕被刑讯拷打,我希望这些都离我越远越好。如果你真的看过我的档案,你就知道我的专长是暗杀,不是打仗,更不是肉搏。你说他喜欢能挑战赢拳王的女拳手?你知道除了需要像那些自大的男人们一样长期注射药物,我需要多么精湛的技巧吗?”   韩愔甚至想说她倒是真的认识能打赢拳王的人,你不如去说服凌翌男扮女装。   威廉没有被放弃,立刻告诉她:“你有足够优秀的格斗考核记录,任务前我们也会对你进行训练。而且对于靠杀人为生的人来说,搏击并不是那么困难的事。”   韩愔冷笑一声:“听着,如果你们需要取麦肯锡的项上人头,我愿意去哥伦比亚出一趟差。但你们不想要他的命吧,你们想要知道他所有的交易对象,原材料的供应商,加工的渠道,运输的渠道,在政府高层的线人,在当地警方和国际刑警的线人。威廉,我不是刚刚从学院毕业的新人,你会告诉新人这样的任务时长一般要多久?三个月?五个月?”   威廉脸上看不出表情,没有评价她前半部分的陈述,只是回答道:“我会告诉他们最多一年,还能收到价值全部缴获货品千分之一的奖金。”   韩愔笑笑:“千分之一,多诱人,就算真的要赌上性命都会有人愿意去的。如果能回来不仅身价百万千万,还能直接拿到中层的管理位置。这种好事就不要便宜我了,我确定你们能找到愿意去长期卧底,同时也专精搏击的人做这件事。”   韩愔觉得自己和项易生在一起后跟着温柔了很多,她想了想很礼貌地对威廉说道:“威廉,麻烦你现在立刻取消暗网的发布,我们不要再浪费彼此的时间了。我就当你这次从没出现过,如果下次有缘在同一个任务遇上,我们依旧合作愉快。”   “选中你参与这次任务的人并不是我。”威廉不为所动,平静地说道,“我的上级和分析师们研究了一个月,对比了所有候选人的训练成绩和最近五年的任务记录。很遗憾,你非常符合他们的标准,本来还有一个人适合这次任务,她也愿意去,你应该合作过,叫艾拉。”   韩愔当然记得这个爱把活人开膛破肚的姑娘,她点点头,只听威廉继续说:“但她三天前执行任务时死了,所以我才会在这里。而且我今天特意来这个没有别人知道的地方找你,除了奉命来通知你这个任务,我还有一个私人的请求。”   韩愔一脸冷冷的拒意看着他,可威廉依旧一脸还有底牌在手上的样子,毫无挫败感。他用自信的语气继续说道:“上个月麦肯锡在波哥大住宅附近的一处酒店露面,根据情报他与一名掌管了亚洲缅甸供货源的神秘人会面,没人知道他的身份。庆幸的是,经过了无数次失败,我们的情报员终于拍到了这位神秘人的侧脸。”   威廉说到这里,脸上突然露出一丝悲凉与感慨。他从照片堆中抽出了一张,背面向上拍在桌子上推给了韩愔面前:“这才是我来这里找你的主要原因。”   这时,楼下的门铃响了,迟到的邮差终于把韩愔的学位证送了过来。威廉看了眼窗外,按住韩愔的肩膀坚持道:“我去签收,我给你一些时间。”   还没等韩愔同意,威廉就自顾自走出了肖布的房间。他似乎对韩愔过于信任了,竟然一点都不害怕将后背暴露在一个狙击手面前。韩愔听到楼下开门的声音和快递员热情的问好,对方是个啰嗦的年轻人,他告诉威廉在哪里签字并且激动地说好久没见到这栋房子里有人了。   威廉像个合格的男主人,居然和快递员热情地搭着话。签收用的触摸屏有点卡壳,所以他们在等机器重启的时候大声地攀谈,聊着最近忽冷忽热的天气,忽高忽低油价和所有匹兹堡人见面一定会提起的球赛。   韩愔不知道威廉在期待什么,这种卧底行动需要前线和后方配合精神高度统一,可以说最主要的就是卧底的主观意志。只要她咬死不松口,上级是不可能送一个没有坚定成功意愿的人去这种送死的任务。想赚钱并且想丰富自己履历的人很多,愿意将生命奉献给缉毒的英雄也有很多,这件事根本不是非她不可。她可是要留在姚局身边帮他审核招募项目的外教,她还要平平安安等着退休呢。   听着威廉和楼下的邮差道别,韩愔把照片原模原样推回到窗台边和剩下的一摞放在一起。不过她忘了袖子里还贴身藏着刚刚用来威胁威廉的拆信短刀,疏忽之下刀尖轻轻刺到了她。韩愔手一松,那张照片就轻飘飘地飞到了边上的窗台上。   迎着碎花窗帘和碎花形状的光影,韩愔被动地看清楚了照片上的两个人。   左边戴着墨镜的男人是刚才在另一张照片上见过的麦肯锡,他半脸络腮胡,穿着一套名贵的灰色西装,看上去心情很好,一点都不像传说中杀人如麻的的毒枭。麦肯锡身边的男人则像一位外国游客,他穿着浅色的长袖单衣和卡其色的长裤,连他的墨镜镜片都是浅色的。   拍照片的这天波哥大的阳光毒辣,从刁钻角度偷拍的照片上都能隐约看到浅色墨镜后那一双如黑钻石一般琢磨不透的眼睛,眼眶上还有两道韩愔嘲笑过很多遍的,像蜡笔小新似的两道搞笑眉毛。照片里他像在和朋友聊天一样,正笑着对身边的麦肯锡说着什么。   他笑起来眉毛弯弯的,更像蜡笔小新了。   不知是反射着波哥大的阳光还是现在房间里的阳光,他那一头蓬松又软绵绵的头发反射出好看的亚麻亮色。一定是每天24小时都和项易生腻在一起的原因,这样一看,那人和项易生五官竟然好看的还有几分相似。一样立体的眼窝与鼻梁,浓眉大眼的,只是他的眉毛真的太有特色了,在那张照片中比麦肯锡还要吸引注意力。   那是张韩愔这些年梦到过无数次的面孔,是那个把她从迎春花福利院带走之后给了她一个家的人。韩愔没有看错,她没有可能看错,麦肯锡身边的那个男人,是肖布。   韩愔听到威廉靠近的脚步声,她抓起桌上的手/枪把威廉整个人按到墙上用枪头对准他的胸口,然后用力把枪口压进了威廉的身体里给了他极大的压迫感。她冷着脸看着威廉:“你说这照片是上个月拍的?”   威廉对她的反应毫不意外,正常地点点头:“是。”   韩愔没有松手:“你知道上个月十六号是什么日子吗?”   威廉闭上了眼睛,点头答道:“是他的忌日。”   “那我问你,”韩愔把枪口顶得更紧了,“是你疯了,还是我疯了?”   韩愔刚刚用刀只是威胁,但威廉能看出来她现在是真的生气了,说不好就会一枪送他去见上帝。威廉尝试着挣扎了一下,但韩愔与他相比瘦小的身板用巧力禁锢住他,他竟然很难挣脱。威廉只能偏过头看着韩愔,勉强地说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韩愔冷冷笑道:“哦?我在想什么?”   “你在想我对图做了手脚,骗你去这个任务,是吗?”威廉努力地想要挪开她的手,因为她力气太大,他的胸口开始有些疼了,呼吸也受到了限制。   “但我没有,韩。麦肯锡的现任保镖凯利摩根受伤发生在这张照片之前,我们很早就开始设计这个卧底计划了,在危地马拉之前我就已经开始研究世界各地的黑拳场。而且我压根没有参与筛选卧底候选人的人过程,有没有这张照片任务人选都会是你。你和肖的关系从一开始就没有记录在系统里,我也没有向任何人透露过这些过去,没有人会把你们联系起来。”   韩愔依旧举着枪: “这么说我还应该谢谢你了?”   威廉摇摇头:“你还是没有明白。”他强硬地抓住了韩愔的手腕叹了口气,“我在请求你去哥伦比亚参加这个任务,为了你自己,为了项先生,也为了他。”   他不给韩愔说话的机会,接着用流利的中文飞速道:“韩,我本意不想用项先生威胁你,但你是知道局里那套的,相安无事的时候活多钱多大家都开心,但不想让你好过时候会用最残忍的手段对付你。我今天会撤下暗网上的悬赏,那改天换个人来见你呢?你可以坚持不去,但如果让这个任务的负责人凯西直接找到你,他可能会找人用枪对准项先生然后直播处决他逼着你看——他可是指望着逮到麦肯锡升军衔呢。”   威廉感到胸口的压力松了松,他趁热打铁,费力地拿起了刚刚拿到的信件丢给了韩愔:“你不会真的觉得自己能和正常人一样和项先生一起生活吧?你不是学历很高吗?你动动脑子,你的存在对他来说是多大的威胁?”   *   韩愔一声不吭,她终于放下了对准威廉胸口的手/枪,随意地丢到了桌子上。威廉也终于缓上了一口气,拍了拍胸口小心翼翼地把枪收回了自己的衣服口袋。   韩愔的学位证书装在一个厚纸板信封里,信封外还包裹着一层塑料的防水薄膜。她平静地深吸了一口气,撕开防水膜和封条把里面那张薄薄的纸抽了出来。   学位证上用的不是韩愔这个名字,而是她被这对美国夫妇收养后才有的英文名:“Hannah Shaw”,Shaw是这对夫妇的姓,直译中文就叫肖,如果韩愔用法律上的合法真名回国,她其实叫肖汉娜。   肖布出生的时候就登记了这个不负责任的爸爸留下的名字:“Bryce Shaw”,被丢到了中国的福利院才改叫肖布,后来回到匹兹堡他自然又叫回了原名,只有韩愔和他几个懂中文的朋友们才会一直肖布阿布这样喊他,威廉也许就是为了这份亲近的特权才去学了中文。   至于Hannah这个名字,韩愔的养父母觉得Han可以保留下她原本的姓“韩”,就问她喜不喜欢。当时还只有中学英语水平的韩愔对这陌生的一切都似是而非,养父母的建议她自然接受,于是就点了点头,说很喜欢Hannah这个名字。   那之后迎春花福利院的韩愔就变成了美国匹兹堡的Hannah Shaw,还正式拥有了一个同姓的哥哥Bryce Shaw,肖布。   韩愔盯着这张她用很多辛苦的日夜熬出来的学位证书发愣。可能因为身处在这栋让她被爱意包围了很多年的家里,平日里根本不会出现在她脑海里的回忆竟然像汹涌的潮水一般涌了回来。   韩愔印象最深的是那位与肖布和肖汉娜都没有血缘关系的母亲。她是个会在每周五晚上组织教堂聚餐,会给流浪动物和退伍士兵基金会捐款,身材微胖的普通美国中年女人。   她经常找时间让韩愔教她中文,其实是在用这种方式与她交流,更鼓励她学习英文。其实养母做饭的水准很一般,教堂聚餐都是每个人带自己的菜,但她还会尽力学习一些中国菜式,让韩愔时常能吃到故土的味道。养母最初知道番茄炒蛋这道菜时很吃惊,之前她一直用omelet的做法先摊一个圆蛋饼再把碎番茄包进去,后来跟着韩愔学会了先炒碎番茄,再炒碎鸡蛋,最后再炒在一起撒一把葱。   养母不长的一生在别人眼里是普通的,可她却用单纯质朴的爱意将韩愔从一个语言不通,有些自卑的小女孩培养得独立又自信。她比肖布更操心地帮助韩愔适应新家,还支持她在学业中迎接未知的挑战——比如鼓励韩愔这个刚刚掌握英文的人选修法语和西班牙语,鼓励她在暑期注册参加附近卡内基梅隆大学举办的科学夏令营,鼓励她大胆地申请全美各种录取率很低的学校与专业。   韩愔觉得她内心深处想教书的愿望,以及之前完成这个艰难学位的毅力,都是因为这个极具包容心的女人对她的引导。   韩愔觉得这些回忆让她变得有些脆弱,让她想到了所有曾经陪着她而现在又不在这人世间的亲人们。   威廉见她不说话,继续尝试说服道:“我们已经为卧底任务打造好了一个专业的团队。加入我们,你既可以保全项先生,也可以去找肖,这难道不是双赢的计划吗?下一次的拉斯维加斯黑拳赛就在明年初,凯西说他最近很仁慈,愿意给你一些时间收尾现在的生活,然后我们在内华达基地针对这次卧底任务训练一个月,你知道的,也是标准流程。我见识过你的能力,侧写师也研究过你的档案,再加上一些适当的培训,他们对于麦肯锡选中你有极大的自信。”   “韩,我非常肯定地告诉你,凯西不是什么好人,他会用尽一切手段,用你身边的所有人威胁你,就算杀光他们给你下药也会绑你入伙。你本身就是一件附属品,不存在自己的自由,你务必好好考虑。”   韩愔看了一眼威廉,她脑子有很多混乱的问题,但是到最后都没有说话,带着学位证收拾好东西就要离开:“撤下他的照片,然后离开我的家。”   威廉追着她跑到楼梯口失控地喊道:“韩,你也看到那张照片了!你一点都不想去找阿布吗?”   韩愔停了一秒脚步,第一次正式回答了威廉的话:“如果他还活着,为什么不来找我?”   作者有话要说:   *这段源自Sleep no more维基百科 第51章 Ch. 51   项易生是个言出必行的人,说好的公路旅行他一秒都不耽搁。结束了和劳伦斯的工作之后,他欢天喜地地拉着韩小易租上车说走就走,酒店门童和租车行的老大爷都能看出他心情极好。   按照项易生一路上的讲解,第一站他们先从匹兹堡驱车沿着76号,70号和270号公路到达首都华盛顿。项易生知道韩小易喜欢跟着人走旅游时不用自己动脑子,所以提前在当地的旅行社雇佣了一位会说中文的导游。   那导游的口音很奇怪,可能中文并不是他的母语,项易生和韩愔听着都有些费劲。不过这点小瑕疵并不影响他们在这秋高气爽的日子听着一个又一个惊心动魄激动人心的美国总统历史故事。   他们以白宫为起点,一路逛到林肯纪念堂,华盛顿纪念碑,杰弗逊纪念碑,绕一圈后再逛回到国会山附近的草地。在那里他们终于与导游分别,两人手牵手慢慢在宪法大道上的史密森尼国家自然历史博物馆和隔壁的国家美术馆走了一圈。   有点遗憾的是这天美术馆里没有什么著名的巡展,韩愔浅显的艺术造诣让她认不出展馆里的大部分作品,而项易生是个从小就被徐白玲带着去卢浮宫开罗博物馆的人,看到这里的收藏也没有感受到新意与激动,只当是与爱人在一个浪漫的地方饭后散步。   第二天早上项易生带着韩愔来到华盛顿其中一家最富盛名的早餐店Founding Farmers,这家店离白宫只有三条街的距离,听说许多著名的政客都会在这里用餐。一听项易生这样介绍,韩愔立刻犯了职业病,她看着四周全透明的玻璃不动声色地检查了一围,确认没有同行的存在后才跟着项易生落座。   服务生给他们推荐了华夫饼炸鸡和菠菜番茄班尼迪克蛋,两个人再分享一份带着蛋黄酱的蟹肉饼。韩愔没想到那炸至金黄的蟹肉饼居然真的全是用新鲜雪蟹腿肉做的,外酥里嫩还带着些鲜甜,她只吃了一口就穷凶极恶地抢过了整个蟹肉饼,把盘子护在胸前,实在是霸道极了。   吃完饭他们专门路过了一趟华盛顿Chesapeake湾水上海鲜市场凑个热闹。这里的螃蟹很有名,甚至有大学教授专门研究怎么帮助这片水域里的螃蟹在冬天存活,世界上最大的薯片品牌还出了一款Chesapeake螃蟹味的薯片。项易生本想从海鲜市场带两只螃蟹走,但他们的公路旅行着实没有留给八腿宠物的位置,只好悻悻作罢。   华盛顿的游玩结束之后,项易生开着车北行,大约两个多小时便到达了费城。费城和匹兹堡一样,都是没什么景点的地方,如果非要算的话1776年签署独立宣言的地点独立宫算一个,隔壁被玻璃围起来的自由钟算一个,宾夕法尼亚大学的校园算一个,但满打满算大半天也都走完了。   不过费城的魅力不止于历史背景,更有纵横交错古色古香的街道,还有有著名的Phily cheesesteak——韩愔从前来费城的时候从没尝试过,这次拉着项易生找到街头小贩,看着老板把切碎的牛排和洋葱蘑菇用橄榄油一炒,放上几片芝士后夹入香软的长条面包里递到她手上。这下不管韩愔抱着这盒小食逛到哪里,隔壁街的狗都能闻到香味挣脱开狗绳蹦蹦跳跳地跑来找她。   当然了除了街头美食,费城还有中国城里满满当当接天莲叶的正宗亚洲餐馆,这些对好几天没吃到中餐的韩小易诱惑力是极大的,也让喜欢看她吃饭的项易生走不动路。于是他们干脆在中国城附近找了处酒店住下,愣是每天早中晚吃满三顿大餐,住满了三天才悠哉悠哉启程前往纽约。   项易生安排的行程非常合理,每两个城市间都是开车两个小时左右能到的距离,这样他开车不会太疲劳,韩小易坐车也不会困倦。工作日白天不堵车,他们在路上没过一会儿就已经靠近纽约进城的大桥了,电台里也适时地播放着轻快的 Welcome to New York~ It's been waiting for you~   纽约相比华盛顿和费城,对于项易生来说拥有完全不同的意义。他虽然是在美国西海岸读的书,但他毕业之后的工作和创业都在纽约,这里简直就是他的大本营。他对韩小易解释他离开学校后先找了家一周工作时间80个小时的投行锻炼了一段日子,后面才开始自己的创业之路——项易生开着车特别开心,因为他又找到了新故事告诉韩小易。   前方就是曼哈顿大桥了,项易生摇了摇身边盯着右边后视镜的韩小易对她道:“前面就是进城前的最后一个高速出口,我第一次公路旅行就是从加州一路开车来纽约。当时已经开了一整周的车了,精神有点恍惚,但就是在这里的休息站吃了一个特别厉害的牛肉汉堡,吃完就满血复活。东部的汉堡真的是不一样,免费送的薯条堆在面前小山一样,根本吃不完。”   韩愔笑着拍了他几下:“如果有人问你‘项先生,可以给我们讲讲是什么让你在纽约开始你创业的第一步呢?’然后你回答,”韩愔笑着模仿着项易生说话,“‘因为我觉得加州的餐厅免费薯条不够多。’”   项易生在边上笑得肚子都痛了,他觉得自己离纽约越近就越兴奋,有一种要带爱人走进自己回忆里的甜蜜感觉。   现在全部公事结束,项易生一身轻松跟着电台哼着歌指着远方的高楼:“我们明天先去帝国大厦顶上,我带你去看我毕业之后最早工作的大楼,还有公司楼下一家很好吃的甜甜圈店。”   项易生想了想接着说:“纽约好玩的还挺多,沉浸式歌剧我约了后天晚上的,我们去买舒服的鞋子,听说要走很多路。结束之后我们还可以和演员们一起after party,不过我还没想好后天白天去干什么——你想去大都会博物馆还是想去看自由女神像?”   韩愔看着他激动的样子也跟着笑道:“我都行。”   项易生得到了肯定便更起劲了:“我们还要找一天去喝一顿早茶,我可不骗你,法拉盛有比国内更加正宗的广式早茶店,每次我和合伙人想不好吃什么就会去那里坐着。”   进入纽约城后开车就不太顺畅了,但项易生依旧兴致高昂给韩小易介绍着每一个他脑子关于纽约的小知识,让她在漫长的堵车等待中不那么无聊。   比如路过联合国总部的时候他与韩愔分享这是五十年代二战结束后选择建立在这里的。   比如路过联邦储蓄银行的时候他眼冒金光地说这是的黄金储存量是世界上最多的,里面大概有价值九百亿美元的黄金,还有一部虎胆龙威电影讲的是这里的偷盗故事。   比如路过一座像美术馆似的房子时他说这里其实是纽约公共图书馆,是世界第三大图书馆,里面有超过五千万件读物。   韩愔自己待着的时候是个极度喜好安静的人——这些话如果是沈皓云说的她一定会把他直接踢下车去,她甚至没有特别喜欢的音乐。可韩愔从未想过有一天会像现在这样,那么喜欢一个人像百科全书般在她耳边讲着关于一座城市细枝末节的冷知识。   项易生早就提前安排好了一切,韩愔就像他的身体挂件一样跟着他出了酒店到处乱跑。除了那些有趣的背景故事,韩愔还喜欢听项易生讲他在纽约每个角落发生的故事,他们还专门去了一个项易生被抢过钱包的路口故地重游。   除了那些人人都知道的景点,项易生熟知纽约许多传统老牌的小吃店,他就带着韩小易一家一家吃过去。从早到晚他们从三十街走到七十街,吃了新鲜的龙虾手握卷,厚重的曼哈顿蛤蜊浓汤,纽约著名的芝士蛋糕和贝果,上过美食节目的松露披萨,点缀了金箔纸的冰淇淋,甜味刚刚好的抹茶千层蛋糕和一份有两磅烟熏牛肉的三明治。   他们两个人吃得一天比一天多,项易生也能感受到来了纽约几天韩小易的变化,最明显的一点是她变得格外黏人。   这天他们乘着渡船环绕自由女神像的小岛,船上的游客都纷纷找最合适的角度和身后的自由女神像合照。项易生知道韩小易不怎么喜欢拍照,就一个人趴在船边上看水面上白色的鸟,谁知道韩小易突然拽着他,从怀里变出来一根在岸上买的自拍杆招呼他:“快快快,快来!这个角度能照到整个雕像!你知道世界上有好多座和她一样的雕像吗?”   那天项易生领着她去华尔街看那头著名的铜牛塑像。韩小易也和别的游客那样在牛屁股那里排队拉着项易生照相,还撒娇着祝愿他早日从富二代跻身富一代,在华尔街项氏的海外总部边给她建一个属于韩小易的大楼。项易生居然真的认真想了想,觉得这个计划还算可行,就在那头牛边上直接答应了她。韩小易咯咯咯笑着直接就在街边拉着他接吻,拉钩承诺一吻定楼,像是生怕他反悔似的。   还有别的各种事,这几天每次和人群一起过街,韩小易总是把项易生的整条手臂抱着怀里,让他半边的身子都倚靠在她的身上。在中央公园散步的时候项易生想去买两杯咖啡,散散刚吃了冰淇淋的甜腻。他让韩小易在原地等他几分钟,谁知道她才自己待了没几秒钟,就飞一样跑到项易生身边挽住了他的手,把身子靠了上来小声地说:“带我一起去。”   最严重的一次他们在一家牛排店吃饭,项易生点完菜去了一趟洗手间,出来的时候见到韩小易居然也跟了过来,在洗手间门口靠着一盏古典落地灯等他。看到他出来之后韩小易像是向日葵见到了光一样冲了上来,拉着他的手臂一起回到了餐桌边,这让周围的服务生都有些疑惑。   项易生不是不享受韩小易缠着他,但他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终于到了第五天纽约之旅结束回到酒店后,项易生非常认真且慎重地告诉她:“小易,你是不是在异国他乡有点紧张?你不要慌,我不会丢下你一个人跑掉的。”   韩愔刚刚洗完澡,带着一身水雾坐在墨绿色的沙发上看手机,听到了项易生的声音便抬起头来看着他。他说话的样子与眼神都非常真诚,看样子他是真的是担心韩小易在国外不适应这里的环境。   “要不我们明天去吃中餐吧,一定比我做得好。” 项易生像安抚一只小动物一样坐到她身边轻轻揉着她的手,“你要是想家了我们也可以先回去,反正美国就在这里,跑也跑不了,下次再来就好了。”   韩愔赶紧摇摇头:“我还想和你去迪士尼呢。你忘了那对臭屁的奥古情侣,你快想想怎么和城堡合照能比他们浪漫。”   项易生笑道:“好,我们下周就去。”   韩愔固执道:“明天就出发行不行?”   项易生乐了,他蹭了蹭韩小易的脸颊:“你最近是不是吃了什么逆生长的灵药,我总觉得在和一个小朋友谈恋爱。”   突然项易生看到了什么,他伸手撩起了韩愔宽松T恤的衣角。韩愔趁机握住他的手,眯着眼睛笑看着他:“对小朋友干这样的事可不好。”   项易生不和她打趣,他直直地盯着韩愔腰间一个深色的疤痕,看了很久之后问道:“这是上次你在健身房受的伤吗?”   韩愔这才意识到项易生在看什么,她跟着项易生的视线低头一看,就是上次那个危地马拉的枪伤。反正项易生也知道她受伤了,她就没有去管这个伤疤。韩愔满不在乎地点了点头:“上次跟你说过了,小事而已,几天就愈合了。”   “可是留了这么明显的疤,一开始的伤口一定很严重。”项易生轻轻用手抚摩着她腹部的伤疤皱了皱眉头,“被你说的我还以为只是蹭点皮呢,这种事以后不许瞒着我。”   “你要是不喜欢我去做个除疤就行了。”韩愔随口一说。   “韩小易!”项易生严肃地拉住她的手,“我是认真的!而且除疤也不是什么简单门诊手术,你别瞎做!更不用为了我——”   韩愔想到之前几次不怎么愉悦的除疤经历,心说这话你可说晚了。她预感到项易生可能会发表长达五十分钟的安全讲座,立刻温顺的点点头:“我以后一定保护好自己,绝不让项经理担心。”   项易生无奈地笑了一下:“你......”   韩愔每次叫他项经理,项易生就像回到了那段单恋韩小易的日子,就连装生气都做不到。他认栽似的笑了笑,伸手去拉韩小易身上的T恤,气氛正暧昧着,突然门口传来一阵巨大的响动——   酒店的房门被人用工具一下砸开,从外面冲进来了两个带着黑色头套的男人。他们手里都捧着枪,用英语对着项易生和韩愔高声喊叫:“双手抱头滚出来,快点滚出来!”   *   项易生在纽约安排的住处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酒店。他们住在一栋高楼的顶层,这里比一般的酒店套房更加精致,更重要的是更具有私密性。一整个高楼大平层大约可以容纳十户入住,因为其隐秘的位置和高昂的价格,许多明星,商人以及偶尔光顾纽约却没在这里置办房产的政客都会选择在这里入住。显然这是一场有针对性的犯罪。   韩愔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冲击第一时间看向了项易生,只见他也原地愣了几秒,迅速将目光投向韩愔,然后急切地对她说了一句:“照他们说的做,不要怕。”   韩愔自然不可能害怕,老老实实地和项易生一起走了出去。若不是因为项易生在身边,她甚至觉得自己能试试在被枪抵着后背时把那两人都杀了——这听上去很不可思议,但其实并不难做到。大部分没有经过专业训练的人总会忽略一件事,那就是对于行家来说,枪/支在近距离的杀伤力会大打折扣,遇上水平高于你的对手时,如果距离太近,你的枪大概率是给对方准备的。   高楼顶层今天的住客不算少,看样子对方一直在附近观察,卡准了深夜所有人都非常脆弱的时候冲了上来。全部房间里的住客都被戴着黑色头套的人逼了出来,与几个安保人员一齐被逼到了奢华宽敞的电梯间。   大多数人都穿着裸露的睡衣睡裙,衣不遮体。还有一位像酋长似的老人脸上画着油墨画,脸颊上打着金属环,身上只披着一件没有系上的浴袍。   等所有人都聚齐之后,领头的蒙面人挥动了手上的枪,他让所有人质全部原地蹲下不要动,然后逐个搜身拿走了所有人的手机,智能手表和其他所有电子产品。   韩愔数了数,他们这一层总共有二十个人被困在这里。只是为了这点人,全副武装的蒙面匪徒居然有八人之多,实在有些多余。而且这些人看起来不像是做这种事的惯犯,互相之间都没办法靠远程打手势完成指令,需要面对面口头交流。这绝不是一个成熟的犯罪团队该做的事,一旦有人通过声音辨认出了他们的背景甚至具体身份,那将会对团队里的所有人造成威胁。   除了项易生与韩愔,住在这里的都是些达官显贵,平时不怎么运动的过了不到半个小时就都蹲不住了,便一起坐在了冰凉的大理石地砖上,那位酋长还命令随从脱下衣服给他当坐垫。而这群蒙面人似乎没有恐怖/分子的从业经历,他们见状并没有生气,也没有对在场的人质提任何要求与威胁,只是留了一个领头的和另外两个手下在电梯间看着所有人,剩下五个人在楼层的每个房间进进出出,应该是在寻找什么。   人质中有位韩愔看着眼熟的摇滚明星,他在房间里喝多了,见这些蒙面人没有要伤人的意思,胆子也变大了一些。他晃晃悠悠地站起了身,用没人能听懂的胡言乱语嘀咕嘀咕念叨着什么,直接不管不顾地走去摁电梯了。头领的眼神里升起一丝厌烦,直接走到摇滚明星身边一枪托砸了下去敲晕了他。见到此情此景人群中传出几声尖叫,大家本来已经褪去了一些恐惧,这下又开始害怕了起来。   又过了十几分钟,一位胖胖的中年男人在这巨大的压力中哮喘病发了,一直双手卡着嗓子大口喘气,他身边的妻子见状哭叫起来,大喊着请求着身边的蒙面人:“求求你,让我去取他的哮喘吸入器!再下去他就不行了!”   在妻子的反复央求下,那领头的居然同意了,只是派了一个手下前去跟着她。韩愔心中暗叹神奇,她这辈子没见过如此心善的罪犯,这事要是换她来做,她都不会允许任何人质离开自己的视线。   这整个过程韩愔和项易生都没有表现得非常害怕,安安静静地坐在地上,这让他们各自心里都松了一口气。韩愔是真的不害怕,但项易生一个普通人遇到这种事多少有些忌惮,不过既然韩小易在身边,他必须成为爱人的定心丸。   对方没有绑住他们的手脚,项易生就和韩小易坐得很近,一直偷偷地牵着她的手,用肯定的眼神安慰着她,尝试让她相信一切都会好的。韩愔迎上了他的目光,告诉他自己没事。她能感到项易生手心有些冷汗,觉得他应该还是有些害怕的吧——这事结束了一定要直奔迪士尼,洗一洗这一身的霉运。   刚刚那位妻子离开去找哮喘呼吸器后,一直在搜索楼层的一位蒙面人提着一个黑色手提箱回来了,对着头领点了点头。   头领非常满意,他问了问手下在哪发现的箱子,对着人群揪出了那箱子的主人——正是那一直在大喘气的胖男人。领头的把手提箱往他面前一丢,冷静地命令道:“打开它。”   他说着就用枪口顶着那个男人的头,见那人吓得一动都不敢动,他再重复了一遍:“打开它。”   有一个瞬间韩愔甚至觉得这整件事就是威廉安排给她一个下马威的:但那几个蒙面人不专业的样子实在不像他们的同行。她看着那个哮喘病发的胖男人悲戚地求着领头的蒙面人放过他,他重复央求着说:“这个箱子不是我的,是我要带给老板的东西,我只是个可怜的会计,从机场取来跑趟腿罢了,我压根不知道该怎么开......”   胖男人还说了些要是丢了老板的东西他一定会没命之类的废话。韩愔在暗中看着他这悲惨的样子突然觉得奇怪,要是这箱子真的那么重要,你老板怎么会只交给你来......等等,刚刚那个去拿哮喘药的夫人呢?   就在那一瞬间,韩愔本能地感受到一丝杀机。只见远处黑暗里传来两个人倒地的声音,刚刚那位前去找呼吸器的妻子从黑暗里杀了出来,手上拿着抢来的枪,用一梭子子弹扫射击碎了天花板上的所有灯光源。   作为一个难得成为这种场景里的旁观者,韩愔看着热闹暗自感叹,果然她的直觉是对的。那个有哮喘病的胖男人只是个障眼法,重要物品的真正保护者是他身边那位看似柔弱的假夫人。   灯光源被射灭之后现场一片混乱,每个人都在尝试站起来逃跑却又忌惮着不长眼的子弹,人群在这电梯间里堵成了一团。更糟的是几株硕大的水晶吊灯被子弹击成了碎片,无数碎玻璃像锅炉里沸腾的爆米花一样炸开之后飞溅了下来。除了这些碎片,吊灯的金属灯体也在天花板上摇摇欲坠了几秒钟后一齐砸了下来。   黑暗中人群里有人被掉下来的吊灯砸到后发出惨烈的哭喊声,那位“妻子”在黑暗中大喊着趴下,继续拿着枪一轮一轮扫射震慑那些还没倒下的蒙面人们,在混乱中她抢走了黑色的手提箱冲进了电梯间。   蒙面人的头领似乎受了伤,他在紧急情况下用母语大喊一声后在黑暗中胡乱开枪,还冲着同伴高喊着什么。韩愔好奇他的身份便在黑暗中与枪声仔细分辨,好像有点像德语但实在听不太清,她正想再听几句,突然感到有人用力把她推倒在地——   身边的项易生本来一直拉着她贴墙躲在角落里,这时却松开了她的手,整个人像一张保暖的羊绒毛毯一样把她扑倒,盖在了她的身上。   “小易!”   项易生似乎看到了什么可怕的威胁,他用了非常大的力气紧紧地把韩小易的身体护在了自己怀里。韩愔在黑暗中一时间一动都动不了,只觉得有东西重重地砸在了项易生这张人形毛毯上,她听到项易生咬紧牙关闷哼了一声之后,紧紧禁锢着她的双臂突然失去了力量。   韩愔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感觉项易生失去了支撑住他整个身体的意识,全部重量一下子压到了她的身上。项易生好像还想说些什么,韩愔只听到他昏迷前最后呢喃了一声“别动”,然后就再也没有声音了。   韩愔第一次在危险情况来临时被保护得这么好,有些不适应。她尝试睁开眼睛,但她眼前是项易生的身体,视线所及之处没有一丝光亮。   在这一刻,她只能感受到项易生宽厚的胸膛和温暖的体温,或许还有一点点心跳,别的便什么都没有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2-20 21:00:03~2021-02-22 18:01:2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Zoe 6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2章 Ch. 52   52. 他受伤了   韩愔从不觉得自己拥有艺术作品里那些伟大的爱情。   她在匹兹堡读高中时每周都要参加一个读书会,这么多年了她已经很难把故事,人物和书名对上号,但她依然记得那些在二战背景下在战火中互相救赎,在对抗教会恶势力时一起抗争现实最后迎接曙光,用禁忌的感情携手颠覆旧社会规则的男男女女。   比起那些,韩愔觉得自己的爱情其实有些无聊。不过就是和项易生吃一日三餐,吃完饭一起看电影消磨时间到洗澡睡觉,等他俩都没有工作的休息日找个地方旅游看看风景而已。就算她的工作特殊,她的私生活好像并没有受到影响,她和项易生也逃不过那些情侣间老套的甜蜜。   除了两人出差工作很忙联系不上对方的时候,平时他们的交流更不会像文学作品里那样讨论社会苍生,讨论人类根本的苦难以及对新世界美好的愿景。不过就是那些平淡的我想你了,一个人有没有好好吃饭,还有他们会互相转发有只猫被卡在了井盖里那样的搞笑新闻。   项易生遇见了韩小易之后生活中增添了许多动力,他不服自己奔三的年纪,经常给韩愔分享一些年轻人爱去的新奇冒险去处。他总积极地要带着韩小易去攀岩滑雪跳伞蹦极,出城太远的话可以去试试市区里的各种密室。但韩愔没有任务的时候懒的像一坨卡在沙发里的毛线球,总是对他撒个娇,被项易生计划好的一天最后就会变成他们一起躺在沙发上吃零食。   是韩愔想错了。她没想到项易生会那样坦然地用身体替她挡住落下的吊灯,她没想到他们的关系竟然一下子从一起吃饭变成了项易生对她生死不负,她竟然单纯地以为之前平静的生活能一直持续到永远。   韩愔不仅算错了自己的爱情,她还愚蠢地认为与威廉谈话后一定是求而不得的那方比较着急,没想到先崩溃的却是她自己。之前在安静人少的华盛顿与费城时韩愔并不觉得有危机感,但进入纽约这样一个纷繁复杂的大染缸后,事情开始恶化了。   项易生给她买的美国号码从一周前他们进入纽约之后,每天都会收到一张照片。照片里是偷拍角度下的她和项易生,和那些偷拍麦肯锡的照片手法一模一样。   这些照片并不是在同一个地点同一个角度拍摄的。有的拍到他们在哈德逊河边喝咖啡吃热狗,有的拍到他们在布鲁克林大桥上分着吃桥上卖的青芒果,有的拍到他们在华尔街的铜牛旁拥吻,甚至拍到了他们昨晚在时代广场看演出——明明连路都看不清但项易生的脸却清清楚楚出现了在照片中央。   这些人一周七天,每天的二十四小时都在他们的身边。   韩愔开始懂了威廉说的“凯西会用尽一切手段”是什么意思。凯西并不派人伤害他们,只是用这种方式一点一点压垮她的精神,让她知道取你性命对我来说不过掸掉袖口的灰尘那么简单。韩愔开始被那些照片吞噬,她在潜意识的驱使下草木皆兵。   过去的这几天,韩愔会在项易生带她去吃抹茶蛋糕的时候刻意地坐在离窗口很远的位置。她会在项易生去买街边咖啡的时候观察周围的建筑物有没有可能潜伏着狙击手的窗口。韩愔甚至有些抗拒和人群一起过马路,她总是紧紧地把项易生的手臂抱在自己怀里,生怕他突然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   可是为什么事情还是会发展成现在这样?   韩愔出神地坐在窄小的救护车里,项易生就趴在她身边的担架上,身边坐着一位跟着救护车来的EMT急救员。   项易生的后背在黑暗中被坠落的水晶吊灯正正砸中,吊灯主体已经被第一时间冲进现场的急救队伍清理走了,可他的后背依旧一片狼藉,看上去血肉模糊的。虽然急救员说这些都是碎玻璃割的外伤,可项易生却昏昏沉沉不见醒,看上去甚至比韩愔受枪伤的时候还要严重许多。   那位把他们从玻璃渣子里挖出来的急救员正在车上填写交接文件,他看见韩愔眼神空洞地坐在一边,便尝试安慰她道:“这位先生的外伤不深,我们只需要看住院后的MRI扫描结果,确认没有内出血就可以了。也许等他清醒了之后要做一个脑震荡测试,要看急诊医生的判断。在车上能为他做的有限,倒是你,不如在到医院之前先帮你处理一下手上的伤口吧。”   韩愔愣了一下,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右手。急救员没说她都没有注意,一片长玻璃在她的手掌划破一道口子后卡在了虎口的位置,开口不大,却在阴森森地往外渗着血。   韩愔想起来了,当时在项易生扑倒她的一瞬间,她的身体一下子动不了,便下意识地努力把双臂伸过他的肩膀护住了他的头部。现在看来,幸好玻璃扎到了她的手,要是这些碎片扎进了项易生的头皮或是再次伤到了他的颈部血管......韩愔不敢再想。   到了深夜纽约终于不堵车了,救护车一路顺畅地抵达了急诊室。项易生被推着去做全身扫描,那位急救员让韩愔在医院门口等他几分钟,他得先去找急诊室的医生在文件上签字,回来后接着给她包扎伤口。   韩愔示意他不用了,她也没有跟着项易生进去,只是走到医院门口几颗稀稀拉拉的绿植边找了张石椅坐了下来。她还穿着之前在房间洗完澡换上的短袖,这深秋晚上的凉风吹得她神智格外清醒。   理智告诉韩愔这种情况她应该联系一下项易生的家人,但怎么开口呢?徐白玲董事长你好,我和你的儿子在美国旅游时遇到了持枪暴徒,他为了救我现在被送进纽约的医院昏迷不醒,你要不要来看看?   韩愔头脑混乱地看着自己手上的伤痕,正胡思乱想着,一个人影突然出现,挡在了长椅和边上的路灯灯光之间。   韩愔似乎知道来人是谁,冷漠地一抬头,果然是她现在这一秒最不想见到的人。   *   距离上次见到威廉两周都不到,威廉竟像换了一个人一样。他将一头银发染成了最普通不过的棕色,身着一套深灰色的职业西装,配着一双风骚的酒红色皮鞋,像个刚从华尔街下班的投行数据分析师。   韩愔转开了自己的视线不再看他,像是在问空气一样说道:“这件事你有参与吗?”   威廉叹了口气,示好地脱下自己的外套,但他没有给韩愔披上,只是丢到了她的手里:“我和你说过,我本人无意伤害项先生。”   “我懂。”韩愔冷笑,“你们永远是被动的,是无辜的。”   威廉知道她语气不好,却不失耐心:“你不要尝试剥离自己,你也是我们的一员。”他顿了顿接着解释道,“纽约一天要发生几百起恶性/事件,你可以想成这只是其中一个意外而已。”   “你承认了?”   “你们住的地方正好有一位珠宝中间商带着新拍入的藏品入住,袭击你们的抢劫团伙国际刑警已经追踪他们好几年了,所以——”   韩愔一听就懂了,抬眼问道:“所以你们作为情报的掌握者,同时将藏品的消息透露给了抢劫团伙和国际刑警?”   威廉点头,大大方方地承认:“凯西说他已经非常善良了,这伙人只是抢劫犯而已,旧案里也没什么伤亡,对你来说只能算个微不足道的下马威。”   韩愔把他的外套丢在了长椅上笑了一声:“这位凯西先生需要我给他写感谢信吗?”   她在感谢这两个字上用了重音,声音比这天气还冷。威廉再怎么与她不熟也能听出语气中的不善,他叹了口气,像看着一个什么都不懂却自以为是的青少年一样:“还需要我再告诉你一遍吗?”   韩愔根本不想听他说话,起身就要走,威廉在她身后用力拽住她坐了回来:“局里花几百万资源培养你这一身的本事,你觉得自己有资格享有自由意志吗?”   威廉像个传教的信徒,固执地传播着自己的观点:“而且你承认吧,在他身边你永远无法保护他。想象一下哪天这些事的目标是项先生呢?或者更坏的情况,目标是他愿意用生命保护的你呢?那到时候去的就不是急诊室,而是殡仪馆。”   韩愔皱着眉头甩开了他:“威廉,我不喜欢杀人,但不表示我不擅长,你不要逼我。”   威廉步步紧逼:“正因如此,/韩,/正/因如此你才是这个任务的最佳人选。而且你以为你的姚将军能真的把你留住吗?局里不可能放任你这样有效的杀人机器流落在外。就算不是这次,你也总有一天要回来的,你的舞台在全世界,而不是某个普通人的身边。”   韩愔看着这个光明正大叫她杀人机器的年轻人。威廉对于中文的掌握度纵然再是炉火纯青也有卡壳的时候,他说“姚将军”的时候不知从哪里学来的口音,直接说成了“药激昂郡”,韩愔觉得又凄凉又好笑,连凶他的狠话都忘了。   现在的韩愔是清醒与理智的。她想到了被推进急诊室的项易生,那瞬间突然有些绝望。明明才幻想了没几天要留在姚局这里和项易生一起度过退休前的好日子,怎么就有人把这条生路断了呢?   威廉还想说些什么,但这时刚刚救护车上的急救员一个人从急诊室门口出来。韩愔立刻站了起来匆匆跑过去问询项易生的情况。   那急救员没有在放射检查室待很久,他只是简单地告诉韩愔初步结果没有显示颅内与内脏有任何出血的症状。至于昏迷,那大哥无所谓地晃了晃头:“每个人对疼痛的应激方式都不一样。我们处理伤口的时候用了一些镇静剂,再加上现在本来就是该睡觉的时候,没有大碍,医生预约了明天的脑震荡诊断,做完之后就可以出院了。”   韩愔闭上眼睛长长地深呼吸了一口,她手上带着些干涸的血迹不便握手,但她从未像现在这样想对一个人表示感谢——她很久很久没有听到这样的好消息了。   威廉远远地看着韩愔和那急救员交流的身影,站在原地观望没有上前打搅,谁知韩愔倒是突然向他走了过来。威廉吓了一跳,韩愔拒绝了他那么久怎么会主动过来?难道项易生出事了?这女人是来杀他的?   他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一步,捏住了藏好的武器。谁知韩愔对他道:“你带了证件吧?”   威廉:“......?”   “那种专门唬人用的的情报局证件,你有吧?酒店现在肯定被围起来了,我得去取护照。”   “......你要跑?”   韩愔笑了,她像看傻子一样看着威廉反问道:“我跑得掉吗?”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2-22 18:01:21~2021-02-25 00: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Rose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3章 Ch. 53   53. 这辈子这么短,我想和她一起过   项易生很幸运,那么大的吊灯主体砸在身上,只是徒增一背脊的外伤。他的头部被韩愔护着没有明显的外伤,做了一套MRI显示身体器官一切正常。可能是因为他没有注射过镇静剂的经历,所以药效特别好,头天晚上处理伤口时的一小管一直作用到了第二天下午,睡了十几个小时他才昏昏沉沉地醒了过来。   有那么几分钟项易生什么都想不起来,他只是觉得背上麻麻痒痒的,还有点头疼。他盯着病房天花板上的塑料板花纹愣了五分钟才慢慢记起昨晚发生的事情。这时正好有个小护士路过,兴致盎然地给病房的花瓶换水,项易生赶紧叫住她:“打扰一下!请问一下,有和我一起被送来的女人吗?   护士肯定地摇头:“昨天你是一个人入院的。倒是有几位警察先生想等你醒来问你一些关于昨晚的问题,不过他们今早都走了。”   项易生听着有点迷茫,他想找到自己的手机但意识到那群蒙面人把所有人的电子产品都拿走了。那韩小易呢?她出事前就因为身处异国他乡那样粘人,现在肯定也在疯狂找他。他接着问护士:“昨天的事情只有我一个人被送了医院?”   “当然不是,我们只是最近的医院,接受部分轻伤员,但全都是男性。还有一些患者直接送去了纽约州第一综合医院,那里的血浆比较充足。”   小护士说完,见他意识清醒,可以自如地说话,立刻就把他扶到了轮椅上,准备推他去做几项有清醒意识时才能进行的检查。   项易生赶紧拦住她:“等等——我得去找个人——”   小护士立刻把他按回了轮椅:“医院规定你只能用轮椅,你现在的情况很容易摔跤。”   项易生用了用力气,发现自己确实站不起来,做不到帅气地翻窗出去寻找韩小易。他只能拜托小护士:“可以麻烦你帮我问问第一综合医院,有没有收治从同一个现场送过去的亚洲女性?二十多岁,深色头发,白色短袖黑色长裤。”   小护士点头答应:“那你可算问对人了,我的男朋友就是那里的住院医生。但他不能泄露病人信息,所以只能问个大概,等你恢复一些后就能自己去找她啦。”她说着就推着项易生去了进了电梯,进了高一层的检查室。   项易生怀疑美国根本没有静养一说,他一个新晋病号被几个冷冰冰的医生折腾得又饿又累。检查室有三个医生对他车轮战审问一般进行了三轮测试,分别是认知测试,平衡力测试和协调力测试。前两个医生让他看了几百张图片,做了十分钟数学题和十分钟逻辑故事题,站在一块软垫上摆了各种姿势,最后的心理医生反反复复问了他至少一百个问题之后终于给出了“没有脑震荡”的诊断。   三位医生签完诊断书后把他推出了门外,之前的小护士一脸阳光的在门口扶着轮椅等着项易生对他说:“不用我去找亚洲女性啦,你女朋友自己回来了,健健康康的,正在你的病房等你。”   项易生瞬间就笑了。知道韩小易没事,饥饿和疲倦一扫而空,他甚至和小护士开起了玩笑让她推得快一些,最好能有那种飙车的感觉。小护士觉得要不是医院有规定不允许住院病人自己走路,这个男人一定立刻赤着脚飞奔回病房。   “你一定非常爱她吧。”小护士慢慢推着轮椅在走廊上笑着问项易生。   一般这种话都是以客套为主,谁知道项易生非常认真地一转头:“我表现得这么明显吗?”   小护士点头:“是啊,听说她来了你的笑容藏都藏不住,真的很明显!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项易生知道美国人特别喜欢聊这种话题,他有次受邀去美国同学家过感恩节,同学的父母拉他坐在沙发上一起讲了快两个小时他们从高中话剧社团相遇,相知,相恋然后结婚生子的故事。   所幸项易生现在有自己的故事可以讲了。他挑起眉毛带着一丝炫耀自己爱情的得意说道:“她最开始是我的同事——你知道那种感觉吗,虽然你第一次见到一个人,但总觉得和她认识了几辈子一样。不过那时候只是我单方面的暗恋,直到后来一次意外,她输血救了我的命,我听说她给我输了快1000cc血的时候差点吓晕过去。那时候我终于明白,我想要和她在一起。”   小护士吓了一跳:“一千?那就是...三十多盎司的血?她都有可能休克了!她那时候真的不爱你吗?”   项易生摇摇头:“她是个善良的人,那时候只是为了救人。后来我追着照顾她,烦了她好几个月,她就答应了。其实她到现在也没正儿八经说过爱我,不过我都能感受到。有些人不喜欢把这些挂在嘴上,但有些人就喜欢每天对爱人说一遍我爱你,比如我。”   项易生把脸转向小护士,偷偷低声地说:“所以啊——我想在我们的纪念日,让她嫁给我。我觉得这次意外之后,没有任何事能把我们分开了。这辈子就这么短,我想和对的人一起过。”   小护士做了个非常夸张的表情,也像做贼一样压低声音:“你要求婚!要安排网上那种惊喜吗?”   项易生像是找到了闺蜜似的,神神秘秘道:“我还在计划呢,不过我女朋友以前看过很多婚礼策划案,我怕她看到什么求婚都觉得没新意。”   小护士羡慕地扯了扯自己的辫子:“你们亚洲男人好浪漫,不像我男朋友,全年无休,每天20个小时都在医院,和他吃顿饭都没空。至于你遇到的问题......我想如果我是一个看过很多创意计划的人,其实会希望自己的求婚与婚礼简简单单就好,少一点计划,,多一点真心。”   项易生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上了节课一样认真地思考这种说法。这时他们终于从楼上的脑震荡检查室回到了病房门外,项易生赶紧嘱咐小护士:“刚刚我说的都保密啊。”他说着便自己推开了病房的门,“韩小易——”   病房里的人见到他之后发出一声焦急的呼喊:“阿墨!”   *   安倪穿着一身华贵的风衣,手上提着墨绿色的鳄鱼皮爱马仕站在病房里。她踩着高跟鞋一脸憔悴,见到项易生坐在轮椅上还穿着病号服一瞬间立刻哭了出来,她一下子扑到了项易生的膝边抱住了他:“你可把我吓死了。”   小护士以为这就是项易生爱惨了的对象,笑了笑在内心偷偷祝福这个很快要被求婚的女人,默默地退出房间。   项易生愣了一下,他本来身体里就有还没代谢完的药剂,现在更搞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这简直就像期待了一天的牛肉汉堡突然变成了蔬菜沙拉一样,让人闷着一肚子委屈。他拉开了安倪放在他身上的手:“你怎么在这里?”   安倪说起来就要哭,她落了几滴泪之后泣不成声起来:“我知道消息之后连夜坐飞机来找你。最快的一班头等舱卖完了我只能坐倒霉的经济舱,那鬼地方腿都伸不直!还会碰到身边的人!飞机餐有一股臭味!我为了来见你受了这么大的苦,你就不能跟我说句好话......”   项易生皱眉:“谁告诉你的消息?”   安倪抽泣着说:“你的合伙人联系了董事长,她让我先来,她处理完一些事明天的飞机过来。”   “谁?”   “你那个姓沈的合伙人。”安倪道,她从身后拿出一个纸袋子,“别问这么多了,这是刚刚警察带来的东西,你被收的手机还有他们留下的名片,他们让你清醒了之后联系警局录一下口供。阿墨,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我在机场看到几条新闻真的吓死我了,快点给白阿姨打电话报个平安,她比我更着急。”   项易生看了看时间,现在是国内凌晨了,他给徐白玲发了一条报平安的消息,让她不用折腾这一趟了,自己什么事都没有,新闻上那都是媒体危言耸听。发完后他又留了一条语音,证明自己健健康康活蹦乱跳。   只是为什么是沈皓云联系的徐白玲?难道韩小易不知道该怎么办,先联系了之前在奥古的上司让他出主意?   安倪被他推开之后还是强颜欢笑:“你把你酒店地址告诉我,我帮你去拿一些衣服过来吧——不行,出了这种事旧东西都不要了,我直接去店里买。你伤在哪里,需要换药吗,让我来吧。”   项易生用手撑住下巴,无奈地揉了揉眼睛:“安倪,这样的对话我们已经经历很多遍了,你不累吗?反正我是累了。”   安倪哭着问道:“什么对话?你都不怎么和我说话。”   项易生叹了口气:“你回家吧。你之前说要自己和安伯伯说是你甩了我,是骗我的吧?这次回国之后我去和他解释,把婚约的事情说清楚。”   这句话直接激发了安倪的情绪,她声音立刻高了几度质问道:“说清楚什么?你真的不和我结婚?我也再和你说一遍,我们的婚约早就定好了,我从小就知道以后一定是你的妻子!你不娶我?难道你要娶那个姓韩的?”   项易生看着安倪,坦荡地点了点头:“是。”   安倪被气的一口气没喘上来,变得有些歇斯底里:“项易生,我以为你就是图个新鲜玩玩而已,玩够了就回来和我结婚。我不在乎你有些前女友的,真的。那女人有一点长处吗?你喜欢她什么?她一个没有家世没有背景的东西凭什么能嫁进项家?”   “结婚不是从属关系......”项易生只说了几个字,背上的伤口传来了一阵细碎的疼痛,也不算是什么不能忍受的剧痛,只是像是小针浅浅地扎着一样难受。他看着安倪这样子就觉得眼皮都跟着伤口在跳,全身都疲乏了起来。他实在不愿多说,想伸手去按病床边上的护士铃,但被安倪一把夺了下来。   安倪抢过按钮丢到了病床的另一边对他喊道:“我只知道你对我不好了,就是因为她的存在你才这样,是不是?你想让我滚?没那么容易的事情!”   项易生背上的麻药随着他的清醒过了时限,他深呼了一口气,不再靠在轮椅背上坐正了说:“我累了,这真的是我最后一次跟你说这些话。安倪,我们确实认识了很久,我们的父母也确实订下了亲,我们在中学的时候确实有过在一起的打算,但那全都是过去的事了。”   安倪红着眼睛看着项易生:“我不允许你这么说!你的过去有我!未来也有我!”   项易生看着她平静地说道:“现在对我来说,就算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你,我也觉得无所谓,你明白了吗。”   这已经是项易生能想到的最伤人的话了。他努力换了一个坐姿:“但她对我来说,如果我这辈子再也见不到她,那我愿意干脆直接买门票进入下辈子。我在计划未来的时候会把她放在第一位,我想结婚的对象是她,也永远只会是她。”   病房里沉寂了几秒,安倪突然将她的爱马仕甩在地上夺门而出。可没过几秒她就跑了回来紧紧抓住项易生的病号服,摇头否认现实:“不是的阿墨,我们那么多年没在一起了,你根本没有尝试了解我。我爸爸一辈子都在外面养女人,可他和我妈依旧恩爱,他俩是所有人眼中的金童玉女,天作之合。所以我也不在乎你在外面养着别人,只要你和我结婚我怎么都可以。嗯?好不好,这样好不好?我真的真的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不能嫁给你......”   安倪说着又哭了起来,她刚刚这番话让项易生后背伤口更难受了,外加一阵一阵的头疼。他现在感受到的厌恶远大于震惊,他甚至怀疑这是安胜平为了利益逼着女儿来说这些的。   他印象中的安倪从小便是天之骄女,她应该是那种男朋友看一眼别的女人就会把他打一顿后扬长而去的洒脱公主,怎么可能说出刚刚这种匪夷所思的话。   项易生摇摇头:“这件事是我的错。我早该和安伯伯说清楚,也省得你有这些不切实际的想法。”   不切实际这四个字就是压倒安倪的最后一根稻草,她在病房歇斯底里地尖叫起来:“不切实际......不切实际?好啊,是我不切实际,是我不知好歹!”   安倪把病床边的纸袋子团了起来,泄愤一般砸向了项易生。一个纸团而已,项易生顺势接下后丢进了身边的垃圾桶。他严肃地看着安倪:“你可以针对我,生意上我们可以合作,可以翻脸,但如果你再像上次在击剑馆那样尝试伤害她,我会非常生气。”   安倪苍白地一笑:“你对我做什么,都比不理我要好。而且你们要是真的这样相爱,你受伤在医院,为什么她不在你身边?为什么在你身边的人是我?她呢?她是有比你更重要的事要做吗?我告诉你我没有,因为你就是我的全世界!”   项易生皱了皱眉头——就像他对安倪说的那样,好话坏话说尽之后他真的累了。现在的他满脑子都是昨晚的惊魂,并且随着一点一点清醒,他也越来越后怕。   听护士们的闲谈和病房里的电视新闻,昨晚的罪犯是冲着顶层套房一位珠宝大亨藏品而来。虽是求财但最后的冲突中还是伤了十几个人,如果韩小易出了什么事,他一定会后悔一辈子带她前来这趟旅游。   不过幸好,刚刚联系徐白玲的时候项易生看到了韩小易发来的消息。   第一条是:“健身房出了点急事我得先回去,看来迪士尼要下次了。”   第二条是个哭哭猫猫表情包。   第三条是:“医生说你第二天麻药过了就能醒,醒了告诉我。”   紧接着最后一条:“谢谢你保护我,以后不许再冒险了。”   项易生想到了可爱的猫咪心情就稍微明朗了一些,他看着满身戾气的安倪对她沉声说道:“爱情并不是我的全世界。我爱的人也一样,我也不是她的全部,她有自己的爱好与事业。我非常喜欢,也很欣赏这样的她。”   项易生说起了韩小易眼里立刻添了几分温柔的光泽,他的反应也没有被安倪错过。她双眼噙满了泪水,熊熊燃烧的怒火冲上了心头。她扬起了手想要打他,想把他打醒,想要泄愤。项易生并没有躲,可安倪最终还是没有下手。她一甩手冲出了病房,重重地摔上了门。   安倪抹着眼泪一路狂奔到医院楼下,在路口拦下了出租车直奔曼哈顿的这几年新开的二层爱马仕专卖店,那里是她最能发泄情绪的地方。那边上有家秘鲁菜馆,也应该是个买醉的好地方。   她知道自己是个爱自说自话的人,只要是她认死理的事没有任何人可以让她改变想法——可项易生对她来说真的就是全部啊,他怎么能看不到她的好呢?   安倪在出租车上想了想,除了挑选这些无聊的奢侈品,她的人生中好像真的没有什么其他事情可做。她对家族生意不感兴趣,前几年安胜平投钱想让她进娱乐圈拍一部大导演的文艺作品,还在网上铺天盖地买通稿预热了几波。但安倪哪里能忍受那个大环境里别人对她指指点点,只在公众面前曝光了两三次之后就立刻毁约回家了。   在那之后她就比从前更加热衷于掌控项易生的行踪,也会花更多时间去找徐白玲讨她的欢心。她对于这对母子的关注到了近乎疯狂的地步。   项易生能断舍,为了另一个女人对她这样无情。可是她不行啊,她能怎么办,那是她青梅竹马的爱情啊。   医院里。小护士瞪着眼睛看着刚刚那个女人大哭着跑出了那个浪漫男人的病房,她有点好奇地走到病房门口往里看,这是怎么了?不是都要求婚了吗?   项易生一个人待了一会儿,很快学会了如何坐在轮椅上前后左右行动。他把自己转到了窗前,不过窗外只有破锈的金属消防楼梯和隔壁建筑的灰色砖墙,给人一种千斤重的压抑感。   纽约城里寸土寸金,连深秋金红色的树叶都不能像在匹兹堡一样大片大片铺张,只能歪歪扭扭从两栋高楼间的小巷里露个头,带来一丁点生命存在的证据。   项易生盯着窗外墙壁上带着纽约特色的抽象涂鸦发呆。说实话,醒来之后没有见到韩小易他还是有些失望的,现在看到这单调的景色更是有些落寞。   如果这种时候韩小易能陪在他身边给他吹吹伤口,和他说说话,一起激动地回忆下昨晚大难不死的经历就好了。   项易生想了一会儿回复了韩小易的消息:“那我过几天回国,你来机场接我嘛。”   过了许久,项易生吹着窗沿漏进来的凉风,都快在轮椅上眯着眼睛睡着了。手机一震把他惊了起来,只见韩小易回复了一个字:“好”。   这简单的一个字像一股温暖的力量,顺着项易生的目光注入了他的心里。他笑着点开了消息,回复了一个可爱的猫猫表情包。那猫咪像项易生似的,有着一双圆滚滚的大眼睛,脸上画上了几条表示害羞的红线,底下写了三个大字:“超想你”。   几分钟后项易生就收到了回复,那是同一套表情包里的猫咪,韩小易回复的图片上猫抱着一个画上去的爱心,下面四个大字:“爱心发射”。   项易生看着手机上幼稚的对话笑了好一会儿,突然正色,自言自语道:“要不养只猫吧。”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2-25 00:00:00~2021-02-26 17:59:5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57777777 8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4章 Ch. 54   里斯本   市郊一处别墅外,一个身影在黑夜中关掉了手机,熟练地跳过几道围栏,在别墅后门的配电器处停留了几分钟做了手脚,然后身手矫健一撑身体轻飘飘地踩着树干翻进了别墅的后院。   院子里有个冬天不放水的小泳池,现在里面全是难扫的落叶,还堆着些不起眼的杂物。二层小楼里住着刚吃完晚饭的一家三口,丈夫抱着快要睡着的女儿坐在沙发上看葡萄牙语版的小猪佩奇。他比女儿看得更加津津有味,盯着屏幕对着厨房里的妻子喊道:“亲爱的,可以帮我拿一杯绿茶吗?加一勺蜂蜜,ok?”   厨房里传来了洗碗的水声,并没有人回应。丈夫以为妻子没听到便又叫了一遍:“亲爱的?你听见了吗?绿茶加一勺蜂蜜!”   就在他懒洋洋喊话的时候,整栋别墅的全部灯光突然同时熄灭,电视上的小猪佩奇也断了,房间瞬间陷入了黑暗,只剩下茶几上的几盏香薰蜡烛还泛着淡淡的亮光。   虽然停电在市郊时常发生,但男人觉得这次有些不对劲。他将昏昏欲睡的女儿安顿在了沙发上,给她盖上毯子后拿着手机照明往厨房走去。   在手机手电筒的光照下,丈夫看见他的妻子倒在了厨房的地上一动不动,身上没有明显的血迹。水槽里的水龙头还是开着的,发出哗哗的流水声。妻子的手上还有一些洗洁精的泡沫,衣服与脸上也沾上了些小泡沫,都是挣扎过的痕迹。似乎是她在洗碗的时候突然被人捂住了嘴巴,遇到袭击后失去了意识。   男人被惊得不轻,立刻蹲下身子唤醒自己的妻子,幸好还有脉搏。他摇晃着妻子的身体喊道:“亲爱的?亲爱的!你醒醒!”接着他突然想起了什么,离开了妻子一个箭步跑回客厅大喊着女儿的名字,“丽萨!丽萨!”   可是已经晚了,他的宝贝女儿丽萨双手被人用塑料结捆了起来,嘴上贴了一层灰色的宽胶带。她不再困倦,用惊恐的大眼睛盯着自己的爸爸,想要尖叫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从眼眶里落下大滴大滴的泪珠,落在粉嫩又红彤彤的脸颊上。   丽萨身边坐着一个女人。她穿着黑色的长外套,胸口的纽扣一直系到了顶,让她整张脸都陷在了衣领里。女人一只手拉着丽萨,一手随意地举着枪对着男人:“莫瑞先生,你是不是没有学过怎么应对危机?这实在是太蠢了。”   莫瑞怒目圆睁却不露惧色,他死死盯着那女人:“你知道你闯入了谁的家吗?”   韩愔笑着点点头,无所谓地靠在沙发上:“当然知道了,你是里斯本圣克鲁斯区警察局局长,尼古拉斯莫瑞。厨房里那位是你的妻子凯特莫瑞,里斯本国立高等音乐学院的大提琴教授。这位是你的女儿,丽萨莫瑞,昨天刚刚在塞图巴尔国际钢琴赛少年组拿了第二名的好成绩。”   韩愔拍了两下丽萨的手臂:“很不错啊,以后可以试试巴黎高等国立音乐学院。”   丽萨被她吓的只知道流泪,同时她拍的那两下就像是榔头砸在了莫瑞的心口。   莫瑞从边上一个大跨步冲到茶几前按桌子底下的紧急报警按钮,然后准备顺势扑倒韩愔。谁知韩愔躲都不躲,直接把枪口对准了丽萨,她那虚伪的笑容消失了,冷冷地看着莫瑞:“报警器单独接的电路我也处理了,你在期待什么?”   莫瑞一惊,他见到对准女儿的枪口不敢动了:“Okay,你很专业。”   他强装镇定地举起双手向面前的女人示弱,“你想要什么?钱?我家没有现金。想让我放你的伙伴出监狱?我没有那个权力。”   女人看着他没有说话,莫瑞有些着急:“Ok……ok! 如果你放开我的女儿,我都能帮你想想办法,你就......请你放开她,她是无辜的,ok?”   韩愔皮笑肉不笑地扬了扬嘴角看着他:“莫瑞,作为警察局长,你的口头禅居然是ok?”   莫瑞近乎哀求地看着被枪口对准的女儿,低沉的声音有些颤抖:“你到底,要什么。”   韩愔达到了想要的效果,不再与他浪费时间,直接问道:“四年前你的辖区里有一起爆炸案,在rua villa附近,还记得吗?”   莫瑞脸色微变,但他没有做出明显的反应,只是强装镇定地说:“我是警局局长,每天那么多案子我怎么可能记得住,更别说是四年前的。”   韩愔点点头,也不反驳他。她把对准了丽萨的□□平放在自己的膝盖上,从口袋里抽出了一把短军/刀后牵过了丽萨被绑住的双手。丽萨用力握拳不让韩愔碰她的手,但她一个孩子哪里抵得过成人的力气,韩愔很快就用力掰开了她的手掌,拿起军/刀抵上了丽萨的手指。   莫瑞惊惧地吼了起来:“你要干什么?”   韩愔用军刀的侧面摩挲着丽萨的手指:“莫瑞局长,我们再试一次。四年前的爆炸案,你都有什么能告诉我的。”   莫瑞的目光全都在刀上,呼吸急促地问道:“你凭什么那么确认我知道?”   韩愔一摊手:“那次爆炸后,我找遍了整个南欧地区所有的犯罪集团,想查明白是谁可以做到这一切却不留下痕迹。可我竟然从没想过最能做手脚的人,其实是那些好人们。”   韩愔看着莫瑞哼了一声,“最近偶然得到了启发,我拜访了当年的消防队队长和负责现场侦查的物证工程师,你猜他们都说什么?”   莫瑞明白了,看来他不是拜访名单上的第一位。他死死盯住女人手上的刀问道:“说什么?”   “他们说,是莫瑞局长要求他们修改了报告。”韩愔说着,用力拉过丽萨的手按到茶几上,展示给她父亲看,“最近总有人觉得我善良,所以你放心,我不会杀你的女儿。其实没有手指也可以生活,我对神经假肢颇有研究,可以给她介绍一个美国医院做手术,只是再也不能弹钢琴而已——不对,其实我觉得再过十年,假肢完全可以和大脑配合,做到弹上一段Bomtempo协奏曲。”   见莫瑞没有立刻回答,韩愔散漫又挑衅地看着莫瑞:“你也是和两位音乐家生活的人,你知道Bomtempo吧?Joo Domingos Bomtemp?他可是里斯本的本土跨世纪作曲家,有人说他是葡萄牙贝多芬,也总有人说他的曲风受他的意大利父亲影响很大,但我没什么音乐造诣,听不出来,你觉得呢?”   她说着这些无关紧要的话,把军刀卡在了丽萨手掌和手指相交处轻轻一划。   周围只有极暗的蜡烛光,莫瑞站在几步远的地方什么都看不清,但他隐隐觉得刀刃划过女儿双手之处已经开始滴血。他快要疯了,每一秒都能感觉到那可以轻易断骨的刀锋卡在女儿的手掌里,只要那女人再用力一点......   全程莫瑞与韩愔都用英语交流,丽萨只能听懂葡萄牙语,并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但丽萨不傻,眼前的这一切依旧给她带去了很深的恐惧,她浑身颤抖着从哭泣,从胸腔深处通过喉咙发出阵阵嘶吼,她用力挣扎着双手却根本无法停下越靠越近的刀锋。   莫瑞终于受不了了,他大吼了一句:“停下!停!我全都告诉你!我答应你,Ok 求,求你,把我女儿还给我。”   韩愔眯起眼睛看着他,用刀尖挑开了绑住丽萨的塑料绳结。她顺便贴心地从茶几上的木盒里扯出了几张纸巾让丽萨握在手里,让她擦擦脸上的眼泪,用葡萄牙语对小女孩说:“这是一个小测验,你勇敢地通过了,你爸爸说下次度假的地方由你决定。”   韩愔说着把丽萨从沙发上拉了起来推到了她爸爸的怀里。莫瑞长舒一口气把女儿搂紧自己的怀里,用下巴贴着她的头发检查着她的双手,所幸没有受伤。   他们父女相拥而泣,韩愔不耐烦地把玩着手上的军/刀抬了抬眼:“你有完没完?”   莫瑞长舒了一口气,将女儿护在身后一脸嫌恶地看着韩愔说道:“是美国人,是那群中情局的混蛋,总以为他们在全世界都有执法权能为所欲为。他们当时像你一样闯进我的办公室,威胁我改一起爆炸案的所有相关报告。天啊,你们甚至连威胁人的样子都一模一样,你也是他们的人?”   韩愔不理会他的问题,冷冷问道:“改什么内容?”   他痛苦地闭了闭眼睛:“他们说,如果我告诉任何人,后果会非常严重。”   “非常抽象的威胁。”韩愔露出了玩世不恭地神色,“我来给你讲一个更现实的吧,如果你不告诉我,你的脑袋上会有一个由9乘19毫米的子弹开的洞,你想象一下。”   莫瑞想了几秒钟,在心中权衡着该说什么,他最终还是紧紧拉着女儿说道:“他们让我改两方面的内容。第一,我们的专家认为那是一种□□,正要向反恐组报告,他们让我隐藏这件事,将所有报告都改成煤气爆炸。第二个是关于受害者。”   黑暗中韩愔觉得自己的心跳突然加速,但她不露痕迹地问:“什么受害者?”   “那场爆炸现场并没有发现尸体,但那群美国人的头儿——是个女的,要求我在案件报告里加一位受害者,就是那户人家的屋主,叫什么我记不清了。她还要求那之后我们对媒体宣称屋主当场死亡且尸体被损毁严重,这些信息在新闻上公布一周后并无家属认领遗体,我们警方便帮助火化了。”   小孩子忘性大,这时候丽萨已经缓了过来,哭唧唧地拉着父亲说话,她想要看电视然后去睡觉了。莫瑞一整晚都承受着巨大的压力,他回头捂住了女儿的嘴压抑着怒火吼道:“知道的我都说了ok?这么些年了,我不知道你想要这些信息有什么用,你能不能他妈的赶紧滚出——”   莫瑞还没说完,他安抚着女儿侧身一瞥,沙发上已经没有了人影。   作者有话要说:   蚁人为什么不能一脚踩死灭霸呢 第55章 Ch. 55   四年前的里斯本   因为在爆炸现场袭警,韩愔手上拎着烧饼被押去警局,被罚拘留一整周。她一直尝试告诉看守她就是爆炸案的户主,可所有人都直接无视了她的存在,人来人往,没有人愿意听她讲半句话。   韩愔这身本事从一个普通的里斯本警局逃出去并不是难事。她不是没有尝试过,但那一整周她都像是被下了药一样,她怀疑食水有异,可她绝食断水一两天后依旧头晕目眩,连站立的力气都没有,只能软绵绵地靠在拘留隔间冰冷的墙上。   她的狱友也不怎么清醒,一个偷渡来葡萄牙的非洲女人晕晕乎乎地讲了十几遍她们村两百多个女人被骗来欧洲卖/淫的故事。   可直到那女人都被救援组织接出去了,依旧没有人来找她。那几天韩愔都产生了幻觉,她会看到肖布笑嘻嘻地站在铁门外嘲笑她:“堂堂伏特加的关门弟子连个里斯本的破警察局都出不去!哈哈哈哈哈哈!走吧,跟我回家。”   走吧,跟我回家。她最终还是没能等到这句日思夜想无数遍的话。   韩愔被放出去后第一时间找到了负责这起爆炸案的警探,对方只是推过来一个轻飘飘的骨灰盒,看都没有看她,甩过来一叠需要签署的文件:“我们没有等到任何家属,就将仅剩的尸体碎片火化了,请节哀。”   韩愔当然是愤怒的,但她忘了接过骨灰盒后对警探说了什么,毕竟当时她的身体和精神状态实在太差了。韩愔只觉得自己像一艘快要在大海深处爆炸的潜艇,一肚子的愤懑,痛苦和委屈无处发泄,只能全部化成了眼泪流在了里斯本的警局里。   现在看来,原来当初的一切,精确到每一个时间点的每一个细节,都有人牵线安排。   再接着就是几天之后的事了,她将肖布安葬后,差点死在了那个她和肖布最爱去的观景台,阴差阳错被来欧洲旅游的项易生救下了。   韩愔离开了医院后神智清明了一些,她肯定不愿相信肖布会死于天然气事故。就像韩愔告诉莫瑞局长的那样,她单枪匹马地找上了南欧的各家军火商,要到了一份所有有能力做出这种规模炸弹的工匠名单。   她花了小半年的时间一个一个杀了过去,却仍是一无所获。   直到那年举办了一个全球合作反恐会议,韩愔在年底接到与姚局合作的任命通知后,她终于妥协了。   她向现实妥协了。葡萄牙每年都有十几例天然气死亡的案件,而肖布就是那倒霉的十几分之一。   她也向自己妥协了。韩愔终于开始接受,自己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也离开了的事实。   四年后的韩愔一个人坐在里斯本的夜幕里,脸上看不出喜悲。离开莫瑞局长家之后,她的大脑只能装下一句话:原来当时的眼泪都白流了。   韩愔以为在警局的一切异常都是因为她太过于悲伤神智不清而已,再加上葡萄牙腐败混乱的公检法系统也不是存在一天两天了,她竟然从未想到质疑一切都不是真的。   是她太年轻了,没有想到这其中的水那么深。有人伪造了肖布的死,是为了给他一个全新的身份,为了什么?为了麦肯锡吗?情报机构什么时候开始负责抓捕毒贩了?威廉说他是缅甸的供货源?他去卧底?一个常年活动在欧美地区的人去缅甸卧底?什么行动那么保密?肖布要是真的还活着,就不能知会一声同在行业内的家人?   还是说,之前发生的一切——把她支出去后制造爆炸,在警局给她下药,给她假的骨灰盒,肖布都亲自参与了设计?他躲在幕后像傻子一样看着她寻死,看着她为自己立墓碑,看着她绝望地寻找爆炸的幕后主使。   如果真是这样,Bryce Shaw,那你真的太残忍了。   韩愔一个人走在黑夜里,混乱的大脑里被两张照片占满。第一张是威廉给她看的,麦肯锡和肖布在波哥大的阳光下谈话的照片。第二张是凯西差人发给她的,项易生和韩小易在纽约华尔街铜牛边拥抱——那天项易生还答应了以后要给她建一栋韩氏大楼。   两张照片一左一右像两把电钻一样直直扎进了韩愔的太阳穴,发出巨大的噪音用力搅动着她的思绪,她的大脑像被人打成香蕉奶昔一样混沌。   都说如果一个人在经历过一次悲伤到极致的事情之后,很难再为别的任何事情难过了。韩愔离开里斯本后也确实一切顺利,很少悲伤。她的同事很靠谱,她遇见了对她百依百顺给她做饭送她健身房的项易生,她得到了能让她教书的博士学位,她还活着,这就足够了。   但现在韩愔头痛欲裂,看着眼前空无一人的里斯本街道突然有个奇怪的想法,既然她最开始的悲痛是假的,那她这些年有没有欠过谁一顿伤心呢。   *   自从里斯本开通了一个全新的现代化火车站,现在这个老火车站班次就越来越少,政府也不再分派人力过来维护,久而久之便成了流浪汉们过夜的首选场所。   韩愔坐在站台边上看着面前已经荒废了的铁轨发愣。轨道对面有一盏幽幽的路灯,和天上的月光一起成为了这里的全部光源。   这里是她和肖布第一次来里斯本的时候抵达的火车站,一般人很难忘记这种开启人生新篇章的地方。   那天她坐在铁轨边的长椅上放下行李系鞋带,肖布站在她身边看地图研究该怎么去酒店最方便。那时候手机导航还没有现在这么方便,他们还是两个刚刚开始训练的大学生,还不会说葡萄牙语,还没有在这里买房定居,一切都还没有开始。   突然有人碰了碰韩愔的肩膀,她回头,只见一个流浪汉抱着一团棉被冲她挥手:“你坐在我的位置上了。”   韩愔努力在昏暗的灯光里环视了一下这个站台,果然像分配好似的,每张长椅上都睡着人。她有些不好意思的摆摆手,挪到了一旁抱着膝盖坐在了地上。   那流浪汉没想到能这么顺利,他躺下后又坐了起来,觉得韩愔和他一样无家可归,便从口袋里掏出一根烟和一盒火柴递给了她:“来一根吧,能暖和一点。”   韩愔接了下来。她划亮火柴点了烟,然后等火柴快烧到手指后才将火一口吹灭,和流浪汉一起享受了这一分钟的温暖火光。   最早学习丛林狙击的时候伏特加会让她嚼一种使人保持清醒的烟叶子,但她嚼久了会有点咳嗽,后来也就不吃了。韩愔记得前几年她去乡下娱乐场所潜伏,每天都被劣质烟酒环绕,凌翌就在耳麦里神神叨叨地和她讲各种肺部旧伤病变。   韩愔想到了那些耸人听闻的话,搓搓手吸了两口之后,还是把点着的烟还给了流浪汉:“谢谢。”   流浪汉并不介意,他把烟接了回去打开了话匣子:“这么一看,你这风衣牌子可不是便宜货,怎么也来这里过夜了。”   “你还涉猎时尚圈。”韩愔笑道。   他一理头发:“那当然,我以前在里斯本最好的酒店大堂工作,见的人可多了。”   韩愔故地重游,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便饶有兴致地问道:“那后来呢?”   流浪汉轻描淡写道:“后来我为了点小福利去当兵了,回来的时候老婆带着我的房子和抚恤金跟别人跑了。那段时间我很暴躁,重回酒店工作之后打了一个客人,所以工作也没了。”   韩愔表示听明白了点点头:“你之前还当过兵。是在葡萄牙吗?”   “不女士,在法国,伞兵十三团。”   流浪汉从刚才掏烟的口袋里找出了一张照片给韩愔看。那是一张又脏又旧的照片,颜色都褪了一大半,再加上昏暗的环境,要不是照片上的人装备着现代的武器,韩愔会觉得这是一张二战时期的合照。   他指着照片上的三个人给韩愔介绍:“最左边的人是我,这两个人都是我的战友。我们像亲人,他们都比我大,都像我的亲哥哥一样。”   韩愔看了看照片:“那你去找他们帮助了吗?”   说到这里流浪汉抽了一口烟,脸上露出痛苦的神色:“退伍前的最后一次任务,我们的营地遭遇了突袭,他们被一发榴弹射中,就在我面前,同时死了。”   漫天火光,所拥有的一切都被炸成了碎片——听他说到这里,韩愔突然发出了一记短促的笑声。   她把头捂在膝盖间又接连笑了几声,整个身体都在跟着笑容抖动。正当那流浪汉有些生气要说些什么的时候,韩愔抬头看着他:“对不起,真的对不起,但你我可真是有缘。我哥哥也在我面前被炸弹炸死了。”   流浪汉听闻,愣了一会儿也跟着大声地笑了起来。韩愔被他带着一起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她不停地拍着那流浪汉的肩膀:“不对,我的情况可比你复杂。”   “怎么复杂了?”   韩愔一把抹掉笑出来的眼泪认真给那流浪汉解释道:“我几小时前才弄清楚的这事,还没跟别人说过呢,你是第一个,你可得认真听。”   流浪汉吐了口烟圈,一脸好奇的点点头,于是韩愔看着他炫耀似的认真说道:“我哥哥不一样,他好像是故意让我觉得他死了。他趁我离开家的几分钟把我们家房子给炸了,我回来的时候只看到一片废墟。他又安排人把我抓起来关了七天,关着我的时候给我下药,让我没有办法逃出去错过了弄清真相的黄金时间。等我被放出来之后,别人给了我一个他的骨灰盒,这样我就彻底相信他死了,也不会再去找他。”   那流浪汉听呆了,他抽完一根烟许久没说话,然后从长椅底下摸出来一瓶只剩个底的威士忌,他对着瓶嘴小口喝了几口酒之后又沉默了一会儿。最后他终于评价道:“你也不像特别招人讨厌的人。”   韩愔:“......”   流浪汉又喝了一口酒分析道:“你是不是做了什么可怕的事?”   韩愔居然真的想了想她有没有得罪过肖布,回答道:“我有时候会威胁只买他讨厌口味的披萨。如果是你呢?你也觉得这事这么严重吗?”   只见他思考了一下,谨慎地开口:“那......如果,比如他真的很不喜欢菠萝披萨,但你总是逼他吃,那也有一定可能性让他做出刚才那些事。”   “啊?......”韩愔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挺有道理。”   同病相怜的两人相谈甚欢,韩愔听他讲话来了兴致,自己跑去车站外仅剩的一家商店里买了两瓶威士忌,带上一个小酒杯回到了长椅边上。她先把一瓶酒塞到了流浪汉专属的长椅下,然后打开了另一瓶,给自己倒了一杯后把剩下的递给了对方。   流浪汉有些惊喜,他来不及说话,接连一口一口喝起了烈酒,小半瓶下肚他的身上也慢慢暖和了起来。这时站台上的广播站缓缓放起了音乐,他抬头看看那些喇叭:“以前每天最后一班火车发车前都会放这首歌,现在就当是提醒我们离开,但显然没什么用。”   今天的歌曲的旋律婉转悠扬,从轻快转入沉闷最后结尾是长远的忧伤。韩愔熟悉这段音乐,是那种一听就会哼但是叫不上名字的歌。以前她每次从这里坐火车出发去欧洲其他国家都习惯赶最晚的末班车,因为那样就可以在火车里睡一觉过夜,省了许多被监控拍到的麻烦。   见她听得认真,流浪汉问道:“你知道歌名?”   韩愔摇摇头:“我只知道这是一首柏林民谣。讲的是战争结束之后家人重逢的故事。”   流浪汉喝了口酒:“是吗?听着不像欢快的歌曲。”   韩愔摇头:“不一定,现实中更多的是战争过后寻找家人时发现再也无法重逢吧。”   听个歌曲都徒增悲伤,韩愔啄了一小口烈酒后,吸吸鼻子清醒了一下。站台上的音乐刚刚结束,韩愔接到了一个电话,她喝了酒头脑发热地期待对方是项易生,正温柔的喂了一声,惊悚地发现竟是姚局。   姚局非常有良心地说了一句打扰你度假了,然后不拐弯抹角,直接告诉她有个目标在摩洛哥露了头,正好韩愔在里斯本,飞过去一个多小时的事,也省得他再找别人花大半天时间去北非了。   韩愔都懒得问他是怎么知道自己在里斯本了,就像威廉说的,她这样的人能有什么隐私与自由呢。她想到了最近发生的事情,喝了酒说话也放肆了些,故意轻挑地问道:“我也是姚将军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附属品吗?”   姚局只当她是和沈皓云学坏了,哼哼笑了两声对她说道:“你加密频道接收一下摩洛哥任务的简报,带假身份了吗?”   “带了。”   韩愔进入了认真工作的状态,又和姚局确认了一些任务细节才挂了电话。等他们说完的时候身边的流浪汉已经半醉迷迷糊糊躺下了,他听不懂韩愔和姚局打电话便说了一句:“你说的是中文吗?听上去是很美丽的语言。”   韩愔笑了笑:“真可惜,本来以为他乡遇到了有缘人,谁知道这么快工作就找上门来了。”   “真是没有良心的老板,这都过午夜了。”   韩愔没有与他解释,缓缓站起了身。她帮流浪汉把酒瓶和酒杯都塞到了长椅底下的深处,平淡地笑了笑:“是啊,天下老板都这样。很高兴与你聊天,我叫Hannah,你呢?”   流浪汉犹豫了一下,握了握韩愔伸出来的手。他很久没有和活人有过这样的皮肤接触了,握完手后立刻将手缩回了破烂的棉被里:“我......我叫毕尔格。”   “那下次再见了,毕尔格先生。”   韩愔裹了裹自己的长外套,跨起大步往火车站出口走去。如果她能幸运地拦到出租车,那她还能及时赶到机场,在天亮前到达摩洛哥。   突然身后传来一句沙哑的喊声,韩愔听到一阵脚步声追上了她。只见毕尔格连鞋子都跑掉了,一路追她到了火车站门口。   “等......等等Hannah,哦putain我的体力真不行了......我觉得我想要让你知道一件事。”   韩愔觉得奇怪:“嗯?”   毕尔格喘了喘气,他的头发一缕一缕油腻腻的,衣衫也单薄破旧不堪,实在是没有令人信服的外貌。但他还是组织了一下语言对韩愔说道:“我前往战场后,失去了相爱的妻子,体面的工作和全部钱财,但我没有一天后悔过去服役的这个选择。”   “我认识了人生中最重要的两位兄弟,而我这辈子唯一的遗憾,就是没有和他们一起战死沙场。” 第56章 Ch. 56   56. 丹吉尔   地处在北非的丹吉尔也是一个韩愔和肖布曾经考虑过投资房产然后久居的城市。这里和里斯本一样,常年气候宜人,海风悠扬。从山坡上的白色房子探出去可以看见大海和岸边的灯塔,是摩洛哥王室最爱的夏日度假胜地。   韩愔不是特别在乎平时定居在哪里,但肖布却对这里情有独钟。丹吉尔最吸引肖布的是三个多小时车程外那著名的卡萨布兰卡城——因为Casablanca是他从小到大最喜欢的英文歌。他做梦都想单曲循环着这首歌,开车路过摩洛哥古城Fes,看一圈古老皇城建筑后直奔梦里的卡萨布兰卡。   可惜后来他们一直没时间去旅游,定居计划也因为当地的阿拉伯语太难学而作罢。   除了自然风光,丹吉尔保留了从古流传下来的集市,一层一层的集市小店对韩愔来说像台阶一样。途中韩愔不小心打翻了一筐大红色的香料,但没有什么影响,她还是身轻如燕地跳进了半山腰的一栋普通民房。   按照情报,韩愔看着手机上的建筑图纸,轻车熟路地在破烂的楼里转了一圈,在一间浴室里找到赤身裸体正在冲澡的目标。韩愔本该问他几句话再下手,可她实在不精通阿拉伯语,只能迅速割喉杀了那个男人之后配合感应器用刀一寸一寸剐开他的皮肉,最后在他胃里一个不溶于酸的白色球体里找到了她此趟行程所求的芯片。   “啊......真恶心。”韩愔没有戴手套,眯起眼睛看了看满手的血污与碎肉皱了皱眉头。   丹吉尔这样的旅游城市不论什么时候天气都很好,浴室里光线充足,还带着一丝懒洋洋的温暖。她跨过了身边的尸体,清洗了一下双手后冷静地绕道离开了现场,在集市边的露天咖啡店找了一个沿街的位置坐下。   取来的芯片被她装进了一个油皮纸小信封,很随意地丢在在咖啡店玻璃圆桌的桌角。韩愔招手唤来了服务生,点了一杯卡布奇诺和一份菜单第一页上极力推荐的牛油果煎蛋三明治套餐。服务生听她说的英语便知道她是游客,热情地端上来一小碗由碎番茄,鱼罐头和斑豆拌起来的免费凉杂菜让她尝尝。   坐下后没过几分钟,有一位戴着巨大运动帽的男人路过了韩愔所在的沿街餐桌。他手上动作很快,看似只是路过,实则取走了要交接的信封,这次的任务对于韩愔来说就算完成了。   现在讲究全球联合反恐,由七大洲为框架构建起来的情报网络错综复杂。今天这倒霉的芯片可能又会引出几百条新情报,一屋子的安全专家通宵分析数据。某个深山里的小村落可能会遭到轰炸,运气好可能可以消灭几个武器工厂,运气不好可能伤害到的全都是留守在家的无辜妇孺儿童。接着这个情报局有信息泄露,那个安全部长是内奸,又会有无数利益相关的好人坏人为此丧命,也许世界各地的许多任务会追溯到她今天割开的这个人——但这些韩愔一点都不关心。   离回国的飞机还有半天时间,她现在只想找地方打发这几个小时的时间。   韩愔走遍世界,并不排斥古怪的各地美食。她正一勺一勺舀着吃完了整份咖啡厅赠送的杂菜,远处传来了阵阵警笛和救护车声。两个服务员在拿菜单的时候紧张地讨论着:“你听说了吗?楼上有个人在自家阳台被人割断了喉咙,像是仇杀啊。”   仇杀?她差点就把那人解剖了,可算是替法医省了不少事......不过她没想到随手买的刀质量那么好,削骨如泥,她在找芯片时深有体会,要不要再买一把带回家给项易生切排骨用?韩愔往咖啡里加了一勺白糖暗自揣摩,她最近特别想喝一碗暖洋洋的冬瓜排骨汤。   不记得什么时候开始,她杀完人可以心不跳手不抖,权当无事发生过一样,还可以在现场吃一顿带着当地特色的早餐。   还记得参与训练的第五年,学院里的每个人都有一项毕业任务,那就是处死一个人。说起来真的非常简单,那天在训练基地吃完午饭,有人把韩愔带到一个小房间,她面前坐着一个双手被缚戴着黑色头套的人。她的教官递给她一把枪,让她把面前的人杀了,就算成功毕业。   多年千万次的反复训练让扣动扳机的动作成为了一种本能,当时在现场韩愔并没有纠结太久,很快就完成了毕业考试。不过第一次夺取一条生命的后劲太大了,之后整整一个多月晚上她都没有办法睡好觉。   那段日子韩愔不能控制地想那头套后到底是谁,是男是女,有没有父母孩子,他犯了什么罪要被处死,会不会只是一个从街上随机抓回来的人?   不过再后来一切就简单了很多。人总是能学会适应的,生活还在继续,韩愔的罪恶感也在变淡。她不再会因为杀了人而睡不好觉,也不再脑中记录手上背负了多少条人命。肖布也一样,他们很默契地没有谈论第一次杀人后的煎熬。再后来相聚时他们便像谈论哪种樱桃好吃一样,随意地讨论哪种刀放血更快些,哪里出产的间谍用小物件最靠谱。   他们都想开了,就像教官一直强调的那样,既然他们选择为了钱把灵魂卖给了死神,那就不要扭扭捏捏假装圣人了。这份工作收入不错,自由度很高,怎么想都比没有选择这条路的平行人生——比那种在餐厅打工还债的人生强上一些。   韩愔像旁观者一样看着周围的混乱,慢吞吞地吃完了三明治里的最后一块牛油果,擦了擦手后找出几张现金留在了桌子上,用好看的陶瓷盘子压好后离开。   韩愔回想起以前差点定居丹吉尔时做的功课,这里的历史背景很深厚,从前17世纪苏丹王朝建立的许多建筑都保存至今,是个适合找本小册子读着故事慢慢游览的地方。韩愔看着满街的小店,突然灵光一现觉得这里就是她想象中庞贝古城繁荣时该有的样子。有了这层自己加上的滤镜,韩愔更想在集市逛逛带点什么回去送给项易生,但她想不好怎么和项易生解释这些充满异域元素纪念品的来历。   “亲爱的黑土!我着急着去里斯本求证我的哥哥是不是个混蛋所以只能留你一个人在纽约。我顺便来了趟摩洛哥,帮我老板处理了一位可能正在计划恐怖活动的坏人。怎么处理?那当然是杀了他然后取到他身上的情报,我就不详细说怎么取到情报了——然后世界上另一个角落就会有人根据这些情报阻止一个炸/弹之类的,以前和你去烟平岛的时候我也做过一样的事。杀完人之后我逛了逛丹吉尔的集市,觉得这些工艺品很不错,特别适合放在我们的餐厅里,所以我特意带回来送给你的,你喜欢吗?丹吉尔的建筑和文化都很特别,有机会一起来看看吧。”   总不能这么说。   正当韩愔漫无目的逛着集市胡思乱想的时候,她在丹吉尔买的临时号码收到了一张照片。   就像在纽约的时候一样,那是威胁她用的。这次照片上只有项易生一个人,他站在纽约JFK机场的航站楼门口,抬着头看显示屏上的航班信息,手边放着他们两人的大行李箱。这样看来威廉的上级可太贴心了,帮她时刻关注男朋友的动向。   韩愔闭了闭眼睛,没有让任何有可能在监视她的人看清她的情绪。   她失去了闲逛的兴致,直接扔掉了这个手机后快速绕着集市走了一圈。也许是被刚刚咖啡厅好看的碗盆影响,韩愔挑中了一对彩色的手绘陶瓷碗。她让商人把东西仔细包好,拎着纸袋子直接拦下一辆出租车前往机场。   *   项易生订完机票就把信息发给了韩小易。他的纽约直飞航班只比韩愔从摩洛哥回国的航班晚到四个多小时,韩愔琢磨了一下,反正她也没有行李,干脆懒得回家了,直接在机场坐着等项易生。   韩愔知道现在她的人生中至少有57401件事情需要决定,但她一件都不愿意想。她坐在接机大厅的角落里大脑放空盯着出口,不过航班降落后她一直没见到项易生的影子,直到身边有人突然拍拍她的肩膀:“小易。”   周围的广播与旅客的声音过于嘈杂,韩愔没听清楚有人喊她,只觉得一个庞然大物一下子钻进了她的大衣里紧紧抱住了她,然后又喊了她一声:“小易......”   韩愔正要反省自己反应迟缓,居然能让他人这样近身——她见到项易生的脸从她的大衣里抬了起来,笑吟吟地看着她说道:“你来接我啦。”   韩愔看了看接机大厅的出口:“我怎么没见到你出来?”   项易生松开了手坐正了好好说话:“航空公司给我安排了特殊通道。”说完他又开心地指着身后的轮椅,“你看,我现在是残疾人了,你可要照顾我。”   韩愔见到轮椅被吓了一跳,她差点跳了起来,照片上看起来不是没事吗?她紧张道:“你伤到脊椎了?脑震荡?怎么回事?”   “都不是,”项易生严肃地摇了摇头,“比那些都严重。”   韩愔盯着轮椅心脏快要骤停了:“是什么,需要联系专家治疗吗?”   她心里已经打起了鼓——项易生能抱住她,看起来脊柱没有太大的问题;在明亮的机场也没有拒光,也不像有严重的脑震荡。不过项易生为了保护她到底是被那么大的玻璃吊灯砸了一下,要是真的伤到了哪里,不仅徐白玲会杀了她,韩愔也不会原谅自己。   韩愔是见识过真正战场的人。伏特加教过她一招,作为狙击手有些时候可以不用对准敌人的头部或胸口击杀。在面对多人的队伍时,她可以先打掉第一个人的手臂或是大腿,让他在地上痛苦地爬行,等着看不下去的队友从潜伏处前来相救,然后用相同的手法继续将目标从藏身处引出来,以一人之力从心灵与身体上击垮对面的所有人。   韩愔不敢回想,但是在项易生护住她的一瞬间,她想到了那些曾经在她的瞄准镜前为了救回战友而丧命的糊涂人。他们从掩护处现身的时候知道自己的命运吗?大约是知道的,可就是那一瞬间的冲动让他们的身体战胜了理智,最后连着失去了自己的性命。   可项易生不是战士啊,他明明是那种世界末日来临时第一批坐着私人飞机登上诺亚方舟的人。他生活中的烦恼都是精神层面的——怎么用奥古证明自己?怎么用和劳伦斯的合作帮助更多世界各地的低资源群体接触到更便宜的医疗技术?——可能他现在人生中最大的苦难就是和韩小易一起住在那一百平不到的平安居里。   那他用身体挡住吊灯的时候想过这些吗?韩愔当初给他输血是因为常年伤病,非常了解自己的身体,但他呢?项易生是不是压根没有见识过死亡,根本不懂自己在做什么?   韩愔看着眼前带着笑意的男人,努力否定着脑中一切血腥又悲伤的场景。如果因为她的这些破事而让项易生真的受到了可以避免的伤害,那简直是世界上最愚蠢的事情。   项易生并不知道她的这些思绪,他看着韩小易紧张的样子开心坏了,心满意足地坐到了轮椅上,捂着胸口夸张地说道:“我的心好痛啊,在我住院的时候居然有人抛下我回国了。我一个人在纽约的医院任人宰割,孤苦伶仃,形单影只,举目无亲,孤掌难鸣,无依无靠,我难受的快要死掉了。”   项易生只是心情好有了些表演欲,可韩愔听完眼睛一下子就红了。她抓起装着两只陶瓷碗的纸袋子丢到了项易生怀里,然后又气不过的重重拍了一下他的手臂,拉开了轮椅上的安全锁,踢了一脚轮椅左边的轮子,让他坐着滑出去一小段,这才头也不回自顾自冲出接机大厅。   项易生没想到韩小易会有这么大的反应,他赶紧站了起来,将纸袋子放在轮椅上追了过去:“小易!对不起啊我开玩笑的。警察找我笔录,结束之后我赶时间,他们就热情地开了警笛送我去机场。轮椅是因为阵仗太大机场强行安排的,我除了背上有点淤青,什么事都没有。”   韩愔转头问道:“真的?”   项易生将她拉回自己身边:“你哭什么,真的没事。”   韩愔一把打掉他的手:“谁哭了?你行李呢?”   “航空公司直接寄回家。对了!我们得快点回去。”   “怎么了?”   项易生故作神秘小声说:“我还寄了别的东西回家。”   韩愔看着项易生一脸藏不住的期待,也不再生气了。她挽住了项易生的手臂叹了口气:“上次你说要着急回家签收东西,结果是一大块黑猪肉,邻居家的狗叫了整整三天啊,整整三天。”   项易生笑道:“这次我保证不是吃的。”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2-28 21:00:00~2021-03-04 18: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timmy's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7章 Ch. 57   项易生不骗人,这次真的不是吃的。   当韩愔看到项易生抱进来两只胖猫站在客厅的时候,张大了嘴巴整个人傻愣在了边上。一只灰白相间的英国短毛蓝白猫,一只比他更胖的橘猫,一左一右地挂在项易生的两条手臂上。   易生·猫爬架·项看着猫咪傻呵呵地笑道:“这是温郁文图新鲜领养的一对流浪猫。刚刚打完疫苗,连名字都没定。不过才喂了几天,他突然收到了出国进修的通知,满世界找人接手,正好我就要过来了。”   来送猫的是宠物医院的工作人员,他们嘱咐了项易生一些基本的注意事项,留下了几个猫罐头就离开了。项易生把那只白灰相间的猫咪塞到了韩愔怀里:“你起一个名字,我起一个名字。我已经想好了橘猫妹妹的名字,你起哥哥的。”   韩愔看着突然闯入自己家的这两只活物目瞪口呆。那猫真是胖的不行,什么叫才喂了几天?一看就是从出生到现在每三分钟吃一顿正餐的样子,在流浪期间应该也有无数人类精神主人好吃好喝供着他们。   那只英短在韩愔臂弯里一下一下用头撞着她的胸口,她觉得这猫再蹭几下她的身上都能变出一个深坑。她想开口对项易生说点什么,反馈一下这个惊喜,但尝试了几次竟什么都说不出口。过了许久连猫都玩累了,沉沉地昏睡过去,韩愔这才小声问道:“你起了什么名字?”   项易生咧嘴笑道:“我要叫这只无虞。”   韩愔疑惑地啊了一声:“无什么?”   “四方无虞的那个无虞,是太平没有忧虑的意思。住在平安居里的无虞,正好对上了。”   “无虞......”韩愔点点头,“那她一时半会儿可能学不会怎么写自己的名字了。”   项易生被这奇怪的幽默戳中了笑点,乐得不行,竟然认真地问道:“那要不要改得好写一点?”   韩愔点点头,伸手摸了摸橘猫的肚腩:“改成吃的鱼吧,无鱼。猫咪叫无鱼,希望她猫如其名,以后可以少吃点。”   项易生抱着无鱼很开心,笑着问她道:“你想好了吗,要叫猫哥哥什么?”   韩愔想了想:“就叫他黑土吧。”   这回轮到项易生讶异了:“什么?”   “因为我觉得某人很多时候特别像一只黏人的胖猫,故特赐此名。”韩愔摇了摇那猫,“黑土,可有异议?给你最后一次反对的机会。”   韩愔还象征性地喊了一二三,在座无猫举手反对,黑土这个名字全票通过。黑土在她怀里睡得死沉,全然不知自己刚刚获得了一个土里土气的名字。   项易生在边上惨兮兮地看着韩小易:“那以后你叫黑土就不是在叫我了。”   韩愔笑了笑:“不然你和他打官司,争一个姓名专利。”   她说着轻轻把黑土放到了沙发上,然后走到了项易生身边:“让我看看你的背。”   项易生嘿嘿笑了两声转移话题:“你先跟我来。”   他把睡着了的无鱼放在黑土身边,拉着韩愔轻手轻脚地出门。项易生走在前面神秘兮兮地下楼,七拐八弯走到了平安居的地下停车场属于他们单元楼的车位。他面前停着一辆白色特斯拉和一辆黑色卡宴,两辆车都是刚出厂的样子,漆面还带着新车特有的干净光泽。   项易生开开心心地从兜里摸出两把车钥匙递给韩愔:“你挑一辆,我开另一辆。”   韩愔觉得自己的大脑被惊喜冲撞得快要爆炸了,她抬头看着项易生愣了一会儿,久久不知道如何回答:“......”   就和送她健身房的那天一样,韩愔现在也能感受到面前的人装着一肚子的快乐与宠爱。在纽约遇到那样不愉快的意外后,他甚至没有表现出任何负面情绪,相反他又是养猫又是送车,想用金钱和爱意充满韩小易的全世界。   但是项易生,你的投入韩小易没办法给出金钱上等值的回应,纽约的顶层套房也许住一晚就要花掉韩小易一整年的积蓄。她只是个来大城市打工,运气很好遇到你的普通姑娘啊。   可是对于我来说......韩愔在暗处握紧拳头,看着眼前的两辆新车没有说话。我有能力给你买车,给你买表,送你房子,却没有办法像韩小易一样——   项易生见她迟迟不答,走了几步靠着车门问道:“你不喜欢颜色吗?应该可以找店里换,或者之后可以做贴膜,改成什么颜色都行。”   “你之前的车呢?”韩愔想了想之后问道。   “被厂家召回了,说前轮有什么潜在安全问题,所以我想干脆换新的吧。你喜欢安静,这两款车都不错,特斯拉是电动的,没有一点引擎的声音。这辆黑的没有那么消音,但是相比电车可以跑长途。”项易生扶着车门看了一圈周围的停车场,“差点忘了,我们需要个充电桩,可能要把那边几个车位买下来。”   “是吗?”韩愔象征性地绕着两辆车走了一圈,但她似乎对车完全不感兴趣。她走到项易生身边停了下来认真地看着他,突然非常无厘头地问道:“你为什么扶着车门?”   “啊?”项易生松开了手,“没什么。”   “是吗?”韩愔走到他身边,“让我看看你的伤。”   “小易......”项易生有些抗拒,拉着她的手说道,“你先选车。”   谁知韩小易非常强势,她将两把车钥匙都塞回了项易生的口袋里,顺势拽住他的手臂冷冷说道:“我们可以现在上楼回家,或者我就在这里把你脱光,项易生你自己选。”   如果世界上只有一个人知道怎么隐藏受伤后的痕迹,那一定是韩愔。她看着项易生一扶车门就发现了端倪,这简直和掩饰枪伤的自己一模一样。她一路一言不发地拉着项易生上楼回家,费力地挪开两只怎么都不肯醒来的胖猫,气哄哄地指了指沙发。   项易生叹了口气,顺从地趴在了沙发上。韩愔小心翼翼地拉起了他的上衣,只见项易生的背上低至竖脊肌,沿着肩胛下肌,上到斜方肌,全都是一片紫红。他的外层皮肤下是整片整片触目惊心的血肿,看不到血色的地方也有数不清的小块青紫色的淤青。韩愔抬起了手却迟迟不敢碰项易生,她觉得只要自己稍微一用力,项易生背上的整片皮肉都会融化,千吨的血液会像瀑布一样从他的身体里冲出来将她淹没。   她将在他的生命里溺亡。   项易生看不到韩愔的表情,趴在那里满无所谓地说:“你别觉得看上去可怕,我以前打球的时候也经常有这种淤血,连口子都没破几道,红花油推一推,一周就好了。”   项易生轻松地吹着牛,但他突然觉得屋子里有些不寻常的安静。他转过了身坐了起来,只见韩小易捂着嘴看着他的伤口,她眼睛都哭红了,眼泪根本止不住,像流淌的泉水一样从眼底涌了出来。   项易生认识韩小易后从没见过她这样。   韩小易一直是个遇事沉着理智的人,从前他受伤时她当机立断地输了血,在民宿撞见暴力纠纷时她也稳妥地解决了,就连在纽约遇到蒙面人持枪抢劫这种一辈子很难遇到一次的劫难时她都非常冷静,没有哭闹。甚至回国之后也没有再提起这件事,仿佛这事一点都没有影响到她——她简直是全世界最洒脱的姑娘。项易生唯一一次见她哭还是一起看忠犬八公电影的时候,而且那次还是项易生自己抱着大桶爆米花哭得更久,韩小易在一边看着他咯咯嘲笑。   所以当项易生见到眼前这幕时被韩小易吓了一跳。他赶忙手忙脚乱地胡乱抹掉韩小易脸上的泪水,将她一把搂在怀里安慰道:“真的没事,只是看起来可怕,我整晚都睡着了,醒来之后医院给了麻药,根本不疼!”   谁知韩小易的眼泪根本停不下来,她揽住了项易生的脖子抱住了他:“对不起项易生,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她的泪水很快浸透了他的衬衣的一小块,她的难过顺着肌理渗入了项易生的心脏。项易生懵了,他也紧紧抱着韩小易:“你跟我对不起什么?”   韩愔只是不停地摇头,她依旧喃喃地反复说着对不起,也停不下哭泣:“对不起,离开你真的,真的对不起。”   “啊......”项易生放松地长嘘了一口气,“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什么大事,你就比我早回来两天而已。对了,健身房遇到什么事了?需要我帮忙吗?”   韩愔在他怀里摇了摇头,一直没有说话。项易生抱着她好一会儿,感觉她情绪没那么激动了,赶紧抓住机会逗她:“你最近真是越活越回去,你要是再哭以后项氏都不用雇职业经理人了,找个人在你面前把我打一顿,你就把一年的利润一晚上哭出来了。”   韩愔听着这嘲笑她掉金豆豆的话,像黑土撞她一样,在项易生怀里拿头砸了一下他的胸口:“你再胡说。”   项易生假装吃痛,整个人抱着韩愔借力躺倒在了沙发上。沙发另一头本来正在安寝的无鱼大王感受到了从天而降的危机,突然惊恐地醒来,挪了个坑位后接着趴下呼呼大睡。   韩愔见他快要背部碰到沙发,赶紧用力将他拉了起来,但项易生一抓,她就又跌回了他的怀里。韩愔躺在了他的胸口,可以清晰地听见他的心跳。   韩愔小声嘟囔着:“你别这样躺着了,背会疼的。”   项易生本来还想安慰她没事,突然想到了什么,他一个转身,借着沙发反客为主把韩小易压到了身下笑了笑:“那你要不要让我背上的充血流去别的地方,缓解一下伤口的压力。”   韩愔:“......”   她把脸缩进了自己的上衣里,然后隔着衣服的布料小声说道:“行。不过我们得换个地方,猫还小。”   项易生看着她哭完后红彤彤的眼睛,安慰着揉了揉她的眼角抹干净了泪痕:“韩小易啊,我怎么能这么爱你呢。”   韩小易立刻眨了眨眼得寸进尺道:“那我还要先洗个澡,好不好。”   项易生对她纵容过度,他站起身来,抱着她就往浴室的方向走去。不过走到一半他突然低下身亲了怀里的人一口,用有点沙哑的声音笑道:“真希望这个假期永远不要结束。”   *   他们在一起一年,韩愔已经习惯了睡觉的时候身边有项易生,睁眼后见到床上还有别人时她也不会再去下意识地去找枪。现在她双手垫着头侧躺在床上,项易生趴在她身边,身上盖着一层薄薄的被子,脸朝向她,已经睡着了。   韩愔听着项易生有节奏的呼吸,慢慢伸出手沿着他的下颚线轻轻抚摸着他的脸庞。项易生住院几天,长出了一小寸胡渣,刚刚接吻时蹭得韩愔痒痒的。   项易生肯定是累了,飞机上没法趴着睡,坐着也要做筋骨,他一定已经一整天没有合眼了。现在他睡得很熟,韩愔觉得就算她悄悄剪掉了项易生的睫毛他也一定不会发现。   韩愔被自己的想法激起了玩心,不过她想了想还是放弃了,只贪恋地看着项易生的侧脸,小声地念叨了一句:“还是不要剪了,你的眼睛那么好看。”   夜已深,床头韩小易的手机屏幕亮了起来。   韩愔觉得比起每天收到一张有项易生的照片更可怕的是,她现在已经习惯了这件事的发生。   出乎韩愔的意料,她很喜欢今天的照片,一切看起来是那样平和。她和项易生在睡觉前吃了点夜宵,所以带着平安居的新成员黑土无鱼下楼走了几分钟。可是两位殿下十指不沾阳春水,高贵极了,全程需要她和项易生抱着才肯勉勉强强审阅小区一圈。   这是他们一家四口第一次一起出门的照片。情报界同行拍摄,角度与光线都很好,她甚至还穿着项易生的斯坦福T恤当睡衣。这样一张具有各种纪念意义的照片,要是不是一封死亡威胁就更完美了。   后半夜窗外起了风,凉意从窗缝钻了进来把窗帘都吹得发出了声响,月光和小区里的路灯衬着跳跃的白色窗帘在项易生脸上画出了一幅欢快的剪影。   韩愔一直没有睡着,她下床将窗缝关得严严实实,拉紧了窗帘,然后在卧室里绕着床漫无目的地走了一圈,最后不放心的帮项易生拉了拉被子。   她看着黑夜里的项易生的侧脸,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轻声说道:“对不起啊项易生。”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3-04 18:00:00~2021-03-07 11:59:5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Rose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8章 Ch. 58   休了一个不接工作电话的长假之后,奥古堆积了三万件事等着项易生去处理。既然回来了,他实在不能允许自己睡懒觉,第二天还是踩着闹钟,感受着背上的痛痒从床上坐了起来。   项易生醒来的时候身边没有人,他摸了摸身边的床单也是凉的,向外喊了一声:“小易!”   没一会儿门口便传来一阵哒哒哒的脚步声,项易生看见韩小易端着一个木制托盘跑进了卧室小心翼翼地把托盘架在了床上。托盘上放着切成两块三角形的火腿鸡蛋吐司,一碗新鲜草莓芒果粒拌希腊酸奶和一杯鲜榨橙汁。   精致的早餐用韩愔新买的丹吉尔陶瓷碗装着,一对银色刀叉搁在酸奶碗里,餐具柄上还挂着两只奶牛头——有一次项易生在街边见到觉得好玩就买回来了。   跟着她冲进来的还有摇头晃脑的无鱼和黑土,两只胖猫没规没矩地想要拉着床单跳上床钻到项易生的怀里,但第一时间被韩愔用雷霆的手段阻止了:“非人类不许上床!嘿——!”   黑土带头给了她一个你怎么歧视非人类的鄙视眼神,踩过韩愔的手臂就跳到了项易生的怀里,无鱼依样画葫芦跟着上了床,缩在了韩愔的棉被里倒头就睡。   韩愔:“......”猫星人不怕狙击手吗?   她看着黑土和无鱼,叹了口气也跟着他们一起坐到了床上,调整了一下托盘的位置对项易生说:“我给你做了早饭,快试试,五星酒店服务。”   从她端着托盘进来开始项易生就一直惊喜地看着她,沉溺在了晨间腻人的温柔乡里。他光速跑去刷牙洗脸,然后又乖巧地坐回了床上,一脸满足地啃了一口吐司:“好吃,十八星酒店的水准。不过我还是习惯你睡懒觉,我昨天睡前还想今天早上做一个香蕉口味的煎饼。”   韩愔抱起了小黑土的爪子挠起了项易生假装不满地说:“为什么不让我接着做,不好吃吗?为了不吵醒你我都没有用榨汁机,橙汁都是我手挤的!小费呢!我小费呢!”   那简直是项易生这辈子最幸福的一刻。清晨睁眼之后能见到爱人的撒娇,爱心早餐和两只需要减肥的胖猫。   项易生笑着一只手端起了托盘,另一只手去搂住韩小易。他的手臂上还挂着一只无鱼,他们就这样人猫挤成一大团走向了客厅:“我们去外面一起吃——我昨天看了看,养猫还需要好多别的东西。今天晚点去宠物店吧,听说现在有全自动猫砂盆,喂食喂水都有机器人了,我们一起去研究研究。”   项易生说着就看到客厅茶几上韩小易的笔记本电脑亮着光,他继续吃早饭随口问道:“你很早就起了吗?”   韩愔点点头,她站在厨房里把煮好的热咖啡倒进保温杯里,按着项易生的口味加了奶和糖之后把保温杯放在玄关的鞋柜上:“咖啡我也帮你做好啦,我加了一泵新买的开心果味糖浆,你记得告诉我好不好喝。对了,之前熟悉的同事介绍了我一个网上校对的工作,不用出门,最近可以一直在家照顾你。”   她电脑屏幕上的文档似乎印证了她的说法。项易生嘴里还满是吐司,愣了几秒突然反应过来了,他傻子似的问了一句:“真,真的?我的伤其实也没有那么严重......”   韩愔点点头:“嗯,真的。”   项易生像看到了曙光一样,试探似的接着问:“那我的午饭呢!”   韩愔想了想:“我中午去奥古边上打包点东西,带去办公室和你一起吃。或者我提前去楼下等你,你如果空的话我们去店里吃。”   项易生眼睛都变亮了一些,得寸进尺接着问:“那晚饭呢!”   韩愔笑吟吟地看着他:“我们中午吃饭的时候决定晚上吃什么。我下午去跑个步,然后把食材全部买上,晚上我们回家一起做饭。”然后她想到了什么,看着项易生笑道加了一句:“我要白色的那辆车,买完食材我去接你下班,你伤还没好,要是工作太累就别开车了,我第二天早上再送你去公司。”   如果人的思维有实体,那项易生的思维现在已经登上一架超音速飞机直奔纽约警局,拉住那个蒙面头领,给大哥递上一根烟然后大声告诉他:“你听说过因祸得福吗?!”   对于项易生来说,他一直希望韩小易可以减少一些各种需要出差的奇怪兼职,主要是为了她的安全考虑,当然也希望她不用那么累。谁知道现在韩小易竟然主动提出要每天待在家里,留在他身边?   项易生内心像庆祝进球一样呐喊了三十秒,他喝了一口橙汁,然后冲到了对面韩小易的跟前,酸酸甜甜地亲了她一口。   “小易,我们永远这样生活吧。”   韩愔愣了一下,但也只是一瞬间,她很快就弯着眼睛笑眯眯地看着项易生说道:“好。”   *   项易生短暂地怀疑过韩小易要照顾他只是说说而已,但他显然低估了韩小易的决心。之后的几周不管他多早起来,韩小易都已经准备好了各式花样的早餐等着他。   前几天韩小易甚至还买了一个竹帘尝试在家卷寿司,不过试了好久她都没能成功维持住寿司的形状,米饭总是松松垮垮地散开了,所以那天项易生的早餐从野心勃勃的三文鱼手卷变成了“也还不错”三文鱼紫菜黄瓜拌饭。   项易生当然很享受这样的日子,不过有一天凌晨四点他被骚扰电话吵醒,发现韩小易已经起来坐在了客厅。于是项易生进行了一轮抗议,他要求韩小易保证睡眠,不许再那么早起来了。   韩小易最近确实不出差了,但整天都是熬了夜的样子,脸色被她的电脑屏幕映得惨白。黑土和无鱼在她膝头赖着陪她,一起盯着吵醒他们的共同敌人项易生。   韩愔向他解释道:“是一些工作上的事,我正好在煮咖啡,不是那么早起来给你做饭。”   项易生眯起眼睛表示怀疑,他见韩小易带着耳机问道:“这个时间了谁呀?”   韩愔做了个小点声的手势:“是我老板。”   “什么世界首富的公司凌晨四点让人加班?”项易生做了个吓人的表情故意大声地说。   韩愔看着他这睡眼惺忪又幼稚的样子,把膝头的小黑土抱了起来递到大黑土的手里,挥了挥手让他赶紧回去睡觉,还强硬地替他关上了卧室门。   平时韩愔总会和项易生说一些自己在兼职的时候遇见的趣事,当然了那些都是她瞎编的。而刚刚她说正在和老板通话,可能是韩愔对项易生说过的,唯一一句关于她工作的实话。   电话那头正是韩愔的老板——不管什么时候都精神抖擞一身正装的姚局,他沉默地听着项易生的声音缓缓喝了一口龙井茶。等电话那头终于又慢慢安静了下来,姚局慢悠悠地开口问道:“就是他吗?”   韩愔玩捏着无鱼的双下巴,没有回答。她边打字边继续说刚才的工作:“三发九毫米狙/击枪子弹,一枪打偏,左右胸各一枪。”   姚局:“你就这样在家说这些?”   “没事,他不会偷听。”韩愔答道,“而且我告诉他我在做出版物校对。”   姚局嗯了一声:“你习惯对准胸口吗?听说有些狙击手只喜欢爆头。”   韩愔点点头:“其实取决于不同场景,比如这次任务爆头不适用。”   又等着韩愔确认了几件事,姚局喝了口茶突然对她道:“上次那个训练计划,确实是我食言了,这次还要你辛苦一趟。”   “哪里的话,是我不能完成合约,给您带来麻烦了。”她对自己的上级非常客气,像小时候迎春花福利院的老师教的那样,只有态度好才会有人喜欢。   接下来姚局也没有说别的只是最后提了几句工作相关的话,韩愔问道:“就在下周行动吧?我会通知他俩做好配合的准备。”   “可以——”姚局拖长了自己的声音,听上去正在享受手中金贵的茶水,“这次一定会很精彩的。”   韩愔合上电脑,揉了揉酸痛的眼睛。她想站起来去续上咖啡,奈何还有另一只活物挂在身上,只能先搬开秤砣一样的无鱼。   韩愔无奈地看着橘猫比自己手掌还大的脸,小声道:“你们兄妹俩快少吃点吧,到时候他抱不动你们了可怎么办。”   “也不用一下子少吃太多,就先从不吃剩饭做起吧。昨天他就做了两个狮子头,结果我俩吃了一个,你俩兄妹吃了一个,你自己说,这像话吗?”   无鱼懒洋洋地趴在沙发上耍无赖般看着韩愔,无声地抗议着新的饮食计划。其实无鱼心里可能还想着怎么游/行抗议,但是一想到游/行需要走路就立刻放弃了。韩愔蹲下身去捏了一圈她的肥肉:“全世界也就你敢这么凶地看我了,不是不给你们吃,我是怕以后生病,你明白吗?你们腿部关节会受到影响的。”   韩愔好像很享受和猫对话,她接着对着那臭屁的无鱼说:“今天早餐做点什么呢,我还没有做过烧卖呢,得抓紧试一试了。烧卖配西红柿鸡蛋捞面吧,会不会太多了中午吃不下?不过你和你哥哥只能吃配好的营养猫粮,听见没有?”   无鱼自然不会回答,只是瞪着韩愔抗议了一分钟后头一歪倒在了她的怀里睡着了。整个屋子安静了许久,只有韩愔自己的呼吸与心跳声。过了几分钟,韩愔听见卧室门开了,项易生探出头带着笑意对她道:“我听见了。”   他穿着一身软绵绵的睡衣走到韩愔身边把她牵到了沙发边,抱来了一床厚实的毛毯,然后找了一个汽水形状的抱枕塞到她的脑袋底下。项易生整理了一会毛毯,终于放心地走去厨房找了找橱柜里的食材对她喊道:“你先睡会,你想吃烧麦?腊肠烧麦吧,我有切好的腊肠丁。”   韩愔听话地躺了下来,将今天的早餐时段厨房使用权让给了项易生。在这段她照顾项易生的日子里,她突然总结出他身上带着一种神奇的魔力。   项易生虽然是个很好说话的人,但也许是家庭背景使然,只要有他在的地方,他好像都能潜移默化地占据着主导权。他的这种能力用在工作的时候最为主要,用在平安居的沙发上,厨房做饭时,还有卧室的瑞典床垫上......为次要。   当然这能力还有一些无聊的用处。比如经过超市的试吃台,韩愔路过的时候就没人喊她试吃牛排,但项易生路过,连隔壁台子的披萨煎饺香肠意面阿姨们都一齐来了,还经常有个阿姨对他说:“帅哥领导,都试试吧”。   超市精神领导项某找出了一袋糯米和一袋面粉,在厨房忙活了起来。他先蒸上米饭,然后把腊肠丁,玉米粒加点酱油和葱蒜一炒,勾人的香味就从厨房一路蔓延到了客厅,让韩愔活生生失去了困意。她披着毯子磨磨蹭蹭地一步步挪到了厨房,目光直直地落在那盘刚刚出锅的腊肠丁上。   项易生见她这样,笑着摇摇头叹了口气,用勺子挖了一口炒好的料送进了韩小易嘴里。韩愔咀嚼着满口的肉香,还没咽下就又看向项易生,在吸引到他目光后再次看向了那一盘腊肠丁。   项易生赶紧摆手:“不行,炒料被你吃完了一会儿烧麦里裹什么,面皮包酱油米饭吗?”   “可是......太香了。”韩愔舔舔嘴唇继续可怜兮兮地看着项易生。   “那以后我经常做。”项易生铁石心肠地端着那盘腊肠丁裹上了保鲜膜,连盘子一起装进了一个大的保鲜袋里塞进了冰箱,彻底断了韩小易的念想。   韩愔扬了扬拳头:“你太狠心了。”   项易生开始倒腾面粉,他看着韩小易气呼呼的可爱样子开心道:“不睡了?来看我揉面,有个事要和你说。”   韩愔走了过去洗了洗手,半身趴在厨房的柜台上撑着脑袋看着项易生熟练地加面粉加水:“什么事?”   “过两周就是奥古的年会,今年订的时间有点晚了,就在跨年前一周,地点还是去年那个滑雪山庄。”项易生揉起了面团,“带上你的亲人朋友一起来吧,跟他们说总共四天,房间里有温泉,出门就是滑雪场,三餐都是自助,年会那晚还会送各种礼物。”   韩愔不解:“我的亲人朋友?”   项易生点点头:“是啊,你没有几个闺蜜吗?”他想了想又加了一句,“这次年会我们多订了很多房间,比起听我讲废话,大家一定更喜欢和家人朋友一起免费旅游。”   这个问题把韩愔问住了,闺蜜?大概只有姜珍珍一人能够上边?不过为了避开这个话题,她很快问项易生:“为什么要我带别人,你是不是一天二十个小时都和我在一起觉得烦了,想让我找别的朋友你可以透透气。项易生!还没到一个月你就这样了!”   项易生很喜欢她这样假装生气然后无厘头地取闹,他厚着脸皮一仰头:“我是想给你个机会炫耀一下我,你从不带我和你朋友见面,难道是我带不出手?”他说着这些眼里都亮晶晶的,像两颗会笑的星星。   韩愔暗说我在国内认识的人你明明也都认识。她想着便岔开了话题:“年会别人都带一位家属,你倒好,还让老板家属带家属。”   项易生用满是面粉的手故意弄脏家属的脸,他听着这个称呼高兴的忍不住笑了:“你可是老板家属,想带多少人都行。”他认真想了想这四个字,又重复了一遍,“老板家属。”   老,板,家,属,他好喜欢这个称呼。   韩愔不示弱,也抓了一把面粉抹回项易生的脸上。她想了想,语气中带着些遗憾:“新年前那几天我要去出个差,和外地出版社的老板开会,你的年会应该是去不了了。”   项易生揉面团的动作滞了一下,他当然有些失望,不过还是说道:“看来你和这个滑雪山庄是真的没有缘分,你还记得去年我来接你去年会吗?”   韩愔闷闷地说:“我记得,某人冲进我家来表白,说对我的喜欢就像扩散到全身的癌细胞,谁能知道一年之后连口肉都不给我吃呢。”   “你也太记仇了,一会儿都包在烧麦馅里呢。”   “我不管。”   “行,那就再最后吃一口。”   韩愔拦住了他表示抗议:“我不吃嗟来之食。”   “那你帮我擀一下这些面团。”   “不。”   “韩小易,不是你说要一直给我做早饭的吗,怎么现在擀面皮都不愿意。”   “我宁可吃猫毛烧麦。”韩愔气鼓鼓地召唤道,“黑土!”   身边的项易生很自然地应了一声,同时韩愔脚边的猫咪听到了自己的名字也一下子扑进了她的怀里——这个厨房里的黑土数量超标了!   项易生看着自己同名同姓的竞争者如此讨好韩小易,眉毛都笑成了两个半圆拱形。他的性格本就平顺,现在家里有了黑土和无鱼之后他更是每时每刻都在笑。   项易生曾有一瞬间有点担心他自作主张带黑土无鱼回家韩小易会有意见,不过看样子韩小易也像所有人类一样,很快中了猫类与生俱来能掌控人类的魔咒。她甚至在有猫之后突然爱上了待在家里,除了每天准备两份人类的早餐,还花了很多心思去宠物店买了几箱低脂粗纤维的减肥猫粮堆在厨房,足够黑土无鱼健康饮食好几年了。   擀面皮煮糯米蒸烧卖是个漫长的过程,不过最后开锅一瞬间的香味证明了所有精力都是值得的。项易生呼呼吹着热气把蒸架搬到了桌上,韩愔美滋滋地抱着那碗做烧卖没用完的炒肉丁舀着当零食吃,站在灶台边给项易生做了一杯他最爱的鲜榨橙汁。   这一刻的项易生和韩愔,像千千万万户普通人家一样,在平凡与希望里一起迎接这座城市的第一缕朝阳。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3-07 11:59:59~2021-03-10 15: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陌上二花开 57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9章 Ch. 59   韩愔最近没有任何需要出差的工作,她发现自己不怎么愿意记日子了,每天醒来睁开眼睛都不知道今天是几号星期几。   就像韩小易答应项易生的一样,她每天早上做好早饭装好咖啡送他出门,中午开车去奥古准时陪项易生吃饭。午休后项易生需要去忙工作,韩愔就找姜珍珍聊聊八卦,两人一起偷偷下楼喝杯奶茶,她还以“老板家属”的身份在奶茶店认识了许多今年秋季进入奥古的新员工。   这些新来的小姑娘都特别友好,拉着韩小易和姜珍珍分享护肤品染发剂自热火锅的团购优惠券,还约着她们周末一起去玩最近很火的剧本杀。韩愔都以有事婉拒了,笑着说下次有机会再约。但韩愔捧着暖洋洋的奶茶想着,就差一点点,真的只差那么一点点,她就能真正过上韩小易的生活了。   徐白玲在项易生从纽约回来之后来平安居看过他一次。她并不知道项易生是为了护住韩小易受的伤,而且她的身份在那里,所以没有像安倪那样大闹,只是帮项易生安排了一个理疗师,隔几天来上门帮他做一次治疗,走的时候像寻常母亲一样让儿子以后注意安全,按时吃饭。   徐白玲找的人肯定不凡,约莫也是在哪个山林里修仙的大师。年会前那大师最后一次来的时候项易生的背上已经看不出有任何的红肿和淤血了。韩愔趴在沙发的另一边,身上趴着属于她的按摩师黑土和无鱼。她看着理疗师列出的长长一页注意事项,读着读着差点睡着,蔫头蔫脑地问道:“你明天就走了吗?”   项易生穿好衣服笑道:“对,新年前回来,真的不一起吗?听说他们订了最高档的自助餐,不限量的雪蟹腿,和牛,巴黎烘焙学院师傅做的小蛋糕......”   韩愔每次听他报菜名就觉得有趣,在项易生心中她一定是个能被三天三夜自助餐诱惑到跟他走的人。   她起来和项易生一起送走了理疗大师,然后又趴回了沙发上:“下次再去滑雪吧。”   “你每次都是下次。”   韩愔笑了笑,枕着小黑土在沙发上打了个滚,亲昵地拉着项易生:“给我炖锅冬瓜排骨汤好不好。”   项易生假装气呼呼的,在她身边坐下:“我不,跟你学的,我也下次。而且你不是明天也出差去吗,今天炖一大锅喝不完。”   “嗯......好像挺有道理。”韩愔的脸上一瞬间闪过一丝遗憾,不过她很快点了点头,“那今天晚上我们——”   项易生这时也抱着无鱼懒在沙发上,看着手机上的消息插话:“你还记得温郁文找你试菜的餐厅吗?他不是出国进修了吗,店给小牛总盘下来了,改成了猪肚鸡火锅店,今晚开业。他诚挚地邀请我们去镇镇场子,走个红毯——”在韩小易疑惑的目光中他笑道,“他把温郁文最喜欢的女团叫来了,特地像模像样搞了红毯和签名墙,准备拍个视频给温郁文发过去,气气他。”   今晚都不能过二人世界吗。   韩愔轻声应了一句,抓了抓黑土的肚子——几周的饮食控制下来,他好像确实瘦了一小圈。她沉默了几秒,然后看着项易生的笑颜点了点头:“红毯我就不去了,白吃白喝可以参与。”   既然晚上不在家里吃了,韩愔去衣柜里拿出了行李箱打开铺在了餐桌上,把理疗师给的药包都丢了进去,说道:“你伤才好,就不要和那些小年轻去滑雪了,脊柱受伤可不是开玩笑的。”   项易生笑笑:“你怎么也像那理疗师一样啰嗦。放心,这次我约了人开会,不会胡来的。”   *   去年将他们困在民宿的暴雪好像还没过去多久,今年项易生就又要出发了。这次滑雪山庄附近没有暴雪,但是吸取了去年的教训,项易生早早起来准备开车。   韩小易像过去一个月的每一天一样,已经做好了早餐冲好了咖啡坐在客厅等他。这天早上她兴致不错,准备了一大桌子的盛筵,似乎是把她知道的菜品都做了一遍,然后把每样都放一点在彩色陶瓷碗里推到了项易生面前。   项易生本来打算直接出门的,但他惊讶地看着面前满汉全席一般的平安居早餐铺子,手一松电脑包都差点掉到了地上。   桌上的碗碟太多,餐桌上都有点挤不下了。不知道韩小易是几点起来的,她做了油条鸡蛋饼,厚蛋烧卷,肉松蛋糕,日式饭团,肉丁烧卖,小笼包,牛油果蟹肉棒吐司,葱油拌面,甜咸豆花,还有最远处的花瓶边放着一盘由葱油饼包着火腿肠,火腿肠上插着两个鹌鹑蛋做眼睛的小螃蟹。   项易生惊喜地把拿在手上的外套挂在椅背上坐到了餐桌前,拿起筷子瞪着眼睛问道:“这是怎么了?”   “还记得我第一次在你的公寓吃早餐,你把小区里能买到的早餐都放在我面前。”韩愔笑了笑,“既然不能陪你去滑雪山庄的自助餐,今天也给你享受一波平安居自制自助餐。”   项易生夹起了饭团,一口下去里面竟是爆浆的咸蛋黄。他惊喜地笑道:“你花了那么多心思?来一起啊。”   “我就不吃了。”韩愔坐在了他的身边摇摇头,“做的时候偷吃了好多,现在都饱了。吃不完的要给你打包吗?啊......滑雪山庄自助餐,那别吃这些了,多吃点雪蟹腿。”   “没事,我带着路上吃。”项易生去拿了一个保温饭盒,“你呢?31号回来吗?我应该那天早上就结束了,我来火车站接你。”见小易有些神游地盯着窗外,项易生又问了一遍,“怎么样?”   韩愔回过神来摇了摇头:“不用,出差的话应该会有人送我回来。”她突然觉得有人在餐桌下撞她的小腿,一低头便看到了想要分一杯羹的橘猫。她想起什么似的接着对项易生说,“记得一会儿顺路把他俩送去宠物医院,我联系好了人帮我们养几天。”   项易生喝了一口橙汁:“或者我可以带他们去滑雪山——”   “不行,你心软。你反省一下,哪次不是黑土蹭一下你就妥协了?”韩愔强硬地制止,“自助餐啊,还有那么多喜欢撸猫的同事,跟着你他们肯定会吃多的。”   她想了一想,继续控诉罪行:“而且今天早上我做饭的时候,这只橘猫——无鱼女士,爬到油烟机上想把她的哥哥揣进平底锅里。你去宠物医院问问有没有心理咨询服务?他俩可能需要一次家庭治疗,交交心。他们应该商量着怎么一起长命百岁,而不是怎么把对方做成油炸猫球。”   油炸猫球这四个字显然戳中了项易生的笑点,他本在小心翼翼地夹起一个鹌鹑蛋,香肠和葱油饼做成的假螃蟹,结果笑过了劲不小心把螃蟹笑到了地上。又胖又灵活的闪电侠·快银·无鱼立刻如恶狼一般冲了过来,韩愔还没来得及阻止,就只能看到地上滚动着一粒鹌鹑蛋和猫咪一嘴的油。   韩愔眯起眼睛地看着无鱼,似是发火的前兆。项易生赶紧帮着橘猫妹妹说话:“看她饿的,让她吃点吧。”   韩愔捡起了鹌鹑蛋,找纸巾擦了一下地板不客气地转换了目标:“还有你,大黑土,记得你保证的,不要去滑雪。”   项易生笑着不停点头。他觉得韩小易最近转了性子,因为他之前从没感受过这样的唠叨。不过这也让他高兴得不行,他护着无鱼答应着:“知道了老板。你自己也注意点,凌晨四点还让人工作的老板是人是鬼都说不好。你要是觉得有任何问题立刻给我打电话,电话我都直接同步到手表上,一定能立刻接到。”   韩愔点头:“好,不过听说这次会谈有什么商业机密,对方公司直接包了房间禁止谈判期间使用手机,你可能联系不到我。”   项易生对此更不满了,不过还没等他反驳,韩愔笑道:“你放心吧,奖金很多,没事的。”   这顿满汉全席以淀粉为主,项易生很快就吃撑了。他随手把用过的彩色陶瓷碗洗了,有些好奇地问道:“很别致的花色,手绘的吗?在哪里买的?下次去买一整套吧,放着当摆设也好看。”   “那天去机场接你之前在一个路边的精品店买的,最后两个了。”韩愔答道,她一手揽起无鱼一手让黑土爬了上来,“走吧,我送你们下去。”   “我从哪里找来这么贴心的女朋友?”项易生眉眼弯弯地笑着,拿上自己的行李和外套,替身负“重担”的韩小易一路拉着门到了楼下车位。   项易生把自己的行李放进后备箱,然后帮着韩小易把这对努力健康饮食却依旧有些超重的兄妹塞进了后座。他看了眼时间,拿出手机准备设置宠物医院和滑雪山庄的导航,谁知道韩小易这个时候突然走到了他面前,轻飘飘地靠着他的胸口展开双臂抱住了他。   韩小易从上次去纽约开始就变得格外黏人,最近一个月的朝夕相处也没有缓解这种症状,所以项易生越来越习惯了她的亲昵。他自然地迎上了这个拥抱,然后拍拍她的背:“快上去吧,底下那么凉。”   韩愔小声嘟囔了一句:“就一分钟。”   项易生轻拍着她的后颈,摩挲着她后背单薄的衬衣:“好,一百分钟都行。”   不过他们终究还是没有抱上一百分钟。   韩愔很快目送着项易生开车驶离小区,在后面跟他挥手再见。   今天的项易生穿着浅色的衬衫,卡其色的长裤和配套的西装外套。他手上拿着韩愔替他准备好的保温杯,像个大学生似的单肩背着电脑包快快乐乐地上班去了。   真好看啊,他的五官,他的轮廓,他的身体,就连他干净的穿搭都是韩愔喜欢的样子。   卡宴已经开远了,但韩愔没有上楼。她又站在原地呆呆地愣了几分钟,然后慢吞吞地跟着车辆离开的方向走出了平安居。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3-10 15:00:00~2021-03-13 00:00:0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rose 1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0章 Ch. 60   工作外的韩愔喜静,最近出门就那么几个目的地:去山上工作,去项易生送她的健身房运动,去超市和项易生一起买食材做饭,还有开着新车去奥古探望辛苦工作的项易生和姜珍珍。   不过这次韩愔并没有遵循自己常规的路线,也没有开项易生送她的白色特斯拉。她走到了平安居门口的公交车站,走上了经过的第一辆公交车。这辆公交往城郊方向行驶,车上没什么人。韩愔找了个后排的位子,安静地坐了十几站路,下车后漫无目的地逛了半个小时,最后走进了一家街角的咖啡店。   那家小咖啡店的位置特别好,放在街角的手绘广告牌能被两条街上的行人看到。路边参天的梧桐树也格外显眼,即便冬日里绿叶已全部落空,依旧给人一种生机盎然的错觉。咖啡店里的店员延续了这种活力,他热情地对着走进门的韩愔说:“你好!欢!迎!光!!!临!请问喝点什么?”   韩愔扫了一眼墙上的菜单,无所谓地说:“一杯苹果汁吧。”   她摸出一张信用卡递给那位热情的店员。店员是个年轻的小哥,他结果卡片觉得有些奇怪,现在的客人们一般都是手机扫码或者付现金,鲜少会有人使用信用卡付这样小额的饮品。不过幸好店里配了银联系统,他刷了客人的信用卡后把收据和银行卡一起递还给了她:“饮品马上就好!祝您用餐愉快!”   小哥一个人经营着这个店面,他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是个狂热的侦探迷,店内的墙面上到处挂着各版福尔摩斯的海报。入口的书架上是整排整排的阿加莎克里斯蒂——这个女人是他的梦中女神。   除了这些作品,小哥观察欲望旺盛,无聊的时候最喜欢琢磨店里的客人。比如现在他在准备苹果汁的时候偷偷看着刚才那个用信用卡买单的女人。   在这十二月底的寒凉天气里,她居然只着一件单薄的衬衣?那她应该是开车过来的,一会要拿着饮品回到车里准备上班。那她开什么车做什么工作呢?小哥往窗外看了看,好像停车位上什么都没有。她拿着银行卡和收据之后只是找了一个靠窗的位置落座,面无表情地看着窗外的风景和路人。她不玩手机,不工作,也不看书,像是在发呆,又像是在等人。   现在时间还早,小哥见店里没有别人,他端着苹果汁往女人身边走去:“您的苹果汁。”   她依旧看着窗外,轻轻地应了一声说道:“谢谢。”   热情的小哥见她不像个坏人,接着继续笑脸相迎对她说:“小姐姐,最近我们店里有个活动。如果顾客可以让我练习一下心理侧写,多送一份麻薯餐包,怎么样,要不要试试?”   她的目光第一次从窗外移到了这位小哥身上。小哥看起来阳光又自信,期待地笑脸相迎,看起来一般人都不会拒绝他的这种请求。   韩愔淡淡地问道:“心理侧写?你要侧写我吗?”   小哥点头:“您就让我试试吧,送您的麻薯餐包可是我们这儿销量第一的甜品!”   韩愔没说话,小哥就当她是默认了。他开开心心地去柜台后面取了纸笔和餐包坐到了韩愔对面,像模像样一边写一边说:“从你的穿着来看,你不畏惧寒冷,渴望拥抱自然。你刷信用卡购买苹果汁说明你是一个行事规则很严谨的人。唔......你坐下来之后就看着窗外的风景,看起来非常向往自由和旅行。你很安静,待人疏离,所以一定性格严谨,待人处事分寸拿捏得到。最后......你喜欢甜品,大脑里一定天马行空,性格是标准的蓝色性格搭配一点点离经叛道的红色,虽然蓝红相悖,但是也可以共存!”   那小哥说完之后期待地看着她:“我说的......对吗?”   韩愔对上他憧憬的双眼摇摇头:“我只是在发呆罢了。”不过听他胡扯完韩愔意外想到了一件有趣的事。   那时候她还住在山上,有一次凌翌躺着沙发上翻阅着一本叫什么性格色彩学的畅销书。他越看越生气,边看边骂这种狗屎居然被当做正经的心理学读物出版了,简直天下奇闻,无药可救。凌翌的原话是,如果他用这本书点火烧了他的小提琴,他的小提琴可能会幻化成人形来找他复仇,抓住他的衣领对他说:“你可以杀我,但你不能用那种东西来侮辱我。”   韩愔当然不会与小哥讲这些,她看向窗外,正好这时一辆黑色的悍马急刹在了咖啡店的门口。她低头抿了一小口苹果汁,对那满脸失望正准备离开的小哥说道:“不过你确实说中了一件事。”   小哥惊喜地抬头看着她:“真的吗?是什么!”   几个穿着黑色外套的男人从悍马上跳下来,看着手上的追踪装备直接冲进了咖啡店内。店里只有两个人,他们一眼就见到了坐在窗口的韩愔。   韩愔看着越来越近的身影,破天荒地对小哥笑了笑:“我是真的向往自由。”   接下来的事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这队人行事专业,见到了韩愔后一句话都没有说,直接风风火火地冲到了她的身边。两个人像拎小鸡一样把被惊到的小哥连人带椅子抬到了一边,另外两人从外套里掏出武器把枪口对准了韩愔,最后一个人从怀里掏出了手铐和一个黑色的布袋。他粗鲁地一把抓起韩愔的头发,把她胸口向下摁在了咖啡店的圆桌上,反铐起她的双手后迅速用胶条封住了她的嘴,最后往她头上套上了布袋封住了她的视线。   桌子上的苹果汁在这番混乱中应声飞起,甜腻的果汁倒在了其中一个男人身上,他直接挥手一拍,那玻璃杯应声落地,玻璃渣子和桌上的纸巾盒小餐包刀叉七零八落碎了一地。   韩愔眼前一片黑暗,两个男人一边抓着她的一条手臂把她从圆桌上拖了起来。她好不容易喘上一口气,还没能站直身子就又有一个人往她膝盖后重重地一击。她双手被缚无法保持平衡,直接一下子跪倒在了满是玻璃碎片的地砖上。   周围那几个健壮男人非常满意,就这样让韩愔保持住了膝盖弯曲的姿势把她整个人悬空一路拖着塞进了门口的悍马车后座。   边上的小哥看着这一切目瞪口呆,他看过几百本侦探小说,这时却依旧被吓得慌了神。他绝望地以为下一个就是自己,哆哆嗦嗦地伸手掏出手机想要报警。两个跟在队伍最后的男人走到小哥身边,抢过了他的手机后向他出示了两本证件:“这是政府的抓捕行动,物品损失将由我们赔付,您不必惊慌,也不要向任何人提起这件事。”   言必后那两个男人从怀里找出了几张钞票,傲慢地丢到了点单的柜台上后扬长而去。   *   韩愔被反绑着双手,被封住嘴巴蒙上头套坐在了后座中间动弹不得。后排总共三个人,她的两侧各坐着一个健壮的男人紧挨着她,这种情况下她有任何动作都会立刻被发现。   前排的司机听起来很年轻,他抽着烟对着车里的同事说道:“不是说是个硬点子么,怎么抓得这么容易啊?”   简直像是为了帮助他立一个乌鸦嘴的人设——司机话音刚落,韩愔突然做出攻击之势。她竟然在不知何时撬开了身后的手铐,掀起头套双手拉住悍马车两旁的扶手,撑起自己的身体用双腿钳住了右边男人的头部。   压制住一人后韩愔果断地松开手跌坐了下来两拳打晕了左边的男人。副驾上的人对着耳麦惊慌地喊着什么,他想开枪可后面三个人扭打成一团他不敢随便射击。乌鸦嘴司机在混乱中赶紧一脚急刹车,惯性使韩愔整个人撞到了前排的座椅上。   副驾位置上的男人和韩愔右侧还没被打晕的男人哪能错过这样的机会,他们立刻一人卡住韩愔的一只手合力把她摁回了座位。韩愔右侧的男人刚刚被她揍过,正觉得收到了奇耻大辱,现在特别生气,泄愤一般直接冲着她腹部最柔软的地方砸了几拳,而且丝毫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乌鸦嘴看了一眼车内后视镜,见那女人开始护住胸口猛烈地咳嗽,他赶紧劝了几句:“行了行了,一定要活的。”   这番混战过后,这四个男人再也不敢托大。他们不敢再将韩愔反绑,副驾男人找出了一段麻绳,将她双手捆在身前,再次蒙上了头罩。一路上都没有人再说话,这个女人也只是刚刚那样小闹了一场,之后再也没有反抗,几个小时后他们终于顺利抵达了一处山里的隐秘基地。   韩愔什么都看不见,她被架住手臂拖下了车,听到车外有人嘲讽着刚刚车里的四个男人怎么差点让个女人跑了,还说了几句女人嘛,不听话就干到听话的下流笑话。   那之后又经过了一段路,韩愔被架进了一个房间后被摁在一张金属坐椅上,环境温度很低,头套还没摘她就能感受到刺骨的寒意。那冰凉又坚硬的金属椅柄卡着她的双臂,紧接着有人粗暴地扯掉了她的头套和嘴上的胶带。这人似乎不知道刚才车上的事,他疑惑地割断了土里土气的麻绳,又重新将韩愔的双手标准地反铐到椅背后才离开,给她留下一个背影。   这是韩愔这几个小时以来第一次见到光亮,她双眼感到一阵刺痛,眯起了着眼睛渐渐适应周遭的环境。   这是一间典型的审讯室,正对她的是一扇单向镜,镜子那头的人能见到她,但她却只能看见自己。审讯室不大,屋子正中放着金属桌椅,墙角挂着一台监控录像机闪着幽幽的绿灯,录像机下方是一台白色的立式柜机空调,目前冷气片正正对着韩愔,向她身上打着阵阵寒风。   韩愔简直不敢相信二十一世纪了还有人在用这样又老套又幼稚的法子来折磨人,也许在这里装个水刑的台子会让本该隐蔽的刑讯逼供的过于昭然若揭?那她这次可算走运了。   韩愔只是双手被控制在身后,理论上可以行动,但她并没有尝试离开,只是放空似的盯着镜中的自己。才折腾了小半天她就双颊苍白如纸,她能咽下口中的血沫却处理不了脸上的血迹,冷气确实让她的脸色便糟糕了,嘴角的红痕也更加明显。   下手可真狠——韩愔感受着伤处皱了皱眉。她借力稍微移动了一下椅子的位置,避开了风口后静静闭上了眼睛。尽管没有对着风口吹,但审讯室的温度还是低得出奇,像是停尸房里的冰柜。过了不知道多久,当韩愔第三次从昏睡中被冻醒之后,从门外进来了两个人。   韩愔现在处在一个非常不舒服的状态,她居然真的被这温度折磨的有点头痛,听到声音后假装懒洋洋地睁开眼看着来人。第一个陌生男人眉清目秀,带着一丝书卷气,看上去十分温柔善解人意,他笑眯眯地看着韩愔,像个文艺爱情片里走出来的邻家大哥哥。   不过他身边的人韩愔认识,不仅认识,还非常熟悉他那流里流气的样子——那竟是几周没见的沈皓云。显然他没有去自己公司的年会,而是来到了这个房间坐到了韩愔面前,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沈皓云身边那个男人走到她身边,抓了一把韩愔身后的手铐但是没有解开。他靠在桌边礼貌地说道:“你好,我是这里的审讯专家,也是一名行动队长。我叫周琦,王字旁一个奇怪的奇,你可以叫我周博士。我有非常充裕的时间,所以在你不对我说出实话之前,将没有办法离开这个房间。”   周博士明朗的声音环绕在这个干净的审讯室里。他从手上的文件袋里抽出几张照片摆在金属桌面上推到了韩愔面前。   那几张照片都是监控截图上韩愔模糊的侧脸,照片里她带着一顶黑色的鸭舌帽,背着一个吉他包,正从某一栋大楼的卸货后门走向大街。   周琦耐心地指着图片上的脸,脾气温和地对面前的韩愔说道:“国安部的姚局将军三天前被一名狙击手暗杀在他在市区的办公室里。根据弹道分析,我们找到了狙击手开枪的楼顶位置。”   他停下来观察了一下韩愔的表情,继续说道:“这些照片是从那栋大楼消防通道的监控视频里截取的,时间正是姚将军被害后的十三分钟。我们还追踪到了这个账户里——。”周琦随手丢了一张银行卡在那叠照片上,用指尖点了两下,“当天晚上多了一百万美元。可以买很多杯果汁了吧。”   他再次温柔地笑道:“请回答我,你为什么要杀姚局将军?” 第61章 Ch. 61   这是韩愔被绑着这张金属椅子里,水米未进的第三天。   不过韩愔被关着没有时间观念,她只是在半梦半醒中想到了一个迎春花福利院的老师给孩子们讲的故事。   有一个女孩不想弄脏新买的皮鞋,过泥泞地的时候把面包垫在了脚下。为了惩罚她的这种行为,女孩和面包一起沉到了沼泽底部成为了一块石头。她成为石头后很饿,身体里的五脏六腑都开始互相蚕食,实在是痛苦极了。   当时福利院用这个恐怖故事告诉孩子们社会捐献有限,要节约粮食。有趣的是后来她和项易生也偶然说起过这个故事,项易生说小时候家庭教师用这个童话故事告诉他不要在金钱中迷失自己,也不要用自己所拥有的资源欺负弱小。   本来韩愔早就忘记了这件事,但这几天她被关在这里神思混沌,突然想洋洋洒洒写一篇论文详述童话故事在不同阶级中的不同寓意。当然现在显然不是一个写作的好时机,这个倒霉的想法最主要源于韩愔肺腑处快要炸出胸膛的剧痛,她知道再这样下去,她的胃也会开始吃掉她的心肺脾脏,然后她就会变成故事里的那块石头。   周琦似乎非常清楚她的煎熬。他每天来看韩愔二十几次,不仅让她承受着低温与断食水的痛苦,还绝对不容她闭眼休息。审讯室一直开着明亮的顶灯,而且只要韩愔有一点点昏睡过去的迹象,他就会带着笑容和食物走进来强行将她唤醒。   比如现在。周琦和沈皓云再次走进了审讯室,沈皓云依旧面无表情,周琦打开一瓶水放在韩愔面前,笑眯眯地问道:“告诉我你的账户安全码和你的雇主,我们就放了你。”   韩愔眼前一片混沌,她努力聚焦看清楚了周琦。周琦以为她又要像之前那样一言不发,谁知她这次突然开口:“我知道你在干什么。”   周琦见她突然开口挑了挑眉毛,热情地说道:“噢?我在干什么?”   韩愔露出了笑容:“你在建立审讯者和被审讯者的关系,你在尝试让我喜欢你。”   周琦看着她沉默了几秒,也露出了假笑:“你很懂行啊。”   “可惜了。”韩愔往椅背上一靠,竟嚣张地把双腿搁到桌子上,“你听着,我对男人有几个要求。第一,要长得好看。”她上下打量了一下周琦,嫌弃地摇了摇头,“第二,得比我有钱。”她不屑地眯起了眼睛认真地想了想之后啧了一声,“你知道我杀人的价码了吧?所以你么,也不大可能。”   周琦太阳穴一跳一跳地看着韩愔:“是吗?还有三吗?”   韩愔看起来更开心了,她点点头:“当然有了。”她夸张地张大了嘴,“我还喜欢这么粗的几把。”她故意将目光移到了周琦的裤子拉链处,认真看了几秒后摇摇头,“不过据我观察,周博士好像也达不到要求,里面大概就是个小蘑菇吧。所以抱歉——我很难喜欢你。”   她说完之后换了个坐姿,更舒服地靠在了椅子上,美滋滋地看着周琦脸上的笑容一点一点消失。韩愔继续笑道:“我忍了你三天,但我觉得还是得告诉你。周博士,你不觉得很有趣吗?”   周琦缓缓走到房间一角,拔掉了录像机的电源又走回了她面前:“什么有趣?”   她继续摆出一副桀骜不驯的样子:“你说你是审讯专家。”   周琦点了点头。韩愔嘲猖狂地嘲讽了一声说道:“如果你觉得我是个职业杀手,你审问我的办法居然是准备冻死我吗?”她笑意更明显了,“或者渴死我?天呐周博士,这简直是世界上最绝妙的主意。你最好把监控的备份寄给我,等我出去了还能参加最长时间不喝水的吉尼斯世界纪录——啊——”   韩愔说到一半,周琦突然把她连人带椅子踢翻在地,在她胸口狠狠踹了一脚,然后踩住了她的手臂冷笑道:“在这间屋子里你能做出很多选择,而挑衅我是最糟糕的选项。”   看着周博士的变化,韩愔切身感受到了什么叫伪君子的笑里藏刀、佛口蛇心、口蜜腹剑、等等等等。   一般来说由两个人主导的审问自然一人唱红脸一人唱白脸。这几天一直是周琦耐心地提问,沈皓云在一旁摆臭脸,他好几次还上来打了韩愔几耳光让她清醒过来——都被周琦虚情假意地拦了下来。只是万万没想到,这位连讲话都不大声的周博士发起狠来竟然唱起了白脸。   周博士看上去像个高干子弟,但他到底是个什么行动队长,手上有点力气。他陪着韩愔折腾了几天最后却只得到了几句嘲讽,终于被激怒了。   他一把掀翻了审讯室里的桌子,然后像提起一只宠物一般把韩愔整个人拎起来丢到了侧翻的桌子上。   韩愔胸口撞到了金属的桌沿,她呛了一声后软绵绵地倒在了地上。她双手背在身后,趴着躺着都很难受,只能侧倒在冰凉的地面上,努力保持着均匀的呼吸。可是虽然身陷囹圄,韩愔似乎并不害怕,她倒在地上泰然地看着周琦,眨了眨眼睛一言不发。   周琦见她这样眼神更加阴冷:“你是不是以为我奈何不了你?你的银行账户身份是假的,但我们有了你的指纹,很快就能查到你的真实身份。在那之前我给你坦白的机会——”他一脚踩上了韩愔的身体,再次问道:“现在回答我,你的雇主是谁?”   当然,等待他的只有沉默。   在周琦不长不短的职业生涯中,他审讯过几百个嫌疑人,可没有一个像眼前这个女人这样烦人。她现在就像个木偶一样不回答任何问题,不反抗周琦的刑罚,凄惨地倒在地上。可每当周琦觉得她马上就要放弃时,她总是适时地带着笑意看一眼周琦,好像是在嘲讽他那些愚蠢的问题。   周琦甚至觉得这个女人存在的意义就是来激怒他,那周琦必须恭喜她,她做到了。   他再次带着报复心狠狠踢一记韩愔的胸口,让她感受着自己的雄性统治力:“只要你开口说话,我就把这件事控制在这个房间里。不然等你所犯的所有案子查实,我会把你变成国际事件,等着你的可能就是海牙国际法庭的黑狱了。”   “是吗?”韩愔如他所愿开口说话了,她倒在地上吐出一口污血笑道,“我听说荷兰人都特别友好,希望他们那里有真正懂审讯的人。对了,我一直在想你是什么博士?找枪手写论文挂个名的那种吗?说真的,我有点担心你降低了博士群体的平均智商。”她是真的担心。   周琦没想到她还会继续说这样嘲讽的话,他变魔术般的把椅子的一条腿拆了下来握在手上,居高临下地再看着韩愔:“我草你——如果你真的好奇,”他用椅凳用力往韩愔身上抽去,“我读完了心理学博士才加入的部队——你这个犯贱的□□。”   正常人哪里受得住这样单方面的殴打,韩愔很快又吐出了一口血,但她并没有被影响心情继续笑道:“周博士,你有没有发现一件事。你说你在审问我,可我对你的了解已经超过了你对我的了解。你叫周琦,是个废物心理学博士,但你知道我的名字了吗?”   “这是你他妈自找的——”周琦抓起韩愔的衣领把她从地上拖了起来,然后像打棒球一样用金属椅腿把她击飞砸到了审讯室的墙上,“姚将军在市区的办公地点也属于绝密信息,是谁告诉你的,你的雇主吗?他从哪里来的信息?”   被当成棒球实在不是令人愉悦的经历。韩愔扛着剧痛,这下真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虽然她看上去依旧不屑一顾,但理智告诉她她的身体处于一个极度脱水的状态,全部的器官好像都在出血却丝毫没能缓和一下这种油尽灯枯的感觉。   熬到现在,韩愔下意识地想要闭上眼睛恢复一□□力,哪怕几秒都好,可被惹恼了的周琦哪里会让她如愿。周琦继续拿着椅腿,像抽藤条一样一下一下抽打着她的前胸和后背对她吼道:“你为谁工作?——你!为!谁!工!作!”   韩愔咬紧牙关蜷缩在地上,幸好这些只是皮肉上的痛苦,好消息是她的肋骨还没有断。她想换个姿势护住一些柔软的要害部位,但周琦并不给她这个机会,他像踩着一个街上的垃圾袋一样踩住韩愔的肩膀,提起椅凳砸向她的锁骨:“不敢说谁是雇主?那告诉我你的银行账户安全码,就四位,只要你告诉我这个,我保证停手。”   他把女人从地上拉回到座位上,真诚地看着她。她被打之后精神看起来恍惚了很多,眼里夜蒙上了一层薄雾,神志也没用刚刚那么清楚了——周琦顿悟了,他早就应该这样做,拳脚果然是对付女人最有用的工具。他循循善诱地再问了一遍:“你的四位账户安全码,告诉我,告诉我这一切就结束了。”   只见眼前的女人喘了几口气闭上了眼睛,似乎真的在认真考虑她的提议。很快她就有了决定,只见她又露出了刚才那种挑衅的笑容慢慢说道:“四位?D-I-C-K怎么样?你要不要考虑把它当成自己的英文名,审讯学家Dick Zhou?也许这样就会有人爱你了,毕竟谁能不喜欢dick呢,你要不要邀请你母亲试一试——”   “啊!”周琦用一声愤怒的怒吼打断了她,他再次一耳光把韩愔掀翻在地,重复前面做过的一切。幸运的是很快韩愔便受不住了,她没能扛住砸向她后背的一击,发出了一声闷哼后不停地往外呛血。同时她全身完全失控,整个人因为疼痛缩成了一团颤抖着抽搐,最后终于在血泊中失去了意识。   周琦停了手,丧气地把那条椅腿一扔坐回了椅子上,理智告诉他再打下去可能要出事。作为一个审讯专家,他可以根据对方说的每一句证词即刻设计后面循序渐进的问题,他可以通过分析神情来判断对方到底有没有在撒谎,但他却应付不了这样用阳谋胡搅蛮缠的人。   还有什么办法呢?周琦想到了审问学从战时流传下了许多不入流的手段,特别是针对女人和孕妇。此时的他心生一计,作势蹲下身逼着昏迷的女人呼入一口令人立刻清醒的嗅盐,接着就开始解她上衣衬衫的纽扣。   从周琦被激怒开始,沈皓云一直坐在周琦身边充当着一个旁观者的角色。他不说话,一直莫测高深,在周琦使用暴力时也没有阻止,只是静静地看着韩愔受苦。不过他缄默不言了那么久,现在终于缓缓站了起来,走到周琦身边拦住了他的动作:“你在做什么?”   周琦满不在乎:“摄像头关了,我在用一个审讯专家能用的全部手法套出自己想要的信息,你要加入我吗?”   沈皓云耸耸肩不置可否:“你这套对付一般的女人,也许有用吧。不过这种女人?”他踢了踢韩愔,“你想操她让她心理崩溃?我赌一百块她会很享受,而且完事后还会再用dick羞辱你一次,那就是你自找的了。”   周琦皱了皱眉头。被沈皓云一提醒,他似乎已经想象到了这个女人会戏谑地看着他穿裤子,然后带着无所谓的笑意对他说:“周博士,你怎么ego那么大,dick却那么小呢?你完事了?我好像什么感觉都没有。”   他头疼地瞥了一眼沈皓云:“那你有什么高招呢?她就是不说。”   沈皓云从怀里掏出了一筒牛皮卷在桌面上缓缓展开。只见工具包的每个槽里都插着一支细长的针管,里面装着各种透明或黄色的液体。沈皓云对着周琦微微一笑:“我第一天就建议过了,软硬不吃的人,用药即可,我当雇佣兵的时候用过,种类繁多,嘴再硬的都扛不过去。”   周琦听沈皓云大剌剌地承认自己做过雇佣兵愣了一下,他想了想,再次否定沈皓云的提议:“我之前也说过了,我根本不知道你的药是什么成分——”   沈皓云一摊手:“那你大可以继续打她,不让她吃饭喝水不让她睡觉,反正人的身体总有极限,大不了就是死了。”   既然现在周琦是白脸,那作为一名合格的红脸,沈皓云当着周琦的面动作温柔地蹲下身去把韩愔扶了起来,让她坐到自己的椅子上,还贴心地解开了手铐。   沈皓云见韩愔已经半醒,随手扶起了周琦掀翻的桌子,轻轻拍了拍她:“我看你就说出来吧,我们三个人都少受点苦。”   韩愔手腕被麻绳和手铐勒出了两圈血痕,所幸没有截断血液流通,她依旧可以活动双手,只是手臂像被灌了铅一样根本抬不起来。   韩愔靠在了被沈皓云坐暖和的椅子上,双手轻轻放在大腿上规规矩矩地坐着。不吃不喝对她的影响没有想象中那么大,但是周琦不给她机会睡觉却十分伤神。不过现在已经比反绑好受多了,韩愔想尝试抹一抹嘴角的血迹,但却有些无力,疼痛和麻木让她无法用手臂做大幅度的动作。   就在沈皓云打算继续劝说的时候,身边周琦身上的传呼机响了起来——在这个发明出子弹追踪人脸技术的时代,他居然还在匪夷所思地使用传呼机。   沈皓云见周琦认真看了看上面的内容后对着他使了个眼色:“我半小时后回来,别让她休息,别死就行。”   沈皓云看着周琦离开房间,按了一个墙上的开关,审讯室的单面镜变成了一块透明玻璃。韩愔看清了监控室里没人后立刻像泄了气的广场气球人一样,轻飘飘地趴到了桌子上闭上了眼睛。   她不是没有经历过拷问,只是稍微年轻几年的时候真觉得没什么,一小杯泡面就能让她重获新生。但现在除了伤口的痛感,她只觉得从头到脚每个细胞都在衰竭,连呼吸都是滚烫的。   入行快十年了,到底不年轻了。韩愔昏昏沉沉地趴着,突然觉得有人掐着她的脸往她嘴里塞了一根吸管。她睁眼见到身边的人是沈皓云,便想都没想用她仅剩不多的力气吸了几口瓶里的清水。   沈皓云摸了摸她额头的温度,脱下自己的大衣给她盖上:“慢点喝,不然肾脏受不了。”   韩愔皱了皱眉头,全然没了刚才嚣张的样子,小声问道:“这个年代了谁用传呼机啊?”   沈皓云看着她喝水:“你别管了,休息一下。”   韩愔虚弱地点了点头,撑着桌子坐了起来。沈皓云扶了她一把,不再像刚刚那样冷漠,说道:“我最近在酒吧认识一个女演员,上床的时候她逼我看她的剧,真的是灾难,他们应该请你去演,收视率能好不少。”   韩愔咬着吸管笑了笑:“之前的富婆呢?终于受不了你的糟糕的尺寸了吗?”   “你奶奶的。”沈皓云摇摇头瞪了她一眼,“我都不确定更喜欢谁了,正常的你还是这个讨人厌的版本。”   韩愔继续慢慢喝水,捂着胸前的伤口想笑却咳了几声:“不好意思,我发现演戏有点上瘾。”   “那你正好练习练习。”沈皓云从牛皮工具包里选了几根针管出来,“今天晚点还需要你发挥演技呢。”   此言一出,审讯室里仿佛时间静止了一样安静,沈皓云在准备打针,韩愔的神色也渐渐冷了下来。   她的手腕上还有被捆绑几天后留下的刺眼红痕,脸上和手臂上也有周琦留下的显眼血印。不过韩愔受过很多更严重的伤,而且很快这会成为她生活的常态,她可以习惯这些的,她一定要习惯这些。   房间里又安静了很久,韩愔一言不发恍惚地看着药物入体,突然紧紧攥住了沈皓云的手臂。不过她现在痛过劲了,双臂没有知觉,她以为用了力,其实不过轻轻捏了一下。韩愔难过地闭上了眼睛有气无力地说道:“是我对不起你们。”   沈皓云满不在乎地笑了起来:“这有什么,凌翌这人本来就是想悬壶济世的。前两天我们喝酒,他说这几年不做手术把他憋坏了,重新去当军医找找手感也不错。”   是这样吗?韩愔想到了她曾经幻想过自己能留在这里的那段日子——那段短暂的日子。她居然还异想天开地邀请凌翌与她一起留在这片乐园般的宁静土地。   沈皓云坐在审讯室里接着说道:“至于我,最近几年我也发现了,和真正的行内人比起来,我根本不是什么经商的料。我合伙人好像都提名福布斯三十岁以下创业者了,我还在公司混呢。”他看了一眼韩愔,似乎是故意没有提项易生的名字,继续说道,“我还是回去当雇佣兵吧,我的脾气应付不了那些喝酒交际,通过杀人赚钱更能让我感到幸福。”   见韩愔喝够了水,沈皓云把瓶子和吸管都收好放在地上:“你放心,到时候我会安排好时间,他不会怀疑的。”   韩愔太久没休息了,她又捂着胸口咳了几声,盯着手腕上的伤口淡淡地说:“我没什么不放心的。”   这是她人生中最短的一个月里最漫长的一周,一切快点结束吧。 第62章 Ch. 62   和往年一样,奥古的两个老板中只有平易近人的项易生来了年会,装酷脾气不好的沈老板不知所踪。不过这样大家也更放得开了,带着闺蜜或家人前来滑雪山庄,从早到晚陷入了吃饭滑雪睡觉吃饭滑雪睡觉的无限循环里。   按照年会的流程,第三天晚上奥古包下了整个宴会厅来做活动。三大圈自助餐台整整齐齐放满了海鲜和甜品,年会策划组请到了一位小有名气的娱乐主持人,现场像是在做综艺节目似的笑声不断,平时在办公室一起灰头土脸加班的同事都换上了精致的正装坐在一起,养眼极了。   各种唱歌魔术和互动小节目结束之后,大家开始离席互相敬酒。姜珍珍蹦蹦跳跳地找到了项易生,一手端着一块滋滋冒油的牛排,一手捧着一个新领的平板电脑对他笑道:“谢谢老板!今年又那么大方。”   项易生拿起酒杯碰了碰她装牛排的盘子,笑眯眯地问道:“那么多礼物,怎么选了这个?”   姜珍珍高兴地说道:“我最小的弟弟直接保送了和他高中有合作的新加坡国立大学,有奖学金。”   “恭喜啊!你要送给他当礼物?”项易生问道。   姜珍珍坚定地摇了摇头:“当然不是。这帮小兔崽子烦了我十年,我再也不管他们了。”她扬了扬手上的平板,“我要学英语,我要学画画,我还要自考,我还想读MBA,之后的五年我都计划好了。老板你也真是的,都送平板了也不送支笔。”   “不错的计划。”项易生已经拿着酒杯与大家寒暄了一整晚,这时候脸颊红红的,眼窝也比平时看起来更深了些。他专心地听着姜珍珍说话,毫不敷衍地答复道:“你后续的教育支出,公司都可以报销。而且我也有一个计划需要你帮忙,办成了你想要多少笔都行。”   “啊?——我?”姜珍珍突然环顾了一下四周,“对了,小易怎么不一起来?上次在公司吃过鳗鱼饭之后我有段时间没见到她啦。”   项易生想到了自己的计划和受伤后韩小易每天变着花样做的早饭就忍不住笑得眼睛都弯了起来:“她也有自己想做的事情,总不能每天都陪着我。”   “噢......”姜珍珍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那要拜托我的事?”   项易生放下手里的酒杯,莫测高深地找出手机后给姜珍珍看了好几张照片。姜珍珍一头雾水地接了过来,看着看着眼睛越瞪越大,渐渐欣喜了起来,她指着手机上的照片问道:“这这这......这要在家布置吗?”   项易生点点头,温柔地看着手机上的照片笑道:“她的朋友不多,所以我希望你可以到场。先提前和你预订一个晚上,跨年那天来参加你老板的人生大事。”   *   半小时后周琦沉着脸回到了审讯室,被眼前的一幕惊得脚步一滞。   之前冰冷血腥的审讯室现在成为了一对年轻人的相亲现场。女人的手铐被丢在一边,沈皓云把外套披在她身上,手臂搭着她的肩膀坐在一旁。他们两人肩膀碰着肩膀,头也凑在一起,一人一句一问一答相谈甚欢。   韩愔抬头见到了走进门的周琦,突然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她亲昵地蹭了蹭沈皓云的手臂:“你看,刚刚打我的坏人回来啦。”   周琦看着她的笑容,只觉得背上一凉,真是活见鬼了。他急匆匆地把沈皓云拉了出来,看上去有些急躁,像是有人动了他珍贵的藏品一样。周琦劈头盖脸地冲着沈皓云吼道:“你到底对她做了什么?”   沈皓云笑笑道:“我跟你说过,一种神经药物罢了,你可以理解为直接油炸了她的大脑,炸薯条你做过吗?先把大脑切成条形再放进油锅,专门对付她这种人。你现在去问吧,保证问什么说什么。”   周琦皱着眉头站在玻璃的另一边,一圈一圈转动着手上的水笔。他隔着玻璃看着刚刚还出言不逊的女人现在一个人在审讯室里笑吟吟地坐着,惬意地靠在椅背上,像个初生的婴儿一样好奇地看着房间里的一切。   周琦越看越觉得有些阴森,转头问沈皓云:“那药效过去了呢?会有副作用吗?”   沈皓云一摊手斜视着他:“谁知道呢,有副作用就有呗,你管这么多干什么,赶紧问吧。”他不动声色地笑了笑,伸手拍拍周琦的肩膀,非常轻松地笑了,“这药不便宜,剩下的你自己玩吧。熬了几天老子困了,需要我的话我就在楼下会议室睡觉。”   他说完竟然风一样地跑出了观察室,一溜烟儿没影了。   沈皓云这举动似乎正中周琦下怀,他冷冷目送着沈皓云消失在了走廊尽头,满意地踩着有节奏的步子回到了审讯室,坐到了韩愔对面。   “好吧,我真的很好奇。”周琦往椅子上一靠,“你叫什么名字?是你杀了姚局?你的银行账户安全码是多少?”   这个女人被药物影响得不轻,整个人从头到脚都疯疯癫癫的。她对着折磨了自己三四天的周琦傻笑地说:“你好啊,我没有代号,但你找对人了,就是我杀了姚局先生。我的离岸账户固定的密匙是8831,移动密匙每个小时都会同步到我的手机上,我的手机保存在城东火车站三号储物柜,储物柜的密码是4427,至于是谁雇佣我的,我也可以告诉你,我还可以告诉你怎么追踪——”   周琦被这突如其来的坦诚震撼到了几秒,立刻举起了手示意她闭嘴。   韩愔这时很乖,听话的安静了下来。她眨了眨眼,双颊有些泛红地盯着周琦:“刚刚的大哥哥告诉我什么都要对你说,你不想听了吗?我杀人前都会保存一份雇主的信息以防万一,你想知道吗?”   “...........”大哥哥......周琦额头起了一层冷汗。   有了这种生化技术,看来他很快就要失业了,人类大概也很快要被自己发展的科技毁灭了。   周琦没有理会韩愔,他从裤袋里摸出一支细长的针剂走到韩愔身后。他看上去像个面善却猥琐的邻家哥哥,拉开了韩愔的领口,迅速地将针管插进了她的脖子,将药物打进了她的身体。   韩愔脸色微微一变,但她没有明显的反应,只是反手轻轻地握住周琦的手,轻声又温顺地问他:“你在干什么?”   周琦走了几步坐回了椅子里对着她微微一笑:“可惜,让你说的时候你不说,现在有人想让你闭嘴,你倒是说了。”   “你......”韩愔喉咙里带着哭腔,有些不敢相信听到的话,小心翼翼地问道,“你要杀了我?”   “不是我要杀你,是你的雇主要杀你。”周琦变态地缓缓抚摸着她颈侧雪白的肌肤,在他刚刚制造的针眼附近摩挲着,“几分钟就好,没有痛苦的。”   韩愔受到了巨大的刺激,泪眼汪汪地看着他:“我要死了?”她像个失去智力的孩童一样抓住周琦的袖口:“为什么?我......我都这样了,你就告诉我吧。”   周琦可不想当死于话多的反派,他冷冰冰地感受着抓住他的手渐渐失去了力量垂了下去,眼前的女人整个人软绵绵地贴着金属椅子滑到了地板上。周琦没有拉住她,她的头碰了一下桌子后砸向了地面,宣告了她的死亡。   周琦见状,俯下身来,露出他那标准的皮笑肉不笑的样子摸了摸韩愔的头发:“只能怪你自己废物,干这行居然被抓了,不然怎么会死呢。”   他冷笑了一声,想到了之前她不可一世的样子,撒气地踩了一脚尸体。然后他掏出手机,拨通了号码:“吕部长,人已经处理好了。那个派来协助审讯的人给她打了一种神经药物。对对对——如果有人追查,可以把死因推到他的头上——谢谢您的信任和栽培。”   周琦挂掉了电话,思考了一下说辞,然后一路飞奔出了审讯室,让走廊里的摄像头记录下他急迫的身影。他冲到楼下会议室,把正在躺着和美女聊天的沈皓云拉了起来喊道:“快!你的药好像有严重的副作用,她晕过去了。”   沈皓云很惊讶,他答道:“不可能啊,这玩意儿我用了很多次都没事,走,上去看看。”   周琦点点头,跑在沈皓云前面催促他快些回去,他熟门熟路地推开审讯室的铁门:“你过来看!——”   想着这个栽赃计划,周琦脸上带着阴恻恻的浅笑。可就在打开门的那瞬间,一阵寒意从他的腹腔蔓延到胸口,然后像吃了一块芥末一样一口气冲破了头顶。   周琦手脚冰凉......他发现刚刚倒在地上的尸体不见了,只剩下几滩他之前他拷问时留下的血迹。   而让他呼吸完全停滞的是——周琦把目光渐渐拔高,见到了坐在那张金属椅子上的人。一个前几天做完尸检,办完追悼会,绝对不会出现在这个房间的人。   姚局穿着他最喜欢的制服,干干净净不带一点褶皱。他双手抱实放在前面的桌子上,手边还放着一个老派陶瓷杯,杯子里是飘香的绿茶。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刚刚步入房间的周琦,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坐吧。”   周琦这辈子没有受过那么大的惊吓,他下意识地想要转身离开这里,谁知身后的沈皓云堵着审讯室的门,一脸惋惜地看着他:“周队长,抓住你了。”   周琦宛如惊弓之鸟,他最不想见到的画面出现了——刚刚被他注射了药物当场死亡的女人这时候竟然活生生地站在了沈皓云身后。   她被关了三天,脸色看起来并不健康,眼神也有些浑浊,与面色红润目若朗星沾不上边。她身上裹着一件不合身的大衣,整个人格外憔悴,周身空落落的,像个从救助站跑出来的丧家之女。   可是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竟然活得好好的。让周琦更恐惧的是,她神情淡漠,一点都不疯癫——刚刚的一切都是假的。   周琦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他也不是傻子,很快就想通了其中的关系:“你们......?”   就像每次布置任务一样,姚局气定神闲地开口:“我不死,怎么知道是谁想杀我呢。吕部长在追悼会上哭得那么难过,我差点就被感动了。”   周琦心跳加速,想到自己的愚蠢,周身的肌肉完全紧绷了起来。他努力平缓着呼吸,自我否认现实:“你们两个?怎么可能?我看过现场弹道报告,两个弹孔,对应的弹壳,明明全是真实的?”   姚局扫了一眼沈皓云身后的韩愔,但他没有对周琦戳破她的身份,只是冷眼看着周琦:“简单。我只需要两样东西,一件质量过关的防弹衣,和一位千米穿杨的狙击手。”   “那你——”周琦已经控制不住情绪,他举手指向韩愔,“我亲自注射的药物,你怎么可能活下来?”   沈皓云挡在了韩愔面前笑道:“周博士,你得学会思考。”   “对......”周琦像是想明白了什么,发出一声泄气的叹息,“是你的药。”   “那是我注射的先行拮抗剂,你的药物没有起效。”沈皓云假笑着,“幸亏我们认识一位靠谱的军医,不然还真有点难办。”   沈皓云平时天天嬉皮笑脸沾花惹草,这种时候却格外凶悍。他比周琦壮实一些,走到周琦身边死死压住了他:“还有一位女士说她的手太金贵了,最近不能受伤,所以让我帮一个忙。”他说完看了看韩愔,又看了眼周琦。   周琦打了个寒颤:“......什么?”   沈皓云左手摁在周琦的肩膀上,然后抬起右臂,奇袭般用尽全力一挥拳砸断了他的鼻梁。只听一声惨叫,周琦双手捂面,指尖全是从口鼻里喷涌而出的血液。 第63章 Ch. 63   63. 跨年夜那天的故事——韩愔版   这个计划从11月30日姚局的分析员发现有人要杀他,到今天12月31日成功追踪到幕后主使是他的笑面虎同事吕部长,正好一个月。   这中间由韩愔完成狙击手的本职工作,她和沈皓云一起负责成为影帝影后,老实的凌翌负责技术支持。沈皓云颇有情调地称之为安娜计划,他说安娜是他最喜欢的女演员的名字,韩愔为了不给自己添堵,就没问是什么片子。   只是今天的主角周琦还不能接受从审讯者瞬间成为了被审讯的对象,他捂住鲜血直流的鼻梁,狂怒道:“你们想干什么?”   沈皓云不紧不慢地解释道:“最近姚将军的分析员在暗网拦截到了针对他的暗杀悬赏,对方还提供了他的办公地点,警卫队出行轨迹,火力配置等等。因为很难追踪暗网信息的源头,我们就想,不如接下悬赏,真的杀了姚将军呢?正好在找到元凶之前保护他,毕竟再厉害的杀手都不能杀一个死人。”   周琦皱皱眉头:“什么?”他惊了一会儿,但是很快否认,“那与我何干?”   沈皓云不疾不徐地缓缓绕着周琦踱步:“事成后狙击手收到了约定好的汇款,但我们只能追踪到钱来自一个菲律宾的空壳公司。”   周琦马上着急地否认:“你不要血口喷人,我从没给她汇款过!我——”他说到一半闭上了嘴。   作为审讯专家,周琦知道自己太着急了。他本该保持镇静不露破绽,可今天这事实在过于离奇了。再加上姚局本就是他平时接触不到的高层,更别提现在这样死而复生,坐在眼前阴测测地看着他。   “什么?”沈皓云笑了笑,“我又没说是你打的钱,你慌什么。”   他用戏谑的语气接着说道:“你的母亲叫成思莲吧,半小时前,就在吕部长让你灭口暗杀姚局的凶手之后,成思莲名下的新西兰银行账户收到了一笔十万欧元的汇款,你可别告诉我这都是她织羊毛衣收的外快。最精彩的部分是,我们追踪了这笔钱,来自同一家菲律宾的空壳公司。太大意了,怎么,吕部长害怕自己找的杀手嘴不严实吗?”   听到这里,周琦脸色一沉,终于认命地闭上了眼睛。其实他从见到姚局的那一刻就知道,自己跌入了一个巨大的陷阱里。从那个女人故意用信用卡被抓,面对审讯的挑衅与激怒,后面的假神经药物,恐怕都是计划好的。   如果非要苦中作乐的话,周琦唯一的庆幸就是既然这种神经药物是假的,那人类的生物医药技术还没有发展到那种恐怖的地步,地球暂时还不会被科学毁灭。   要命,都这种时候了,他脑子里都是什么狗屎。   姚局也不着急,他很享受看着周琦额头渐渐布满冷汗的样子。他用手指缓缓敲击着桌面对周琦慢慢说道:“你的愚蠢已经供出了吕部长,所以现在除了我,他也想杀了你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但我现在给你一个活下来的机会。”   周琦知道姚局想要他做什么,无非是再用一次这样的伎俩把吕部长也拽入彀中。   只用了十秒钟,周琦就做了决定。他这样的人,连各种荒岛上的秘密监狱都不愿意在他身上浪费一个房间,不如学聪明一点,学会审时度势。沈皓云满意地点点头,羞辱地拍拍周琦的后脑勺,然后便给他解释着另一个设计将那位吕部长引入局中的计划。而看到这里,韩愔便对接下来的事失去了兴趣。   她的工作已经结束了,假刺杀和假审讯都很完美。按照计划,她用沈皓云外套里的通行证在基地一路畅通无阻,在停车场的角落里找到了凌翌。   几天来第一次见到阳光的韩愔竟然觉得有点头晕,除了些皮肉伤和缺少休息,大概是周琦注射的毒剂和沈皓云注射的拮抗剂正在发生反应,让她觉得恶心想吐。   凌翌注定是医者操心命,他从后视镜见到披着大衣的韩愔走来,将手上的《小提琴中级乐理》丢向了后座,一个大步蹿到韩愔面前:“恭喜恭喜!你还活着!”   韩愔拍了他一把:“是,谢谢凌半仙的神药保小女子性命。”   凌翌接着问她:“有什么副作用吗?心悸?心慌?头晕?恶心?血压升高?口鼻出血?”   韩愔费了些力气打开了车门:“你再说话我就要血压升高了。”   她正要坐进去,突然听见远方有人在喊话:“神枪手!等等——!”韩愔回头,竟是假死中的姚局跟着她出来了。   姚局显然还没有打算将自己活着的信息公布于众,他找了顶站岗士兵的帽子盖在脑袋上,戴了一副合理推测是从沈皓云那里借来的风骚蓝色墨镜,配上他的喊声,停车场边几个路过的巡逻兵们纷纷侧目。   韩愔没有暴露他的身份,小声说道:“长官好。”   姚局戴着沈皓云的墨镜好像讲话也像他了:“怎么?”还带着些轻佻,“不打声招呼就要走?”   韩愔不解:“我以为最后一个任务已经结束了?”   姚局摆手:“我知道你要走了,都不和老上司告个别吗?我还想来最后告诉你三件事呢。”   韩愔不懂他的意思,只得扶着车门保持沉默,听听这位上司到底想说什么。   姚局清了清嗓子,轻快简短地说道:“第一,我想再次感谢你救出了林医生。第二,我很欣慰这些年的国际风向让我有机会参与这种非传统意义上的合作。第三——”   姚局迎着山里的凉风点了一支烟,颠覆了端着茶杯的养生形象,演出一副放荡不羁的沈皓云形象:“这次的计划,如果我是周队长,一定会发现这里面最大的漏洞。”   凌翌在一旁好奇:“是什么?”   姚局扶了扶自己的墨镜:“但凡他有半点了解你,他就会知道你不可能在一千米的距离外偏离目标头部那么远。”   凌翌看热闹不嫌事大,反应了几秒后摆出一个夸张的表情:“您在夸她的枪法吗?”   作为特殊行业人员,韩愔从没有经历过这种高高在上的领导突然夸赞一句工作水平的尴尬瞬间。她对这拐弯抹角的话有些摸不着头脑,托着脑袋琢磨了一会儿,像个在课堂上被点名回答问题的小学生一样,有些不确定地轻声说道:“谢谢您。”   然后韩愔又补了一句:“那......能与您共事四年也是我的荣幸......新年快乐姚将军。”   凌翌在一旁打趣道:“姚将军,我呢?都是最后一次任务,我怎么没有三句话。”   姚局扯下了一点点墨镜,神秘地露出了半截脸老顽童般白了凌翌一眼:“国际刑警有三个高层联系我把她要回去。你有什么,会拉小提琴吗?”   凌翌夸张地捂住脸啊了一声:“您怎么知道的?”   韩愔浅浅笑了笑摇了摇头,最后和姚局打了个招呼后坐回了车里。她知道今天还没有结束,所以抓紧时间闭上眼睛把头靠在椅背上,昏昏沉沉就要睡去。   半梦半醒间韩愔回想这些年和这个团队的合作。除了第一年她还沉浸在失去肖布的糟糕情绪里,性格有些古怪,与队员之间有一些信任与磨合的问题。后面几年他们凭借着一次次的生死关头的互助,俨然形成一个成熟的团队,分工明确,互懂心意。   毫不夸张地说,上天给了他们最适合的搭档来完成那些艰难到近乎是去自杀的任务,让他们一次次存活了下来。在这行遇到合拍的同事比中彩票还要难,而韩愔是幸运的,这几年她很感谢不摆架子亦师亦友的姚局,感谢愿意与她训练搏击并倾囊相授的前雇佣兵沈皓云,还有一次次把他们从死神手里拉回来的军医凌翌,韩愔感谢这个团队在无形中将她的人生拉回了正轨。   他们这个行当工作变换很正常,韩愔遇到紧急调配,为了保护所有人的身份,这个队伍自然也就要散了。她知道凌翌前几周报名了一个成人小提琴三月速成班,可这次凌翌会和她几乎同时出国,然后以联络官的身份跟着联合国医药救援的队伍进驻刚果,介入那里严重的武装动乱与疫情——他小提琴班的报名费怕是要不回来了。   至于沈皓云,韩愔知道他虽然嘴上说着经商无趣,但他一直很喜欢那种不同于杀人放火的成就感。他应该要陪着姚局处理完这波吕部长的事再去当他自由自在的雇佣兵,也有可能被姚局留在身边完成招募训练计划。沈皓云那个性格,训练新人一定又有许多人要受罪了,肯定会被人诅咒到日日夜夜不停地打喷嚏。   *   一路从深山基地里开车出来,睡了四个小时后韩愔迷迷糊糊地醒来。路上凌翌停了一个休息区,给她带了一些热乎乎的食物。韩愔喝了一口温暖的关东煮萝卜汤,身上的难受总算去了一大半。   盯着车窗外看了一会儿,韩愔发现自己来过这个公路休息站,就是项易生带她去见客户结果把自己脖子见断了的那次。去的路上他们就在这里吃了饭,她为了向项易生无声地抗议只给他带了一个汉堡,但是自己狼吞虎咽了三个人的饭量。   缘分是从那天开始的吗?那天给他输了血,然后项易生就顺理成章地用好吃的收买了她——她也太没骨气了,周琦应该在她面前放一碗冬瓜排骨汤,她必定立刻就把姚局的计划告诉他。韩愔想了想,等等,还有里斯本啊,她怎么能忘了里斯本呢?如果需要回忆他们之间的故事,那才是算是他们之间的第一天吧,善良的项易生在异国街头救下陌生人的那天。   韩愔坐在车里,捧着暖手的纸杯,一口一口喝完里面的萝卜汤。   凌翌加完了油又带了两瓶水坐回了车里,他看了眼公路尽头难得的夕阳,转头问道:“现在呢?我们做什么?”   韩愔沉默地坐着想了一会,翻下了副驾位置上的遮光板,对着遮光板反面的镜子看了看自己脸上的伤。   还好周琦的拳脚基本都用在了她的身上,脸上的伤口不算很严重,没有淤血肿块,只是手腕上被勒出来的红痕有些恐怖。她看了眼远处休息区琳琅满目的商店,对凌翌轻声说道:“麻烦你再跑一趟,帮我买点化妆品吧。还有那种稍微宽一点的运动护腕,便利店应该有。”   等凌翌把店里能买到的全部化妆品都带回车里的时候,韩愔又尽力吃了点东西,脸色好了很多,已经不太看得出精神有异。她找了几样能用的,用粉饼一点一点遮盖住脸上和领口周围的伤口。   凌翌是医生,是语言专家,但绝对不是个优秀的司机,他居然在高速上开车也开出了战地的感觉。韩愔跟着车的颠簸手一抖,口红印从她的嘴角划到了下巴。幸好凌翌买了湿巾,韩愔一边补救着一边说道:“我总算知道为什么沈皓云不让你开车了。”   凌翌不甘示弱,阴阳怪气地说道:“搞狙击的手抖成这样,还怪司机?”   韩愔笑了两声,但紧接着咳嗽了起来,凌翌便不再逗她了。随着天色渐暗,凌翌看着越来越近的城市灯光,突然好奇又严肃地问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次的假死吗?”韩愔想了想,“这其实是姚局的主意,他说想尝尝被□□击中是什么滋味。我一开始也不是特别赞同,不过没想到现在防弹衣质量那么可靠了。”   “什么?”凌翌摇摇头:“不是,我是问你我们接下来要做的事。”   “噢......”韩愔没说话,把那一包化妆品扔到了脚下丧气地低下了头。车里安静了很久之后她才缓缓开口说道,“他有个前女友,叫安倪,他们青梅竹马认识十几年,准备结婚的那种关系。”   凌翌平时不怎么听这些,他转过头看着韩愔:“然后呢?”   韩愔赶紧示意他看路,然后接着道:“他读大学之前,安倪删了他的几封邮件,都不算背叛他,他就能做到狠下心恩断义绝,再也不想见到她了。”   凌翌应了一声:“是吗?看不出来他是这种人。”   “嗯,我也觉得,没想到有些事情他还挺有原则。”韩愔说着,看到了远处平安居小区的牌子,声音突然一抖,“所以对他来说,我只是下一个安倪罢了。”   *   今天是跨年夜,小区里张罗得喜气洋洋,到处贴着庆祝元旦和新年快乐的大横幅。   保安亭附近的几个老人正在测试晚上零点要偷偷使用的打火机和烟花,放假了的孩子们在小花园里追来赶去,像一个个小绿巨人一样爬上爬下尝试砸毁塑料滑梯。他们的家长也不管,笑呵呵地坐在一旁的花坛边,牵着狗抱着猫,聊着最近的股票,基金,房价和附近小学初中的升学率。   凌翌把车停好,坐在韩愔身边一起看了一会儿嬉闹着的人群。   他看了看表,把后座的大衣拿过来递给了她:“你们两个这么有钱的人,都没有想过要搬去一个更好的小区吗?”他看着小区里卖水果的小摊,“你们是不是都喜欢这种市井生活?”   韩愔接过大衣穿好,她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她笑了笑,轻松地对凌翌说:“走吧,今天需要辛苦你了。” 第64章 Ch. 64   韩愔站在楼下吹了一会儿弄堂风,似乎不愿意上楼。她揉了揉太阳穴,在信箱里的老地方取了韩小易的手机,在回家路上一条一条读着项易生这几天给她发的信息。   自从生活中有了无鱼和黑土之后,项易生再也不用网络上的猫猫表情包了。他直接拍下自家两只猫各种奇怪的照片,然后喜欢自己在猫咪的圆脸边上加上不知道哪里找来的奇怪字体。   比如这次他在无鱼一脸高贵的大脸边上加上了几个歪歪扭扭的白色大字:“怎么不回本喵消息”。   还有一张是项易生拍下了黑土在韩愔怀里撒娇时的脸,他在黑土可爱的圆脸边上加了几个同样圆滚滚的字:“在想我嘛?”   在,我在想你。   项易生,过去三天我正好不眠不休,却什么都不需要做,我有足够的时间可以思考。我认真想了一遍你给我做过的每一道菜,带我去过的每一个城市,替我挡过的水晶吊灯,最后再想到,今天晚上我将怎么离开你。我觉得是个很不错的计划,我会消失,你也不会再想见到我,可以说是完美的双赢。   凌翌跟着韩愔身后走到家门口,见她面对着大门傻站着久久没有动作。他以为韩愔身体有恙,疑惑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却见她慢慢转过头来,眼眶里竟噙满泪水。   韩愔没有让自己哭出声,她用大衣的袖口一点点吸掉泪水,强行抑制住情绪捂着胸口,整个人靠着家门缓缓地滑坐了下来。   凌翌无数次见过她受重伤惨烈的样子,却从没见过她这样难过。他有些手忙脚乱地从随身的包里取出几张纸巾塞给她,韩愔都接下了。她的情绪波动只在一瞬间,所以很快平静了下来,深吸一口气。她用沙哑的声音对凌翌说道:“你带着医药箱吧,给我打一针镇静剂,不,打两支吧。”   凌翌瞪大了眼睛:“什么?”   韩愔努力平复着自己的呼吸:“拜托你了,我不能哭,粉底花了脸上的伤会露馅的。”   凌翌又和她争论了几句,不过还是没有拗过她的坚持。两针下去韩愔果然觉得世界都安静了下来,连感官都被削弱了一些。她很满意现在的感觉,慢慢扶着门把手站了起来,把房门钥匙插进了门锁,轻声问了一遍凌翌:“你准备好了吗?”   凌翌拉住她的手:“你知道吗,这次沈皓云坚持不带我去演戏我特别受挫。你们是不是觉得我会笑场?瞧不起我的演技?”   *   房门打开,屋内一点声音都没有。项易生早该从年会回来了,不过现在似乎不在家。虽然没人,但家里有灯光亮着,面对着大门的整面墙上都粘上了满天星一般暖色的小灯串。   在小灯昏暗的灯光下,韩愔看到平时他们用投影仪看电影的一整面白墙上用鲜花粘出了一个相框的形状,墙上正在用投影滚动播放着一些他们两人的自拍与合影,中间还穿插着一张无鱼和黑土的合照,猫咪们头顶标着两行字:“麻麻赚饭钱辛苦了!”和“我们保证以后少吃一点!”   韩愔看着这一切,从头到脚像蜡像一样直直地立在了原地。镇静剂拖缓了她思考的速度,这个瞬间她只想让世界静止,让她可以拥有一些时间,仔细分析一下现在的情况。   凌翌似乎提前意识到了这其中的不寻常,他自己先坐在了沙发上,想让她一起坐下,可韩愔依旧像一尊失去了灵魂的雕塑,呆呆地看着投影画面一动都不动。   那些合影循环放完三四遍后,墙上的投影转变成了另一个画面。   项易生捧着一束韩愔最喜欢的香槟色玫瑰出现在了视频里。   项易生看上去是找人精心打扮过的,他穿上了一身配好领结与胸针的正装,比平时那种商务西装更精致了。除了这身衣服,他还正式地化上了淡妆,五官在视频里看起来更加立体了——锋利的下颚棱角,深邃的眼窝,还有那双讨人欢喜的眼睛装着天上所有的星光。不过他的头发还是那样软绵绵的,正是韩愔最喜欢的样子。   视频里的项易生温柔地笑着开口说道:“韩小易,上一次跨年你送给我了最好的新年礼物。今天,这是我准备的新年惊喜。”   “不要。”韩愔对着视频绝望地说了一句。   她开始疯狂地摇头,什么完整的句子都说不出来,但她确信自己的大脑在疯狂地抗拒可能发生的一切。她近乎恳求地对着视频再次轻声哀告:“不要说了。”   可惜那提前录好的视频哪能听她的话,只见项易生一直捧着鲜花站在那里,镜头离他的脸越来越近,他满脸都是藏不住的幸福,高兴地对着镜头开口说话。   “韩小易,我其实是个非常无聊的人,我一个人工作,吃饭,睡觉,甚至没有什么打发时间的爱好。”他低头闻了闻花香,“但是认识你之后我发现,原来我是个无可救药的浪漫主义者。我喜欢给你做饭,我喜欢看你笑,我喜欢想各种计划让你开心。”   韩愔抿起嘴角,他送的健身房,他带她去旅游,他送的车和猫咪,他每天带给她平平淡淡的三餐。   项易生,我是真的开心。   视频里响起了轻快的背景音乐,项易生继续笑道:“所以呢,我计划了各种新奇的求婚。在悬崖的瀑布边,在酒庄的葡萄地里,在热气球上,在海底的潜水艇餐厅,或者在帝国大厦的顶楼观景台。不过思来想去,我知道你不喜欢大家的注意力,而且你做过一段日子的创意策划,一定觉得这些都是俗套的把戏。所以我想干脆就在我们自己的家,我们的平安居,对你说这段话。”   项易生对着镜头像个大孩子一样腼腆地一笑,正了正他的西装领结,就像面前站着韩小易一样认真地说:“从第一次在奥古遇见你到现在,我们认识快四年了,去过那么多地方,经历了那么多惊险刺激的事。   我喜欢开车和你一起看公路尽头的日落,我喜欢你爬山的时候总是冲在前面洋洋得意地向我招手,我喜欢看你做蛋糕打不发蛋白的时候对着料理机生闷气。我喜欢和你衣帽间一人一半,我喜欢你弄脏了我的衬衫后还把它偷偷藏进角落。我最喜欢的,是晚上和你一起洗菜做饭,和你一起躺在沙发上看电影的时候你对我说,‘项易生!我都不哭!你哭什么!’,然后不耐烦地扔给我整包纸巾。”   项易生还特意模仿了她的语调,一听就是韩愔懒在沙发上嘲笑他看忠犬八公时泪点低的样子。   “还记得我们一起看了那么多电影吗。它们讲述了不同的爱情,有的只有一天长,有的发生在一年四季。你总说那种伟大的爱情离我们非常远,我们在一起不过吃饭睡觉罢了。但我觉得我们在一起的每一天都是一部崭新的电影,每一天都是我人生中最精彩,最灿烂的二十四个小时。”   “韩小易,我不记得从哪天开始,看到你的每一秒,我想的不仅是当下要做什么,我还想把你塞进我未来的每一个角落。我想和你搬去一间有泳池的大房子,我想看着我们的小小易光着脚在地毯上跑来跑去,边上是无鱼和黑土蹲在饭碗前陪着我们一家三口。”   视频里的音乐结束了,屏幕上突然出现了一个有点土气的动画效果,项易生像变魔术一样消失了,然后续上了特效,客厅上的水晶灯里炸开了一个包,开始往下飘散粉色的花瓣——也许不是花瓣,也许是庆祝用的纸屑,韩愔看不清。   这个时候大门缓缓打开,项易生穿着和视频里一样的正装,捧着一束快要遮住他全脸的巨型玫瑰花向韩愔走来。房间里灯依旧是暗的,项易生身后跟着姜珍珍和几位他的朋友,他们每个人手里都捧着一盏动物或是爱心形状的创意蜡烛。   无鱼和黑土带着满身的肉肉跟在项易生的身边,在今天这个特殊场合他们都穿上了定制的小衣服,头上各戴着一个布艺头箍——无鱼的头箍上写着“Say”,黑土的头箍上写着“Yes”,这俩兄妹站定在韩愔面前,摆出一副她不答应就休想吃饭的土皇帝样子,两屁股一前一后瘫倒在了地板上。   项易生激动到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笑容,他和无鱼黑土一样站定在韩愔身边,眼里带着星光深情地直视着韩愔的双眼说道:“刚刚的视频是不是有点肉麻?而且我选的音乐也有点肉麻,叫I do,主要是我看到歌手的名字叫911——”他看上去有点紧张,立刻说道,“我不是说911是什么好事,但是想到我们在纽约的经历,我觉得这是属于我们的歌。”   韩愔眼前浮现了项易生那满是淤血的背部,她差一点点就要哭了。项易生甚至在那样凶险的故事里找到了属于他们的完美情歌。   项易生被自己肉麻到了,不好意思地继续笑道:“不过你准备好,在今天这个特殊的日子,我还有最后一段。”   项易生从玫瑰花里找出一个深蓝色的戒指盒,他打开外壳之后,韩愔那能在夜里杀人的视力看清了戒指盒左侧写着“Harry”,右侧写着“Winston”,两个银色的单词在蜡烛与小灯中泛着亮色的亮光。当然了,还有盒子最中间那枚嵌在深色天鹅绒里的戒指。   项易生没有着急走近,他站在几步之外腼腆地笑了一下,捧着戒指和花对她说道:“我知道很多人会说,才热恋一年就订婚会不会有点快。但是韩小易,既然我确定了未来就是你,那为什么还要等呢?”   韩愔站在客厅昏暗的角落里,突然紧紧地抠住身边的凌翌的手臂。她浑身紧绷,正在努力平缓自己的呼吸,但凌翌还是能感到韩愔的全身都在微微颤抖,像是有一股巨大的力量正在压制她想要做的一切。   真想一个箭步冲上去接过那束花,然后像无鱼黑土平时那样,跳上去,抱住他。韩愔绝望地想。   项易生说完,把玫瑰花交给了身后的姜珍珍,双手拿着戒指盒一步一步走向韩愔。他身后的朋友们都期待地看着这最后一步,纷纷掏出了手机准备拍下这重要的一幕。   不要......项易生,我的项易生,世界上最温柔的项易生。   求求你了,千万不要。   韩愔在黑暗中慌乱地找到凌翌的五指,然后将自己的手指对了进去,做成十指相交的样子藏在了身后。她终于在微弱的亮光中对上项易生闪着星光的眼睛,赶在他做出最后一步之前冷静地对他说:“项易生,可以请你的朋友们先出去一下吗,我有些话想要和你说。” 第65章 Ch. 65   65. 破镜   如果时光机·Tardis·时间宝石能让项易生再次回到这天晚上,他一定会发现一些不寻常的细节。但他现在正在做一件这辈子最激动最快乐的事,他根本没有想过任何其他的可能性。朋友们也以为他们俩要讲一些情侣间的悄悄话,便把玫瑰花塞还给了项易生,一边起哄一边闹腾地走出了大门。   没了朋友们捧着的蜡烛,凭着墙上的小灯项易生不是很能看清韩小易,他便走到边上开了一盏餐厅里的顶灯。   直到这时他才看到沙发上居然还坐着一个男人,只见他的手放在韩小易身后,整个人表现出一种胜利者的姿态倚靠在沙发背上。见项易生注意到了自己,凌翌慢悠悠地站起身来,向他伸出一只手懒洋洋地说道:“听说你就是那个项家的继承人?幸会幸会,我姓凌,我叫凌翌,是个业余小提琴家,上次应该见过。”   现在灯亮起来韩愔看得更清楚了,她环视了一圈这个小家。不仅是投影仪正对的墙面上布满了鲜花,整个屋子的各个角落项易生都投入了无数心思。   沙发的茶几上放着一个巨大的艺术品相框,项易生把他们在烟平岛穿着情侣装的合照打印出来裱了进去。照片里的两人迎着海风和和煦的阳光看着彼此微笑,那天韩愔穿着长裙,项易生穿着宽松的白衬衫和与她长裙颜色一样的墨绿色短裤。   这张照片似乎是项易生的最爱,打印得最大放在显眼的地方,屋子的各个角落还散碎地贴着一些他们其他的合照。有些是从拍立得里直接印出来的小照片,也有项易生眼热了好久韩愔才终于同意和他一起拍的卡通滤镜照片,他们两个人的头上有各种可爱的动物耳朵,脸上还有颜色各异的胡须。   还有一张是最近才拍的。项易生读书的时候喜欢去加州各种国家公园摄影,但这么多年过去都快忘了,最近刚刚捡起了怎么让单反延迟拍照。有一天韩愔在电脑上忙活着什么,他突然身跨两只大胖猫砰一下扑了上来,然后拉着韩愔让她一起对着远处的镜头笑,可他还是没有控制好时间,所以就留下了这张照片——项易生指着镜头的方向傻乐,剩下韩愔和两只猫一起神色惊恐地看着他。   除了相框,家里的各个角落都装饰着大束大束各色的玫瑰花。香槟色和深红色的玫瑰相间,花束中衬着墨绿色的长叶,那是韩愔最喜欢的深冬树林风格。远处的墙角高处还扎着一整把气球没有散开,可能是准备庆祝用的吧。   项易生是对的,他真的是个无可救药的浪漫主义者。   韩愔环视着这一切,她能听见自己心脏裂开的声音。   因为这是项易生亲自布置的房间,所以他并没有被这些装饰吸引注意力,他全部的视线都死死地集中在了韩愔的右手上。   韩愔确定如果这个时候只有她自己一个人面对这些,她一定会崩溃。不过幸好身边还有凌翌可以拖着她这个废物一步一步从幻境走向现实——凌翌这时占据了主动,他对着项易生晃了晃他们十指紧扣的双手,吊儿郎当地说道:“没想到是项总求婚的日子呢,实在是太不巧了。”   还没等项易生来得及说任何话,韩愔将全部精力集中到血液里的镇静剂上,拉着凌翌缓缓走到他面前,面色平静地对项易生说:“你们应该见过,你生日那天我就和他在一起。好险啊,那天差点露馅了。认识一下吧,这是我的男朋友,凌翌。”   韩愔这几天身体状况真的不怎么样,她已经好久没有正儿八经正声说话了,此时她声音沙哑,手脚也有点虚浮,全靠撑在凌翌手上的重量才能勉强让自己看起来平静如常。但在项易生眼里,他们两人如胶似漆,你侬我侬。   韩愔特意给项易生看了看自己手腕上用来遮住血痕的护腕:“看到了吗,这是我们的情侣护腕,我是粉色的,他是蓝色的。”   凌翌立刻点点头,接着她的话竟真的从口袋里拿出一对蓝色的护腕带上。他短暂地松开了韩愔的手之后赶紧又牵了上去与她十指相扣,一秒都不能与彼此分开。   韩愔不管项易生什么反应,也不给他说话的时间,像是赶时间走完台词一样迅速说道:“我最开始找关系进入奥古就是计划好的,当时我男朋友机缘巧合知道了他公司的老板竟然是项氏集团的独子。我们在网上查到了,你爸病死了,你还没有继承公司,但是传言你一年的信托遗产都有一千万。那时候我的宝贝还欠了一身赌债,我那么爱他,就提出了试试勾引你,让你包养我,看看能不能混点钱。”   项易生还没从情侣护腕缓过来,又像听到了什么惊天的荒唐笑话一样愣了好久,只觉得耳边都是耳鸣声:“我......韩小易,你觉得我在包养你?”   韩愔耸耸肩,坦然地说道:“当然不是了,哪有大款包养连套房子都不送的,你还要住到我家来?不是吧,我睡了那么多有钱男人,项大公子可是最抠门的一个。”   项易生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呆若木鸡地看着眼前的两人,觉得全身的力量瞬间被抽空了,手上那大束玫瑰像一座轰隆倒塌的大山一样,直直地砸落砸了地上。   正肚皮向上犯懒的黑土感知到了危险的来临,在花束落地的前一刻一下子蹬开四脚跳了起来。可惜黑土还是迟钝了一些,没能完全逃开,反倒是降落时踩到了几朵玫瑰,打了个滑像一堵墙一样摔到了韩愔的脚边。   韩愔一鼓作气接着说道:“我早就想告诉你了,我其实忍你很久了。快三十岁的大男人了整天和人情情爱爱的,不知道现代人最需要什么吗?需要钱啊。你送我个健身房?拜托,我是喜欢跑步吗?每次装着去运动真的好累,你直接折现给我不行吗?”   项易生动了动嘴皮,却一下子什么声音都没有发出来。直到像是过了一个世纪的时间,他才低沉地问了一句:“小易......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韩愔拉着凌翌的手与他贴得更紧了,她回答项易生:“我怎么会不知道?倒是你,知道我每天在你身边有多累吗,看着你像个毛头小子一样忙你那倒霉的生意,自以为离开家里出来单干多了不起似的。你醒醒吧,好几个赢了投标的大项目还不是因为别人知道你是徐白玲的儿子才照顾你,知道如果你搞砸了还有项氏在后面兜着呢。还真以为自己是个东西了,我劝你啊,玩几年就赶紧回家找妈妈喝奶吧,别在外面丢人现眼了。”   黑土趴在地上,懒洋洋地看着自己的两个主人交流着什么。他永远都饿,所以就像平时一样晃悠悠地站了起来挂到了韩愔的小腿上撒起了娇,缠着想要吃的。   平时韩愔虽然教训这两兄妹吃得比人还多,但总是充满了宠爱的,还总是让大黑土吃小黑土的醋。但今天的她冷淡异常,她直接抖了抖腿让黑土掉了下去,接着对项易生道:“还有这两只破猫,我也忍了很久了。我时间本就不多,又要应付你,又要找时间见我男朋友,你还给我带回家两个累赘。我告诉你,我压根就不喜欢小动物,都是只有麻烦的烦人东西。”   项易生的太阳穴砰砰直跳,他冲着韩小易摇了摇头:“为什么,你为什么要在今天对我说这些?”   韩愔无所谓地看着他:“没什么特别的理由,大概就是新年新气象。我和我的男朋友觉得在你身上继续浪费时间太没意思了,想要通知你一声。一年到头来连张支票都没混到,也不邀请我去住大别墅,真是浪费老子的时间。不过真没想到啊项易生,你想要跟我结婚?”   项易生没说话,眼神空洞地看着面前的两个人。   韩愔笑了笑:“真是蠢得可爱,你以为那么多次你联系不到我,我都在做兼职吗?不是的,因为和你在一起我觉得太无趣了,我必须回到我的宝贝身边补充一下能量。还有啊,你有时候去出差了,我就带着小凌在这里的卧室上床,好几次和你打电话的时候我男朋友就在我的身体里,那可真是太刺激啦。和你这废物不一样,我的宝贝可以让我保持性/奋一整天——让我说得更清楚一点——是什么性呢?性/爱的性。”   韩愔言毕,直接一只手揽过了凌翌的侧脸,两人就那样在项易生面前激吻了起来。凌翌也很配合她,他们十指紧扣,互相捧着对方的脸颊发出唇齿相依的声音。韩愔甜腻腻地依偎在凌翌的胸口上问他:“亲爱的,今天都有别的男人要和我求婚了,你怎么还没有一点危机感。”   凌翌也做作地在她耳边回答道:“老婆,那我们明天新年的第一天就去领证吧。”   凌翌来之前是准备好和项易生打架的,韩愔也觉得会挨他几个耳光,毕竟他们说的这些事哪个人听完之后能不暴戾呢。可是项易生竟然没有动手,他缓缓走向韩愔,那区区几步路却将跌落在地上的花束踩得零零散散,散的就像他现在的灵魂,没有一丁点生命。   凌翌挡在了韩愔身前,不过这并不妨碍项易生说话。也许他的温柔和教养是刻在骨子里的,他听上去没有韩愔想象中暴躁,只是声音有些涣散:“小易,你的意思是,从头到尾只是你的男朋友需要钱,所以你忍辱负重勾引我,让我包养你,给你的男朋友还债?”   韩愔有点站不住了,不过她还是点点头:“是。”   “那我给你的黑卡你为什么不用?去买奢侈品套现啊。”   韩愔一摊手:“一开始就花你几十万你不就跑了?不放长线怎么钓大鱼,谁知道最后屁都没钓到。”   项易生无力地一笑:“那还真是辛苦你了,冒着丢了命的危险给我输血,还找关系替我联系了劳伦斯教授,每天都要在我身边撒谎,跟卧底似的。”   韩愔听到卧底两个词差点就要咳血了,她故作淡定地说道:“没有点投入哪来的收获呢,而且老实说给你输血的时候是我无知了,要是知道那么危险,早就让你死了。”   这样的话实在太伤人了,项易生连呼吸都在颤抖,努力控制着自己即将爆发的情绪。他拉过一张餐桌边的椅子坐了下来,深呼吸了一口,让自己听起来不带着那么多的情绪说道:“我以为......我还以为你很喜欢和我一起公路旅行呢。你一路上听我说故事,我们看球赛,去鳄鱼餐厅,你一直很开心。”   “旅行?”韩愔斜了斜眼,“和喜欢的人一起出去玩才叫旅行,和你只能叫折磨。说实话,和你在美国的那个月,我每天都想逃离你身边。你以为最后你在医院的时候我回来处理健身房的急事了?可拉倒吧一个破健身房能有什么事,我告诉你,我就是看你那昏睡无能的样子觉得恶心,我等不及要回国和我的男朋友在一起了。你不在家,这么豪华的床垫当然要和真正的爱人享受啦!”   她说着又亲了一口凌翌,挽着他的手臂两人一起鄙视地看着项易生:“你还不如把花在旅游上的钱直接折现给我,我拿着钱和我自己选择的人去旅游,那样我可能还不会那么讨厌你。”   “哦对了!我把你送我的车卖了,真难得有一样写我东西的名字。还有这个——”韩愔趾高气扬地拉着凌翌走到了项易生面前,抢过了他手上的钻戒盒抛起来把玩了几下,然后居高临下地看着项易生笑道,“这就算是你赔偿给我的精神损失好了,你不要介意哦。”   韩愔继续牵着凌翌,“谢谢你给我们准备了那么浪漫的装饰,现在既然把话都说开了,希望你可以立刻离开我家,我要准备和我男朋友跨年了。”   项易生安静地听着韩小易说了那么多话,他也不在乎她拿走戒指,而最后这句像是压倒项易生的最后一根稻草。   跨年夜明明是他们在一起的纪念日啊,他还以为,这也会是他们的订婚纪念日呢。   他看着韩愔,努力地开口发出声音:“韩小易,这几天到底发生什么了,你为什么会突然这样子?”他有些怀疑地看着她,“你......你病了吗?”   “你说谁呢?你他妈才有病!”凌翌立刻站起身来踹了项易生一脚让他不要胡乱说话,“真晦气!”   韩愔假惺惺地拉住了自己的男朋友,嗔怪地对他笑了笑,然后看着项易生冷淡地说道:“项易生,我说的还不够明白吗?这里是我家,我现在希望你,立刻,从我家里滚出去,以后也别来了。对了,记得带上这个——”   韩愔把茶几上的巨大相框拿了起来随手丢给了项易生:“把这鬼东西,连着你那两只破猫一起带走,真是碍眼。你的东西我会全部扔掉,有什么想留的去楼下垃圾堆找吧。”   凌翌见他还不动弹,立刻就开始动手去撵他。凌翌海军陆战队出身,而且恨不得把自己打败过泰国拳王这件事纹在脸上,项易生这种没有受过专业军事训练的人他大概能打十个——果然他只用了几下巧力,项易生就只能跌跌撞撞地往后退。   项易生用一条手臂夹住相框,一只手用力抵住凌翌粗暴的拉扯。他身材也不算瘦弱,和凌翌差不多高,可项易生很快发现在凌翌面前他的反抗无济于事。   项易生不再挣扎,他被推着往门口走去,在离开前他对着韩愔最后问了一句:“四月一号我生日那天,如果我没有去酒吧恰好撞见你们,你是不是根本不会回来?”   韩愔想都没想,脱口而出:“是。”   她眨了眨眼,随手一指满屋的鲜花,接着道:“你这样想吧项易生,在你准备求婚的每一秒钟,我都和别的男人在一起,讨论着有多厌恶你。” 第66章 Ch. 66   66.跨年那天的故事——项易生   项易生和黑土无鱼一起被凌翌扔出门外的时候,门口传来一阵骚动。一开始是阵阵起哄与祝贺的声音,后来似乎是见情势不对,声音渐渐嘈杂了起来,有着急问怎么回事的,有安慰的,也有骂人的。   韩愔听见姜珍珍在喊她,并且急切地想冲进来见她一面,也有几个项易生的哥们想要进来问个究竟,但都被凌翌结结实实地堵在了门口,然后随着一阵沉重的关门声,一切喧嚣都被像是被隔离在了另一个世界。   在项易生看不到她的一瞬间,韩愔腿一软坐倒在了沙发上。这沙发,还有屋子里的全部家具都是去年项易生送给她的惊喜,她看着一地的花瓣,勉强探出上身捡起了地上那一大捧玫瑰花。   这束花比想象中重了许多,韩愔尝试着努力抚平被踩皱的外包装纸和花瓣,却怎么都恢复不到原状了。她有些泄气地盯着皱巴巴的捧花,拿起了项易生为她准备的钻戒,盯着闪闪发亮的主钻自言自语道:“没有想象中困难啊。”   韩愔的手机这时候震动了一下,她有气无力地拿出来一看,果然又是一个新的陌生号码给她发了一张照片,照片上是项易生在奥古年会上觥筹交错谈笑风生的样子。这次的照片甚至不是在远距离的窗外拍摄的,而像是一个现场服务生的角度——他们竟然在某一刻,离项易生那样近。   在现在这一秒,这张照片对韩愔整个精神的冲击力达到了顶峰。韩愔安静地盯着照片上项易生的笑脸与他手上的香槟,过了几秒突然捂住了嘴巴冲到洗手间里不停地呕吐起来。   过去三天韩愔的全部进食只有一杯关东煮,只吐了几口就只剩下干呕。她难受地拍着自己的胸口,撑着马桶边费劲地站了起来接了两口自来水漱口,没能挪动脚步,脱力地靠着洗手台,紧紧抓着手机坐在了地砖上。   凌翌知道她这几天没有休息,所以给了她一些独处的时间,但今晚他们还有事要做,实在没有时间浪费。他架着韩愔回到了客厅的沙发上,找出医药包走到了她的身边,看到了她手机屏幕上的照片:“还是他们吗?”   韩愔小幅度地点点头:“嗯,也不说话,就这样,一天一张照片。”   凌翌坐在她身边替她测了体温和血压,有些担心:“你体温偏高,照理来说白天的药效也该过了,是审讯的时候用了别的药吗?你这个身体怎么能去南美?登革热的疫苗打了吗?远的不说,今晚怎么办?”   韩愔无所谓地笑笑:“我没有立刻要去哥伦比亚,拳赛几周后在拉斯维加斯,我还要先打半个多月低级的入围赛,要是这次不成还要等下一次机会。威廉说先飞内华达的基地集训三周,听说要打十几种疫苗,凌医生,你就放心吧。”   凌翌非常不满意这个答案,责怪地看了她一眼,接着嘱咐着:“虽然我不知道你到底要去干什么,但是一旦与黑拳相关,一定会有人给你用类固醇类的激素,还会给你注射烯二酮,红细胞生成素肌肉素和别的各种荷尔蒙。你千万要注意,如果过量了会有器官衰竭的危险,你知道这些药瓶子上的标注吗?”   韩愔硬摆出了笑脸,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别忘了,这个房间里不只你一个人有博士学位。”   凌翌哼了一声,重新自封拳击运动的专家,接着道:“那些□□拳的人都没有底线,更不会因为你是女人就让着你,他们会像幼儿园打架一样拽头发拉衣服专攻你脆弱的地方,下三滥的功夫一绝,有些比赛藏刀都不犯规,你千万不要放松警惕。”   韩愔快要睡着了,她点点头:“知道了。”   凌翌作为一个称职的军医又嘱咐了许多,最后他终于说道:“韩。”   “嗯?”   凌翌真诚地看着她:“我虽然有情报局的头衔,但一直供职于部队,我从不知道他们会用这种手段对待自己人。”他顿了一下,“你正在经历的这些......是不对的。一个合格的将领绝对不会用这种方法威胁自己的士兵。”   韩愔乖乖伸出手臂让凌翌给自己打一剂退烧针,沉默了几秒后缓缓开口:“没事的,我是他们投资的产品,投了钱总要看到成果。”   凌翌无声地叹了口气:“你不要这样说......”   韩愔提起精神对着凌翌笑道:“这是事实,也没什么不能说的。我在过程中也获得了极多的好处,这其实不是一件难过的事。”   打了一针后虽没有立刻退烧,但韩愔确实觉得没有那么难受了,她撑着沙发站了起来:“准备好了吗凌医生,我们分手前的最后一次合作?”   *   半小时后,韩愔和凌翌像一对热恋中的情侣一样依偎着走下楼。寒风中他们都只穿着一件单衣,手牵着手走到楼下凌翌的车前。   凌翌稍微观察了一下周围,亲昵地低下头对着韩愔的耳朵轻声说:“我看到他的车了,他还没有走。”   韩愔点点头,假装在亲吻在他的侧脸蹭了一口。凌翌绅士地给她拉开车门,护住她的头顶,帮她系上安全带,关上车门后才跑到车的另一侧坐进了驾驶位。   远处一辆黑色的卡宴里,项易生把着方向盘幽幽地看着这一切。   他还穿着为今晚特别准备的西装,连金色的领针都是他从几十个候选针中挑选出来的冠军。只是现在领结被他扯掉了丢在了一边,与黑土无鱼的小衣服和头箍放在一起。   两只猫咪完全不知道自己刚刚被扫地出门了,躺在有座椅加热的地方睡得很开心。他们的单身爸爸项易生坐在一旁陪着他们,他不像是哭过了的样子,只是眼里满是血丝,像是在黑夜中捕猎的野兽一样,盯着前面那辆缓缓驶出平安居小区的轿车。   “要去哪呢?不是要跨年吗。”他自言自语地从副驾前的储物盒里翻出一盒烟和一个打火机。   这本是小牛总蹭车的时候留在这里的,没想到原来是小牛总预见了未来替他准备的。不过项易生摸了摸身边黑土无鱼柔软的脑袋,还是将烟丢了回去。他们刚刚被一个人类抛弃,不需要另一个人类再带来呼吸道疾病了。   过去的几个小时对他来说,简直是一台讽刺的舞台剧。   项易生还记得自己提前半天离开滑雪山庄,兴致勃勃地开着车直奔鲜花店,一路都没有停。韩小易喜欢香槟色的玫瑰,但那家花店自作主张把其中几支预订好的玫瑰换成了浅粉色,项易生还与他们有了几句短暂的争论。不过项易生并不着急,他以为这只是通往幸福路上的小绊脚石罢了——他错了,那才不是绊脚石。   之后项易生去了一位朋友那里取了那幅他最喜欢的烟平岛合照。那照片他几周前从纽约回来后就放大印了出来,裱在挑选好的相框里,不过他想把这当作求婚当天的惊喜送给韩小易,就一直寄放在朋友那里。   他那朋友是项易生在加州读书的时候认识的,父母都是著名的导演编剧,本来走的是童星路子,但他本人长得实在不对大众胃口,所以开了一家自己的影视工作室。项易生正好在那里用了他的绿幕,化妆师和剪辑团队录了求婚的视频。   那朋友的妻子刚刚怀了二胎,所以他答应了家人一起跨年,不能到现场起哄求婚,走的时候还长辈似的拍拍项易生的肩膀对他说:“孩子啊,珍惜一个人的日子吧。”   那时的项易生穿着正装,扛着相框上了车,笑眯眯地对他朋友说:“我才不想一个人。”   回到家后项易生一个人耐心地将鲜花一束一束按上泡沫胶,在投影墙拼出了一个围着视频的方框。他努力让每个角落都有鲜花和他们的照片,也许这样的求婚没有他的Plan B——带着韩小易去跳伞,在天上用无人机拼出一个戒指的形状——那样浪漫,但他觉得这是韩小易会喜欢的样子。   在布置的时候项易生生怕韩小易会突然回家,所以一直给她发消息检查她在哪里,大约还有多久到家。不过就像往常一样,韩小易不立刻回他消息——这是好事,说明她还在工作,或者和同事在一起。   他布置完一切后就像现在这样坐在楼下的车里等着韩小易到家。很快他的几个朋友和姜珍珍也都陆陆续续到了,一群人像准备去干坏事的间谍一样挤在一辆车里。   项易生的几个朋友叽叽喳喳的,小牛总甚至在瞎问姜珍珍的联系方式,非说伴郎伴娘就是应该有一腿。项易生坐在前排像纪律委员一样给每个人发了蜡烛,交代他们一会儿怎么和他一起给看完视频的韩小易一个惊喜。   当项易生坐在车里看到韩小易和一个人男人一起走进楼里的时候,他还长舒一口气,还好韩小易刚刚和同事在一起所以没有提早回家。他坐在车里脑补计算着韩小易用最慢的速度上楼,在家门口找一会儿钥匙,换鞋子的时候找一找拖鞋,去冰箱拿点水喝,然后卡好时间,用手机同步在楼上投影仪播放了录好的视频。   小牛总比项易生还着急,他视频连线着正在国外进修的温郁文,两个人同时高喊着“行动!行动”,着急地从车里冲了出去。   回想着这一切,项易生突然轻轻笑了一声,发动了汽车看着后视镜里的自己:“项易生,你可真是个人才。”   *   项易生视线的前方,凌翌绕了一段路,兜兜转转地回到大路上沿着机场高速一路前行,韩愔看着后视镜轻声说道:“他还跟着。”   凌翌抬头看了看路牌,也看了一眼车外的后视镜问道:“你真的想好了?”   “嗯。”韩愔点点头,“我得确保他再也不来找我,不然还是没有用。”   她说着便在高速行驶的车里解开了安全带,但她还是把手臂绕在安全带里,将车窗降到最低。   “你的车靠谱吗?”韩愔看着窗外,深呼吸了一口。   凌翌撇了撇嘴哼了一声:“你可以质疑我的驾驶技术,但你不能侮辱我的车。”   韩愔干巴巴地笑了两声:“他们就位了吗?”   “威廉早就确认了,沈皓云一分钟前发的,‘几把都要冻掉了’,让我们快点。”   “......”   韩愔从口袋里拿出了那个深蓝色的戒指盒,打开看着里面的钻戒。天那么黑,盒子上的字母和戒指上的钻石却在闪着光。   凌翌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前面的路突然大喊道:“喂!喂!喂喂!你怎么带着这个?”   韩愔不解:“我不随身带着走怎么表现出贪财?”   凌翌紧张地看着前方的路,又紧张地看了一眼韩愔手上的戒指盒:“来不及了,我们得想办法保护一下这个六十万刀的宝贝。”   “............”韩愔看了眼那小盒子一愣,“就这?”   “他是什么人啊大哥!”凌翌抓了一把头发,“你以为他会拿几千块的东西求婚?!”   韩愔抬头看了一眼前方的路,拿着戒指不知所措地愣住了。   凌医生终于发现了一件韩博士不知道的事,得意洋洋啰啰嗦嗦地介绍道:“你不知道吗?这叫Classic Winston系列,你这种叫祖母绿型切工,长宽比大概1.3,这个形状最难隐藏钻石瑕疵,底下是铂金戒环。 ”在韩愔像看神经病一样惊诧又异样目光中,凌翌打了把方向理直气壮地说,“怎么!你从没和珠宝销售约会过......然后被骗了几个戒指吗?”   韩愔嘲笑了他两声,然后突然抓着安全带大笑一声:“没什么,我就是觉得这听上去像是沈皓云的故事。”   她沉默地想了一会儿,合上了戒指盒然后直接塞到了凌翌胸前的口袋里,“这东西我不能随身带......所以,别弄丢了,不然翻倍赔我。”   凌翌一脸冤大头的样子看着胸前的方形凸起,勉强搭上了扣子。他正要继续和韩愔打趣,讨论讨论这个东西存放在他这里有没有按比例抽成,开过一盏路灯时他突然看到,身边的人早已在无声的呜咽中泪流满面。   他没有选择戳破,只是一脚油门加快了车速。很快周遭黑暗的路面突然亮了起来,前方出现了一块跨江大桥的路牌,两侧的路灯比刚才密集了很多。   他们到了。   凌翌像刚才的韩愔一样,降下了车窗,解开了安全带,和她一样把手臂绕在安全带里面。做完一切他轻声开口:“韩小易?”   听到这个名字,韩愔笑了笑,转头看着凌翌:“嗯?”   汽车继续加速,凌翌看着前方的桥面说道:“我们共事四年,你真的改变了很多。”   韩愔低头笑了笑,没有说话。   “你和项易生......我也觉得很遗憾。”   韩愔似乎不愿再听到这个名字,紧紧地闭了闭眼睛后拍着胸口咳了几声。她最后像闲聊一样对凌翌说道:“一会儿我可能要直接走了,所以提前祝你......早日举办小提琴演奏会。”   凌翌听到小提琴三个字的时候被逗笑了,他松开方向盘与韩愔正式地握了握手:“好好活下来。” 第67章 Ch. 67   67. 真的太冷了   项易生这辈子从没干过这种偷偷摸摸的事,对于跟车也只有电影电视上的那些理解。他尝试隔着五十到一百米跟着前面的车,每次红绿灯都匆匆跟上,这样漫无目的跟了快一个小时,项易生终于看到了前方的路牌上标记着的“机场高速”四个字。   这一路项易生没有放音乐,没有听广播,他总能清晰地听到了无鱼不满的喊声。橘猫应该还没在车里待过那么久的时间,非常不喜欢这个封闭的空间,在副驾和后排之前跳来跳去。   项易生在等红灯时把自己的外套丢到了后排:“后排没有加装座椅加热,还是别去了。”他想了想,又小声说了一句,“我们要准备搬家了。”   再次经过一个机场高速的路牌后项易生终于弄清楚了前面两人的目的地,他看着远处的车尾自言自语道:“韩小易,这样着急要逃走吗?”   很快他们两辆车一前一后经过一座一千多米长的跨江大桥,这桥是机场高速的一部分,项易生每次出差往返机场都要经过两次。不过平时都在车水马龙的白天路过,现在是跨年夜的晚上,长长的桥面上来往的车不多,最边上的人行道上有两三个零零星星散步夜跑的人。   项易生怕跟得太近,渐渐放缓了油门。其实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跟着韩小易和她那力大无穷的男朋友,就算一会儿到了机场,他要上去找他们对质吗?   就算运气好没被揍一顿,可他们之间还有什么好说的呢?在一起是两个人的事,可分开只需要一个人的意愿就够了。他要做那种分手后变态地跟踪,然后死缠烂打不愿放手的前男友吗?   等等,他好像没有认清自己的定位。什么前男友?他在韩小易心中根本都不算是个前男友,更像是个被玩耍于股掌间的大傻逼。   项易生正想着,慢慢地跟着车,突然前方异变抖生——   韩小易他们坐的那辆小轿车明显超速了,车轮不知在桥面上撞到了什么,瞬间在桥面上猛的往右漂移了一段路后完全失去了控制。小车歪歪扭扭地往前冲,冲了一阵后车身猛烈地摇摆后,轰的一声撞上了桥面右侧的围栏。   钢筋的围栏被撞出凹痕,但轿车却没有这么幸运了。整辆车磕到了一旁人行道的凸起后,带着些火星在低空翻滚了一圈,或是两圈——一切发生得太快项易生没有看清,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小车在黑夜中像一道消逝的流星,在空中画出一道抛物线直直地摔出了桥面,坠入了桥底下湍急的江水里。   你经历过那种时刻吗?你的大脑处理不了所见的信息,所以你停止了思考,仿佛这世间只有你一个人一样孤独。   也许是在考试的时候看到了一道连题目都读不懂的数学题,也许是一觉醒来发现自己穿越到了清朝成为了太监宫女,或者在这个跨年夜,看着背叛自己的女人从离水面四五十米高的桥面上掉进冰凉深渊里。   “韩小易————!”   嘶———黑色卡宴一个急刹车,在车后面留下一条长长的刹车印。   项易生像是被人用钢板在后脑勺重击了一下,此时耳边嗡嗡作响。他在下车途中报了警,跑到被撞变形栏杆边向下看。   桥下一片漆黑,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一切如常。   一辆小车被卷入了脱缰野马一般汹涌的江水中能带来什么变化呢?就像龙卷风中飞入了一只麻雀,海啸中灌入了一瓶矿泉水,往地震废墟中丢入的一块碎石,什么痕迹都没有。这里离江面太高了,项易生甚至连汽车坠落在哪个位置都看不清。   黑夜里暗流涌动的黑色江面,吞噬了所有生的希望。   为什么每当导演与画家想表现绝望的时候总会使用黑色调呢,现在项易生找到了原因。   *   今天这种日子交通还算顺畅,警车和救护车纷纷在十五分钟内赶到,周围停下了越来越多看热闹的汽车占用了一个车道,车主们在有车坠江的地方围成了一个圈,先来的给后到的一个给一个讲故事。民警们急冲冲地跑进了人群找了个大伯问道:“怎么回事儿?有人掉下去了?”   看热闹的大伯抽着烟指了指下面:“先是有辆车飞下去了,然后有几个人开车下去岸边救人了!”   民警急得头发都竖起来了,立刻对着对讲机命令后续的队伍去桥下的岸边待命,同时着急地挠着头发问道:“谁?谁去救人了??”   大伯想了想:“先是一个小年轻准备去岸边下水,几个大爷都说他一个人不行,所以陪他一起去了。”   民警瞪大了眼睛:“大爷?下水?!!!”别啊,别在他的辖区出这种事啊!   把项易生从水里拉出来的是几位听到命令后冲到现场的民警,那几个热心的老大爷陪他一起下到岸边,在他身上缠了绳子,所以把他拉回来没有那么困难。   热心大爷们见民警来了,赶紧手舞足蹈地讲起了这个年轻人下水救人的壮举。他们越说民警越紧张,他们拍了拍边上那个浑身湿透的男人教育了起来:“市民朋友,你的这种英勇行为我们要赞扬,但是不提倡!小伙子叫什么名字?跟我们回趟所里!我们找媒体来采访你一下!”   那位他们口中英勇的市民小伙腰上还绑着一圈绳子,他在深冬夜里的江水里泡了一会儿,寒风一吹就冷得发抖。男人一时间没有从寒冷里缓过来,双唇惨白中带着青色,他生理上没法开口答话,直接坐回了停在岸边的车里打开了暖气。   民警跟着他走了几步,站到了他的车窗前接着说道:“这位同志,我看你也冻坏了,要不留个号码?明天上班时间我再联系你?”   “你们开始救人了吗?”项易生盯着正在出风的暖气片,突然开口问道。   “啊?你说掉进江里的车吗?”民警看了看手机上的消息,“我们已经派了快艇在江面上搜索,但要潜水员下去只能等天亮了。你也下去过了,现在什么都看不清,水温太低,就算有保暖设备也太冷了,潜水员没法长时间工作。”   “是啊。”项易生看着民警,轻声带着气音说道,“真的太冷了。”   太冷了,真的太冷了。   项易生下水的那一刻就对四肢失去了正常的控制,他能感受到的只有刺痛——这也是他第一次知道,原来寒冷会带来痛觉。   他努力往自己印象中汽车落下的地方游了几分钟,别说潜下水找人,很快他连呼吸都很困难,整个人被深深的窒息感包围。幸运的是就在他快要在江水中失去意识的时候,被岸上的人拉了回来。   可韩小易就没有那么幸运了。   韩小易,你也冷吧。   韩小易,你说得对,我确实没用。   我竟然把你弄丢了。   车窗外的民警在寒风中打了寒颤,赶紧拉起了衣服的拉链点点头赞同。他以为项易生只是一个热心肠的普通人,所以说话很直接:“这种事啊,几十年也就一两次。车里的人是肯定是没了,夏天还有点希望,冬天的话都撑不到两分钟的。所以我说小伙子你也太虎了,我看你车也不错,怎么不动动脑子呢?这要是不小心出事了,你的家人该怎么办啊。”   “警官。”项易生喊住了他。他从储物箱里找出一张名片递了出去,“如果搜救有消息,可以通知我吗?”   民警愣了一下,接过名片谨慎地问道:“你......你认识车里的人吗?”   项易生想了很久,久到民警都露出了怀疑的眼光,终于点点头:“他们是我公司的员工。”   *   项易生在车里坐了两天。   他下水的地方旁边正好是个江边公园的停车场,所以没有人来赶他走。他能看到救援队的快艇在江面上来来回回,天亮之后来了两辆吊车,折腾了几个小时把江底的汽车残骸拉了出来。   一整夜,他都说服自己保持镇静,冷静地看着前方的江面,在脑中搜索有什么能帮到救援的信息一条一条发给警官。但天亮之后看到那辆汽车被吊出来的时候,项易生还是哭了。   他知道不管车里有没有人,他都不能接受。   那位当天晚上和他交接的民警姓赵,叫赵义天,这名字一听就是位义薄云天的大哥,他对项易生下水救公司员工的行为很赞赏,一直给他更新救援现场的消息,还说要给他申请勇敢市民的奖金。   不过这位赵大哥不是很会安慰人。他说幸好车子入水的时候车窗开着,两人有机会爬出来,不大可能是活活溺死的,应该是体力不支昏了过去然后被冲到下游去了。他特别对项易生强调了告诉家属的时候,说冻死的话会比溺死稍微好一些。   这时项易生突然意识到,他从没有见过韩小易的任何家人。   他坐在河边的第一天,黑土和无鱼就受不了了没有爸妈投喂的日子,刮花了他的半辆车。正好项易生接到了小牛总的电话,他就拜托小牛总过来一趟,先带两只猫去吃饭。   小牛总来得比前一天晚上的警车都快,心急火燎地找到项易生的车想问他昨晚到底怎么回事。不过他看到前方江面上的大工程,看到项易生腰上还没解开的粗绳和带着血丝的双眼,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问,一声不吭地把黑土和无鱼抱走了。   项易生从后视镜里看到了小牛总费力地把黑土无鱼塞进了他那辆反射着蓝光的阿斯顿马丁,突然觉得韩小易的灵魂也跟着他们一起离开了。   不要,他不要这样。   不要这样对我,韩小易,你不要这样对我。   韩小易,我这辈子只让你答应过我一件事——我想让你答应我的第二件事,都没来得及说出口。   在匹兹堡球场,我要你答应我之后每一年的生日都要和最爱的人,找一个喜欢的地方,度过快乐的一天。就算我们的感情全都是假的,但现在,连这样一件简单的事你都要食言吗。 第68章 Ch. 68   68. 遗书   威廉和沈皓云早就穿好了潜水装备在江水里等他们,威廉接到了韩愔,沈皓云接到了凌翌。韩愔这几天确实体力不好,上岸后短暂地失去了意识,但威廉还是成功将她运上了飞机,他们当晚就启程前往内华达的基地。   这次南美洲的卧底行动由两国情报组织牵头,缉毒局(DEA)和国际刑警哥伦比亚分部配合,是这些机构近年来最大的一次合作。不过直到韩愔在基地完成了三周半的封闭训练,她都不知道为什么酷爱阴谋诡计的情报局会突然对缉毒有了兴趣,而且非同寻常地重视。出发前一天有两位韩愔从未听说过的理事会成员来见过她,又是拍肩鼓励又是握手,向她保证了任务成功后丰厚的报酬才满意离去。   威廉的上级叫凯西,是一位非常想升将衔的上校。就是他主导着这次任务,就是他主张韩愔是这次卧底最合适的人选,就是他,每天让手下给韩愔发项易生的照片。不用一句话就能让她乖乖放弃之前的一切,出现在他眼前。   有一瞬间韩愔是想过和他鱼死网破的,她有能力应付凯西派来的杀手,然后买假身份和项易生彻底消失在这世上。不过也只是一瞬间而已,她在骗谁呢,何必将一个人的苦难徒增到两个人身上,而且项易生一定也会觉得倒了大霉。   凯西上校手下有一群心理战术学家,他们将麦肯锡童年时期仅存的零碎文件一字一句翻来覆去分析了几千遍,终于渐渐确定了麦肯锡在十三岁那年亲手杀死了家暴他们母子的酒鬼父亲,并且对于像母亲那样有能力保护自己的女人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诡异依赖。凭着这个切入点,他们在韩愔抵达基地之前就决定了她的新名字和新造型。   对于韩愔来说,上一个身份韩小易已经死了。   她现在叫Isabell Moore,她的父亲Jackson Moore以前在德州经营一家拳击场,母亲Claudia Park Moore是生长在德州奥斯汀的韩裔二代移民。父母亲十年前在一场车祸中去世后,Isabell开始自甘堕落,染上了毒瘾,一直游荡在北美的各个拳场消沉放纵。Isabell前些年失手杀了一个人,在爱荷华做了三年牢后假释,期间戒了毒。那之后为了不回到监狱,她就不敢再公开露面,只靠参与非法的地下拳赛或者打黑拳拿提成为生。   除了这些,Isabell还有一头与麦肯锡母亲一模一样的红色长发。听说Isabell这个名字也是专为麦肯锡准备的,不过并不是他母亲的名字,韩愔也不知道由来。韩愔目前只知道明天她将开着一辆破卡车前往拉斯维加斯,参加在那里举办的地下拳击挑战赛。因为她没什么名气,需要从第一轮开始打,目标是一直坚持到最后的决赛,等待麦肯锡出现,然后吸引到他的注意。   离开的前一天晚上,韩愔被叫去了凯西的办公室。凯西看着韩愔的红发满意地点了点头,从抽屉里拿出纸笔放在她面前:“明天就出发了,走个流程。”   其实最早他们这行是没有这种规定的,毕竟任务前写遗书算是怎么回事,在哪个文化里都不吉利。不过一代一代下来,对于多少人来说留下最后一句话都变成了奢望,所以渐渐的大家会留下一些东西给自己的亲人。有时候是情书,有时候是银行卡密码,更多的时候是一些保佑祈福的话。   韩愔之前没有写过这样的东西,这部分档案一直空着。   凯西留下纸笔后便离开了办公室,只剩下韩愔一人坐在凯西自己装的壁炉边,全身烘烤着温暖的火焰。她看着面前几张白纸,愣愣发了一会呆。   半小时后凯西上校回到了房间里。只见韩愔没有像一般人那样将信件折好放进信封,她只是在偌大一张白纸上留下了一行地址,底下还有一串银行账号。   凯西上校看着她:“我在监控里看你写了很多,怎么就这些?”   韩愔平静地看了眼壁炉:“我烧了。”她怎么会让别人看到那些呢。   凯西看着壁炉皱了皱眉头:“那这是留给谁的?”   “留给你的。”韩愔淡淡地回答他,“我没有亲人,如果没回来,麻烦你帮我处理吧。”   凯西拿起白纸看了看,问道:“这是个地址......在匹兹堡?宾夕法尼亚?”   韩愔毫无情绪地点点头。这时的她言行已经带上了心理学家希望她表现出来的冷漠,周身散发着一股有些自暴自弃却又冰冷刺骨的肃杀气息。   她没有什么表情,好像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这是匹兹堡的一个小公墓,出了市区拐上第一条高速就到了,路牌上也标了,很好找。到时候没有骨灰也没关系,麻烦你让人找个离我养父母近一些的空地,立个牌子,标上我的名字就行了。他们是好人,可惜早早就走了,我得去陪陪他们。”   凯西对她这种视死如归的态度很满意,赞成地点了点头。他继续问道:“这个账号呢?”   “这是PNC的账户,银行总部也在匹兹堡,密码我改成了0612,我把所有存款都转到这里了。”六月十二号 ,是她第一次来到匹兹堡的日子,这也是养父母登记的她的正式生日。   韩愔继续说:“墓地的花费从这里出,剩下的都捐给卡内基梅隆大学吧,让他们用来发助学金,帮帮家里有医疗账单重担的学生。不算多,但是能救一个是一个。”   “救?”凯西哼哼地笑了一声,“从我们手里救吗?”他说着像是怕自己忘了,拿笔在那白纸上又加了几笔备注,看着韩愔冷笑着,“你倒是很信任我。”   韩愔冷冷看着他:“凯西上校,我还有别的选择吗?”   *   内华达州是个空气很好的地方,除了拉斯维加斯,其他地域鲜少有人烟,所以各种军事基地和航天研究中心都聚集在这里。   这个秘密训练基地以前似乎是空军基地,路边的草地上还有老旧的黑鹰直升机随意停着,像是一座正在记录历史的雕塑。   韩愔一个人在荒废了的停机坪步行,视线所及之处空无一人,她抬头能清楚地看见夜空中明亮的星星——还有十几个对准她的监控红点。   项易生,还是叫你项墨呢,我觉得两个名字都特别好——哎呀,想到这事我都笑出声了,监控那头的人一定觉得我像个疯子。但是真的好有趣,哪个小孩会因为太想喝可乐所以去喝墨水呢?   对不起啊,我是真的想过留下来的。   对我来说,你就像阳光,不刺眼不讨厌,是那种......冬天下午坐在沙发上泡了一杯红茶,在加牛奶的时候透过白色窗帘照进客厅的温暖阳光。我真的,真的,很喜欢那样的光。   项易生,可能是我的世界太灰暗了,有时候我会觉得,你美好到像是我根据自己的经历杜撰的幻觉。就连梦到你的时候都只看见了那些美好的东西:乌云背后的阳光,平静的天鹅湖,还有雨天街头的小提琴家。   你成长在那样好的家庭,父亲爱你,愿意到处炫耀你的糗事,母亲也强大又包容。你一定从小到大都充满自信,对未来有清晰的规划,可以靠着奖学金念书,还可以白手起家做一份有追求的事业。   不过我跟你不一样,虽然看上去我也有不错的学历和赚钱的工作,但那是我用别的东西换来的。我为了躲避现实,为了不过上一辈子打工还债的生活,把灵魂和身体,一起打包卖给了别人。   我没有见过亲生父母,从小在一个叫迎春花福利院的地方长大。和它充满希望的名字相反,那里其实也有很多恶意和黑暗。从小我就学会了争夺食物,争夺领导的喜爱,争夺去上学和被领养的机会。我以为我很幸运,遇到了一个护着我的哥哥,十四岁那年也顺利跟着他一起去了美国。但是没想到被亲生父母丢弃之后,我竟然再一次失去了我的家人。   项易生,我真的想过和你成为一家人。如果那天收到戒指的是韩小易,她一定会答应你。黑土和无鱼是世界上最可爱的猫咪,谁不想和他们成为一家四口呢。可惜威廉是对的,是我异想天开了,不仅愚蠢,还极度自私。   自从我们从曼哈顿大桥进入纽约,我每天都能收到一张你的照片,那是你的死亡倒计时。幸好,只要我答应了他们的要求,你就会没事了。   我要去卧底的目标叫麦肯锡,他是南美洲最大的毒枭,最近有意向做军火和情报生意。过去十年各种机构总共往他身边送去了二十三个卧底,你猜活着回来了几个?你肯定猜不到。答案是半个,为什么是半个呢,因为那可怜人被挖去了双眼,身上剐出两个大洞,折磨到一半被救出来的。他当然被补偿了一笔巨款,不过有了那么多钱,过了几年后他还是自杀了,没能在这人间坚持下去。   你看,统计数据是不会骗人的,我并不特殊,我也不觉得能再活着见到你了。   与你度过的最后一个月,是他们把我送往地狱前的施舍,是留给我完成遗愿的时间。还好我想做的其实不多,三周的时间够用了。我想照顾到你背上的伤好了再走,我想和你一起在家吃饭,我想给黑土无鱼定下良好的生活习惯,我希望他们能一直替我陪在你身边。只是跨年那天我后悔了,我早该走的。   项易生,我已经接受了自己的命运,但你不一样。你的家人给你取这个名字,一定希望你无灾无病,从容安康。我知道你不能接受欺骗与背叛,所以快点忘掉韩小易,步入崭新的生活吧。我猜你可能会诅咒我两周,我批准了,但那之后请你一定要幸福快乐,健康平安。   好可惜啊,跨年夜那天你那么好看,我都没能在走之前抱你一下。   我们还是没能在迪士尼城堡前拍一张挑战奥古第一情侣的合照,最后我也没能喝上一碗你炖的冬瓜排骨汤。   作者有话要说:   上半部完成\(^o^)/ 第69章 Ch. 69   69. 三年后   又是一年冬季。   前几天下了几场大雪,过了新年终于放晴了。街道边树木上残雪还没抖落干净,有些顽皮的孩子会在停在路边的汽车车顶上堆出一个雪人。   一辆干干净净的黑色劳斯莱斯Phantom穿过这些充满生活气息的街道,平稳安静地往郊外驶去。   那是山脚下的一间三层小院。小别墅有着干净的乳白色外墙,小巧的尖顶和需要拾级而上的小段深色木质楼梯。这周围没有任何其他建筑物,想必主人定是个想要保护私隐与空间的人。春夏秋三季的时候这附近是大片的花圃和精心打理过的小桥流水,可惜现在寒冬腊月,一切都披上素裹白衣,有点死气沉沉的,只留主人家门口养的几盆绿箩还带着一些生气。   屋内暖气很足,女主人穿着燕麦色的针织衫,戴着素雅简洁的发簪沿着楼梯走上二楼。她端着一个木托盘走到了飘窗前,缓缓地栓起了窗帘,提起托盘上的茶壶给小桌对面的男人和自己沏了两杯普洱小青柑。   这里发生的一切仿佛是电影里的慢镜头,随着滴答的时钟慢慢流淌。女主人浅笑着喝了一口茶,用温柔的声音开口问道:“和我说一说,从上次我们见面之后,你的生活有什么改变吗?不如就讲讲过去的这一周的安排吧。”   项易生穿着黑色西装,似乎刚刚结束了一场马拉松般的会议,凌厉的脸上带着一丝倦意。他想了一想,平静地回答道:“没有什么变化。早晨六点起床,七点半点到公司,晚上十一点半司机送我回家,两点睡觉。”   “那你现在可以睡足这四个小时了吗?”   “很少。” 他摇摇头,有时候会一直睁眼到天明。   那女人点点头: “不过现在你不睡在公司的休息室了,这是非常大的进步。晚上还会做那些有关窒息的噩梦吗?”   他盯着茶杯里飘起的茶叶,没有出声。当然会,每天都会。   品茶用的瓷杯很小,女人再次提起水壶沏茶。她缓缓开口问道:“还记得我们上次讨论过的问题吗?你没有办法每天都与我见面,所以你需要找到一个在生活中能听你说话的人,或者是能触摸到的动物去寄托一些情感。”   项易生没有动面前的茶水,他舔了舔干燥的嘴唇:“我曾经养过两只猫。”   “曾经?那现在呢?”   “他们现在跟着我的母亲一起生活,她退休了,很喜欢小动物的陪伴。”   女人露出了温暖的表情,继续问道:“那你呢?有没有找到一件喜欢做的事?”   “比如什么?”   她微微缕了一下鬓角的头发,耐心地解答:“比如......参加读书会,去看一场电影零点首映,追一场歌手的演唱会,甚至和朋友打游戏,一起登山,旅游,参加极限运动,这些都算。”   项易生没有思考多久,只是淡淡地回答: “我需要工作。”   女人暂时没有对他的回复发表看法,继续用能使人平缓心情的声音问道:“既然没有时间出门,那你有空和朋友们聊天吗?很多人没有意识到,朋友有时候是最好的咨询师。”   相比之前的问题,项易生沉默了非常久,似乎是不愿意提起这个话题。长久的少眠衬着全黑的衣服让他像个憔悴的吸血鬼,他双手冰凉却不愿捧着茶杯,只是一言不发将思绪分了一些出去。   第一年的四月一号,温郁文特意从国外的进修班飞回来,发扬了自己喜爱热闹的精神,集结了一大群人,包下了一间私人会所,把项易生拉过去办了个盛大的生日派对庆祝他恢复单身。   那天温郁文搂着个长腿模特过来拍着他的肩膀:“大快人心啊。”   他和边上的几个朋友晃着手上的酒瓶:“我们项墨同志,是让老天爷开眼的男人——直接帮你收拾了那对狗男女!那翻下去的车搞不好都是那贱人用你的钱买的,还抢走了戒指是不是?嘿!当晚就淹死了!这是什么,这是现世报啊!你该开心点,命运是站在正义这边的!你今年必定发财!”   项易生不愿回想,但那天喧嚣的音乐与温郁文的话一起刻入了他的记忆里。他在想到的一瞬间皱了皱眉,但是很快掩盖了过去,恢复了平静。   第二年的四月一号,项易生刚刚接手项氏,忙得昏天黑地。温郁文也从进修项目回来了,升职成了一家三甲医院的外科主任,有了自己的专家号,还要去郊区分院坐诊,每天比项易生更忙,四月一号当天实在抽不开身。他作为见缝插针利用时间碎片办派对第一人,一直念叨着要给项易生补办一次生日,只是后来也不了了之。不过温郁文还是很高兴兄弟从贱人的阴影走了出来,重新回到了与工作为伴的生活状态。   不过第三年的四月一号,一切好像突然变得糟糕了。项易生几个月没有过休息日,他屏蔽了所有的个人消息和来电,全部的工作行程安排都由助理完成。以前徐白玲在公司有个休息间,项易生吃住都在那里,活像一台被囚禁起来的电脑主机。但是项氏集团这一年计划内部逐层翻新,项易生只能搬了出来。但没人知道他住址,连司机都只在固定的路口接他,别说温郁文和小牛总了,出了公司大门连徐白玲都找不到他。   温暖的阳光房里是长久的沉默。   她见到这个情况,没有在这个问题上停留太久,很快换了一个话题:“我们试试别的。我说一个词,你立刻告诉我你的的第一反应,可以做到吗?”   项易生不着痕迹地深呼吸了一口气,点点头。   “普洱茶?” ——“你的茶壶。”   “我的衣服?”——“干净。”   “股市?”——“开会。”   “工作?”——“每一天。”   “空气?”——“很冷。”   “床?”——“一个人。”   “公寓?”——“一个人。”   “午餐?”———“......”他停顿了几秒,“一个人。”   她提醒道:“回答不要犹豫。”她沏着茶缓缓吐出一个字,“水?”   项易生愣了一下,然后久久没有说话。是死亡,他的答案是死亡。   那女人将项易生的微表情尽收眼底,又慢慢问道:“告诉我项先生,你是怎么想的。”   项易生再次噤声,他扶了扶自己的太阳穴,许久才说道:“程医生,谢谢你的时间,我——”   程海伦仿佛预料到了他的反应,她再次从容地拿起水壶给俩人都加满茶水。显然这不是项易生第一次像这样拒绝沟通了。   她坦诚同时温和地说道:“项先生,在你找上我之前,你应该了解过吧?我在波士顿住了二十年,哈佛毕业,在全美最好的麻省综合医院做了十年临床心理学家,诊断过上千个病例,发表了两百多篇关于不同疗法的论文。”   待她看到项易生点头,程海伦继续说道:“很华丽,不是吗?但是你要知道,如果你不配合我,这些履历将没有任何用处,你来找我和你去街上找一只蚂蚁对话没有任何区别。”   程海伦不管是听上去还是看上去都没有任何攻击性,可她似乎在下逐客令。   她捧着茶杯继续平缓地说道:“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就向你介绍过了认知行为治疗。它的核心建立在让我引导你现有的想法,从而潜在地改变你身体的表现,渐渐改善你的生活。这一切是前提是——我需要知道你的经历和真实的想法。”   项易生的呼吸突然沉重了一些。真实吗?他也可以真实。   每天夜里包围他的那种窒息感开始涌上心头,像是一双无形的手在撕扯他的领口,让他活生生的抓起肉/体和灵魂一起回到了那天晚上。   在警察到达之前他尝试从岸边下水,一无所获。   但他后悔了——其实事后很长一段时间他都在尝试与自己和解,可在某一天夜里项易生头痛欲裂,然后突然后悔了——他应该一起跳下去的。   他的手表防水,手表和车都有GPS功能,他应该反应快一点,发出消息找人定位,然后立刻跟着前面的车一起冲下水去。说不定他还能及时跟住前面的小车,就算没有抓到人,他们也会被同样的水流卷到同样的终点,那样就可以缩小搜救范围,说不定......就能找到她了。   可他没有胆量将这样幼稚愚蠢又犯贱的想法告诉给任何人。   实话就是,他甚至每次看到深一点的水,都能联想到死亡。   实话就是,那天晚上,真的好冷啊。   他也没有告诉程海伦,在过去许多个寂静的夜晚,他会在自己的浴缸里接上冷水,倒入一桶冰块,穿着单衣和长裤一个人坐进去。他孤单地感受那样残忍的温度沿着他的皮肤,肌肉,血管,内脏一寸一寸冰冻到心脏。   为什么?项易生也不知道。也许这样能感受她那晚在冰水里的痛苦,也许那天晚上他如果能忍受这样的寒冷,就能离她更近一些。   他这样不知死活的做法很容易引发低温症,果然终于有一次,项易生在走去见司机的时候发着烧心律失常晕倒了路边。幸好晨练的大爷骑车路过给他叫了救护车,捡回了一条命。他一个人躺在ICU里,终于意识到,他需要见一见心理医生了。   见他依旧不说话,程海伦最后抿嘴直言:“我这里不是法院强制治疗的精神病院,你随时可以离开。我也不是那种会拍拍你的肩膀,告诉你‘生活一切都会变好’的咨询师。我们已经见过五次了,可我们的脱敏暴露进度还停留在第一步,你甚至都不愿意和我聊聊她,我不知道这样的治疗该怎么继续下去。”   项易生挣扎着从精神的死海里爬了出来,他低头轻声道:“我愿意的。”   程海伦点点头:“好,那我们从简单的开始,跟我说说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她喜欢的食物?她说过的话?”   这算简单吗?好像也没有那么难。那些往事他都记得,从始至终项易生看起来都很平静,像是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情一样。   “她很特别,如果非要总结的话,我一直觉得她是个善良的人。”项易生突然浅浅笑了笑,“她帮朋友找便宜的住处,她在遇到危险的时候不会逃跑,她喜欢我做的菜。”   然后他顿了顿,继续道:“不过她也说过,‘在你准备求婚的每一秒,我都和别的男人在一起,讨论有多厌恶你’。”   项易生喝了一口茶,看着飘窗外的蓝天白云: “我记得那天也和今天一样,是个冬天难得的好天气。”   这是项易生在程海伦这里最长的一次治疗,他获得了专业人士的帮助,一切好像终于有了些进展。   “我很高兴,我们今天制定了计划。”程海伦对他微微点头,“在你离开之前,我想最后留给你一个问题,希望下次见面的时候你能告诉我答案。”   项易生勉强笑了笑:“心理医生还布置作业吗?”   “和刚才那些不一样,这个问题我希望你深思熟虑后再告诉我答案。”   “您说。”   程海伦认真地看着他:“我知道你还有很多事没有告诉我,我也知道坦诚很难,我们可以慢慢来。但有一件事——”她没给项易生插话的机会,“我需要知道,到底是什么困扰着你?是你对水的恐惧吗?是她的谎言?她的死亡?”   “还是因为她的死亡,你再也没办法让她为那些谎言付出代价?心有不甘?”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3-30 17:30:46~2021-04-02 18:00:0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rose 6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0章 Ch. 70   70. 活着的人   韩小易的尸体从没有被找到过,项易生也没有办任何形式的白事。   首先,他无名无分,最多算是个前男友,没有资格在任何官方文件上签字。第二,法律上失踪四年才能宣告死亡,所以理论上来说,只要他不办葬礼,韩小易就还活着。   项易生和赵警官加上了好友。赵警官一直想让他这位英雄市民上新闻,项易生都婉拒了,不过他打点了一下,麻烦赵警官帮他盯着沿江下游许多城市的派出所,一旦江里有什么奇怪的事件都要联系他。   项易生总共去过四次认尸现场。但由于都不是本地的事故,过去要几个小时,抵达当地派出所的时候都已经有家属把人领走了。那四次里有三次是违规下江游泳的溺亡,一次是个正儿八经的谋杀抛尸,都和韩小易没有关系。   在这一次一次去认尸的过程中,项易生发现韩小易并不是不带他见家人,她似乎真的没有亲人,遇到项易生之前就一直一个人活在这世上。   韩小易之前说过平安居这套房子是她一个远方亲戚的,但现在出了事,项易生尝试联系了几次后也没有人去收拾她的东西,更没有亲戚出现要帮她操持后事。   项易生一直没有机会告诉韩小易,他已经在求婚前联系过中介,想要偷偷买下平安居那套公寓送给她。因为之后他们一定会搬去大房子,所以项易生希望到时候这里可以成为一个韩小易随时回来的小家。   项易生在计划的时候还满脑子小心机,他想着如果以后吵架了,韩小易一赌气回到了平安居,想到他们在这里那么多个甜甜的日日夜夜,一定会心一软然后就和好了,真是个计划通。   可惜不管他出价多少,中介一直联系不到房主,那套房子项易生也再也没有回去过。他雇了人去把求婚用的鲜花装饰全部扔了,把黑土无鱼喜欢坐在上面遛弯的扫地机器人带了出来,之后定时去打扫,仅此而已。   从程医生这里出来,项易生沿着被雪花覆盖的花圃一个人走了一段长长的石子路。他一身黑衣,活像这洁白天地见飘散的一缕孤魂野鬼。   其实在很多阳光灿烂的日子,项易生坐在高层的办公室里,透过落地窗看着远方群山的轮廓和燃烧着天空的晚霞,也会觉得世界是美好的。   他应该积极向上地活下去啊。项氏上下还有那么多人要养活,最近几年他和母亲也渐渐亲近了起来,徐白玲还说过等他不忙了要母子一起出去旅游。这个世界那么美好,他还想找机会好好看看。   但每当傍晚太阳落山或是遇上阴雨绵绵的天气,项易生却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就总是更容易想到韩小易了。   要不然下次问问程医生,抑郁和下雨有关吗?为什么在没有阳光的日子心里会格外空呢?   石子路尽头,司机坐在车里等着他。坐在副驾上等待的助理见他走近了,从车里急匆匆递出来一只手机:“李厅长的秘书处等您好久了,说是上次地铁开发案细节要做一些更改,商业街要往我们的地下过。”   他的助理正是姜珍珍。   之前在奥古的时候,姜珍珍家里的弟弟成天惹事,父母生病时没出力的亲戚们也总是追着她解决各种琐事,甚至姑妈表叔的孩子们想在城里上个英语培训班都会指使姜珍珍去打听,过分的还会让她出钱。原生家庭榨干了她身上的全部价值,最后还是靠韩小易的一点小帮助才搬出了廉租房。   和奥古的同事相比,姜珍珍总是穿着过季的衣服,也不怎么化妆,后来决定学英语和自考后总是抱着电脑和平板在公司格子间蓬头垢面地通宵学习。用她的话说,反正公司有空调有零食有免费咖啡,最适合学习了。   显然,提升自己总是脱困最有效的办法。这几年过去,姜珍珍真的改变了许多。她和杂七杂八的亲戚统统断了往来,管他们在老家说她什么坏话,反正她爹妈都死了,你们爱闹就闹,想上吊卖惨也随便,不给钱就是不给钱。   少了大半烦恼的姜珍珍气质也变好了,正在工作的她现在穿着精致的Vintage Chanel套裙,一头长发盘在脑后,干练到没有一丝碎发。她把手机递给项易生后赶紧走到一边,继续和自己通话那头的人谈起了工作。   姜珍珍本来就是个上进努力有天赋的姑娘,从最早她一个人做她和韩小易两个人的工作时就初现苗头。她成为董事长助理之后工作上手非常快,项氏集团几十个部门的业务流程一个月就摸得清清楚楚,和每个部门主管关系都不错,不动声色地掌握了许多中高层欺上瞒下的信息。   一年多之前,项氏集团管理层大换水,铁腕徐白玲宣布退休,由唯一的后代接下董事长一职。这个消息让公司上下沸腾了很久,毕竟没人知道这位富二代是个兢兢业业带领大家发财的海归人才,还是个喜欢吃喝嫖赌玩车玩表屁都不懂的纨绔二世祖。   不过项易生似乎不打算让大家知道这个答案。   他任职那天也没召开什么全体大会,只是给每个员工发了一封简短的邮件介绍了一下自己,表达了与大家共同努力的期望。   除了邮件里简短的几句话,大家对这位新董事长的全部了解就是他每天很早就来公司了。他不怎么离开办公室,更不会去员工食堂,晚上总是到深夜才离开,这让许多想要一睹他真容的员工们多次无功而返。   一开始许多部门主管压根不敢在项易生下班前离开公司,部门主管不走底下的项目经理也不敢走,项目经理不走员工也不敢走。这导致了有段日子晚上十一二点整栋项氏集团大楼灯火通明,楼下送外卖的大小电瓶车排成长龙,保安部叫苦不迭。   这种现象维持了半个多月,姜珍珍在和部门经理开会的时候婉转地表达了董事长不需要大家陪着一起加班的意愿,这才让大家皆大欢喜按时回家了。   这次的小事件大家很快就忘了,但也改变了项氏的两个生态。第一是姜珍珍作为跟着新董事长来的助理,立刻成为了楼里的新贵,去洗手间都会遇到有人递擦手纸巴结,毕竟大家见不到董事长,那就必须与他的喉舌亲近起来。   第二则是,有些流言蜚语在小部分员工间光速传开。有的说新董事长长相奇丑,怕被人笑话所以躲着不见人。也有的说新董事长有社交恐惧症,怕和人交流所以从来没在全部员工面前开过会讲过话。也有的说新董事长看似是整天在办公,其实中间早就换了衣服开着跑车溜出去了,晚上再回来让司机开专车接回家营造出一种他很敬业的假象罢了。   这些乱七八糟的话也陆陆续续传到了项易生这里,他本人没什么所谓,他的精力也确实分不到这些事情上。不过姜珍珍作为跟着项老板那么多年的老员工,更作为合格的助理,雷厉风行地替他解决了一些爱多嘴的人,新董事长暴戾冷漠无情的形象就此树立起来。   项易生坐在平缓行驶的车里和李厅长通了一个不长不短的电话后,把手机递回给了姜珍珍。   几年前的姜珍珍还是个会偷偷给他打小报告帮他追韩小易的姑娘。最早项易生以输了血需要补身子为由接近韩小易的时候,韩小易会拒绝他煲好的汤。这时他就会各种贿赂姜珍珍,还会给姜珍珍发个红包请她吃零食。   他们曾经也是超越工作关系的朋友,有那么短暂的一瞬间还有可能是新郎和伴娘的关系,不过那天之后一切就都变了。   姜珍珍作为女方唯一的朋友,项易生不知道怎么面对她,姜珍珍也不知道怎么面对项易生。他们之间的交流也一天比一天更职业化,逐渐变成现在这样,一位寡言的上司和一位职业的助理。   姜珍珍捧着电脑从副驾上扭过头对项易生说:“您还记得之前的劳伦斯教授吗,我们的研发部门一直在和他的团队进行合作。”   劳伦斯?那是韩小易送他的新年礼物,他怎么可能忘呢。   项易生点点头平静地说道:“记得。”   姜珍珍组织了一下措辞:“他昨天给您的私人邮箱发了一封邮件。大意是虽然您给的资金很充足,但他和咱们研发部在许多观点上有非常大的冲突,所以考虑终止合作。他想请您有机会去一趟他的实验室,他想和您......原话是have a conversation like the old days…...”像以前一样聊一聊。   项易生缺乏睡眠,本就一脸倦意,此时眼睛里更是夹了几缕红血丝。他接过了姜珍珍手上的电脑仔细读了一遍劳伦斯教授的长邮件。   姜珍珍已经总结得很完美了——这种长期和业界有合作同时也在学术界颇有名声的教授写东西很有一套,最会用阴阳怪气的官腔表达自己想说的话。那长长四大段邮件看上去客客气气的,其实充满了他本人对项氏研发部的不满,他的整个团队甚至已经因为“lack of proper motivation”停工一个月了。   项易生与他还算熟悉,看着邮件能想到那个老头儿在电脑前讽刺骂街的样子,他问姜珍珍:“研发部怎么说?”   姜珍珍很快找出一份文件回答道:“我看了过去半年的全部周报,一直显示合作顺利,资金也一直在拨没有停。”   项易生揉揉眉心:“先查资金,再查负责人。明天一早让他来见我。”   姜珍珍点点头:“已经在做了您放心吧。不过他说要让您去一趟......要帮您订机票吗?”   姜珍珍现在“位高权重”,负责安排项易生的一切行程。这事她本不想处理,因为这种部门里与合作方的纠纷让董事长出面解决是很不合适的,简直像是请国家卫生部部长来清理自家楼道里的垃圾。不过既然这个教授能知道项易生的私人邮箱,姜珍珍觉得还是应该问一问他的意见。   项易生暂时没有答复,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窗外掠过的风景。   项氏集团现在有一个非常大的团队在做降低医疗成本方向的科研,甚至去年年底项氏集团在亚特兰大建立了一个小型学术交流中心,帮助他们的创意被更多人认可——而劳伦斯对项易生来说是实现这一切的技术起点。   现在项氏有最好的科学家去CDC参加会议,他们也会偶尔邀请项易生作为荣誉负责人出席各类会议的宴会,但项易生一次都没有去。   他还记得第一次和劳伦斯的团队在那里介绍胎盘病灶识别项目。那天的会议很成功,而且那天的会议......韩小易也在。   会后他们去可口可乐工厂喝了一下午的汽水,韩小易还认识一个冷门国家的英文名。那个国家叫吉布提,他连韩小易怎么拼的吉布提都记得。   韩小易,和劳伦斯教授的合作是你送给我的第一份礼物。   现在终于,连他都要离开了。   车内寂静了很久,项易生看着窗外低声吩咐道:“下个月底帮我清理出来吧,我去一趟匹兹堡。” 第71章 Ch. 71   71. 死了的人   年初是波哥大的雷雨季,奇怪这里的雨点都比世界其他地方都大些,雨声像笼罩整座城市的白噪音,这让喜爱阳光的哥伦比亚人有些郁郁寡欢。   街上没什么照相的游客,这种天气连世界各地喜欢探索的旅行博主都不爱来 ,沿街的餐厅把露天的桌椅都收了起来,在原本的位置上架起了七彩的大雨棚。   斜坡上蹲着两个穿着背心短裤的本地男人,他们穿着大拖鞋脚趾抓地,背靠铁门一起抽着手卷烟,讨论着昨晚城里的足球赛,酒吧的艳遇和便宜女支女物超所值的口/活。   不过这样惬意的时间没有维持多久,正在腾云驾雾的两人看到了雨幕中驶来一辆破旧的黑色吉普。这种车在波哥大郊区到处都是,但这两人却像见了鬼一样立刻跳了起来,手上的烟都不要了拔腿就跑。   可惜天降大雨,他们又穿着拖鞋,怎么可能跑得过汽车,黑色吉普也不急,沿着下坡缓缓跟到他们两人身边。   车窗降了下来,其中一个男人立刻对着车里的人举起了双手:“求求你了,不是我们!让校车和学生运毒全是哈桑的主意,他说巴西墨西哥都这么干不会出事的。他是不喜欢老板,但我们会永远对麦肯锡先生忠心——”   西班牙语突出吐字清晰语速快,和说rap一样,可惜这个男人才着急地说了一句话,瞬间前额就被子弹开了一个的小孔。黑红色的血液与雨水混在一起,从他的双眼间慢慢流下,沿着鼻梁滴到了地上,他整个人也跟着轰然倒地。   车里的人很快将枪口对准他的同伴:“我不喜欢那样着急告密的人。”   同伴在雨中看着冒着烟消音枪口全身发抖,一句话都不敢说。吉普车的司机亲切地笑了笑:“哈桑搬了地方?带我去见他。”   那人在惊惧中竟然还思考了一会儿,颤颤巍巍地说:“你你......你才说了不喜欢告密的人。”   车里的人笑着放下了枪:“但我很喜欢你,请你上车。”   “我给你写一个地址,现在就写......拜托你了,别杀我。”男人从口袋里抽出一张毛厕纸,将上半身伸进吉普车里避开降雨,写下了几个词的地址后将纸交给了司机。   “谢谢你的帮助。”她收下了干巴巴的厕纸,挥了挥手示意那人滚出自己的车。   那男人看上去长舒了一口气:“那我可以走了吗?”   “不。”她把厕纸放在了手边,“我只是不想让你的血弄脏我的车。”   话音未落,又是一声不被察觉的枪响,大雨里倒着两具被精准爆头的尸体。她看着两人的血液夹着雨水从缓坡流淌了下去,突然想到了一个雨夹雪和雨夹血的中文谐音笑话,可惜没有任何人可以分享。   她看着手上的地址粗鲁地哼了一声,调整了一下耳机的位置对电话那头的人说道:“我拿到了哈桑的地址,在他妈的一张厕纸上——好的麦肯锡先生,我去处理。”   对话那头的人挂了电话,她脸上的表情瞬间消失了。她看了一眼窗外的两具尸体,冷漠地碾过一条大腿前往厕纸上的地址。   其实前两年波哥大的雨季来得还要晚一些,今年不知道为什么从旱季就开始天天下雨,前段日子还发了一次水灾,排水不好的街道上车辆和摊贩全部遭殃。不过对她来说,降水会帮她清洗她在各处留下的血迹,让一切都更简单了。   开车去哈桑的管辖的街区并不远,和刚才一样,这辆破烂吉普车的出现也造成了一些骚动,不过这次他们人多势众,人手一把杂牌武器围到了汽车周围。   人群最后,一个头发油腻满嘴黄牙的男人缓缓走到了车边拍了拍车门:“看看谁来了,这不是我最喜欢的杀人犯Isabell小姐吗?”   韩愔穿着宽大的黑色皮夹克,把头一歪笑着跳出了车门,毫无畏惧地蹭着一排枪口在雨中走到了哈桑面前,称兄道弟地搂住了他的肩:“哈桑,你可真是个很难找的男人,最近在避风头?”   “我只是学会谨慎了。”哈桑也拍拍她的肩膀,带着她往屋内走去:“老板一年到头也不下来看我们几次,不过既然今天你来了,给你看个好东西。”   “好啊。”   韩愔笑眯眯地跟在他的身后,走进了哈桑和他的手下们聚居的小屋里。房间里到处都是胡乱放着的散装大/麻和海/洛因,还没打包,不知道是打算自己用还是贩卖。十几个男人在这种潮湿的天气里挤在两个卧室居住,洗手间只有一个破烂的马桶,味道自然糟糕透顶。   不过,更大的腐烂气味来自于窗口挂着的一个人。   天花板上挂下了两个船锚形状的大铁钩,一左一右扎进了这个男人的双肩。他全身早就被鲜血浸透,这时候已经干了——韩愔并不确定只是他身上的血迹干了还是他整个人已经干了,毕竟他现在挂在那里活像一块被风干的腊肉。   哈桑笑着丢出一本证件介绍道:“我们抓住了一个男人,在这附近偷偷摸摸的,没想到中奖了,居然是我们DEA的朋友。你觉得怎么样Isabell?这是老板最爱的刑具,我们想看看他能受住几刀才死——现在几刀了?”他问着边上的人。   边上的小弟抽着烟乐道:“二十刀?一天六刀,今天第四天。”   哈桑递给韩愔一把短/刀:“我们在赌他会死在谁手上,你要不要加入这场赌局?”   韩愔自然地接过了哈桑手上的刀,走到了被吊着的那人面前。走近了她能感受到那人还有微弱的呼吸,除了双肩上两个巨大的血洞,他身上许多非要害的地方有好些刀口,好像稍微一碰这人就会成为一堆碎肉块,实在惨不忍睹。   窗外吹进一阵冷风,血腥味冲进了韩愔的大脑。   毫无预兆,在场没有人料到了——但那瞬间韩愔突然发力,她抓过身边刚刚那个回答二十刀的男人把刀扎入了他的胸口,往墙角一靠后把那人当盾牌,同时从腰后拔出手/枪从人肉盾牌的腋下伸出枪口快速击杀了屋内几名哈桑的手下。   这一切发生在不过一两秒钟间,这些街头毒贩根本没有受过任何专业训练,在还没有反应过来拿到武器之前就全部暴毙。   哈桑见状先是一愣,立刻怒火中烧地去拿桌上离他最近的一把左轮手/枪,可韩愔怎么可能给他这个机会。她丢掉了身前的肉盾,迅速一枪打穿了哈桑的手肘。哈桑发出了一声惨叫,坐倒在了地上抱着手臂发出痛苦的呻/吟声,同时他知道现在是需要拼命的时候,依旧在努力伸手想拿到地上某具尸体身上掉出来的枪。   这会儿韩愔并没有着急去阻止他,她听到动静从容地往房门口开了几枪处理掉了正在破门闯入的另外几个人,然后走到哈桑身边一脚踩住了他的伤口:“你先是利用公共校车和刚上学的孩子运毒,现在又想在麦肯锡先生的地盘上杀了一个美国缉毒局的人?”   很快韩愔厌倦了对于手臂伤口的折磨,她一脚踩上了哈桑的脖子,让他在地上像虫子一样蠕动着,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要么就是出奇愚蠢不适合这个行当,要么你就是非常非常想毁掉麦肯锡先生的声誉和生意,任何一样我都不会允许的。”   哈桑蜷缩在地上,呸了一声吐出一口浓痰:“操!见到你的那一刻我就该杀了你这个红发撒旦。”   “红发撒旦?”韩愔举起枪对准了他的膝盖再开了一枪,“我不喜欢。有人教过你不要用外貌定义女性吗?会让人不开心的。”   “啊!!!”哈桑痛苦又愤怒地叫喊着,“操!我看不惯麦肯锡很久了!一个美国人,搞英国绅士的那套,却在我们的地盘上称王?还杀我的兄弟?你记住我哈桑今天说的话,他嚣张不了多久了——”   韩愔听着厌烦,没让他继续吵闹下去就将一枚子弹埋入了他的前额。房间里横七竖八地倒着一片尸体,但至少恢复了平静。   她看着哈桑的尸体很小声地说道:“希望你是对的。”   韩愔最后在屋子里走了一圈,她本想在每个人的脑袋上再补上一枪,但对于这群废物来说属实有些浪费。她走到被船锚吊起来的男人身边拍了拍他的脸:“醒醒。”   那倒霉蛋居然真的没死,颈部还能摸到微弱的脉搏。韩愔一时半会没办法把他从船锚上弄下来,她只能踩着一张凳子,用非常别扭的姿势用力把船锚拉了出来后把男人抱了下来。   这样痛苦的过程让那个男人清醒了过来,他在韩愔身边用力挣扎着,虚弱地喊道:“你是谁?”   韩愔闻着浓重的腐臭味皱了皱眉头,给那倒霉蛋接了杯自来水,扶他坐了起来亲切地说道:“Hi,我叫Isabell,我为麦肯锡先生工作。这次的事件纯属意外,真的很抱歉,我们无意发动与缉毒局之间的战争,麦肯锡先生尊重每个人的职业选择。”   那人濒死了好几天,现在竟然听到了这种离谱的话,觉得自己八成已经在天堂了。他也无所谓了,乐呵呵地哼了一声:“是吗?那个臭毒枭?”   韩愔没有回应,继续说道:“还有,如果你是波哥大常住居民的话,最近市里在评选□□章,你可以关注一下泰勒麦肯锡先生的消防员奖励基金会。明年麦肯锡先生有计划参选议员,也希望你可以投出宝贵的一票。”   *   麦肯锡的行馆很大,与其说是他的家,这里更像是他的中枢神经系统。   行馆是个规整的二层方形建筑,最中心是一片四方镂空的天井花园,外围一圈有将近一百个房间,外面看起来由拱门与圆柱分隔。麦肯锡本人并不会每天都住在这里,但他身边的的亲信,心腹,保镖,打手,会计,司机,女朋友,男朋友,全都被他控制在这个大园子里。   这地方对于波哥大的大部分平民来说只是一处普通的豪宅,但整个南美洲的毒品链行内人都称之为伊甸园。传说只要你足够努力,卖命升职住进了这里,你就能被伟大的麦肯锡赏识,他会带着你走向光明与美好的未来。   还是那辆黑色吉普,车还离行馆门口很远,停车杆就为她升了起来。韩愔路过门口的警卫室往外丢了一个黑色的尸体袋,甩在了两个站岗的男人的脚下,懒洋洋地说道:“这是哈桑,一会儿麦肯锡先生回来的时候问问他,是直接烧了还是把尸体切成块寄给他家人。”   那两人看了看韩愔,她刚刚脱掉了被那位缉毒局铁钩人弄脏的皮夹克,现在穿着宽松的灰色套头衫,一头红色的长发,乍一看以为是个出门逛超市的青少年。可她脸上和衣服上都沾满了已经干掉的血污,污秽下那张脸阴险又狠毒,让人不敢对视。   她丢下东西后也不多话,直接开车进入铁门后扬长而去,剩下门口两个男人围着一个尸体面面相觑。他们把袋子往边上踢了踢,继续回到警卫室里翘起脚抽着便宜的雪茄,左边那男子被烟呛了几声,不满地放下停车杆说道:“这婊/子怎么一天比一天目中无人?看我不找个机会干了她。”   边上的人故作高深地大笑一声:“我劝你小点声,被她听到了你死到灰都不剩。”   “哪有这么夸张,我还弄不过一个女人?”   “你才来几个月吧?屁都不懂就乱说话。她之前是老大的保镖,救过老大很多次,挡子弹都不只一次,老大公开说过他愿意把命交到Isabell手上这种话。你知道她是什么背景?什么水平?老大会让你做这种事?看好你的大门吧。”   吹牛的人努努嘴:“什么鬼屎,神秘兮兮的。能有什么背景?”   那人拍了一拳身边的小年轻让他好好听着:“你敢信,就她这样看上去跟个大学生似的,打了快十年黑拳!”   “黑拳?”   “你知道老大每年去拉斯维加斯看拳击挑战赛吧?那年我还没有断腿,所以也在安保队上。我负责外围警戒,在最后排看的地下拳击决赛。”这男人说起往事和自己的断腿就一副腥风血雨的表情,“这种比赛大家都为了钱,没什么限制,她在台上和一个比我还高的男人互相打到奄奄一息,两个人都在吐血,脸肿到都看不清五官了。妈的,那比赛真血腥,太带劲了!最后她先晕过去了,对面的拳王被个女人打成这样,气得当场就踹了几脚要杀了他,是麦肯锡先生买下了她的命,拉这个女人入伙了。”   “什么?”那男人哼了一声,“时机那么巧,搞不好是什么警察卧底呢。”   “呵,你能想到的事老大想不到?去年她救老大那次你知道吧,胸口直接开了一个大洞,不过她命硬居然活下来了,那之后老大就不让她做保镖了,让她去干私活——你知道吧,那种不能说的事。”   “什么不能说的事?”   “你他妈的怎么这么多问题?全波哥大都知道老大明年要竞选议员,你知道有多少嘴需要封吗?最近有孩子在街上见到她的车叫她红发撒旦,你猜猜她杀了多少人?”   韩愔并不知道有人在讨论她。她冷着脸穿过了行馆的花园,行馆的厨师正在花园里张罗烤香肠和烤土豆,边上坐着一圈麦肯锡的打手,地上堆着三四箱啤酒。没有活的时候他们就会像现在这样,翘着腿躺在沙滩椅上,一只手拿着酒瓶一只手抽烟。   打手们似乎对韩愔有些忌惮,她路过时那些吹牛与污言秽语的声音都小了很多,没人上来问她要不要一起喝酒吃肉。韩愔旁若无人,一个人沿着走廊一路走到了二层角落里麦肯锡的房间,一路上遇见了一些杂人,也没有人主动与韩愔对话。   韩愔在麦肯锡的主卧放了窃听装置,可从昨晚开始出了传输故障,她一直收不到信号。现在麦肯锡不在行馆,韩愔很自然地路过洗衣房拎了两件西服走进了他的房间,挂在了衣柜外的钩子上,拿起他床头柜上的花瓶进洗手间换水。   在洗手间里她撕下花瓶上一块不起眼的透明胶带,又重新贴上了一张新的。   相比十几年前她最早接受这些间谍技术训练的时候,这期间科技发展十分惊人,现在连芯片都能做成神奇的透明色——材料工程学万岁。   这样一座大行馆的主卧洗手间必然奢华倍至,从上到下都是皇家做派,浴缸外都镶着金边。韩愔站在金光闪闪的梳妆台边正要取纸擦干花瓶,突然门口传来了低沉的声音:“你在干什么?” 第72章 Ch. 72   72. 我叫Isabell,Isabell Moore   洗手间门口站着一个人,他穿着一条复古的黑色长裙靠在门框上,脸上画着夸张的眼线与口红。不用一秒钟韩愔就确定他是个男人,他甚至都没有掩饰自己的声音和体毛。不过都21世纪了,性别是流动的,性向是自由的,韩愔并没有太在意。   她安静地捧起了花瓶,恭恭敬敬地向他倾了倾身子之后准备离开。谁知那男人挡在了门口上下打量着她:“等等,你就是那个Isabell?”他看着韩愔拿进来的干洗袋和她手上的花瓶阴阴地一笑,“你那么大名气,还需要做这些杂事吗?”   韩愔没有答话,她从不招惹这些麦肯锡的宝贝情人们,他们之间总有些说不清楚的离奇感情。   比如麦肯锡前几年有一位叫罗拉的床伴,那姑娘实在冶艳,一抬眼就是人间富贵花,妩媚性感,举手投足还带着些攻击性,她是麦肯锡这些年来最宠幸的对象。   罗拉喜欢罗意威的包,但总是网购等空运体会不到购物的乐趣,麦肯锡就联系人引进了罗意威在哥伦比亚的第一家门店。   罗拉喜欢收集玻璃瓶可口可乐的瓶盖,麦肯锡就从英国皇家裁缝店定制了一本法兰绒的册子让她把瓶盖钉上去展示在他们的卧室。   罗拉想养一头小豹子,行馆里就真的出现了一头叫Chaser的美洲豹,也不牵绳,豹仗人势到处伤人。那段时间连韩愔都不敢在行馆里乱走,生怕突然丢了一条胳膊。之前有一名打手实在无法抵挡罗拉的美貌,在行馆多看了她两眼,麦肯锡就把那打手的眼睛挖了出来喂给了Chaser当零食。   说实话,麦肯锡这无限宠溺的行为把凯西的心理战术团队完全弄糊涂了。就他们都以为麦肯锡可能找到了人间真爱,要为这个女人过上正常生活的时候,麦肯锡突然把她杀了。   听说麦肯锡在一夜春宵最快乐的时候拧断了罗拉的脖子。他和尸体睡了一夜,第二天让韩愔把罗拉的尸体挂在那种他最喜欢的船锚形铁钩上,在行馆的天井展示了一个月。罗拉脚下是那头小豹子Chaser的尸体,被那些他咬伤过的打手切成了碎块。   凯西的团队又被这件事惊到了,传下命令让韩愔去搞清楚麦肯锡到底为什么这么做。韩愔不懂,为什么这些心理学家就不能接受麦肯锡只是个单纯的疯子呢?   反而是麦肯锡在韩愔谨慎地套话时毫不避讳,觉得自己做了一件很正常的事。麦肯锡说他一直觉得罗拉长得像和自己一起在德州长大的邻居,直到有一天罗拉说想回自己的家乡——加拿大的阿尔伯塔——参加亲戚的葬礼。麦肯锡那瞬间突然意识到她并不是德州人,他感到了背叛,就把她杀了。   想到这件荒诞的事,想起自己为了接触麦肯锡的过去而染的红发,韩愔低眉顺眼地点了点头:“麦肯锡先生救了我的命,我会用任何麦肯锡先生满意的方式服务于他。替他挡子弹,取干洗的西服,给花瓶换水,处理他不喜欢的人,等等一切。”   听到这话那人顿时一脸兴奋,完全没有意识到韩愔话里带刺,反而从她的顺从的语气中联想到了什么适合三个人的新花样。   这人并不打算任由这个如此听话的女人离开,他直接拉开了裙子从不合身的胸罩里掏出了一支针管,晃晃悠悠地走了几步俯下身子凑到了韩愔面前:“Isabell,让我们来找点乐子吧?——和毒贩约会有什么好处呢?当然是源源不绝的新型毒品了。”   他就那样在韩愔面前伸出了左臂,将半管液体注射了进去,然后把剩下半管递到了韩愔面前,挑逗着对她说:“叫我主人,我就把这个给你。”   “............”   韩愔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但面色平静如常地回答道:“我不用了,谢谢你。”   谁知毒品入了静脉一时让这人极为亢奋,他直接用力打掉了韩愔手里的花瓶,抓起一块碎片抵在她的脸上,另一只手抓起针管就要往韩愔的颈侧扎去。   他疯了一样四肢发着抖把韩愔摁向墙角高喊着:“你以为自己很干净吗?你是不是瞧不起我?”然后用一种哥伦比亚的西班牙语方言乱喊乱叫,唾液乱喷。   韩愔用力抓住他颤抖的双手不让碎花瓶和针头碰到自己,但她暂时没有反击,而是努力地听辨这位麦肯锡的新宠到底在发表什么创造性的高见,说不定还能得到一些她不知道的情报。   可惜听了半天还是瘾君子的那老一套,毒瘾发作时狂躁易怒地辱骂全世界,连路上的蚂蚁都对不起他。随着新注射的毒品在血液里流动,他手上的力气一会儿大一会儿小,但始终是一副又想要征服又想要谋杀眼前人的可怕样子。   终于在他骂到“你不也是麦肯锡的婊/子吗,在我面前装什么清高”的时候,突然一声枪响——有人在他后方一枪打穿了他的头。   韩愔一看就知道子弹的口径不小,他的脑袋直接韩愔面前炸了开来,血液和脑浆像榨西瓜汁时忘记加盖子一样,零零碎碎甩了她一整脸。   这真的不能算是有趣的经历。   韩愔觉得这人的一小块大脑被炸进了她的鼻腔,一阵无法形容的恶心感从她的胸口升起。纵然她再怎么习惯杀戮,这种事还是让她条件反射地想要呕吐,但韩愔竟然奇迹般忍住了。   她深吸了一口气,冷静地看着远处举着枪的男人,非常轻松地扬了扬嘴角:“麦肯锡先生,你回来了。”   *   如果有人问你,有一个十几岁的男孩从德州农村偷渡到哥伦比亚,花了二十年时间吞并了之前繁荣了半个世纪的几家毒品老字号,从街头混混做成了南美洲最大的毒贩,并让道上的每个人都对他的名字闻风丧胆,他会是个什么样的人?   满脸疤痕?目露凶光?眼窝凹陷?脸皮下坠?长着令人讨厌的小胡子?   也许吧,但不是麦肯锡。   麦肯锡偶尔对自己在德州的童年视若珍宝,但更多时候他似乎非常想摆脱这段回忆。他这辈子从来没在英国生活过,却不知道从哪里学来了那一套英伦绅士的作派。从某一年开始他突然迷上了精致的整套西服,还喜欢每周找几天在行馆安排下午茶,心情好的时候出门还会配上一根绅士手杖。   今天大概就是麦肯锡心情很好的一天。他一手握着手杖上金光闪闪的狮子头,一手握着一把银光闪闪的□□,一枪击碎了自己小情人的脑袋。   麦肯锡兴致勃勃地走到没了脑袋的尸体边,从血泊中捡起了还剩一半毒品的针管看着韩愔笑了笑:“果然别人的东西不靠谱。去把这批货的供货商处理了吧,什么垃圾都拿来糊弄我。”   韩愔看着地上的人轻声问道:“您在用他们做新产品的实验吗?”   “当然了。”麦肯锡道,“你觉得这主意怎么样?”   “非常天才。”韩愔回答,“把被试留在身边,操控并观察他们的精神状态。”   麦肯锡笑了笑,他从西装胸前找出了一小块方帕走到韩愔面前,近乎亲昵地替她擦去了脸上的一点血迹,然后便把手帕交到了她的手上:“你怎么不还手呢Isabell,他差一点就伤到你了。”   韩愔随便擦了擦无所谓地答道:“他伤不了我,而且我不想伤害先生喜欢的人。”她看了看那僵尸一般的尸体改了口,“喜欢过的人。”   “哈!”麦肯锡笑了一声,“我差点忘了我有多喜欢你的幽默。”   韩愔附和着他微微一笑:“多亏您的枪法。”她站直了身子继续恭谨地说道,“我会处理好这个烂摊子,您先去就餐吧。”   麦肯锡看着洗手间的狼藉,似乎早就失去了待在这里的兴致。他随手把枪丢在了卧室的柜子上,正要离开,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对韩愔说:“处理哈桑做得不错,所有做出蠢事的人都不配活着。不过,我听说你把他抓到的一个DEA特工放走了?”   韩愔心中惊了一下,麦肯锡是怎么知道的?看来在他身边那么久,她还是低估了麦肯锡的监控与掌控欲。要是有一天她做不出合适的解释,她的下场不言而喻。   韩愔很自然地点点头:“是的先生,您最近有几个和各区警察局局长的宴会,您明年的竞选还需要他们的支持,我想你们的社交谈话中最好不要出现一具美国特工尸体这样的话题。”她顿了顿,补上了一句,“把他放走之前我还让他记得明年给您投票。”   麦肯锡眯起眼睛想了想,几秒钟后大声笑道:“Isabell,我曾经很担心我的事业遇到了人力资源瓶颈,我身边竟然找不到一个会打架的聪明人——现在看来,救下你简直是我在拉斯维加斯做过的最正确的决定。”他拍了拍韩愔的肩膀,然后踹了一脚地上的无头怪,“说起警察局长的宴会,我本来想带他去的,但现在看来晚上的宴会要你去了。”   韩愔服从地点头:“当然了,我会提前过去,核查一遍现场的全部守卫细节,顺便看看保安队的新人质量。”   麦肯锡立刻摇摇头:“什么?不不不Isabell,我为你杀了我今夜的伴侣,所以这条裙子今晚你来穿吧,正好有人我想让你认识一下。还有——”麦肯锡说着话换上了韩愔取回来的灰色西装,“拳场来了个新人,听说很嚣张,宴会结束后你去看一下。”   韩愔站在那滩黏腻的血泊中,脸上和衣服上还有依旧温热的人体组织,那无头怪身上的黑色长裙也有一部分浸泡在地上的一堆脑浆里。不过韩愔看上去并没有特别在意这一切,她冲着麦肯锡礼貌地点点头:“好的麦肯锡先生,我会准备好一切。”   *   韩愔的房间在这座伊甸园行馆二层的角落。她在这里身份不同于寻常打手,有幸获得一个单人套间,还配有一个能看到日出日落的大阳台。可惜行馆遍布绿植,波哥大本地昆虫种类繁多,一开窗就有毒舌毒虫侵扰,再算上职业习惯,韩愔一直都紧紧拉着深色的遮光窗帘。她从没有认真欣赏过唾手可得的天空画布。   韩愔手上拿着卷成一团的黑色长裙,这是她刚才在麦肯锡的浴室里从那尸体上一点一点扒下来的,上面还带着湿润的血液,也许还有一些□□和从他脑子里炸出来的碎片。她本想清洗一下,可除了时间不够,她太了解麦肯锡了——最终她仅仅取下了几块像是灰质的脑髓,将裙子挂在了空调口烘干。   回到房间后,韩愔先检查了部在房门口和窗口的小机关,确认没人偷偷进过她的房间后步入了房间里的浴室。   这里显然没有麦肯锡房间那种皇室贵族的感觉了,马桶浴缸和洗手台建在了一个两平方的空间里,实在有些拥挤。   韩愔站在水池的镜子前脱掉了宽松的连帽衫,只剩下一件贴身的黑色背心。除了满脸的血污,她看上去一定刚刚经历过极为凶险的事。她的左手臂上从肩膀到手肘被划了长长一条刀痕,伤口狰狞地外翻着还在隐隐渗着血,大概是在早些时候在哈桑那里被第一个人肉护盾拿什么自制的武器反击的。   “谁说皮夹克防刀伤的?”她自言自语问了一句。   不过韩愔已经习惯了,她平静地从洗手台边上的抽屉里找出一个镊子,对着镜子夹出伤口里的杂质,好像那不是自己的身体一样不畏疼痛直接浇上了消毒酒精。处理完了伤口,韩愔用正好沾了酒精的棉花清理了一下别处细小的伤口,然后她突然注意到了镜子中那张自己都快不认识了的脸。   一定是因为那一头红发的原因,很多时候韩愔套一件宽松的休闲装活像一个追求艺术人生和梦中爱情的哥伦比亚大学生。因为伪装的时间太久了,有时候她甚至会觉得,自己是不是这辈子都是这个样子的?   韩愔压下了可能会浮现的任何回忆,看着镜子里的那个人,用西班牙语对她说:“我叫Isabell,Isabell Moore,我永远不会背叛麦肯锡先生。”   她一个人站了一会儿,从洗手台底下的柜子里找出了一盒用了一半的染发剂,用塑料瓶口对准头顶抹去。她每次只需要染肉眼都看不出来的一小段发根,用吹风机一热等二十分钟就能上色了,针对麦肯锡伪装的红发就像洗个手那么简单。   韩愔没有离开浴室,而是原地站着安静地等待着上色。她想到了今晚的行程,犹豫了一会之后从柜子里放染发剂的地方后面找出一支细长的针管。她熟门熟路地找到手臂上之前留下的针眼,把针头往里一插,将针管里的全部液体都推进了身体里。   药物入体,韩愔只觉得一股滚烫的冲劲从大脑内部炸开渐渐流向四肢,她勉强用额头抵住浴室冰凉的镜子缓了半分钟,接着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走进了淋浴间。直到冲下来的水从红色渐渐变得清澈,她出来换上一套干净温暖的衣服,贴身的T恤还带着烘干机的人造玫瑰香。   她好久没有见过任何真的玫瑰花了。   韩愔贪婪地吸了一口那好闻的新鲜味道,但她也仅仅感受了那几秒钟的愉悦,下一分钟她需要换上今晚的工作制服。   她再次对着镜子里的红发女人说了一遍:“我叫Isabell,Isabell Moore,我永远不会背叛麦肯锡先生。”   *   当她穿着这条黑色长裙踩着高跟鞋来到行馆的餐厅时,无法避免地吸引了一些四周的目光。红发黑裙的她美丽动人,不过并没有人敢盯着她看,至少这个行馆里知道她身份的人不敢对她有任何想法,一个个局促地避着她跑去草坪上吃烤香肠。   韩愔坐下后行馆的佣人没敢问她为什么不去院子里和大家一起烧烤,只是安静地端上了热毛巾和今日的晚饭。那佣人是新来的,可能听说了什么关于她不好的事情,压根不敢看她一眼,畏畏缩缩倒了一杯水后便一溜烟地跑了。   韩愔突然有些好奇,她想问问她自己在波哥大的名声是怎么样的。麦肯锡的刽子手吗?红发撒旦真的流行起来了吗?大概是吧,前几天已经有青少年在街上追着她的车向她扔东西了,嘴里还大吼着“滚出我的街区”。   她一个人坐在餐厅,用叉子搅着盘里的豆子。这是一道叫做Bandeja Paisa的哥伦比亚著名拼盘菜,炖罐头豆子和番茄一煮,配上牛排和香肠,侧面摆上糙米饭,一个煎蛋和小块牛油果,一整盘五颜六色的,还算丰盛。这道菜的味道并不糟糕,而且营养成分均衡,算是麦肯锡的伊甸园才有的福利。不过再美味的东西连着吃三年,再加上刚刚打的药,一切对她来说都是味同嚼蜡。   韩愔觉得很久很久之前她也是个喜欢美食的人,可惜,那样的日子她已经不记得了。   她慢悠悠地吃完了鸡蛋,一个中年男子突然走到她身边,弯下身来对她说:“Isabell女士,麦肯锡先生在车里等你。”   韩愔看着没怎么动过的食物放下餐具,跟着男人走到了行馆的停车场。穿成这样还是有一点好处的,比如麦肯锡竟然撑着伞走了几步,将韩愔接到了他的宾利豪车边,然后做作地亲吻了她的手背,陪她坐进后排。   韩愔记得他说过为什么选择宾利,因为那是英国皇室都在用的交通工具。   “Isabell,你今天闻起来格外血腥。”   “是你喜欢的那条裙子,麦肯锡先生。”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4-06 00:00:01~2021-04-08 11:59:5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41108817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3章 Ch. 73   73. Isabell的故事   韩愔坐在车里,冷漠地看着窗外老旧的街区。麦肯锡的待遇可比她好多了,没人敢向名贵的车扔东西,没人敢让麦肯锡滚蛋,甚至还有大人孩子们吃着晚饭手上拿着干面包跑出来围观这种在波哥大非常稀有的座驾。   最近几年麦肯锡似乎厌倦了被人辱骂唾弃的日子,他依旧是毒贩,但他同时会出资做一些匪夷所思的事情。   比如当无数正直的哥伦比亚警官为了他而牺牲时,他会捐款给警署遗孀互帮组织。   比如当他为了毁灭证据烧毁几百户民房之后,竟然投钱建了一个消防员奖励基金会。   他还会在政府资金顾不到的地盘上建立小学,搭起游乐场,在圣诞节给孩子们送上礼物,给中学足球队雇佣教练,然后在这些社区里摆上自己的照片甚至塑像成为所有孩子的神明。   总有些愚蠢的专家觉得麦肯锡在为犯下的罪孽而内疚。但韩愔知道,很多人都知道,他喜欢看着那些不臣服于他的正义警官们被折磨致死;他更喜欢看着警官们的遗腹子生长在这些街区,被迫视他为救世主——他无比享受那种病态的快感。   和墨西哥一样,哥伦比亚的大部分公职人员也都为犯罪集团效力,他们可以通过讨好麦肯锡得到做正人君子一辈子都赚不到的利益,所以为什么不呢?只是这也让麦肯锡的许多打手在城里横行霸道无法无天,就算犯了事被扭送去警局——强女干,抢劫,斗殴......第二天就会有警察把他们送回到行馆门口赔礼道歉,甚至想要通过这种机会认识一下大名鼎鼎的麦肯锡先生。   麦肯锡本人确实不做那些作奸犯科的小事,伊甸园行馆的生活开支反而养活了好几间快要被连锁超市挤压到倒闭的本地小店,郊区的小商铺对他感恩戴德。他不与人动手打架,所有爬上他床的男人女人也都非常自愿。   只是麦肯锡对韩愔提过的人力资源危机也是真的。他身边有脑子的科学家不会抛头露面到处惹事,会打架的安保队伍则由一群半天书都没念过,从南美的各个贫民窟前来投奔他的年轻男人组成。   他们借着麦肯锡的名头,闲着的时候会绑架波哥大郊区路上的好看姑娘,关在某个仓库猥亵几天后,再把被折磨到半死不活的人往街上随便一扔。有人救到那就能勉强活下来,更多的都无端死在黑暗的后巷。   韩愔刚到波哥大的时候对这样的事情无能为力,她只是暗示过麦肯锡这些事会给他本人吸引到许多不必要的报复行为。当时麦肯锡同意了她的说法,可没过几天那些狗娘养的依旧我行我素,拿着无辜女孩的人命作为消遣。   更可笑的是外人看来,麦肯锡新找的保镖Isabell和那些人是一伙的,她在这里的第一年甚至还被人跟踪过。那些人也许是某个受害者的家属,在野外撞歪她的车后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把她头蒙住揍了一顿,然后质问她为什么要为这样的魔鬼效力。最后许是真的害怕被麦肯锡盯上,那群人没有杀她,将她留在荒地里开车逃跑了。   那天韩愔身上正好带着别的伤,她躺在杂草地里,差点以为自己可以幸运地离开这个世界。可惜事不如人愿,她作为Isabell的生活才刚刚开始。   Isabell和麦肯锡的关系转折在一次枪战中。那次大概也是一些受害者报复性的偷袭,她为了获取那值得赌上性命的信任,替他挡了两发子弹。两发都在胸口附近,凶险异常。虽然有防弹衣的保护,但防弹衣其实只起到吸收冲击力的作用,她还是在病床上躺了半个月。康复后她演了一幕废物不必留着了的戏码,愤怒地杀光了之前安保队的杂碎。   麦肯锡没有制止她杀自己人,不仅如此,他还兴奋地发掘了Isabell喜好屠杀的血腥潜力,让她成为了自己的刽子手。   麦肯锡为她的特殊服务提供了优厚的报酬,给了她几个波哥大的场子随便经营。Isabell没有拒绝,她将这些影院,酒吧,餐馆,纪念品店全部打理成了白道上的生意,而且她的地盘治安良好,对偷盗抢劫和性骚扰零容忍,犯事被抓会被打断双腿直接丢出去。   阴差阳错,在韩愔力所能及降低暴力犯罪的同时,这些事让麦肯锡的名声越来越好——这是上帝赐予波哥大的救世主吗?不仅照顾警察与消防员,不仅满足孩子们的梦想,他的打手还在维持社会治安?——这一切与他计划进入政界的想法不谋而合,他高兴地宣布了自己要参选议员,并把最爱最重要的地下拳场也交给了Isabell管理。   这待遇着实让整个行馆里的其他人眼红到发光,毕竟拳场每天的现金流水都是巨款,这其中的油水不可想象。所以Isabell上位后,底层街上涌现出了越来越多打手跑来她的场子里毛遂自荐。   他们也想打拳,他们也想杀人,他们也愿意来到麦肯锡身边替他卖命,他们也渴望像Isabell这样平步青云获得更好的生活。   可惜波哥大的红发撒旦不想要钱,她不想要被人敬畏的地位。   她想要的麦肯锡给不了她,没有人可以给她。   *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好像在哪里都适用。   波哥大城里的犯罪率年年飙升,只有游客集中的区域勉强算安全。很多地区的普通人出门根本不敢戴表用手机,夸张的抢劫犯会拦下公交车打碎车窗跳进去,捅伤司机后抢走所有人的钱包扬长而去。警察一小时后姗姗来迟,告诉受害者他们也抓不到人,然后再也没了下文。   可这些哥伦比亚高官的府邸建造在波哥大郊区能俯瞰城市的半山上,这里汇聚了一群钟爱金钱,派对与女人的中年男人。他们沉浸在酒肉与□□里,一片太平盛世。   麦肯锡带着Isabell来到了这个盛大奢靡的宴会。不过对于韩愔来说今晚的工作非常简单,她只需站在麦肯锡身边与在场的客人正常交谈就行了。   Isabell刽子手的名声在外,残忍暴戾,下手杀人毫不留情。可她本人竟然肤白貌美,红发黑裙,在军商政客中谈吐大方,态度得体,给足了麦肯锡脸面。东道主警察局长还请Isabell参加了隐秘的私人牌局,她便趁此机会引入了麦肯锡先生从政的话题,并在玩□□故意输了些钱闹了笑话,缓解了麦肯锡提到军火生意时产生的尴尬,让牌桌上充斥着虚伪的欢声笑语。   这样的社交是韩愔贫瘠的精神生活中为数不多的喧闹,可这样的吵闹竟让她意外感受到一丝平静。   她终于可以放下杀戮,像一个硬盘一样拷贝着麦肯锡与这些政府内线交流时透露的情报。韩愔甚至觉得她内心深处有一部分希望麦肯锡成功当选议员,最好再被封个什么荣誉将军,最后去竞选哥伦比亚的总统,那样他的一切就会被曝光在群众面前,她的工作也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牌局过半,袒胸露乳美丽动人的哥伦比亚姑娘们端上了酒水,给大家半小时的休息时间。就当韩愔以为今晚会由她当一个花瓶完美结束,麦肯锡将她拉到后院,告诉她去暗杀现场的一位客人。   麦肯锡想要除掉一个人总是有理由的,今晚这位是刚刚在牌桌上出言不逊,不同意他发展军火生意的官员。这人不仅嘲讽了麦肯锡的很多野心勃勃的扩展计划,还想同时在毒品上分一块更大的蛋糕。麦肯锡很讨厌这种昏懦又贪婪的人,想直接利用他杀一儆百。   韩愔一直不怎么处理这些明面上的“好人”,听说如果她作为卧底越了线,她的上级凯西会面临很多政治上的麻烦。不过凭她今晚得到的情报,她猜凯西不会介意的。而且这将是她今天杀的第十个人,她的裙子上还有死人的□□和鲜血,她真的不是很在乎下一个是谁了。   这种场合不适合见血,韩愔便在那人的酒杯里下了毒,然后提着裙子飘飘然地回到了府邸外的车上。麦肯锡在车里对她笑道:“Isabell,没有你我该怎么办呢。”   韩愔笑笑没有说话。麦肯锡拍了拍她的肩膀:“我想你已经准备好见一位我的老朋友了。”   韩愔想到了刚才注射的药物问道:“不是让我去拳场吗?”   “晚点去吧,今天没有公开比赛。”麦肯锡喝了一口车上的香槟,“Isabell,你喜欢东南亚吗?”   这真是个无厘头的问题,韩愔想都没想就冷静地回答麦肯锡:“您想让我去哪里都可以。”   完美的答案。   *   豪车停在了波哥大市区边缘的一栋矮楼门口,边上是一间热热闹闹的夜店。城里下了一整天的大雨,现在好不容易雨停了,附近的年轻人在街上排了一条长长的队伍等着进夜店喝酒狂欢。店门口的打手见到了麦肯锡与Isabell同时出现吓得瞳孔都放大了,立刻请他们走到队伍最前面,将他们护在中间进到了店里。   夜店管事的听说他们来了,惊慌地跑了出来笑脸相迎。他看见Isabell一脸冷漠地站在麦肯锡身边,以为自己的好日子快要到头了。倒是传说中的麦肯锡心情非常不错,他让管事的去安排最好的酒水,举着酒杯问了一句:“他到了吗?”   管事胸腔中的心跳快要骤停了,但他表面上恭敬地应了一声:“在三楼的场子等您过去。”   大概因为今天的主题是血腥,韩愔已经准备好了麦肯锡在上楼前告诉她接下来要杀了这个人。   谁知道麦肯锡这次竟然似乎是真的想引荐一位朋友,他吩咐调酒师跟着待命,然后和韩愔一起走进了三楼的房间。他边和韩愔私下介绍边推门:“这位是我在东南亚地区联络了好几年的朋友Brandon,他的背景很了不起——”   面前的门打开,麦肯锡的皮鞋和Isabell的高跟鞋踩到了套间的木地板上发出了清脆的响声。屋里的人听到脚步声,立刻热情地走到了麦肯锡面前伸出双臂:“Tyler!!”他与麦肯锡像老友一样打了招呼,兄弟一样结结实实地抱了一下。   拥抱过后麦肯锡从调酒师推进来的车上抓起了一瓶烈酒,拽住韩愔今天伤到的手臂走到了那人面前:“认识一下,这位Brandon,我喜欢叫他B,他是缅甸毒王吴吉的人,以后我们的新型配方占领亚洲的捷径。”   那年轻的男子左右手各拿了一杯五彩缤纷的鸡尾酒看着麦肯锡和韩愔,笑着用西班牙语交流道:“来,尝尝融合我们东南亚风格和南美风格融合的特调鸡尾酒,全世界只有我知道配方。”   韩愔全身冰凉。   三年了,她没想到竟然真的会有这一天。   韩愔耳旁都是嗡嗡作响的杂音,她觉得自己的心脏实实在在停止跳动了两秒钟。   麦肯锡心情好,举起酒杯一饮而尽,他很快也示意韩愔快点对新朋友展示一些热情。Isabell怎么会违逆麦肯锡呢,她公式化地笑了笑,也将手上的酒一饮而尽。她对着那男人笑道:“非常特殊的口味,椰子味朗姆酒和白兰地为底?还有加了一点哥伦比亚特有的Refajo?我很喜欢。”   麦肯锡很满意她的表现,在边上起哄说道:“嘿B,看来世界上不只你一个人知道配方啊。”他说着又连着灌下几杯烈酒,让调酒师多摇些他最近喜欢上的新花样。   男人打趣着问麦肯锡:“这位很有品酒天分的女士是......?”   麦肯锡从刚刚的宴会开始喝酒,现在有些醉意地看着韩愔,按着她的肩膀把她推到了男人面前:“Brandon,给你介绍一下,这位就是我曾提过的Isabell——我最中意的武器。她之前是黑拳手,在拉斯维加斯被我挖到了。噢真巧啊,过会儿她就要去拳击场,你必须跟着一起去看看,绝对血腥刺激。你们好好熟悉一下,这次在东南亚的合作,我想要派她过去当先锋。”   韩愔今天吃了药,不该喝酒的。她突然有些恍惚,没有注意麦肯锡具体说了什么。太阳穴带着药物的灼烧感一跳一跳地抽着疼,那瞬间她眼里只剩下那男人模模糊糊的轮廓。   只见男子又将一杯鸡尾酒递到了韩愔面前,弯起粗粗的眉毛对她笑道:“Isabell?真是个好听的名字。”   就像那个秋高气爽的清晨,韩愔和养父母定下英文名要登记叫Hannah Shaw的时候,他也笑着对她说:“Hannah?真是个好听的名字。”   肖布,快八年了吧,你怎么一点都没变呢,和离开我的那天一模一样。   韩愔大脑一片空白,不过在麦肯锡的注视下,她再次露出了一个顺从的微笑,接过了肖布递来的酒淡淡说道:“能认识麦肯锡先生的朋友是我的荣幸。Brandon先生,我期待与你的合作。”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大家来看文,每一位读者,每一条评论对我来说都很珍贵   感谢在2021-04-08 11:59:59~2021-04-10 23:59:5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第七颗煎蛋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4章 Ch. 74   74. 韩愔和肖布,Hannah和Bryce,Isabell和Brandon   韩愔根本不敢想象她是怎么做到整晚平心静气和肖布同处一室的。   他们真的就像今天刚认识的陌生人一样,她是Isabell,他是Brandon,和麦肯锡一起聊了两个小时如何将毒品与军火生意拓展到东南亚。   韩愔已经高强度工作将近二十个小时没有合眼了,但她是撒旦啊,是麦肯锡最宠幸的心腹,她是不可能让麦肯锡失望的。这次会面她之前并不知道,但麦肯锡一个眼神她就明白要说什么,逻辑清晰,头头是道。   她捧着酒杯对合作伙伴笑道:“海/洛因好吗?当然好,但那是写死进法律里的东西,现在一切早就变了。我们现在能每几个月研发出一种不写在法律条款里的新型毒品,合法置换药物,我们的研发速度将永远快于政府修订政策。”   Brandon问道:“什么意思?”   她侃侃而谈:“将某些药物成分和化合物加入法律,在高效的国家,一年加二十场听证会?在哥伦比亚缅甸这种地方?六年?十六年?我们将永远走在法律前面。你想想,多少国家连笑气的规范都做不到,哪有工夫管更新的产品。更重要的是,现在暗网技术,网购与全球物流同步发展,让中间商赚差价的年代已经过去了。打个比方Brandon先生,以前我们从种植地收原料的成本价是每单位四百美元,我们加工后以一万美元卖给运输方,他们经过几层中间商之后卖到顾客手里的售价是一单位十万美元。”   肖布端着酒杯,认真地看着她。韩愔披着Isabell的脸皮笑了笑,这个房间里两个人的母语是中文,三个人都在美国长大,可他们却在用西班牙语交流毒品经济学。不过她没有让这些事影响自己,她喝了口麦肯锡喜欢的鸡尾酒继续说道:“但是如果加入我们的新型毒品系统,从原料到运输,从四百美元到十万美元的整个过程都掌握在我们自己手里,而且——完全合法。海关能拦下我们的包裹,但是然后呢?没有任何法律处理,他们还不如去盯着漏税的手机和化妆品。”   Brandon明显表现出一副被说动了的表情,他看了看眼前安心当老板的麦肯锡和理智的Isabell:“那你们的意思是,你会提供我新型毒品配方,让我带回缅甸用那里的原料生产?”   麦肯锡笑了一声:“我的朋友,你终于听明白了,我都开始觉得Isabell有些啰嗦了。”   Brandon立刻问道:“那你们要求的分利是?”   麦肯锡笑道:“百分之三十五。”他顿了一下,立刻道,“想象一下我们联手,我来负责美洲,你来负责亚洲,美国,中国,加拿大,日本,韩国,阿根廷......世界上过半的土地会被我们的产品占领!当那些瘾君子对新型毒品成瘾,会认准我们的后续产品购买,包裹从你的仓库到他们的家门口,啪,打个响指那样简单。”   尽职的Isabell配合老板的话接着说道:“麦肯锡先生今天刚刚参加了一个警察厅的宴会。他在哥伦比亚不是毒枭,是家喻户晓的慈善家,是警察厅需要巴结的企业家,这都全部来自于我们成熟的新型毒品生产系统。我们有固定的农学家负责种植地的产量,生物学家与化学家负责R&D,律师,会计和经济学家负责经营,四位著名黑客确保暗网的运行。当然了如果还有任何旁支问题,会由我亲自出面解决。Brandon先生,我们建立了一个成熟的帝国,现在我们邀请你的加入。”   在说出口之前,韩愔都不知道自己的提议可以听起来那么诱人。她穿着那样美艳的长裙,雾眼朦胧地看着肖布笑了笑,借着装出的醉意把手搭到了他的肩膀上:“Brandon,希望你可以好好考虑一下这个改变你一生的机会。”   真是太神奇了,韩愔和肖布八年后的重逢,居然是她在说服他成为一个贩卖新型毒品的毒枭。   面对麦肯锡和Isabell两个人的糖衣炮弹,Brandon看起来有些犹豫。他喝着酒思考了一会儿,谨慎地问道:“你说的这个生产线,就在波哥大吗?我想去实地看看。”   韩愔看向了麦肯锡。只见麦肯锡也没有立刻给出肯定的答案,犹豫了几秒后笑了笑:“通常情况下,我永远不会和别人分享这种事。但是为了你,我的兄弟Brandon,为了我们共同的帝国,当然可以。”   这个决定让韩愔有些惊讶,这样看起来,麦肯锡真的很想要亚洲市场的份额。   Brandon很惊喜:“现在就去吗?”   “别急我的朋友。”麦肯锡站了起来走到肖布身边按住他的肩膀,“这条生产线并不在哥伦比亚,我们将一切转移到了委内瑞拉。那地方的工人一天一美元,杀警察比杀平民还要容易,简直就是我们的天堂哈哈哈哈哈!”他笑完之后继续道,“我是被很多人放在雷达上的人,出行需要提前计划,一个半月之后我们委内瑞拉见?我会带上我最爱的钢笔,签下我们的第一单合法生意。”   麦肯锡起身向肖布伸出了手,展现了他最高规格的诚意。肖布也像他的兄弟一般握住他的手,拍了拍麦肯锡的肩膀:“我很期待。”   麦肯锡笑道:“Isabell认识城里各种姑娘,让她带你去玩玩。”   肖布笑着摆摆手:“我家里那位不会同意的。”   麦肯锡喝醉了拍着他笑道:“真稀奇,我们认识了一位好男人!”   这一整天麦肯锡收获颇丰——处理掉了对他颇有微词的哈桑,处理掉了有毒瘾且疯癫的性伴侣,处理掉了一位阻止他发展军火事业的官员敲山震虎,也谈下了自己的毒品帝国扩张计划,为日后的军火生意打下坚实的经济基石。他心情非常好,最后和Brandon称兄道弟说了些废话,又一个人灌下了半瓶威士忌,被两名打手架着送回了行馆。   这场韩愔意料之外的商务会谈竟然奇迹般非常顺利,麦肯锡还让她跟着一起去委内瑞拉熟悉一下流程,到时候分利谈妥后准备和Brandon一同回缅甸。明面上当然是帮助在东南亚建立新的流水线,不过按他的脾气八成是让她去盯着合作伙伴,若是有什么意料外的小动作就直接杀了。   委内瑞拉的工厂是麦肯锡整个集团的心脏,韩愔只是知道这件事,却从没有去过,她也没想过这个机会能来得这么快。在这之前她只是行刑者,只是干脏活的人,可现在再过一个月她就能直面麦肯锡整个贩毒集团的核心了?这其中有无数细节需要考虑,今天又多了一个变数,她需要睡一觉再想着怎么和凯西汇报——啊,今天还没结束,那该死的拳击馆。   Isabell和Brandon并不熟,所以韩愔并没有留下与肖布交流。她和麦肯锡一样,被两名打手护送出了夜店。不过麦肯锡带着司机先走了,夜店管事的赶紧道歉,不敢懈怠赶紧再给她叫了一部车过来。   波哥大的雨季夜晚只有八/九度,韩愔穿着裙子站在街上吹着幽幽的凉风,冷到打了几个寒颤。管事的男人吓得额头上满是汗珠,也不知道该不该给她找件衣服,只能再次打电话催促司机能不能快点出现救救他的狗命。   韩愔见他吓成这样,暗暗叹了口气走了几步对他说道:“没事的,夜店附近堵车进不来,我可以走几条街和他碰头——”   她话还没说完,突然有人从夜店管事的手里接过手机对那头的司机说道:“她有人送了,司机不用来了。”   那一刻韩愔觉得身后有人给她披上一件外衣,然后用西班牙语对她柔声道:“Isabell小姐,我送你一段路吧。”   夜店门口非常嘈杂,他的声音就那样在混乱的噪音中精确地窜进了韩愔的大脑。   身后炙热的呼吸声像刀剐着她的耳朵一样告诉她,这不是幻听。   三年前威廉没有骗她。肖布是麦肯锡的朋友,他还活跃在这个圈子里,他是一具真实存在的身体,他们刚刚在同一个房间里共处了一个晚上,现在他就站在自己身边唤她的假名Isabell,证明他还活着。   那么严重的爆炸啊,那么高的火焰,屋顶都被炸成了碎片,他却还活着。   韩愔示意夜店管事没事了,她跟着今晚新认识的合作伙伴上了他的车。来自缅甸的Brandon在街边替这位穿着裙子的女士裹紧了外套,关好了车门才回到了驾驶位,像一位善待陌生异性的绅士。   韩愔坐在副驾位置上一言不发,她看着窗外越来越荒凉的风景,发现肖布把车开到了一片偏僻的林地,然后一脚刹车停了下来。   他们就那样肩并肩坐着,都没有说话,都没有看对方,像是在等一个爆发的时机。   那几分钟,车里安静的只能听到两个人的呼吸和心跳声。   最终还是肖布受不了了这样的静默,他缓缓开口,用中文说道:“你什么时候成了高谈阔论毒品经济学的人?”   韩愔没有回话,她看着肖布想了一会儿后指了指耳朵,示意他们可能会被监听。但肖布摇了摇头:“这是我的车,有信号干扰器,没事的。”   一整晚虚伪的西班牙语后,肖布率先用中文开始了与她的对话。不是Isabell和Brandon之间的西班牙语,不是Hannah和Bryce之间的英语,而是最初属于韩愔和肖布的中文。   语言的切换似乎是默认了他们回到了互相信任的兄妹关系,仿佛他们现在没有在波哥大,肖布不是什么缅甸来的毒枭,韩愔不是在麦肯锡身边潜伏三年的杀手。他们是两个在匹兹堡生活的年轻人,找了个天气晴朗的夜晚,驱车到偏远的山顶气象观测台,在繁茂的星空下闲聊着最近生活中的趣事。   韩愔侧过脸来看着肖布——刚刚和麦肯锡在一起她都没能认真看看这张脸。   这张在她无数的噩梦里灰飞烟灭的脸庞,现在完完整整出现在自己面前。就连韩愔脸上都有些平时替麦肯锡做事时留下的细碎伤口,但肖布却白白净净的,不像受过苦的样子,就像他带着父母回到福利院把韩愔接去匹兹堡的时候那样,像个意气风发的王子。   肖布感受到了韩愔的目光,他打开了车里的小灯,尝试着伸手触碰她冰凉的手臂,轻声道:“你说句话吧。”   说句话?   韩愔就那样看着肖布,她有多少个问题积攒在脑子里想要问他呢?好像也没有什么特别想知道的。   她曾经想知道肖布为什么要伪造假死?如果还活着为什么那么多年来一点音信都没有?然后直到她自己做了一模一样的事,她就明白了。   至于为什么去缅甸?为什么会成为东南亚的毒枭?为什么会和麦肯锡接触上?你也在卧底吗?你的目的是什么?这些问题她不会问,肖布也不会说,这对他们两人都好。   肖布见她不说话,固执地拉住了她。可韩愔真的很累,她闭了闭眼睛,轻轻地推开了肖布伸出的右手。   她轻声问道:“这些年,你有没有回家看过?”   肖布怔怔地看着韩愔推开自己,有些出神:“回家?”   “我每年都会去里斯本,但从来不敢回家,甚至路过附近都不敢,会麻烦出租车司机绕路。”韩愔平淡地描述道,“不过现在没有必要了,我还得找机会回去一趟把你的墓碑移走,太不吉利了。”   肖布与她朝夕相处二十多年,对她的了解已经深入骨髓,比谁都怕她这副半死不活样子。他有些着急,用力一把将身边的韩愔搂入怀里,把她的头埋入了自己的胸口,紧紧压住她的肩膀不愿松手:“我见到你的一瞬间就想这样做了。”他迫切地说道,“你对我发火吧,你不要这样。”   韩愔本就头晕脑胀,往肖布的胸口一幢只觉得天昏地暗。她慢慢挣扎着坐直:“我不怪你,真的不怪你,我做了和你一模一样的事,没有资格说你。”   肖布对她的话一知半解,正要细问,突然余光见到她小臂上有好几个不明显的针孔。   联想到麦肯锡的营生,肖布瞬间紧张地抓着她的手问道:“你在注射什么东西?你疯了?拜托你告诉我你没有在注射毒品.......你在麦肯锡身边做什么?为什么他告诉我是在黑拳场与你结识?”   韩愔沉默了一会儿不说话,她甩开了肖布的手,平淡地回他道:“不是毒品。”   “那是什么?”他很着急。   “兴奋剂,类固醇,EPO,荷尔蒙,大概还有点别的吧。”韩愔无所谓地说,“比运动员用的功效强一些,是这些东西让我活到了今天。”   “那你——”肖布连吸了几口气,他胸口起伏着,“那你今天还喝了那么多酒?”   韩愔似乎不是很领他的情:“是谁带的酒?”她转过头看着肖布,一字一句问道,“而且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关心起我的死活了?”   八年时间,她可能死在里斯本,可能死在索马里,可能死在危地马拉,甚至可能今天早上死在哈桑手里。如果她真的就那么死了,肖布甚至永远都不会知道。   肖布坐在车里,不知道该说什么。这明明是个该庆祝的场合啊,这次重逢对于他来说是惊喜,对于韩愔来说应该是奇迹吧?   他深呼吸了一声叹了口气:“对不起,我以为这对你来说是个惊喜,没想到你会这么生气。”   韩愔本来还算平静,听到这句话突然一阵无名火起。没想到她会这么生气?她努力控制着情绪,强制平静地说道:“这不是什么惊喜,我早就知道了你还活着了,来为麦肯锡工作之前我就见过你们的合照。”   肖布愣住了,他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那你来找上麦肯锡难道是为——”   他话没说完,韩愔便打断了他:“你别想多了,和你没什么关系。“   从威廉去她家威胁她的那天开始,韩愔就知道他还活着了。她花了很长时间消化了这件事,她也预想过总有一天他们终会见面。   只是没想到这天来临的时候,她没有拉着肖布抱头痛哭,也没有拥抱他回忆着两人之前的美好时光,就连曾经预想过的背叛感与愤怒也消失了,她现在只有一种空虚又绝望的感觉。   韩愔想起来了,以前她结束论文答辩的时候也有这种感觉。看起来她确实完成了人生中一个重要的目标,但等待她的是:然后呢?   她那么费力地拿到了博士学位,然后呢?她这辈子都没有机会回去教书了。   现在她终于见到了肖布,知道了他还活着,然后呢?她还会继续这样一天帮麦肯锡杀十个人换取他的信任和信息,直到有一天麦肯锡发现她是卧底,然后用最残忍的办法将她折磨致死。   她早就想好了,她逃不掉的。   肖布不理解她的情绪,他在一旁坚持问道:“那你为什么要把自己卷进来?别说你是为了钱?”   为了钱?韩愔转过头看着肖布,为了钱?她怎么可能为了钱呢,那个时候的她身边有......韩愔立刻停止了自己的思绪。   她绝对不能想起往事。她叫Isabell,Isabell Moore,她没有亲人,没有爱人,她永远不会背叛麦肯锡先生。   可是为什么突然这么委屈呢?   她一点都不喜欢现在的生活。   韩愔只觉得胸腹所有的器官连着心脏都搅在了一起,她还想说点什么,也许为自己辩解几句,但是没想到随着上腹一阵剧烈的抽痛,她一张口竟然难受地呕出了一大口血。   这个时候韩愔突然想起了白天那倒霉蛋爆开的脑浆还冲进了她的鼻腔,痛苦的反胃感刺激着她的大脑,随着吐血她还一阵一阵干呕。她立刻打开车门将半个身子探了出去,下意识用手捂住了嘴巴。可血丝就顺着她的指缝往外渗,根本挡不住,一点点染红了肖布灰色外套的袖口,触目惊心。   肖布见她突然这样被吓了一跳,也跟着面色惨白了起来,抓住她的手臂大吼了一声:“小愔!”   韩愔没有他那样大惊小怪,她了解自己的身体。她早就因为服用各种类固醇药物患上了胃溃疡,为了缓解症状,后来服药方式就换成了能缓解胃病但是却对身体伤害更大的注射。不过相比于她每天遇到的生死险境,这点生存代价实在算不上什么。   她去波哥大的诊所看过一次,医生说为了防止急性胃出血让她避免剧烈的运动,避免巨大的情绪波动。并且胃溃疡要慢慢康复,最好做到每天保持健康愉快地进餐。   这医生真是神赐的预言家,她今天做了那么多苦力,见到了肖布,满足了剧烈运动和情绪波动的条件,她的身体就像得到了指令的机器一样开始执行胃出血。   至于愉快的进餐——韩愔又痛苦地弯着腰将今晚喝的酒水都吐了出来。   曾经这个世界上也有一个人能让她享受一日三餐,享受烹饪的快乐。可那个人在地球的另一头,再也见不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   EPO,促红细胞生成素,提升体能的药里常用 第75章 Ch. 75   75. 拳手   肖布被她吓得魂飞魄散,他是真的有一瞬间害怕韩愔会就这样死了。但肖布身在局中,到底没有说出去医院这种蠢话,他也跟着跳下了车,去后备箱找来一瓶水拧开瓶盖递给韩愔。   韩愔没有拒绝,站在草地上漱了漱口,又洗了把脸,这才缓缓坐回了车里。   她身体紧紧地贴着椅背,双手虚搭在自己的腹部,歪着脑袋靠着远离肖布那一侧的车窗,又开始沉默了起来。   “你不准备告诉我你在干什么吧。”肖布看着她,听上去终于平静下来一些。   韩愔不想再和肖布争执任何事情了,她用近乎气声问道:“你呢?你准备告诉我吗?”   他们都是可以说假话不打草稿骗过测谎仪的人,想要骗对方不过几句话的事。只是那样的故事大家都知道是假的,毫无意义。   韩愔觉得她骨子里是想和肖布好好相处的,毕竟与死去八年的哥哥重逢的机会不是天天都有。但韩愔知道,他们大概永远都回不到从前了。   她和肖布做了二十多年的家人,生死分离了八年,现在竟然各自带着不能说的秘密,在南美洲犯罪头目的波哥大夜店相遇。这实在不是一对正常兄妹该有的人生。   肖布紧紧抓住方向盘,眼里带着些固执,更多的是犹豫。韩愔并不勉强他,正要抬抬眼皮说什么,她手机震了起来,打断了她想说的话。   韩愔给肖布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她强迫自己清了清嗓子接起了来电,声音清亮地回应道:“是的......对不起麦肯锡先生,我在路上耽搁了一会,现在就去——”   听着麦肯锡说了一分钟后,她继续说:“对,Brandon先生和我在一起,我的司机堵在几条街外了,他就提出送我——什么?带他一起去吗,当然了,好的麦肯锡先生,我会让他享受这个过程。”   肖布在边上看着韩愔又讲了一些拳场的事。她和刚才谈新型毒品帝国一样神采奕奕,察觉不出一丝疲态,根本不像刚刚因为胃病而呕血过的人。直到她恭敬地挂了电话后,眼神才突然暗了下来,再次全身力气被抽空似的靠上了那冰凉的车窗。   她看着窗外黑暗的荒地对肖布说道:“麦肯锡说可以带你一起去,因为你们‘关系够好’,说不定你也会爱上这种暴力。”   肖布皱着眉头看向她:“你为什么听起来像是他的私人助理?”   韩愔动了动嘴角:“助理,佣人,奴隶,行刑者,随便吧。”   “那......那你陪他——”   “上床?”韩愔替他说了,“暂时不会吧,在他的潜意识里我和他母亲有联系。”在肖布震惊的目光中她接着道,“但他是个变态,所以谁知道呢。”   韩愔说着低头看着身上的裙子,除了早些那人的血液□□脑浆,现在又加上了点她自己的血。她问肖布:“你以前有游泳队训练留下的强迫症,总是在车里备着一套T恤短裤,现在有吗?”   肖布点点头,翻起了后排座椅找出了衣服:“你去做什么?”   “我的工作。”韩愔直接在副驾上换起了衣服,“拳场冒出来一个新人,连胜了几天说想自己做庄,你的好兄弟麦肯锡很好奇,让我去试试水平。”   她说好兄弟时话里带刺,肖布皱了皱眉问道:“你都这样了,还要去打拳?”   韩愔笑了笑:“我什么时候有资格选择?放心吧,耽误不了你多久,这种你死我活的事,很快就结束了。”   韩愔让肖布开去一个指定的地址,到了之后她在车里整理了一下上衣,顺带问了一句:“你要一起去吗,还是在车里等我?”   “我——”   肖布正要说话,可是韩愔问完并没有打算等到一个答案。她从大腿外侧摸出一柄短/刀留在了肖布的车里,直接离开了。   在夜色的掩护下她走进了路边一栋不起眼的砖墙小楼。和刚才的夜店相比,这里显得格外安静,就像是晚上人去楼空的一座办公楼罢了。   肖布见她并不打算正式邀请自己同行,赶紧跟在她身后。之前他和韩愔有各自的队伍,从未一起出过任务,偶尔他放假的时候会开着撤退的面包车在任务地点楼下等着韩愔,但也仅此而已了。   肖布跟着韩愔七拐八弯地穿过好几道门,下了三圈铁质楼梯,终于看到地下室的一片空地中有一个铁笼子围成的擂台。笼子里已经有两个男人在等着了,见她姗姗来迟,那位高壮的拳手很不屑地哼了一声,十分不满。倒是他身边的经理人显然听过她的名声,客客气气地上来与她问好。   韩愔穿着肖布的短袖和短裤,脚上踩着一双过大的运动拖鞋,这身打扮让她看起来像是一个洗完澡出来遛弯的老大爷,显然根本没有把对手放在心上。唯一的破绽大概就是她手臂上的伤口裂开了一些,渗出了点血染在衣服上。经理人问起来,韩愔便无所谓地一笑:“上个场子有人不懂事罢了。”   这个想要自己做庄的拳手叫惊雷,在之前自家的场子找不到对手,听说波哥大有更赚钱的生意就赶了过来。这人心高气傲,赢了几场之后便直接跑到行馆门口要求见麦肯锡,想要加入他的拳场生意。   其实想要参与假拳也不是不可以,麦肯锡也是个惜才的人,但是首先他得有能掌握输赢的能力。   韩愔赤脚走进了那铁笼子,示意对方可以开始了。惊雷人高马大,并且似乎对麦肯锡找了个弱小的女人来对付他很不屑。他一上来就把韩愔像玩具一样拎了起来,像扔橄榄球一样把她往铁笼子壁上摔了过去。   肖步双手交叉安静又端正地站在铁笼外,没有插手她的工作。不过他身边那经理人却兴奋极了,举起双手高喊着什么脏话给惊雷加油。若是自己的拳手能在麦肯锡的场子里做上庄,他作为中介必定能分到不少红利。他越想越激动,迫不及待地想要讨好麦肯锡的手下,伸出手对肖布笑道:“你好,我是惊雷的经理人。”   肖布比他高出一头,冷冷说道:“我是她的保镖。”   他说完便不再理会,转头继续看笼子里的对抗。只见惊雷重复了好几次把韩愔扔上笼壁的动作,韩愔都用背脊硬扛了下来,然后借着铁丝网的弹性跌回了地上。经理人激动地鼓掌,连吹了好几声口哨。不过他看见身边的肖步阴着脸一声不吭,不想得罪麦肯锡的人,便稍稍收敛了一些。   笼子里的惊雷正要故技重施,突然地上那个一直无力反抗的身影一个巧劲扭过了他的一条胳膊,趁着他吃痛借力翻到了惊雷的身后连着四拳打在他身侧,接着迅速在他脊柱上接了个肘击。   那重重一击借了韩愔整个身体的重量,惊雷大吼一声反应了过来,直接一个踉跄挥着手要去抓身后的人。韩愔怎么可能给他这个机会,她直接从惊雷的后背骑上他的上半身,双腿压制住他的胸口,同时用手臂卡住惊雷的脖子,用自己身体的重量拉着他往后仰。   短短一套动作行云流水,胜负已分,惊雷用力挣扎了几秒想要甩掉背上的人,可咽喉要害被破,他只得发出呜咽的声音拍着韩愔的手臂认输。   韩愔冷笑一声,这招还是从凌翌打泰国拳王那里学来的,最适合应付不够灵活又轻敌的肌肉巨人。她从惊雷身上跳了下来,走出铁笼擂台,路过经理人时皮笑肉不笑地看了他一眼:“我管理的是拳场,不是收容所,不要把什么垃圾都带过来。”   全程不过十几分钟,韩愔不再搭理恼怒的惊雷,离开了这栋建筑,肖步没说话,倒真像个冷面保镖一样跟在她的身后。那经理人见他的背影消失后偷偷嘀咕了一句,这女人还需要保镖?那保镖该是什么水平啊。   快到街边时肖步快走了几步替韩愔开了车门,虚扶着她坐进了车里。肖步只觉得韩愔身上冰凉,比波哥大夜晚的温度还要凉。   韩愔回到车里系上了安全带,把短/刀塞回了后腰对肖布道:“麻烦你,送我回行馆吧。”   肖步深呼吸了几次,他强烈地控制住自己的声音,轻声问道:“你就是为了这些事注射药物的吗?”   “怎样?”韩愔看着他,“你突然决定扮演好哥哥的角色教育我吗?”   她讲话还带着些从铁笼里带出来的恶意,让肖布无所适从地愣了一会儿。不过他还是接着问:“你每天都做这些吗?”   韩愔笑笑:“当然不是了,毒贩也有双休日,也有社保,还有工会保证每天工作时间不超过八小时,复活节的时候我们还专门停止贩毒一天大家在后院坐成一圈画彩蛋。”   肖布愣了几秒,意识到她在反讽。他摇了摇头:“和我在一起你何必有这么大攻击性呢。”   “攻击性?”韩愔接话,“就是这些攻击性让我活到现在。还有,下次有机会带你见识一下什么是真正的攻击性。你和麦肯锡这么熟,见过他最喜欢的船锚吗?两个铁钩扎进人的肩膀,就像把全身的重量挂在两把刀尖上。我不用电,不用药,就能让你生不如死。”   她说得那么坦然,丝毫不带掩饰。她好像在告诉肖布,你看清楚,我们是陌生人。   肖布愣了几秒,居然跟着她的话笑了笑:“你不用吓我。”他像活在另外一个次元里似的对她说道,“这次我还要在波哥大待两天再回缅甸。早上我看到大教堂边上的鸽群了,明后天我们找个时间去喂鸽子吧,我几年前来过几次都没去成,毕竟邀请麦肯锡去喂鸽子实在太奇怪了。要不要去边上的美术馆看看?听说那里是全世界最能代表拉丁美洲艺术的地方。”   等待他的是很久很久的沉默。   黑暗中的韩愔摇了摇头,突然笑了一声。不是那种Isabell最习惯的冷笑,而是似乎真的觉得肖布说的话很有趣。她靠在车窗上侧脸看着肖布:“八年,加上今天的一切,这就是你想做的吗?喂鸽子?”   肖布理所当然地点点头:“以前我们一直计划要离开欧洲去旅游,但总是凑不好时间。你要工作,我要工作,重合的假期只有一天半天。现在麦肯锡给了我们这个机会,为什么不抓住呢,我们多接触他也会满意的。”   “哇Brandon先生。”韩愔看着他,“没想到我们的相聚要靠这个世界上最疯的男人成全。”   肖布没有被她的被动攻击吓退,他笑了笑:“我都计划好了,就像以前我们在里斯本过周末那样。”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4-12 09:00:00~2021-04-14 11:59:5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第七颗煎蛋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6章 Ch. 76   76. 波哥大旅游指南   那是快十年前的事了,对于韩愔这样的人来说,那是几辈子之前。   那时候韩愔还没有回国。她的生活很简单,接任务,活下来,下一个任务,活下来,回到里斯本清净几天,忘记一切,重新接任务,周而复始。   老实说,韩愔觉得她会按照那样的节奏一直活下去,直到哪一天死在一个更优秀的同行手里。所以她从没有计划养宠物,没有超过十年的投资,唯一长远的人生目标就是尽量活到退休。遇到肖布的时候韩愔会稍微乐观些,她会躺在沙发上点起熏香吹着冷气,讨论接下来短暂的休假去哪里度过。   里斯本有一座建造了九百多年的老教堂,他们俩喜欢乘黄色的观光车路过那里,然后沿着教堂广场和步行街慢慢走回家。虽然他们住在葡萄牙,但步行街中段有一家全欧洲著名的西班牙海鲜饭,还有一家韩愔一定会光顾的中式面馆。虽然面汤极不正宗,味道有点像超市一欧一升的罐头鸡汤,但也是他们离家乡口味最近的地方。   若是假期还有多余,韩愔会拉着肖布从现在已经弃用的旧火车站出发,乘坐火车几十分钟就能到一个叫Sintra的沿海小镇,那里有成排成排可以参观的宫殿和城堡。亮黄色和亮红色的在海边格外耀眼。韩愔很喜欢城堡里一个把树木剪成国际象棋棋子形状的公园,整个公园正好是个巨大的棋盘。很多年前那里还不是旅游胜地,城堡也不收门票。不过这些年游客去的多了,那些精致的景观也被损毁了。   那小城像是个现实中的童话,对于这辈子只能是兄妹的两人来说,有些过于浪漫了。   有点可惜,韩愔和肖布都不是能随便照相的人,没能留下一张那个公园的照片,也没能留下一张他们兄妹俩的合照。很多年前有次看球的时候养父母麻烦身边的老伙伴照了一张四个人的全家福,但这张照片也在里斯本的爆炸里被烧毁了。   和里斯本到处都是清亮的黄色不同,波哥大整座城市带着浓郁的深棕色。这种感觉不单纯来源于建筑和人行道砖块的颜色,还有不管走到哪里都能嗅到的南美咖啡醇香。   韩愔并没有答应和肖布一起出行,肖布就犯规去要求好兄弟麦肯锡能不能找人陪他玩玩。麦肯锡当然就顺手让头一天刚刚引荐过的Isabell作陪,她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办事靠谱人又忠心,最近越来越得麦肯锡的器重。   Isabell当然不会违逆麦肯锡,所以这个阴雨绵绵的周六早晨,韩愔和肖布沉默地对坐在波哥大旧城区的一家咖啡店。店员在他们面前放上了八杯不同的咖啡,给他们耐心地介绍南美洲不同产地的咖啡豆。   那位热情的咖啡师只当他们是国际游客,一直用口音浓重的英语和他们对话。韩愔没有说什么,倒是肖布兴致盎然,他像个真游客一样对咖啡师说的一切都表现出极大的兴趣,临走还买了三包咖啡豆说要带回家喝。   虽说是麦肯锡吩咐韩愔要好好招待这位东南亚的贵客,但这一天的旅行似乎都是肖布在主导。喝完咖啡肖布又让韩愔陪他去了市中心大教堂广场,他高兴地指着边上一整排棕色墙面的市政厅建筑,对韩愔说:“你看,这里和里斯本也没有那么大的区别。”   然后肖布蹬上一脚租来的自行车,撇开韩愔一大段往前疾驰而去,像是怕听到她的回答一样。   这一整天韩愔都没有怎么说话,但她的冷漠似乎没怎么影响这位好哥哥的兴致。那个在迎春花福利院教小韩愔怎么抓蚯蚓的阿布哥哥,像从前一样带着她找到世界的精彩。   “你知道为什么这里封路了吗?”他期待地看着韩愔,没有得到答案肖布自己兴致勃勃地说,“因为每个周末波哥大政府都会定两个小时禁止汽车在主干道上通行,把道路让给孩子们跑步骑车踢球。还挺神奇的,这是一个警察都和毒贩合作的国家,却那么关注下一代的身体健康,还能踢进世界杯。”   韩愔轻飘飘地握着一杯见底的咖啡:“你什么时候开始关心足球了?”   “我不关心足球,匹兹堡又没有足球队,我只是在找话聊而已。”他在韩愔面前丝毫不掩饰自己的身份,“现在休赛季,钢人队新来了一个体能教练,你看了网上的训练视频吗?”   听了这话韩愔觉得肖布的工作环境一定比她轻松许多,好像不需要掩饰自己。她随手痞里痞气地将咖啡杯扔掉,裹紧了外套:“我是来自德州的Isabell,我怎么会喜欢钢人队呢,非要聊体育的话,我偶尔关注德州的达拉斯牛仔队。”   肖布突然不知道该回答什么。他看着面前这个冷漠少言的妹妹,觉得她好像真的变了。   他们从开始工作之后就没有怎么好好交流过,靠着难得的假期一起度过几天从夹缝中偷来的时光。现在又过八年,就连最后那点欢愉也没有了,他甚至觉得面前的韩愔像个活死人。   她不悲伤,不痛苦,也不愤怒,身上披着厚厚一层盔甲,好像她的大部分灵魂都随着时间一起死掉了。   傍晚肖布带着韩愔坐上了一辆缆车,他们的目的地是波哥大海拔最高的Monserrate山,山顶有一座闻名南美洲的红顶白墙教堂,也是一个可以俯瞰整座波哥大城的旅游胜地。   不过今天天气不好,天色也暗了,压根没有人来登山,一个偌大的缆车车厢只有他们两个人。韩愔虽然在波哥大定居了三年,却从没来过这片地方——大概是因为麦肯锡想杀的人都没有兴致登山吧。   她安静地看着阴雨绵绵的天气和缆车下方的树林,盯着着窗外渐渐拔高的景致。   肖布坐在她身边,沉默了半程突然说道:“还记得出来做任务的第二年,我们恰好有一周都在开普敦。走之前那半天我们一起偷摸着去坐桌山的缆车,和现在一模一样。不过那是旋转的圆形大缆车,一车能挤几十个人,我们被困在最中间什么景色都看不到。”   韩愔怔怔地望着窗外,一言不发。   肖布想了很久,像是鼓起了很大的勇气,下了巨大的决心,开口问道:“小愔,就一秒钟,你可以变回我的家人吗?”   缆车依旧在沿着山坡缓缓上升,雨依旧在淅淅沥沥地下,沿着缆车雾蒙蒙的窗玻璃划下一道一道透明雨痕。   韩愔没有看肖布,但她终于开口说了今天的第一句认真的话:“我不喜欢现在的生活。”   肖布愣了一下,看着韩愔的侧脸。不过韩愔也没有回头的意思,接着看着窗外的雨说道:“这和别人都无关,是我自己的问题。”   这时一只浅黄色的小鸟撞上了缆车的玻璃窗,没有控制住自己的身体滑到了缆车身和玻璃窗中间的缝隙里。韩愔看着小鸟用翅膀揉揉脑袋后坐倒的样子,突然轻轻笑了笑:“你羡慕过鸟吗?”   肖布没有立刻接话,他沉闷地看着窗玻璃外模糊的波哥大全景,想了好久才开口缓缓问道:“你的卧底任务什么时候结束?”   韩愔没有否认她是卧底的事,只是淡淡说了一句:“直到我死。”   缆车渐渐到达山顶,韩愔缓缓站起身来,转头看着肖布的眼睛问他:“你会告诉麦肯锡吗?”   肖布那瞬间皱了皱眉:“你什么意思?我永远不会——”   “那太遗憾了。”她打断了他,“我倒希望你能向麦肯锡揭发我。你能获得他更多的信任,而我也可以离开这里了。”   “离开这里?”他问。   “是啊。”韩愔看着他笑了笑,“结束这种生活。”   缆车到了山顶的U型索道站台,韩愔先从车门下去,身后并没有脚步声。她微微侧身回头看,只见肖布并没有跟着她下来,他依旧坐在缆车的老位置上,目光被玻璃上的雨点吸引,没有看向韩愔。   缆车站的工作人员见这糟糕的天气也没有其他下山的游客,便也没有赶肖布下车,随他原路返回了。   这里大概就是这趟旅程的终点了。   韩愔本想也搭着下一辆缆车回去,不过她站在雨里想了一会儿,还是趁着人少去了一趟山顶的教堂。   刚刚缆车上有介绍景点的语音,介绍这里的历史能追溯到17世纪。本来只是爱登山爱宗教的三五好友借地存放着一些神的雕像,更像是个避难所,来的人多了才拔地建造了这栋屹立在波哥大最高点的教堂。   这是韩愔第一次来,她不信教,但这里总归算是个许愿的地方。她在门口愣了一会儿,有位牧师模样的人接近她,问她有什么需要的。韩愔想了想:“我想保佑我的朋友健康平安。”   巧的是那位牧师是个从美国南方小镇来的白人,来哥伦比亚旅游时遇见了喜欢的景色就随心住下了。他待人十分热情,知道Isabell来自德州就更健谈了,激动地分享他小时候从阿拉巴马开车去德州路上见到了魂魄的故事。他热爱自己的工作,在这样不讨人喜欢的阴雨天都能认真对着韩愔讲了三个圣经故事,还告诉她一切心诚则灵。   韩愔谢过他的好意准备祈愿,但她不敢发出声音。   她不只不敢在任何场所说出他的名字,她甚至不敢上网搜索任何关于他的信息。她害怕万一有人查到了这个电子痕迹就会将她和那个人联系起来,她不想再把任何无辜的人卷进自己的烂摊子。   她还记得以前在危地马拉受伤的时候,沈皓云告诉她,她会在失去意识的时候喊那“钱袋子”的名字。   这对韩愔来说简直是个噩梦。   她刚搬进麦肯锡行馆的时候还没有自己的房间,和另外三个打手共住一间卧室。她没法控制自己在生病或是做梦的时候说什么,所以就尽量晚睡早起,睡觉的时候戴上口罩,然后用记录梦话的软件检查她整夜有没有发出声音。   这样的日子过了两个月她才敢确定,梦里再也没有旧人。   俯瞰着波哥大的全景,韩愔站在教堂门口的花坛前淋着雨默念。   希望故人一切安好。   希望世界和平。   站在远处的牧师见这个女子闭着眼睛默念了什么,一个人怔怔地站了几分钟后准备离去。她不自拍,也不记录风景,大概是觉得雨天拍照什么都不看不清吧。   “天气好的时候再来!”牧师对着她远远的身影高声呼喊了一句。   女子回头与他礼貌地说再见,牧师也摇了摇手表示告别。不过他总觉得,以后肯定是见不到这个女人了。   在下行缆车里,肖布坐在刚才韩愔坐的位子上,像她之前一样,直直地看着缆车外的风景。   一人一车,路途中只有雨点击打玻璃窗和缆车顶的滴答响声,没有节奏,格外压抑。   直到缆车快到山脚,窗外的风景已经缓缓被山体挡住,刚刚撞上玻璃滑到窗缝里的小鸟突然拍拍翅膀站了起来。小鸟在窗沿上停了一会儿,休整之后居然甩甩脑袋飞走了。   肖布被这只鸟身上的生机与自由吸引,突然喃喃自语道:“既然这样,那就让我亲自送你离开吧。” 第77章 Ch. 77   77. 阶段性CBT治疗总结by程海伦 第一部 分:初诊信息   姓名:病人个人信息保密不留记录   年龄:病人个人信息保密不留记录   宗教文化信仰:无   居住环境:公寓,独身   工作情况:全职   上任医师:无   初诊主要情况:抑郁症状,畏水(遇水情绪异常)   主要症状:   情绪 (Emotional):抑郁,轻微罪恶感,失去生活中的乐趣与兴趣   认知 (Cognitive):生理性入睡困难,噩梦窒息感,控制思想想象困难(注:不影响白天生活工作,晚上症状较严重   行为 (Behavioral): 停止与朋友的接触,停止与宠物的接触,每天工作16-20小时,存在潜在危险性行为(注:一次心律不齐入院记录   生理(Physiology): 对食物无欲望,对异性或同性皆无欲望,明显疲劳   目测精神状态:病人衣着整洁,坐姿端正不抖腿,没有刻意避免眼神接触,谈吐正常,感观正常,认知正常,对常识的判断正常。少言少笑,对治疗没有完全坦诚。   诊断:根据D□□-5标准,病人满足以下病症的条件   重度抑郁症 (Major Depressive Disorder),反复,未出现精神病特徵   创伤后应激障碍 (PTSD), 有脱离现实症状,延迟表现症状 (第一次症状发生在事件一年后   轻度焦虑 (Anxiety), 除了历史心率问题,不影响病人日常工作   用药与副作用:无,后续考虑抗抑郁药物,建议SSRIs   * 第二部 分:历史信息   历史最好阶段:(病人自述)创伤事件发生三年前,创业起步,有稳定的朋友圈,有固定工作时间与目标。创伤事件发生一年前,发展稳定恋情,同居,直至创伤事件当天求婚。   现诊断疾病史:病人从创后14个月开始发展抑郁症状,两年间症状由轻转重,诊断为重度抑郁。治疗期间出现一些缓解期,但都不持久。   历史精神,药物滥用对身体功能的影响:(反复要求病人详述危险行为)病人多次在家模拟冰水溺水环境,病人开始出现内疚,抑郁,不安,认知创伤事件部分是自己的过错。病历记录三个月服药治疗心律不齐历史,除此之外病人没有酒精与其他药物问题。   历史精神,药物滥用治疗记录:病人无精神病治疗记录,无滥用药物或酗酒治疗记录。   Developmental(学习,情绪,身体发展历史):病人从小至研究生期间无学习障碍,GPA正常,情绪发展正常,身体各功能发展正常。   个人,家庭,社交,教育,职业历史:病人没有兄弟姐妹。父亲早逝,母亲被迫侧重工作,中学开始就读寄宿学校,与母亲每两到三周见一次面。高中毕业后本科研究生教育均在海外完成(加利福尼亚),与家人接触较少,固定朋友较少。创业期间有目的性的社交活动较多,近三年社交减为零,且没有主动改善意愿。   现阶段不确定与心理健康有关的健康问题(疾病,用药,副作用等):偏头痛,不规律服用布洛芬,无明显副作用   * 第三部 分:案件概念化   按照病人要求,案件将不被记录。   * 第四部 分:治疗计划   主要目标:缓解病人的孤独抑郁症状,教会病人如何应对这些症状,提高病人的社交兴趣,增加正向情绪,回归至创伤事件前的生活状态   主要障碍:病人主观意愿有些分裂,潜意识一半希望脱离过去,一半却沉溺过去,导致治疗进度不匀速,不持久   暂定缓解抑郁分项目标:   1. 减少工作时间。病人目前全职工作一周90-100小时,从每天减少5小时开始。   2. 重新参与之前故意躲避/脱离的活动。定下具体出游,就餐,社交计划。   3. 重新建立与社会的联系。写下五个朋友的名字,给每个人发一条问好信息,开始一段聊天,邀请朋友参与定好的社交计划。   暂定脱敏疗法:帮助病人重复接触创伤事件的重要部分   确认PTSD创伤□□件:病人在求婚当天经历情感背叛。随后现场目击爱人A发生车祸,从高桥上坠入江水   一阶段目标 - 使病人在潜意识里不排斥提起A,可以自然地交流A的历史信息   二阶段目标 - 使病人在潜意识里不排斥回忆创伤事件,可以自然地接触传递恐惧的媒介:水。考虑加入户外活动包括游泳,潜水,沙滩,水族馆,最后回到事故现场。做到有能力在事故现场谈吐自然,没有任何焦虑表现。   三阶段目标 - 接受现实,接受A的死亡,办一场葬礼,立一块墓碑,与这段过去说再见。   * 第五部 分:疗程与结果   问卷进度:初诊时病人的PHQ-9得分为19,即重度抑郁,GAD-7得分为5,即轻度焦虑,得分符合诊断。将继续关注病人的进步轨迹,在合适的时候再次提供问卷检查得分。目标PHQ-9得分5以下,目标GAD-7得分3以下。   病患关系(医生主观):病人一开始并不坦诚,这是面对陌生人时的正常反应。我说服他想要获得帮助必须开始敞开心扉,他浸泡在冰水里的自残倾向需要得到专业的治疗。跨度半年的几次会面后,病人开始提起A,开始提起自己的生活,这让我对他的理解不再局限于猜想,这是一个比较明显的进步。不过对于我提出的脱敏治疗方案病人没有给出肯定的答复,同时也没有否定,可能一直持怀疑态度。   治疗进度:病人反馈上周去了一位朋友的火锅店吃晚饭,不过饭后没有参与后续的活动。这样的社交活动依旧非常有限,但算是个很好的开始。   治疗结果:目前第一阶段目标完成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4-15 11:59:59~2021-04-18 12:00:0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一朵小香菇 80瓶;第七颗煎蛋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8章 Ch. 78   78. 水族馆   这是项易生脱敏治疗的第二个阶段。   程海伦空出了一天的时间,离开了她日常工作的院子,收起了心理医生那套虚伪又优雅长裙。她戴着圆边礼帽,提着小包站在水族馆正门口等着项易生。   今天是周六,项易生没有联系司机,自己开着车过来。他在停车场转了几圈找到车位,和吵闹的人潮一起排队买了票,找到了程海伦。   他难得没有穿正装,衬衫外套了一件藏青色的长风衣,程医生一时还没有认出来。她见到项易生笑着招招手:“你很准时。”   项易生轻轻嗯了一声,把一张门票递给她:“走吧。”   周末的水族馆家长孩子特别多,他们到处乱跑,也不知道为什么更喜欢尖叫,在公共场比在家里还疯狂。项易生和程海伦跟着人群进馆被挤到了海豚表演场,便在后排找到空位坐了下来。   海豚这种生物属实可爱,一出场就获得了震耳欲聋的欢呼与喝彩,再加上海豚训练师加上的一些小花样,让海豚们跳舞拍肚皮,这里简直像超级碗决赛现场一样热闹。   不过程海伦很快意识到她和项易生身边像是有个充满惰性气体的胶囊,不论前后左右的人群如何热闹,项易生都没什么没有反应,就像处在一个自己的时空里一样。   他平静地看着台上水花四溅,海豚骑上越下与观众互动,全程一言不发。   过了十几分钟,表演依旧在继续,程海伦问他:“我们可以坐到离水更近一点的地方吗?”   项易生点点头,他似乎并不畏惧海豚或是水池,直接起身往前坐走了十几排,和一群孩子一起坐到池边离训练员很近的地方。   整个过程程海伦都只是安静跟着没有干预,直到演出逐渐接近尾声,台上的训练师准备带着海豚们给观众们鞠躬,她突然问道:“你和她去过类似的海洋馆吗?”   项易生沉默了一会儿,似乎是在认真回想:“我们去过亚特兰大的水族馆,就在可口可乐工厂店边上。她其实没有那么想去,除了沉迷自助汽水机,我记得她更想去边上的橄榄球名人堂。不过我说反正是买的套票,还能去看看从地球南边搬家到美国南边生活的企鹅。”   程海伦嘴角上扬点点头,回忆这些细节是很大的进步。她问道:“她很喜欢企鹅吗?”   项易生点点头:“嗯,喜欢。她不怎么喜欢拍照,但是看到企鹅的时候拿出手机拍了一张。”   “你还能说几件她喜欢的东西吗?”   “她......”项易生看着视线里的海豚想了想。他想说韩小易喜欢猫,但显然那不是真的,她说讨厌黑土和无鱼。他又觉得她很喜欢运动,但那也不是真的,她很讨厌那个他送的健身房。   程海伦没有强迫他继续说下去,而是突然换了个话题:“你说这些年你去下游的江边辨认过很多尸体。介意我问问吗,你在期待什么?”   项易生呆了几秒。海豚表演那么轻松愉快,可程海伦却在问他这样的问题。   他是期待找到了韩小易,还是期待没有找到韩小易?   程海伦在嘈杂的环境中继续问他:“我知道你的一部分思想仍然在拒绝现实,你拒绝相信她说的话,你拒绝相信她死了。可以告诉我为什么吗?”   对于项易生来说,他花了无数个瞬间思考这个问题的答案。他转头看着程海伦:“你说你诊断过上千个病例。”   “没错。”   “那你应该很懂这个。”项易生说道,“当你看着一个人的眼睛,你能看懂假意和真心。”   程海伦听懂了,她问道:“你的意思是,你觉得她在说谎?”   “不,我觉得那天她是真心地想要离开。”项易生平静地回答,“只是之前经历的一切,我知道不是假的。”   “项先生。”程海伦微微朝他的方向转了转身,“这样的想法——或者说这样虚假的希望,会让你永远无法百分百回到现实,所以我对我接下来要问的问题提前道歉——你那天是不是也下水了?”   “是。”   “你坚持了多久?”   “大概五分钟。”   “在水里的时候,你感受到皮肤与内脏都像针扎一样痛,呼吸困难,心跳异常四肢颤抖这些低体温症状了吗?   项易生没有再说话,轻轻点了点头。程海伦看着他沉声说道:“在零度左右的水里,正常人类十五分钟就会失去意识。仅仅是寒冷一项因素,三十分钟到四十五分钟后生存率会降为零,你一定查过这些吧?”   他当然查过。   “更别说车祸,溺水这些因素了。你心里明白吗?”   项易生心里一紧,开始用深呼吸控制心跳,他当然明白。   程海伦看着他:“我知道你心里还存有一丝侥幸,你觉得万一呢?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呢?今天我想让你把那种可能性也扼杀。易生,告诉你自己,她死了。”   她死了。项易生默默跟着说了一遍。   “还记得我上次问过你,你是因为不能找她为一切付出代价而心有不甘吗?”   这次项易生抬眼回答得很果断:“不。我只是......”他摇摇头,不知道该怎么继续说下去。那是一条那样鲜活的生命啊,爬山的时候蹦蹦跳跳地跑在他前面,他一下子就心动了。   程海伦从来不是一个靠苦口婆心语重心长吃饭的心理学家,她相信数据与科研支撑的疗法,但这次。但今天离开了诊所的环境,她终于像个老朋友一样劝说了一句:“那就放手吧。”   *   海豚表演正式结束,大家都不按秩序摩肩接踵往外冲,尝试赶上水族馆里别的活动,场面有些混乱。   项易生不常离开工作,已经很久没有和任何人有那么近的肢体接触了。他低头看着一个小孩踩到了他的鞋子,手上还拿着水枪往四周胡乱滋水,下意识皱了皱眉头。不过他很快适应了,这段时间他还绅士地走在程海伦的斜后方,没有让她被粗鲁的人群挤散。   除了镇馆的海豚表演,项易生和程海伦还跟着人群一起听了一些深海动物科普,粗粗看了种类繁多的鲨鱼展览。看企鹅的人太多了,需要排队四十分钟,他们就没有去。   随着水族馆规划的游览路线,他们最后来到了此行的目的地,海底隧道。   和大部分海底隧道一样,除了脚下的路为了安全起见不是透明的,对于游客来说,身侧与头顶整条隧道都由透明玻璃制造,各种水生物生长在巨大的水缸里,让游客们觉得置身海底,被海水紧紧包围。   今天的一切都基于是程海伦的诊断。她以前诊治过经历溺水的患者会在下雨天或是看到路边积水时无法呼吸,她知道项易生的情况没有那么严重,但海豚池,海底隧道,都能测试他在被水环绕时的身体状态。   出乎程海伦的意料,和之前坎坷的治疗节奏相比,接下来的进程格外顺利。   走在海底隧道时项易生没有表现出任何情绪波动,他认真地听着前方讲解员对各种鱼类的介绍,被周末的人群挤着花了半个多小时一点一点慢慢走完了海底隧道全程。在路过纪念品商店的时候指着一个搞怪的螃蟹靠枕很自然地说:“韩小易一定喜欢这种东西”。   “你喜欢这些海洋生物?”程海伦笑着问他。   项易生整理了一下被挤皱的上衣,轻轻地摇摇头。他看了看表:“走吧,开车过去还要一段时间。”   今天之前程海伦就提出了离开水族馆可以回到车祸现场看一看,就当是春游。项易生并没有反对,也觉得自己已经准备好了。   他现在并不怕水。海豚池也好,环绕着他的海底隧道也好,都不能让他害怕。相比最严重的那段日子——他连进浴室都会想到那晚的事——今天出门前他冲淋时考虑的是下周的工作计划。   他预感好像很快就能不用再见称海伦了。   不过,直到项易生沿着桥面的人行道一步一步前进的时候,他确切地知道,他高估自己了。   他不行。   再往前走十步,就是韩小易和她那了不起的男朋友连人带车一起摔下去的地方。温郁文,小牛总和那些朋友们刺耳的声音随着江面上的劲风再一次扎进了他的耳朵里。   “狗男女就是活该啊!”   “现世报的典范啊!”   “项少爷真乃神人啊,这属于什么?老天有眼啊!”   他连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   项易生停了下来。这条人行道那么窄,左边是桥面上的车水马龙,右边就是栏杆和能把人活活吞噬的江水,他站在这里像是要被两边巨大的压力压扁一样,无处逃生。   程海伦一直走在项易生身后跟着他,见他不动了,便站在远处看着他的反应。   她想要帮助项易生面对创伤,但她没有办法把项易生绑到那个落水的地方逼着他看栏杆修缮过的痕迹。她也不能像个复读机一样把“她死了”将这个信息重复一百遍填充进他的大脑,她做不到这些。   程海伦能做的是陪着项易生一步一步走到现在这个位置,然后引导着他自己迈出那一步。   虽说这里是去机场的必经之路,但项易生现在不住在平安居了,也不在奥古上班。他离这里很远,平时出差可以从一小时外的另一个机场起飞,绝对不会路过这倒霉的跨江桥。   想到这种逃避的行为,项易生突然觉得有点可笑。   三年了,他自嘲着地想,怎么还是不行呢?有什么不行的呢?   他原地站立了十分钟,闭上了眼睛直截了当地扶着栏杆往前大步走去。其实没有几步路,但项易生还是花了许久才睁开了眼,他看到了自己扶着的栏杆和这座桥上别处栏杆颜色不一样,刷着一层相比之下更新的蓝色油漆。   项易生听说过为什么要让整座桥成为蓝色调,好像是之前的市长不喜欢冰冷的布鲁克林金属吊桥风格,集思广益给这座跨江桥取名叫扬帆大桥。这里离入海口也不算太远,所以市长命人把桥的主体刷成了白色,栏杆刷成蓝色,象征着迎接生命的无限可能和未来的新希望。   去他妈的新希望。   他无意识地用手摩擦着粗糙的栏杆,栏杆表面有些起了皮的锈迹,他没有注意虎口边起了一圈细小的血泡。   过了很久,久到项易生差点忘了今天是和程海伦一起出来的。他又戴上了平静的面具走了几步回到程海伦身边:“好了,这里也来过了,我送你回去吧。”   程海伦没有拒绝。她接待病人的院子在市郊,离跨江大桥不远,很快就到了。   出于礼貌,项易生也下了车。之前来过的小院门口依旧是那一大片花圃,不过现在寒冬差不多算过去了,雪都化了。花圃里一半是迎春花,一半是还没到季节的月季与海棠,相比上次来,小院里还移栽了几颗三四米的大树。   程海伦穿上外套笑着介绍道:“我找人移了几颗树,春天的樱花和玉兰,夏天的紫薇和木槿,秋天的桂花,冬天的腊梅,这样四季都有花香。”   项易生特意吸了吸鼻子,好像真的有香味。他被清香带着浅浅笑了笑:“真不错,请了景观设计师吗?”   “嗯,一个姓叶的小伙子,听说是从墨尔本回来的。你要是喜欢这个风格我介绍你认识。”程海伦满意地看了看自己的院子,接着上一句话随意地问道:“今天感觉怎么样?”   项易生没有第一时间回答,似乎是在思考这个问题的答案。他深吸了一口气,让沁人的花香游过一遍全身,对程海伦道:“程医生,我好像搞错了一件事。”   程海伦很乐意听他的回馈,立刻问道:“是什么?”   “我不怕水。”项易生听上去很笃定,“我害怕的从来都不是水。”   程海伦不解,正要问得更详细一些,项易生继续道:“程医生你上次说的,我们治疗的最后一步,是去墓地。”   程海伦想都没想立刻反驳:“你还没有准备好——”   “去吧,”项易生接话道,“我下个月要出一趟差,回来就去吧。你知道孤山公墓吗?我在那里选了一个地方,她没有直系亲属,所以手续办得快。”   他亲自去看过,那地方在半山腰的朝阳面,附近是大片的迎春花。   他第一次去的时候还是寒冬,到处白雪皑皑。不过既然程海伦这里的迎春花开了,那里的花应该也开了,日落的时候橙红色的夕阳一照,应该会特别漂亮。   作者有话要说:   会重圆的亲爱的读者朋友们! 第79章 Ch. 79   79. 安倪日记   安倪的大红色Panamera就停在程海伦郊区小院诊所三条街外的树荫下,她在这里等着项易生的车出来。   这是安倪跟踪项易生的第四个月。项易生平时出入都用司机,好像一直都没有发现。   她真的对这个小时候把墨水当可乐喝的笨蛋有一种执念,这种感觉刻到了骨子里,以至于这么多年过去了,她都不能清楚地告诉别人她为什么这么喜欢项易生。   最开始相遇的时候,他们都还是几岁大的小萝卜头。   有一次徐白玲带着小项易生出门玩,回来的时候项易生带了很多好闻的桂花香囊。他们这种小孩接受的教育里是没有分享这两个字的,从记事开始就知道要把财富抓在自己手里,所以当小项易生把一个香囊分给她的时候,她第一次注意到了他。那是个上流家庭间的聚会,家长们张口闭口都是几个亿的合作,官宦场上的秘事,而项易生这个小不点就在那跑老跑去送小礼物。   后来这些孩子聚会的次数多了,安倪发现别的男孩子都调皮捣蛋大喊大叫的,但是项易生就一点都不咋咋唬唬。他偶尔也去踢球,但更多时候喜欢坐在院子里看书,还像个书呆子一样背英语课文。他其实也没有像很多天才少年一样很小就能掌握五国语言读懂相对论,也没有看到钢琴就能演奏匈牙利狂想曲,好像也没什么特别的,但安倪就是很喜欢和他待在一起。   项易生脾气很好,所以他们就成为了好朋友。一起读书,周末一起参加击剑马术俱乐部,一起长到了情窦初开的年纪。   凭着接受的精英教育,他们都很轻松地考进了市里最好的私立高中,而且还是安倪最喜欢的那种封闭式寄宿学校——她不用回家面对父亲混乱的婚外情,更可以和项易生朝夕相处,从晨跑到晚自习都待在一起。   项易生在学校用项墨这个名字,真实家境被保护得很好,没人知道他是徐白玲的儿子。不过他长得好看,很快就以“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的美貌”出名了。在学校里他是师妹的温柔学长,师姐的漂亮学弟。他成绩好,体育也不差,和大家出去玩的时候很大方,在男生中威望也很高,顺理成章在换届时被推选为学生会主席。安倪比谁都开心,很快就去当了个宣传部部长,整天陪着项易生出双入对,享受着大家看金童玉女的目光。   不过安倪总觉得只有她自己情窦初开了。   虽然项易生对她在学校里的小要求基本有求必应——在食堂给她打饭,等她舞蹈队排练结束给她带饮料,晚自习结束后一起回宿舍,篮球比赛也坐在她身边,但安倪却一点感受不到甜蜜与宠溺。她看了很多校园恋爱的小说,觉得自己和里面那些被偏爱的女主角一点都不一样——项易生一直对她彬彬有礼,一点坏心思都没有。他们甚至都没有躲着老师在学校的小花园用同一副耳机听歌,没有偷偷牵过手,更别说接吻了!   安倪很着急,这是她的初恋啊,这种事总不能她主动吧?   这样的日子大概过了一个学期,就连教导主任都听闻学生会的会长和宣传部长在早恋的时候,安倪却在和爸爸参加一个马术俱乐部的聚会时听到了大人间的对话,突然明白了。原来一切都是因为她爸爸安胜平在项家蒙难的时候伸出过援手,项易生懂事,懂得感恩,不好驳了长辈之间的面子而已。   安倪很生气,更要命的是她还发现了项易生在准备托福和SAT考试。他们从小接受双语教育,所以项易生第一次考分数就很高,而他居然好像不满足还要再考,这让安倪更加怒火中烧。她甚至觉得项易生只是在她身边忍辱负重虚与委蛇,找到了机会就会立刻离开她远走高飞。   安倪告状似的把这事告诉了徐白玲,但徐白玲根本没放在心上,只是安慰安倪她也可以跟着去,或者假期见面也很方便——而安倪对这个答案很不满意。   十几年前不像现在这样有方便的手机邮箱app,项易生不能第一时间看到来信。所以安倪偷偷记下他的邮箱密码,以复习信息技术会考为由在学校机房登陆他的邮箱,丧心病狂地删除他的录取通知,冒充项易生点了几次拒绝offer,然后把相关的邮件全都删了,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她想让他留下来,留在自己身边。   她看过小说里说的,爱情要靠自己去争取。   当然了,项易生后来发现了这件事。不过连这种时候他都没有暴跳如雷,只是礼貌地和安倪提了分手。安倪快要委屈死了,他们根本不算恋爱,何来分手一说?   最后,就连他的离去也没有安倪想象中的腥风血雨,确切地说她压根就不知道。大概就是暑假的某一天,项易生自己买了机票提前去洛杉矶准备开学。这些年他有自己打理的小金库,也有学校的奖学金,不用花家里的钱,第一年竟然连徐白玲都不知道他住在哪里。   再后来......安倪坐在小跑车里,用后脑勺砸了砸皮椅的后背——徐白玲在她的撺掇下,终于意识到可能会失去这个过于独立的儿子,便找了专人对付项易生在美国的创业项目。   纵然项易生再有天分,也无法以一人之力胳膊拧大腿敌过徐白玲的手段。所以大概是被徐白玲折磨不下,大概是懂了母亲的良苦用心,他回国了。   他的航班落地那天安倪悄悄去机场见到了他。他成熟了那么多,青涩褪去,连五官都带上了一层坚韧与凌厉。   他们的关系当然不再像从前了,只是因为和徐白玲的关系,安倪觉得自己的机会依旧很大。   直到那个女人的出现。还有那场早已传出一百个版本的项家少爷著名跨年夜闹剧。   那次事故之后,这三年他们见过几次,都是在不能避免的聚会上。虽然聚会场面盛大,但每次安倪都会找个与他独处的机会大闹一场。   但那有什么用呢,项易生是那种被女朋友甩了之后找前女友复合的人吗?安倪自己都不信。果然她的所有劝说,愤怒和侮辱都像扔进了一潭死水一般,得不到半分回应。   *   最先劝说安倪放弃的,出人意料,竟然是徐白玲。   徐白玲与安胜平由于一直延迟的婚期不和了一段日子,但也没有撕破脸皮。谁知道项易生刚刚接手项氏集团的那段日子,安家投资的一个连锁食品公司竟出了一件内部交易造假的大丑闻,涉案金额将近十个亿。   本来一般市民网友对这种金融犯罪并不是特别关注,最多凑个热闹,反正有钱人再怎么玩花样,不影响自己的工资就行。但偏偏有几个渴求流量的媒体添油加醋故意扯到了食品安全问题,这件金融犯罪案在网上被传成了安胜平投资的公司在食品加工线偷工减料省了十个亿,食品全都不达标。再一传十十传百就变成了安氏自己旗下的购物广场都是豆腐渣工程,甚至还有装修遗留的空气质量问题。   先不说股价暴跌,那几周安氏集团被舆论骂得狗血淋头,名声一落千丈,连安倪曾经准备进入娱乐圈的事都被扒了出来,已经到了茶余饭后每个小区公园都有人在辱骂的程度。因为影响实在太大,甚至没有专业的审计,公关和律师敢接手这个案子——眼看着安家就要一蹶不振跌入谷底,徐白玲用她这些年积攒下的关系亲自联系到了处理类似危机的团队,帮助安氏集团度过这次的风波。   徐白玲知道这种感觉,她感受过这种被人堵在家门口骂的无助。当年安家有出一点力,现在她便涌泉相报。   徐白玲介入之后,这件事大约处理了两个月。关注的人越来越少,媒体逐渐改变了报道的风向,之前造谣食品安全的媒体被正式起诉,财务团队也做清了账面,抓到了造假的罪魁祸首负责人。安家确实在金钱上有一些损失,但一切渐渐回到正轨。   安氏集团发布这次事件最终记者招待会的第二天,徐白玲把安倪约到了自己家里。   这些年安倪除了讨好徐白玲,其实还有些惧怕她。在这个未来婆婆面前安倪谨言慎行,虽然有些不自在,但更多的是乐在其中,因为她觉得这是获得项易生的最快捷径。   至少那天之前安倪都认为徐白玲是站在自己这边的。并且这次风波过后,本来对于徐白玲不履行婚约而有些生气的安胜平,一改之前“爱娶不娶,我的宝贝女儿绝不能受委屈”的态度,给安倪下了死命令,嫁不进项家的大门也就不要回家了。   这样一颗可以庇护他们的大树,必须紧紧抓在手里。   有了安胜平的支持,安倪更加坚定了自己一直以来的想法:项易生是她的,从小到大都是她的。中间几年她本来都死了心,可是老天都帮她,让那个贱人死无全尸——除了与她结婚,项易生根本没有更好的选择。   直到徐白玲那天拉住她的手,缓缓地对她说:“安倪,这次找你过来是有些事情我想说清楚。”   “白......徐董事长请说。”   徐白玲笑笑:“还是叫我一声白阿姨吧。”   这简直是对方走出了变亲密的第一步,安倪内心激动,表面维持着矜持:“白阿姨您说吧。”   徐白玲退休之后,不必再用雷霆手段震慑董事会,整个人的气质都温婉了下来。她穿着精致的居家服,轻轻握了握安倪的手:“这次我帮助安家度过危机——”   安倪很激动:“这次的危机,我们实在不知道如何感谢。家父准备了一顿家常便饭,这周末请白阿姨请一定要来。”   徐白玲微笑着拍了拍安倪的手:“让我说完安倪。我希望你可以把这次的帮助当成一份让我们两家可以和平走下去的礼物。”   “什么?”   “安倪,我要取消婚约。”   *   安倪想过徐白玲会对她说的一百句话,其中却没有这一句。安倪听到这几个字只觉得晴天霹雳,百思不得其解。她愣了一会儿,紧紧地握住了茶杯,指尖都压得开始泛白:“为什么?”   徐白玲没有直接回答她,接着道:“这些年你经常陪在我的身边,来我家给我办生日派对,也算我的半个女儿。虽然我们没有缘分成为真正的亲人,但我还是希望你能收下我给你准备的礼物。”   徐白玲从书桌的抽屉里拿出一份文件和一只黑金色的钢笔,推到安倪面前:“我知道这些年你一直想做珠宝行业,但是因为你爸爸没有这方面的规划所以没能实现——这是我个人名下和一个欧洲古典珠宝品牌新合作的一条奢侈品线,我想把它交给你来管理,等上市之后我把全部的股权转让给你,就当是我送你的嫁妆。”   安倪看着面前白纸黑字的文件愣住了,她说不清现在是震惊还是愤怒,抬头问道:“这是他让您来打发我的吗?”   徐白玲摇摇头:“安倪,连我都快三个月没见到他了。”她缓了缓,接着说道,“你也知道,他一直拒绝这件事。这期间一直是我和你爸爸两个大人自作主张,到头来还连累了你的时间。”   怎么会这样?安倪呆住了,就连徐白玲都是她梦想中婆婆的样子啊。对外威严雷霆手段,对她亲切热诚,安倪太愿意在这样的项家生活了。   她一点都不觉得这是浪费时间,这几年让项易生看清了自己选爱人的眼光就是有问题,上一个已经死了,而且还是个心怀鬼胎的骗子,她凭什么要在这个时候退出?   她花了半辈子的时间喜欢项易生,凭什么要在最有机会的时候放弃?   徐白玲笑了笑:“我认识一位在欧洲珠宝行业白手起家的设计师,这个月正好在国内,我去你家吃饭的时候叫上她一起,你跟着她会学到很多东西。”   安倪觉得徐白玲说的每一个字都是对她的羞辱,但她没有与徐白玲发生争论——这是她未来的婆婆啊,当然要处理好关系了。   她收下了徐白玲的礼物,她笃定地告诉徐白玲,她是不会放弃的。徐白玲以为她说的是珠宝公司的事业,但安倪是想告诉她,她是不会放弃项易生的。   *   安倪像从前的徐白玲一样,花大价钱买通了几个保险公司的人,在他们的帮助下获得项易生名下的几辆车24小时的GPS位置。有些日子她会从早起开始看着那个指示位置的红点从一条固定的马路出发,到达项氏,在车库停留一整天,晚上又原路返回起点。   项易生的生活那么规整无趣,甚至经常一整天都不离开公司。可安倪却很享受了解他的行踪,仿佛是项易生主动和她汇报的一样,仿佛他们是一对每天都在一起的恋人。   有一次安倪发现他去了一处有特殊服务的夜店,便立刻紧张地跟着去了,不过很快她就发现是项易生的司机偷偷开着他的好车去招摇撞骗。她气势汹汹地当场开除了那人,把他骂了一顿。反正司机也不敢去找项易生告状,安倪就好好过了一把女主人的瘾。   这些事安倪没有告诉任何人,所以也没有人能够制止她这病态的一切。   安倪一直很享受监控项易生的规律人生,可是从大半年前开始,项易生会偶尔偏离枯燥的上下班路线,去市郊一个地图上没有标记的地址。安倪一朝被蛇咬,非常害怕项易生又会像之前一样,她一下没看住就认识了别的女人,所以安倪的控制欲在一个想到韩小易的夜晚到达了顶峰。   安倪雇人查到这是一处市郊非常私人的高端心理诊所,主治医生程海伦是海外华人,前几年接下了一处国内大学的教职,把工作重心移回了国内,更要命的是,这个女人目前单身。   安倪觉得自己可能真的已经不能像正常人一样思考了,她获知了这件事后第一反应竟然不是项易生遇到了什么问题,而是程海伦这样一个优秀的女人,不会又把项易生勾引走了吧?   她开始不再满足于看GPS,而是会亲自开车看项易生每天都见了谁,做了什么。今天早上,安倪见到程海伦和项易生一起走进水族馆时,简直妒忌到发疯。   安倪非常罕见地克制住了自己的情绪,没有跟着进去。她不想一下子就暴露自己,只是坐在车里等着他们出来,想跟着他们看看接下来他们要一起去做什么。   安倪自认为经过了这些年项易生的拒绝,徐白玲的羞辱,以及自己亲生父亲偶尔骂她无能,她已经不会像之前那样动不动就大发雷霆了——直到她发现项易生和程海伦在江边公园停好车,一起步行来了这座大桥。   安倪不懂项易生在做什么?带着新女朋友来前女友死的地方缅怀旧人顺便讲讲自己的爱情故事吗?   安倪本想立刻下车质问,可桥上不能停车,她只能回到江边公园的停车场,等他们回来后跟着来到这片郊区的荒地。   正当她焦急地想还要等多久时,她从后视镜里看到了项易生的车——出乎她的预料,那辆黑色SUV竟然一个转向直接停到了她的小跑车旁,直接堵住了她的车门。   安倪愣住了,大脑一片空白。只见项易生降下车窗,示意她也一样做。   这可能是近十年来项易生第一次主动找她,可安倪完全不想面对现在这样的尴尬与局促。这是她最深的秘密,她还没有准备好被人发现,更别提那个人,是项易生。   安倪想了几秒,发现自己没有别的选择,还是缓缓降下了车窗。他们就像两个从事秘密活动的人,隔着两扇车窗对话。   “阿墨......”安倪声音很轻的,有点心虚想抓住先机率先开口,“你怎么发现的......”   “你考虑过换辆不是大红色的车吗?”项易生看着她。   安倪:“............”她愣了一下,“我......”   这几年安倪为了能让项易生对她有所回应,偶尔见到他时会口不择言,有侮辱韩小易的,也有骂项易生让他清醒一点的。安倪并不想伤害项易生,但她没有办法,比起项易生的一言不发,她更希望他大发雷霆,就算多说几句话也是好的。   可是现在面对项易生的提问安倪竟突然语塞了。她愣了几秒,突然把心一横期待地盯着他的双眼:“你告诉我,为什么随便哪个女人都可以,只有我不行?”   项易生没有回答,只是轻声说道:“跟踪这种事,不要再做了,很危险。”   安倪不满地按了两声车喇叭拔高了声音:“项易生!你是不是恨我?”她积攒了许久的情绪终于爆发,又长长按了一声喇叭问道,“为什么那么厌恶我?当年那点事你还要我道多少次歉?”   “我没有恨你。”项易生回答得很快,也很平静。他不厌恶,也不喜欢,只是单纯的没有任何特别的情绪。”   可是安倪快要恨死了,她恨项易生,她恨那个死人,她甚至恨自己。她直直盯着项易生的双眼:“你难道要一辈子吊在一个死人身上?”   项易生不喜欢每个人都问他这样尖锐的问题。   这一刻程海伦的话也一起浮现在他的脑子里。程海伦说,今天我想让你把那种可能性也扼杀。告诉你自己,她死了。   安倪说,你难道要一辈子吊在一个死人身上?   本来徐白玲一直想让项易生找机会和安倪正式谈一谈,重新成为普通朋友,毕竟安家和项家风雨同舟那么多年,两家人之间的情分还在。在停车前项易生是想这样做的,但这时他完全失去了动力。他不再看安倪,慢慢关上了车窗。   为什么每个人对他说的每句话里都带着死字?难道真的是他执念太深了吗?   他说话声音很轻,甚至连自己都听不太清,但却那样坚定:“我不怕水。”   他甚至不怕韩小易离开他。情侣分手,和日出日落一样稀疏平常。   他害怕的,是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那个善良爱笑的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4-19 12:00:00~2021-04-19 23:59:5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第七颗煎蛋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0章 Ch. 80   80. 委内瑞拉的故事   这是韩愔到达委内瑞拉的第五天。   在麦肯锡到达之前Isabell需要提前过来安排当地的车辆和护卫细节。麦肯锡是个精神英国皇室人,出行是大事,时刻表会精确到他每天在哪些地方使用洗手间。每段路程韩愔都提前踩点规划两套方案,启程前半小时由扔硬币随机决定,堪比总统级别的万全计划。   他们前往的城市并不是最为人所知的委内瑞拉首都加拉加斯,而是一个不大不小的依山小城。这个国家经历了多年的通货膨胀,整个经济体制已经完全崩溃。韩愔开车几个小时,公路两旁的土坡上遍地都是用板材搭建的低矮贫民窟,残破的屋顶里伸出一根根电线挂到路边的高压电缆上偷电,为数不多的几座高楼也都是建到一半四面没有窗户的烂尾楼。   这个国家虽然毗邻哥伦比亚,但气候却相差很多,白天总是处在令人不愉悦的三十几度,每天都像是盛夏。不过即便如此,这些不通水电的烂尾高楼相比低矮的板房依旧成为了受欢迎的流浪人群聚居场所。许多空地上甚至摆了给孩子玩的充气泳池,还有写用废旧金属家电做的举重杠铃,属实活出了些社区的烟火气。   韩愔行踪诡秘,头戴一顶黑色的鸭舌帽穿梭在一栋烂尾楼里。她步伐轻盈,沿着楼梯跑得很快。每段楼梯拐角处都有一些脏衣服和被褥,里面可能睡着人。韩愔小心地跳过了这些地方,按照手机上的信号在四层几百户流浪人家中找到了一个衣衫褴褛的男子。   那男人和别的流浪汉一样,在角落里用破烂的棉被围出了一个自己的栖身之所。韩愔走近拍拍他的肩,那人捋了捋自己脏乱的长发,回头看到了韩愔。他脸上积满了污渍,但一笑还是露出了一口不符合外形的洁白牙齿:“好久不见。”   韩愔见到熟人,心情似乎明朗了一些:“新造型?”   威廉真是个伪装艺术的天才,之前一头亮眼的银发不知所踪,现在油腻的长发不知是不是假发,总之闻起来像是在下水道泡了三十天的老鼠肉。他随手向韩愔丢了一块发霉的毛巾,示意她坐到自己的身边。   韩愔接过毛巾,从里面摸到了一个耳麦塞进了耳朵里。她做了半秒钟的心理斗争,一头扎进了威廉的棉被堆里,这样看起来他们和这烂尾楼里的许多人一样,像一对互相依偎的恋人正说着悄悄话。   韩愔用酸腐的棉被盖住自己的半张脸,沉声对着耳麦那头的人道:“凯西上校。”   男人应了一声:“我们派人去查了你说的那个加西亚的村庄,并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韩愔回答道:“看不出异常的。那附近里里外外几座山,就算掏马粪的村民都被打点过。村庄外围是工人和打手的宿舍,里面最核心的部分是加工厂和技术人员的实验室。这里是整个南美最大毒品原材料的第一手加工地。保守,最保守估计有大约六十亿美元的现货。”   凯西问她:“你上次说他突然过来是因为要——?”   “他要给合作对象展示新型毒品的生产帝国。”韩愔答道,“这是近几年金额最大的一次合作,而且亚洲那边开始盈利之后,他只需要躺在家里看着银行账户涨零就行了。就算之后对方一定会翻脸单干,至少这几年他能稳赚九位数,所以这次他愿意亲自来一趟。”   “那你查清楚亚洲过来的合作对象是谁了吗?”   “没有。”韩愔很果断地答道,“只知道叫Brandon,肯定是个假名。”   韩愔当然知道那是肖布,但她一直没有将他包含在上交的任务简报里。   肖布带来的变数太大了,大到如果考虑他的存在,韩愔将在这个任务里寸步难行。这次来委内瑞拉是她三年来第一次挖到麦肯锡集团真正最有价值的核心,也是麦肯锡第一次亲自出现在有现货的地方。如果运营得当,何愁不能人赃俱获?   不过,抓住了麦肯锡之后呢?   凯西听了几句她关于设置狙击点的建议,应许了下来后问道:“关于这个新工厂和加西亚村,麦肯锡要让整座村子参与制毒?他怎么做到的?”   韩愔坚定地推开了威廉硬塞给她的豆子罐头,沉声对凯西道:“你知道现在委内瑞拉给的国民工资标准是多少吗?三百万,每个月能领到一整箱现金。”   凯西问道:“所以呢?”   “但你知道三百万等于多少美元吗?这周的汇率,十美元不到,而且每个月都在加速贬值。买一条面包,一盒鸡蛋,两个苹果,半个月的收入就花完了。所以给这些村民一人一天一美元,种植,加工,运输,他们什么都会做的,而且自愿守口如瓶。”   凯西轻蔑地哼了一声:“就这样吗?听着像是非洲的血汗钻石矿场。”   韩愔还在拒绝威廉给她的罐头食品,她笑了一声:“或者凯西上校更希望我像麦肯锡建议的那样,有人不听话就屠村?”   凯西:“......”   凯西和韩愔在这个卧底行动合作了三年多,倒也算是摸清了对方的脾性。凯西知道她参与这个任务并不是百分百自愿,他预想过韩愔这种我行我素惯了的杀手会有不服从的心态,甚至有一套清理掉她的计划。   没想到进入了工作状态的韩愔业务能力比凯西想象中还要出众。   潜入黑拳场,吸引到麦肯锡的注意,成为他身边的心腹,住进他的行馆,好几次用命救麦肯锡,完全获得了他的信任,管理他的部分产业,成为他最亲近的行刑者——这一路都极其顺利。韩愔去年还查到了几个国际刑警中和麦肯锡有合作的高层,这些战果直接将凯西送向了华盛顿更高一级的办公室。   虽然凯西非常不喜欢她偶尔那阴阳怪气的态度,但他很欣赏工作能力强的部下,并给了她作为一名卧底能拥有的最高自治权。杀人放火的事不用汇报,全部由她自己定夺,不记录在案。而且凯西对她传出的情报充分信任,甚至给了她一个无人战机轰炸的暗码供她紧急时刻使用。   所以当凯西听到屠村的时候心里一阵紧张,赶紧道:“行了,别说屠村这种话。”   韩愔不置可否:“先专注这次行动吧。”她平淡问道,“如果这次抓到了麦肯锡,我的任务算结束了吗?”   凯西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你做得很好,到时候我们会评估情况,也许给你放个长假。”   韩愔没有对这件事刨根问底,而凯西和她不常直接对话,于是又问了她一些政府高层渗透的情况。他的问题韩愔一半知道,一半不知道,所以讲得比较详细。两人陆陆续续又通话半个小时,韩愔提出自己来这里太久了,威廉便又掏出了那块脏兮兮的毛巾,将耳麦包了回去。   威廉每几个月见一次韩愔,给她提供最新的技术与装备支持,这些年也算是搭档了。他提出:“那个亚洲的合作人Brandon,你见过面吗?”   “当然。”   “如果截取不到监控录像的话,我可以为你安排一个素描专家画出他的样子,我拿去系统比对。”   威廉就像在聊天气一样轻松,没想到刚刚一直在嫌弃他棉被酸腐的韩愔突然不着急站起身了。她缩在发黑的棉被堆里,沉默了一会儿低声说道:“是他。”   威廉啊了一声:“什么?”   “我说他就是Brandon,我见到他了。上个月,就在波哥大。”   “什么?”威廉又问了一遍,“他......Bryce?可你没有向凯西提过。”   这么多年威廉对韩愔肖布的关系守口如瓶,是个可靠的人,所以韩愔对他说了真话:“这次麦肯锡要带去工厂的未来合伙人就是他,他代表缅甸集团来取经新型毒品。按照计划,他应该已经入境了。”   威廉被惊的半天没有说出话,伪装的一缕缕长发都没能遮住他瞪大的双眼。好一会他才问了一句:“他......他和你一样?”   韩愔看了威廉一眼摇摇头,眼神突然可见的黯淡了起来。   她不知道。   她的权限不低,知道很多奇奇怪怪的绝密信息。比如当年到底谁暗杀了肯尼迪,谁杀了马丁路德金,各国的政客科学家暗杀记录,登月到底是不是造假的,到底有没有外星人基地51区,黄石底下的超级火山到底会不会爆发等等,但她就是找不到肖布的卧底任务记录。   难道他的任务到了比以上这些阴谋论都隐秘的程度吗?   她这样的职业总要为最坏的结果做打算。韩愔问过自己,抛开她和肖布那么多的过去,如果肖布真的不管因为什么原因成为了麦肯锡那样的人,她会怎么样呢?   她好像也没有资格做什么吧,毕竟肖布八年前就选择将她从自己的人生里摘除了。   她刻意隐瞒了这次麦肯锡的合作对象是肖布,可总有一天凯西或者别人会发现他,后面发生的事情她根本无法控制。   好消息是,最开始他们两人被同时招募的时候,他们的兄妹关系并没有被记录在案,所以不管肖布出了什么事都连累不到她身上。坏消息是,她到时候可能连个拒绝杀了肖布的理由都没有。   威廉追问道:“你不是有五级权限吗?你查了吧?他的任务?”   韩愔正要说话,突然她听见了一阵沉稳又有节奏的脚步声从远处传来。   这个烂尾楼里的人虽说成立了自己的生态,但免不了都是饥一顿饱一顿,就算去洗手间都会抱着自己的随身物品害怕被盗,嘈杂的环境中各种脚步声拖拉懒散,有气无力。   但这个人——   还没等她回头,突然从她后上方传来一阵熟悉的声音:“你如果这么想知道,不如亲自来问问我。”   *   这些年打的架吃的药没有白费,韩愔的肌肉反应比大脑反射都要快,听到声音后下意识一个打挺起来绕到那人身后,一拳敲在他的背脊上将他压制住,顺手拔出了配在腰间的短/刀。   “草!等等!”威廉立刻喊住了她,然后一把摘去了阻碍视线的油腻假发。   威廉和肖布做过几年队友,他一下子就认出来了,这就是那个很多年前让他迷恋的男人。   韩愔慢慢松开了手臂,放开了钳制住的人。肖布站起身来,先是看着她笑了笑,然后转身向威廉伸出了手:“听说这些年你一直相信我没有死,在情报流里找寻我的踪迹,我非常感谢。”   威廉惊得半晌没说出一句话,晃晃悠悠地握了握肖布的手。他非常不利索地摇头又点头,像在表示自己的震惊,又像是在表示不用谢。他的大脑花了好一段时间处理眼前的信息后,终于问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韩愔拍了拍威廉:“你们聊,我先走了,我得去见麦肯锡了。”   韩愔以为肖布会像上次在波哥大的缆车上一样,装作陌生人让她离去,谁知肖布一把抓住了她,突然没头没尾地大喊了一句:“你是卧底!”   可能是心理作用,威廉觉得那瞬间整栋烂尾楼里所有流浪汉都安静了下来,好像整个委内瑞拉都听到了这句话。他心里一惊,不着痕迹地将右手缓慢地摸向腰后的配/枪,看向肖布准备听他的下一句话。   韩愔看上去倒是没那么如临大敌,她冷静地问道:“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你想要什么?”   肖布意味不明地看着她:“我要给你讲一个故事,我要问你一个问题,我还要你给我一个答案。”   威廉以为这是他们的什么暗号,在一旁眯着眼睛看着他们俩,手里按着武器等待着某种形式的解释。   肖布站在旁边,把威廉这一切反应都看在眼里——   当年威廉第一次找上韩愔的时候,给她看了一张肖布和麦肯锡的照片。现在的肖布和那张同框照片里一模一样,穿戴的像一位休闲的欧美游客,和这环境格格不入,身后有路过的流浪汉趔趄地撞到他时,肖布甚至会转过身去说一句不好意思。   他绅士地对威廉一笑:“你介意给我们一些独处的时间吗?”   独处?威廉诧异地环视了一圈这层的环境,一臂外就有另一户人家,他走了也算不上独处吧?   肖布却依旧给了他一个坚持的眼神:“你停在街对面的监控车在这个国家太显眼了,是个非常差劲的位置,去挪一下吧。”   威廉皱了皱眉,纵然他对肖布有天大的个人感情,任务期间仍然队友为重。他看了看韩愔,只见她给了一个这里没事的表情,便收好了枪拍了拍韩愔的肩膀小声说了一句:“我就在楼下车里。”   等他走远后,韩愔才卷了卷袖口,走回了棉被堆里坐了下来。她看着肖布那熟悉又搞笑的眉毛一点点靠近,突然笑了笑:“你想说什么?”   肖布看着她,没头没尾地问:“你还记得以前你跟我说过的退休计划吗?”   “不记得了。”韩愔不假思索地答道,“启发我一下。”   肖布看着她:“你说你想回匹兹堡教书,直到有一天你会终于忍受不了愚蠢的本科生,一怒之下出走欧洲,找一个靠着雪山的村子开一间面包作坊,主打产品是我们母亲最引以为傲的培根芝士面包。等生意稳定了,你还可以兼职当地孩子们的田径队教练,顺便教他们英语和中文。”   韩愔思忖片刻,笑了笑:“是吗?年轻的时候白日做梦罢了。”   肖布也像韩愔一样,缓缓地靠着墙坐了下来:“你明明渴望那样的生活,怎么当上了南美毒枭最信任的心腹?”   韩愔语气轻轻巧巧,更带着些讽刺笑道:“你想听实话吗?”   肖布点头:“当然。”   “其实比我想象中简单许多,染红头发,随便打几架,陷害几个他的老部下,替他挡几次子弹,那个中文成语怎么说来着?对了,平步青云。”   他们两人当然都知道,实际情况比韩愔描述的惨烈许多。肖布好像还想问更多的细节,他其实非常想问这个越走越远的妹妹这些年受了多少次枪伤,多少次刀伤,伤口都在哪里,有没有经历过脑震荡。   不过他张了张嘴又犹豫了一会儿,慢慢问道:“在给你讲一个故事之前,我想先问你一个问题。”   “你说。”她看着手边的豆子罐头,突然真的想挖一勺尝尝。   “就算麦肯锡在这次行动被击毙了,但他的犯罪网络根基深厚,根本无法铲除干净,一段日子后一定会有一位继任者出现接管他的资源。如果你的身份一直没有暴露,你会愿意留在继任者身边,留在南美继续卧底吗?”   韩愔听完后安静地沉思了几分钟,看着肖布的脸没有说话——他那搞笑的眉毛真的和他翩翩少年的脸真的太不搭了。   她想起很多年前小韩愔就会和福利院别的孩子们一起嘲笑这位混血小王子的眉毛是多么的不着调。没想到从迎春花福利院的肖布和韩愔,到二十多年后委内瑞拉烂尾楼里的肖布和韩愔,唯一没有变化的,竟然是一对眉毛。   肖布也不着急,他和韩愔就那样看着对方一言不发。他仿佛正提着一颗千斤的心脏,对面人的答案可以是一只帮他一起扛起这心脏的帮手,也可以是一柄更重的,刺向那颗心脏的利刃。   韩愔觉得肖布一定知道这个答案。除非她死,不然她是逃不出这个怪圈的。   她笑了笑:“阿布,我喜欢住在冬天下雪的地方。” 第81章 Ch. 81   81. 血色   威廉在楼底下的监控车里等了约莫二十分钟,他用目光守住那栋烂尾楼的出入口,看着衣衫褴褛的人们带着大包小包不断进进出出。路边还有一辆卖热狗的小车,一个邋遢的男人站在那里整理面包,香肠和番茄酱。不过威廉觉得这人怕是没什么赚钱的头脑,显然选错了做生意的地方,在这附近一整天也许只能卖出三份食物。   天色渐暗,没有工业支撑的城市天色格外清明,虽然只是傍晚,但头顶夜幕上也有星星开始逐渐显形。威廉的后勤支援与他进行了每两个小时一次的状态检查,他焦虑地抬头看了看车窗外的星空,对着耳麦说道:“暂无异常。”   他切断通讯的那瞬间,平静的夜空突然被一段短促的刹车声划破了一道口子。威廉只反应了半秒,立刻发动了车开了一个街区背起装备跳了出去。但监控车按照肖布的建议停在了一个街区外,威廉还是晚到了一步,他远远地见到肖布怀里抱着一个人从楼里飞奔而出,跑向刚刚急停在路边的车。   威廉看不清他怀里那人的脸,但那一头暗红的长发凌乱地飘扬在委内瑞拉傍晚的暖风中,一看就是她。而且她没有在挣扎,生死未卜。   威廉咒骂了三声,提着枪快步追了上去。肖布抱着一个人自然比他稍微慢一些,威廉在他身后喊住了他,用枪对准了他的后背:“别动!——把人放下,转过身来!”   肖布身型一滞,但他并没有转身,他甚至没有停下来。他身边的黑色悍马车与满街的三轮车极不融洽,车里面的人替肖布打开了车门,肖布行云流水地把怀里满身是血的人丢了进去,然后自己也纵身跳进车里。   威廉在后面连开几枪,那车看上去并不防弹,车后窗被击成了碎片零零散散地掉落在地上。威廉正要换弹夹继续对准司机射击,街边那个卖热狗的男人突然一把掀翻了热狗车上的餐布,从底下翻出一把冲锋/枪开始攻击。   威廉大叫一声,闪身躲过了前两轮子弹,他觉得可能有子弹擦过了防弹背心的一角,但他没有时间低头查看,直接反其道而行之,趁着对方换弹夹的时机贴着热狗餐车翻跳了一大步降住了后面那人。   威廉虽是爆破专家,但手上的功夫也不曾落下。他瞬间缴了对方的械,又从腰间摸到了一把军/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一拳将对手打晕:“哈!我就知道没人会在这种地方卖热狗!”   *   很多年前刚刚入行的时候,一次肺部的枪伤让韩愔体会过整夜整夜每呼吸一次就痛到眼前一阵黑雾的绝望。不过这几年的卧底履历让她改变了不少,大概,也强大了不少。   除了让韩愔从排斥近身搏斗到迎接这一切成为她生活必不可少的一部分之外,她自信自己比以前更抗揍了,毕竟拳击的终极奥义就是耐打。在韩愔频繁地使用类固醇和兴奋药物让自己一次又一次刀口舔血活下来时,她甚至有种自己是钢铁铸成的错觉。   可是她明明已经无坚不摧了,怎么还会那么疼呢。   韩愔努力睁开了眼,锥心的疼痛由伤口直达心脏,又跟着心跳四散到她身体的每个角落,她甚至怀疑有人正在拿着铁锥跟着她心跳的节奏一寸一寸敲断她身上的每一根筋骨。幸运的是,持续的痛苦倒也像强心剂,让韩愔捡回了一点意识。周而复始的晕眩感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稍微冷静一些的头脑和更加清晰的痛觉。   她中枪了,这是韩愔大脑开始运作之后认识到的第一件事。   是谁干的?她被痛楚折磨的意识有些混沌,却依然在滚烫到快要爆炸的大脑里找到能够拼凑的信息。   她想起来了。是肖布,是那栋贫民窟的烂尾楼。   凭韩愔的经验,肖布这枪至少不是冲着要她命去的。她是枪伤的老朋友了,而这次她甚至没有感受到子弹在她身体里喷涌而出的灼烧感和失血过多即将休克的无力感。   熬过了最初的痛感,韩愔乐观地发现自己呼气吸气都顺畅,口鼻也没有溢血。她低头看了看擦过腰间的弹孔,那狰狞的伤口和外翻的皮肉随着她的呼吸一起一伏。她不知道子弹在不在身体里,但出血量完全可以维持。有一瞬间韩愔甚至萌生了一种积极向上的错觉——除了身上被人不痛不痒地打了一枪之外,她好像还挺健康的。   接受了自己身体的讯息,韩愔像一台落后了时代三十年的电脑,一点一点处理着周围的环境信息。   她一个人处在一间没有窗户的小黑屋里,很难分辨时间,封闭房间的空气中带着一股土腥味,应该不是城里的高楼。   她被绑在一张木椅子上;绑住她的是不难割断的麻绳;她随身带的短军/刺就藏在她腰带贴近后背的位置,逃脱现在的困境应该不是难事。不过她现在对外面的情况一无所知,她现在的状态很难处理太多对手。   不过还没等韩愔决定是静观其变还是出去碰碰运气,她听到了门外由远及近传来了好几个人的响动,没过几秒这群人就破门而入出现在她的面前。   韩愔看着麦肯锡走了进来,他凌厉目光直直落到了她的身上。他身边的几个打手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过有几个人一直不喜欢Isabell,并且早就想要她手上的场子,所以一个个都饶有兴致地站在麦肯锡身边看着她落难。   陪着麦肯锡进来的是肖布。这个当了她二十多年哥哥,又对她开了一枪的男人。   他就站在麦肯锡的身边,两人一起居高临下地看着韩愔。肖布扬了扬搞笑的眉毛,拍着麦肯锡对他说道:“好兄弟,我替你找到了这位特洛伊木马。”   麦肯锡盯着韩愔,走到了她面前伸手钳住她的下巴,逼着她抬头与自己对视。   肖布走到了韩愔身后继续说道:“真是愚蠢,每一个有点身手的特工都那么自以为是狂妄自大吗?我们见面的第一天,她就在我车里放了追踪器。说实话泰勒,我还以为是你要监控我的一举一动,没想到我追踪了传输源,发现终点在华盛顿特区的办公室——”   他带着羞辱用力拍了拍韩愔的脸:“我故意装作没有发现,没想到她到了这里还不满足,再次激活了追踪器。在这种国家拦截卫星通讯,就像在一堆橘子里找一个西瓜一样。”   肖布顿了顿,冷漠地盯着韩愔,从口袋里摸出几个小芯片摔在她面前的地上,像是给俘虏展示收缴的战利品。   麦肯锡脸色冷了下来,他阴郁地盯着脚边的芯片,没有说话。   反而是肖布底气十足自信地看着麦肯锡:“原谅我调查了你身边的人。我们非常重视这次的合作,我必须确认我的钱被交到了可以信任的人手里。”   麦肯锡深呼吸了一口:“Brandon......”他听上去很真诚,“我们认识这些年了,你知道你能信任我。”   “是吗?但我现在有点质疑你的能力。”肖布指了指韩愔,“你知道这个女人,你准备送到我身边帮助我建立新型毒品帝国的女人,是与国际刑警有合作的反恐狙击手吗?Isabell不过是她几十个化名之一,她活跃了十年,杀过几百个你我这样的人。告诉我麦肯锡,她怎么就那么凑巧出现在了你最爱的维加斯黑拳场?怎么就那么凑巧当时你需要一个保镖?怎么就那么凑巧,她救了你那么多次现在还活得好好的打理你的生意?她早就该死透了。”   肖布说着从身后摸出一把枪对准了韩愔的太阳穴:“你到底是谁?”   韩愔感受到了紧贴她皮肤的枪口,她的大脑已经被痛苦烧掉了大半,只能勉勉强强地处理一部分西班牙语,但她还是咬牙抬头,直视着麦肯锡开口说道:“我叫Isabell,Isabell Moore,我永远不会背叛你,麦肯锡先生。”   麦肯锡眯起眼睛盯着韩愔,他勾起嘴唇冷笑一声:“永远?”他给身后的两个人打了个眼色,“这可真是个有分量的词。”韩愔被人按住根本看不清发生了什么,只觉得那瞬间全身所有感官一下子痛到了极致,她本能地咬紧了牙口颤抖着痉挛了两秒。   韩愔急促地吸了两口气,很快发现了这痛苦的根源。   麦肯锡居然把他最爱的这套工具带来了委内瑞拉。情报说当年他就是这样把他那个家暴父亲的尸体挂在了他们镇上的教堂门口——他可真是个恋旧的妙人啊。   两个船锚形状的铁钩被凶神恶煞的打手们同时压进了她的左右双肩,像抓地的树根一样深深地埋进她的血肉后从她身后穿出。铁钩的另一头串着两条吊在天花板上的铁链,无法轻易挣脱。只要她有一点点动作,尖锐的金属就像钢钉一样在血肉里精确地扎向她的肩胛骨。   韩愔能感受到她的血正在一点一点浸透椅背,沿着她的手臂嘀嗒嘀嗒落在地面上——她的逃跑计划行不通了。   此时肖布变本加厉,像是为了讨好麦肯锡,他绕着木椅子走了一圈,故意晃了晃那两根连着铁钩的锁链。这时的肖布像个正在填满自己毒瘾的人,看着韩愔满脸的冷汗与苍白的双颊,站在一旁独自哼了一声,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韩愔眼前开始浑浊了起来,这两个钩子好像不仅扎进了她的肩膀,还扎进了太阳穴。她说话的时候眼前一阵一阵发黑,但她依旧毫不畏惧地看向麦肯锡,等待着他的裁断。   肖布似乎很看不惯韩愔身陷囹圄却依旧自信的样子,他故意往上提了提铁链,铁钩拉着韩愔的上身把她像一块腌肉一样提起了几公分。韩愔的身体本能地想要挣脱,但这样的血肉翻搅只会让她受到更大的痛楚。她痛得全身发抖,但坚持没有吭声,肖布很快松手,她就又狼狈地落在椅子上。   肖布似乎找到了这样做的乐趣,他反复把她拎起落下好几次后冷笑着看向麦肯锡:“像她这样的卧底,肯定有一整个心理战术团队支持她的行动。举个例子,我能找到的所有记录里,这个女人从没用过红发,这并不是她本来的发色。告诉我,这对你来说有什么特殊的意义吗?”   完蛋了——这是最先闯入韩愔大脑的词。   她可能真的要死了。   *   韩愔闭上了眼睛,企图将意识与痛苦转移到别处。   麦肯锡是个非常典型的反社会人物,他的人生简直是一本心理学的教科书。他的童年充满了谩骂和家暴,母亲被父亲打死,他又亲手杀了父亲。他在青少年时期没有接受过任何形式上的正向教育,他成年后自然没有任何道德底线,烧杀抢掠是他的日常。   韩愔对凯西说的屠村在麦肯锡这里并不是个玩笑。他刚入行时的老板在西非投资了一个天然气项目,那个项目最主要的天然气管道需要穿过一个连干净水源都没有的小村庄。可那个村子里全都是妇女老人和留守的小孩,自然不愿意移居。在两次劝说村民搬离失败后,工程方只能决定加了二百五十万美元预算加长管道绕过村庄。   那时候麦肯锡才十六岁。他想出办法欺上瞒下,对上收下了这二百五十万美元,对下直接深夜放火把整个村庄烧成了废墟,连婴儿都没有逃过此劫。这笔钱也成为了他走到今天地位的启动基石。   二十多年后,麦肯锡用金钱和权力把自己完美地伪装了起来。就像他自己计划的那样,他是英国绅士,他要参选议员,他要掌握军火,他要看到每一个为他而死的缉毒警察的后代恭敬地叫他麦肯锡先生。   麦肯锡怀念记忆里的德州,也厌恶记忆里的德州。现在的他穿着规整的黑色西装,深蓝色的丝绸衬衫,用着几万美元的钻石袖扣,迫切地掩盖真实的自己——麦肯锡搓了搓双手走近了韩愔,他出远门没有带手仗,只是在左右手上各戴着一个金属图腾花样的戒指,在灰暗的房间里都能吸引到微弱的光源反射出幽幽的金光。   他这样的人,或许已经习惯了谎言和背叛,但绝对不会接受被人利用记忆最深处的弱点操控。   果然,麦肯锡听了肖布的这句话后,阴着一张脸屏退了身边的几个一直没敢说话的心腹与打手。这阴森的小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三人。   麦肯锡比韩愔想象中平静一些。他并不在意韩愔身上的鲜血,反而轻轻地把双手按到了她肩膀上的铁钩上,以一个亲密到诡异的距离俯下身凑近到了她面前:“Isabell,或者不管你真名叫什么,我只问你一遍。”   韩愔神志本就恍惚,周身的疼痛夺去了她的大部分意志。她狼狈不堪,却保持平静抬起头对上了麦肯锡的双眼,没有躲闪。   “我母亲拥有同样美丽的红发。“麦肯锡将他手上的血抹到了韩愔的头发上,血液染上红发让一切都带上更浓重的血腥气。他继续问道,”你是不是,利用了我母亲悲惨的一辈子,来获取我的信任?”   韩愔努力保持着清醒,没有说话。   她见过太多这样的场景了。哈桑家里那个缉毒局探员,麦肯锡的前女友罗拉,还有无数麦肯锡怀疑过讨厌过的人。运气好的人早早就死了,或者像罗拉一样死后才被挂起来。运气不好的,也许会被折磨几周几个月才得以咽气。   韩愔知道她总有一天会死于这个任务,只是从没想过这一天这么快就轮到了自己。而且将她置于如此境地的,竟然是肖布。   麦肯锡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非常绅士地从西装外套里摸出了一把折叠刀,慢慢地割断了将韩愔绑在椅子上的麻绳。做完了这件事他站直了身子笑了笑,突然一脚踢翻了韩愔身下的那把椅子。   那一瞬间韩愔全身突然失去了支撑,她咣得一下半跪在空中,全身的重量都落在了左右肩膀的两个铁钩上,悬空的铁链抖动了两下,发出了一阵回响在整个房间的噪音。   她这次终于没能控制住自己,难受地痛哼出了声。   这人世间怎么会有这么痛苦的事。   韩愔全身上下的每一块肌肉都是僵硬的,她像条被冲上岸的鲸鱼痛苦地吸取每一寸能够拥有的空气。可她每呼吸一次就连带着铁钩和铁链发出阵阵响动,肩上的两个血洞在摩擦中涌出了更多的鲜血,让她疼到不敢轻易呼吸。   麦肯锡满意地看着她,然后将手缓缓伸向了她腹部的弹孔。那是个小口径的伤口,但麦肯锡强行用拳头对准了那创口,用那金属图腾作刀,反复在里面翻倒着,将那不显眼的伤口越拉越大。韩愔终究是肉/体凡身,她开始逐渐失去了对神智的控制,目光也渐渐失了焦距,发出一阵一阵无意识的痛苦呻/吟。   等到韩愔已经没有力气发出任何声音,麦肯锡这才慢慢停下,将血淋淋的双手抽出了韩愔的身体。他拿出了胸口的方巾擦了擦手上的血污,满意地看着戒指上的浴血狮子图腾,接着变态地将嘴唇贴在了韩愔耳边:“你知道怎么打拳,你知道怎么杀人,你知道怎么利用我的母亲,但你知道,怎么让Lucif快点杀了你吗?“   麦肯锡从门外喊了一个人进来,显然就是刚刚他提到的Lucif,这人穿着紧身的黑色背心,看上去沉默寡言,但那一臂膀的刀疤每一条都在韩愔面前自豪地大声嘶吼。   麦肯锡拍拍韩愔的脸,在她脸颊上亲了一口笑道:“希望情报局的心理学家告诉过你,有些男人喜欢用刀表现自己的性/欲。你很幸运,Lucif在这方面有足够的名声,他会让你好好享受的。”   说完之后他换上了一张冷酷的脸皮,将手帕随地一扔:“别让她死,撬开她的嘴问她这些年都做了什么。挑战一下你的四十天记录吧,今天结束之后把她带回波哥大继续。”   麦肯锡丢下一句话便扬长而去,只留下那Lucif站在原地,抽出了绑在小腿上的短/刀露出了阴诡猥琐的笑容。   不过还有一个人没有离开,让Lucif没法立刻开始。肖布看了他一眼,轻笑了一声对他道:“可以给我五分钟吗?我想操她。”   Lucif脸上立刻露出了变态的笑容。他做了一个请用的手势:“正好,替我的刀润滑。”他跟着麦肯锡走出了房间,将这事传了出去。很快门外传来了麦肯锡的笑声,他乐道:“我的朋友Brandon,果真是个有格调的男人。”   韩愔被排山倒海的疼痛折磨到没有办法昏睡过去,她以一个难受的姿势被挂在铁钩上,一动都不敢动。她微微睁着眼,但眼神失了焦距没有光泽,也没有看向肖布。   肖布听见外面麦肯锡和Lucif交流的声音,有些着急的原地踱步了两圈。房间里只有他们两人,和刚才的他不一样,这时的肖布看上去有些害怕碰到韩愔,但他还是下了决心走上前去拍了拍她的脸,得到了她昏沉中的一丝注意。   “小愔,你说你想生活在一个冬天有雪的地方。”   韩愔嗓子像被火烧过一样,她没有力气说话,只是无声地在黑暗中盯着肖布那对在现在这种情况依旧有趣的蜡笔小新眉毛。   他继续说道:“可是从前你想定居在里斯本,那里的冬天几十年才有一场雪。”   肖布兀自对着韩愔氤氲的乌黑眼眸笑了笑:“你遇见了一个特别的人吧。”   刚才韩愔疼到极致时无法控制地流了些眼泪,现在那些已经干了。肖布走到她身边,小心翼翼地用最轻的力气抹了抹她脸上干涸的泪痕,看上去有些遗憾。   Lucif马上就要进来了,他们没有更多的时间告别。肖布走到她身后,缓缓将手伸向了韩愔的腰带,取到了她随身带着的短/刀滑入了她的手心。   迎春花福利院的小韩愔,匹兹堡的Hannah......我的妹妹汉娜肖,你相信我,一切都会变好的。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4-20 18:00:00~2021-04-22 23:59:5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29910728 10瓶;第七颗煎蛋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2章 Ch. 82   82. 黎明   威廉和他的三人外勤后援用卫星定位找到了这间乡土路上的平房,顺着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找到了这个阴暗的房间。他带着几个人冲了进来,只见一个裤子褪到膝盖的男人倒在了地上,脖子上扎着一柄短刀,身下一滩污血触目惊心。   韩愔坐在尸体边,她处理了左边肩膀的铁钩,留下了一个像黑洞一样的创口缓缓地淌着血。她实在没有力气立刻再剐出一个,只是勾起了椅子虚虚地坐了下来,用手捂着腹部的弹孔,整个身体生理性地簌簌发抖。   当她听到门外传来脚步声几乎确定人生走到了终点,毕竟她真的没有精力再对付更多的Lucif们了。所以当韩愔看到威廉的时候,捂着伤口闷哼了一声,但是似乎心情不错:“你走过来了?没想过抢一辆自行车?”   威廉不扯皮,摸出了一个小巧的急救包蹲到了韩愔身边。他有些为难地看着那个铁钩:“抱歉了,我联系了几个后援,跟踪了车,但卫星有点延时——你这......看上去有些棘手。最近委内瑞拉独/裁者连任,大半医院都关门了,丢了工作的医生都在游/行。我联系一下当地的情报员,他们应该可以联系一间靠谱的私人诊所。”   韩愔摇了摇头,她递给威廉一张血迹斑斑的纸条,上面写着一个经纬度坐标:“来不及了,把后援全部按照我的计划调过来,他们今晚就去工厂。”韩愔看了一眼威廉的手表,“就在两个小时以后。”   威廉愣了一下:“什么?不是三天后吗?”   韩愔没有回答他,她挥手叫来了威廉队上的一个陌生人,指了指自己肩膀上还嵌在肉里的铁钩,示意那人帮她拔/出来。   这种事熟人下手可能会有些顾忌,但那队员只当是服从一个命令。他简单检查了一下创口,干脆地在手上缠了几圈铁链,握住露在肩膀外的部分一抽——只听一阵血肉撕裂的声音,船锚形状的铁钩咣当一声落在了地上。   韩愔脸色惨白,被这力量一带摔了出去。她费力地抓住威廉,花了几秒适应了一下后站了起来:“之前准备的后援,现在可以召集多少?”   威廉皱眉看着韩愔的伤口,有些讶异她竟然还能站立。他对着现场的队员们交代了一些收尾任务,和韩愔一起并肩离开了这间屋子:“一半的人力甚至还没有入境委内瑞拉,我可以负责爆破,但狙击手和观察手还没到位,缺少远程的火力压制。我不知道谁会来,但应该可以找到有相关背景的人。”   韩愔拒绝了他的搀扶,自己走回到了威廉的监视车上。那小厢车的后面是监控仪器和一个小型的装备库。她找到了一瓶水,慢动作喝了几小口,盯着威廉武器库里的一排枪支。   她沉默了几秒后道:“你带着人按计划做正面的突击,我来负责掩护,一会儿你直接送我到狙击C点,然后在AB两个坡上安排可远程遥控的机枪。你有CROW系统吧?那些远程操控不够精准,但是做掩护火力很方便。终端接到我这里来,我跟着突击队的进程开火。”   韩愔在装备库勉强找到了一个大一点的标准医药包坐回了前排。她低头看着身上的三个血窟窿,拿着止血颗粒和纱布有些纠结要如何下手。   威廉立刻否定:“不行,你需要立刻接受健康评估。而且任务提前我需要和凯西汇报,不确定性太多,后援人力也减少了,我们也许需要一个新的计划。”   韩愔坚定地看着他:“我对他的保卫部署了如指掌,我研究了他三年——你不需要新的计划,你需要我。”   威廉感受到了她的强势,抿了抿嘴依旧不太确定:“而且最重要的问题是,为什么他会突然改动时间?”   “因为我。”韩愔吃了一把药,无所谓地笑了笑道,“走吧,有机会再和你解释。在路上联系凯西,这是几年来麦肯锡唯一一次离开舒适区,今晚他会直接坐直升机离开这个国家。你问凯西想不想错过晋升的机会。”   这样的事不用衡量太久威廉就接受了韩愔的提议,他让手下跟车,然后拨通了凯西的电话。往华盛顿的电话安全验证一层又一层,威廉一遍遍校对自己的安全码,等待着接通凯西。   忙音的时候威廉抓着卫星电话看着韩愔。她注射了很多止疼药和强行提升精力的兴奋剂,用高效的伤口胶水把身上最主要的三处伤口粘合了起来,盖上了纱布后穿好了衣服——好像找东西裹起来这些伤口就不存在了一样。威廉感觉有一个中文成语可以形容这种情况,搜肠刮肚思考了半天想到了“掩耳盗铃”。   威廉迟迟等不到凯西,他故意清了清嗓子,开口问身边的人:“是他吗?”   韩愔手里拿着一个结结实实的军用平板,正低头认真地研究之前和凯西一起布置好的围捕计划。她的动作顿了顿,微微抬了下头,但是很快又把精力投向了屏幕。   威廉继续问道:“是他?为什么?他为了什么?你又为什么?为了他?听着......我很抱歉当年利用他把你拖进了这个行动,但是这一切——”   “威廉,”韩愔打断了他,声音轻飘飘地对他说:“我现在的生活全部源自我曾经做的选择,和别人没有关系。”   *   委内瑞拉经济崩溃,基础建设非常糟糕,更别提崎岖的山路了。硕大的监控车一路十分颠簸,威廉有些担心韩愔的伤口,毕竟半小时前她的身体里还扎着两个大船锚。但他似乎杞人忧天了,她看起来根本就不像是个重伤患,正在用平和的语气和电话那头的凯西解释为什么他们需要提前行动。   凯西一开始对于韩愔的身份暴露与临战变阵大发雷霆。不过威廉几次旁敲侧击地提到这是近五年来唯一一次抓到麦肯锡本人的机会,凯西和一位参谋讨论了十分钟后,同意了他们的计划。   韩愔很感谢在这过程中威廉避重就轻地省去了一些与她和肖布有关的细节,与凯西切段联系后她继续低下头最后修改手上的作战计划,计划越周详,大家的活命几率也就越大。姚局和沈皓云都夸过她有做现场战略部署的天分,韩愔当时只是笑笑,但她一直知道这是身处制高点的狙击手必须要掌握的技能。只有在每次行动中把各方细节理得一清二楚才能保证配合前方的突击节奏,不与任何人脱节。   啊,每到这种时候韩愔就会感谢她的俄罗斯老师伏特加,她琢磨着也许该找个合适的时间给他寄几箱酒去。   威廉在她身边紧急联系驻扎在附近的友军,这个时候他也不挑了,驻委内瑞拉的部队特工间谍缉毒警察国际刑警全都问了一遍。麦肯锡的号召力还挺大,听说是抓他,反响十分热烈,威廉很快拼凑齐了两支一小时内能到场的突击队。不过在给队员终端发送任务信息的时候,威廉转头看着韩愔:“我标记了麦肯锡为主要目标。”   韩愔没有抬头,嗯了一声。   “至于别人......”威廉沉默了一会儿问道:“如果突击的时候见到他,要把他算成敌方还是友方?我要开枪吗?”   韩愔答得很快:“用你在现场最好的判断,不要顾虑太多。”   “好。”威廉点点头。他其实非常想知道在烂尾楼里发生了什么,想再问下去,但他看着韩愔带血的衣衫,最终还是控制住了自己的好奇心闭了嘴。   倒是韩愔这时想到了什么,突然问道,“如果我有七级权限,在哪里可以登入数据库?”   “七级?那是最高机密了。”威廉想了想,“我们现在的权限可以从外部设备登入,但是六级以上的资料都只储存在基地的服务器上,只能用内部电脑登陆。所以你知道的,现在局里的服务器都用水压或者高温隔层保护,就是防止有人用蛮力入侵。”   韩愔表示听懂了点点头,又继续研究起了战略布置。她和几个新上线的突击队长在线上共享了地形图,同步画图交流了起来,简直像是个学术聊天室。   巧的是这些人里有个多话的男人认识韩愔,他和韩愔很多年前在某个任务合作过,一直喊她厄俄斯,说这是希腊神话里黎明女神/的名字,也是韩愔在那个任务的代号。一来二去这群杂牌军便热热闹闹地定下了今天抓捕麦肯锡的任务叫“黎明行动”。   曾经的韩愔不喜欢这些占着正规机构大义名分的驻外人员。他们有珍贵的海外履历,不受当地法律管束,以后八成也会成为凯西那样用手下人的性命为自己晋升铺路的高层。不过今天的韩愔不一样——她听着有人与她一起策划行动,听着有人用脏话辱骂麦肯锡的种种行径,听着有人信任她当狙击手,竟然无法控制地生出一丝喜悦。   这是她的任务,她今天就要亲自画下句号。   监控车在泥地上狠狠一颠簸,威廉扫了一眼卫星地图:“进山了,就按你的计划,我送你去狙击点C,我会让人去放你要求的遥控机枪。不过我必须去前面带队了。”   “好。”她点头。   威廉想了想,看着韩愔接着道:“这之后你就要靠自己了,我甚至没有空余的观察手可以派给你。韩......最后一次机会,你再想一想,一旦有人来处理狙击手,你的伤不是开玩笑的。”   听了他的话,韩愔终于放下了手里的平板,转头看着车窗外越来越荒凉的山岭和残破不堪的山路。   这样的山路好熟悉啊,有次她在一个破诊所输血救人,周围就是这样萧条衰败的景象——她终于有资格想起故人了。   这是这么多年韩愔第一次这样明目张胆地想到他。   那个人叫项易生,他性格温柔,长得特别好看。   因为他小时候太想喝可乐意外喝下一罐墨水,所以他还有个名字叫项墨,外号黑土。   因为一次出差时的意外,他想帮助低资源地区接触到平价甚至免费的电子医疗。   他们一起养了两只猫。   一只叫黑土,整天与大黑土争风吃醋。一只叫无鱼,虽然为的是平安无虞的寓意,但是因为担心无虞小朋友上猫咪幼儿园不会写自己的名字,也因为此无某猫急需减重,特此更名为无鱼。   这些是韩愔尘封了许多年的记忆。   这是她心存挂念,却不敢想起的人。   那时候项易生暗暗关心韩小易,想要带着她认识更多客户,想帮助她职业发展。谁知道对方来者不善,在打斗中误伤到了项易生。韩愔没有办法,只能找了一个乡下的黑诊所给他输了好多血。   这是项易生心里他们故事的起点。   后来他们好端端的在纽约旅游,竟遇上了恶劣的劫案。他在危机时毫不犹豫地用身体护住了韩小易,挡住了落下的水晶吊灯,整片背脊都充血发紫。   这是韩愔心里他们故事的终点。   日子过得真快啊,离他们故事的结束,竟也过去一千多个日夜了。   韩愔突然有些贪心,过了今晚不管她下场如何,都不会再回到麦肯锡身边了。她可以胡思乱想,可以做梦,就算不小心在梦里漏出了他的名字,也不怕有人在虎视眈眈监视她时记下她心中所念。   威廉看上去很焦心,韩愔一脸憔悴倒是反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她学着一个突击队长的话安慰他道:“你见过我的能力,我一定杀光那群狗娘养的畜生。”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4-22 23:59:58~2021-04-25 12: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第七颗煎蛋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3章 Ch. 83   83. 突击   韩愔趴在泥坑里,身上盖着一层树叶和干燥的枝干。她缓缓地往狙击/枪口拧上了一个细长的□□,无声无息地拥有了上帝视角。   瞄准镜范围内的屋舍全部大门紧闭,杳无人烟。因为麦肯锡的到来,整座村子清了场,只留下展示流程需要的核心科学家。寂静的山群掩护着深处的新型毒品加工厂,这里简直像一座鬼城。   五发子弹像割风的利刃一样划破了夜空,五条生命在远处无声无息地消逝,韩愔开启通讯沉声道:“外围哨兵清理完毕。”   前方的突击队收到了消息,他们分成几路,沿着工厂的墙角慢慢摸了进去。耳麦里传来前线队员的声音:“监控信号截断,视频反馈流建立成功。”   突击队员用一根细蛇一样狭长的软管摄像头探到了工厂的窗口边,韩愔手边的战地用笔记本电脑屏幕上立刻可以见到传过来的现场视频。   为了控制另外两个狙击点的火力,韩愔分了些精力给那画面,同步听着耳麦里前方突击队的进度。   “确认东北角,红外热感人数统计中,约六十人,有全自动武器。”   “他们在干什么?看原材料?验货?”   “怎么还有穿着防护服的人?空气有污染吗?”   “否,空气安全,无毒性,放射性为零。他们大概是这里造毒的科学家。”   “主要目标是否确认?重复,主要目标是否确认?”威廉急于在人群中确认麦肯锡的那张脸。   韩愔听着那个认识他的队长正在急促地呼吸,心脏快要炸出胸口,像哮喘似的。几分钟后低吼声传来:“确认!主要目标确认!”   “保持隐蔽位置!等信号!”   “待命确认。”   很快天色真正暗了下来,没了夕照什么都看不清了。工厂内部亮了灯,韩愔也在狙击/枪上加装了夜视仪。这会影响一部分精准度,但现代科技可以让狙击手在黑夜里达到有日光时□□成的能见度。   这对她来说,已经足够了。   韩愔换完装备又趴进了堆好的掩体里,她身体的重量压在了腹部的弹孔上,枪架在重伤的肩膀上,但她却像雕塑一样纹丝不动,仿佛只有身下带血的树叶知道她今天经历了什么。   耳麦里一阵电流声,威廉的声音传来:“启动任务方案7,Sigma,我重复一遍,启动任务方案,7——Sigma——”   几乎是同时哮喘大哥的声音也传了过来:“突击一队就位。”   “二队就位。”   “爆破就位——”这又是威廉的声音。   韩愔很多年没有参与过这么正式的军事行动了,她正在想自己什么时候插话,突击队长的声音便传来问她:“狙击点ABC?”   几小时前注射的止疼药和兴奋剂药效逐渐在消失,韩愔深吸了一口气。她把电脑拽到了离自己更近的地方,从胸前的口袋里摸出一支针管把药剂扎进了手臂,冷静地回复:“狙击点ABC就位。”   只听有人哼了一声吐掉了嘴里的口香糖:“各位,黎明女神厄俄斯行动正式开始。”   那瞬间,远处的大平层工厂的三个出入口同时爆炸,燃起三道火光,隔了数百米远韩愔都能感受到工厂内部传出的混乱喊叫。   她所在的方位无法看清工厂内部的情况,但在另外两个更近的狙击点架好的遥控机枪正正对准了工厂侧面的窗户进行火力掩护。韩愔用电脑操控,第一轮交叉火力持续了整整六十秒,工厂内的叫喊声依旧没有停止,几十个人窝在同一个空间里总有人要遭殃。   掩护的枪声一停止,突击队便趁着这波胜势冲了进去。除了新鲜血肉的气息,空气中还充斥着洋洋洒洒的大片粉状物,看上去是有些化学物品的包装被击破了之后里面的东西全都散了出来。   “专注主要目标!专注主要目标!”   耳麦里一阵阵的指令传来,与此同时有资格陪同麦肯锡出国的打手也不是吃素的,反应很快,正式开始反击,与突击队火拼。麦肯锡的几个贴身保镖们压着他的头把他往墙角摁去,护在自己身后。   随着火力升温,工厂内有部分不为麦肯锡本人工作的打手逐渐意识到他们并不是这次突击的目标。他们大都是低级雇佣兵,平时承包下这座山村与工厂的保卫工作而已,最多杀杀不听话的工人和村民,何曾见识过这么大的火力。这些人的武器也没有麦肯锡的亲信那么好,对拼一段时间后开始有人受不了了,他们想趁着火力不集中,跳窗或强行穿过出入口的烈焰跑进山里。   可惜,这种愿望似乎是无法实现了。韩愔出手又快又稳,狙击/枪里子弹射速比音速还快,只要有人在出入口露面,他们就会在听到任何声音前身体一震,一命呜呼。   很快想逃出工厂的打手都发现了这件事,有一个人最先开始高喊着:“有狙击手!狙击手!”这样的重要消息很快传遍了战场,所有人都开始远离门窗,将阵型往里缩对抗着突击队。   狙击手这个词在西班牙语里是个有很多很多音节的长单词,和英语没有半分相似。突击二队的队长来自美国北部的缉毒局,只是正好来这附近出个差,半分西语都听不懂。他躲在一条石柱后躲过一轮子弹与扬起的石灰,高声喊道:“操!他们在说什么?”   工厂大平层的另一边,麦肯锡和他最有价值的伙伴Brandon被两个大块头用肉身挡在墙角。他们缩在工厂的最里侧,离交火最猛烈的中心还有一段距离,突击队想要冲进来,他们出不去,目前僵持住了。那两个壮汉一边随意放几发冷枪一边互相在这混乱的环境里大吼着:“我们要去屋顶,我联系了直升机!ETA十五分钟”   “什么?怎么联系的?我手机信号全断了!”   另一个看起来聪明点的人晃了晃手里的黑色盒子:“告诉过你五百遍了,永远保持卫星通讯畅通!但我们有个问题!”   “什么?!!”   “外面在喊有狙击手!不处理掉的话直升机没法降落!我们也上不去!”   交火的声音实在太响了,那个听上去耳背又不靠谱的保镖扯着嗓子喊道:“什么?!!”   麦肯锡扶着额头靠在墙角,他能混到现在这个地位经历过很多次比现在还凶险的战况,所以他并不惊慌。相比之下,在合作伙伴面前丢了面子对他来说才是更大的烦恼。   他的未来宏图里有一份想发展的军火生意,他必须要拿到这笔钱。   麦肯锡尽到地主之谊,先安抚了一下身边的肖布,接着立刻冷静地吩咐道:“山里的岗哨呢?”   “总共六个哨站,失联了五个,临时新加的站点还剩两个人,但他们没有太多装备,支援过来也是送死。”   “废物。”麦肯锡沉声道,“让他们去山里把狙击手处理了,用卫星热感给我找。通知直升机盘旋待命,狙击手一死我们这里立刻撤退。”   相比这工厂里混乱的一切,边上的肖布显得格外冷静。他把自己整个人窝在了一台机械设备后面,仿佛外面的一切与他无关。他这副深不可测的样子让麦肯锡更加另眼相看,觉得自己找到了一个靠谱的合作对象。   麦肯锡这时候还在想着缅甸的生意,全亚洲新型毒品百分之三十五的利益啊,全在面前这个男人身上!他拍拍肖布的肩膀:“兄弟,这次的事情回去之后一定彻查,希望不会影响到我们之后的合作。”   肖布轻描淡写地点点头:“这是自然,今天这里的一切我都看到了。你出技术,我出原材料,我们必定携手占领整个亚洲的新型毒品市场,那些老古板可以彻底消失了。”   麦肯锡满意地点点头,四平八稳地坐了下来,他并不着急,甚至还分了些精力提点着那两个保镖远程帮助还在山里的兄弟处理狙击手。   “老板,配合FOPEN雷达定位到了!看身形好像还是个女的!”聪明保镖指了指屏幕上那个热感光影的腰身,“山里的兄弟正在去!”   麦肯锡勾起嘴角笑了笑,运筹帷幄,甚至开始闭目养神了起来。   他都没有发现好兄弟Brandon蹲在掩体后面,嘴唇微微颤抖,手脚冰凉。   *   人类不是冷血动物,再懂得隐蔽的狙击手除非穿上特殊材质的衣服,肯定会被热感探测器捕捉到踪影。   不巧的是,作为南美洲最富有的人之一,麦肯锡恰好拥有了卫星热感技术的权限。他当时花钱的时候不过是为了追求高级,毕竟毒贩们也不是天天在打仗,每天还是以街头火拼为主,小范围肉搏为辅,真是没想到还能真有用上的一天。   两辆摩托车在山林里飞驰而过,在岗哨位置上幸免于难的两个男子恨不得立刻生吞活剥那个暗处的狙击手,给自己的兄弟们报仇,也给麦肯锡制造逃生的空间。   他们要是这次立了功,回到波哥大后,伊甸园的荣华富贵不可想象。   来接麦肯锡的直升机已经到位了,是架紧急召来的医用直升机,不过迫于狙击手的压力一直不敢降落,在上空盘旋了很久。   这样的资源在委内瑞拉并不多,这里的医疗系统也没办法像其他国家一样从退役的空军里招人。那位开直升机的小伙子显然不常接触这样的事,他对着耳机急躁地大喊:“给我听着!山里光线不好,我来的时候也不是满油,再盘旋下去只有两个结果!一!我被鸟撞到立刻坠机,或是二!接上你们飞到一半没油了坠机,你们这群傻子给我选一个。”   通讯器那头麦肯锡保镖也烦心的很,他可不想葬身在这倒霉的深山里,他对身边的人大声道:“准备!十分钟后上楼——”他又接着催促着那两个山里的人,“你们他妈的拿着那么贵的技术为什么做事磨磨蹭蹭?十分钟之内杀了狙击手或者我亲自来解决你们!”   “我们马上就到——”摩托车手气势汹汹地在山路上绕了一个艺术的弧度停了下来,抄起挂在车上的步/枪往林子里跑去。他的同伴没有那么会骑摩托,下车有些趔趄,但也很快跟着他冲进了狙击手所在的树林。   韩愔现在的身体状态与她预计的差不多,她用整个上半身扛住后坐力,现在已经痛过了劲,还好有药物支撑她还可以继续作战扣动扳机。至于失血,她现在还活着,总归是不严重。   与此同时这两个摩托车手在黑暗的树林里跟着热感画面找寻着狙击手的踪迹,其中一人突然停下脚步,他借着远处工厂传来的火光对着同伴做了个手势。   两人越来越接近热感画面上有体温的目标。他们注意到有一个鼓鼓囊囊的枝叶堆,枝叶堆外有很短一截枪管,在黑夜里看不清楚。狙击手正背对着他们,面对着工厂趴在掩体里,边上还有一台厚重的军用笔记本在黑暗中发出幽幽的绿光。   “找到了——”男子没有出声,用口型对他的同伴说。   狙击手很怕被人近身,这人死定了。   一人指了指前方的掩体,开始比三、二、一的手势,当他比出一的一瞬间,他们两人同时开枪,子弹击打在石块和树木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一阵扫射后,他们很快打空了第一轮弹匣,整片山林毫无声息。   “死了。”其中一人道,“这技术有点用啊,教科书般的绕后击杀。”   “去检查一下,我们把有用的都带走。”   “等等,我们可以在这里掩护老大撤退。”   “噢!好主意,不过你会用狙击步/枪吗?那种贵东西我还从没试过呢。”   “能有什么不一样,都带着瞄准镜呢。”   “完事了之后我们还可以卖了这玩意儿,这能值多少?八千刀?我要给我女人买条项链,她马上生日了。”   “你女人?还是上次那个有舌环的?”   另一人笑着点点头,很快就走到了掩体边上。他们一人去检查尸体,一人往边上走了几步俯身去捡放在地上的军用电脑。   那个站在掩体边的男人顺着枪口翻开了最上层掩护用的树叶和迷彩网,不过这瞬间他突然意识到,这次和同伴分开行动是他人生中犯的最大错误。   作者有话要说:   又是离婚冷静期出事的一天-_-| 第84章 Ch. 84   84. 决战   这倒霉蛋很兴奋,却没有见到预想中千疮百孔的尸体。相反,一双明眸在黑暗中直直盯着他。没有给他任何反应的时间,那双眼睛的主人灵敏地跃起将一把军/刺准确地扎入他颈侧的动脉。   早知道就补几枪了——可惜啊,这是他这辈子想到的最后一句话。   刹那间被刺穿的颈动脉像喷泉一样往外溅射血液,不过韩愔丝毫不在意,她从身后捂住了这男人的嘴,挣扎之间猛一发力,拧断了他的脖子。   刚刚为了保证绝对安静,这两个哨兵没有随身带手机和无线电,现在另外那人已经拿到了电脑,准备跑几步回到摩托车边联系麦肯锡身边的人。不过听着这边没有动静,他喊了一声同伴的名字:“Carlos?”   男人举着枪探了几步,可怜的Carlos躺在地上停止了呼吸,再也不能发声回应了。不过他见到了尸体边的一缕黑影,立刻大吼一声射出一串子弹。   危机关头韩愔躲闪不及,转为进攻——   一股劲风撕裂了这男人身边的空气,他手里的枪被人一脚踢飞,那个黑影掐住他的脖子把他逼倒在了地上,地面上是一大片石头,扎得他的背脊生疼。这套动作行云流水,力量极强,直到那人说话,他才意识到对面是个女人。   韩愔用膝盖压住他的胸口逼问道:“除了你们俩,山里还有多少人?”   “操!你!你惹错了人!”男人怒火中烧,抓住了对手的衣服。他感觉到这个女人并没有很重,压制力没有想象中大,于是一股蛮力从胸口升起,把她一下子甩了出去砸到石块上,身边发出了一阵沉闷的落地声响。   这男人趁着胜势,借着一点微光想在地上找被对方踢走的手/枪,但是一下子没见到。他也不找了,直接从腰间抽出了一把弯刀往女人身边走去,一边走还一边骂骂咧咧:“我当年陆军五队两年格斗第一,今天就杀了你这个臭/婊/子——”   韩愔一下没能敌过几百磅的爆发力,整个人被丢出了几米远,全身的伤口胶水都裂开了,像漏了风一样呼啸着剧痛。她想从口袋里再找一支药,但时间来不及了,那男人像一头疯了的野驴一样提着弯刀就冲了上来。   韩愔忍着痛赶紧原地打了一个滚顺势站了起来避开了第一击,她同时将自己的短/刀握在手里,借助惯性在那男人的手腕上划出了一道长长的血印。   这下对方彻底被她激怒了,他根本没看正在滴血的手腕,又想像刚才一样借蛮力控制韩愔。不过韩愔这几年在地下拳场发展事业,对于这套操作并不陌生。当男人知道对手是个女人的时候,睾/丸素飙升,往往征服欲会大于一切技巧上的思量——他们想看到女人被自己的力量压在身下求饶的样子。   韩愔握着短/刀一直在找机会,刺伤了那男人身上不少地方。但她现在实在伤重,力气不够,再加上对手身材健硕,皮糙肉厚,肾上腺素分泌过量,他就像感觉不到一样,依旧招招要取韩愔的性命。   几个回合下来韩愔明显有些力不从心,这轮攻击那男人提着自己夸张的大弯刀,一手出拳直直对准了韩愔的太阳穴砸了过来。这一拳要是打中,韩愔只怕自己的大脑就要和颅骨分家了。她没有办法,只能勉强改变身姿躲过这拳,但她同时还要顾忌弯刀的位置,所以没能彻底逃脱,只能用上半身硬生生接下了这一拳。   这一拳直直打在了韩愔肩膀伤口附近,她全身一颤,痛苦地喊了一声,差点眼前一黑晕了过去。幸好多年的黑拳经历让她学会了如何应对挨打,她趁着那人一击得手的空隙立刻撑着他的肩膀小跳起来,利用自己身体的重量踢走了弯刀,往他腰腹部与裆部狠踹了几下,卡住了他的脖子要害。   要是韩愔这时穿着那种鞋头安着小刀的特制工具鞋,对手恐怕已经被开膛破肚了。可惜她现在穿着从威廉装备库里搜刮来的普通靴子,对于厚实的肌肉来说并不算致命的伤害。   那男人挣开了禁锢,也抓住了韩愔抬脚的机会,像刚才一样利用体重优势再次将她扔到了地上。他注意到这女人的肩膀在打斗中开始渗血,毫不犹豫一抬脚狠狠踩上了她的胸口,然后一寸一寸挪到了她的伤处反复蹂躏着说道:“Carlos救过我!你居然?!操!操!操!”   打到这个时候韩愔已经不怕他折磨自己肩膀上的伤口了。从麦肯锡把铁钩扎进她身体到现在已经过了几个钟头,伤口也许溃烂了,也许化脓了,都不致命,所以她不在乎,只是刚才狠狠踩在她胸口那一脚却让她内脏一移,吐出一口血出来。   韩愔眼前一黑躺倒在地,口鼻全在溢血,看上去已经溃败。男人哼了一声,再次满意地踹了她一脚,看着她痛苦地扭动挣扎着——全然没有意识到她借此机会在黑暗中摸索到了掉落在地的的短/刀。   趁着那男人还没有反应过来,韩愔左手抓住他的腿固定摁在自己胸口,右手直接扬刀扎穿了他的小腿肌肉。   男人吃痛大吼了一声,腿上的力量一松。韩愔抓住机会握紧刀柄把短/刀在他腿里转了个圈,借着锋利的刀刃一路将整把刀贴着他的小腿骨拉到了膝盖,直接割断了他膝盖上的交叉韧带后用力把刀拔了出来,再次扎进他的大腿。   这下那男人终于被伤到了要害,筋脉被生生割断是何其的痛苦,他绝望地捂着膝盖摇摇晃晃地坐倒在了地上。再加上新鲜的疼痛总是难以忍受的,男人伤的是腿,但上肢也渐渐跟着失去了反抗的力量,躺在地上喘着粗气愤怒地盯着韩愔。   韩愔体力消耗得更厉害,也一直上气不接下气,他俩简直就像两头在树林里打完架的老黄牛。她费力地捡起男人的长弯刀,用鲜血淋漓的手握刀撑着地面站了起来,接着像刚才男人对她那样,用脚踩住了他的胸口。   韩愔一把扯开了那男人已经有些褴褛的上衣,手上拿着刀磨蹭着他裸/露的皮肤,然后找了个好位置一下扎了进去:“我再问你一次,山里还有多少人?”   那男人自然不会答话,但许是他现在体内的肾上腺素消退了一些,韩愔刺他第二刀时他发出了一声能把整座山里所有动物都吓跑的惨叫。韩愔和他打架没什么恐惧感,但现在着实被他吓了一大跳。她咳了几声,突然想到了什么:“你这懦夫的叫声都能传到阿拉斯加了,却迟迟没有人来找你。”   那男人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脸上满是痛苦。倒是韩愔释然地笑了笑:“根本没有别人了,只有你们两个,对吧。”   韩愔不再踩着他,她拉了拉自己的长裤,从小腿外摸出了一把手/枪对准了那男人的前额。男人突然崩溃地摇摇头:“等等,你身上一直有枪?”   韩愔配合着着点点头,还把弹匣拿出来给那个男人晃了晃后又装了回去:“近战第一课,不要使用热兵器。如果你在一开始占上风时夺走了我的枪,我早就是一具尸体了。”   那男人稍稍从剧痛中缓过来了一些,但丧失行动力依旧宣判了他的彻底失败。他看着眼前黑洞洞的枪口,不死心地问了一句:“如果我告诉你我有家人孩子,你会绕过我一命吗?”   韩愔歪了歪头反问道:“如果我告诉你我有家人孩子,你会绕过我一命吗?”   那男人认命地闭上了眼,他不再去捂身上的伤口,只是尝试轻松地平躺在了地上,最后说了一句:“你会遭到报应的。”   韩愔也不生气,她沙哑着嗓子:“可能吧。”   山里深处传出枪响,黑夜中响起了一阵凄凉的鸟啼,像是不知给谁鸣起的悲歌。   *   被割了喉咙的Carlos和他那韩愔不知道名字的朋友一起躺在了粗砺的石地里。韩愔不再看他们,蹲下身找到了在激烈的战斗中掉出去的耳麦塞回了耳朵里。   起身的时候韩愔才发现,她真的有点累了。   她一身从头到脚全都是伤,随便一抹哪里都是血。其实到了这个地步她已经不怕疼了,痛觉反而是个能让她集中精力的好东西,她只是觉得自己体力耗尽,再也提不起力气做任何事。韩愔还想再找找肾上腺素,但她在口袋了翻了一遍,发现仅剩的针管大概都在刚刚的打斗中被踩碎了。   就在这时,她听到了远处传来了一阵直升机的轰鸣声,同时耳机里传来威廉的声音:“狙击手,狙击手,注意直升机!”   韩愔在通讯频道安静了很久,不过她没有提刚才的小插曲,只是轻声应了一声示意她还在,接着一步一步艰难地走回了掩体跪坐了下来。她想把枪端起来,不过试了几次之后发现实在拿不稳,于是认命地趴进了掩体,用传统的卧姿把枪靠在自己肩上,对上了瞄准镜。   与此同时,在工厂内迟迟等不到消息的麦肯锡那群人已经没有时间了,他们只能硬着头皮去迎前来接人的直升机。有位化学家知道一处建厂时用来处理建筑垃圾的通道,这个简易通道并没有被录入建筑图纸里,所以他们幸运地没有遇到突击队员,顺利地抵达了楼顶。   工厂是个不高的平房,但是一层的面积非常大,这导致了直升机颤颤巍巍地停在天台中间后,在一层外围的突击队员再怎么开枪也扫射不到它了。   通讯频道里传来一阵叫骂声——他们这次行动本就仓促,人手也比计划的少了一半。刚刚攻入厂房时为了活捉麦肯锡,突击队打得很保守,弹药打光了大半,没想到居然被他溜走了。突击队长们骂骂咧咧地各自带着几个人一起去阻止直升机。   麦肯锡到了屋顶后指了指楼道口和他们用过的通道:“炸了!”   他的手下行动迅速,立刻丢出几颗手/雷,通往屋顶的铁门瞬间被炸成了碎片。爆炸过后漫天的火光堵在了突击队员可以上来的口子上,暂时没人能到达屋顶。   直升机飞行员在刚刚降落时差点吃了几颗子弹,他打开机门冲着这群人激动地喊道:“我这飞机不防弹!不防弹你们听到了吗?!你们这些狗屎快给我上来!”   “上!上!走!”   有几个打手兴奋极了,他们借着掩护麦肯锡之名冲在最前面,离直升机只有一步之遥,伸手就能摸到扶手的时候,突然两发子弹从远处飞来,埋入他们的身体。   对面的狙击手好像已经懒得掩饰自己的行踪了,都没有使用消音/器。几声惊恐的惨叫后,跑在最前面的两人捂着胸口倒地,后面那个聪明保镖大吼着:“狙击手还在!东北方向!拿尸体挡着走!直升机准备起飞!”   另外几人得令,从地上抓起同伴的尸体顶在身前。不过意外的是对面的狙击手这半分钟似乎是弹尽粮绝,或是已经被那两个山里的哨兵解决了,一直没有再开枪。   见狙击手没了声音,麦肯锡高兴地拍了拍走在他前面的肖布,给了他一个一切皆在掌控之中的眼神。肖布点点头,低声说了一句合作愉快,跑了几步跟着前面一位负责开路的麦肯锡心腹一大步跨进了直升机里。   麦肯锡见他们没被射死,确认狙击手不再是个威胁,便放心紧跟其后。他的几个保镖一边架着尸体,一边向突击队冲上来的方向扫射,挡在中间掩护麦肯锡撤退。   远处山里的韩愔像一缕孤魂一样,在杀死两名打手后停了火,安静地观察这片屋顶的生态。她艰难地用手臂撑起整个上半身,在瞄准镜里看到了肖布一个大跨步踏进了直升机。   真好,她勉强地笑了笑。   韩愔迅速换了枪,新上了一发大口径的狙击子弹,对准了麦肯锡身边紧紧护着他的保镖。她轻轻一扣扳机,子弹一路破风射进了挡在最前面的尸体里,那巨大的冲击力掀翻了叠在一起的两个人,直直地撞到了躲后方的麦肯锡身上。   这种反器材子弹的设计初衷是打穿各类装甲车,韩愔用的这款虽然没有打穿坦克的力量,但打在肉身上的后果依然是灾难性的。那位聪明保镖整个人被穿透胸口的子弹打成了两半,一下子场面不堪入目,血肉模糊。   直升机驾驶员吓得屁滚尿流,一直坐在驾驶舱里尖叫,他再也受不了了,生怕下一个被撕成两半的人就是自己。他大喊着让已经上来的一个麦肯锡心腹和肖布赶紧坐好,然后立刻加速了螺旋桨准备起飞。   那心腹坐在靠里的位置上,他大喊着“停!停!”把枪对准那飞行员的头:“接上我老大才可以走!不许起飞!”   飞行员小伙也管不了那么多了,他对着耳机喊得比那人更大声:“你他妈给我听好!有种你就杀了我我们一起死在这里!”   这时直升机已经开始离地,肖布没有加入他们的争吵,他将半个身子探出直升机外对着麦肯锡伸出了手:“快!抓住我的手!”   麦肯锡被埋在了几具血肉模糊的尸体底下,他好不容易扒开身上乱七八糟的一堆器官,浑身浴血地冲到了直升机边。大概是知道对面有活捉的死命令,狙击手不会对他下死手,麦肯锡一把抓住了肖布的手腕挣扎着往上爬,肖布也配合着用力把他往上拉进直升机。   这个时候楼下的突击队员终于设法穿越了麦肯锡炸出的火海,一群人冲到了屋顶边缘离直升机不过几十米远的地方。   “他在上飞机!”   “主要目标在直升机外!”   “别开枪!”威廉立刻下了停火的命令。   直升机还没飞高,威廉举起他手中的步/枪瞄准了从直升机里探出半个身子的男人。威廉看不清那人的正脸,只知道他低着头死死拉住麦肯锡,只要他死了,麦肯锡自然就失去了逃生的机会。   就在威廉要扣动扳机的那一瞬间,变故骤起——   肖布眼前一道血光闪过,他都没反应过来,一刹那手上的重量全部消失了,麦肯锡整个人也从他视线中消失了。肖布很快发现他握住的仅仅是麦肯锡的一只断手,断手还在空中随着螺旋桨的风淅淅沥沥地滴血。   只听到一声苍白的惨叫,伴随着破竹之势的枪响,麦肯锡拉住肖布的手臂被生生打断,他痛苦地捂住半截上臂跌回到了屋顶上。   这下那个飞行员和心腹也不吵了,他们见状同时大声地发出无意义地喊叫:“啊!!啊!!啊!起飞啊!!快啊!!”声音中充斥着巨大的恐怖,一阵一阵此起彼伏。   “好枪法!”底下不知是哪个突击队员大喊一声,见麦肯锡落入了这番逆境,突击队员立刻全部围了上去进行抓捕。   威廉没有去凑这热闹,抬头看着渐渐拔高消失在视线里的直升机。他在危地马拉见过韩愔能打下直升机的枪法,于是他按着耳麦大声说道:“狙击手!击落直升机!已经活捉主要目标!获准随意开火!击落所有敌方目标!”   远处的林子里,韩愔用身体扛下了最后一记后坐力,软绵绵地倒在了地上。   她用尽全部力气翻了翻身子,避开了刚刚肉搏时胸口的伤,仰面躺在了地上,看到了山林上方那繁盛的星光。韩愔努力保持清醒,可眼前的星星却一颗比一颗模糊,孤独的星光在她眼里连成了一片,好像梵高眼里的星空。   她听到了耳麦那头威廉急躁的吼声,不过那声音也渐行渐远,很快韩愔就什么都听不到了。   夜间山里凉风阵阵,每起一阵风就像是一只手在强硬地拉扯走韩愔整个人的一部分。止疼药早就失效了,一开始韩愔还能感受到伤口传来的疼痛,可没过一会儿就连痛觉也连同她的意识一点一点淡出,大概下一秒她整个人就要在这世界上消失了。   韩愔还记得威廉问她,在突击的时候见到肖布,要开枪吗?现在她终于有经验来回答这个问题了。   不管真相是什么,但大概,韩愔无论如何都是舍不得的。   作者有话要说:   刚去看了新的柯南电影,里面狙击手能隔着城市狙击!(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还有个角色叫马肯兹,和麦肯锡发音都一模一样,还以为在电影院遇上我麦哥了 第85章 Ch. 85   85. 落幕   现场的抓捕收尾了很久,等到威廉带着几个突击队员回到山林里找到韩愔的时候,她早就昏倒在了掩体旁,边上还有她的武器装备和两具已经僵硬的尸体。   夜已经过去了,韩愔身上干掉的血污结成了一坨一坨的硬块,满身伤口和一地的猩红在日出的微光里看起来更加触目惊心。她的发绳在打斗中被扯了下来,深红色的长发散在地上,像一朵盛放的彼岸花。   威廉的突击队里没有医生,根本没有人敢碰她,她浑身滚烫,全身上下软绵绵的,稍微尝试搬动一寸她身上的每一个伤口就会开始往外渗血,着实难住了几位大汉。   万幸,凯西派来增援的直升机终于到了,一群清扫战场的专家鱼贯而出,一起来的还有威廉认识的凌翌。   凌翌本来驻扎在巴西北部的一处情报站,离委内瑞拉不算太远,正好他的掩护身份是一名无国界医生,收到了协同合作的通知后他马不停蹄地整理了手上的医药资源赶了过来。   凌翌到现场后跪在地上围着韩愔检查了一圈,边上有个不会说话的年轻队员嘟囔了一句怎么和验尸似的——他立刻在凌翌可怕的目光中被威廉拖走了。   凌翌就地给韩愔打了几针,然后大手一挥指使着几个突击队的壮汉把韩愔抬上了直升机。他看上去神秘又冷酷,像是来自古老东方的神医,也不多话直接扬长而去,螺旋桨在他身后带起一阵飞尘。   韩愔第一次醒来是在一架嗡嗡作响的运输机上,她是被震醒的,恢复了一点意识却依然没有力气,一睁眼就想呕吐。她发现自己被固定在担架上,但还没细想现在的处境,就又迷迷糊糊昏了过去。   韩愔第二次醒来的时候看到了干干净净的天花板,看到了一尘不染还带着些现代感的病房和远处玻璃瓶里的一束鲜花。韩愔清醒了几秒钟,同时有了些自己还活着的意识,毕竟地狱应该不是消毒水味的。   韩愔正式从麻药中清醒过来的时候还在同一个病房。玻璃花瓶里换成了不同颜色的鲜花,花瓶边上放着一个加湿器。那个加湿器努力工作的时候很安静,只是在呼哧呼哧往外冒白色水汽。   凌翌像一尊活佛一样抱着双臂倚靠在病床边的小沙发上。相识这么多年这是韩愔第一次见到他穿白大褂的样子,他看上去并不像征战过沙场的军医,倒是有那种医院老教授的范儿。   凌翌打个盹而已睡得很浅,韩愔醒来之后没几分钟他也醒了。他扫了一眼墙上的电子钟忧心忡忡地说道:“提前醒了很久,抗药性比之前严重。”   韩愔脸色惨白,麻药过去之后身上所有地方都在一阵一阵的钝痛,她像一张纸片一样虚弱地躺在病床上,双眼空洞地看着眼前的人。她看到凌翌之后大脑缓缓反应了半分钟,终于意识到了面前这人是谁,她想问他怎么在这里,但嗓子就像被人用水泥灌注了一样,怎么张嘴都发不出声音。   凌翌赶紧站了起来按住她:“别动,你现在感到恶心干呕是正常的,千万别说话。想问你在哪,我是怎么过来的?”   韩愔确实难受,只能干巴巴地看着凌翌努力点了点头。凌翌这下可来劲了,他早就想批评批评韩愔了,现在见她醒来还反击不了的样子,立刻拉了拉自己的白大褂坐了坐正,颇有一番要和老朋友讲上一天一夜的气势。   “这里是弗吉尼亚的基地,不用担心,不会有人来打扰你,这里很安全。我的驻地在巴西北部,所以你们的行动我也收到了协助通告,但行动提前了,所以那时候我还在路上。后援队伍到了委内瑞拉的火车站之后你的负责人直接派了直升机接我们到现场收尾。”   韩愔想到了那晚断断续续的激战,疲惫地闭了闭眼睛。凌翌接着道:“昨天我们先到了最近的诊所做了一轮急救,然后就直接飞回来了。美国也不远,而且医疗条件更好一些,本来我想去巴尔的摩我读医学院时工作的医院,设备我也更熟,不过你的上级希望把你送来这里。这个基地在弗吉尼亚的山里,离你负责人在华盛顿的办公室只有四十分钟车程,他说等你清醒了之后要亲自过来看看你。”   凌翌说着从口袋里摸出了一个透明证物罐头丢到了韩愔的被子上:“喂,你知道这是什么吗?你这次真的,真的真的,差点出大事了。”   韩愔抬起插着针头的手努力拿起来看了看,那里面放着一小块变了形的金属弹片,弹片撞到瓶身发出清脆的响声。   “你在委内瑞拉的时候以为体内没有子弹就没事了吧?我一开始也没注意,但做手术的时候我发现你体内的出血量比预计中多,所以在你的肺叶后面找到了这个小东西。”凌翌深吸了一口气看着她,“如果它再往右割一点五厘米,就算一百个我都无力回天了。”   韩愔双目空洞,好像没有听明白。   “你是不是靠着磕止痛药和肾上腺素一直撑着这场行动的?”   “我告诉过你很多次,这种东西只能救命的时候用。你是不是疯了?”   “你的伤口我都处理过了,但是恢复不好依旧可能引发败血症,你这几天不管做什么都要提前问我,听见了吗?”   韩愔看着手里的弹片,她没力气抓住那个透明小瓶子,只能由着它滚到自己手边的床单上。她现在的神志还是处在半昏半醒间,过去几天的记忆在她大脑里也是断断续续的碎片,但她记得这颗子弹是哪里来的——是肖布在那贫民窟里开的枪。   他给她讲了长长的故事,他告诉她他必须要这样做,他说这只是个小口径的穿透伤不会打到要害的,他说他有他的理由。   但是怎么办阿布,真的好疼啊。   很快韩愔听着凌翌的啰嗦,又精神不济睡了过去。凌翌没人说教自然也安静了下来,他给加湿器装满了水后便离开了病房。谁知当天晚上病房里的仪器一片乱响,韩愔高烧不止,心跳血压时起时落,当值的护士把好不容易去吃一顿快餐的凌医生抓回病房,一群人忙忙碌碌了几个小时才把她从死亡边缘拉了回来。   这下凌翌再也不敢随便离开韩愔了。他让一个可爱的金发小护士给他买了一份香喷喷的橙子鸡块西兰花盖饭送到病房,然后把韩愔病床上吃饭的塑料板架到了自己面前,舒舒服服地坐了下来。   又过了一天一夜,韩愔才真正算是活了过来,也终于有力气说话了,她轻轻地推了推半个身子都赖在她病床上的凌翌。   凌翌一碰就醒,他什么话都没说先跳了起来量了量韩愔的体温,他看着体温枪长舒了一口气:“恭喜恭喜,你的脑子保住了。”   韩愔在大脑清明的情况下见到了故人,心里生出老战友间的感动。几天没说话她的嗓子干到冒烟,但她还是扯了扯凌翌的白大褂,低声沙哑道:“谢谢你。”   凌翌正背对着她在准备药瓶,他转过身来笑了笑,把药推进了点滴袋:“是我该谢谢你,我身份掩护是无国界医生,队伍驻扎的地方是片小沙漠,一个月洗不了一次澡,我早就不想待了。这次托你的福,我有借口不回去了。”   韩愔浅浅笑了笑:“那我可得假装多病一段日子。”   凌翌接着在病历上圈圈点点:“你这身体不用装病,等你好一点了我再和你谈谈细节。对了,威廉来过一趟。”   “他也回来了?”   “嗯,我都不知道你们现在是同僚。”凌翌点点头,“他亲自押运一个重要的犯人回来。他说南美那边过几天就会把人要回去,现在要抓紧时间带回来审讯几天。他还让我转告你一些任务进度,哎,也真是太信任我了——”   他说到这里,韩愔突然抓了一把他的手打断了他。她轻飘飘地说道:“我不想知道。”   凌翌愣了一下,停下了写病历的手。一般人都会积极地问任务结果吧?更别说她伤成这样,难道不想知道自己的努力换来了什么?   不过凌翌点点头,尊重她本人的意愿,不再说任务相关的事。他从床头柜上的塑料瓶里挤了一点免洗消毒液在手上搓了搓,然后无聊地坐回到了那张舒服的小沙发上。这病房里不让用手机,凌翌就像模像样掏出一本纸质书看了起来,标题是二十世纪世界小提琴大师。   凌翌居然还没有放弃小提琴。看来有些执念是不会随着时间而改变的。   韩愔盯着那冒烟的加湿器发了一会儿呆,正昏昏欲睡的时候她想到了什么,突然问凌翌:“你知道哪里有电脑可以登陆七级权限的数据库吗?”   这个话题太突然了,凌翌第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韩愔在说什么。他想了一会儿道:“不知道啊,七级是不是不能从外部登陆?基地内应该都可以吧,这层有个医生值班的办公室——”   韩愔难受地按着嗓子,焦急地轻声哀求道:“可以带我去吗?”   “......?”凌翌不解地看着她,韩愔又努力地重复了一遍:“可以带我去电脑那里吗?”   “你脑子烧傻了?”凌翌皱了皱眉头有些不满,“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伤口恢复不好可能会引发败血症,你知道什么是败血症吗大博士?病毒细菌会通过你的血液循环到处感染,会全身器官衰竭的那种!三天之内你别想离开这病房。”   凌翌看上去是真的动了火,耳根都带上了血色。韩愔现在虚弱的像只小病猫,愣是被他吼出了怯意,不敢再说话。她看上去有些沮丧,目光都黯淡了下来,往后靠在了厚厚的枕头上。   在贫民窟的那天肖步让她记住了一对账号密码,告诉她在有七级权限的数据库里可以查证他说的所有话。   肖步像当年让小韩愔相信阿布哥哥会回到迎春花福利院接她一起走一样,让红发撒旦Isabell相信麦肯锡的合作伙伴Brandon,让汉娜相信她的哥哥——相信他从里斯本假死到把她出卖给麦肯锡,一路都是事出有因。   韩愔的理智是清醒的,离开了肖步,离开了项易生,这么多年她都一个人走过来了。   在哥伦比亚的任务不能说完美,却也算成功。事到如今麦肯锡也抓到了,肖步也从委内瑞拉逃生,韩愔说服自己也不差这几天,等身体好了一些之后她还有很多时间。   但是当夜幕降临,韩愔熬着病痛躺在病床上盯着走廊里的灯光无法入眠时,她还是没能战胜自己强烈的求知欲。   趁着凌翌被别的医生叫去协助手术,韩愔按铃唤来了值班护士推来一把轮椅。她咬紧牙关撑着身体把自己挪到了轮椅上,第一次离开了这个住了几天的病房。   深夜里走廊里的人不多,整层楼只有一两个护士值班。在这里治疗的一般都是负伤的同行,护士知道他们都不是什么普通人,所以没有过问太多,只是礼貌地问韩愔需不需要帮助。韩愔便说是主治医生要求她在走廊上转几圈稍微活动一下,谢绝了护士们的善意。   这个基地里的医疗中心一个楼层最外围是一圈病房,楼层中心是护士的工作台,里面有监控屏连接着每个病人的生命体征。   护士台边上便是凌翌提到的医生休息室。韩愔做这些事得心应手,她趁着无人在意的时候顺走了护士台上的一张身份卡,转头就刷开了休息室的门锁。   因为坐在轮椅上,开门推门这个过程对韩愔来说有些困难。幸好回到了美国,无障碍设施比较齐全,她找到了门边的一个轮椅按钮轻按了一下,休息室的门就打开了,待她费力地转着轮椅进去休息室后,门在她身后自动关上。   医护们的休息室比她的单人病房大一些,一边的墙面是两个高高的货架,货架上放满了零食和饮料。从还剩下的量看,在医生护士中最受欢迎的是苹果汁和巧克力能量棒,最不受欢迎的是姜汁汽水和彩虹糖。   休息室另一边摆着一个靠墙的双开门大冰箱,冰箱边就是厨房的水池,水池大理石台面上放着一台浓缩咖啡机和一个微波炉,让韩愔想起了一个公司的茶水间。   屋子里零零散散摆着几张餐桌,不过只有靠墙的那张餐桌上放着一台电脑,电脑边的墙壁上还有一张手写的标语:“DON’T WORK, JUST EAT.”   这里正是韩愔要找的地方,不过她遇到了一个棘手的小问题。   她想使用的电脑前已经坐了一个高大壮实的男人。那人的体格实在太大了,休息室小小的餐椅还不够他塞进半个屁股,他需要一张大沙发才能坐得舒舒服服。韩愔进来动静不小,轮椅和门撞了几次发出响声,显然那男人也听到有人来了的声音,他关掉了电脑上的纸牌游戏,站了起来走到了韩愔面前。   他们两人一个穿着规整的制服加皮鞋,高得快要碰到天花板。一个套着宽大的病号服,穿着走几步一定会掉的白色棉拖鞋,坐在自己的轮椅里,连进门都困难。   简直像是一座大山和一只蚂蚁。   那男人见到韩愔,脸上没有露出丝毫惊讶的表情,似乎是早就在等着她一样:“肖。”   韩愔深吸了一口气:“凯西。”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评论和营养液,放假大家要好好休息~感谢在2021-04-28 15:00:01~2021-04-30 15: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Zzz 8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6章 Ch. 86   86. 汉娜肖,你自由了   “真是不礼貌,叫人不带头衔。”   韩愔看着他参天大树一般立在自己面前,妥协地说了一句:“凯西准将。”他理所当然地升职了,这事早就八九不离十,现在抓到了麦肯锡,凯西应该能换更好的制服了。   凯西和和韩愔一直保持联络,但上次面对面看到彼此还是在任务开始之前集训的内华达基地,那天他让韩愔写一封遗书。   人的大脑总像是一个谜团,有时候韩愔觉得那已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有时候又觉得昨天才发生,那些记忆触手可及。   “你是来杀我的吗?”韩愔平静地问他。   “如果我说是呢?”   韩愔虚弱地笑了笑,拍了下轮椅说道:“如你所见,我很难反抗。”   休息室安静了很久,只有制冰器在努力工作发出轰轰的声音。   凯西轻哼一声摇摇头:“今天算你走运了,我当然不是来杀你的,我怎么会杀扳倒麦肯锡的英雄呢?你可是我的吉祥物!”   听了他的话,韩愔不着痕迹地往轮椅背上靠了靠,装作一副很舒服又无所谓的样子。但是因为肩膀上的两个穿透伤她也不敢坐实,只能虚虚靠着。   “正正相反,我给你带来一个好消息。”凯西从口袋里掏出一个薄薄的信封到了韩愔手里,“这是之前和你谈好的奖金,按照缴获物品价值的百分比给你。你现在这个情况,把它想成是退休金吧。根据我见过的案例给你一些意见——别一次性花完了,不要酗酒,不要吸毒,不要赌博,试试不动产投资,买一些大公司的股票,这样你下半辈子也不用做什么苦力了。”   他说着说着语调中带了些洋洋得意:“你知道过去三天我启动了多少个卧底任务吗?愿意去送死的人瞬间多了十倍。”他都不掩饰这些任务都是自杀的本质了。   韩愔拆出来一张支票,扫了一眼上面的数字。她正在数零,突然反应过来,轻声问道:“退休金?”   “看来你还不知道。”凯西对她道,“我以为威廉已经告诉你了。”   韩愔抬了抬眼,直直对上凯西的目光。   “根据基地医生给出的健康评估,还有威廉提交的任务简报。我们一致决定你在生理和心理上都已经不适合任何高压的工作环境。相比成为我们的资产,你的身体会在行动中拖累你,拖累你的任务,成为我们的负担。”   韩愔直勾勾地看着凯西:“什么评估?”   “其实由我来告诉你也不是什么坏事。”凯西拿出手机翻了翻,“这是我收到的报告——你在任务前错误地估计了自己的身体状态,强制参与行动,导致最后没能击落直升机,让麦肯锡的同伙逃脱。还有,你肩上的伤口造成了永久性的上臂神经(brachial plexus)和腋神经(axillary nerve)损伤,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   韩愔没有接话。凯西笑了笑:“我也不知道,这两个单词我都觉得陌生,不过基地医生很贴心,把病历写清楚了——永久性神经疼痛,肩膀力量缺失,颈部,肩膀,手臂,十指行动能力迟缓,伴随不可控麻木。”凯西喊着她的真名,“肖,我不觉得你以后可以拿枪了。”   凯西停了一会儿,似是在看她的反应。不过见她并没有什么强烈的反馈,便继续说道:“不仅是外勤,你将没有资格参与任何行动。你的武器,证件,假身份会全部作废,我已经派人抹去了你在系统里的所有记录,也收回了你登入内部系统的权限。”   韩愔愣愣地看着凯西。   她能听懂他说的每一个词,但连在一起的意思她却好像听不懂了。她紧紧地抓着手上的支票,压抑着情绪缓缓问道:“什么?”   “噢别难过了,乐观一点,等你康复一些就可以离开这里了。”凯西做了个滚出去的手势,“当然,你知道规定的,虽然我希望你能成为我的活体卧底宣传广告,但会有人监视你的活动轨迹,一旦发现异常,你会死。”   凯西觉得低头说话有些废脖子,他拉了一把窄小的餐椅坐到了韩愔身边:“如果你不想被监控,可以选择留在体系里。我们之间不算太和谐,但是我欣赏你的工作能力。我可以给你安排一个执法部门的文职,或者你喜欢破案吗?拿着退休金每天研究二十年前的谋杀,我相信在这些职位上你也会很出色。不过话说回来,这都是我假装友好的提议,我个人希望你可以立刻,永远消失在我眼前。”   “立刻消失?”韩愔轻声问道,“我还没有提交过任何任务报告——”   “不用你担心。”凯西打断了她,“你做的本来也不是什么能见光的事,就算以后开庭也不需要你来做证人,仅剩的一些文件我都会交给威廉处理,你已经没有资格插手了。”   凯西说这些话时居高临下,又伤人又带着极大的优越感,似乎不现在杀了韩愔已经是一种极大的恩惠。他这大块头说多了话有些口渴,便从休息室的冷柜里找出一听可乐灌进了肚子。韩愔盯着他滚动的喉结,等他打完一个响嗝后才慢慢对他说:“你的意思是,我被开除了?”   凯西一摊手:“是,但我倾向于说病退。你最好能理解,这不是任何人的决定,内务部整个团队一起对你的状态进行了评估。我也亲自看过你的——”   韩愔盯着凯西手上的可乐罐,主动打断了他:“我理解。”   凯西:“嗯?”   韩愔将目光移到了远处靠墙的电脑上愣了一会儿,然后认真地看着凯西对他说:“谢谢你们关心我的健康,也谢谢这么丰厚的退休金。我会远离这个行业,不给你添乱。随便使用我的卧底故事吧,给我取个好听的外号就行。”   凯西觉得她的思维有些跳脱,不过还是接了句话:“当然,我们可以考虑延用厄俄斯,黎明女神听上去是个好兆头。”   韩愔没有什么情绪,她嗯了一声:“好。”   凯西没想到她会这么平静,没有像其他被开除的人一样,说着各种不着边际的话。   这不是凯西第一次抛弃为了自己拼命的手下。他之前在拆弹部队任职时,有位年轻人在任务中牺牲了自己的一条左腿保住了凯西的性命,可凯西还是将他赶出了队伍。这个行当不需要有伤病的废物。   他傲慢地看了看眼前的女人——她下半生连香蕉都拿不稳了,在哪里都不会是个威胁,是一枚可以放心抛弃的棋子。   只是一般的士兵得知被卖命十几年的组织抛弃后多少会有些被背叛的愤怒情绪,抓住凯西领口暴怒发狂的不在少数。可她却那样冷静,就像护士通知她明天中午吃沙拉一样。   她安安静静地坐在轮椅上,连呼吸都很轻,像一张一碰就要飞走消失的白纸。   凯西懒得多话:“那么......”他把手伸到韩愔面前,握手以示合作结束,“恭喜你汉娜肖,你自由了,享受你的平民生活吧。”   韩愔淡淡地看着他,波澜不惊:“谢谢。”   “你还有什么最后的要求吗?”凯西问道,“特权我还是有一点的,尽量满足你。”   韩愔环视了一圈这间休息室,扫过了墙角的电脑,最后望着冰柜:“可以帮我拿一罐冰可乐吗?我的主治医生脾气不好,管东管西的,我想躲在这里喝完再走。”   凯西属实摸不透她的心思,哼了一声:“我以为你是知道我在这里才来的,原来是来偷可乐的?”他真的替韩愔取了一罐冰可乐,打开了易拉罐的拉环放到她手里,“还有吗?”   韩愔想了想:“麻烦你明天找人送我回匹兹堡吧。我这个样子很难去挤巴士。”   *   听说韩愔准备离开基地的时候,凌翌正在和他的负责人讨论工作调度的问题。他能文能武,能够选择的职位非常丰富,正在和负责人调侃吹牛讨价还价。金发的小护士敲门进来,在他耳边嘟囔了几句之后,凌翌立刻风火轮一样浩浩荡荡地冲到了病房里准备痛骂一顿。   韩愔穿着不知道从哪里借来的华盛顿旅游纪念套头衫,套了一条贴着一堆爱心的黑色长裤——大概是某位医生的孩子在幼儿园的大作。有个好心的护士还送了她一床天蓝色的毛毯搭在了轮椅上。   韩愔很坦然地告诉凌翌,她因为身体原因被开除了,所以不想再在这里待着了。   凌翌不知道其中的细节,听着觉得简直可笑,他最开始的原话是“这是在麦当劳打工吗?说走就走?”。他愤怒地拿起病历:“哪个庸医做的评估?我是主刀医师我怎么不知道?我去找他对峙!”   他还激动地解释了些病情,直到韩愔喊住了他:“凌翌。”她声音很轻,一字一顿地说,“让我走吧。”   “你说什么?!”   韩愔又重复了一遍:“让我走吧。”   她听上去精疲力竭,甚至带着一丝恳求。   凌翌当然不能理解,还在说现在的康复医学如此发达,再严重的伤都能尝试复健。不过他慢慢明白了什么,安静了下来,沉默地推着轮椅把韩愔送到了基地门口。   韩愔好久没有见到阳光了,一时没有适应。她眯起了眼睛,轻声说了一句:“谢谢你。”   凌翌知道拦不住她,他把一小包药放在了韩愔的膝盖上,让她抱好。基地大门就在前面,门外已经有一辆黑色的小车在等着了,那是来接韩愔的。   凌翌替她拉了拉毯子:“从前他们用你的爱人威胁你去卧底,你现在半条命没了,他们就把你抛弃了,这么着急赶你走?这算什么?鸟尽弓藏,兔死狗烹?”   韩愔在阳光下淡淡地笑了笑,没有说话。   “你不生气吗?”凌翌看着她。   她吃力地摇了摇头,接过了凌翌的话:“你是自愿去当兵的,你入这行是有抱负有目标的。但我不一样,从第一天开始,我一直是为了钱。现在他们需要用我激励更多人去送死,给了我很多钱,我很满意。”她又强调了一句,“这就是我想要的。”   凌翌叹了口气:“你每次都这样说。韩,你明明不是这样的——”   “汉娜。”韩愔打断了他,“叫我汉娜吧,我现在是个普通人,可以用真名了。”   “汉娜?”凌翌把她推到了车边,“那这位普通的汉娜女士,你姓什么?住在哪?过几天这里空下来了,我去复查你的伤。”   “Shaw,”韩愔答道,“汉娜肖,我住在匹兹堡。”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4-30 15:00:00~2021-05-02 09: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41108817 13瓶;29910728、zoe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7章 Ch. 87   87. 回家   凯西给韩愔找的司机是个四五十岁白白胖胖的男人,穿着职业司机的西装制服,扣子都扣不上,给人的感觉与他们这行丝毫不搭边,而是个按小时收费的脱口秀演员。   这司机十分健谈,而且他根本不需要有人回应就能自己一直说话。他像讲自传一样喋喋不休地给后排的韩愔讲他的三个前妻有多让人讨厌,四个孩子分别在什么大学什么专业,参加了什么运动的校队,得了什么全联盟第二名,什么兄弟会姐妹会,还有去年他弟弟的婚礼上前任持枪抢亲的闹剧。   他在前排两个杯架放了两杯最大号的900毫升汽水,一杯可乐,一杯Dr Pepper,每说两句话就要喝一大口,喝完了之后还总下高速去加油站上厕所,装满新的汽水后上车接着说。   被他这么一折腾,原本四个小时就能到匹兹堡了,现在时间过半了他们居然还在弗吉尼亚州。司机大哥甚至中途加停了两站吃了一顿汉堡和一顿快餐牛排,他还很热情地给韩愔也买了牛肉汉堡套餐。不过韩愔咽不下食物,她就穿这一身旧衣服坐在休息站的露天红色塑料椅子上,看着司机一个人吃两人份的快餐,听他满嘴牛肉开心地介绍自己的家乡的山水。   “你知道那句著名的口号吗?Virginia is for Lovers?每条进弗吉尼亚的公路路牌上都有,连接华盛顿和弗吉尼亚的桥上也有!你见过吗?还画着一个大大的红色爱心?哎?对啊!好像我们的车牌上也有啊?”   他太有感染力了,很难不回应,韩愔听他说话点了点头。   “不过你知道吗?这其实不是我们弗吉尼亚州的官方格言,这只是几十年前的州政府为了宣传旅游想出来的,让全国情侣都来弗吉尼亚的沙滩躺着。我们的格言其实是句拉丁语,意思是惩罚暴君。你更喜欢哪个?”   说起格言,韩愔想起来胡扯冠军肖布以前有句名言,一千个过路人眼里就有一千个弗吉尼亚。肖布一开始也觉得这个标语很浪漫,不过时间长了他有了全新的解读,非说那些白宫官员和富有的律师们把家都安在华盛顿城里面,但是把情人养在车程半小时外的弗吉尼亚,所以“Virginia is for Lovers”又指情人之州。   现在一想,倒也确实是个毛头小子脑袋里会装的东西。   司机见她没有回应,赶紧热情地笑道:“哎呀女士别紧张!你别多想,直接说,你作为游客的第一感觉?”   韩愔想了想说喜欢第一个,弗吉尼亚是一个适合爱人们居住的地方。   司机特别开心,乐呵呵地笑道:“女士!你被消费主义洗脑啦!”他说着又吞下一大口土豆饼,然后哎哟了一声跑去了洗手间。   真好啊,韩愔看着这个胖胖男人的背影,被阳光迷了眼。   她的身边竟然升起了这样活生生的人间烟火气。   回到车上后,司机觉得和韩愔熟了一些,就问她能不能放歌听,韩愔没有反对。这位胖大哥虽然有那么多前妻,但他似乎在歌曲上的选择上是个恋旧专一的人。一路上不管他在说什么不着边际的话,他的电台里只放着一首歌曲。   那是一首韩愔很多很多年都没有听到过的歌。   从前除了每周在匹兹堡附近的基地有训练,韩愔和肖布每隔一两个月都要到弗吉尼亚的总部报道一次。总部离她就医的基地并不远,当年的很多事情她都不记得了,但这趟车程在她脑海中铺得清清楚楚。   从匹兹堡的灰狗长途巴士站出发,坐大巴到华盛顿的联合车站,从车站转地铁到弗吉尼亚,下地铁再在郊区拦出租到基地。一切准点的话单程需要八个半小时。巴士公司会在抵达目的地前半个小时开始循环播放这首歌曲,用家乡的音乐把沉睡的人们唤醒。   养父母的车最早在抵债的时候被拍卖了,过了两年韩愔和肖布才又存下钱新买了一辆。如果肖步开车绝不超速的话从匹兹堡到总部报道需要四小时十分钟,如果是韩愔自己开车偶尔超速的话只需要三小时五十分钟。路上每次不知道听什么他们就会放这首歌,假装自己还在坐巴士。   韩愔突然想到,上次走这条路还是和项易生一起。   和他走这条路花了多久呢?   那是项易生第一次带韩小易出远门旅游,他情绪高涨,一边开车一边和她聊天讲故事,一路上他们都没有注意过时间。   这几年的事冲淡了韩愔的记忆,她记不清项易生当时说了些什么,只记得进首都华盛顿大堵车的时候公路尽头美丽的晚霞。   音响里的声音带着悠久的年代感,一遍又一遍重复着:   Country roads, take me home   To the place I belong   West Virginia, mountain mama   Take me home, country road   司机说话说累了就跟着光盘一起唱歌:“Almost heaven, West Virginia~ Blue ridge mountain, Shenandoah River~”他开心地看着韩愔,“你知道这首歌吧,全世界著名!好像很多电影里都用过?我们镇上球赛也用,是不是歌手死了就不用付版权费了?那我拍个纪录片也可以用这首歌吗?对了,歌词里的Shenandoah河就在这附近,很长一条,这个出口下去就到了,你要去看看吗?”   不过他很快改变了主意:“哦不不,还是算了,我第二任妻子就住在这附近,她老公是个开屠宰场的,要是遇见了他们,我们可就到不了匹兹堡了。”   “嘿!忘了忘了,刚刚应该往那个出口去黑格斯敦,那里有家特别实惠的自助餐,牛排汁特别鲜!要不算了,医生说我得少吃点保护下关节,今天的蛋白质有点超标了。”   “Country road~ Take me home~ to the place~ I belong!!!!!!” 司机一只手拿着汽水杯当话筒,副歌的高音都破音了,他不好意思地笑道,“见笑了,今天发挥不好,平时我还志愿在教堂唱诗班工作呢!呀——?!”   司机高高兴兴自言自语了很久,从后视镜扫了了一眼这位从神秘政府基地接上的沉默女乘客,被她吓了一跳。   他惊讶地发现她在哭。   司机紧张地转过了头,他想到她刚刚上车前还坐着轮椅,这时候有点紧张:“女士!你还好吗?怎么了?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啊?要送你去医院吗?”   歌声还在继续。   I hear her voice in the morning hour, she calls me   我在清晨听到了她呼唤我的声音   The radio reminds me of my home far away   电台让我想到了那遥远的家乡   Driving down the road, I get a feeling   在前行的路上,我突然觉得   That I should\'ve been home yesterday, yesterday   我早就该回家了   Country road, take me home.   乡间的小路啊,带我回家吧   To the place, I belong   回到那个属于我的地方   West Virginia, mountain mama   西弗吉尼亚的山山水水啊   Take me home, country road   带我回家吧   习惯让韩愔没有哭出声,她只是看着窗外公路边弗吉尼亚州的玉米田地,眼泪一直一直流。   她活在这首歌里。   她人生中的谎言与杀戮终于结束了。   她要回家了。   *   时隔那么久,韩愔回到那栋砖红色的房子前。   天暗了,家门口的路灯也坏了很久的样子,看不清路。司机最后尽心尽责,帮韩愔去后备箱搬了轮椅。   他让韩愔坐下,挺着圆滚滚的肚子把她推到了小楼面前,指着通往门廊的几级台阶问道:“你能自己走吗?我把轮椅搬上去。”   她没有逞强:“麻烦你了。”   韩愔勉强站起身来,看着司机坑哧吭哧把轮椅扛了上去。胖大哥还颇有要把她一起扛上去的架势,但韩愔实在害怕他们两个人要是一起摔了都没人能灵活地起身叫救护车,便靠着扶手婉拒了他的好意。   本来照着常理韩愔还得付他一些小费,不过她发现自己身上没有现金。幸好凯西似乎预付了不少钱,司机大哥一点都不介意,临走前还谢谢韩愔一路陪她聊天。他也祝福韩愔回家之后恢复健康,快乐地生活。   看着黑色小车的影子消失在远处街口后,韩愔又看着门廊前的台阶发了一会呆。纵然这一路她都在为这一刻做准备,真正看到家门时,真实感才如潮水一般阵阵袭来。   几天前她还在委内瑞拉和凯西汇报之后该怎么追踪麦肯锡的工厂,她还在想之后真的要去缅甸的话该怎么办——然后肖布毫无预兆地将她出卖给了麦肯锡,她被吊在了船锚上,奄奄一息。   那时候她敢想象一周后回到了这里吗?就算是在最疯狂的梦里都不敢吧。   但是显然,她现在能站在这里,说明一切都很顺利。   韩愔费力地撑住自己的身体走上了回家的第一级台阶。她的伤口并不在腿上,但她就是觉得双腿颤颤巍巍在发抖,全身发软站都站不住。   “就在眼前了。”韩愔对自己轻声说道。   她等了那么多年的归宿,她渴望了半辈子的平凡人生,现在就在眼前了。   她十几岁第一次跟着养父母和肖布站在这里的时候一定不知道,接下来的二十年,会这样坎坷,会这样痛苦,会充满那么多黑暗与死亡,会那样......渴求自由。   她死死撑住台阶边的扶手不让自己倒下,倔强又坚定地看着前方。眼前就是养父为她做的秋千,当时大家都觉得一定不牢固,不过这么多年过去了,风霜雨雪与时间证明了他的手艺。   韩愔一步一步跨上台阶,撑了一把轮椅抓住了秋千绳,手臂和绳子一起颤抖了一下。白色的秋千椅上放着很多乱七八糟的信件和广告单,她把它们挪开堆到了一起,反身直接坐了下来。   大概是因为真的太疲倦了,韩愔看着熟悉又陌生的街道,在匹兹堡的微风中,没坐几分钟竟靠着椅背摇摇晃晃睡着了。这本该是个心无旁骛的夜晚,只可惜成为平民的第一天,刻入韩愔骨髓的敏感与警觉还没有褪去,很快被近处一阵隐秘的脚步声唤醒了。   有个人在昏暗的夜色里走上了台阶,这人并不闪躲,直直站在了秋千旁边。他一直默默看着韩愔,现在见韩愔注意到了自己,便慢慢从阴影里走了出来。   韩愔精神不好,注意力有些涣散,愣了好久才确认他是谁。   威廉穿着便服,双手插着裤兜坐到了韩愔的轮椅上,玩性大发原地转了几个圈对她道:“他们这么快就同意你回家了。”   韩愔没有理他,准确地说她现在没有精力应付任何事,甚至懒得开口问威廉在这里干什么。她深吸了两口气,抓着秋千椅的扶手站了起来,走了最后几步路到了家门口。钥匙照旧应该在门口地垫底下,韩愔正要去找,却发现那把古旧的银色钥匙正在威廉手上。   威廉又坐在轮椅上转了几圈,然后站了起来盯着她,并没有要把钥匙递给她或是帮她开门的意思。可能是韩愔的幻觉,她甚至觉得威廉看上去带着怨念与恨意,似是要将她千刀万剐。   他站在韩愔身边:“你不好奇吗?很少有人能从我们这行全身而退。”   韩愔看着他愣了一会儿,轻声说道:“是我忘了,我得先住几天酒店,这房子应该还没通水电。”她说着真的往外走了几步准备离开。   威廉没有理会她这种消极的态度,一伸手紧紧钳住了她的手臂把她拉了回来:“我获得了七级权限,明天就去哥伦比亚,我将负责后麦肯锡时代的所有行动。”   韩愔现在哪里有力气反抗,差点腿一软就跪倒在了威廉面前。幸好轮椅就在边上,她掰住了轮椅的刹车,撑着把手坐了下来,抬头看着他:“那算是晋升吗?恭喜你。”   她其实还想说一句,应该把想出“后麦肯锡时代”这个词的人杀了,麦肯锡这种人配不上这样为艺术家准备的辞藻。   威廉继续道:“虽然麦肯锡犯罪集团的整个利益链会崩溃一段时间,但继任他位置的人已经在最近的几百场血拼中胜出,开始招兵买马。波哥大那边放出话来,他不仅要替麦肯锡报仇,还会把他留下来的产业做得更大。”   “是吗?”韩愔不是很在乎,“总不会再让我回去吧。”   威廉看着她这样的反应突然冷笑了一声摇摇头:“你知道现在是谁在领导麦肯锡的旧部吗?”   韩愔没有说话,淡漠地看着威廉。   威廉走近了一步,蹲下身紧紧按住了她的双臂:“看来你是知道的。”   那天韩愔在门口的白色秋千上坐了很久很久。   她在寒凉的春夜里看了回家之后的第一个日出。   作者有话要说:   我文里的歌词都是我按照自己的理解翻的,和网上的标准答案可能有出入(不要说我错O_o)   这首叫Take Me Home, Country Road,by John Denver 第88章 Ch. 88   88. 劳伦斯教授   这趟出国行程对于项易生来说时间非常紧凑,他现在到底是个大公司的主事人,每天要做无数决策,上上下下有那么多人要养活。所以虽然姜珍珍帮他清出了几天,项易生依旧希望可以尽快解决研发部的问题,如果可能的话见完劳伦斯当天就立刻返程回国。   还有一点项易生没有让人知道——匹兹堡这个拥有许多黄色大桥的城市,这个他看过球赛,买过烟花的城市——他一秒都不想多待。   作为项易生的首席助理,姜珍珍这次也跟着他一起来了。除了之前在亚洲出过两次差,这算是她第一次正儿八经出远门!姜珍珍偷偷激动了很久,这几年她一直在努力学习英语,终于有机会实战演练了!   皇天不负有心人,这次一路过来姜珍珍都交流顺畅,全靠自己,连翻译笔都没用上。现在一大早她又精神百倍地去酒店楼下的早餐车买咖啡,兴冲冲地端着咖啡去找项易生做工作汇报。   项易生本就睡眠不好,再加上时差,晚上睡了一个小时就醒了。他在酒店房间对着电脑工作了一整夜,喝了一口咖啡将疲惫洗去了一些:“这换成了燕麦奶吗?”   姜珍珍立刻点头:“是是是,我特意让老板换的,他能听懂我说的英文!”   项易生鼓励地笑了笑:“我早就和你说过了,你的发音是可以的,就是不太熟练,以后你上手北美方面的业务,有环境练练就好了。”   “那就谢谢老板了!”姜珍珍很开心。   项易生盯着电脑屏幕突然想起了什么问道,“这是你第一次来美国吗?”   姜珍珍乐着点头:“是!我激动了好久,可惜这次只能待几天,我这新鲜劲还没过去就要回去了。我在酒店底下拍了一圈照片,我查了查,发现这个匹兹堡没什么景点可以合照留念的。”   没有进入工作状态的姜珍珍现在精神亢奋,讲话像以前一样蹦蹦跳跳的,一点都没有掩饰遗憾。   项易生打了几行字随意地回应道:“这里不是旅游城市,自然没什么有趣的。要是真的喜欢美国,你想常驻纽约都行,那里生活丰富一点。”   项易生是个不开空头支票不画饼的老板,他这样说姜珍珍满口答应每天回去跟读口语两个小时,差点在项易生的房间里跳起舞来。   不过姜珍珍很快发现这种行为不太妥当,赶紧收敛了情绪退了出去:“我约了酒店会议室,我让研发部的人吃完早餐就过去。”   项易生点点头,让她自己去忙。他闻着燕麦奶的醇香,起身站到窗前看着匹兹堡寡淡的景色。那次带她来美国旅游,他认真计划了很久很久,想要给韩小易留下深刻的印象。他希望一切都是完美的。   可惜最终还是事与愿违了。   项易生突然想到,那次她有像姜珍珍这样又激动又新鲜的到处拍照吗?好像是没有的。   这样回想起来,原来待在他身边对于韩小易来说是一件那么无聊且无法忍受的事,她连拍风景照的兴致都没有。   *   研发部的几位主管坐在酒店的会议室里瑟瑟发抖。他们不常见到项易生,没想到难得见一次就是那么大的事情——全公司都知道徐白玲退休之后新董事长特别重视这些医疗科技的研发,现在项易生最重视的合作伙伴居然甩手不干了,还把状告到了董事长本人那里。   一位主管打破了这恐怖的沉默,小声解释:“项,项董......真的就是......之前的几个寒假实习生回邮件的时候不懂格式,不知怎么就把对方惹毛了。”   项易生冷漠地看着他,没有说话。姜珍珍坐在一旁板着脸发话:“陈主管,这个理由你上次就用过了,现在不打算改吗?你觉得劳伦斯教授会因为邮件少写一句谢谢而拒绝一年八位数的科研资金吗?”   主管紧张地看着项易生:“那......我们已经准备好了几套应对方案,他们团队想看什么我们都可以立刻应对。”   姜珍珍哼了一声:“这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吗?”她冷眼看着面前的三位主管,“为什么各位工资那么高?还记得吗?在你们诱人的合同里有一条,有提成,同时也要按百分比承担一切特定条件下的损失——”   主管们绝望地咽着唾沫,他们早就听说这个儿子比他妈更狠更可怕,冷漠无情,让无数坏过事的人倾家荡产,前段日子还帮安氏集团送了几个人锒铛入狱,难道那些传言都是真的?   项易生一直沉默地坐着,似乎不打算发话,一旁的姜珍珍低沉地说了一遍:“你们今天还有最后一次机会,别再搞砸了。”她从包里摸出一个工作用的平板,示意几个主管投屏幻灯片,展示一下准备好的内容。   姜珍珍正摊开平板拿上笔准备记录,脸色突然沉了下来。她反复读了几遍新收到的邮件,低声对项易生道:“劳伦斯说把会议推迟到明天下午两点,还问能不能将地点从酒店改到大学的会议室。他说之后有个紧急的学术会议,离自己的学院不能太远。”   项易生和所有生意人一样,不喜欢不确定性。他皱了皱眉头看着眼前几个主管:“给你们多一天时间准备。”   陈主管听他开口汗如雨下,根本不敢对上董事长乌黑深邃的眼眸,连声保证后拉着同事紧张地打开电脑润色他们的项目。   可惜这一天时间还是没能让陈主管挽回他的事业。   开会那天他们早早到达卡内基梅隆大学的一间公共会议室,设置好电脑准备好幻灯片,谁知姗姗来迟的劳伦斯教授压根不打算给他们说话的机会。   他迟到了十几分钟,一进会议室就风风火火地把东西往桌子上一丢,没给陈主管握手寒暄的机会就坐到项易生身边,直接开门见山道:“你的公司和我的团队没有办法继续合作。”   陈主管:“......”   姜珍珍:“......”   生意人场上很少有这么直接的对话,一般都是饭局酒局上你来我往十八轮之后才谈正事,所以劳伦斯一上来就丢下的重磅炸弹让几个主管愣在原地面面相觑。   姜珍珍稍微机灵一些,她想了几秒道:“教授,我们这次带来了更丰厚的合同和新项目,您要不要先过目?”   刚刚劳伦斯教授的语气明显有些不耐烦,于是项易生这次拦下了姜珍珍,礼貌地看着劳伦斯道:“介意我问一下原因吗?”   劳伦斯耸耸肩,他看着项易生条理清晰地说道:“各个方面的原因都有。第一,我从第一天开始就不喜欢你公司的研发部门,非常自我,不接受建议,不喜欢沟通,不仅看不起我博士生的意见,还经常乱改我的代码。”   他说到这里陈主管手一抖,手上的麦克风掉到了地上,发出了一声刺耳的噪音。项易生抬了抬眼,示意他们暂离会议室。   劳伦斯看着那几个人离开,继续说道:“我与你合作的这几年,第一当然是科研经费的诱惑,第二是还一个小人情。现在我觉得人情还清了,我手上也有十几个别的项目,那也就没有必要忍受下去。”   人情?项易生听到这两个字,一霎心跳加速。什么人情?他们合作有几个年头了,他第一次知道劳伦斯帮他竟然是一个人情?   当时与劳伦斯教授的会面比他想象中简单一百倍,对方签合同也很爽快,像是早就了解过细节一样。项易生以为只是自己的项目吸引人罢了——难道是韩小易费尽心思找到了一个欠劳伦斯人情的人?她哪来的这样的关系?她为什么......   无所谓了,现在想什么都没有用了。   劳伦斯管自己继续说道:“还有最后一点,与你有关。”他看着眼前的项易生,“当初和你合作,我们的共同目标是非盈利医学帮助,那是我喜欢做的事,我觉得我们非常合得来。但现在你和别的商人没有区别——希望你不要误会,这并不是贬义的评价,只是我觉得你已经失去了初心,不再是当年那个想要帮助这个世界做出改变的年轻人了。”   听他这样说,姜珍珍立刻反对。刚刚求人的姿态一扫而空,她不卑不亢地看着劳伦斯教授,用苦练出的英语说道:“教授,我们项氏最近的三个电子医疗产品在亚洲与非洲的八个国家免费投放,我们和世卫组织有合作,并且将收集到的匿名病人数据与多所医院大学分享,支持了很多药物与疫苗的研发项目。请您相信,虽然这并不是我们公司最主要的业务,但这确实是我们董事长最花心思的事情,也是我们未来十年发展计划中最重要的一环。”   劳伦斯教授看起来并不相信这些,他直勾勾地看着项易生问道:“既然是这样——我们的第一个产品非常成功,收到了那么多慈善晚宴的邀请,那些是筹集资金提高知名度的最好场合,你为什么从不出席?新鲜感过了吗?”   项易生看着劳伦斯,沉默不语。   原来,是这个原因吗?那这件事,倒是应该怪他自己。   他的第一个胎盘病灶产品之所以能那么快成功,有三个功臣:他自己,劳伦斯,还有......韩小易。   他想象中的慈善晚宴是牵着她一起去的。他在台上接受颁奖发言的时候,他会感谢台下的爱人,感谢她是让这一切成真的基石。然后全场就会看到她,也为她鼓掌。   她不在了,他怎么一个人出席那种场合呢。   呵,这听上去可真犯贱。项易生啊项易生,你真是无可救药。   姜珍珍不知道老板的心事,劳伦斯的这个问题她无法回答,只能转头看着项易生,等着他的答复。   只见项易生没什么情绪,也不像被冒犯了,对劳伦斯教授平静地说道:“既然双方合作不愉快,那我们也不强求了。只是我的助理并没有骗你,我的公司确实运营着目前全亚洲最大的非盈利电子医疗项目,不管有没有你的支持,我也会一直做下去。”他看了一眼姜珍珍,她便从平板上调出资料,推到了劳伦斯面前。   见项易生就这样松口了,姜珍珍在一旁实在不解,极力控制着自己想插话的欲望。科研团队违约这件事可大可小,只要劳伦斯退还了资金,他们确实可以直接甩甩手一刀两断,也可以选择让法务组和劳伦斯拖上一两年,全凭项易生一念之间,现在显然他选择了前者。   劳伦斯认真看了看资料,过了许久轻松地笑了一声:“易生,你是个爽快人。不如这样,贵公司开启的两个新项目虽然我不能接手,但我有一位同事,最近刚刚完成了手上的项目,非常愿意接受新的挑战。”   姜珍珍不解:“同事?”   劳伦斯点点头:“首先,他是个比我友善的人,能够与任何团队合作。能力上来说,他是我们生物医学工程系的教授,主攻生物信息,人造呼吸系统和神经语言编程,每年都有几十个学术会议邀请他成为执行主席,我相信他会对你想做的研发有非常大的帮助。既然你们是带着优渥的新合同来的,你有兴趣见一见这位坎贝尔教授吗?他的办公室就在这层楼的另一头。”   姜珍珍立刻在脑中嘀咕了一句肥水不流外人田,不过同时她也稍微舒了一口气,既然有备用计划,这件事也不算一个完全的大灾难。她扫了一眼边上的项易生,他一动不动坐在会议室的转椅上看不出喜恶。   不过姜珍珍想着那句老话,反正来都来了,见见就见见呗。果然这时候项易生接着劳伦斯的话礼貌地说:“那就麻烦教授引荐了。”   作者有话要说:   哎呀哎呀,被我聪明伶俐美丽动人的读者朋友猜出来了,某黑土也来了匹兹堡 第89章 Ch. 89   89. 坎贝尔教授   他们所在的这栋卡内基梅隆工程学院科研楼由东西两栋建筑组成,中间有一道立于半空中的玻璃栈道相连,不管从里看还是在外面看都科技感十足。   项易生上次来的时候这里还在围着施工,现在没过几年居然已经落成了。劳伦斯带着他们一行人路过玻璃栈道,指了指窗外的校园绿化:“你们如果再晚来几周,这底下的樱花就都开了,很多人来拍照。”   姜珍珍不喜欢他,跟着后面偷偷用中文嘟囔了一句:“不是忙么,还有兴致看花呢。”   劳伦斯自然听不懂她在说什么,走在前面边发短信边带他们去见坎贝尔教授。走在栈道上项易生随意地问道:“劳伦斯教授,你说当年你帮我是因为欠下一个人情?”   劳伦斯的脚步顿了一秒,很快笑道:“怎么了?”他走到一间办公室门口,没有给项易生继续问的时间,“我们到了。”   项易生也没有追问,他甚至有些后悔刚刚多问了这一句。   好像来到了匹兹堡,甚至是踏入这片校园之后,他有些着魔了——因为刚刚有那一瞬间,他甚至像患了臆想症一样觉得,让劳伦斯教授欠下人情的人就是韩小易。   程海伦跟他解释过,他这种症状叫做dissociation,他会觉得脱离自己现实中的身体与思想,把身边发生的一切和曾经的创伤联系在一起,导致对这个世界有些不真实的错觉。   项易生觉得回去之后可能需要和程海伦通个电话。   劳伦斯敲了敲办公室的门,里面有个头发灰白的男人探出了头。和姜珍珍预测的一样,劳伦斯就是肥水不流外人田,两位教授应该提前沟通过,那人见到劳伦斯带着一队人便知道了他们的来意。   坎贝尔教授热情地迎接大家进了自己的办公室,顺手给每个人发了一个纸杯。他指着办公室外间的咖啡机和小冰箱说道:“我这里都是不错的非洲咖啡豆,自己加奶加糖。”   劳伦斯和坎贝尔教授交接了几句话,然后和项易生打了声招呼,最后像终于解决了烦人的累赘一样一溜烟直接走了。   项易生,姜珍珍,三位研发部的主管和才认识的坎贝尔教授共处一室,多少有些生分。幸好这位头发灰白的坎贝尔教授性格倒是像年轻人一样热情四射,他遇人自来熟,热热闹闹地拉着那几个研发部的主管就问起了他们正在做的项目。   项氏并没有和这位教授签合同,研发部的信息就还算是商业机密,几个人已经闯了大祸,现在更不敢乱说,他们一齐扭过头看着项易生等着他发话。   坎贝尔教授这时才注意到最安静项易生。他从桌子的另一边探过身子与项易生握了握手笑道:“看来你才是做决定的人。你好,我叫保罗坎贝尔,是卡内基梅隆工程学院的副院长,生物医学工程的教育项目和科研项目负责人,你可以在学校的官网上查到我的论文和奖项。”   项易生卸下了冷漠,表现出一丝友善的情绪和他握了握手:“你好坎贝尔教授,我叫项易生。这几位是我们公司研发部的员工,他们会和你详细说说我们最近的项目。劳伦斯教授介绍说你的科研强项包括神经语言编程,这正好是现在我们项目所需要的核心技术。”   坎贝尔和大部分美国人一样,不懂什么是谦虚,对于自己的工作非常自信。他立刻表示:“那你可算找对人了,这个概念的创始人是我的导师,全世界找不出几个在这方面比我更优秀的科学家了。”   研发部那几个主管听到这里激动了起来,其中有一个人应该是知道坎贝尔和他导师的名声,他像见到了偶像一样,跃跃欲试一直在和坎贝尔交流他读过的相关论文。   这种良性的互动显然是对坎贝尔加盟的最好反馈,过了一会儿项易生给了一个确认的信号,几位主管终于可以畅所欲言,他们像抓住了阿拉丁神灯一样你一言我一语和坎贝尔聊了起来。   同样的,对于坎贝尔这个地位的学者来说,相比陪着某个企业的高层寒暄,他确实更喜欢和自己领域内的年轻科学家开茶话会。所以坎贝尔提出了在交换关键项目信息前签完合同,那之后明显不属于学术环境的项易生和姜珍珍也不用强留在这里了。   姜珍珍简直求之不得,她穿着高跟鞋小腿都快抽筋了,也听烦了科学术语,迫不及待地坐了下来和坎贝尔讲起了合同的细节。两个多小时后双方都很满意,坎贝尔和项易生同时签了字——谁都没想到,这次想来抢救劳伦斯的差旅竟然这样阴差阳错地促成了另一份更契合项氏的合作。   坎贝尔教授满脑子都是合同上的金额,毫不掩饰欣喜,高兴到合不拢嘴。他热情地对着大家说:“我带各位参观一下楼下的实验室吧,你们会知道没有找错人的。看完之后我送易生出去,匹兹堡能游玩的地方不多,但酒吧和餐厅还算齐全。”   姜珍珍表面微笑相迎,其实内心快要吐血了。她看向老板项易生,见他依旧是那副客客气气又疏离的样子,对坎贝尔点点头,示意他带路。   坎贝尔兴致盎然地带着他们一行五个人,浩浩荡荡往楼下的实验室走去,一路还遇到了许多年轻学生和坎贝尔问好。他确实是一位优秀的教授,能记得大部分学生的名字,也一一和大家问好,一副平易近人朝气蓬勃的模样。   坎贝尔自信地推开了实验室的大门:“Campbell Lab,绝对是同行中世界前茅的实验室,就在这里产出了世界上的第一个体内人工肺和第一支与大脑信号对接的机械手。”   实验室很大,进门的空地上有一些彩色的碎纸片,桌上还有一盘巧克力片饼干。坎贝尔弯下身收拾了一下,笑了笑解释道:“上午刚刚来过一个中学的课外科学营,一群孩子来我们学校的宿舍住一周,然后选择性地参观十所校园里的科研实验室。我用我妻子做的饼干吸引到了许多人,你们也吃一些,她的饼干可不开玩笑,我结婚二十年重了五十磅。”   研发部以陈主管为首上前一人抓起一块饼干放进嘴里,一边对坎贝尔说很喜欢这种从小培养孩子们科学兴趣的项目。姜珍珍也笑眯眯地走过去意思意思拿了一块抓在手里,她正想问项易生要不要,只见坎贝尔端着饼干走到他面前:“易生也试试吧,不知道和你爱人做的相比怎么样。”   姜珍珍:“............” 她瞬间头皮一麻。   姜珍珍实在不懂这个老教授为什么要多嘴问这种问题。   也许这个老教授就是顺嘴一问,也许坎贝尔这个年纪的人身边的朋友都有了家庭,所以觉得大家都和他一样。但姜珍珍知道他在见心理医生——这实在是个绝顶糟糕的问题。   她正要替老板说句打圆场的假话,只听身边的项易生随性地接过一块饼干对坎贝尔说:“我们家这些都是我做。”   这下不只姜珍珍吓了一跳,边上几个主管听到了这个爆炸新闻也面面相觑。   项董事长成家了?他有老婆孩子?不是,这怎么可能?他不是基本住在公司吗?每天早上到凌晨都在工作,谁能受得了啊?公司有人见过他的夫人吗?大八卦呀!......不过坎贝尔并不知道这些事,他乐呵地感叹了几句后便带着他们在自己的实验室里穿梭讲解。   项易生让那几个激动的主管跟坎贝尔走在一起交流学问,他跟在最后一口一口吃完了手上的饼干。巧克力过于甜腻了,饼干倒是很酥软,和国内那种奶香四溢的香脆饼干有些不同。   项易生走在这高端的实验室里想了一会儿饼干的配方,才渐渐把注意力放到面前的器材上。他虽然对生物科技有非常大的兴趣,但毕竟不是专家,对于这些实验器械并不熟悉,只觉得这样干净整洁一尘不染的地方让他心里很平静。   前面的坎贝尔教授就没有那么平静了,他正在激动地介绍一台去年刚购入的置换机,价值两栋匹兹堡的房子。他说这是方圆一百英里内唯一一台这类型的医疗仪器,连医院有科研需求的时候都要专程过来借用。   就在姜珍珍一头雾水的快被这些仪器逼疯的边缘时刻,他们终于走到了这层实验室最靠里的会议室。会议室一侧是窗户,一侧是涂涂画画的白板,一侧是用于投影的幕布,最后一面则是大大的照片墙——软木板上由图钉排满了三四十张照片。   看着照片墙,坎贝尔露出了更自豪的表情,招呼大家都靠近去看:“我在卡内基梅隆做了四十年教授,每年春天都会和整个实验室的同事和学生在楼下的樱花树下合影。不是我夸张,但我还是要说,这些照片里的每一个人都曾帮助我在科研上做出过巨大的贡献,他们都算是这个领域的前驱啊。”   几位研发部主管们纷纷点头附和,夸他好为人师,德才兼备,春风化雨,兢兢业业等等。他们现在的状态就像是追星,书里的偶像突然跳进现实和自己说话了,不管说什么夸张的话那都是对的。   项易生也慢吞吞地跟了过来,站在后面扫了一眼那些让坎贝尔引以为傲的照片。   最高处最早的那几张确实是几十年前的照相技术,虽然有了彩色数码照片,但不是特别高清,人的轮廓都有些模糊。但后面的照片随着科技发展,肉眼可见的一张比一张清晰起来。因为都是在樱花树下拍的照,有几张还抓拍到了空中花瓣落下的瞬间,看上去是下了工夫找专业的摄影师来拍摄的。这样看起来坎贝尔教授倒也算是个至情至性之人,怪不得能让那么多路过的大学生在这个最不可一世的年纪恭恭敬敬与他问好。   突然有一个瞬间,项易生的目光扫过哪里时脑袋里嗡的一声——   他的潜意识比他的眼睛先认知到了异常,急促地发出了一阵一阵信号想要唤起他的注意。   那只是半秒间的事,项易生很快看到了那张照片。   这张照片并不是最近几年拍的,看坎贝尔摆放的顺序大概也有十年了。照片里飞舞的樱花瓣格外多一些,看着静止的照片仿佛都能感受到那天落英缤纷。合照的背景就是现在这栋楼,不过那时候没有玻璃栈道,是栋普通的建筑,看上去还没有现在这样华丽耀眼。   照片里的人站成了两排。第一排最中间是坎贝尔教授,他身边是几位看上去成熟一些的职员和博士后,第二排则都是年轻一点的学生面孔,每个人都在阳光下看着镜头。然后,随着目光的移动,项易生看到了一个绝对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人。   看到她的第一眼项易生几乎可以肯定这是自己的幻觉。   他原地愣住了,呆了一会儿,甚至闭了一会儿眼睛后再次睁眼看着那张照片。   照片上的人没有变。第二排靠边那个笑眯眯的,穿着米色衬衫小姑娘,正是韩小易。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5-04 00:00:00~2021-05-04 20:59:5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嗷嗷嗷嗷嗷 20瓶;谢玉 9瓶;张大鸟将军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0章 Ch. 90   90. 初识汉娜肖   项易生以为自己终于疯了——   三年过去了,PTSD也好,焦虑发作也好,抑郁也好,心率不齐也好,都不重要了。   因为他终于疯了。   一百个程海伦都救不了他了。   项易生在照片墙前一动不动站了五分钟,直到姜珍珍发现异样走了过来,顺着他的目光也看到了那张照片。   姜珍珍的反应比他大许多——也正常许多。她没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激动地拍了一把项易生的肩膀怪叫一声,然后大声吼了一句:“草!”   她这举动把陈主管吓傻了,他停下了与坎贝尔的交流,像看神经病一样看着姜珍珍。   可是项易生很感谢姜珍珍,他这辈子从没有像现在这样想要感谢姜珍珍。因为姜珍珍让他确定了,这不是他的幻觉。   坎贝尔注意到了这里的情况便走了过来,友好地问道:“易生,在看什么呢?”   项易生此时顾不上失态,他伸手指着照片上的韩小易问道:“她也是你的学生吗?”   坎贝尔扫了一眼便点点头:“对啊,他们都为我工作过。这是Hannah,你认识她吗?”   “Hannah?”项易生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然后不信邪似的又说了一遍,“Hannah?”   坎贝尔点点头:“是啊,姓什么我想想,是个很短的名字。“他脑中很快就有了答案,“Shaw!对了,她叫Hannah Shaw,是我的博士生,前几年毕业的。”   项易生梦游一般:“什么?”   一对上名字,坎贝尔的记忆就像开了闸的洪水一样止都止不住。他想起自己的学生脸上带着自豪的笑意:“这个学生从本科就跟着我了,我为什么对她的名字印象深刻呢,因为她有个哥哥,经常在傍晚抱着球来实验楼底下接她,在门口大喊她的全名让她回家吃饭,整栋楼的人都能听到。”   项易生问道:“哥哥?......回家?”   坎贝尔想了想,继续说道:“对!他们俩都是匹兹堡本地人,家就在离学校不远的地方。我为什么会记住这件事呢——“   教授分析起了他记忆的逻辑,想了好一会儿说道:”是因为有时候晚上需要有人盯着实验,汉娜就会主动留下来,她说就算待到很晚回家也就十几分钟。”   姜珍珍也愣住了,她喃喃道:“不可能啊......”   刚刚升起的希望在项易生心中破灭了。这样的话......那就不可能是韩小易了。   但是为什么,为什么会长得一模一样呢?   照片上的人笑得和她一样好看,那弯弯的笑眼就是在告诉项易生,再来一碗冬瓜排骨汤。   坎贝尔教授能记住那么多学生的名字果然有一套逻辑记忆法,他一想起来几件事,别的细枝末节就像树状图一样前前后后全想起来了。他见项易生这么感兴趣,便继续说道:“除了我的实验室,她大概还参加了什么校队,一直很忙,每周就过来两三个下午。但时间久了我们还是变得非常熟悉,她还是我手下第一个被批准完成远程博士学位的人。”   姜珍珍听傻了:“远程什么?”   “是这样,Hannah情况特殊。她还在实验室的时候就跟我提过以后想回来当讲师。但因为和奖学金挂钩——你们知道那种大公司的奖学金吗?毕业后必须去那里工作——所以她毕业之后好像在......欧洲还是亚洲?”坎贝尔想了想,没能想起来继续道,“有一份签好了的工作合同必须履行,但她说合约结束后就想回学校来教书。”   项易生问道:“博士?教书?在这里?”   坎贝尔点点头:“Hannah一直帮我做M731神经机械手的数据,因为那个项目还剩下好几个分支课题,我就建议她不如每周上几节网课,先把学分修完,再完成一个分支课题的论文就能拿到一个博士学位,达到讲师的最低标准。虽然她这些年不怎么发论文,但她可以选择做只上课的助理教授。只教大一大二基础课的话,相比我和劳伦斯这样的科研教授经费和工资会少很多,但这如果是她的兴趣所在,对她,对学院都挺适合的。”   项易生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但他还是着了魔似的问道,“那她拿到博士学位了吗?她回来教书了吗?”   “她好几年前答辩就过了,不过我好像一直没见到她来院里取毕业证书,大概是选择了邮寄吧?这几年我也没有听到她的消息,应该还在完成之前的工作合同。”坎贝尔摇头晃脑地说完问项易生,“不过,你认识她吗?”   项易生用力眨了眨眼睛强迫自己清醒过来。   韩小易帮他认识了劳伦斯,而和韩小易长得一模一样的汉娜是劳伦斯教授同事的学生?这不可能是巧合。   项易生对坎贝尔解释道:“我有位旧识和她长得一模一样,所以有些好奇。据你所知,这位汉娜有姐妹吗?”   坎贝尔摇摇头:“没有,只有那个经常来接她的哥哥。如果她有长得一样的姐妹在实验室出现过,那一定是天大的新闻,我肯定会记得的。”   项易生觉得又走入了一个死胡同,偏头痛好像又找上了他。不过他身边的姜珍珍突然插话:“坎贝尔教授,你刚刚提到她和她哥哥的家就在学校附近?”   坎贝尔点点头:“我记得她住在大教堂附近?这里出门沿着坡下去也就走十分钟吧。”   姜珍珍立刻追问:“你还能找到具体的地址给我们吗?或者是学位证书邮寄地址?”   坎贝尔赶紧摆手:“和你们讲我知道的故事是一回事,但是具体地址属于她的个人信息,那就是另一回事了,我不能随便透露。”   姜珍珍跟着项易生混了那么久,还整天跃跃欲试越俎代庖,气场也算是练出来了一些。她可不知道这老教授在学术上都有什么惊人的成就,所以毫无畏惧。   她硬气地看着坎贝尔说道:“教授,我们刚刚给你写了一张那么肥的支票,我想我们也该得到一个签约礼物吧。”   *   十五分钟后,项易生手上拿着一张便签,站在匹兹堡带着一丝凉意的春风里,看着坎贝尔提到过的那个通向大教堂的下坡。   姜珍珍站在他身边见他久久不动,忍不住问他:“您还在等什么呢?”   项易生看着那纸条上的地址:“去干什么?这不可能是她,你也听到了,汉娜本人在其他国家工作。”   姜珍珍穿着高跟鞋站在斜坡上双脚更痛苦了,她蹬蹬两下就把鞋子脱了拿在手上,大剌剌地对项易生道:“万一呢?万一她在家呢?就算这个汉娜不在,万一她家人在呢?万一他们超级有钱,然后有一个遗失了很多年的孩子呢?公主小妹看过吗?”   姜珍珍搜刮了一圈看过的电视剧剧情,在脑中补出了许多可能的情节,站在一旁继续怂恿着项易生:“万一这家人还在一直苦苦寻找失落在外的孪生双胞胎呢?你给自己,给他们一个结果都是好的!”不过很快姜珍珍意识到自己是在对老板大吼大叫,有点僭越了,她赶紧急急忙忙轻声说道:“对不起对不起,我可能在倒时差,有点暴躁了。”   “你是想放假了吧。”项易生看着自己的活宝助理。   姜珍珍小鸡啄米一般迅速点了点头,她说:“我倒是想去见见这位汉娜,但是我觉得这要真的是小易,我在场就太不合适了对不对?其实吧!我也比谁都想找到小易!你知道吗董事长,她朋友出国借我住的那套房子啊最近要拆迁了,社区就整天给我打电话,我寻思着这事找我干什么,结果社区说我是户主!而且人家说手续早就办了,我一看社区登记的时间,好像是有一次小易问我要身份证去登记水电费账户,我觉得她犯大错了。”   项易生听她这突如其来的话题有点懵:“啊?”他愣了一会,“这种事......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我?”   姜珍珍也啊了一声,理直气壮地说:“我也是最近才知道!而且这是我和小易姐妹间的私事,说了您能帮上忙吗——”姜珍珍看着项易生明媚又清澈的大眼睛在阳光下不可思议地望着她,才几秒就败下阵来,声音也像蚊子似的眯眯小,“董事长我错了。”   项易生倒也被她的变脸绝活逗得心情放松了一些,他叹了口气冲姜珍珍摆了摆手:“这件事回国我再细问。你去附近逛逛,记得和研发部的人保持联系,他们和教授不知道还要聊多久。天黑了你们直接一起打车回酒店,注意安全。”   姜珍珍满口答应,还给项易生做了一个fighting的手势,让他赶紧沿着下坡往前冲别磨蹭了。   *   前方的大教堂是个很高的地标,项易生就朝着那个方向走在坡道的石子路上。   项易生从没想过这样戏剧性的桥段能发生在自己的身上,他回想起和韩小易初识的那段日子一起去了一个面具酒会,那天韩小易说她喜欢橄榄球,她说她支持的球队是匹兹堡钢人队。   后来韩小易说找到熟人联系了劳伦斯教授为他的胎盘病灶项目提供技术支持。而他现在在匹兹堡的一所大学见到了一张韩小易的照片?   再后来他带着韩小易来美国旅行,她没有像正常游客那样激动地拍照,反倒像是回到了自己熟悉的环境?   项易生追溯着他和韩小易的一切过往,他突然想到第一次见到韩小易的时候,有一瞬间觉得她是那个很多年前在欧洲旅游时救下的女人。   对啊,那个女人。难道那是刚才坎贝尔教授口中出国工作的汉娜吗?   或者,那就是韩小易?   项易生的一半大脑激动到无法思考,有太多细节都在这瞬间打通到了一起,他手臂上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但他的另一半大脑在强迫他镇定下来,一遍一遍在大脑皮层上刻下不可能这三个字。不可能有这种巧合,不可能有这种缘分。   这段路并不长,项易生很快就走到了这处大教堂。   他看了一眼手机上的导航,点进去看介绍发现这座高耸的建筑叫学习大教堂,除了宗教方面的用途里面还有几十个教室和休息室,是匹兹堡大学的教学楼。还有一点有意思的是如果是匹兹堡大学的学生在校园相知相爱,还可以免费用这里的场地结婚。   正读到这里,项易生看到大教堂门口的草地上站着一对新人与几位亲朋好友。现在正是晚霞最艳的时候,那瑰丽的色彩映在新娘画布一样洁白的婚纱上,仿佛天地都在用自己的灵气庆祝这对新婚夫妇的爱情。   项易生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停下了脚步,他站在远处的一棵树下,看着牧师庄严地打开一本厚厚的册子交到了新娘的父亲手上。   新娘的父亲走到了牧师面前,眼含热泪地看着自己即将出嫁的女儿,声音颤抖地念了一段圣经节选。   哥林多前书第十三章   我若能说万人的方言,并天使的话语,却没有爱,我就成了鸣的锣,响的钹一般。   我若有先知讲道之能,也明白各样的奥秘,各样的知识,而且有全备的信,叫我能够移山,却没有爱,我就算不得什么。   我若将所有的周济穷人,又舍己身叫人焚烧,却没有爱,仍然于我无益。   爱是恒久忍耐,又有恩慈;爱是不嫉妒;爱是不自夸,不张狂,不做害羞的事,不求自己的益处,不轻易发怒,不计算人的恶,不喜欢不义,只喜欢真理;   凡事包容,凡事相信,凡事盼望,凡事忍耐。   爱是永不止息。   项易生怔怔地听得入神,不过很快他就被新娘的一阵哭声惊醒。他不再看后面的誓言和戒指交换,只看了一眼导航,匆匆地向着输入的地址前进。   离开了大教堂的范围,项易生很快步入了一个都是独栋房屋的街区。天光正好是明暗交接的时候,他还能勉勉看清每户人家信箱上的门牌号,找到那个地址应该不是难事。   项易生顺着街区慢慢前行,但他对于找到这个住址之后要干什么根本没有想清楚。如果家里有人,他要怎么办?如果家里没人,他又要怎么办?他还要再回去找坎贝尔了解更多的情况吗?就算他这次空手回国,那之后他还要去找这个汉娜吗?   项易生什么都没有考虑好,他只是机械地跟着步行导航的声音前进。   “前方50米右拐,达到目的地附近。”耳机里传来导航软件的清脆女声。   项易生往导航显示的目的地看过去。街边停着一辆搬家用的大箱车,这辆车和两旁的树木挡住了他的部分视线,他只能隐约看到街对面有一栋砖红色的二层小楼。   项易生一个人站在原地想了一会儿。他清醒地知道,如果他今天什么都不做,那回国后他会后悔吗?一定会的。   那是他找了那么久的人啊。   他下了决心踩下人行道准备过街,可突然那栋房子的大门居然从里面被打开了。这简直就像去干坏事的路上看到一辆警车一样,项易生吓了一跳,一个大步躲回了那辆大箱车后面,站在阴影里看着街对面的人。   项易生看了一眼,这是汉娜的家人吗?一会儿该怎么介绍自己?   可他没想到,这一眼,竟然直接给了他思虑了三年多的答案。   他根本没有想象过这个人会再次出现在自己的生命里,他不敢想,他怕想了便会有希望,而实现不了的希望,都会变成绝望。   这是项易生这辈子最长的一秒钟,他的心跳,呼吸,眨眼全部在那一秒停止了。因为他见到了这栋房子的主人,那个和韩小易长得一模一样的汉娜,他半小时前还在坎贝尔实验室里见过照片的肖汉娜。   他不知道这个女人是不是韩小易,但她一定是汉娜。   汉娜并没有注意到街对面的人,她的全部精力似乎都放在了自己的脚步上。她吃力地撑着扶手,一步一步从门廊外的阶梯上迈了下来,像是扭到了脚。   她前进的目标是远远放在沿街信箱底下的几个白色超市购物袋。购物袋是半透明的,项易生能隐约看到里面装着牛奶鸡蛋,牙刷纸巾之类的生活用品,袋子上还订着长长的小票,看样子应该是超市送订单上门的服务。   只是对汉娜来说,从台阶到信箱那段院子里的路就没有能扶的地方了。她走得很慢很慢,好不容易走近了信箱,她立刻将手撑在上面微微喘气。   这就是汉娜吗?   她一头红发,穿着一件宽松的大外套,身材和韩小易差不多。只是她看上去似乎真的行动不便,和韩小易爬山时蹦蹦跳跳的样子判若两人。   项易生一直站在阴影里,他像是一个进入了崩溃状态的机器人,双脚也像是粘了胶水一样定在了原地。此时此刻,他满脑子竟然只有一个重复又不着边际的想法:汉娜呀,你拿上了这些东西之后该怎么走回去呢?   就在这个时候,街对面汉娜的身边经过了三个散发着荷尔蒙气息的青年。他们一个人背着书包,一个人抱着篮球,另一个人背着网球包,像是附近刚刚放学回家的高中生。   项易生心里放松了一下,暗暗说了一句这下有人帮你搬东西了。不过很快他发现自己高估了匹兹堡的治安水平,对这件事完全想错了。这三个人确实被汉娜笨拙的动作吸引了,他们踩着草坪围到了她身边,那个背着书包的男生先开口道:“女士,这么辛苦啊?不如出点小费,我们帮你搬进屋啊。”   那书包青年说着还往汉娜身上吐了一口烟,然后看着两个同伴一眼,三个人围着她就咯咯咯地大笑了起来。   只见汉娜根本没有理会那些人,她自顾自低头拎起了一个购物袋开始往回走。但那个抱着篮球的少年把球往她身上轻轻一弹,篮球弹到她的肩膀后落地蹦了几下。这本是骚扰为主,可汉娜整个人却突然脱力地跌靠到了信箱上,购物袋也应声落地,里面摔出了几个橙子滚到了街边。   篮球青年捡起球惊喜地看了看自己的双手笑道:“哦妈的!兄弟们!看看,力量训练的重要性!”   他得意极了,再次指了指自己和两个同伴:“怎么样女士,一人五十,一定把你服务周到。”他说完继续和同伴一起看着汉娜大笑,仿佛是在等她乞求帮助。   不可以让他们进屋,很危险的——项易生在脑中无声地大喊道。此时不管汉娜是谁,就算她是个陌生人,他都应该去帮她。   项易生看着汉娜摇摇欲坠,正准备飞奔过街道帮她解围,只听一道刺耳的急刹车噪音划破整个街区——项易生条件反射觉得要撞车了,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躲避危险。   只见一个人影从急停的车上冲了下来,像死神一样杀到了那几个青年面前,几拳就把三个人打翻在地,连脏话带推搡将他们赶走了。   “你别瞎折腾了!”那男人接着对着汉娜大喊了一句。他用的是中文,项易生在异国他乡觉得陌生又熟悉。   他看着那男人先架着汉娜把她扶回了家里,然后自己一个人出来收拾了一下摔出来的橙子,一次性把所有的购物袋拎进了屋里,然后重重地关上了身后的大门,门口的秋千都跟着颤动了一下。   项易生站在街对面看着这一切长舒一口气,正想着怎么和男主人解释自己的来意。但就在这一刻,就在大门关闭的一瞬间,项易生突然意识到他为什么觉得看着这个男人感觉那么熟悉了。   这个人是以前奥古的员工,项易生在很多场合都见过。   那年四月一号过生日,他就是那个韩小易在酒吧外扶着的男人。   那次求婚,他就是那个韩小易拉着接吻的男人。   那个跨年夜,他就是那个和韩小易一起出车祸坠江的男人。   项易生这下是真的愣在了原地。   他不知道自己在原地站了多久,他看着天色渐暗,砖红色房子里暖色灯光亮起,那男人出现在窗口拉上了窗帘。他甚至细心地整理了窗帘的边角,确保严丝合缝后,在灯光下的剪影里慢慢远去。   这是什么?匹兹堡的平行世界吗?   当然不是啊草,这就是韩小易和她那个力大无穷的男朋友,看现在这温馨的场景,他们大概已经是一对恩爱的夫妻了。   项易生呆呆看着屋内温柔和暖的灯光,然后某一刻他突然逃命似的全速跑到大教堂边相对繁华的马路上,拦下一辆出租车直奔回了酒店。   匹兹堡城区不大,就那么几条路,回酒店会路过河边的钢人队球场。项易生看着车窗外的球场与那片曾经绚烂的天空,想清楚了一件事。   除非他生活在什么灵异版楚门的世界里,那么韩小易不仅没有死,她还和当初那个一起坠江的小情人在世界的另一头,在这个他曾经替她点燃夜空庆祝生日的城市,两个人活得你侬我侬,忒煞情多。   哈哈哈哈哈!太好笑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5-04 20:59:59~2021-05-05 21:00:0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29910728 10瓶;浮浮浮浮游 5瓶;131 4瓶;晨曦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1章 Ch. 91   91. 冰冷的屎 (cold piece of shit)   凌翌操心地检查了一遍一层的窗户锁,又拉上了全部窗帘。他看了眼坐在窗边软椅上的韩愔,皱着眉对她道:“你们匹兹堡治安那么差?如果我再来晚一点,你是不是要死在街边混混的手里了?”   韩愔空洞地往窗户的方向望着。这里的治安很多年前就这样了,不然她的养父怎么会成为枪支管控失败的牺牲者呢。   凌翌不是很开心:“你说啊?解释解释?”   她有气无力地对他说道:“对付那几个人我还是有办法的。”   “你有个鬼!”凌翌生气地从包里取出了两个大盒子放到了客厅的桌子上,“你之前走得急,药带得少。这是三周量的镇痛剂,消炎药和抗生素,瓶子上都有贴医嘱,你照着吃就行了,三周后我再来一趟,到时候看恢复的情况给你加药性缓和一点的中成药。”   他啰啰嗦嗦:“对了,我刚才上网查了一下,这附近有志愿者社区服务,他们会直接把生活用品送上门。我看介绍说还能帮洗车带垃圾之类的,反正看着很方便,先帮你订了一个月,这段时间你就什么都别干了,争取别像以前那样留下病根。我看了你的血检报告,药物的含量还是挺高的,所以你会出现类固醇的戒断症状,你要注意——喂?”   凌翌久久没有听到她的声音,便绕到软椅前查看,只见她居然已经歪着头侧靠在椅背上睡着了。   不过她看上去睡得很不安稳,眉头紧皱,右手还按在腹部的伤口上,显然不是很舒服。凌翌想了想,决定把她摇醒:“起来,把药吃了去床上睡。”   韩愔睁开眼,她声音实在太小了:“我睡了多久?”   “呃......半分钟?”凌翌切开橙子递给韩愔半个,“就像我刚才说的,除了你的外伤,这些都是类固醇的戒断症状。你会非常疲惫,断断续续丧失味觉,伴随着恶心呕吐感,没有食欲,腹痛,这些都是药物没有办法治愈的,需要靠时间慢慢解决。你不要左耳进右耳出,这事可大可小,我看你还是雇个营养学家吧。”   韩愔把橙子握在手上,没什么反应,还是那副老样子望着窗户的方向发呆。   她已经这个样子好几天了。搬回来的前两天房子里没有通水电气网,她什么都做不了,也走不动楼梯,就只能整日整夜地坐在窗前的软椅上。   韩愔白天看着街道,想着从前养父母带着她回来的第一个月。养父母的朋友们和邻居带着土豆沙拉,烤牛排和墨西哥卷来串门,欢迎她来到匹兹堡。   那时候她英语还不好,站在门口像迎宾的宠物一样接过食物又尴尬又局促,只能一直重复地说着谢谢。没想到这些年过去了,街道两边的房子虽然没变,但是以前的邻居都不在了,治安也更糟糕了。不过这种事都是一阵一阵的,过几年居住环境又友好了也说不定。   这次下单买东西是韩愔草率了,她今天早上突然发现燃气公司拖拉了几天之后,终于给她供了热水。那瞬间韩愔像是看到了上天的馈赠与生活的希望,一时兴起订购了一些食物。可惜这真是个糟糕的决定,她肩膀的伤确实烂到了神经,现在一点力气都没有,连橙子都拎不动,成为了一个只能陷在椅子里的残废。   不过,韩愔觉得至少自己的灵魂是愉悦的,她甚至在说服自己享受成为这样走不动楼梯的废物。她闭上眼脑子里就是凯西的那句:“汉娜肖,你自由了。”   她依旧睡不安稳,但至少现在她可以在困倦的时候安心闭眼了。   很快韩愔又昏睡过去了,一松手半个橙子应声落地。凌翌听到声音走了过来,犹豫了一会儿推醒了她:“你这样不行。我看你厨房什么都没有,这几天吃什么了?戒断药物后没有食欲也没办法,还是要努力克服一下,不然伤口愈合不了,更加容易感染,还会呕吐胃酸,这是恶性循环。”   韩愔为了向这碎烦的凌医生证明自己,站起身来咽下了今日份的药片,然后勉强撕了半片冰凉的吐司拿在手上,小声说道:“我得去一趟里斯本。”   凌翌半个身子探在冰箱里不知道在干什么,他神色怪异地抽身出来看着韩愔:“我说了那么久,你有听进去一句吗?”   “我有件一定要做的事,去晚了可能就来不及了。”韩愔抬起头来看着他,“我怕我死不瞑目。”   “呸。”凌翌皱了皱眉,“别总死死死的。”他依旧迷信。   韩愔低眉盯着窗外,没有说话。   过了很久,凌翌收完冰箱摇了摇头,像老半仙一样叹了口气:“我们这行活着脱出就是奇迹,这是多少人想都不敢想的事情。你之后想做什么?去海边,去山里,开餐厅,开咖啡店,参加戏剧学校,去做任何事。”他看着韩愔,“或者......我还留着你的戒指。”   韩愔听着他的话一直没什么反应,只是这时突然捂住胸口干呕了几声,她想站起身来却很快又跌回了椅子里,只能抓住椅子的手柄看着凌翌:“你卖了吧。”   凌翌:“什么?”他愣了一会儿,觉得韩愔一点都不像一个重获新生的人。他问道:“为什么?”   韩愔就那样看着凌翌,似乎有些不明白他为什么会问这个问题。答案不是显而易见的吗?她声音里带上了些绝望,带上了些自嘲:“这几年我杀人,都是看着他们的眼睛,处决式,麦肯锡喜欢这样的。”   她眼里没有光,虚弱却有些固执地说道:“那种感觉和狙击,和我们以前的任务都不一样。也许他们不是好人,但是他们的眼睛里有另一半,有孩子,有家人......”   凌翌脱口而出:“你没有必要这样折磨自己。”   “我知道,我不自责,也不后悔。”她悲凉地笑了笑,“但是每次杀人,我的一部分灵魂好像也跟着一起死了。”   虽然只有短短三年,可这三年的每一天都像是一辈子那么长,那戒指主人的长相韩愔都快记不清了。   而且她有什么资格呢?韩小易早就死了,那人也一定有了新的生活。   凌翌收拾了医药箱走过来慢慢蹲到了韩愔的身边,小心翼翼地拉开了她的外套。为了换药方便,韩愔外套内只穿着一件单薄的背心。凌翌掀开了压在伤口上的吸血包,检查愈合情况。   只过了几天,她身上的所有伤口都还有血淋淋的缝合痕迹,稍微一碰就会渗血,尤其是她左右肩膀上那两个被铁钩穿透的伤口,像两条通风管道一样,一点都没有新组织生长的迹象。凌翌给她肩膀前后的创口换了四次药,他看着可怕的血盆大口长叹了一口气问她:“冷吗?”   韩愔忍受着换药时的痛楚,额头上冒着一层一层的冷汗,没有说话。   凌翌又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扯开一卷纱布说道:“我只能劝你,不能强迫你。我的调令下来了,也不能陪你去欧洲。”   凌翌看着她沉默了几秒,似乎妥协了:“刚刚我有些反应过激了,你难得自由了,想做什么就去做吧,但是真的要当心,败血症不是开玩笑的。”   韩愔提起精神想说些什么,凌翌却一直自顾自说道:“我们第一次见好像是十年前?情报局和海军陆战队的也门联合行动。那次你们提供情报,我们部队进战区,你作为联络员跟着我们一起进去。不过我队长看你安安静静的,穿着便服就来了,以为你是文职,开作战会议的时候还骂骂咧咧地说还需要分人来保护你,没想到你这么能打,还救了他一命。”   凌翌顿了顿,接着笑道:“说实话,我当时就很喜欢你,枪法好,决策冷静,勇敢善战,我打赌整个突击队都心动了。回基地之后我下铺那混小子,那个机枪手,还在也门基地偷拍了一张你的照片,拍立得打印出来贴在床板上,晚上躺在床上就能看到——”   不过凌翌说到这里,想了想突然改了口:“你知道吗......这件事说出来我才发现他有多恶心,改天我去帮你把那张照片要回来。”他露出了一个夸张呕吐的表情,一脸嫌恶。   想起这些对她来说大概是白垩纪时候的往事,韩愔真心地笑了笑。凌翌见她情绪好了一些,开口问道:“过去了那么多年,我们现在算是朋友了吧?”   “当然。”她点点头。   凌翌把医药箱整理好后认真地说道:“那就听我这个朋友说几句吧。刚认识你那些年,还有现在,你看起来像一块冰冷的屎。”   韩愔听到这个形容微微扬了扬嘴角,靠在椅背上好好当她的屎。   凌翌继续说道:“我不知道你经历了什么,但我在战场上见过无数士兵都和你一样,失去了一切,创伤已经累积到了一个让他们什么都不在乎的程度。很多时候我都觉得,就算我下一秒杀了你,你都无所谓。”   韩愔没有接话。她不喜欢被人剖析心境,但她反驳不了。   凌翌继续道:“但是那一年,你每次来任务简报都带着零食奶茶,你会在准备武器的时候告诉我奥古附近新开了咖喱店,你甚至会在条件那么差的运输机里看着任务简报笑,连沈皓云那么心大的人都私下找过我,说你不一样了。记得那次危地马拉的直升机追击吗?生死关头,你捧着枪赌命,我能感觉到,你想活下去。”   韩愔眼底泛起了一阵氤氲,但终是褪了下去,她勉强地喝了一口水,再次陷入了沉默。   “汉娜,如果你还记得他,去找他吧。”   她怎么可能不记得项易生了呢,他们在一起的日子那么平淡,那么无聊,却又那么快乐。   和项易生在一起的每一秒钟,她都能感受到那毕生所求的平静。她都准备好一直陪在他身边了呢。   可惜人生总不能事事如愿,现在她敢梦到他,敢想起他了,却也清醒地意识到永远都见不到他了。   也许她能上网搜到他最近在干什么,但也仅此而已了。   她永远不能像从前那样带着午餐盒去公司,去见那个阳光一样美好的人了。   他们永远不会在奥古员工八卦的目光里肉麻又做作地牵着手吃饭,永远没有机会讨论晚上是做泰式手卷还是韩式泡菜锅,也永远不会再见了。   *   姜珍珍从没见过项易生喝醉酒。   过去这些年他活得不算容易,那晚的事,再加新接手项氏也是压力很大的挑战,但是再难的日子里他也只是用工作填满生活,或者干脆把自己关起来,从未在人前失态。   所以他现在抱着这一大瓶伏特加看着酒店窗外夜景的样子,差点让姜珍珍以为进错了房间。   “董......董事长?”姜珍珍放下一杯咖啡推了推他,“老板?......项易生?”   项易生半睁着双眼看着她:“来了?坐啊——”他指了指面前的沙发,“我来给你讲讲我失败的人生。”   姜珍珍哪敢动,她看到项易生笑眯眯地坐在那里说道:“我应该尊重她的选择,对吧?”他双颊通红,“那我的病是不是该好了?”   项易生用力拍了拍自己的心脏,他应该痊愈了,这里以后也不会痛了。   姜珍珍闻着酒气原地愣了几秒——这一看就是刚才去见汉娜的事情不顺利。可就算姜珍珍再怎么好奇,不管是作为老朋友还是下属,她都应该给项易生一点私人空间。她赶紧简明扼要地告诉他:“您让我找所有关系调查这个汉娜肖的背景,刚刚私家侦探给我来电话了。”   “那么快。”项易生喝了一口酒,示意她说下去。   姜珍珍看着手上的平板:“汉娜肖是匹兹堡人,不过她的电子信息在她十四岁的时候才被加入的美国社保系统。侦探说可能是因为到了这个年纪家里才给买保险,也可能是因为买了第一辆车办了驾照,美国没有户籍一说,而且他们的医院系统各自独立,所以这种情况很正常。然后......她高中毕业那年父亲意外身亡,母亲病逝,她和哥哥Bryce Shaw在同年入学卡内基梅隆大学,这和我们昨天在教授那里听到的差不多。”   “然后呢?”   姜珍珍看着手机继续说道:“四年之后她生物医学工程和生物信息双专业毕业。不过那之后汉娜肖整个人就从北美蒸发了,这些年唯一一个书面记录是四年前,她的学院官网更新了答辩通过的博士生的名单,汉娜肖就在其中,但是没有配照片,只有一个论文标题。至于中间那些年,坎贝尔教授说她可能在欧洲或者亚洲签约了工作,所以侦探正在了解各种公司奖学金,往那个方向调查,但是其他国家的资料不是很好获取,所以还需要一段时间。”   项易生迷迷糊糊地想到那次在葡萄牙的奇遇,随便插话道: “你让他试试里斯本。”   姜珍珍一惊,吓了一跳:“你怎么知道我要说里斯本的?”   项易生醉醺醺的,有些不解:“......你在说什么?”   姜珍珍见他喝了酒神智不清的样子,便放肆地对着他耳朵大声喊道:“里斯本!我刚要说!私家侦探跟我说这个汉娜肖名下有一张后天去里斯本的机票!他在订票网站的关系告诉他的!您今天是不是见着她了?因为机票就是匹兹堡起飞!”   “..........”项易生差点手一滑把酒瓶摔了出去。   “你说巧不巧!这么多年都没消息的人,您一让找就露头了!你看啊!”姜珍珍甩出了一张机票联程复印件,“后天!马上过零点了那就是明天,下午两点起飞,转机德国法兰克福然后到葡萄牙里斯本波尔特拉机场!”   酒精拖缓了他的思绪,项易生傻傻呆了一会儿,然后起身一头扎进了桌上的文件堆里乱翻一通找出了护照。他想都没想立刻要求道:“给我订同一班飞机。”   姜珍珍见他这不清不楚的样子,表示了反对:“可我们后天的机票回国,一路上还有三个董事会视频会议,回去之后还有和工商联合会执行长一个月前就约好的通话......”   项易生闷闷不乐地抱着酒瓶,像一只卷成一团的猫咪一样缩回了沙发上。他眯着眼睛看了姜珍珍一眼,又重复了一遍:“给我订同一班飞机。”   作者有话要说:   如果显示”有修改“,那是我在改一些章节有”□□“的词,别的内容均无变动,不用在意。   感谢在2021-05-05 21:00:05~2021-05-06 15:21:0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子弹 27瓶;冥飞雪 17瓶;timmy's 5瓶;第七颗煎蛋、晨曦 3瓶;38269577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2章 Ch. 92   92. 肖布的八年   从那次爆炸到今天,这是韩愔失去肖布的第八年。   里斯本郊区公墓那块写着肖布名字的墓碑,也立了八年了。   在知道肖布还活着之前的每一年,韩愔都会来看看他,和他说说话。不过这三年她知道肖布还活着,竟没机会来了。   韩愔在附近的教堂买了一束淡紫色的花拿在手上,沿着公墓口的山坡慢慢走到那块石碑前。那碑面的字还是韩愔一笔一笔描上去的,这几年都没有来补色,肖布那两个字都暗沉沉的,看不太清楚了。   “教堂的管理人员说,如果想要除掉墓碑上的字,只能自己刮了,所以他给了我一个这个。”韩愔从花束里摸出一把小锉刀在墓碑前晃了晃。   “但我告诉他,我想要更强力一点的工具。”   说着韩愔从大衣口袋里抓到一个木柄,慢慢将里面的东西拉了出来,她竟带来一把榔头。   韩愔一只手抓着木柄,另一只手松开了淡紫色的花束,任由花朵落地,然后两只手都紧紧抓住了榔头的手柄,毫无预兆的,用力砸向了肖布的墓碑。   击碎亡者的墓碑似乎激怒了冥冥之中的守陵人,凉爽的阴天开始降下怡情的小雨,又很快变成了愤怒的瓢泼大雨,将已经散落一地的花束击成了碎片。   同样变成碎片的还有写着肖布名字的半块墓碑。韩愔没有理会暴雨,半跪在地上用手扒开大大小小的碎石块,认真地辨认,找着什么东西。只要地上的碎石块里没有,她就再凿开一些继续分辨。   韩愔像疯子一样在大雨里凿了二十分钟,她早就支撑不住了,现在完全跪坐在了地上,颤抖着双手捧起了一把碎石。她的手掌被割破出血了,现在正好借用雨水冲洗干净一切污物,能让她看清手里的东西。   那是一个从肖布墓碑里挖出来的信号发射器,发射器连着地底下的电路,细长的电线被韩愔砍断之后透明塑料外壳里的指示灯已经暗了。   “还真有。”   韩愔愣了一会儿,把那个小玩意放在了地上,一榔头把它砸成了碎片。   *   十天前,委内瑞拉的烂尾楼里。   肖步将威廉支出去后,看似要和韩愔说话,却突然从腰后抽出一把枪抵在她的胸口:“小愔,你相信我吗?”   韩愔并不畏惧,她低眉扫了眼胸前的枪口:“你这个样子,我很难相信你说的任何话。”   肖布看着她强硬不可能妥协的样子,有些急迫地拉住她:“我知道你的上级是凯西,我知道你们三天之后的抓捕行动。”   韩愔轻描淡写地问道:“你要告诉你的好兄弟快逃吗?”   肖布摇头:“你好好想一想,就算三天后凯西的人逮住了他,我们只是参观新型毒品的合成流水线。就算现场有十吨海洛/因,一百吨古柯原料,你们能把他怎么样?坐牢?死刑?全哥伦比亚官员的亲朋好友都从他这进货,这条罪名根本关不住他。麦肯锡这样精明的人,等他出来之后会查泄密的源头,只要你不消失,到时候你就完蛋了。”   “是吗?”韩愔满不在乎,“那正好,我早就想结束这种日子了。”   肖布抓住了她的双肩:“你听我说,我看过你提交的情报,这些高层能允许他碰毒品,甚至会对他走私枪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他们绝对,绝对,绝对不会原谅他把手伸向那种必须百分百由政府掌控的大型军用武器,没有人希望自己的国家出现第二个塔/利/班。所以,我的人今天会偷运两枚导/弹/头外加发射芯片进麦肯锡的工厂。”   韩愔听着这些突如其来的信息,直直地看着他的眼睛,对视了一会儿低声问道:“你在说什么?”   “今天山里正好在提前清场村民,人流量大,是我做这件事的唯一机会。而且这种东西放久了肯定会被发现,所以我和麦肯锡必须今晚就见面。”肖步手上的力气加重了一些:“你必须相信我,我仔细想过了,这事对你,对我,都是最优解。”   韩愔觉得他疯了:“什么?啊——!”她正想问清细节,话音未落,随着带着消音/器的枪声,她只觉得腹部一阵温热。其实子弹进入身体的那瞬间并不痛苦,但随着火焰般的灼烧感与伤口传来阵阵剧痛,她很快就站不住了。   肖布用手臂支撑着韩愔渐渐倒下的身体,把她拖到了墙边在她耳边说道:“我要你认真听我说,‘Roethlisberger’是我的七级权限密码,我接下来说的所有话你日后都可以去求证,但我求求你小愔,我们时间不多,今天必须按我说的做。”   韩愔做梦都没想到肖布会真的开枪,整个大脑被疼痛与错愕填充着,她直愣愣地看着肖布,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有几秒钟的空档她可以反击,若是别人她至少可以与对方同归于尽。可是她真的会对肖布下手吗?   她不会的。   肖布用搂抱的姿势将她卡在怀里拖到墙边,窝进了脏兮兮的被褥里。他们看上去就像这个贫民窟里另一对流浪中的小情侣。   他将自己埋在了韩愔肩头:“八年前的假死,并不是由我主导的,为了最真实的效果并没有人提前通知我。在你离开之后他们用中央空调给我下了迷药,等我醒来的时候已经被运到了泰国的基地。在那里我见到了负责人,她叫罗莎,她策划了一个缅甸的卧底计划。我在泰国基地封闭训练了三个月,你知道这个流程的——罗莎有一个团队教我缅甸的语言文化和吴吉组织的架构。”   韩愔像被绑架了一样被禁锢在肖布怀里。她当然知道这种卧底任务前的训练流程,她也猜到了肖布假死是为了长远的卧底计划,这些她都知道,但她不知道为什么肖布要伤害她。   “小愔,整整三个月我都不知道里斯本发生了什么,直到我需要偷渡去缅甸之前,罗莎给了我一个周末的假。我联系不上你,我回了里斯本,但是我回去了才看到一间烧焦了的公寓。天花板,墙壁,地板......全都是焦黑色,我们所有的东西都成了灰。”说到这里肖布略微有些情绪化,“我那时候才知道你经历了什么。可我只有两天时间,我根本找不到你。”   韩愔听着他的声音,一只手努力地伸向腹部捂住伤口,几滴泪却毫无预兆地落了下来。   三个月?她那时候还没有接下姚局的任务,还没有离开里斯本。那有没有可能,也许那一天,他们就在同一条街道的两头?也许今天这段对话,早就可以发生。   韩愔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哭了,这个行当眼泪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就连见到肖布的那天她都没有落泪,可到了现在却突然控制不住了。韩愔说服自己,这一定是因为太痛了。   肖布一只手压住她的伤口,一只手硬捂住她的嘴巴不让她发出声音:“之后我就按计划去了缅甸。缅甸的毒王叫吴吉,他掌握着整个东南亚百分之九十以上的毒品运输。吴吉有个女儿叫玛吉,她交往过三个男朋友,他们都和我一样,是一半亚洲血统一半白人血统的高个子男人。”   韩愔实在不愿哭泣,但眼泪却伴随着剧痛越涌越凶,根本停不下来。她还记得威廉最初传达卧底任务的时候告诉她,麦肯锡对于会拳击,有力量的女人格外亲切。凯西在内华达告诉她,心理战术团队需要她染一头像麦肯锡母亲一样的红发,会更容易得到信任。   原来肖布和肖汉娜这对兄妹,这些年在地球两端,被同一拨人操控着,做着一模一样的事情。   “我到缅甸的前两个月,目标就是认识玛吉。我辗转了几个城市,制造了几次偶遇。玛吉作为一个毒枭的女儿居然喜欢植物园,博物馆,艺术展那些地方。她对特殊的节虫感兴趣,她喜欢籍里柯和德拉克洛瓦的的浪漫主义画。所以我假装是个打肿脸充胖子的瘾君子,总是花掉积蓄去那些地方假装上等人,‘丰富自己的灵魂’。”   肖布想到玛吉,竟然在这种境遇中笑了笑,用一只手做了个引号的手势:“玛吉真的吃这套。她喜欢我这种符合她审美的,和她有共同语言的,落魄的,爱她的,有一些毒瘾的男人,她正好可以用手上的资源来让我一秒钟都不会离开她。等几个月之后她真正爱上我,我再假装为了她戒毒瘾,再向她提出想做一些正经的执事才能和她有个美好的未来,她自然而然就把我介绍给了她的父亲,也就是我的目标,吴吉。”   韩愔伸出一只手,突然轻轻拉住肖布,不顾现在的冲突竟也跟着他浅笑了一下:“你喜欢她。”   肖布并没有回答,他紧紧搂住韩愔的身体:“我没有你厉害,花了五年半才得到了吴吉的信任,成为了他贩毒集团的副手。我以为是时候将他一网打尽了,罗莎告诉我......”他顿了顿,“小愔,我的任务从来就不是抓捕吴吉,我的任务是取代他。”   贫民窟里几百个人睡在一起,格外嘈杂,可肖布的话却像针刺进韩愔的耳朵里面一样,她听得清清楚楚。韩愔第一次仰起头来看着他:“什么?”   肖布突然低声一笑:“你不觉得奇怪吗?我们一直做全球反恐和情报,什么时候管过缉毒的事?事实就是,上面的人一点都不想取缔这条年产百亿的生产线,他们不在乎多少人吸毒,他们不在乎暴力冲突,他们想要的,是把这种财富与资源紧紧攥在自己手里。”   “小愔,如果你再不脱身,很快会有人告诉你,你需要扳倒麦肯锡,然后取代他。”   韩愔的伤口一直在慢慢滴血,在她身下积成了一滩暗红色的液体。有人经过了他们身边踩到了这滩血滑了一个趔趄,大声地咒怨了一句,骂骂咧咧地走了。   肖布,你在干什么?你在说什么?   韩愔费力地挣扎开肖布的禁锢,一只手扶着墙想要站起来。这是什么意思?她要取代麦肯锡?取代他做什么?继续贩毒吗?然后把收益都汇往弗吉尼亚?充盈黑金库为其他黑色任务提供资金?这听起来像是个意淫出来的科幻故事,但好像又完全可行。   肖布不让她起身,用力将她拉到自己身边:“小愔,我和吴吉父女的关系很复杂,我已经陷得太深了,走上了这条不归路不可能脱身。但你不一样,你还可以最后一搏,你还有拥有正常生活的机会。”   他说着眼里也泛起了水光,“但是不管在什么情况下,我们那疯狂的老东家是永远不会允许任何人健康退休的,那就相当于往市场上送出一件价值百万的武器。所以......所以我提前跟你道歉,会很痛,会很难坚持,但与其让别人做,不如我亲自动手。”   “一会我会把你带到麦肯锡面前,告诉他我已经拷问过你。我会在他所有核心的心腹面前拆穿你是卧底,然后以防止泄密为由将交易提前到今晚。”   韩愔抓住肖布压住她伤口的手,绝望地看着他,近乎哀求地摇头:“阿布......为什么?”   肖布手上沾满鲜血,他轻轻地蹭了蹭韩愔软绵绵的脸颊,留下两道血痕。就和他们在福利院玩陶土的时候一样,肖布总是喜欢故意把小韩愔的脸弄脏。   “因为我说服了罗莎,我要取代麦肯锡的位置,帮助她和她背后的人尝试掌控东南亚和南美洲的两个毒品集团。其实这个说服的过程并不难,他们也喜欢这样,毕竟这样的事情,越少的人参与越好。”   “目前的计划是,我会向玛吉求婚,把她带在身边,暂居哥伦比亚。她是吴吉唯一的孩子,这是对他最大的制约。有你打下的基础,我的行动不会很难。我已经安排了自己的人进驻波哥大,今晚麦肯锡倒下后我会自导自演一场暴/乱,假装有外人一夜间血洗他的产业,而我将挺身而出替他守下了一切。同时我会利用你得到他心腹的信任,让他的旧部知道,回到了波哥大之后,可以解决烂摊子的人,是我。他们的新领导人,也是我。我比所有想在麦肯锡这里分一杯羹的人都强大,任何存异的声音都会被我消灭。”   “小愔,你说这些血腥最后会换来和平吗?”   肖布看着血液慢慢浸湿妹妹的衣襟,有些难过地说道:“你还不知道吧,推举你去麦肯锡身边的人,是我的上级罗莎。”   韩愔无言地看着他,手上也越抓越紧。大概是知道韩愔的疑问,肖布接握住她的手缓缓说道:“当年罗莎知道有人给我立了墓碑,她必须掌控我过去的一切,所以在里斯本的墓碑里接了传输器,监控一切可能暴露身份的意外。”他苦笑了一声,“挺意外的,听说我死了,还真有几个死对头去墓地看过我。他们说了些自曝身份的话,全都自投罗网了。”   韩愔回想起那么多去找肖布吐露心声的日子,转头看着肖布,缓缓吐出三个字:“传输器?”   肖布应了一声:“是,你去看我的每一次,说过的每一句话,罗莎都知道。她知道了我们的关系,认为你是个不确定因素,是个定时炸/弹。虽然你同处在这个系统,但她并不能知道你每个任务的细节,每天都在干什么。”   “我是这系列任务的第一步,我在吴吉身边获得了成功,所以他们很快将苗头对准了麦肯锡,也派我和他建立联系。这个时候罗莎想到了你,为了控制你,也为了制衡我,她决定让你也变得可控,这才是一切的最优解。而你也正好......那么优秀,凯西很快就认定了你。”   韩愔觉得可笑,她怎么会相信这样离谱的事情呢?   有人在她置办的墓碑里安了传输器监控所有露面去看肖布的人,包括她自己?她每一句思念的倾诉,每一次开心地与他分享自己的成就,吐露自己的爱情,都被记录在某个隐秘的服务器上,被一群情报分析师一句又一句反复考究?   她这些年的苦难,竟源于此?   “很抱歉,我也是最近才知道的这件事。”肖布的思绪回到了和罗莎大闹一场的晚上——他差点就一枪崩了掌控自己多年的上级。这些年他双手沾满了鲜血,可他没想到会连累到自己唯一的亲人。   天呐,肖布看着怀里的韩愔。他现在就双手沾满鲜血,自己亲人的热血——   “小愔,我知道这一切听上去都很难相信,但是你可以去里斯本,找到墓碑里的传输器,你会知道我说的一切都是真的,我没有骗你。”   “小愔,去了之后,毁掉我的墓碑吧,我再也不是肖布了。”   韩愔挣扎着起身,她知道现在的自己无法挣脱肖布,却依旧执意尝试。果然很快她扑通一声跪倒在了地上,捂住胸口呛咳起来。她一边咳嗽眼中还带着泪水,但咳嗽和眼泪,一样都停不下来。   不要,她不需要别人为她做任何牺牲。   这一切都是她自己做的选择,她有能力自己承担后果。她不需要肖布的自作主张,她不需要别人的施舍来过好自己的人生。   不过这时韩愔突然明白了,肖布太了解她了,他知道她的心思,知道她的态度,所以他在坦白一切之前就让她无法反抗。   他剥夺了她的自由,只为了让她自由。   “小愔,是我对不起你,这一切都是因我而起。如果当初我没有固执地求我爸妈回福利院接你,你的人生一定不是现在这样。仔细回想,当年也是我这个哥哥没有能力还债,我们才被迫选择了这份世界上最糟糕的工作。现在我终于有机会......我有机会帮你了。”   肖布拉住她:“我和罗莎达成了共识,她会和凯西确认你的病退,并且在系统里删除你的全部痕迹。”   “小愔,对不起。”   过了这么久,韩愔终于累了。她渐渐松开了肖布抓住她的手,靠着墙壁闭上了眼睛。   肖布见她昏了过去,用手掌在地上一抹,粘起了许多灰尘与脏土伴着血液一起往她脸上抹去,让她的脸看上去也经历过痛苦的刑讯。   小愔,你很快可以不用活在暴力和谎言里了。   你说你喜欢冬天下雪的地方,那正好,再也不要回来南美洲了。   肖布难过地把韩愔抱了起来,一步一步走出这残破的烂尾楼。他轻声道:“再坚持一天吧,然后你就自由了。”   周围的人们来来往往,有人在兜售过期的面包和罐头,有人在研究着点火煮热汤,大家都是无家可归的人。   在这点上肖布和韩愔和他们并没有什么不一样。   *   韩愔出神地看着只剩下一半的石碑,淡淡地笑了一下。   雨点像是准备摧毁这世间所有生命一样,很快浸湿了她的衣服。韩愔抱住石碑不让自己倒在地上,呆呆地看着眼前的小堆废墟。她突然发现顺着袖子滑落的雨水都沾上了浅红色,透着一股醉人的血腥味。   韩愔觉得这一砸墓碑,找到了过去的痕迹之后,自己想通了许多事。她想着那天威廉的到访,意识开始混沌了起来。   威廉现在有了七级权限,她那天在休息室知道的事,威廉应该也都知道了。威廉大概在她昏迷那几天就已经与肖布罗莎接上了头,一起策划接管麦肯锡的生意。她身体确实不好,但也没有到这辈子都残废了的地步,凯西愿意放她走其中可能也有威廉的功劳。   韩愔杀人夺魂,本不是个迷信的人,但她现在却突然觉得怎么冥冥之中有那么多人在将她拉离命运中注定会到达的地狱呢?   在来墓地的出租车上韩愔睡着了,就像凌翌说的,她伤痛在身,再加上正在经历类固醇的戒断症状,特别容易疲倦。不过她却睡不安稳,总做各种奇怪的梦。   这次她在车上梦到肖布拉着他的新娘玛吉,两人穿着中式婚礼的红色吉服,手上拿着武侠片里那种长长的利剑满身是血地走向自己。肖布花里胡哨地挥舞了一轮手上的武器,然后带着玛吉一起将两把长剑刺进了自己的身体里。   肖布的那把剑正好扎进了她腹侧被他打出的伤口,他的妻子玛吉则将剑插入了她的胸口,他们两人十指相扣,用身侧的手握剑,一齐恶狠狠地直视她的双眼,仿佛要将她生吞活剥了一般。   梦大体都是反的吧。   韩愔靠着石碑,在这冰凉的雨里感觉浑身烧得滚烫,每一口呼吸都炙热了起来。   她又不争气地哭了,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这次回来之后她特别容易流泪。大概是卸下了防备,大概是想到了八年前的爆炸和这些年在墓碑前放的花。   大概是想到了生命里失去的人,大概是想到了失去的人永远都不会回来了。   阿布啊,韩愔看着一地的墓碑碎石,看着她亲手刻下的肖布二字灰飞烟灭——你这是在给我压力,逼我活出一个灿烂的人生吗?   可是真的好难啊。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有事,今天更两章啦,接下来就是最后一卷,汉娜肖的故事。谢谢大家来看文,看评论真的很开心感谢在2021-05-06 15:21:02~2021-05-06 22:26:2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131 9瓶;fly~ 6瓶;浮浮浮浮游、郸津子 5瓶;27963920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3章 Ch. 93   93. 我好想你啊   打工人姜珍珍愁眉苦脸地帮老板订了头等舱机票飞往里斯本,一个人回国处理工作了。大概是姜珍珍的公司账号里程数太高了,项易生才出现在匹兹堡机场值机柜台就被满脸笑意的航空公司工作人员半拉半领一路走了贵宾通道,专门走的停机坪,连登机口都没路过。   上了飞机项易生有些心急,想去后面的经济舱找人。可是经济舱过道窄小,登机时实在拥堵,空姐拉着项易生像念咒语似的请他入座,一直塞给他酒水零食,他连韩小易的半个影子都没见到。   直到起飞半个多小时后,飞行趋于平稳,项易生才有机会像电影里那种在飞机上查案的空警一样,一头扎进后面的机舱一排一排地找了起来。   在谢绝三个问他需要什么帮助的空姐之后,项易生终于在机身中间的第四十三排找到了他想见的人。   过去了这么久,项易生还是能在一群人中一眼就看到她。   就算她歪歪地靠着枕头,整个人都缩在机上的毛毯里睡觉,项易生还是能借着昏暗的灯光确定——韩小易,汉娜肖,不管什么名字,这就是她。   项易生再往后走了两排,找了一个隔着过道能从斜后方看到她的位置,礼貌地问一位还醒着的中年女子愿不愿意和他交换头等舱的座位。那女子疑惑地把空姐喊了过来,确认了几遍这不是什么航空公司的骗钱手段之后兴高采烈地提着手包就往前去了。   那之后项易生就坐在韩小易的斜后方,七个多小时的行程,他一直盯着她隐隐约约的侧脸发呆。   就像不小心洒了一包彩虹糖在地上一样,项易生心中有几百个问题在争先恐后地跳出胸膛。他想要死死抓住韩小易问她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到底是谁?汉娜是谁?韩小易是谁?那个姓凌的男人又是谁?她编了多少谎话骗他?为什么要落入江水假死?为什么会住在匹兹堡?她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她现在要去里斯本做什么?——当年那个里斯本的女人,就是你吧?   飞机是个完美的封闭空间,项易生本来都计划好了,如果现在上前去质问她,韩小易根本无处躲藏,只要在过道上一站,她甚至都逃不开自己的座位,避无可避,必须和他交流。但机会到了眼前,见她睡得这么沉,项易生突然觉得,让她睡吧,反正都等了这么多年,好像也不差这点时间。   匹兹堡没有直飞里斯本的航班,得先在法兰克福机场降落转机。飞机刚刚落地乘客们便匆匆忙忙地起身,机舱又嘈杂了起来。   项易生走得匆忙没带什么东西,他发现韩小易也是如此。她被吵醒后安安静静地起身站到过道上,给里座的人腾位置整理行李。项易生想到那天她在信箱边站不住的样子,一直躲在椅背后忧心忡忡地盯着她的背影。不过她双手撑着过道两边的座椅站得笔直,看上去并不需要帮助。   项易生一路跟在她的身后,慢慢走出飞机,按着指示牌前往转机到里斯本的登机口。在飞机上韩小易能着力撑住边上的椅子,但下了飞机后她便失去了那些支撑物。相比身边着急忙慌拖着行李前进的乘客们,她一个人靠着墙边走得很慢。有机场的工作人员见她这行动不便的样子便问她需不需要帮助,但都被她礼貌地谢绝了。   不过韩小易好像确实不愿绕路去看大显示屏上新的登机口,她麻烦工作人员替她直接在手持终端上查了信息,为她指了大概的方位,之后便又再次一个人前行。   项易生将他鬼鬼祟祟的空警戏码贯彻到底,一直假装新奇在机场左看看右看看,又装模作样地低头看手机拖慢脚步,跟在十几米远的地方。他惊讶地听着韩小易用一口流利的德语与工作人员交流,不知道为什么心跳加速,差点就凑上去露了馅。   韩小易的背影看上去也不像是瘸了腿,只是给人感觉非常累,每走一段路便要扶着什么东西站着休息一会儿,甚至坐在航站楼间小火车上那短短几分钟,她都差点倚着扶手昏睡过去,根本没有注意到同在一个车厢的项易生。   法兰克福到里斯本的航程很短,飞机也不大,项易生没有再换位置,老老实实待在了前排。但他下飞机后一直在出关的地方浑水摸鱼假装等人,等着韩小易出现。果然等所有人都走完后韩小易才像个蜗牛一样慢吞吞地走过海关,直接穿过行李盘出了机场坐进一辆出租车。   姜珍珍给项易生安排了一个当地的华人向导,那人不敢怠慢大主顾,早就在机场门口等着他。项易生做贼心虚,一把拉住那个华人司机火速坐进了车里,他指着前面那辆绿黑相接的出租车对着那司机说道:“你能跟着那辆车吗?”   那司机介绍自己姓林,双木林,他讲话一口乡音,激动地问道:“老板!您拍间谍片儿吗?”   项易生:“.............你先跟着再说。“   小林司机高兴地应了一声,一脚油门就跟上了前面的出租车。项易生坐在小林边上有些紧张,又觉得有点刺激。他能隐约见到出租车后排的人影,却不能像在飞机上一样看清她的一举一动。   小林司机薪资不菲,是个很好的导游,在跟车时还不忘给项易生介绍里斯本市区每处有故事的建筑,可惜他的这番好意可能要付诸东流了,项易生现在哪里听得进去,眼里只有前方那一个背影。他们跟着前车一路穿过里斯本市区,周围的建筑物逐渐褪去,两侧开始出现连绵不绝的小山丘。项易生左右看了看问道:“这是在往哪里走?”   他话音刚落,前面的出租车便停在了路边的一座小教堂门前。小林司机赶紧也降下车速,混进教堂门口的停车场。项易生透过车窗看着韩小易慢慢走进教堂,过了好一会她手里捧着一束淡紫色的花走了出来,回到了出租车上。   小林司机看了看周围:“这前面是片公墓,好像是来祭拜的呢,今天是什么特殊的日子吗?中国人过清明?那是几月几号来着?”他跟着那辆出租一起往前驶去,停在公墓的门口。   小林司机看着车里面的女人下车,出租车掉头离开。他转头问项易生:“老板,现在怎么办?好像车进不去。”   项易生想了想,打开了车门准备徒步跟上去:“你在这里等我一会儿。”   “好勒!”小林司机开开心心地应道,“老板你等等!电台说这个钟头要下雨,座位底下有把伞你带着走啊!“   *   进了墓园之后是个长长的缓坡,两边是些松柏和项易生叫不出名字的花花草草。   按照韩小易的步行速度,项易生觉得等他跟上去的时候她一定还在视线范围内,谁知缓坡上竟不见任何人影。他有些郁闷地小跑追到长坡尽头,发现墓园从这里开始由一个岔道分为南北两片。   项易生先联系了小林司机,告诉他如果在门口看到了刚刚那个女人出来就立刻告诉他,然后他犹豫了几秒先往南边那条岔路走去。   今天不是节假日,墓园里人不多,十几分钟项易生就快步走完了南边的全部山路。墓园到底视野开阔,他找了一圈都没见到韩小易便原路返回岔路口,重新往北边走去。   刚刚南边的坟墓都是一座一座一两米高的小型白色矮建筑,有尖顶的,也有平房,还各有彩色的玻璃门,倒有点像个绿洲小区。有些小屋还能走进去,听说19世纪的时候会在里面做完尸检直接下葬。但是北边似乎简陋一些,更多的只是简单的石碑,还有很多人名刻在一起的纪念墙。路边的草地上到处插着禁止吸烟的图标,不过所有路标与指示牌上的文字都是葡萄牙语,连一般都会标一遍的英文都没有,想来这是个只有本地人才会来的地方。项易生看着一块木牌上像是胡乱拼起来的字母,自言自语了一句:“韩小易能看懂这个吗。”   说起来小林司机还真靠谱,项易生话音刚落没多久,天空就突然阴沉了下来,紧接着开始落下绵绵细雨。   因为这场雨,墓园里本就不多的人们都匆匆忙忙往外跑去,一个一个与他擦肩而过。项易生辨认了一遍这些人的脸,发现都不是她。   这下项易生有些着急了,南边也没有,北边也没有,小林司机那里也没消息,她总不会在墓地消失了吧?项易生突然想起小时候读过的中世纪神话故事,里面的吸血鬼都来自各种欧洲陵园......他不再瞎看各种标牌,加快脚步踩着雨水继续往里走去。   又往墓园深处走了几分钟,项易生停下了脚步。   幸好,看到她了。   他本来就能在人群中一眼看到韩小易,因为下雨人都走了,在这片空荡荡的墓园里就变得更简单了。   项易生跟了她那么久,现在在雨幕里见到了已经熟悉的深色大衣,还有那头显眼的红发。他看着那个身影也不找地方避避,就那样跪坐在大雨里,安安静静地看着眼前的一块墓碑,一动也不动。   本来项易生一路都在避着她,但现在见此情景他也顾不上别的了,赶紧撑着雨伞跑近了一些,来到她的身边替她挡雨。   他轻轻地拍了拍韩小易的肩膀——那瞬间他嘴都张开了,却意识到自己不知道该说什么。纵然雨越下越大,打到地面上噼里啪啦的,项易生却始终能听到自己的心脏扑通作响,他的整个胸腔都快要被他的心跳震碎了。他将伞撑在韩小易头顶,脚上却紧张地退了两步,舔了舔嘴唇等着她的回应。   韩愔在雨中被高烧折磨昏了头,不过她的敏感还在,总觉得有人在靠近她。她勉强地回身一看,稍一抬头便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那里。   她怔怔地愣了一会儿,露出失望的神色,往身后的墓碑上靠了靠。凌翌说这次的药用多了副作用很明显,搞不好会致幻,她还不信,原来是真的。   她很快眨了眨眼睛,甩掉了一些雨水与泪水,伴着如注的大雨轻声自言自语道:“怎么办凌医生,连我的幻觉都欺负我。”   她看到项易生了。她真的好委屈啊。   你知不知道,我在最难的时候都不敢梦见你。   麦肯锡和肖步已经把韩愔的灵魂折磨到只剩下了一层薄灰。她看着那个虚影绝望地想着,如果能回到八年前就好了。   她一定会拒绝与姚局的合作任务,她会留在里斯本翻修那被爆炸毁了的公寓,她会一直留在欧洲做她的反恐专员政客杀手。   在那个平行时空,她永远不会遇到奥古的项易生,她不会有机会给他输血,她不会喝到他近乎赖皮送来的几十种营养汤,她不会看到那句“韩小易不吃猪肝”,她也不会爱上任何人。   眼泪和雨水混在一起时并不明显,可她流的泪太多了,脸上都是温热的。韩愔盯着眼前的幻影,终于痛苦地低喃了一句:“我好想你啊。”   项易生愣在原地。听到她沙哑的声音,他的大脑嗡的一声爆炸了,他连雨声都听不见了。   汉娜肖,那个姓凌的男人,冰冷的江水,这些都不重要了。   因为真的是她。   项易生终于百分之三百万确定了,他的韩小易还活着。   她说......她想他。   项易生着急地蹲了下来,双手环住韩小易的肩膀将她搂在怀里,雨伞滑落在旁。只是项易生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发现了异常——他没有感受到韩小易的任何回应,没有迎合也没有拒绝。他还闻到了浓郁的血腥气,感受到了掌心传来的一阵一阵温热。   项易生惊惧之下解开了她大衣的纽扣,只见她深色外套里的单衣已经被鲜血和雨水染成了淡红色,没多久项易生的双手也都沾满了刺眼的血色。   项易生觉得自己的灵魂都在那一刻被刀剐成了碎片,他崩溃地喊了两声:“小易......韩小易?”   韩愔的状况真的非常糟糕,支撑着她身体的力量每秒钟都在慢慢流逝,她虽然很努力地抗争着雨水和泪水睁开眼睛,但眼前却依旧是一阵黑雾一阵眩晕。   她的意识随着越来越痛的伤口渐渐模糊起来,所有的感官和知觉也在一点一点消失。   她不喜欢这种感觉,空气明明那么湿润,雨水明明是冰凉的,那为什么她会觉得自己正躺在火山口被人用针扎肺叶呢?   韩愔的手无力地垂了下来,她低声对着那个幻觉中的虚影又说了一遍:“项易生,我好想你啊。”   这是什么免费又美好的梦境啊,她居然听到了有人在喊韩小易。   韩愔笑了笑,闭上眼睛轻声说道:“能这样见你一面,倒也不错。”   一定是因为她太久没有做梦了,最近的梦竟然都格外真实,这次她甚至觉得真的有个带着体温的人正在环抱着她,低声唤着她的名字。韩愔想试着抱住那个虚无缥缈的影子——就算是个幻境,能在他怀里安眠,总好过委内瑞拉的荒野山林。   韩愔努力地抬起右手,但她肩膀上有两个血洞,又凿了那么久的墓碑,这时哪里还有力气,双臂像脱离了她的身体一样动弹不得。   为什么就是碰不到呢。看也看不清,摸也摸不到。   韩愔终究还是放弃了,最近的病痛让她整个人都瘦脱了相,现在血怕是也要流光了。她这个活生生的人现在像一片无足轻重的羽毛,轻飘飘地滑脱了项易生的双臂,倒在了无名的墓碑前。   倾盆大雨淅沥可闻,像是在这墓园里演奏一曲悠长的哀歌。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5-06 22:26:25~2021-05-08 15:49:5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Acelanyr、好好考中文 20瓶;晨曦、居敬行简、51797709 10瓶;70号三菇凉 8瓶;50553578 6瓶;郸津子、景行行止 5瓶;要么忍要么狠要么滚吧、火羽月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4章 Ch. 94   94. 睡美人   小林司机毕竟是个名气大到能被姜珍珍找到的高级向导,这些年经验丰富,什么突发事件都经历过。他看着自己的老板在大雨里抱着一个昏迷不醒的女人回来时还算镇定,他帮着项易生把伤患搬进了后座,也不问多余的问题,立刻导航到最近的医院。   小林司机其实想说些什么,不过他从后视镜见到自己的老板浑身湿透,满脸都是水渍,盯着怀里的人目光一秒钟都不移开,嘴里一遍一遍喃喃地重复着什么,小林坐在前面听不清楚。   小林小心翼翼地提醒了一句项易生道:“我们......要把她丢在急诊室门口呢,还是陪着一起进去?如果陪着一起进去的话她有身份信息吗?里斯本的医院对这些管得比较严格......万一到时候医院报警啊之类的,我不好解释。”   项易生回过神来抬起头,他突然意识到感谢里斯本这座特殊的城市,现在他可以确定,从前在观景台救过的那个女人,就是韩小易。那始于当日的缘分,他的直觉,他后来的一见倾心,全部在这一刻打通了。   而八年之后,现在的情况竟然和当年一模一样——他在里斯本的一个角落找到了她,她昏倒在自己的怀里,身边的人那次是温郁文,这次是小林司机,他们都在担心入院的手续问题。   这似曾相识的感觉,就好像项易生带着这八年的记忆,再次初遇韩小易一般。   而这次,他再也不会将她丢在医院一个人离开了。   项易生知道她没带包,所以在她外套口袋里摸了一圈,找到了一本稍有些变潮的深蓝色美国护照。   项易生擦干了手上的雨水,微微颤抖着翻开了那本护照。上面写着“Hannah Shaw”,出生地宾夕法尼亚,就连登记的生日都不是他为她庆祝的深秋,而是六月十二日,是个初夏的好日子。   前排小林司机打断了他的思绪:“老板!到了!我刚刚打了电话!急救中心的医生已经准备好床在门口了!”   小林一个急刹车停了车后跑下去开车门,一队医护一齐拥了上来将韩愔抬上了滚动的病床,飞快地推进了急诊室。领头的急诊室医生不让别人一起进去,项易生只能落寞地站在雨里,看着慢慢关闭的急诊室自动大门。   小林司机被保安赶着去停了车,等他回来的时候项易生依旧站在原地。他赶紧撑着伞跑了过去将项易生罩在伞下:“老板,接下来怎么办!”   项易生一个人整理了一下思绪,他看着手上的红色,比刚才冷静了许多:“小林,我的助理付了你几天的钱。”   “......那位女士给了一周的钱,她说多退少补!”   项易生点点头:“那辛苦你替我做几天翻译吧。”   项易生把那本写着汉娜肖的护照和一张自己的信用卡交给了小林,吩咐他去把医院的手续办全,顺便找点东西吃再回来。然后项易生安静地在医院门口登记了名字,走到了急诊室外的家属等待区,一个人坐了下来。   因为手续还没办完,手术室外的屏幕上还没有同步登记的姓名,只有一个患者编号,入院的时间,边上还有一串红色的葡萄牙文。项易生盯着屏幕发愣,觉得那串看不懂的字母是手术中的意思。   没过多久,小林司机就带着一盒三明治和一杯热咖啡回来了,他把食物递到项易生的面前:“老板,我已经找护士办完了入院手续。这是鸡蛋沙拉三明治,咖啡里要加奶加糖吗?”   项易生摇摇头:“不用,我不饿。”   小林很机灵,把热咖啡塞到了他的手里:“我看老板刚刚也淋了雨,那就拿着这个暖暖手吧!”   项易生没有再拒绝。他手上还有没洗干净的血迹,坐着的这会儿工夫已经干了。因为血与雨水混着,颜色看起来并没有那么触目惊心,就是一层淡淡的红色。他双手捧着热咖啡,果然身上也开始暖了起来。小林司机见他显然没什么情绪,便不再找他搭话,一个人坐在边上安静地玩起了手机。   根据等候区屏幕显示的时间,一个小时三十九分钟后,医生从手术室里走了出来取下了口罩来到等候室寻找家属。项易生听不懂葡萄牙语,但他能听见医生喊汉娜肖这个名字,他拉了一把在边上快睡着了的小林司机,两人一起站起身走到医生跟前,医生和项易生每说一句小林司机就翻译一句。   急诊医生瞥了一眼眼前的两个男人:“请问你们是病人的......?”   “......”   项易生愣了一下,这第一个问题就问住了他。理论上他才认识汉娜肖,他有什么立场说自己是她的什么人呢?   他权衡了一下:“我是她的朋友,来里斯本旅游,她出了趟门回来就这样了。”项易生说道,“可以告诉我她的情况吗医生?我好通知她的家人。”   医生放下了手上的病历,将信将疑地看着小林司机。   小林司机又用葡萄牙语和他交流了一会儿,医生似乎被说服了,将手背在身后平静地说道:“你的朋友腰腹上有一个比较新的枪伤,左右肩膀各有一处非常严重的穿透伤。我们给她做了血检,她体内有各种药物残留,像个化工厂。外伤也有过缝合的痕迹,只不过又重新裂开了,所以如果有可能的话——”这位医生重点看着项易生,“她旧伤很多,所以请你联系她的家属,最好将她转回到熟悉她身体情况的主治医生。当然了,她可以留院治疗,但我们必须在七十二小时内收到她之前的医生转过来的病例。还有,她衣服口袋里有一瓶消炎药,最好把这个处方也要过来。我有义务提前告诉你,如果收不到这些文件,我们会扣留你的证件,医院必须向警方汇报这样的外伤来调查家庭暴力与其他故意伤害案件。”   这医生说了很多话,可项易生的大脑停在小林司机说“枪伤”和“穿透伤”的瞬间。   他记得八年前在里斯本将她送到医院后,温郁文说过她身上有各种淤伤和旧刀疤。他曾经与韩小易亲近时没怎么见过她身上有明显的疤痕,便没想起过这件事,现在这些细节突然像潮水一样涌了回来,刺激着他大脑的每一块负责记忆的区域。   有一次韩小易说她在健身房不小心受了伤,身上贴着一片方方正正的白色纱布片,有时还有些低烧。那伤拖着一两周才慢慢好了起来,韩小易也从不让他帮着换药,每次都会笑着把他轰去做些吃的,然后一个人待在房间里处理伤口。   小易,你为什么总在受伤呢?   我这辈子就来过两次里斯本,两次都能遇见你徘徊在死亡边缘,两次你都满身是伤。要是这次我没有偷偷跟着你,你一个人浑身浴血淋着那么大的雨,墓园里一个人都没有,你该怎么办呢?   项易生问医生:“我什么时候能见她?”   医生想了想:“要看个人体质,这种程度的麻药一般三四个小时就能醒,不过第一次醒对于患者来说可能像一个比较鲜活的梦境,不能正常思考,这很正常,不用担心。完全的神志清醒大约在二十四小时后,清醒后患者可能还会有些逆行性遗忘,比如记不得手术前的事,不记得上一次吃饭吃了什么,不过不用紧张,这很常见,过一两天就恢复正常了。人的大脑嘛,给点时间休息一下。我们会根据她的恢复情况给一些镇静剂,帮助伤口消炎和退烧,也会让她更加嗜睡一些,所以如果她保持清醒的时间不长,也不用特别担心。”   小林医生翻到这里还挺为项易生开心的,他插了句话:“看来挺顺利啊,啥都不用担心。”   项易生感激地笑了笑:“谢谢医生。”   *   上次项易生在里斯本的医院里接受了温郁文的建议,他们都着急回国,又同时怕被误会成家暴犯,便留下了一些钱直接走了。所以那次项易生没有机会像现在这样,安静地坐在病房里,陪在她病床边等着她醒来。   由于韩愔的身体算是在长年接受药物训练,出了手术室后一个小时就睁开了眼睛。   这是她这段日子第二次醒在一个陌生医院。有一瞬间韩愔觉得自己仍然在弗吉尼亚基地的病房,一阵安心感渐渐涌上心头将她包裹了起来,她又昏昏沉沉地闭上了眼睛。不过突然眼前的黑幕中勾出了一个熟悉的剪影,那人影拼凑成了一段鲜活的梦境,甚至触手可及。   韩愔在睡梦中心里一惊,强忍着恶心硬生生地逼着自己清醒了过来,强行撑着身子坐了起来环视着这个病房。   这里显然比弗吉尼亚基地那个冰冷的地方有烟火气得多,而且是个双人病房,边上的床被单很乱应该有人住,只是现在人不在房间。病房的墙上还贴着些如何康复的卡通宣传图,疼痛指示表和有效洗手指南。墙角的柜子上放着几只毛绒熊的玩具,那些熊手上拿着字母板拼成了一个“快乐健康”的短语,应该都是医院哄小孩子时带些小心思的布置。   果然没几分钟隔壁床的小姑娘就回来了,她看上去六七岁的样子,虽然穿着病号服但是连蹦带跳的,看上去已经恢复了健康。她的床头还挂着一只独角兽形状的气球,应该是快要出院了医院和家人送来的礼物。   那女孩子见韩愔醒了,立刻开心地对这位室友挥挥手:“你醒了!我去喊你的男朋友!他刚被医生喊走了,我这就去找他!”   韩愔昏昏沉沉的根本不知道她在说什么,她赶紧抬手拦下那个不知道为什么那么激动的小姑娘:“你在说什么?”   小姑娘就差原地跳艺术体操了,她说:“你醒了,那你男朋友一定是世界上最开心的人啦!”   韩愔刚刚一开口才发现自己听起来像个凶巴巴的破风箱,一抬手感到肩上的伤应该是裂后再被缝合了,只能老老实实地靠回了病床上。她对着那个小姑娘笑了笑,尝试用了一个更温柔的声音问她道:“你为什么一直说我有男朋友呢?”   那小姑娘开开心心地说:“因为他一直坐在边上看着你啊,像王子看睡美人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5-08 15:49:56~2021-05-09 11: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漱石 14瓶;郸津子、29910728、因茗 10瓶;yuuuriko 8瓶;堇 5瓶;要么忍要么狠要么滚吧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5章 Ch. 95   95. 奇迹   项易生被护士喊去验证了几项付款的细节,他用的是非本国银行的信用卡,他本人也不是葡萄牙公民,医院有些不愿意接受付账单的方式。小林司机八面玲珑,劝说了好久护士终于松口,复印了他们两人的证件,又让项易生签了好几份文件才算结束,允他返回病房。   项易生和小林司机走到病房门口,便听到里面的小姑娘在大声说着什么,然后一个虚弱的声音用葡萄牙语和她缓缓交流。小林一听那个他们救回来的姑娘醒了,倒也心生感动与成就感,正要推门,项易生眼疾手快把他拉到了一边:“可以翻译她们在说什么吗?”   小林司机点点头,今天的一切让他自认遇上了一个神秘又有意思的老板,连重复无趣的导游生活都变得有意思了起来,于是他把脑袋靠在病房的门边听一句说一句。   那小女孩开朗又健谈,她走近了些戳了戳韩愔的手臂:“你是怎么被枪打伤的?你是猎人吗,还是警察?”   韩愔的声音很轻:“你怎么知道我的伤?”   小女孩指了指床尾挂着的病历:“我刚刚自己读的,我都看懂了,因为我以后想做医生!”   韩愔:“............” 她许多年没和这个年纪的孩子说过话了,而且她这样的人最不喜欢自己的事被人窥探,竟差点像这几年在麦肯锡身边一样习惯性地说些嘲讽和骂人的粗话。   不过韩愔知道自己确实有很多要适应的,她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措辞,耐心地对小女孩说:“有梦想很好,想成为医生非常好,但是随便看陌生人的隐私是很不礼貌的做法,以后不要这样,好吗?”   说这句话简直用完了韩愔一大半的力气,她昏沉着脑袋就要躺下,可那小女孩却没有离开的意思:“但是!我不是陌生人!你的男朋友还给我买了餐厅的果冻吃!”   韩愔只觉得脑袋嗡嗡作响:“小姑娘,我和你说了,我没有男朋友,那可能只是个来检查我的医生。而且除了不应该看陌生人的病历,更不应该随便吃陌生人,尤其是陌生男人给你买的食物,这非常危险。”   小女孩一嘟嘴不开心了:“你听起来和我爸妈!还有学校的老师!一模一样!总想着教训我!”她说着便咕噜一下爬上了自己的病床,把两张病床中间的帘子一拉大喊了一句:“冷战!”然后就不说话了。   病房里一下陷入了沉寂,韩愔总觉得应该再和那女孩解释几句,也许和孩子道个歉,不过她有心无力,很快就靠着枕头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这一觉她睡得出奇的安稳,没有梦到穿着古装的肖步和玛吉,没有梦到凶神恶煞的麦肯锡,更没有梦到幻影一样的故人。也许是镇静剂的作用,她这几年第一次睡好觉竟然是在这座里斯本郊区的医院,和一个小女孩共享的双人病房里。   房间里安静了好久,项易生正准备进去,一位年长的护士推着一辆换药的小车抢在他前面推门。项易生赶紧拍了拍小林司机问道:“请问这是给二号床的吗?”   护士看了看点滴瓶上的名字:“二号床,Shaw,术后第一次换药。”   项易生犹豫了一下问道:“我可以一起进去吗?”   老护士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他身边的小林司机:“只有亲属有权利要求在场,你们是?”   项易生语气一滞,干脆一摊手:“我是她的丈夫。”   小林司机愣了一下:“啊?......您不是刚刚和那个医生说你们是同学......”   项易生拍了一把他的肩膀:“就这样翻。”   小林医生点点头,翻译道:“这位是病人的丈夫,我是翻译。”   老护士没有起疑,在她眼里,既然之前急诊区的同事能让他们陪床,那身份应该是验证过的。护士允许项易生和她一起来到病床边,然后拉起了一圈浅蓝色的帘子,因为交流障碍护士允许小林司机作为翻译待在帘子外。   病床上的人睡得很沉,护士换点滴时扯到了她手上的针头她也丝毫没有察觉。那护士换完点滴,加了一针镇静剂后开始轻轻地解开韩愔病服的纽扣,她转头看着项易生最后问了一遍:“一般家属都无法接受,你确定要看吗?”   项易生听完小林司机的翻译,看着护士点了点头。   病号服的纽扣本来就松垮,护士熟门熟路地卷起了一层薄薄的衣服。她先检查了病人腹部的枪伤,那创口缝合得很好,只是伤口外侧依旧有一圈在枪伤中很常见的火/药灼伤痕迹,护士很负责的把这些都讲给病人的丈夫听。   护士一边解释,一边渐渐往上检查伤口,她解开衣服的那一刹那,一股血腥气扑面而来。项易生控制不住,眼眶一下子就红了——这是本能,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眼泪像窗外的雨点一样沿着他的面颊滚了下来。   那个瞬间项易生的所有感官仿佛只剩下了视觉,他看到韩小易胸口遍布着大片大片触目惊心的紫红色疤痕,那些血块疤痕中还隐藏着大大小小数都数不清的伤痕印记与淤青。   项易生忽然想到,他上次在纽约也受过伤,背上也有一个淤血块。可是韩小易和他母亲找来的理疗师把他照顾得很好,他没几天就康复了。   就那几天而已,他还仗着自己受了伤,只要韩小易在身边就会腻腻乎乎地向她耍赖。那段日子韩小易很吃他要亲亲抱抱的那一套幼稚做法,会给他准备好早餐咖啡,会做出很夸张的表情表示真心疼,然后站在他身后用手环住他的腰,把整个人都贴在他的背上。那种感觉暖洋洋的,项易生很喜欢。   可是她身上有这些伤的时候呢?她身边有谁?   项易生只觉得心脏在一抽一抽地疼,他想去轻轻抚摸那些伤口,可是他知道自己的任何触碰大概都会伤害到韩小易,只得把手怔怔地悬在空中后又收了回去。   护士见他如此难受,赶紧安慰着他这些淤青都是最浅的皮外伤,几周内便会消掉。家属最需要关注的是肩膀上的伤口,要让患者避免做大幅度的手臂运动,这个创口实在太大了,稍不注意就会再次撕裂。   护士说着便掀开了勉勉盖着伤口的纱布给项易生讲解:“这是两个贯穿伤,前后每天都要换四次药,出院后就要家属负责了。换药前必须洗手消毒,如果有出血的情况不要惊慌,先用纱布按压一段时间,然后用医院配的药水清洗伤口再上药。千万不要用自己家里的抗生素,严格按照医院给的药方,记住了吗这位先生?”   项易生点点头,直愣愣地盯着她肩膀上那两个依旧在隐隐渗血的黑洞。他有限的人生经历让他无法想象这伤口是怎么造成的,为什么左右肩膀是对称的伤口,更重要的是她到底做了什么才会被伤成这样?他看着护士小心翼翼地问道:“这......这是什么造成的?”   护士想了想:“你的妻子是建筑行业的吗?这种伤口我以前见过一次,一个男人被脚手架的钢管次穿了身体,身上大概就是——”   小林司机说到这里,项易生闭上眼制止了他:“停,别......别翻了。”   *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的天黑了,身边的护士走了,小林医生赶着晚饭时间回家了,隔壁床的小女孩也被接去参加了一个医院为孩子们举办的蛋糕派对。   项易生看着空荡荡的病房,落寞地坐到了病床前。   他依旧不敢碰韩小易身上的任何伤口,只能紧紧地握住了她不在输液的那只手。小易的手冷冰冰的,一点温度都没有,项易生就慢慢地用自己双手搓揉着,然后像捧着一件宝藏一样,将她的手捂在自己的脸颊边,一刻都没有松开。   其实项易生也累了,他从在匹兹堡上飞机到现在都没合过眼,现在握着韩小易的手安心了许多,便趴在病床边上睡着了。直到半夜他突然觉得掌心变得滚烫,这才倏然清醒了过来。项易生想到护士对他说过这是手术过后第一天夜里的正常情况,需要家属守着做些物理降温,天亮后没退烧再去找医生检查。   项易生去洗手间用冷水打湿了毛巾,把毛巾叠得方方正正敷在了韩小易的额头上。她自己似乎也感到了一些不适,睡得没有早些时候那么平顺了。她闭着眼睛皱了皱眉,紧紧地抓住了手边的床单微微颤抖着。   夜深后医院熄了病房里的灯,隔壁的小女孩也回来了,安静地在病床上酣睡。项易生轻手轻脚地用护士给的电子测温仪放到韩小易耳边量了量体温,还是比正常值高,但至少没有再上升了。   他舒了一口气终于又坐了下来,将韩小易的手枕在了自己的脑袋底下,静静地趴在那充满消毒水味道的病床棉被上。   “韩小易,你还有多少事是我不知道的呢。”   “你的伤,你的故事,甚至你的名字。”   “我躲着你,我想知道答案,我又害怕知道答案。”   他牵着她的手抹了一下自己脸颊上的泪痕,然后在昏暗的病房里哽咽着笑了一声:“不过刚刚护士给你换药,我突然......”   “我突然一下子就想明白了,我不在乎了,我真的不在乎。过去三年我每天都在幻想现在这个瞬间,幻想着,这世界上有那么多神明,总有一个神会给我一个奇迹。现在奇迹就在我眼前,这就足够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母亲节,两篇重逢前的小短章奉上。   还要祝徐女士节日快乐~   还有一件事,我没想过我写文能有1000收藏,真的很感谢大家。所以在这个适合感谢的日子,我想抽个奖,但没签约好像不能在jj操作,所以想问问铁汁们的意见,在wb抽大家ok吗?口红实体书jj币护肤品友友们喜欢什么? 第96章 Ch. 96   96. 重圆   这天晚上韩小易的烧反反复复,可能是身上细碎的小伤太多了一直在发炎,到了早上才算是熬了过来,项易生悬了一晚上的心也终于放下了。   住院楼需要刷门禁卡才能进来,分配给韩愔床位的卡在项易生手里,他早晨下楼去接来按时上班的小林司机。小林司机给他带了里斯本当地具有代表性的法式吐司夹培根早餐饼,那枫糖浆和培根混合起来的香味立刻从纸袋子炸了出来,充斥了整个门厅。   项易生不想把这气味带进病房,便让小林司机先上楼等着医生巡房,他自己带着早餐在住院楼后面的小花园找了个长椅坐了下来。   这间医院不大,建在一座小山丘上,项易生在山顶的花园坐定后拿出一片法式吐司,看着眼前的景致。视线里是几座相距甚远高低不等的小山丘和郁郁葱葱的绿色植被,远处的山丘上坐落着两处小村庄,汇集着小片白墙红顶的独幢楼房。   除了早餐与咖啡的香味,空气中还带着青草的芬芳。昨天的大雨洗净了一切,今天的太阳升起后照得一切都格外清澈,连长椅下的黄色小花都在迎接这个世界崭新的希望。   与此同时,病房里的韩愔已经从麻药中清醒了过来。最近的事——波哥大,委内瑞拉,匹兹堡,全部像模糊的梦境一样游荡在她的记忆里。   她依旧没什么力气但是休息得不错,也有了思考的能力。早班巡房的医生这时进来了,他身后跟着昨天给她换药的护士,还有一位像是护工的人。他们见到韩愔提前清醒了有些惊讶,那护士问道:“你感觉怎么样?”   韩愔点点头,表示自己没事。她整理了一下脑中的细节,谨慎地问道:“我是怎么到这里的?”   那护士回答她:“你不记得了吗?啊对,患者一般都会反馈我们的麻醉药物有些顺逆遗忘的副作用,记不起事是正常的,过两天就好了。你在路上受伤了,是你的丈夫送你来的医院。不知道他现在去哪了,应该很快就回来。我再给你点药,你的伤需要静养,能睡觉是最好了——对了,晚点需要你去一趟社会服务办公室,我们需要你自述一下受伤的细节。”   韩愔盯着护士手上的针头,看着她重复了一遍:“我的丈夫?”   护士点点头,准备给她打药:“是啊,我昨天还教他怎么给你的伤口换药,他看上去是个非常友善的人。”   韩愔头皮一阵麻意,瞬间冷静了下来。   不会吧,这种事情让她遇上了?   很多人不知道,在欧洲这片被外界看作是人口少福利高的土地上,每年有近万年轻的女孩子成为了人口拐卖的受害者,而且将近九成的案件都会最终通向性犯罪。   韩愔最早也不知道,直到后来有一次她追踪过一个基地在巴黎的犯罪组织,那些当街的最低级帮派成员专门掠走外国来的的女性游客,将她们关进组织控制经营的黑诊所,给她们强行注射一到两周最便宜的毒品致幻剂混合物。   犯罪组织在这段时间使这些女游客们染上毒瘾,然后趁着受害者们精神恍惚,无法思考,失去行为能力的时候假装医生告诉她们:你在旅游时遭遇意外,被送来了医院。不过你放心休息,领馆已经带着你的家人来接你回家了——丈夫,父母,兄弟姐妹都是很好的说辞。就算万一被害者在现实中没有任何家属,她们被毒瘾与致幻剂的双重痛苦逼迫,又见到了医生护士,潜意识中有了安全感后也会彻底放弃逃跑,错过了能被外界找到的黄金时间。   再过一段日子,等到这些姑娘们的主观意识渐渐回来一些,她们才会发现自己已经被运去了阿尔巴尼亚,保加利亚或者摩尔多瓦的某个妓院。一开始她们会被铁链拴在床上接客,她们不会说当地的语言,嫖客们更不会伸出援手,她们也永远不可能联系上任何外界的帮助。时间久了她们接受现状后会慢慢死于性病,传染病,营养不良或毒品,这时就会有欧洲大城市新运来的女人取代她们的位置。   韩愔当时的任务是将目标暗杀在妓院内伪装成吸毒过量,不过她后来又回去了一趟,可惜能力有限,就算大开杀戒也只能救下那一个据点的几个姑娘,却对这整个系统无能为力。这是一条遍布整个欧洲的毒品卖/淫犯罪链,包括里斯本。   那句话怎么说的——今日不站出来,明日站不出来。如果遇见了问题不主动解决,火总有一天会烧到自己身上。   韩愔低头看了看插在手背上的输液管,不动声色地试了试手上的力气。她故意让自己看起来有些迷糊,看着那外表友善的护士假装恍惚地问道:“请问我的丈夫现在在哪里?”   她话音未落,小林司机便推门进来了,他见到韩愔醒来很主动地对她挥挥手:“嗨,你醒了!”   韩愔立刻意识到这就是那个假装她丈夫的人——被下了药的人根本没有辨认能力,这种角色的出现就是为了降低她的戒心。不过这男人一张亚裔面孔,难到现在亚洲黑帮也开始做这种营生了?韩愔默默思考,她看着护士举着针头走到她的点滴袋旁把药物打了进去,在她眼里护士的动作是那么急迫与恶毒——没想到吧,抗药性万岁。   这一刻韩愔一个蓄力,突然快速拔掉了手上的针头,麻利地下床借力一推假丈夫往病房门口跑去。护士被她吓了一跳,边上的年轻医生第一时间拉住她,大吼着让护士和护工准备镇静剂往韩愔身上扎去。   韩愔虽然身上没有什么力气,很难对人体产生实质性的伤害,但她多少是个打了几年黑拳,为麦肯锡做过行刑者的红发撒旦。被人拉住后她用了点手上的技巧将吃痛的小林司机和那位医生一齐推向墙角,另一只手握住那护工拿着针头的右手往房里的仪器上一磕,夺下针管后将针头扎向护士的眼球。护士与医生当然惊惶地躲避,韩愔也没有追击,只是趁乱夺门而出。   清晨的住院楼一片静谧,仅有的当班医护也都卷入了韩愔病房的混乱里,整个楼层的病房门都紧紧关闭着。韩愔更加确定自己是对的,好一个阴森森的私人黑诊所。她穿着一身松垮的病号服,光着脚狼狈地沿着楼梯间一路狂奔了几层,用力推开了紧急出口的防火门。   推开防火门到达室外的那瞬间,雨后沁人心脾的空气清香霸道地闯入了韩愔的大脑。她满眼都是温柔的阳光,远处大片的绿色植被和里斯本特有的红白黄色楼房。   韩愔看了几秒深呼吸着自言自语道:“还在里斯本,好......这是件好事。”   她放慢脚步沿着墙角慢慢往外跑去,避开了远处看起来像哨兵的几个人。看样子她还处在这条犯罪链的初期,黑诊所并没有过强的武装守卫,等到再往后走几步深入了犯罪链的核心,可能就连她都插翅难逃了。   大概犯罪分子也不早起,这一路韩愔都没有遇到人,她本想找到停车场偷一辆车,但她这个样子实在是对付不了更多的潜在兵力了。她想了想,看到了不远处一条下坡山路,准备往那个方向前进。   根据她这个半里斯本人的经验,这样的小山丘不管山上是什么,山脚都有规模不同的车站给行动不便的人提供免费服务。除非这些人已经神通广大到占山为王,只要她能成功到达那里,就可以通过帮助回到她在里斯本置办好的安全房。   有了计划后韩愔扶着身边的一棵树深呼吸了一口,一分钟也不敢耽搁。她虽然已经好几年没有去检查过里斯本的安全屋,但那里假身份,钱和武器什么都有,总是个可靠的好去处。   韩愔这辈子遇到过许多凶险百倍的情况,但她真是没想到退休的第一趟出国旅行竟遇上了这样的事。她咬了咬牙,捂着身上的伤口便继续跑了起来:“我明天就回来把这地方烧了......”   等等?是不是有个小女孩?——韩愔跑了几步,脑中突然闪过一个很爱说话的姑娘,她是梦境?还是和她一样的受害者?刚刚病房里,好像帘子后面真的还有个人?如果她是真的,这些没有人性的禽兽,她才几岁啊?   为了防止小女孩被转移到一个永远都无法被找到的地方,韩愔觉得她可能需要拿了装备后立刻回来把她救走。可惜刚刚没有看到这个地方有多少守卫和他们的火力,她现在的身体如果要形单影只回来救人,还需要想一个周密的计划。   韩愔越想越头疼,身体里无数种药物同时作用让她的大脑像一个混杂的化学实验厂,里面有几百个小型核爆正在搅浑她的思绪。韩愔隐约听见身后有追兵在喊叫,她不敢再缓下脚步,但她已经在全速奔跑,身后的声音却依旧紧追不舍。   “小易!韩——小——易——!”   项易生正拿着他的手机,那头是语无伦次的小林司机,他正在三言两语给项易生解释了病房里发生的事,依旧惊魂未定。项易生没有回病房,他直接从花园跑到了住院楼的后门,追上了那个千疮百孔却依旧顽强的背影。   “别跑了!”项易生跟在她的身后,再次大声喊了一句,“别再跑了。”   他的声音跟着徐徐微风一起拂过韩愔的耳廓。病号服里的身体一停滞——是中文?......是......韩小易?韩愔慢慢地停下了脚步,追随着声音的源头往后看去。   她费力地抬起头,看到了那个背着光向她走来的男人。   大脑深处的理智告诉韩愔要赶紧离开这里,但她看着那个人影却一步都挪不动了。   那个曾经像阳光一样走近她生命的人,现在身后正汇聚了温暖又耀眼的光芒,一步一步向她走来。   “不是幻觉呢。”韩愔愣在原地,喃喃自语道。   那天他带着一个大大的保温瓶放到她在奥古的办公桌上,笑眯眯地看着她说:“恩人恩人!喝鸡汤!”   一定是从那时候就开始了吧,韩愔想。   她看着越来越近的人影,用尽全身力气局促不安地退了几步。   她没有来得及穿鞋子,光脚跑了那么久脚底早就磨破了,可她还在一步一步踩着石子路缓缓往后退。同时项易生却沿着下坡越跑越快,他直接冲到了韩愔面前,一把揽过她的后腰,将她轻飘飘的身体搂紧了自己的怀抱里。   项易生将她的头靠在自己的肩上,另一只手缓缓地拍着她的后背:“我拜托你,别再跑了。”   韩愔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这瞬间她好像没有足够的逻辑能力来理解眼前发生的一切。理智在这一刻也全部消失了,她只想享受现在里斯本郊区和煦的阳光,雨后青草味的空气和这个温暖的拥抱。   韩愔缓缓抬手,摸到了那人挺拔的后背,她控制不住地流泪,泪水很快浸湿了项易生的灰色外套,他的肩膀上很快印出了一大块深色的水痕。   项易生的声音比这天气还温柔,他一直轻轻地拍着韩愔,像是在安慰一只受惊的小鸟:“嗯?怎么哭了呢?你看看我,我找到你了。”   韩愔昏昏沉沉地听到了他说的话,抬起头来努力地注视着他的双眼。   她本来都有些记不清他的样子了,或者说她一直在逼迫自己忘记所有一切关于他的信息,但是就在这一瞬间,就算是背着光,韩愔看清了他的脸,一分一毫都没有错过。   那阳光下深色的细碎短发,那弯弯的笑眼,那在亲昵时一碰就红的脸颊和亲吻起来软绵绵的嘴唇。   “哇......不是幻觉呢。”韩愔又轻声重复了一遍。   小林司机这时开着车从坡上驶来,他刚刚被韩愔推到了墙边手臂稍微有点痛,不过他不记仇,现在还是乐呵呵地降下车窗对项易生喊道:“老板!车来啦!”   项易生低头,见她光着脚站在石子路上,过长的条纹病号裤有一小块被她踩在脚下,上面还带着些星星点点的血迹。项易生心里一痛,将韩愔一把打横抱起,一起坐进了车里。   车载香水散发着一股淡淡的花香,小林司机的电台里正在播放一曲名叫Scheherazade的古典音乐。这个曲子讲了一个古老的波斯民间故事,国王在妻子背叛之后为了报复女人,每日迎娶一位少女并在第二天早晨将她们杀害。   这位善良的姑娘Scheherazade为了拯救这些无辜的女子,便自愿嫁给国王,并在每天晚上给国王讲一个故事。她总是在每天结束前留下一个精彩的悬念,使国王舍不得杀了她,允许她活到第二日讲完整个故事。Scheherazade的故事总共讲了一千零一夜,直到国王无法自拔深深地爱上了她,并愿与她白头偕老。   整段交响乐的结尾是一段代表着Scheherazade心声的小提琴独奏,有些指挥家的理解是获得爱情后的激情洋溢,有些则喜欢表现出凄凉哀伤。电台里的这段是悲伤的,那小提琴的声音从一开始配合着管乐的厚重圆润,慢慢轻了下去凄美动听,最后逐渐淡出,结束了整段小提琴组曲。   韩愔听着音乐,靠在项易生的肩膀上疲惫地闭上了眼睛。但是不同于之前的幻境,这次韩愔碰到了他,她感受到了他的体温,她甚至正牵着他的手,十指相扣。   项易生看了看怀里的人,一手拉着她,一边紧紧环抱住她的身体:“我想你的日子可不只一千零一天。”   韩小易,汉娜肖,什么时候能听听你的故事呢。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5-09 20:06:07~2021-05-10 20:34:4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白起的耳钉 20瓶;lobster 15瓶;糖衣 10瓶;50248556 6瓶;29910728 5瓶;陈一一 3瓶;42706052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7章 Ch. 97   97. 还钱   这次韩·007·愔算是把这偏僻的小医院闹翻了天,这里本来病人就少,多少年都没出过医疗事故,可今天竟出了这样的大事!还好当时项易生接到了电话后第一时间诚恳地道了歉,还立刻让小林司机转达了他想给每人赔偿三万欧元的意愿。   这个金额接近了葡萄牙护士的平均年薪,幸好也没人真的受了伤,在场的医生护士们便都同意不报警也不起诉。   项易生把韩愔送到一处酒店安顿她睡下了,自己又回了一趟山上的医院处理赔偿的问题。他只听说当时乱成了一锅粥,想具体了解一下到底发生了什么。那位在场的医生摇头叹气,带着项易生去办公室找出了病房的监控录像,让他看看这位女病人一个人打翻了四个成年人逃出病房的过程。   这本是记录医生护士操作规范和病人康复情况的摄像头,却愣是成功地让项易生观看了几十秒韩小易主演的动作片。   项易生震惊地愣了一会儿,他身边的小林司机张大了嘴巴表情比他还要夸张。小林司机好像一点都没有因为自己是视频里的倒霉蛋而难过,他磕磕巴巴地赞扬了一句:“......这......这也太能打了吧......?”   项易生连着重复看了十几遍那段监控,终于缓过神来再次道了歉:“我妻子,她......她有些急躁了,实在是抱歉。”   值班医生没有看到,项易生在惊讶过后眼中亮起了一阵又一阵明媚的亮光。   韩小易......好帅啊。   在医生批判又责备的目光中,两人忙了小半天签完了赔偿,又取了些药,带上了韩愔的随身物品和证件才得以离开。   在回酒店的路上小林司机终于忍不住问道:“老板,那位女士到底是谁呀,你们是什么关系呀,怎么神神秘秘的。”   项易生低头看了看手中“Hannah Shaw”的护照,然后看向小林司机笑了笑:“我也不知道。”   小林司机更好奇了:“那您现在这样出来,不怕她又像刚刚那样跑了吗?”   “不怕。”项易生看着护照上那张熟悉的面孔和陌生的名字笑了笑,“我已经习惯了。”   幸好,这次韩小易没有再跑。   当项易生抱着干洗完的衣服进来时,韩愔安安静静地坐在床上。她看着落地窗外酒店的泳池,里斯本的城市天际线和更远处的大海。   项易生轻手轻脚地把手上的东西放在沙发上,然后坐到了床边。他似乎纠结了一会儿该怎么开口,终于尝试用轻松的声音说道:“这是我第二次在里斯本找到韩小易了。”   两人心照不宣,当年的事,已经不再是秘密。韩愔看到了他拿在手里的护照,眼角垂了下来轻声道:“谢谢你,不过你也知道了,我不叫韩小易。”   “知道了。”项易生点点头,他非常坦然地解释道:“你一定好奇我是怎么找到你的吧?我去见了你的大学导师坎贝尔教授,我还知道了劳伦斯是你的论文委员会成员,我从你的母校卡内基梅隆得到了你在匹兹堡的地址,查了你的机票,然后一路跟着你过来的。”   韩愔:“......”她确实好奇,却没想到项易生如此直白,也不藏着掖着一句话全吐露光了。对于这样的坦诚韩愔一时竟不知道该如何应对,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轻声回应道,“那......辛苦你了。”   “不辛苦。”项易生笑了笑,“我还以为你要抵死不承认呢。”   听到韩愔咳了两声,项易生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一拍手,去拿了一杯水递给她,然后从沙发搬来了一大包从医院带来的药放在了韩愔面前的被子上:“医生说早晚要换两次药,你睡到现在时间正好,我来吧。”   韩愔想到护士说是她的丈夫一直在照顾她,现在终于将前因后果都串在了一起。随着血液内药物浓度降低,连昨天和小女孩的对话都清晰了起来。她不敢相信刚才居然以为被人贩团伙盯上了,大概是害人害多了,以为身边的每个人都和自己一样坏吧。   还有那个小女孩的话......正想到她,某王子就戴上了医用手套坐回了某睡美人的身边,拆开了一包纱布。韩愔见状想到身上狰狞的伤口,立刻拒绝:“我自己来——”   谁知道项易生早就准备好了说辞,他笑眯眯地摁住韩愔的手:“医生说你背后肩膀上的伤如果要自己换药就会扭到另一边的手臂,让伤口撕裂,再换一边让另一个伤口也恶化,所以你看,这是个小悖论,只能我来帮你了。”   韩愔低了低头。他都知道了,他也见过了。   而项易生看上去一点都不在乎,好像又回到了追韩小易那会儿在她面前热情又无赖的样子。见韩愔没有再拒绝,他扶着韩愔靠在两个酒店的大枕头上,慢慢从上往下解开了她的病号服。   这是项易生第一次在没有人指导的情况下做这件事,他认真回想着护士的清洁步骤,从带回来的一大包药里翻翻找找把东西找全。   韩愔后背的伤口是铁钩的出口,开口比较小,但那些歪歪斜斜的缝合线依然十分狰狞。项易生看着鼻子又一阵酸楚,但他没有发出声音。他其实很想问她这一身的伤口是怎么来的,到底是怎么造成的?可他知道,那肯定不是愉快的回忆。   既然悲伤,又何必纠缠呢。他作为一个患上了PTSD的病人,怎么能让她也再次经历受创时的痛苦呢?   他赶紧将思绪带远一些,用棉签抹上新药,贴好纱布用开心的语调问道:“你一会想吃点什么?”   韩愔拉了拉衣服,换完了药很快盖住了自己的身体。她看着项易生收拾着换下来的纱布没有答话,说实话韩愔觉得几年没见,对于爱情他好像依旧坚持浪漫,甚至有点缺心眼——发生了那么多事,先不提三年前她的假死,就是她现在这一身伤,她今天在医院逃跑的行为,项易生提出的第一个问题居然是,你一会想吃点什么?   不过,这还真是一个在韩愔心里有标准答案的问题。   冬瓜排骨汤。   韩愔特别想吃那炖到软糯的排骨和吸满肉汤的冬瓜。项易生还喜欢在出锅前剪一些葱花进去,那样整个屋子都会飘扬着能把邻居家的狗都吸引过来的香味。   其实这几年韩愔也可以自己做,不过波哥大不怎么能买到冬瓜。就算买到了,Isabell的父亲是德州人,母亲是泡菜都不会做的韩裔移民,她总不能在行馆做一锅这样地道的中国菜。   但韩愔还是没能开口,她安静地等项易生收拾好医药包,然后撑着自己坐了起来。她认真地看了项易生几秒后,一个字一个字慢慢地对他说道:“我给你带来好多麻烦吧?对不起,我马上就离开。”   项易生挑了挑眉,津津有味地看着她清醒之后这副公事公办的样子:“换一句。”   他大大方方地拉着韩愔的手,明朗地看着她笑道:“昨天你对病房里的小女孩说你没有男朋友,你现在单身吧?”   韩愔语塞,看来她神智不清的时候说漏嘴了。   项易生继续笑了笑:“那位凌医生呢?他不是小提琴家吗?”   韩愔小声反驳:“他会个屁的小提琴。”   项易生帮韩愔拉好了被子,突然冷不丁地对她说:“韩小易,我不想一个人生活了,你呢?”   现在的项易生看不出半点这些年在被精神压力困扰的样子,也许在匹兹堡见到她还活着的那瞬间,一切苦闷便烟消云散。   他像从前一样,在喜欢的人面前开心且自信,在吐露心声的时候直率又真诚。   项易生笑了笑:“我知道我们之间也许有很多事需要解释,但只要你不想说,我就不在乎。我等了你很久,所以现在不想拖拉,也不想再走弯路了。”   有一点项易生很确定,既然她在墓地说想他,既然她现在也是一个人——   项易生像昨晚一样轻握着韩愔冰凉的手:“如果你明白我的意思,那请你回答我,你愿意和我重新开始吗?”   韩愔躲在被子里,看着他就像从前和韩小易表白的时候那样,温柔又坦诚。韩愔想到了那些过往,让她到现在都有那么一丝怀疑眼前的这一切是不是她死前上天赐给她的幻觉。不过韩愔很快意识到自己这辈子也没做过什么好事,凭什么有资格得到这种恩赐呢?   既然眼前的这一切都是真的,那也许她可以试试那种想象过的生活。她甚至可以立刻点头答应项易生说的所有事,像这三年从没发生过一样回到他的身边。   可是项易生,你知道我这些年杀了多少人吗?   你怎么能什么都不知道,就这样邀请刚刚认识的汉娜回到你的身边呢?   负面的情绪跟着伤口的疼痛一起发酵,韩愔突然悲观地觉得就算她在数据流中消失了,就算她的老东家说放她自由,但她这样的人,过去总是会找上她的。而她这辈子,实在不愿再让任何人因为她面临苦难。   韩愔下定了决心,吸了口气和赶路似的快速说道:“我们很久之前就分手了,本来遇上了还能做朋友,但现在你有这种想法的话,我们还是不要见面了,我今晚就会离开里斯本。”   项易生笑眯眯看着她没有说话。韩小易,你知不知道,你想要把我推开的时候,语速都会特别快?   说完这些话,韩愔一秒都不想在项易生面前多待。这几年被类固醇养出来的胃病大概又要犯了,她甩开了项易生的手,咬紧牙关下了床,走了几步抓起沙发上洗好的衣服就要离开。只听身后的项易生高声道:“那你得还了钱再走,给我十万欧元。”   项易生认真解释道:“你在医院袭击了三位医护人员,我一人付了三万欧元让他们不要起诉你。你在这里没有保险,住院全都是自费,再算上给司机的精神损失费,打个熟人折扣,总共十万欧元。我现在就要,汇款不靠谱,给我现金,跟我回国给我人民币也可以。”   韩愔继续出门的姿势,她轻按着腹部钝痛的地方缓缓说道:“十万欧元?”   资本家项易生嗯了一声,若有所思:“你要是一时没有也不要紧,签个合同来我的公司上班吧,三四年也就挣到了。”他看着韩愔的背影笑道,“作为债权人,我要求你在欠款还清之前必须待在我的视线范围内。”   听着项易生的话,在背对他的时候,韩愔也浅浅笑了。   公司?上班?多陌生的词啊。她的回忆窜到以前她带午饭去奥古看他的时候,项易生上一秒在员工面前正襟危坐,下一秒就溜回了办公室问她能不能下午也待在办公室陪他,黏人极了。   韩愔每次总是嘴上不情不愿地留在他身边,还会给他读搞笑新闻影响他工作。她从来没有告诉过项易生,她特别喜欢那些无所事事的午后,更喜欢无赖又缠人让她留在自己身边的大黑土。   不过等韩愔转过头来看着项易生时,已经是一脸冷静的样子。她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站直了身子淡淡地笑了笑直视着他的眼睛:“你跟我去个地方吧,我把现金给你。”   从项易生第一次在里斯本救下她到今天,竟也是第八年了。现在他们兜兜转转回到了真正的起点,项易生居然再次在这里将她带回人间。   这样一想,他们明明是那样有缘份的。   *   项易生万万没想到她会答应今晚立刻付钱,他愣了一会儿,看着韩愔已经可以自由走动了,只能答应一同前去。不过在那之前,美食大家项某还是没有放弃地问了一句:“不管做什么,都要吃饭吧。”   从离开匹兹堡到现在,韩愔粒米未进,她确实想吃点热的东西了。而项易生像能读心一样亲切地看着她说:“我吃了一整周冷冰冰的三明治了,想吃点热的。你是不是常来里斯本,有什么推荐的餐馆吗?”   韩愔没有拒绝,她去洗手间洗漱了一下,换好了衣服。只是刚烘干的衣服有一股人造精油的香味,对病人很不友好。韩愔难受地在洗手间干呕了一会儿,还特意开了水龙头没有让项易生发现。不过万幸,一走出酒店大门,那股味道就被更加浓郁的蛋挞香味覆盖。   项易生的酒店坐落在一片被古建筑环绕的广场边,广场的另一头是热闹的集市,而集市街口正是一间已经创立了两百年的贝伦蛋挞店。项易生惊喜地吸了吸鼻子:“对啊!葡萄牙!葡式蛋挞的葡不就是这里吗?”   从走出酒店大门的那一刻起,项易生就自然地牵住韩愔的手,还霸道地占领了她的大衣口袋,义正严辞地说要死死抓住长了腿的十万欧元绝不放手。   韩愔挣脱一次失败后便没有再试,她平静地跟着被世界第一蛋挞洗了脑的项易生,两人一起慢慢地走到了集市口。   傍晚蛋挞店没什么人排队,项易生笑着对店员示意他要买一整盒十个装的蛋挞。   买完了蛋挞,项易生依旧没有松开身边的人,他就那样一只手在口袋里牵着韩愔,另一只手捧着一个大大的纸盒子走在她身边,韩愔吃完一个他就把蛋挞盒子递过去让她再抓一个,配合默契。两人缓慢又沉默地并行了一个街区后,项易生终于愤懑地喊道:“好香,我也想吃一个。”   韩愔停下脚步看着他:“那不如你放开我的手——”   “不行,”项易生立刻否决,“债务人,你喂我吃一个。”   韩愔拿起了一个蛋挞,然后在项易生眼前晃了晃后直接送进自己的嘴里。   而就在那瞬间,异变陡生——!   项易生的行动速度简直超越了韩愔遇到过的任何一个拳王!他呲溜一下灵活地凑到韩愔面前,用嘴咬掉了那蛋挞的另一半,然后迅速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站回原位。   项易生本来只是脸上带着微笑,但现在他很快控制不住自己笑出了声来,他嚼着嘴里的半个蛋挞,上扬的嘴角还带着蛋挞的酥皮。   这蛋挞啊,又甜又香。   作者有话要说:   wb @尧菇儿 抽10000 jj币,聪明美丽的读者朋友们都来,谢谢大家   感谢在2021-05-10 20:34:42~2021-05-11 17:59:5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xy、岁月神偷 10瓶;催更大队大队长 6瓶;lobster、浮浮浮浮游、景行行止 5瓶;第七颗煎蛋 3瓶;春天的熊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8章 Ch. 98   98. 胖子面馆   韩愔本就跟着人流走得极慢,这下她彻底呆在了原地——这样的亲密,太陌生了。   项易生跟着她一起停了下来:“是不是累了?我们找个地方坐一下?”   半晌韩愔才从震惊中缓了过来,她一副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在集市街边拦下一辆车出租,用葡萄牙语说了个地址。   项易生也不多问,在一旁兴致勃勃的,全然忘了小林司机之前的介绍。他看着窗外问韩愔:“前面是不是那个圣胡斯塔升降梯,我看网上说是个景点。”   还真是个游客啊,韩愔想着。她摇摇头:“这里是个修道院,升降梯在我们要去的地方。而且那就是远景气派,进去了就是个铁笼电梯。排队两个小时,里面挤三分钟。”   “这样啊。”项易生严肃地点点头,“人多的话拍照也算了,你可不能再磕碰了。”   韩愔没有回应他,不过她还是麻烦司机在圣胡斯塔升降机停了车,让项游客饶有兴致地拍照。   从升降梯去餐馆也就步行十分钟的路程,不过里斯本是七丘之城,韩愔走上坡比平地更慢了。这种老城区的复古街道车也进不来,项易生就这样拉着韩愔走了半个小时,两人都没有松手。   走到长街尽头,一间咖啡店门口的吉他手映着身后的夕阳唱着著名的葡萄牙命运之曲Fado,空灵的歌声传遍整条街区。咖啡店边上是一间橱窗里摆满了精致蛋糕的高档甜品店,再边上是一间专吃大虎虾的米其林海鲜餐厅,然后他们就走到了目的地,葡萄牙首都里斯本的胖子面馆。   那面馆门口的招牌是艳阳般的东方大红色,红底印了四个白色中文大字:胖子面馆。简明扼要。   项易生看着这个颇有喜剧效果的标牌浅浅一笑,和韩愔一起走进店里。餐厅里暂时没有别的客人,店伙计不是中国人,但他用一口底气十足字正腔圆的普通话对着他们喊道:“欢迎光临胖子面馆!”   项易生吓了一跳,他感叹了一句:“中文真不错。”   不过显然刚刚那句话是店伙计唯一会的中文,他一脸迷茫地看着项易生,用葡萄牙语说道:“抱歉我不说中文。”   项易生不懂葡语,也一头雾水。韩愔看着菜单用葡萄牙语对店伙计说道:“两碗牛肉面,一碗换成宽河粉。”她特意帮项易生换了他喜欢的宽河粉,不过她很快改口,“等等,不用换了,就两碗普通的面。”   就在项易生不知道自己错过了宽河粉老老实实刷卡的时候,那个店员突然对着他们吼道:“OH!MY!GOD!!HANNAH?!”   不懂葡萄牙语的项易生也听懂了这句话,他惊讶地看着韩愔,发现她也有些惊讶地看着眼前这位胖子面馆的伙计。   韩愔之前在里斯本活动用的假身份叫Olivia,Hannah是她法律上的真名,知道的人并不多,而且几乎全在宾夕法尼亚农村,难道是她的某个匹兹堡同学来里斯本的中国面店打工了?   韩愔有些犹豫,她愣了一会儿问道:“你是......?”   “是我啊!”店伙计又换成了法语对她喊道,“我!我是毕尔格!”   “.........”韩愔盯着他,愣了好一会儿,终于灵光一闪想起来他是谁。她在废弃的里斯本火车站见过这个男人,那时候他还蓬头垢面地裹在破被子里,连鞋子都不完整,现在捯饬得干干净净确实不一样了。   毕尔格从柜台后面绕了出来给了韩愔一个拥抱,还在她双颊上贴面亲吻,做足了法国人的浪漫礼仪。项易生站在一旁张大眼睛看着这个男人的亲密动作和他搭在韩小易双肩上的手,夸张地拧起了眉头。   韩愔根本没想到还会见到他,她这些年经历太多,也记不清这位毕尔格的故事了。她认真地想了想:“法国......法国伞兵?”   她说完顿了一下,下意识地想在项易生面前隐藏自己,不过现在好像没有这个必要了,便继续用法语和毕尔格交流:“你怎么在这里?”   毕尔格用大嗓门对上韩愔虚弱的声音,他指了指身上的白色围裙:“你可能不信!那天你离开之后我突然想尝一尝中国食物,就找到了这家很晚还没关门的中国餐厅!你们中国人是不是都那么友好?这家餐厅的老板听完我的故事后说他正好在收学徒!就教我做面!一做就是这么多年!这个月老板出去旅游了,本来计划关店的!但因为我优秀的手艺,老板就交给我经营了!没想到遇见了你!”   法国人说话黏黏糊糊的,讲话三个词吞一个音,项易生从小就跟着家庭教师学过法语,一米高的时候就去过卢浮宫了,读大学时也上过选修课——但多少年没有使用环境,他全部忘了!   项易生站在店里听着两人的对话,除了第一句我是毕尔格,还有听起来像英文的la cuisine chinoise(中国菜)和restaurant chinois(中餐馆),别的都不怎么听得懂。不过他发现韩小易却能和毕尔格正常交流,而且她的法语也和她的葡萄牙语一样地道流利......项易生从侧面看着韩小易,眼里带着惊讶与崇拜,嘴巴都差点张成了O形。   这种一点一点找到惊喜的感觉,就像拆开一堆礼物盲盒,让他每一秒都在心跳加速,每一个瞬间都在感受心动。   韩愔没有看项易生,她在认真听毕尔格的故事。一个法国退役伞兵,流浪到里斯本,在一个中国餐厅烧牛肉面,他都能写一本自传了。   他们聊到一半,毕尔格提出先去烧面,韩愔就和项易生一起在整洁的小店里找了张桌子坐了下来。   那靠窗的位置能让人的目光顺着骨牌路的缓坡看到尽头窗口大小的海。落日映在里斯本的海面上,项易生觉得远处的景致仿佛是一幅在博物馆展出的安静油画。   项易生先清了清嗓子,他找来茶壶倒了两杯热水,打破了沉默:“你......你会说法语?”   韩愔点点头。   “那你,也说德语?”项易生顿了顿,心虚地承认了,“我在机场跟着你的时候听到的。”   韩愔没有追问细节,喝了口热水:“嗯。”   项易生又清了清嗓子,看上去有些紧张:“那些词性不好记吧?阴性阳性,每个国家的语法也不一样。”   “嗯。”韩愔简短地应了一声,然后缓缓说道,“其实掌握了两三门之后,后面的都不难了。”   项易生有些诧异:“还有别的?”   韩愔沉默了一会,没有隐瞒:“中文和英语算是我的母语。之前我定居里斯本,葡萄牙语和欧非大陆使用率高的法语德语对我来说也像母语一样。西班牙语最近用得比较多,日语和韩语以前也会,这些年不怎么用也就生疏了。”   项易生喝了口茶水:“............”   “当初还学了——”韩愔想了想,“俄语和意大利语?但是没有去当地住过,所以口语很差。”   项易生简直像遇到了一个模范尖子生,认真反省了一下为什么这些年没有坚持学二外三外四五六七外:“那你总共会多少国家的?”   韩愔答道:“不能这么算。很多国家只是在政治立场上必须有一门独立的官方语言而已,比如波黑那一片,说起来有十几种语言,其实都是共通的。”   “......”项易生双手捧着杯子愣愣地看着她,“除了这些,你还有个博士学位?”   想到项易生说他已经见过了坎贝尔教授,韩愔便继续坦诚道:“其实没有听上去那么难,博士阶段很少学内容了,更多的是教你怎么用科研创造知识。我是坎贝尔手下最浑水摸鱼的学生,只是用他的数据写了一篇论文过了答辩而已,都没有发表。”   “那当时替我找劳伦斯教授的人?”项易生已经隐约猜到,不过还是问了。   “是我。”韩愔点点头,“他在我论文委员会上,而且他欠我工资。”   “咳......”项易生呛了一口茶水,一脸认真,“韩小易,我只有英语好,也只有硕士学历。如果你是因为这些差距提分手,我其实是可以理解的。”   韩愔笑了笑,没有回应,两人之间便又陷入了一阵沉默。项易生还有好多问题想要问她,可他不想让韩小易觉得这像个刨根问底的审讯,便看了眼窗外想了个比较平淡的问题:“你来这里是因为风景吗?”   韩愔以为他在问为什么要来胖子面馆,摇摇头:“在里斯本很多地方都能看到路口尽头的大海,不算稀奇的。”   “我是问里斯本这个城市,你喜欢这里什么呢?”项易生正在认真考虑移居的可能性,不过葡萄牙语听上去很难,他该提早学习了。   韩愔想了想,好像当时因为她和肖步的许多任务都在欧洲和非洲的城市,他们想着干脆搬到这附近,省得每次都要在路上浪费几十个小时。   然后也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他们就搬到了这个到处都是民谣的歌声,甜品的香味以及连房屋都是糖果色的城市。   这时毕尔格端着两碗面乐呵呵地回来了,他哐当两声放下了大碗牛肉面,看着他们问道:“看你们牵着手呢,两位是来度蜜月的吗?”不过见项易生不太听得懂,他便再用不熟练的英语再问了一遍。   项易生笑着摆手:“希望如此,不过我们还在互相了解的阶段。”   韩愔像个邻家姑娘一样安静地坐着,不过大概是路走多了,她觉得有点犯恶心,便借口去洗手间检查一下身上的纱布,只留下两个男人独处。为了破冰缓解尴尬,项易生问他:“你们认识很多年了吗?”   毕尔格想了想:“也就一面之缘。”他转头看了眼韩愔离去的方向。   “是这样。”项易生本想再问得详细些,不过既然决定了不再纠结过去,他也不打算追根溯源。   谁知道毕尔格却突然打开了话匣子一样,干脆在隔壁桌坐了下来对着项易生说:“虽然只有一面之缘,不过那时候我处在人生中非常困难的时刻。”   “非常困难?”   毕尔格笑了笑:“那时我是可怕的流浪汉,住在里斯本弃用的火车站,大喊着让她滚出我的长椅。但她并不害怕,还认真听了我的故事,陪我聊天,安慰我失去战友,给我买了酒才离开。”他伸手拍了拍项易生的肩膀,“也许你觉得没什么,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但那是我在失去一切的时候出现的小希望,你无法想象——”   “我不觉得这没什么。”项易生认真倾听着,突然接话。   毕尔格看着他,大大咧咧地说道:“啊?我跟别人讲这个故事的时候他们都觉得只是聊天而已。”   项易生浅笑着看向毕尔格:“老实说,我觉得她这么做确实有点危险,但是我绝不会觉得这样的善意和勇气微不足道。”   毕尔格愣了一下,猛的拍着项易生的肩膀:“你们中国人......怎么都那么友善!我真该存钱找机会去看看了!她的家人好像是混球,不过你看起来是个好人,一定好好待她!”   “家人?”   “是哥哥还是弟弟?”毕尔格回忆道。不过这时韩愔回来了,门外也进来了两位顾客,毕尔格便让他们这对爱情鸟先好好享受他做面的手艺,回厨房了。   项易生看着韩愔,解释了一句:“他刚刚跟我说起你的兄弟。”   韩愔平静地点了点头:“嗯,我确实有个哥哥,但是他死了。”   项易生想到了那个墓地,轻声说道:“抱歉。”   “没事。”   面前的两碗面带着骨汤的香味,不过韩愔很快发现自己咽不下太多东西,只是一勺一勺地喝着碗里的牛肉高汤。项易生接着刚才的话说道:“刚刚我说我们还在认真了解的阶段,我是认真的。”   韩愔握着勺子:“你还想知道什么。”   项易生想了想:“有一件事,你的护照说你叫汉娜,或许你还想让我叫你小易吗?”   韩愔没有立刻回答,只是沉默地喝汤。终于胃暖了一些,她放下了勺子对项易生说:“你可以帮我吃掉这些面吗?他如果看到我剩那么多可能会觉得我讨厌他的手艺。”   项易生没有得到问题的答案,但他还是将大半面条都夹到了自己碗里。他给韩愔剩了一两口:“还是吃一点吧,总不能只喝汤,你身体恢复也需要能量。”   韩愔低着头犹豫了一会儿,最后强迫自己吃了一口再放下了筷子。她吃完了也不说话,就一直默默地看着项易生吃面。   从前韩愔的胃口比项易生好多了,她的工作与训练需要大量的体力与脑力消耗,每次项易生见她的胃像个无底洞一样能塞下四菜一汤就感叹着表示惊奇。他总是早早就吃完饭了,然后看着韩小易一点一点把餐桌扫荡干净,或是在一边帮她剥虾,给她讲讲公司的趣事。   等到他们一起养猫之后,项易生喜欢在韩愔吃饭的时候给她看自己抓拍到的各种犯傻猫咪集锦。有一次韩愔看了一个黑土想从茶几跳到沙发上但是咕咚一下直接掉到夹缝里的视频,笑得米饭呛在她气管里,咳了整整三分钟——她活过了那么多枪林弹雨,却差点死在自家的猫身上。   那之后项易生再也不在她吃饭的时候逗她笑了,他总是乖乖抱着手机看着韩愔咽下嘴里的食物后才着急地给她展示自己精妙绝伦的抓拍技巧。   他那么喜欢那两只猫,韩愔那次说很讨厌黑土和无鱼,他一定很难过吧。   韩愔看着项易生吃完最后一口面,开口问他:“黑土和无鱼,你还在养吗?”   项易生摇摇头:“我住在公司,所以徐老师带走养了。不过她自己请了营养师做食谱,却不控制他俩的饮食,我都怀疑黑土要得脂肪肝了,我得预约宠物医生。”项易生说着拿出口袋里的手机,点开相册就给韩愔看,“喏,这是近照,你看看,胖成个球。”   韩愔立刻推开了项易生的手机,深呼吸了一口:“不用给我看,我就是随口一问。你说你住在公司?奥古怎么样了?”   项易生也不恼,他放下手机:“早就没有奥古了,我的合伙人有一天突然卷款跑了,我处理烂摊子花了几个月,准备重新经营。不过那时候徐老师想退休了,我们沟通了一下,之后我就回到项氏接手了她的位置。上任的前几年肯定会特别忙一些,而且家里也没有人在等我,所以就基本住在公司了。”   项易生说家里没人等的时候认真地看着韩愔,他不怕对方知道,这话就是说给她听的。   韩愔避开他的目光,犹豫了一下开口:“项易生,你能答应我一件事吗?”   他轻松地笑道:“你说。”   “我很感激你来找我,但我不是你想象中的那种人。”韩愔看着他,“回家吧。”   “为什么?”项易生扬起嘴角,“我凭本事找到的你,我才不要放手。”   项易生在单据上签了小费,然后饶有兴致地看着韩愔问道:“吃过饭了,接下来呢?你要带我去的地方在哪里?还是你跟我走?”   韩愔摇摇头,她现在没有服用镇痛的药物,全身的伤口都在叫嚣。也许正是因为这个很脆弱的状态,她目光里带着些恳求与迫切:“我不会跟你走的。”   “你不跟我走?”项易生说道,“那没事,我看项氏是时候进军一下欧洲市场了,我们在巴黎本来就有一个小的事务所,我觉得在里斯本也可以再建一个,由董事长来亲自负责海外市场的拓展。”   “然后呢?”韩愔看着他,“你要把我关起来吗?”   项易生笑眯眯的:“怎么可能,但如果你再跟着车一起掉进深渊里,这次我一定会一起跳下去。”   这是项易生的真心话。   他拉着韩愔站了起来,像一对幸福的情侣一样和毕尔格寒暄了几句道了别。   毕尔格觉得和汉娜有缘分,所以话特别多,还想请她去自己的公寓坐坐喝杯咖啡。这个意图被半吊子法语大师项易生识破,用上十几个理由义正严词地拒绝了。不过即便如此,他们离开胖子面馆的时候已经入夜,城市的路灯都像星光一样慢慢亮了起来。   韩愔已经很疲惫了,这一天像是有四十个小时一样漫长。她平视着远方已经看不太清的大海,就那样和项易生并排站在街上,缓缓对他说:“你真的要那十万欧元现金吗?”   你真的想认识我吗。   你准备好逃跑了吗。   “当然了。”项易生非常确定。   “那回答你刚才的问题。”韩愔慢慢地说,“我法律上的真名是汉娜肖,但我从小用的名字叫韩愔,竖心旁一个音乐的音。福利院老师说我被送去的那天大家正好在看韩剧,他们也懒得查百家姓轮到哪里了,就姓韩吧。然后随手一翻字典,愔是第一个字,我就叫韩愔。”   项易生眼里一阵酸楚,喃喃重复了一遍:“韩愔。”他转过头来看着她,“很高兴认识你。”   韩愔没有回应,她将自己的手从项易生的怀里抽了出来。   等到与项易生彻底断开了一切肢体接触后她才轻声说道:“项易生,我杀过很多人。”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5-11 17:59:59~2021-05-13 12:18:1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Dawn. 21瓶;郸津子、晏晏 10瓶;堇安然 9瓶;胡思眼瞎 8瓶;冥飞雪 5瓶;29910728 4瓶;上山打老虎、三冬念九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9章 Ch. 99   99. 安全屋   韩愔从没想过第一个带来这间安全屋的人,居然是项易生。   这个地方不难找,离胖子面馆三四个街区。   这是一栋古色古香的公寓楼,一楼的门房老太太趴在木桌子上睡着了,韩愔便轻手轻脚地拿走了她的备用钥匙,沿着盘旋的铁质楼梯走上二层。这里就是普通的居住楼,项易生还隐约地听到楼里有青少年打打闹闹的声音,他竟然有一瞬间以为韩小易......韩愔要给他介绍她真正的家人了。   项易生一路没有说话,他看着韩愔打开房门,跟着她走进了这间公寓。   公寓里没有人,不过令项易生有些意外的是,这里竟给他一种回到了平安居的感觉。屋内的装饰温暖舒心,一眼望去墙纸桌布和沙发布艺都是沁人心脾的明黄色配色,带着欧式乡村碎花设计,好像一个温柔的女主人亲手布置的。   韩愔环视了一圈后对项易生说道:“我很多年没回来过,不过每个月都会有人来打扫,让这里看起来像是有人常住的样子。”   她走进餐厅,随手将桌上一束已经凋谢了的鲜花扔进了脚边的垃圾桶:“跟我来。”   穿过餐厅是一间整洁的书房,和外面一样通透明亮。书房中间放着一套桌椅,靠墙围着一圈白色的书架,书架上放满了各国语言的教科书和小说。项易生看了一圈:“这些都是你的?”   “大部分是旧书店淘来装饰用的。”韩愔说着从一层书架上分几次搬下来了十几本书,那些书被移下来之后,书架背面露出了一个不大不小的保险柜。   韩愔按下了六位密码后,厚实的金属门弹了开来。韩愔从保险柜里拿出了一个巨大的白色信封,她邀请项易生和她一起坐到书桌边上,然后打开信封把里面的东西全部倒了出来。   信封里装着十几本五颜六色世界各国的护照,韩愔把它们全部推到了项易生面前:“除了韩小易,汉娜肖,葡萄牙公民Olivia,这些全都是我。”   她将那些护照一本一本翻开递到项易生面前:“出生在名古屋的渡辺 はるこ,出生在釜山的裴智琏,还有这些——定居在法国,德国,西班牙和丹麦都是同一个名字Suzie Chesterfield,南非的Laura de Vries,还有出生在墨西哥城的Izzi Rodriguez,最后这是我以前回中国的时候会用的,土生土长的北方人谢婉婷。”   项易生怔怔地看着那些护照上的照片,每一张韩愔都穿着不同的衣服,留着不同的发型,化着不同的妆容,甚至无法分辨她真正的人种与肤色。   比如日本护照上的女孩子一头可爱的齐肩短发,肤色洁白如雪通透又如凝脂,脸颊上带着明显的的粉色腮红,像个动漫里走出来的清甜高中生。   韩国护照上的姑娘则是一头知性温婉的长发,妆容干净,带着些浅浅的杏仁色,乍一看也看不出哪里化了妆,像个优雅淡漠的职场女性。   但那法国护照上的女人却是一头淡棕色大波浪卷发,和亚洲韩愔相比,这张照片上的女人有着夸张的长睫毛,浓厚的眉眼,脸颊的棱角上打了青铜色的阴影突显出格外立体的五官,像个在香榭丽舍大道逐梦的时尚设计师。   墨西哥的护照就更不一样了,证件上的韩愔除了妆容更加硬朗些,连皮肤都是经历过阳光浴的小麦色,唇色也更深了,像个为了当地女性权益高歌的斗士。   这些护照上的每一张脸都像是韩愔,却好像每一张都不是。   “项易生,你觉得我是干什么的?”她笑了笑。   项易生说不出话。   韩愔见他把所有护照都看了一遍,便示意项易生站起来,跟着她回到餐厅。她掀开了黄色碎花图案的桌布,那木质的餐桌上露出了一个不显眼的锁孔,然后韩愔找准位置一戳,餐桌下突然弹出一个银色的按钮。   连项易生都能看出那个按钮不一般,银色的外壳激活后一阵光扫描了韩愔的指纹。接着很快传出一声轻轻的响动,他们身后放置餐具的橱柜竟然缓缓地沿着滑轨移动了一段距离,露出了一个房间的入口。   韩愔对着项易生一笑:“进来吧,你说想要重新认识我?这就是真实的我。”   那房间不过几平方米的大小,但简直比一个里斯本警局的军火库还要充裕。   眼前两面墙的架子上挂满了不同型号的手/枪,步/枪和轻便的微型冲锋/枪,枪支底下放着更多一捆一捆不同型号的子弹。最深处的墙面上挂着三把超长的狙击步/枪,放在它们底下的子弹有项易生手掌那么大,一粒一粒像骄傲的小炮台一样分开立在那里。   狙击子弹下面是两个巨大的吉他背包,它们是装长/枪最好的掩护。除了这些,架子上还有几排不同形状不同长短的军刀,边上是几颗手/雷和外形看起来像是牙膏,手表,口红的小玩意。   而最后一面墙的架子上——项易生看到了整整三大箱装在透明塑料盒里的现金。一箱美元,一箱欧元,最后一箱里的钞票花花绿绿的,像是各个国家不同的货币。   项易生就像走进了一部电影里,愣愣地看着面前的一切。   韩愔从塑料盒里随意地数了几捆钱出来塞到项易生的怀里:“十万欧元。”   韩愔没有给他太多思考的时间,她指了指最上面的那把狙击/枪介绍道:“这是Barret M82反器材狙击步/枪,有效射程一千九百码,带着合适的子弹它可以打穿一千码内的坦克。如果将燃料和穿甲子弹结合起来,打进坦克内部后会自动释放出一千摄氏度的高温,里面的人会直接化成气体。”   接着韩愔又从墙上拿下来了一把手/枪颠了颠:“这是前几年流行过一阵子的,指纹锁手/枪。最早是民用设计,防止孩子在家里出意外的,后来军火商做了一些改进让它更适用在实战里。他们甚至拓展了这个想法,做出了可以连接蓝牙加入面部追踪系统的子弹。但是量产的成本实在太高了,机动性也不强,临场应变能力极差,是个亏本的投资。”   说起这些事韩愔并不会露怯,甚至非常自信:“其实还有很多高科技的子弹,但可能是我古板了,我觉得很多创新都是为了弥补技术上的不足,没什么特别大的意义,好的枪手拿到没有校对过准心的枪也能用。”她看了一眼一直一言不发的项易生,“你觉得呢?”   大概是因为术业有专攻,项易生一直盯着那三箱现金。好一会儿他才渐渐将目光移到韩愔身上:“所以你刚才说的,杀过很多人?”   韩愔点点头:“项易生,我是一件杀人机器。”她踢了踢脚边的三箱现金,情绪波动了一些,“看到这些钱了吗?看看你眼前的一切,告诉我你在想什么?”   正常人需要多少时间处理这些信息呢?韩愔不知道。   这每一秒钟,都是项易生离开她的倒计时。   小房间里沉默了许久。没想到还是项易生先开的口。   “其实我最先想到......”他看着眼前的一切轻声说道,“作为在奥古工作过的人,你好像不大会理财。”   韩愔:“......?”   项易生指了指箱子里的现金:“我的意思是,这些现金放在这里几年都不会变。但你如果考虑投资,把鸡蛋放进不同的篮子里——”   他说到这里,韩愔心中苦涩,冷笑了一声。她不耐烦地一手抓住项易生的领口,粗鲁地把他推到了窗口:“你以为我在开玩笑?”同时她娴熟地从墙上拿下部件,用了几秒钟拼装一把狙击/枪,塞进几发子弹后把枪架在了窗边,看向瞄准镜。   韩愔把一个望远镜丢给项易生,示意他往窗外的方向看:“东南标记52的方向,看到那一群小孩在围着唱歌吗?   项易生拿着望远镜不知道她用意为何,他也不是生来就会用军用望远镜,找了很久后点点头。   “选一个去死。”   项易生骇然:“什么?”   韩愔看着他笑了笑:“你没有胆子问,那就由我告诉你。这就是我过去几年在做的事,一个刽子手。”   韩愔又问了一遍相同的问题:“项易生,你觉得我是干什么的?“   项易生没有说话。韩愔就强迫性地再问了一遍:“项易生,你觉得我是干什么的?”   项易生没想到她说着竟然真的扣了一下扳机,他惊呼一声一把拉住韩愔喊道:“韩小易!——”   “我告诉过你了,我不叫韩小易。”韩愔抬起枪口站了起来,把枪身随手一扔,“再和你说件事吧。还记得我们一起去过的那个小海岛吗?你以为我去拿外卖,其实我去了别的楼层,在浴缸里放干了一个人的血。”   奇怪,她明明做了对的事,怎么真话听上去那么血腥恶毒呢。   项易生站在一旁,似乎在回忆那几年。那是错过他大半个生日后韩小易提出要去烟平岛补偿他,那次旅行他们第一次穿情侣装,他现在都留着那张求婚用的照片。   而且当他们一起滑翔在天空时,底下就是海枯石烂,项易生第一次说爱她。   项易生的身体有些僵硬,还没等他有机会做出回应,韩愔从身后抽出一把与她小臂一般长的匕首:“需要我教你吗,怎么最快割破颈动脉放血。”   韩愔伸出了手臂,冰凉的手指和刀片一齐抚摸上了他的颈侧。她摸到了项易生强劲有力的脉搏,然后沿着那根绵软的血管一路往下摸到他衬衣下的锁骨,用手指在上面打了个圈。   “就在前几天,我这样割断了一个人的颈动脉。他的血像音乐喷泉表演一样溅到我的身上。”   委内瑞拉树林里的激战,九死一生,也是真的。   “项易生,我能接受这样的自己。”她在项易生的颈侧压迫了几秒,然后渐渐松手,“但你能吗?”   “项易生,我走进过你的生活。”她淡淡地说,“你这样的人,需要一个穿戴着当季奢侈品,陪你在纽约上东区出席艺术博物馆晚宴的对象。老实说,那种场合我也去,但我总有特殊的目的。”   “项易生,还记得那次你遇到我在宴会兼职吗?”   项易生当然记得。那天小易穿着服务生的衣服,一身红酒渍,手上还被玻璃刮伤了。   因为早就喜欢上韩小易了,所以那天他主动给她包扎伤口,此地无银三百两的给她解释自己和安倪的关系,邀请她住自家的客房。他不知道怎么正确地恋爱,所以就这样笨拙地用自己的爱意包裹着韩小易而已——可现在她要说什么?   韩愔冷冷地看着他:“那天我是去杀人的。而且说实话,在被你发现之后,我还有一瞬间想过杀了你灭口。”   那时候她根本不喜欢项易生,所以她也没有骗他。   项易生愣了几秒,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韩小易,那天的巧遇,烟平岛,对我来说都是很重要的日子啊。   他选择叫了一声自己熟悉的名字:“小易。”   “嗯。”   “今天你没有说谎吧?”   韩愔对上他的双眼,从未像现在这样冷静认真:“每一个字,都是真的。”   她话音落下,项易生转头盯着窗外沉默着,然后一言不发地把韩愔给他的现金都装进了外套口袋里。   临走时他看了一眼韩愔拿在手上的军刀,又看了一眼那一屋子的杀人工具,依旧没有说话,拉门离开了。   *   安全屋的房门在项易生离开之后砰一声紧紧关闭。这门理论上防弹,没想到隔音效果也不错,韩愔连他离开的脚步都听不到。   韩愔手动退出了空包弹的弹壳,看着远处的夜空笑了笑,原来这么简单。   韩愔吃力地把军刀和那三十磅重的狙击/枪挂回了墙上,她拿出了一些现金,走回到餐桌边再按了一次指纹机关,橱柜发出一阵响动后缓缓移回了原位。   一切终于回归了平静,这屋子与这里的装饰一样,美好的像个海边庄园的明媚午后,特别适合一杯黑咖啡,一块方糖,一条长面包,一片黄油和一段爱情。   可惜这里一样都没有。   韩愔回到书房收好了那些护照,这里的一些身份已经在她病退后被系统废除了,有一些还能用,不过现在她是汉娜肖,也就没有必要依赖这些了。   韩愔想着总要去一趟那被爆炸毁了的房子看一看,研究一下那地方之后可以做什么用。大概长期出租给学生吧,或者低价卖掉,反正是不会回去了。   至于之后要做什么——卡内基梅隆这种顶尖学校的教职不是每天都有空缺,所以韩愔还计划联系几间不在美国的大学。她的学历应该够她在欧洲的一所小学校找到合适的工作,留在这个风景如画又不容易被人找到的地方。   如果非要计划一下的话,她大概会花一半时间教书,花一半时间经营一个烘焙坊,一个人躲着世俗度过余生。   不过现在刚刚入春,正处在学期中,就算要入职最快也要等到六七月份的夏季学期。而且韩愔想休息一下,她想试试定居在不同的国家,到处看看那些她一直想去的地方。   就算这些年她走遍了世界上那么多城市——去过近百个国家获取情报,进入时装周抓住环游世界贩卖军火的珠宝设计师,伪装成失足女孩找到了利用假死刑藏匿在红灯区的独/裁政客——可她唯独没有像游客一样用心欣赏过这个蓝色星球上令人惊叹的景色。   “不如去南极看看好了。”韩愔收拾着东西自言自语道,“听说可以坐游轮过去。”   韩愔按顺序排了排书架上几本葡萄牙语译版的悲惨世界,她突然想到虽然她的语言能力生活够用了,但是如果要在欧洲的学校教书,她还得花些时间在专业术语和论文上。   想到这里,韩愔从书架上找出了几本不同语言的神经科学教科学,听说南极游轮时间很长,网络也不怎么方便,带几本书总聊胜于无。   又过了一会儿,韩愔重新排列好书籍,关上保险柜。排山倒海的疲倦与钝痛终于像海啸一样淹没了她,她撑着桌子慢慢坐在了书房的转椅上。   韩愔关了灯,因为她的疼痛似乎在黑暗里可以不那么明显。她的药都在项易生的酒店里,现在她也不会再回去拿了。只是她的肩膀因为过多的活动传来一阵又一阵的刺痛,连带着太阳穴也跳着疼。   不过就在韩愔以为这样的黑暗与疼痛没有尽头的时候,门铃响了。   韩愔承认,有那么一秒钟她是欣喜的,因为她以为那是改变主意后回来的项易生。   而当她拖着疲惫的身子去开门那瞬间,她是失望的。   门口是个只有她一半高的小男孩,他脖子上挂着一块写着救救流浪动物的纸牌,牌子上还贴着几张流浪猫狗的照片。   小男孩托着一个餐盘,餐盘上是一袋一袋分装好的曲奇饼干。他见到有人开门后脸上一阵惊喜,有些紧张地说道:“你好!可以买一包饼干拯救街上的流浪猫吗?只要三欧一包,每十包就能帮助一只流浪猫去宠物医院获得救治!”   面对这样属于普通人的琐事韩愔一时间竟没有反应过来,甚至以为这是有人要攻击她而在转移视线。她看着小男孩热情的笑脸愣了一会儿才说道:“......当然可以。”   韩愔身上也没有零钱,她让男孩在门口等了一会儿,回到餐厅从那几捆现金中抽了一张一百欧的纸币走回到门前。   很快韩愔又发现,刚刚获得自由的她不知道该对小男孩说些什么。去救猫吧?你真是好孩子?这个街区为了你骄傲?她想了一会儿干脆直接把钱放到了小男孩的餐盘上,然后用一袋饼干压住。   饼干男孩看了眼韩愔的钱简直比她还紧张,他惊慌支吾地说:“我没有带那么多......”   韩愔赶紧摆摆手,她从餐盘里拿走了一袋曲奇后扶着门边说:“我拿一包就够了。”   小男孩看着她犹豫了一会儿,然后一溜烟儿地跑到楼梯口。韩愔隐约看到那里还站着一个成年人,她觉得遇上了那种利用拐卖孩子来乞讨的骗局,但今天在医院闹的那出乌龙让她清醒了一些,再加上她有点头疼,便不打算多事。   谁知那孩子拉着一个人就踉跄地跑了过来,他看着身边的成年人指着韩愔说道:“就是这位女士。”   小男孩身边是个身材修长的男人,巧的是那人也是一副亚洲面孔,浓眉大眼的。他见到韩愔后先是热情地用葡萄牙语表示了感谢,接着跟韩愔介绍自己来自中国,见她听得懂中文,便继续用中文与她攀谈。韩愔现在状态不好,只是敷衍了几句就要关门。   ”哎等等!“那男人赶紧拦住她,“根据慈善机构的规定我们必须卖出和金额同等价值的饼干才行。您看我们今天没有带那么多饼干,明天我再来一趟补齐您看可以吗?”   “......”韩愔难受地扶住门框,深吸了一口气。随着突袭着身体的疼痛她立刻关上了门,躲在了门的另一边。   韩愔知道这是她自己的问题。大概是因为久散不去的病痛,因为刚刚送走了项易生,再加上突然出现的社交正常,韩愔害怕作为红发撒旦时的恶习会占领她的理智。早上她已经伤过了几个无辜的医护人员,接下来呢?门口那两个过于健谈的好人吗?   她尝试闭上眼安抚自己的情绪,可不管她怎么做眼前全是项易生决绝走出这道门的背影,连韩愔太阳穴跳动的节奏都像是最后那几分钟在他身上感受到的心跳。   他真的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没看评论,居然害许多同学丧失了宝贵的通宵学习机会!!阿弥陀佛   最近工作忙,尽量日更,保证一周五更感谢在2021-05-13 12:18:16~2021-05-14 17:26:2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郸津子 10瓶;可可爱爱熊猫崽、浮浮浮浮游 5瓶;夷光、要么忍要么狠要么滚吧 2瓶;上山打老虎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0章 Ch. 100   100. 叶源NPC   韩愔熬过了这阵难受,也意识到了失礼,很快重新开了门。   那小男孩和边上的男人并没有走,那男人见到她出来,表情复杂,不过韩愔率先清了清嗓子里的不适对他说道:“刚刚不好意思了,有些急事。”   那男人挺绅士地扶着韩愔说道:“看您身体有些不舒服?实在抱歉打扰了。要不要陪您去社区里的诊所看一看?”   他热情的样子又让韩愔起疑了,但她再次说服自己,现在她的人生已经从身边99%都是坏人变成99%都是好人,她应该转变心境,放下一些戒心。   韩愔礼貌地摆手:“谢谢你的提议——”   “我姓叶,名源,叶源。叶绿素的叶,源头的源。”他答道。   韩愔脾气特别好地拉开他的手: “谢谢你叶先生,我不需要帮助。至于多余的饼干,你们攒齐后就用动物慈善机构的名义分发给流浪汉吧,可以吗?”   叶源想了一会后点点头:“我们确实可以放在宠物医院门口的爱心箱里供人领取,我们也可以加上您的名字做特殊感谢,请问您——”   韩愔再次闭了闭眼睛平复了一下情绪,她现在连编个假名字的兴致都没有了,直接对他说道:“不用了,如果非要留名字的话就留叶先生的吧。”   关上门后韩愔躺到了窗边的碎花布艺沙发上,微微一偏头就能看到外面的月明星稀,就像委内瑞拉的那天晚上。   这样的风景与寂寞总归是会徒增伤感的。韩愔想到了肖布,养父母,姜珍珍,凌翌,沈皓云......还有项易生。他们都是好人,只是都成为了她人生里的过客。   不过韩愔庆幸的是她并没有像很多退役老兵那样受到战场创后应激障碍的困扰,她闭上眼的时候不会见到倒在她枪口下的人,也不会再现受创的情景和任何关于杀人狙击的噩梦。   韩愔只觉得现在好像比以前趴在雪地里十个小时等待狙击目标的时候更加平静了。   没有了刀尖舔血的刺激感,等待她的是寡淡无味却自由自在的一生。   韩愔在安全屋睡到了清晨,她一直有些低烧不过也没什么影响。她醒来之后知道在安全屋待着不是长远之计——住了几个小时就在门口碰上了两个外人,她怕再住下去街区邻里的露天电影节,烘焙比赛,烤肉派对都会邀请她去参加。   她在网上订了一间民宿,抱着昨晚整理出的几本专业书离开了这里。路过门房老奶奶时她特意看了一眼摆在一层的公共红丝绒沙发,一个人也没有。   韩愔看着冷冷清清的空沙发愣了一会儿,她知道自己不该有任何期待的。   韩愔离开那栋老公寓后,走了一段路后才准备在街边等车。这是她以前的职业习惯,在使用交通工具时从不暴露自己真正的起点和目的地。不过韩愔很快意识到现在这样做毫无意义,她看上去漫无目的地站在路边,突然听到身后有人在用中文对她说话。   那声音有点像做作的配音腔:“又见面了呀!”   韩愔皱着眉回头,只见昨天那个陪着小男孩卖饼干的男人正抱着一纸袋子的东西笑着对她说道:“我正要去安排你昨天买的饼干,这时候见到你真是太巧了,要和我一起去看看吗?”   说实话韩愔不怎么记得他了,她像看陌生人一样看着他摇了摇头,然后也不再说话。那男人啊了一声:“你不会不记得我了吧!我们昨天晚上见的,我叫叶源,这十几个街区最关心流浪宠物的男人!之前开过宠物医院!现在转行了。”   说着叶源突然瞟到韩愔抱在怀里的几册教科书,他露出惊喜的表情:“你是这里的医学留学生吗?!怪不得总看起来那么累的样子,我也经历过这几年的痛苦,我那时候每天就睡两三个小时,相信我熬出头了就好了!”   ……   韩愔无言以对。她不知道为什么身边总是环绕着这种阳光开朗朝气蓬勃充满希望的人。里斯本温柔的朝阳下,她当然想到了项易生。   这念头出现的一瞬间韩愔立刻感到一阵剧烈的反胃,抱着书本的双臂开始因为剧痛微微颤抖。这大概就是什么上臂神经永久性损伤吧,自由带来的附属品。   她没有搭理叶源,拦下了一辆出租车扬长而去。   *   韩愔把民宿的地址给司机,七拐八弯来到一处小别墅。这里一楼是大家共用的客厅与厨房,楼上是每位游客独立的卧室与卫生间。这种地方也是韩愔以前有任务时住习惯的落脚点,不是正规的酒店,身份检查并不严格,很多犯罪集团喜欢用这些地址来交钱取货。   只带着几本书来入住的客人并不多见,迎接韩愔的男人只是随便对了一下她的护照,便习惯性地问她来这里的行程安排,需不需要导游服务,如果提前预约的话还能让房东亲自带着去本地人才知道的艺术品集市和葡萄牙的特色餐厅。   韩愔客气了几句便领了钥匙进了房间。短短几步她发现这地方竟然很像那年她和项易生被困在大雪天时,那间公路边的民宿。   也许根本不像,但是能怎么办呢。本来还没有这么严重的,但见过一次之后她就像在白日做着清醒的梦一样,看到什么都能想到他。   她记得,那次项易生为了帮助制服一个家暴的男人受伤了,不过之后是甜蜜的,他们抱着在不宽的沙发上睡了一整夜。   韩愔预付了两周的住宿费,这些时间虽然不够她完全恢复,但她已经不指望那些了,她只需要有在寒冷的天气里正常生活的能力就行。   韩愔想去南极看看这件事是认真的。她曾经有很多想和项易生一起做的事,有那次因为纽约的意外没能照成的合影,再加上她是那种会对全球变暖忧心忡忡的人,所以一直想去极地看看融化了多少冰川,然后给环境方面的NGO捐点钱。   现在一起去迪士尼的人走了,冰川总是可以自己看的。   韩愔休息了几天后终于出了趟门买了些东西。她是两手空空飞来的里斯本,现在既然决定住一段日子,她就去买了台轻薄的电脑和几套可以换洗的新衣服。   之后的出行韩愔没有再让出租车司机停在离目的地几个街区的地方。她从容地进出商店与住所,还抱着新买的衣服在药店用汉娜肖的护照实名买了些消炎药。   最开始的几天韩愔真的觉得这个世界很陌生,每个人都很友好,街上没有人怕她,也没有人想要害她,她每天想睡到几点就睡到几点,不用担心会有人让她出门杀人或者去黑拳场遭罪。   韩愔觉得自己好像在以极快的速度适应这种没有暴力与杀戮的平民生活。   民宿一楼传来一阵吵闹的音乐声,从窗户里看进去应该是一群年轻的旅客买了几箱酒正在客厅挤在一起开派对。韩愔见到人群便打算从后院泳池边的侧门绕进去,她把买的东西搁在地上后从口袋里找出钥匙开门。   这时候身后一个熟悉的声音对她说道:“我来帮你吧。”   有那么毫厘间的一瞬,韩愔的大脑感受到了熟悉感,又是中文,她差点又生出了幻想。直到她慢慢意识到,他怎么会知道自己在这里呢。   清醒一点,他走啦。   韩愔闻声转过头去,只见那个姓叶的宠物医生第三次出现在了她的面前。他见到韩愔一脸藏不住的喜色,惊喜道大声道:“怎么是你!”   他小跑到韩愔面前:“事不过三!我们也太有缘份了!”   韩愔每次都不知道跟他说什么,她只是看了他一眼便开了锁然后转身去拎东西。谁知叶源大步上前帮她拎起了地上的包裹:“怎么能让女士动手呢?我送去你房间吧。”   看着一动不动的韩愔和她疑惑的眼神,叶源指了指面前的小楼笑道:“我是你的房东呀。”   *   自从叶源在民宿门口遇到韩愔之后,他和韩愔每天偶遇的次数就更多了。韩愔大半的时间都在房间里研究去南极游轮的准备工作,但当她偶尔去一楼公共厨房的时候叶源总是在那里。   有时候叶源在安排帮工准备零食水果,清洁公共卫生。不过更多的时候他就穿着一身休闲装坐在沙发边上,膝盖上趴着一只狗一只猫,脚边还有一只白色的鸭子在小范围里昂首挺胸跑来跑去。   前宠物医生顺便开民宿这一套很受游客的欢迎,每次韩愔路过时叶源他都被各个国家的女孩子围在中间,好像叶源也是里斯本的一处景点一样。   叶源也见缝插针找韩愔讲过几次话,他照旧很健谈,问韩愔为什么要来住民宿,问她在哪里上医学院,在哪里实习,来里斯本都准备做些什么。   他找韩愔聊天的时候一直带着民宿里养着的一对猫狗,给人一种无法拒绝的亲切感。谁知道韩愔几次都冷漠地走开了,而且她出门的次数越来越少,好像把自己关在了房间里。   离开里斯本之前,韩愔去了一趟那个和肖布一起住过几年的地方。非要说一起住了几年也不准确,他们都跟着各自的队伍活动,有的时候一个月能相聚一个周末都是奢侈,但无论怎么样,这里到底是一个牵挂。   韩愔从没去正式领取过这个家的新钥匙,不过也没什么锁能够拦住她。她撬开了自己家的房门,厚厚的粉尘和难闻的味道扑面而来。   仔细一想,这还是那次爆炸后她第一次回到这里。   不过这里除了地理位置没有改变,每一寸空气都是不同的。烧焦的东西已经全部被清了出去,她和肖布所有的老照片,从世界各地搜罗来的小玩意儿,一起用假名牵过的房产文件,买过的家具全部化成了灰烬。就连墙壁也都被修刷成了十分无趣的灰色,整片空间又阴暗又冷清,像一座等待着新主人入住的坟墓。   韩愔对这样一处空壳已经没有了留恋,她补全了文件,联系了地产经纪要卖这套房子,越快越好。虽然这里经历过爆炸,但是低价实在太诱人,没几天韩愔就收到了全款的支票。   把这件事做完之后韩愔只感到了一阵解脱,好像心里有一扇门就那么关上了,里面的记忆逃不出来,往后不管发生什么也都不会再回去了。   *   离开里斯本的前一天,韩愔破天荒的想吃一碗海鲜饭。这种突如其来对食物的渴望让韩愔很高兴,因为这意味着她的身体在渐渐恢复健康。   她去集市买了些虎虾鱿鱼和青口带回了民宿,配上些彩椒番茄和豆子,再和米饭焖在一起,馥郁的鲜味就在整个民宿的一层蔓延开来,连养在客厅的那条小狗都撒欢地跑来厨房围着韩愔转了三圈。   叶源带着几个国内来自由行的小姑娘从门口进来,正在滔滔不绝地讲这附近适合拍照打卡的甜品店。有个女孩更好奇他的工作,问了些来里斯本留学的问题,叶源也都一一耐心地解答,还讲了讲这里的学校签证和就业。剩下几个姑娘一进门就大喊了一声:“好香啊!”   叶源也感叹道:“是海鲜饭!”他看到了在厨房里的韩愔笑容变得更大了,“真是难得见到你一次呢,神秘的医学生。”   那几个女孩子也叽叽喳喳地靠过来了,在旅游时见到国人总是亲切一些,她们也不认生地问韩愔:“我们可以尝一点点吗?”   韩愔做了一大锅本就吃不完,她给这些同住民宿的姑娘们一人盛了一碗,正打算抱着自己那份去房间里吃,就被他们热情地叫住了拉到餐桌边坐了下来。   叶源也去盛了一小碗后端着碗坐到了韩愔身边。他尝了一口米饭后笑着对韩愔道:“你去西班牙学过厨艺吗?放了什么东西那么鲜?”   韩愔低着头看着碗里鲜艳的色彩,闷闷地答道:“番茄。”   不过这招不是从西班牙学来的,是项易生告诉她的。他说他从那么多年独居海外的自我投喂经历学到的做饭秘籍就是,只要是西餐,加点番茄总不会错。   几个姑娘立刻恍然大悟地点点头,然后又开始天南海北地聊起了天。她们一一介绍了自己的名字,来自国内哪所大学,然后一齐好奇地看着这顿饭的大厨韩愔。   韩愔本来把自己埋在海鲜饭里,她抬头发现除了这些姑娘们,连叶源都在一边笑吟吟地看着她。她下意识地就要说自己的葡萄牙假身份Olivia,但她很快大大方方地答道:“我叫汉娜。”   “汉娜。”叶源笑了笑重复了一遍,“过两天你的房子就到期了,那之后你打算去哪里呢?”   韩愔看了他一眼:“还没定。”   她其实已经订好了去阿根廷的机票,往南极方向走的船都从阿根廷最南端的乌斯怀亚起航,她打算去到了港口再订最快启航的游轮,很多背包客都是这么做的。   除了一些必备的保暖工具,韩愔打算出发前在里斯本买个好点的相机。因为工作原因她很少留下照片,所以现在既然选择要周游世界,那不如开始记录风景。听说在登岛极地之后能拍到壮丽的冰川和成群结队的企鹅,运气好的话也许还能遇上极光。   这些照片韩愔准备以后教书的时候用,现在的年轻人个性张扬,没点内容的课根本不听。韩愔总不能说自己以前是个退休蓝领杀手,所以她想在旅行中积攒一些能用在课上的谈资,做一个在学生评价表上收获高分的有趣讲师。   也许一个月前的韩愔根本没有考虑过这些零碎的小事,但现在的她既然有机会实现她一直以来想做的事,那把这件事最好就是她最新的人生目标。   餐桌上的谈话依旧在继续,那群姑娘里有一个人显然对叶源非常有好感,她坐在对面一直在找叶源聊各种话题,从一开始的电影音乐逐渐慢慢转变成暧昧的恋爱观和对前任的态度。叶源听出一丝苗头后立刻委婉地表示他对于感情非常慎重,不可能考虑异国的可能性。   除了那个姑娘外其他几个女孩子都一边抱着手机一边谈论刷到的八卦。她们还问韩愔有没有喜欢的明星,韩愔本来还知道一个姜珍珍很喜欢的演员,不过她在南美洲待了三年,对国内的一切一问三不知,便安静地坐在一边听着她们的对话。   对话从女明星的减肥食谱转到男明星的腹肌转到新偶像组合的黑料再转回到了女明星的食谱。韩愔没有太多这样的经历,她也确实没有很多可以一起吃饭然后聊上一两个小时依旧兴致盎然的朋友。   “哇哇哇!大事件发生!”突然一个姑娘看着手机喊了起来,“我追星群里姐妹发给我的!财阀圈大瓜!”   话音未落大家就都聚了过去,只剩叶源和韩愔仍然坐在原地。那姑娘接着念道:“痴心富二代逐爱成功,豪门联姻喜结连理!金融帝国如虎添翼!”   “谁谁谁?哪个痴心富二代?”   “你们那儿有安扬广场吗?那种一大片儿的综合体!那个集团的女儿啊,叫安倪!好像追了另一家的儿子很多年,那叫一个神魂颠倒。她好像以前想进娱乐圈,为了这个男人,之前安排好的一部大导演作品也没拍。但那个男人好像外面有小情人呢,一直没成,不过你看你看,昨天终于定下来了!”   “啊这个女的我知道,前段日子那个食品安全案子的公司千金啊!那男方呢?哪家的呀?”   “这我哪知道啊!但是底下有疑似爆料!我仔细看看啊你们等下,这里说是徐白玲的儿子?上一代是做矿产和地产发家的,现在除了那些传承下来的,旗下主要还有......半个航空公司,一条酒店业,一个海运公司,一间医疗器械和一个最近几年才做大的科技公司,哎呀?之前网上传有个公司支持男性产假好像就是这个项氏集团!”   “徐白玲?果然公司高管还是要女性才行!”   “那还不错诶!我本来还想说是渣男呢!”   “什么渣男?有照片吗?”   “你做什么梦?这种两家有钱人的家庭聚会哪能让记者进去啊!”   “我想看看男主的照片嘛!肯定不是只有钱吧,不然怎么让富家小姐五迷三道的呢!”   “你在胡扯什么,我看就是在外面玩腻了,现在想安安稳稳结婚才回去找那个痴心的备胎呢,怎么男人不管有没有钱都这个样子,恶心死了!”   韩愔舀了碗里最后一勺海鲜饭送到嘴里,她像听故事一样听着她们聊天,第一反应是原来项家有那么多产业。在小姑娘说想看照片时她竟然还认真地想了想自己手机里有没有存,然后突然她的大脑好像当机了一样,放空了几秒钟。   是项易生和安倪吧。   其实这事好像没有那么难接受,毕竟这样的结局韩愔自己是始作俑者,她是最没有资格难过的。而且过去这几年她根本不知道项易生的任何情况,甚至没有怎么花时间想他,这次最后的一天相处对她来说已经是一份意料之外的奢侈。   韩愔说服了自己,她不难过,她一点都不难过。   韩愔放下了勺子,从边上精致的木质小筐里拿了一张纸巾擦了擦桌子,然后一言不发地收拾了凌乱的餐具,去水池边认真洗起碗来。   叶源跟着她一起走了过去,帮她把洗好的碗擦干后放进橱柜。他边换干毛巾边说道:“你做饭真的很不错,要是在里斯本开个自己的餐馆,这里的海鲜饭能倒闭一大半。”   韩愔平淡地点点头:“谢谢你。”   叶源笑了笑:“你怎么总看上去那么冷淡,可真是伤了我的心。”   叶源见这种俏皮话对韩愔来说显然没用,赶紧收起了脸上的笑容正色道:“你马上就要走了,在这里住了三周感觉怎么样?给我这个房东一些反馈吧。”   “都挺好的。”   “那你下次来里斯本还住在我这里吗?”   韩愔想了想缓缓道:“我不会再来里斯本了。”   “啊?——”叶源很惊讶,“怎么了?这地方你住着不喜欢吗?”   韩愔想了几秒没有说话,然后不理会他径直上了楼,只留下叶源一个人在楼梯口对着她的背影大叫着:“我们那么有缘,一定会再见!”   看着韩愔消失在了楼梯口,叶源的笑容慢慢消失了。他做了个手势让客厅里的人闭嘴,然后走到了放在客厅的电脑边上哼了一声:“被甩的破鞋,倒挺有脾气。”   另一个男人走到叶源身边:“怎么样了?”   叶源咳了一口痰吐在水池里:“一对狗男女,真他妈的恶心。”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审核了十几个小时我确实没想到,我以后尽量下午更,这样大家睡觉之前就能看上了!感谢在2021-05-14 17:26:25~2021-05-15 19:30:2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一位友好的哥谭市民 75瓶;bi8bo、今天早睡了吗、_4444x_ 10瓶;喵星人、郸津子 8瓶;粥、Caeandbutterfly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1章 Ch. 101   101. 世界的尽头   从北半球的的里斯本去到世界最南边的乌斯怀亚是个很漫长的过程。韩愔买到的票要转三次机,先从里斯本飞伊斯坦布尔,再去圣保罗,下一站是阿根廷的首都布宜诺斯艾利斯,最后再从那里到达乌斯怀亚。   这一路一站比一站冷,目的地乌斯怀亚比里斯本整整低了三四十度。韩愔在波哥大待久了,常年恒温十几二十度,几年没穿过厚衣服了。她套上了一件厚重的羽绒衣还有些不习惯,觉得整个人连身体带脑子都迟钝了起来。   虽然很冷,但韩愔喜欢这种依山傍水的小城市。她站在起风的码头上,近处是小雨天里灰蒙蒙的矮房,远处是尖头上带着白雪的绵延山脉。港口的海边立着一块木质的牌子,上面写着城市的名字“USHUAIA”,下面还标着一句“fin del mundo”,那是当地语言里世界尽头的意思。   这里是地球最南端的城市,这里是乌斯怀亚。   港口有许多韩愔这样背着一个包就来了的游客,他们一起在彩色的票亭换钱买最近一班出发的船票。相比有些人要在乌斯怀亚等一个月,韩愔幸运地买到了一张三天之后出发的游轮票,环南极三岛前后总共二十天的行程。卖票的老爷爷说她运气真好,因为再来晚几天就会错过南极游轮的旅游季了。   韩愔很满意这个时间线,这几天她正好找个靠海的小旅馆住下,最后补给一下御寒的衣物。   韩愔安顿好后找到了一家码头边的户外运动装备商店。昨天一个美国来的背包客和她一起排队时建议她去买一双及膝的雪地长靴,在登岛的时候用处很大。那人红彤彤的双颊看起来被风割过,像是三十年没在室内睡过觉的样子,韩愔决定听取这位专家的建议,在上船前研究一下靴子。   店里的老板是个阿根廷大伯,他听完了韩愔的诉求立刻给她推荐了几件适合登岛的装备,韩愔也没怎么啰嗦就全部买了下来。那大伯遇见爽快人也挺开心,一路领着她就去结账了。在结账时韩愔抬头,突然看见了自己非常熟悉的东西。   老板身后锁着的玻璃柜子里整整齐齐地放着两排猎/枪,颇有她安全房武器库的感觉。这些枪有为陆生动物设计的,也有一些适合在海里捕猎的标枪。韩愔可以认出其中一大半枪的型号与口径,她甚至收到过这些公司寄来的产品测试样品和每年在阿联酋举行的枪展宣传单。   韩愔并不怀念与枪支弹药朝夕相处的日子,因为它们的存在伴随着杀戮。但这到底是她研究了十几年的东西,一种复杂的感情油然而生。   做这行和别的竞技体育一样,两三天不练并没什么大碍,两三个月不练还是能勉强维持水平,但再过几年,别说她本来就神经受损拿不稳重东西,到时候她全身的核心力量会像自由落体一样下降。最后她将不敢抠动扳机,失去一身技艺,再怎么锻炼健身也无法恢复。   这大概是好事吧。   老板替她包装的时候见她望着枪出神,贴心地插话道:“游客是买不了这些的,要有我们政府专门批的捕猎证才可以。因为要控制外来人口破坏这附近的环境之类的,你明白吧。”   韩愔回过神来赶紧摇摇头:“我没有想买。”   “哦——”老板长长地应了一声,他从手边的纪念品货架上拿下了一顶做成企鹅形状的帽子递给了韩愔,“你买这么多,这个算赠品。到时候游轮每天有登岛的机会,很大的几率会遇上企鹅群,你就带着这个和企鹅拍照,特别有意思。”   韩愔看了看那帽子上黄色的企鹅嘴巴笑了笑,她取钱递给老板:“谢谢。”   老板也笑着摆摆手:“让你同行的朋友也都来我的店里转转,我这里的价格比到时候去船上买便宜一半。”   “我没有同行的朋友。”韩愔抱起了买好的东西对老板道,“但我走之前一定也来这里买纪念品。”   那老板听说她一个人来这么远的地方旅行又感叹了几句,不过他一直在和韩愔强调这些南极游轮都是之前的探险船改造的,非常安全,没有任何需要担心的地方。   韩愔很感谢他的热情,一边点头答应着一边在老板的目送中离开了这间店面。   走到街上时天色和刚才一样阴沉,空气中带着一丝大海的咸腥气,但因为气温很低,这样的味道并不重,刚刚好能让人感受到身边的大海,同时不会厌烦。   韩愔准备回旅馆,才在街道上惬意地走了两步,突然觉得身后有不寻常的注视。她转身往后一看,可目光所及之处却只有和她一样裹着大衣的游客们和远处港口的破旧渔船。   “别想太多了。”韩愔小声对自己说。   她回到了小旅馆放下了新买的装备,旅馆老板非常热情,说可以免费带所有住客去乌斯怀亚一日游,然后起哄着让大家都一起上车出发。   韩愔也被拉着一起去了,她挂上相机,一个人安安静静地跟在队伍最后。她很喜欢海边一间据说已经开了一百多年的咖啡馆,店主是个老爷爷,就住在店里。他做了几十年咖啡生意依旧没学会拉花,卡布奇诺上画着一个非常难看的笑脸,但韩愔却觉得可爱,好久都没舍得喝掉咖啡上的奶泡。   中午打卡了一家当地著名的杏仁羊角包后,韩愔便也跟着去了一个叫火地岛国家公园的地方。这里汇集了湖,海,木道,雪山与雾气,宛如人间仙境。园里还有号称世界尽头的火车,火车冒着蒸汽慢悠悠地前行,仿佛带着游客们驶往纳尼亚传奇里的魔法世界。   离开火地岛之前,旅馆老板激动地带着大家去了一个他口中乌斯怀亚最最最重要的景点,那是一栋湖边小屋,也是世界最南端的邮局。   如果从这里寄出明信片,那这就是一份来自世界尽头的问候,谁能抵得住这样的浪漫呢。   与韩愔同行的几位游客们一拥而入冲进了小邮局,兴高采烈地挑选起了明信片和邮票。韩愔没有去,她站在一旁拍下这座邮局与它边上歪歪扭扭的铁轨,画面还挺文艺,再锻炼几次,她拍风景照的技术一定能超越她偷拍情报的技术,成功记录下南极的企鹅啦。   不过突然韩愔双臂一痛,她发现刚刚那位旅馆老板正拍着她的肩膀问道:“怎么不去寄明信片?多难得的机会。”   韩愔浅笑着摇了摇头:“我没什么可以寄的人。”   “怎么可能!”这位老大爷一脸惊讶,他不由分说推着韩愔进了邮局,“多看看嘛,这些风景照那么美,你不想和朋友分享吗?”   这位旅店老板一点都不掩饰自己想要让世界知道乌斯怀亚的心,他盛情难却,韩愔便当是感谢他这一天的导游,在这间小邮局买了一张明信片。   在下笔的时候,韩愔思来想去,写下了伏特加在阿拉斯加的住址。   她能活到现在,这酒鬼的教导少说也有四成功劳。韩愔没有署名,也没有汇报近况,只是简单地感谢他两句,再和他保证之后会给他寄两箱伏特加。   把明信片投入邮筒的时候韩愔突然觉得,从南极圈附近的乌斯怀亚寄一张卡片到北极圈附近的阿拉斯加是件有意思的大事,要是能有个人分享她这无聊的灵感就好了。   *   很快就到了开船的那天,天气很好,一路都很顺利,冲锋艇一趟一趟的把游客从码头运上游轮。   韩愔要上的这条船叫银海探险号,不过船上早就已经不是当年艰苦探险的破旧样子,探险船被打造成了与国际游轮业接轨的奢华度假风格,也配有素质很高的服务生。船上的自助餐厅二十四小时开放,各种酒水也能直接叫到房间里。每个房间都有一个私密的开放阳台,和房间由玻璃推拉门分隔。如果游客晕船不能上岛,游轮停靠期间还能坐在阳台上吹着极地的凉风,端着酒杯远观冰川的美景。   游轮上只有双人间和三人间,韩愔本也不介意和陌生人住,但买票时她多问了几句,便买了三个人的船票成功得到了一个可以自己一个人独住的的巨大三人间。房间里一切用品都是三份,连欢迎登船的水果和点心都放了三大盘。   韩愔心情不错,这是她第一次用金钱买到了快乐。   启航的第一天没有什么活动,还没开船甲板上就到处都挤满了新鲜感达到了顶峰的游客们。韩愔去绕了一圈,相机都差点被挤进水里,于是直接回了房间。游轮广播提示今晚有船长的欢迎晚会和船员们的踢踏舞表演,欢迎大家盛装出席。韩愔对这些都没什么兴趣,抱着第二盘水果倒在了床上。   果糖果然能使人慵懒,再加上这几天住在潮湿的岸边没有休息好,没一会儿韩愔就闻着被子上淡淡的花香味睡着了。房里的蜡烛香氛应该也有助眠的功效,这次韩愔睡得很沉,本以为能舒舒服服一觉睡到第二天的早餐,没想到一阵敲门声把她吵醒了。   韩愔第一反应是有人喊她去听船长讲话了,上船取房卡的时候就有船员提醒过她,第一天会有安全讲座,要求全体乘客必须到场,正好游轮的工作人员可以在这段时间进房间收走果盘和垃圾。   韩愔不情不愿地慢慢挪到门口,她一手拿起自己的外套,一手抓紧时间再塞了一块甜瓜在嘴里。敲门声一直没停,韩愔对外面用英语喊了一句敲门声这才停了下来。   “比狙击手训练的出勤还要严格。”韩愔嘟囔了一句,套好了大衣去开门,“我还有一份水果没有动,可以麻烦你不要收走吗——”   韩愔解锁开后拉开了房门,她心系果盘,正转身想指给服务员看,突然毫无防备地撞进一个坚实的怀抱。   韩愔心里一惊,下意识地推开对方,但那人竟用了十成的力气将她紧紧禁锢在了自己的拥抱里,那瞬间韩愔竟然一动都动不了。   又或者,她的大脑感知到了那个熟悉的人,没有让她没有做出任何伤害对方的举动。   他的呼吸还带着些外面大海的味道:“韩小易,你也太能跑了。”   他在韩愔的肩头蹭了蹭:“我差点又找不到你了。”   他渐渐暖和了起来,呼气吹在韩愔的颈侧,让她心里酥软异常。上次在山顶的医院外与他相拥时,韩愔体内至少有十几种药物同时作用,神智只有小半是清醒的,一切都像是一场记忆深处的梦境。   而这次不一样了。   韩愔现在非常清醒,她能清楚明白的从他的声音,他怀抱的温度和他身上的味道知道,这个人是谁。   她在这艘前往南极的游轮上,抱着这个追着她来到世界尽头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拖猫肉要出差,请假一天感谢在2021-05-15 19:30:25~2021-05-16 14:41:3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涉江采芙容 12瓶;云胡不喜 10瓶;浮浮浮浮游 3瓶;寻鱼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2章 Ch. 102   102. 普普通通的退休生活   韩愔终究还是贪心了。   她贪婪地深吸了一口气,闭上了眼睛靠在项易生的怀里,由着他紧紧抱着自己。这样的亲密持续了几分钟,项易生才慢慢松开自己的双臂,他小心翼翼地搭着韩愔的肩膀让她站立在自己的面前,注视着她的眼睛。   自从上次见面过去了约莫半个多月的时间,韩愔看起来健康了许多,之前脸上那份可怕的苍白已经褪去一些,船上暖气很足,她的双颊看起来红扑扑的,气色很好。   项易生从刚才的激动中缓了过来,他拉住韩愔的手臂,在这样激动的相遇瞬间他的第一句话竟然是:“我迷路了!”   韩愔愣了一下:“......?”   项易生解释道:“那天......其实第一时间我只有一个想法,我想去现场看看你是不是真的......真的杀了一个孩子。”他拧起了眉头,“但我想得太简单了,望远镜里看到的地方实际要去还是有点困难,我迷路了,找了一个多小时。”   韩愔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她问道:“然后呢?”   项易生抓了一把头发:“根本什么都没有。”他有些无奈地笑道,“怪我,我居然有一瞬间相信你真的......”   他大概真是被那安全屋惊到了,怎么会失去了这点基本的坚定与信任呢。   项易生说着便想再次与她相拥。韩愔完全呆住了,不过她突然想到什么冷静地推开他:“你来这里的事情你的未婚妻知道吗?”   项易生一愣:“啊?”   韩愔心里一沉,她把项易生的手臂推开,然后作势就要将他关在门外。项易生赶紧拉住她:“你在说什么?”   韩愔露出了疲倦的表情:“你不是会犯错的人,回去陪安倪吧。”   “谁?——你先听我说我!”项易生第一次那样强硬地喊住她,用力一拉让韩愔回到了自己身前,“我承认,我确实需要时间思考,也需要和你好好谈谈,所以我打算回酒店带上药去找你,毕竟医嘱是早晚换药。”   “没有你的药我也活下来了。”韩愔顶嘴。   “我道歉,”项易生接着说道,“你生着病,我应该立刻回去照顾你。可那天我拿了药,酒店突发什么纵火案,把一段时间内进出的人全部隔离起来调查——”   “纵火案?”   项易生露出一个小倒霉蛋的表情:“是啊,警察说那天我进酒店之后十分钟就有人在我去的楼层纵火,留我一直审到第二天。他们说我作案时间吻合,身上揣着那么多现金,还抱着外伤药,怎么都像嫌疑犯。”   韩愔看着他一脸无辜,想象了一下他身揣巨款被警方怀疑的样子,不知怎么突然想到了他小时候喝墨水的事,暗暗笑了笑。她听着项易生继续说道:“第二天我联系了律师脱身,找到胖子面馆,按原路找到公寓楼,可你不在家。我以为你出门了,就在一楼的沙发上坐着等你回来,谁知道一整天都没等到你。”   听到这里,韩愔心中一动。   她离开安全屋时曾幻想过项易生就坐在那里等她。原来他真的......   项易生一脸懊恼地叹了口气:“也是怪我没经验,以为不会和你分开,竟没有提前留个你的号码。等你的那天晚上,徐老师的助理突然给我打了电话,说她急性心肌炎倒下了,包机已经备好,让我立刻回去。我实在找不到你,只能麻烦当地的司机帮忙留意,然后给酒店和胖子面馆留了我的联系方式。我告诉他们如果你露面一定要第一时间通知我,如果你不愿意留下联系方式那就给你留句话,我很快就回来找你。”   “......”韩愔觉得心脏里升起一阵酥麻的感觉——他在说什么,很快就回来找她?   韩愔的理性控制着她的表情,让她强装冷静地问了一句,“徐老师......徐董事长还好吗?”   “噢!”项易生一摆手,“她好得很,活蹦乱跳的,每天都带着两只猫出去晨跑。她是怕我不回去,所以让助理撒的谎。真正急性心肌炎的是安倪的爸爸,他没能挺过来,上周过世了。”   韩愔张了张嘴巴,第一时间没能说出什么安慰他的话。倒是项易生接着道:“我们两家是世交,在危机中都互相帮助过,所以我帮他们操办了葬礼,在葬礼上和安倪有些交集,但也仅此而已。”   项易生顿了顿,继续说道:“等等,你为什么突然提到她?”   “网上好像都传疯了。”韩愔闷闷地说道,“你和安倪订婚了,好像有照片,还有好多版本的求爱故事。”   项易生果断地摇摇头:“绝对不可能,我们有法务和公共关系团队监控谣言,而且葬礼上根本没有外人。”   韩愔皱了皱眉,她突然想到了什么问道:“你是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   项易生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赶着尾巴上了船,给了前台两百美金,让他查了查你的名字,然后就找到了这间房——”   “不,我的意思是,”韩愔打断了他,“你怎么知道我在这艘船上?你怎么知道我在乌斯怀亚?”   项易生看上去比韩愔还疑惑:“不是你前两天发邮件给我的吗?我还以为你收到了我留的口信,你说想见我一面,让我务必到阿根廷乌斯怀亚出发的银海号南极游轮上来找你。”   韩愔:“............?”   看着韩愔的样子,项易生也意识到了问题,他拿出了手机找邮件给她看。船上的网络很差,邮件附带的图片加载了很久才一截一截显示了出来。   就像项易生说的一样,除了一行关于游轮的话,附件是一串韩愔从里斯本飞到乌斯怀亚的联程机票,落款是“想见你的汉娜”。   这是她在里斯本民宿打印过的东西。   韩愔轻声说道:“叶源。”   项易生不解:“谁?”   这时走廊外由远及近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韩愔立刻拉着项易生进了房间,不过还是慢了一步,就在进门的一霎项易生被人紧紧抵住,两个身材魁梧的男人一左一右钳住了他的双臂,不给他任何反抗的机会把他拖进了韩愔的房间里。   叶源就跟在那两个男人后面,他身后还跟着一个看上去很精明的男人,总共四个人。叶源双臂抱胸笑眯眯地看着韩愔:“我跟你说过,我们有缘还会再见的。”   在他和韩愔问好的短短几秒钟,那两个近两米高的壮汉已经用胶带把项易生的嘴巴贴上,然后将他双手绑在身后扔在在房间的一张椅子上。   韩愔不动声色地看着叶源,一言不发。叶源看了看房间里另外一把空椅子给韩愔使了个眼色,韩愔很自觉地坐下,那两个男人立刻上前用胶带粗蛮地把她的双手也绑在了身后,他们正要把她的嘴也封起来,被叶源抬手制止了。   叶源笑着看韩愔说道: “汉娜,你看上去并不吃惊。”   这样的事情,韩愔当然觉得是冲着自己来的,她淡淡答道:“你制造了太多的巧合,我还以为是因为自己的魅力呢。”   叶源大笑了几声:“能搞到项少爷的女人,我倒是没什么意见。”   韩愔:“......”她张扬地挑了挑眉头,看了眼身边的项易生问道,“所以你是冲着他来的?”   叶源这时站起身来走到项易生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我等这天很久了,我的好兄弟。”   韩愔:......   退休好难,她只是想去世界上人最少的大陆度个假啊。   *   102.2 叶大媒人的故事   他话音落下,不仅韩愔,连当事人项易生都不解地皱了皱眉。   叶源看着项易生:“你的爸爸——我们的爸爸,当年下乡被分配到油田,他们整个队伍都借住在我们村里,叶家村。”   这个名字一出,这个俗套的故事似乎就明朗了一大半。   叶源冷冷说道:“我妈一个这辈子没出过村的女人,哪里能受得了城里读书人的甜言蜜语。她临走前都在重复——你的名字里有荷,荷叶生时春恨生,荷叶枯时秋恨成。深知身在情长在,怅望江头江水声。她说这是那个工人给她的承诺,只要身在人世间,这份情意就永远存在于天地之间。”   他身边那两个外国壮汉听不懂,便在这浪漫的诗句中瞪着眼睛看着韩愔和项易生。   “后来我母亲给我取名为源,因为她一直期盼着那个男人回到这个爱情起源的地方来看一看。他大概是个穷酸秀才,知道所有与花有关的诗句,所以她用了下半辈子学习园林花艺,开了花店等他回来。”   韩愔哇了一声:“好浪漫。”   叶源轻蔑地一笑,恶狠狠地瞪着项易生:“谁知道你爸是个留了种就再也没有回来过的王八蛋呢。他回了城里立刻勾搭上了有钱人家的小姐,有了本金,用那点挖地的本事做起了生意,然后就有了你。不过老天有眼,他赚了那么多钱,却早早地死了,活该啊哈哈哈哈!!”   项易生哪能听得这种话,他本能地站了起来却立刻被叶源带来的人在腹部重击了两拳,只能再次倒回了椅子里。   韩愔看都没有看项易生,十分冷静地看着叶源:“这是你和他的恩怨,跟我有什么关系?”   叶源冷冷笑了两声,抓住她的红发晃了晃:“你以为我像我妈那么好骗吗?谁不知道项大少爷的小情儿三年前把他抛弃了?我们项董可真脆弱,直接转了性子,又是抑郁都是心律不齐,需要靠心理医生才能正常生活。这可是大把柄,所以我伪造了经历去做了他心理医生的园丁,偷到了他的病历。然后你呢——”叶源油腻地点了点韩愔的鼻头,“就是把他逼出精神病的小情人。”   项易生在一旁皱了皱眉,他记得程海伦确实跟他说过,她请了个来自墨尔本的景观设计师,好像还真姓叶?叶源刚才说他母亲是做园林花艺的......不会吧?   而这时的韩愔却僵住了,她满脑子都是叶源刚才的话——每一个字都像一把榔头一样砸在了韩愔的胸口。   抑郁?心律不齐?心理医生?   她的外伤恢复了一些,可胃病没有那么快,情绪波动时胃里那翻江倒海的恶心感又开始涌了上来。   天呐,她都做了些什么啊。   项易生,韩小易只是一个背叛你的人而已啊。   韩愔掩饰住恶心咳了几声,她转头看着项易生,发现项易生也带着真挚的目光看着自己。   她再怎么会伪装,这时眼里都涌动着藏不住的情绪。而项易生的目光却依旧是温柔又有力量的,他就算一句话都没有说,他那双干净的眼睛也在安慰着韩愔,别听他的,他现在一切都好。   叶源抓住韩愔的头发逼她看着自己:“我妈是三年前走的,临走前她才告诉我一切真相。那时我就下定决心,必须毁了项家,拿回我应得的东西。”   一阵情绪过去,韩愔渐渐冷静下来:“三年?这点事你三年都没做成?”   叶源似乎对她质疑的态度很不满:“我花了很长时间计划,可项易生天天两点一线,在国内下手也不现实。直到上个月他去了匹兹堡,又破天荒地飞了欧洲。我们追到酒店发现他和你在一起——真是天助我也,可惜,没能在里斯本杀了他,不然还能赖到你头上。”   韩愔想了想:“酒店的纵火案?”   项易生在一旁:?   “哟,你知道啦?很会穿针引线嘛。”叶源笑了笑,“只是我没想到酒店的消防预案那么完备,并没有成功。不过不要紧,我现在有了更好的计划——”   韩愔皱了皱眉,她本来还有些庆幸这不是针对她的追杀,可现在却发现这事没有想象中那么小打小闹。她看了一眼叶源身边的两个壮汉,听上去很柔弱:“那......你杀他我倒是理解,可酒店又不只他一个人,你这样纵火伤及无辜怎么办?”   “切,妇人之仁。”叶源唾弃道,“我妈不无辜吗?我不无辜吗?一将成万骨枯,历史上成大事者哪个没点牺牲品?而且想想钱吧蠢女人,整个集团的钱啊,死几个人算什么?为了几百亿就算把这艘船烧了又有何妨?”   游客韩愔点点头:“你说得对。”   叶源自信地看着她:“你挺幸运,我还不打算烧船。不过我有个新故事——时隔三年项易生找到情人后再次相会,谁知道又闹掰了,被精神疾病缠身的项少爷终于不堪重负,选择在诗意的旅程结束自己的生命。这时候项老爷的私生子在完美的时机回归,成为项氏唯一的继承人。你们三年前的事很多人都知道,我有你们最近同出里斯本酒店的监控照,有那封以你的名义给他发的邮件,我偷到了他的病历,更能买通他的司机证明他这些年一直在看心理医生——你觉得这个故事在董事会面前会不会有说服力?”   韩愔仔细想了想,蛮认真地对他说:“你也太理想化了。就算项易生死了,徐白玲也不会容你兴风作浪的。”   “徐白玲?”叶源哼了一声,“那个老女人树敌无数,单单一个洪帮就对她恨之入骨,等我事成之后,自然有办法对付她。”   韩愔扫了一眼项易生的眼神,舔了舔嘴唇。想到过去几周发生的事她问道:“那民宿是怎么回事?你黑进了我的手机?”   叶源敲了敲她的脑袋,露出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真的吗?听完我说的这些,你想到的是我黑了你的手机?”   韩愔在匹兹堡换的新手机不再有曾经那种专业的加密措施了,她答道:“我是个注重隐私的人。”   叶源自负地笑了:“没错,第一次卖饼干的时候我就在门口强行配对了你的手机。没想到你当晚就在找民宿——”他看了看身边的两名壮汉,“他们就替我占领了那地方。”   “什么意思?你囚禁了民宿老板?杀了他们?”   叶源一摊手:“没必要。那就是个半自助式的Airbnb,那对老夫妻房东本来就不怎么去店里,我用邮件安排了一次假中奖,送了半月坎昆游,他们当天就离开了里斯本。”   韩愔轻蹙眉头:“我不想人身攻击你,但你看上去不像是那么聪明的人。”   “哼,你这种嘴贱的女人?没想到我弟弟是个受虐狂。”叶源摁住她的肩膀,似乎在给她展现自己脑中的宏图,“想想我即将得到的财富,我会找不到替我做事的人吗?国内的黑帮,国外的雇佣兵,全都为我所用。”   “但......”韩愔指出,“你还没拿到钱啊?”   叶源笑了笑:“你可以想成是洪帮对我进行的天使投资。”他指了指身后那个看起来很精明的男人,“这位就是洪帮为我推荐的军师,我的黑客,我的智囊团。只要拥有足够的金钱诱惑,世界上最聪明的人也能为我工作。”   韩愔正想说一句,世界上最聪明的人大概率不会被洪帮那种三教九流认识,不过还没等她嘲讽这个头衔,叶源接着炫耀:“有了技术和金钱的支持,我唯一需要考虑的是怎么利用你——”他指了指韩愔,“来吸引他——”叶源走到了项易生身边,“走向死亡。”   他把手放在项易生身上,却一直看着韩愔:“很奇怪,就在你们最该如胶似漆的时候,项少爷居然抛下你这破鞋回国了。呵,不过我还是打算把你作为突破口,反正我监控了你的手机,你们并不联系,所以我为你准备了很多故事——他死了,他病了,他失踪了,不过我的军师说,女人嘛,脑子里只有恋爱那点事,我们就演了戏说他和安家那丫头结婚了探探虚实。没想到你比我想象中还要有用,竟然自己赌气跑到南极的游轮上来。真的,要不是因为你,我还真想不到这样一个完美的地方来处理我这位好弟弟呢。”   叶源看了一眼阳台的方向:“等天暗了,把人往下面一扔,永远都不会有人会找到尸体。就算尸体最终漂上了岸,谁会来处理这案子呢?企鹅侦探队吗?哈哈哈哈哈!”   可能是企鹅侦探队听起来太有趣了,韩愔居然跟着笑了两声。不过她笑完之后抿了抿嘴,看上去又紧张了起来,“所以一会儿你就要把我们两个一起从阳台丢下去,然后在房间里留下遗书?”   叶源无所谓地耸耸肩:“现在数字时代,遗书怎么留都无所谓。我准备让黑客用他的公司邮箱给每个员工群发一封遗书,我喜欢这种戏剧性。”   韩愔看了一眼落地玻璃门外的黑暗:“天已经黑了,你为什么还不动手?”   “因为虽然项易生必须要死,但是你还有别的选择。”叶源笑眯眯地看着韩愔,“既然要当下一个项少爷,我想拥有项易生的一切,包括他的女人。”   韩愔:“?”   被捂住嘴地项易生:xGu#kebdi…%jejro…?!   叶源真是个自负的神经病,居然还在喋喋不休地讲述自己的完美计划:“我一直在想,项易生想要什么女人得不到?能让他神魂颠倒的,一定在床上有点本事,本少爷也想试试。而且——”叶源拖了一个长长的音,拍了拍韩愔的脸,“我和他有一半的基因是一样的,你看到我的时候会想到他,不是吗?”   韩愔不假思索:“只有糟糕的那一半。”   叶源皱了皱眉:“你说什么?”   韩愔老实地答道:“我的意思是,你平时照镜子吗?你看看自己,项易生好看是随他妈了,你不会以为自己也外貌出众吧?”   啪啪!叶源两个耳光打断了她,他让那两个壮汉摁住项易生,抚摸着韩愔的双颊,带着些羞辱性拍打着:“嘴贱又不懂得臣服的女人?放心,我会好好改改你的脾气。但是在那之前——”叶源停下了手上的小动作,“只要你答应与我合作,我就可以改一改写好的剧本。”   在被叶源打过之后,韩愔似乎对他生出些畏惧。她小声地问道:“什么剧本?”   “如果你跟我去项氏董事会面前,哭诉项易生是个虐待女人精神失常的疯子,让我的故事更可信,我保证你能享受荣华富贵。而且反正都是为了钱,就他这种无聊的人——”叶源用头指了指项易生,“你不恶心吗?你好好想想,跟我在一起,刺激极了,没有女人不爱坏男人。”   韩愔听到这话,倒是表现出了非常有兴趣的样子。但她显然不能立刻下定决心,犹犹豫豫地看了一眼身边一直没法插话的项易生:“你说得对,坏男人更有魅力。但就事论事,真的没有别的解决办法了吗?或许你们兄弟俩可以坐下来谈谈条件,到时候验过了DNA,项氏集团那么大,总会有可以分给属于你的部分,没有人需要死。”   项易生似乎愿意为了父亲做过的事协商,在一旁配合地点了点头。   叶源笑了几声,又作势要打韩愔,被她一脸害怕地躲过:“亏我刚刚还觉得你聪明,汉娜小姐,你觉得走到这一步了,我还会让项易生活着走下这艘船吗?我杀个人就能拥有的帝国,为什么要和别人分享?”   韩愔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觉得叶源说得很有道理。她确认似的再问了一遍:“所以项易生必须死在这艘船上吗?”   叶源一笑:“没错。”   “可是如果到时候项家派人来调查不管是自杀还是意外,对着上船名单比对,不是很容易就能找你吗?”   “亲爱的,我又不傻。”叶源哼了一声,“我要做这种事,难道会留下上船的记录吗?”   “所以没有人知道你们几个人上了船?”   叶源骄傲地一笑:“美元的魅力。”   韩愔怯生生地问道:“那......那监控呢?”   叶源乐了,再次提醒她道:“我有黑客,你觉得我需要担心监控?早就换成循环画面了。你放宽心,项易生死了,我们一定能逍遥法外。”   韩愔点了点头表示明白了,她看着叶源有些为难又崇拜地说道:“你那么聪明,还有完备的计划......可我......我从来都没有害过人,你可以给我一些时间考虑一下吗?而且我和他——”韩愔瞥了一眼项易生,“相识一场,总要告别。”   “他妈的女人就是成不了大事,优柔寡断。”叶源哼了一声。   他看了看阳台外的天色,又看了看手表站了起来拍了拍韩愔:“那就好好享受你们人生中的最后十五分钟吧,十五分钟后我会把他丢出去。至于你,你我都是聪明人,我相信你的选择。丑话说在前面——”叶源拿出自己的手机颠了颠,示意自己在监控一切,“要是你们尝试任何蠢事,我上救生艇前烧了整艘船。”   叶源示意那两个壮汉检查一下项易生与韩愔被绑住的双手,然后一把撕开了项易生嘴上的胶带。   叶源面上满是春风得意的笑容,带着几个随从风一样地走了出去,谈论着去甲板上抽烟,把两人锁在了房间里。   作者有话要说:   不好意思,昨晚出差回来到家,计划着躺在沙发上点个外卖吃完更文,结果选着烤串就睡着了,一觉睡到今天早上 O_o   感谢在2021-05-16 14:41:39~2021-05-19 10:20:4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49373092 60瓶;哩濛 30瓶;阿欢欢、牛奶肌肤方时赫、早餐还是营养点、嗷嗷嗷嗷嗷 10瓶;sixfeetunder 9瓶;温酒 7瓶;喵了个咪 6瓶;Loren_Wu、Vaga、我不是阿打 5瓶;三冬念九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3章 Ch. 103   103. Adsumus   听到锁门声音的那一瞬间,韩愔终于卸下了伪装,她鼻子一酸,泪水就如泉涌一样往下掉。   最近也不知道怎么了,韩愔越来越感性,之前在码头见到远处的雪山顶时她都差点掉下泪来,真是没有一点狙击手冷静的样子。   项易生本来还在想刚刚的事,这下他的注意力也变了,赶紧用脚拖了几步带着椅子挪到了韩愔身边,双手背在身后,凑上身去吻掉了她脸上的泪痕。那味道又咸又涩,一直顺着他的喉咙扎进了他的心里。   韩愔的头脑非常清晰,但她的身体还是没能停止哭泣。她一边摇头一边说道:“有那么多巧合,多到超出逻辑。我明知道他有问题,但我自私自大惯了,根本没有把他放在眼里。我又把危险带给了你,我竟然在这种情况下还能伤害到你。”   项易生没有多话,一下用唇堵住了她的嘴。   他们好久没有接吻了,双唇碰上的一瞬间韩愔便再也压抑不住自己的本能。她认真地回应着项易生唇齿间的每一寸温热,那沁人的味道还和以前一模一样,他的吻像甜蜜的酒酿,不知道为什么,韩愔还觉得带着一丝桂花香。   过了好久项易生才渐渐缓下了节奏,他碰上她的脸颊,责怪地看着韩愔:“还说胡话吗?明明是我的家事影响了你计划好的南极旅行,是我不该来打扰你的生活。如果我没有坚持从匹兹堡跟着你去里斯本——”   韩愔接话:“那我可能之前就死在里斯本的墓地了。”   想到这事项易生赶紧问道:“你的伤!你的伤怎么样了?”   韩愔不再哭了,她抖了抖肩膀笑道:“早就痊愈了。”   项易生知道那样的伤不可能会一下子痊愈,但他看到韩愔肩膀用力时也没有露出痛苦的神色,便放心地舒了一口气。   韩愔见他这样突然又难过了起来,她正色看着项易生问道:“他说你这些年一直在看心理医生,我——”她欲言又止,“求你告诉我实话,是因为那天......?”   项易生轻松地摇摇头打断了她:“和你有什么关系,老实说,看心理医生这事是真的,不过是因为我接手项氏集团之后,世界各地突然多了多少万员工,无数个家庭吃饭的压力,我突然发现啊——”   项易生神秘兮兮地看了一眼韩愔:“我突然发现,压力太大,我开始脱发了,这可是天大的事情啊!我才三十多岁,四十岁就秃顶了可怎么办。医院说激素都挺正常,要考虑下心理压力方面,我这才为了到时候省点假发钱,去预约了心理医生。不过这事你可千万不能说出去,这比因为被小情人抛弃而抑郁丢人多了!”   韩愔眼眶又红了,却也被他夸张的样子逗得破涕为笑。她何尝不知道项易生说的每一句都是假话,但都到了现在这种逆境,他却依然像当初那束照进她生命里的明媚阳光。   就算他们现在被困在了一艘随时会被点燃的南极游轮上,就算有个神经病要把他们丢进海里,韩愔依旧觉得他们正一起坐在波光粼粼的天鹅湖边,肩并肩望着远方平静的湖边,就连空气都带着凝神的清香。   韩愔眼里带着泪,一眨眼就顺着脸颊往下流,项易生看着她笑道:“某些人还说自己是变态杀手,也不知道为什么遇到了困难哭哭啼啼的,还没我一半冷静。”   “项易生!”韩愔怒道,“现在是开玩笑的时候吗?”   “小易,这次回国我去找了一个人。”   韩愔一抬眼:“谁?”   项易生答道:“我的老合作人,那个卷款而逃的沈皓云。”   韩愔愣了一下,只听项易生接着说道:“我一直在想,既然你的身份特殊,那之前一定也是因为什么原因必须要假死离开我,而那个配合你演戏的男人,凌翌,一定也是你的同行。如果你们两个是同事,可以一直可以把奥古当作掩护——”   项易生看着韩愔笑了笑,“我去查了查,当初直接招你们进公司的都是沈皓云,更神奇的是我这次翻了没被销毁的记录,才发现你们三个人同时出差的次数多到一个非常不合理的地步。那时候我就知道,你们三个是一起做事的,所以为了求证你的事,我去找了沈皓云。他其实没怎么躲着我,也喜欢大张旗鼓地吃喝玩乐,所以找到他并不难。”   韩愔被项易生的一番话惊着了,她结结巴巴地问道:“他说什么了?”   项易生这时露出了一丝得意洋洋的神色:“我晓之以情,动之以礼,给他讲了一大段我对你的感情,然后给他十万股项氏的股票,他立刻表示反正你们是前同事的关系,现在没有义务替你保密,就把什么都告诉我了。”   韩愔暗骂一句老财奴,不过沈皓云这次倒是终于达到了认识项易生的终极目标,薅到了一大把羊毛。   项易生问她:“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在为正式的反恐机构工作?他说你们就像国际刑警版的维和部队,一般情况下你是负责掩护的狙击手,是吗?”   韩愔闷闷答道:“有什么区别吗,我依旧杀过很多人。”   项易生立刻表示反对:“全世界的警察和军人都可能杀过人,难道他们都是坏人吗?”   韩愔摇摇头:“你不明白,他们都是为了信仰而战的人。我们那儿真的很不一样,从头到尾我都是为了——”   “对我来说只有一个问题,”项易生认真地看着韩愔,“你享受杀害无辜的人吗?”   “当然不。”韩愔脱口而出。   项易生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便露出了温柔的笑颜看着韩愔,突然无厘头地说:“你知道吗,在猫吃饭的时候,如果突然在他们身边放一根黄瓜,等猫看到的瞬间会被吓到跳起来一米高。徐老师不相信,就用黑土和无鱼拍了一个视频。她在安伯伯的追悼会给我看的,我笑得根本停不下来。哎,在那个场合笑实在太不合适了......不过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你知道我看完视频说了一句什么话把她给吓到了吗?”   韩愔摇摇头。   项易生说:“我说了一句,真想立刻拿给韩小易看。”   韩愔这个新晋的哭包又要破功,她鼻头又带酸涩,眼眶红红的。项易生看着她浅浅笑着,用炙热的目光对上她的双眼说道:“徐老师并不知道你还活着,当时我们又在殡仪馆门口,我后来才意识到这话说出口有多吓人。   项易生虽然双手被缚在身后,但并不影响他带着椅子站起身来又在韩愔的脸颊上亲了一口:“然后我就想通了,我是一个跨国集团的小富翁,你是一个跨国反恐机构的狙击手,要是世界上有一个最酷情侣大赏,那我们每年都要去领奖——这么一想,要是评上了,还是我沾了你的光,狙击手听起来酷多了。”   韩愔再也忍不住了,身后绑住她双手的胶带早就被她处理掉了。她站起身来走到项易生身边蹲下身来,用双臂紧紧环住他的身体把头靠在他的腿上。韩愔的眼泪都流在了项易生的西装裤上,没多久他裤子一侧就湿了一大片,但韩愔不管——她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抱住自己的爱人了。   项易生看着她手上被割断的胶带更是来劲地说了一句:“我的天哪!这就是优秀特工的实力吗!”   韩愔抱着他又哭又笑,闹得项易生差点忘了之前遇到的叶源事件,他突然低呼一声:“我要被扔出阳台了!你试试联系一下船上的安保队!”   韩愔摇摇头:“先不提他刚刚说的会不会烧船,但是你看到绑我们那两个人手上的纹身了吗?上面写着Adsumus,那是一个巴西雇佣兵团的纹身,所有人都是顶尖特种兵退役,非常贵也非常致命,对付他们就算喊来了船员也不过是徒增伤亡。”   韩愔想了想:“我刚刚都问清楚了,他们上船没留记录。这事我来解决,你一会儿配合我就行了。”   项易生这才明白原来她一直在向叶源套话。他问道:“我怎么帮你?”   韩愔:“见机行事,别有压力。”   项易生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然后他突然说道:“你再重复一遍那句外语。”   韩愔不解:“Adsumus?这大概是他们沿用了巴西特种部队的口号,类似于中文的......‘我们来了!我们永远准备着!’”   项易生认真地点了点头,他一脸严肃地看着韩愔,过了几秒终于缓缓地说道:“我真的,真的很喜欢你说这些外语的样子。韩小易,我好像现在有一点兴奋,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韩愔简直不敢相信项易生居然在这种紧要关头说了这种废话,她低头看了看,立刻气到头顶冒白烟:“项!易!生!这都什么时候了!”   项易生也不怕她生气,就一直看着她笑。   韩愔看了看墙壁上的时钟,离叶源定下的十五分钟之约越来越近。她把书桌上的花瓶裹进了一床被子里然后用膝盖一压,花瓶就无声地裂成了碎片。韩愔抽出了两块大小合适的装进口袋后把剩下的碎片用被子盖好藏了起来。   韩愔在认真做这些的时候项易生没有打扰她,他聚精会神地看着韩愔的一举一动,就像在胖子面馆的时候一样,这种的感觉让他无比心动。   虽然现在的时机不大对劲,但项易生甚至觉得自己是世上最幸运的人,毕竟有多少人能体会这样一直重新认识自己爱人的快乐呢。   第十四分钟了。韩愔轻手轻脚地站到房门口去,然后她突然跑回了项易生身边在他嘴角亲了一口,这才又跑了回去。   “项易生,有件事我得现在告诉你。”韩愔怕门口有人听到所以轻声地说道。   “什么事?”   项易生被和狙击手恋爱的粉红泡泡包围,心中满满都是期待。现在可是一个说我爱你的绝好时机,他和韩小易这样算是复合了吧?那她会不会说出那句——   韩愔看着他小声道:“其实吧,我因为业务能力不过关,最近刚刚被开除了。”   项易生:“............” 第104章 Ch. 104   104. 企鹅特工队   这简直就像在开庭前律师突然说他压根没读过法学院一样,项易生对着她做了个惊悚的表情,韩愔笑着看着他,然后轻轻地贴着墙边躲进了进门处的洗手间里。   很快门外传来一阵骚动,那两个巴西雇佣兵先进入了房间,叶源和来自洪帮的军师紧跟在后。   他们一进来就看到房里只剩下项易生一个人,两个雇佣兵先低吼了两声似乎非常懊恼。但叶源反而大笑了几声看着项易生:“她居然一个人跑了?真能干啊。没事,解决了你我就去找她。你觉得她会怎么选?死?还是臣服?”   项易生深呼吸了一口看着叶源:“像她刚刚提议的那样,我可以分一些项氏的公司交给你管理,或者给你这辈子都花不完的钱,没有人需要死。”   叶源眯起了眼睛:“你是在求我吗,我的好弟弟?”   项易生点头:“是。”   叶源脸上泛起了变态的笑容:“你愿意分享权力和金钱,可我不愿意。”   他话音落下,便冲着那两个巴西人挥了挥手示意时间到了。雇佣兵收到指示便立刻去拉项易生的手臂,想把他拽起来拖到阳台上,谁知道他们发现项易生整个人的腰腹处被胶带一圈一圈紧紧缠在了他身后的桌子腿上,刚刚有外套和椅子的手柄遮挡他们竟然没有第一时间发现。   叶源看到了他们刚刚留在屋子里的胶带现在只剩个内芯,一时火起,但又觉得可笑。他都分不清这是那个女人为了将项易生困在这里,还是真的愚蠢。他冷冷一笑:“恭喜你,又多了一分钟的性命。”   那两个巴西人从怀里掏出了两把陶瓷短刀,开始粗暴地处理胶带。项易生突然对于自己的死法有些疑惑:“有刀?那为什么不直接杀了我?”   “蠢,血迹不是证据?”叶源白了他一眼。   “但你刚刚说要烧了船......”项易生犹豫地说了一句,“我还以为你在船上都布好炸/药了。”   叶源不敢相信这个时候项易生还在为古人担心,他哼了一声:“只是骗你不要报警而已,蠢逼。”   那军师在边上一笑跟了一句:“难道你喜欢被刀捅死吗项少爷?”   项易生摇摇头:“不,我只是非常不喜欢冰水。”   叶源乐了:“那今晚你可能会不开心了,不过好好享受吧,这算是最高级别的水葬。”   项易生看着那两个壮汉已经快处理完胶带,突然缓缓开口:“可是,你一点都不好奇吗?我的小情人和我一样被绑起来了,她怎么跑的?”   那一瞬间,叶源只觉得脑后一阵劲风袭来,只听咔嗒一声,他身边那“军师”脖子一歪,像一尊破碎的石像一样轰的一声倒在了地上。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下一秒叶源只觉得自己的脖子上也被人重重一击,他立刻眼前一黑,双腿一软跪在了地上。   韩愔拧断了洪帮军师的脖子,却没有对叶源下死手,也没有在他身上多花费时间。她一脚踩过了叶源的身体,像一只小兽一样靠着惯性冲向了其中的一个巴西男人。   韩愔曾经在黑拳场风云驰骋,可以通过技巧按倒许多绿巨人一般的拳王,但她深知其中有部分药物给予的力量。只是她现在早就断了一切类固醇与兴奋剂药物,再加上重伤初愈,在这两个加起来有她三四倍重的退役特种兵面前不免有些力不从心。   两个壮汉把陶瓷刀从胶带上摘了下来砍向韩愔,韩愔闪身躲过刀锋,跳到了其中一人的身上,瞬间摸出了大块的花瓶碎片,重重一推之下全部埋进了那高壮男人的胸口。   另一人本以为她真就只是一个亚洲财阀的地下情人,根本没有把她放在眼里,见到自己同伴就这样断了气瞬间怒目圆睁火冒三丈,他举起陶瓷刀,对着韩愔的胸口就捅了下去。   韩愔在那半秒间抢下死人手里的刀举在身前,硬生生挡下这一击,她虽然力气不如从前,但肌肉记忆还在,条件反射地挥舞手上的短刀毫无畏惧一招一招应下了对方的攻击。韩愔与那雇佣兵都不是普通人,两人都没有咋咋呼呼地发出叫喊,反而两把短刀在交锋中碰撞时会发出叮当的响声,远观好像刀刀到肉,却始终没人倒下。   这个时候边上的叶源缓了过来,他恶狠狠地用难听的英语对着那男人大声喊道:“把这两人都给我丢下去!你同伴的钱也归你!”   高薪雇佣兵愿意跟着叶源这种蠢蛋做事怎么说都是为了钱,果然叶源话音刚落,那人便像打了鸡血一样迎着韩愔的攻击扑到了她的身上,想用蛮力把陶瓷刀压进韩愔的胸口。   韩愔被狠狠撞到了地毯上,只觉得五脏六腑都移了位。她靠着地面借力抵住对方拿着刀的手,自己的手臂和肩膀承受着巨大的压迫微微颤抖。   项易生惊呼一声——刚才为了不一开始就露馅,韩愔并没有替他解开手上的绑缚,所以过去的这几分钟项易生倒下身子用身后的手捡起了一片地上的花瓶碎片尝试割开胶带。   没人生来就知道怎么做这种事,项易生动作极不熟练,但是看着眼前的激战他像是得到了神助,很快就成功了。他挣扎着站了起来,往前一扑挥动着手上的碎片——这是他第一次做这种事,项易生微微闭了一下眼睛,用力把利器扎进了那雇佣兵的后背。   那男人吃痛,手上的力量突然松了一秒,韩愔抓住这千载难逢的机会膝盖发力撞击了他的胯部,熟练地操控着刀柄一个转向在那人的眼球与太阳穴附近划出一道长长的血口。   对方人高马大的没有韩愔灵活,脆弱的部位被伤到后拿着刀的手一松,韩愔看准机会一发力夺下了第二把刀,然后一个鲤鱼打挺跳了起来,将那男人往连接阳台的玻璃门上一踢,微微起跳借着这个势头两手同时用力将一左一右两把刀刃埋进了他的胸口。   与此同时只听身边一声巨响,韩愔艰难地回头查看情况。项易生帮她对付那个雇佣兵时叶源双目充血,举起一把椅子全力砸向了项易生。项易生举起手臂护住了头部,整个人却还是因为受到巨大的冲击力翻倒在地。   叶源趁此机会用力在他身上踹了一脚,在非职业组的战斗中占据了上风。叶源卡着项易生的脖子,从地上捡起了一块带血的花瓶碎片威胁着他,然后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将他拖到了阳台上。   玻璃推拉门一开,一阵凛冽的寒风拌着涛涛的水浪声扑面而来,吹得让人发抖直打寒噤。但此时叶源早就顾不上了,他把利器架在项易生的脖子上,胁迫着他一直走到私人阳台的围栏边。那围栏下就是游轮破水时翻起的巨大浪花和靠近极地圈那冰冷刺骨的海底深渊。   叶源威胁着项易生,看着韩愔依然冷静地站在屋内,迎着冷风冲她喊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韩愔有些气喘,她半身浴血,缓缓从那个雇佣兵身上拔出了一把带血的短刀拿在手里,站在房间与阳台的分界处淡淡地看着叶源:“狙击手,情报特工,反恐维和志愿者。”她笑了笑,加了一句,“项易生先生的贴身保镖?”   叶源露出了不可置信的表情:“你......什么?”不过此时他依然不愿放弃,对着韩愔喊道,“我的提议依旧成立!如果你帮助我,到手的项氏我分你一半!”   韩愔擦了擦脸上的血,又揉了揉钝痛的肩膀歪着头看着叶源:“我要那公司有什么用,我会经营吗?”   叶源见她有松口的意思,立刻喜笑颜开,手上也无意识的用了用力,锋利碎片在项易生的脖子上印下了一道红红的印记。他大笑着对韩愔说道:“事成之后我给你五百万美元现金!不!一千万!我为我刚刚说的话道歉,你不必待在我身边,可以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韩愔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似乎是很满意叶源给出的提议,走了几步凑近了对他慢慢说道:“叶先生,你也太小气了。我的收费,可不便宜。”   她全部的目光聚集在了项易生颈部的红痕上,说话时一步一步缓缓靠近了阳台边的围栏。等到叶源感受到她的敌意时一切已经来不及了,韩愔隔空飞刀一出,手上的陶瓷刀刃瞬间没入叶源的眉心。   刚才的几分钟,项易生畏惧喉咙口的碎片一直屏住呼吸不敢说话,这时找到机会——他虽然动作没有那么利落,却也尽力配合着韩愔将叶源用力推开,掰开了他手上的尖利武器。这份外力加上韩愔飞刀的威力,叶源整个人背靠着围栏,上半身逐渐往后倒去。   一阵强劲的冷风吹过,叶源双颊通红,怒不可遏,脑袋上带着一把刀,没能挣扎几秒,整个人颤颤巍巍向阳台的围栏外翻去。在浪花声中他的落水压根没有任何响动,叶源这个人像是海啸中飘过的一个肥皂泡,彻底消失在了夜晚乌黑的海水与游轮边的巨浪中,再无声息。   终于整个世界安静了下来,一切喧嚣都停止了,只剩下海风与海浪的声音。项易生站在围栏边,看着那个叶源落下去的位置愣了好久。韩愔用尽了力气,现在双臂疼到颤抖,靠着阳台的玻璃门慢慢坐在了地上,隔着一扇门与她刚刚杀死的雇佣兵背靠着背。   她抬头看着项易生,有些吃力地开口对他说:“还好最后几天卖的都是没人要的最底层房间。”   要是这事发生在顶层套房——想象一下你正在南极环岛游轮行的第一天,你和对象正在床上甜蜜地规划之后几天的活动,然后窗外突然有一个眉心插着一把刀的黑影一闪而过......阵阵疲乏涌了上来,韩愔疲倦地闭上了眼,不愿再想。   项易生呆立在阳台上,环视了一圈身后的大海和屋内的一片狼藉,愣了一会儿终于缓了过来。他抹了一把脖子上的血痕,进屋将韩愔的外套拿了出来披到了她的身上,仔细地系上拉链,还拿出了那顶户外店老板送的企鹅帽子帮她戴好,然后走到她身边,将她的身体微微一侧,紧紧搂到自己的怀里。   项易生把韩愔的头架到自己的肩膀上小声地说道:“你的生活,一直这样危险吗。”   他轻轻抓起了韩愔的双手。她将花瓶的碎片压入第一个雇佣兵的胸口时,因为没有着力的手柄,发力时刮花了手掌。项易生心疼地看着那血淋淋的伤口,用自己的双手包住了她冰凉的皮肤:“我要是能再帮你多一些,你就不会受伤了。”   韩愔被裹得像粽子一样,她只露出一张小脸摇了摇头:“要不是你那一下,我早就不行了。”   项易生依旧握着她的手,拉着她坐到阳台上的躺椅上,一起仰着头看着干净纯粹的夜空:“对不起啊小易,我这些乱七八糟的家事把你给卷进来了。”   韩愔看着身边这位目若朗星的倒霉蛋,轻轻叹了口气:“项易生,你总说自己是个无聊的人。你自己说,你的生活无聊吗?”   项易生耷拉着脑袋,属实像偷吃了东西后委委屈屈认错的小黑土。韩愔接着批评道:“你这把年纪别再这么莽撞了,想想你的身价,不管去哪里身边都要带点心腹,雇几个身手好的保镖,让他们随身带着防弹的公文箱。要是以后你再遇到这种事,我不在你身边可怎么办。”   项易生表示认同,使劲地点了点头:“以后没有你我哪儿都不去了。”   “......我很贵的。”韩愔小声反对。   项易生好奇地看着她:“你刚刚说你收费高?那你岂不是个小富婆!”   韩愔迎着他的目光笑了:“我告诉你我有多少钱啊。”   项易生立刻惊喜地点了点头。韩愔凑到他的耳边悄悄说了个数字,项易生夸张地瞪大了眼睛看着她:“你投资项氏吧!做不干活只吃红利的董事,我罩着你!”   韩愔嘟囔了一句:“也不知道是哪位金融专家说的,要把鸡蛋放在不同的篮子里。”   “哇韩小易!人心叵测!你在质疑我的能力吗?”   “我没有......”   这个夜里,天空多云,游轮上的人看不见星星,海面一片漆黑。   这个夜里,幸运的项易生却见到了他此生从未遇过的璀璨。有颗星星正戴着一顶毛绒绒的卡通企鹅帽子,在他面前,在他心里,熠熠生辉。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看到一条私信,姐妹说把这本小说推荐给了朋友和同学,大家都很喜欢。我实在不知道该如何表示感谢,真心谢谢大家能喜欢,我也必须在今天这个特殊的日子说一句,丫头!女人!我爱你们么么么(叶源式油腻)!!【5.20.2021】感谢在2021-05-19 11:57:05~2021-05-20 17:12:0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Cherry 58瓶;不要太菜 15瓶;Dawn.、啦啦啦啦啦、喵了个咪 10瓶;Zzz 5瓶;浮浮浮浮游 3瓶;催更大队大队长、芭biu芭biu、五谷杂粮94 2瓶;三山萧风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5章 Ch. 105   105. 史密斯夫妇南极分妇   和四个人的打斗让韩愔精疲力竭,有项易生的温存,她的呼吸慢慢平缓了下来,很快在夜空下吹着冷风靠着躺椅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等韩愔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房间里的床上,玻璃门外已经拂晓。她突然想到昨晚屋内的狼藉,一下惊坐了起来。   不过出乎韩愔意料的是,房间里十分整洁,桌椅摆放得整整齐齐,两个巴西雇佣兵和那位军师的尸体都已经不见了,一切平和的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屋子里暖洋洋的,项易生穿着一套整洁的衣服坐在书桌旁。他正端着一杯热咖啡阅读着游轮安全须知卡片,桌上是一个崭新的花瓶。   韩愔低头看了一眼,她手上的伤已经被包扎好了,身上也穿着干干净净的浴袍,心中升起一阵不真实的美好。   她问道:“你没有睡觉吗?”   项易生见她醒了看上去很开心:“我休息过了。来点咖啡吗?我们去吃早饭吧!”   项易生确实彻夜未眠。   已故父亲的私生子带着两个巴西雇佣兵追到南极游轮上来杀了自己这件事,实在是惊世骇俗,百年难遇。这整晚项易生每次回想叶源的那些恶言恶语都觉得心脏在胸腔内加速狂跳。   不过项易生终归也不算常人,他接管了财团后也解了一点徐白玲和洪帮的旧事,他自己也不是什么见到死人就尖叫到晕厥的小孩子——韩愔已经帮他够多了,项易生实在不想让她操心任何事。   思虑再三,项易生趁着她睡着,等夜更深一些后把三具尸体送给鲨鱼兄弟当作加餐。之后他去船上的商店买了卫生巾,洗衣液和衣物漂白剂,用了几个小时清理了整个房间,看不出破绽后他联系游轮客房服务来换了花瓶。   坐在床边,项易生看着比之前更规整干净的房间,将这件事在脑海中反复过了几遍,整个人也从惊魂未定里逐渐缓了过来。   残存在项易生心里的一些负面情绪源自这次他亲手参与了两个人的死亡。   他知道叶源蓄谋已久,是带着巨大的恶意和两个职业杀手来灭口的。他知道如果不是因为韩小易的特殊,自己现在已经躺在海底了。他也知道这事也许并没有更优解——可是再怎么说,这样的血腥与处理方式还是让他心有余悸。   幸好,当他看到韩愔睡眼惺忪醒来的时候,这样的情绪便被埋在了心底。   那可是韩小易啊。   *   这些年发生的事太多,韩愔一下子记不起来上次和项易生吃一顿早饭的样子了。她都忘了,这样清晨醒来时他在对面的感觉有多美好。   他们牵着手一起走到船上的自助餐厅,门口的侍应生领着他们入座早餐长桌。同坐的许多也是第一次来南极的游客们,大家都在兴奋地交谈着几天后的第一次登岛,见又来了一对即将要相处二十天的旅伴,他们都热情地朝着韩愔和项易生问好。   一位年纪稍长些的日本女人笑着看着他们,用英文交流道:“年轻情侣选择来南极玩吗?很有挑战性哦。”   韩愔笑笑没说话,谁知道项易生抓起她的手笑着回应道:“是,我们要做世界上最酷的情侣!”   韩愔觉得有点丢人,她赶紧地拍了他一下小声道:“你几岁?傻不傻?”   项易生看着她认真道:“我要是再把你丢掉才是真的傻子。”   韩愔听到这话把头埋得更低了,她用叉子扎破了盘子里带浆的荷包蛋,闷头吃起了早饭。她吃得很慢,边上的游客都走了好几波她还没有吃完一盘。   在胖子面馆项易生就发现了这件事,记忆里的韩小易是可以半小时风卷残云四菜一汤的人,现在却变了那么多。他伸出叉子从韩愔盘子里挖了一口豆子:“是太凉了吗?换一盘吧,或者加热一下。”   韩愔摇摇头:“没事,我吃得慢。”   “你上次在面馆也只喝汤,现在还难受吗?”项易生用手背捂了捂韩愔的额头,“是不是又发烧了?”   “我没有发烧。”韩愔看着项易生关切的眼神,觉得要是不在这时坦白从宽,这整个二十天的行程都会被一直唠叨。她只得避重就轻地说了一句,“有一点点胃病而已。”   此话一出,身边的气氛瞬间紧张,程度比昨晚更甚!项易生拧着眉头看着韩愔:“怎么回事?狙击手不能吃饭吗?”   韩愔看着项易生严肃的样子骗他道:“没事,因为作息不规律吧。”   项易生用审问官的眼神盯着韩愔看了很久,像是要从她身上问出什么核潜艇密码似的。然后他终于下定决心似的轻轻一拍桌子:“我本来想等到上岛之后,在一个有企鹅有冰川的地方再问你,但这里环境倒也不差。”   项易生在这自助餐厅里拉着她的手,认真地问道:“下船之后跟我回家吧。去平安居看看,好不好?”   来自海平面的朝阳就在项易生身后,他整个人的轮廓都带上一圈微光,好像连他说的话更加可信了。   回家这两个字,对韩愔来说,一直是那样的遥不可及。她受尽苦难回到了只剩下她一个人的匹兹堡,未曾想到下一步却来得那么突然——眼前的人正在邀请自己回到平安居,回到他们两个人的家。   平安居,回家。   从坠江那天就开始积累的委屈终于在这一刻清醒地迸发了出来,也不知昨晚和雇佣兵对抗时的那股锐气去了哪里,韩愔好像又回到了在墓地与项易生重逢的那一天,话还没说眼睛先红了。   项易生赶紧捧住了她的脸:“哭包特工!”   韩愔轻轻拍了他一下,项易生立刻夸张地捂住手臂做出很疼的样子,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看着她:“你答应我了吗?”   “可你都不了解我。”韩愔听上去有些不自信,“我告诉过你了,我不是什么好人,我杀过很多人。”   对于这个说辞项易生似乎已经花了一晚上想好了答案,他拉住韩愔的手小声地说:“现在我也杀过人了,我们算不算史密斯夫妇南极分妇?”   韩愔立刻捂住了他的嘴:“你没有,都是我动的手。”   项易生紧握着她的手:“小易......”   韩愔认真地看着项易生:“如果有一天你知道了一件我做过的事,你会突然发现我根本不是你想象中的那个人。然后你会十分后悔,想回到现在这一刻,希望自己从来没有让我跟你回家。”   项易生愣了一下,看上去有点疑惑:“你为什么会这样想?我很爱你,全部的你。”   项易生像往常一样温柔又认真地看着韩愔,似乎没有意识到自己刚刚的话在韩愔心里惊起了多大的波澜。   他说爱她。   在韩愔用一个完全虚假的身份与他相识之后,在韩愔用假死伤害过他之后,在韩愔给他展示了自己的安全屋之后,在韩愔当着他的面击败两个退役特种兵之后,在韩愔把刀埋进叶源的眉心之后——项易生就那样对她说,我很爱你。   很快阳光升起越过了项易生,透过了餐厅的玻璃落地窗照到了韩愔脸上,映得她的肌肤白里透红,蓬松的红发也更加饱和耀眼。项易生看着她发现自己根本挪不开眼,他看着韩愔无法控制地扬起了嘴角,毫不吝啬自己的甜言蜜语:“我好像看到了人鱼公主。”   韩愔被他说的一把捂住自己的脸,张开手指只留了两只眼睛在外看着项易生:“你......你回到中学时代了吗?”   项易生毫无耻意,还颇有些骄傲:“我读书的时候成熟多了。”   韩愔托着脑袋看着他:“项易生,我是认真的,我希望你在了解我的过去后再做出你的决定。”   项易生想了想,点了点头:“那这样吧,我们的航程还剩十九天,我每天问你一个我想知道的问题,你要诚实地回答我,然后下船的那天我们再一起决定。”   她静静地望着项易生,点了点头: “好。”   “不过你要保证,”项易生按住了她的手,“不要再赶我走了,我不会逃跑的。”   韩愔终于笑了笑:“我们在一艘环游南极的船上,你还能跑到哪里去。”   项易生拿起手机看了几秒,他看起来更加开心了:“开了船之后,这一百刀一天的网络连邮件都收不到。我不用回消息,不用工作,不用和除了你以外的任何人交流,不用做任何事——”   “我们要去看企鹅。”企鹅狂粉韩愔打断道。   “好,我们要去认识南极的每一只企鹅。”项易生看着她,不松手,也不移开自己的目光,“那我要问第一天的问题了。”   “嗯。”   韩愔以为项易生的第一个问题肯定会问她杀过多少人。她知道对于很多人来说这是个非常重要的问题,就像许多警察和士兵去相亲时,最常被问的就是有没有杀过人,杀过几个。   韩愔从来没有一个人一个人数过,但她已经想好了一个大概的数字,准备告诉项易生,希望他不会觉得太难接受。   “第一天,我想知道你的病有多严重,是什么引起的?”项易生推了推她面前的盘子,“一个鸡蛋,两片培根,半勺豆子你吃了快半个小时,燕麦粥动都没动,我很担心你。”   韩愔低了低头:“项易生......”   “你答应我,要诚实回答我的。”不过项易生看着韩愔突然想到什么低呼了一句,“啊!对了!——”   韩愔以为项易生想到了一件比她的旧疾更想知道的事,毕竟他现在可以问一个从事这样特殊行业十多年的人任何事,他难道不该有更好奇的阴谋论吗?   项易生让侍应生给他加了一杯咖啡,自己加了点奶:“我还想知道你为什么要染这么好看的红头发,也是因为任务吗?一天可以知道两件事吗?不可以的话你就明天再给我讲红头发。”   韩愔:“......”她早就发现了,在有些事上,项易生八成有点缺心眼。   韩愔看着餐厅玻璃窗外下层的木质甲板,等着项易生喝完那小杯咖啡,然后主动拉着他一起走到甲板上一处可以看到水面上碎冰的地方。   现在还很早,这片直角围栏的角落只有韩愔和项易生两人,他们讲话的声音一离开耳廓就会被寒风刮散,不会有第三个人听到。韩愔把自己的手塞进了项易生的冲锋衣口袋里,靠在了他的肩头:“其实红头发和胃病是同一个故事。”   韩愔当然没有告诉他任何与麦肯锡有关的细节,只是简单地解释了一下用染发获得信任的用意,然后花了更多的时间对项易生诚实地坦白了因为过多服用类固醇药物患上了慢性胃溃疡的事。   “那些药......其实吃到后来我已经有了一些心理上的依赖,除了会让我保持体力和精力,也图个安心。我在吃的时候知道到它们对我的伤害,但为了生存,没有办法。”韩愔抓住围栏看着远方的大海,“所以现在有一些戒断的症状,会突然感到恶心,没有食欲,会很疲惫。”   她看着项易生笑了笑:“不过完全没什么需要担心的,也就是吃得少睡得多,听上去是不是还挺健康?”   项易生一时间没有说话,但他松开了怀里的手,直接站到了韩愔身后,将她整个人抱在了胸前。   因为船上统一发的探险外套真的很厚,他们就像两只行动不便的棕熊在甲板上拍泰坦尼克号,少了一百分的凄美,多了三分搞笑。   “你再也不用受苦了。”身后那只大熊有点难过,把头埋在韩愔的身上轻轻说道。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5-20 17:12:01~2021-05-21 15: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pinepulp 35瓶;claire 30瓶;小玉 18瓶;131 13瓶;晨曦 10瓶;晏晏 6瓶;浮浮浮浮游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6章 Ch. 106   106. 德雷克海峡   项易生完全遵守规则,把胃病和红发算成了两天的提问机会。   第三天项易生问她最开始做这行的契机。他有些好奇地说,如果他也想做一个帅气的狙击手,可以自己走到某个地下办事处签字报名吗?   韩愔苦笑着摇头,她诚实地将养父母意外过世和之后天价医疗账单的事告诉了他,这使得项易生立刻为刚才开的玩笑道了歉。   韩愔并没有觉得被冒犯到,相反在将自己的过去告诉项易生的过程中她平添了更多的不自信。   走上这条路没有人拿枪逼着她,也不是什么生死关头的抉择。这不过是一个债务缠身的年轻人和一个合适的机会出现后的一拍即合。不是因为深明大义,更不是因为保家卫国,到头来弯弯绕绕还是逃不脱一个钱字。   韩愔枕在他的手臂上,把身子缩成一团小声地说:“所以我之前说的,我为钱杀人,并没有骗你。”   谁知项易生并没有睡着,他突然转过身来看着韩愔:“虽然我在美国读了书,创过业,项氏也在纽约有分部,但说实话这些年我一直对这个地方的人没有特殊的感情。他们大多数都是外表和善的极端利己主义,我不爱和这种人打交道。”   他用脸蹭了蹭韩愔的手臂:“但我从没有像今天一样这么感谢他们。感谢他们找到困境里的你,感谢他们给你提供一个不同的未来,感谢他们让我有机会有机会遇见你。”   韩愔紧紧抱着他,听得人都傻了,她怀疑项易生一定偷偷研究过什么奇怪恋爱的读物才会这种话说得一套一套的。只见项易生凑了过来,美滋滋地亲了她一口。   *   第四天项易生用那天价又不稳定的wifi坐在餐厅里查了好几个奇怪的俄罗斯网站,看那上面与美国有关的阴谋论。他等着那翻译页面慢慢加载出来,拉着韩愔一条一条问是真的还是假的。   韩愔平时不会特意去看这些机密,但多少知道一些。那天自助餐厅的侍应生看到靠窗的角落里坐着一对情侣——他们来南极玩都不看船外的风景,居然坐在一起聚精会神地玩手机。男的一直拿着手机在念着什么给对面的人听,女方聚精会神地听着,一会儿点头一会儿摇头,逗得对面的男人不是满脸惊讶就是捂着脸大笑。   侍应生都被他们勾起了好奇心,他以加咖啡为借口靠近了那对情侣好几次,但每次什么都没听到,也没看清那男人手机上是什么内容。他有些沮丧,因为他也想要分享一份那样的快乐。   到了第五天,游轮经过了有魔鬼航段之称的德雷克海峡。   明明吃早饭的时候还看到了海面上一片海豚群祥和地跳跃,没想到才刚刚过了中午,天气瞬间阴郁,开始刮起大风暴。整艘船跟着近十米高的巨浪上下颠簸,项易生直接在午睡时滚下了床,新换的花瓶和书桌上的随身物品全部翻倒在了地毯上。他们的客房在最底层,骇人的浪花已经冲打到了房间的阳台上,像可怕的触手一样拍到了推拉门上,好像下一秒就要砸破玻璃淹没整个房间。船上的广播反复播放安全须知,所有室外活动已经全部停止,旅客们一定要锁好门窗,放好贵重物品,远离阳台。   可能是昨天的好奇心反噬,项易生滚下床后就开始晕船,在洗手间抱着马桶吐了个昏天黑地,站都站不起来。韩愔愁眉苦脸地陪着他,给他顺气递水,她知道怎么处理外伤,面对晕船却束手无策。   富有的项易生终于遇到了金钱解决不了的问题,他捂着胸口吐得眼泪都出来了,满脸苍白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这时候房里的广播开始滚动播报在船上的哪些位置可以买到更多的呕吐袋和晕船药,显然大部分游客都像项易生一样,大脑被前几天的安逸所欺骗,忘记了这趟探险旅程具有挑战性的部分。   韩愔蹲在那里拍了拍他的后背,给了一番激动人心的鼓励演讲,让苦哈哈的项易生坚持住等她去买药。   魔鬼航段声名狼藉,一直是南美驶向南极这段航线的标志性难关,而且这次的风浪格外严重,韩愔出来一看才发现项易生的情况还不算最坏的,还有许多人在走廊上抱着袋子吐到原地躺平,近乎虚脱。   船上几个排队领物资买药的地方都聚满了人,各种语言乱七八糟汇集一堂,每个人都有好多需要的东西,游客和船员们吵吵闹闹的十分混乱。   等韩愔抱着晕船药回到房间的时候项易生依旧靠着淋浴间的门坐在地上,也快要虚脱了。船晃得厉害,他想站起来好几次都没成功,只能像一只被挫败的小脑斧一样抬头看着丝毫不受颠簸影响的韩愔,用极度沙哑的嗓音问道:“你怎么一点都不晕船?”   韩愔找来了水把药递给了项易生:“这是今天的问题吗?”   项易生费力地吞下药片嗯了一声。韩愔把他从地上拽了起来,扶着他回到了床上对他说道:“你知道游乐园的那种大摆锤吗?”   项易生点点头。   韩愔替他拉好被子,在他身边坐下带着点炫耀的口气:“以前训练的时候,有一个考试是坐在大摆锤上面拼装和拆除炸弹。”   项易生吐得有点失了魂,他疲倦地闭上眼睛问道:“电影里剪线的那种吗?”   “剪线?可比那复杂多了。”   项易生笑了笑揽过韩愔,把她像枕头一样抱在身边迷迷糊糊地说道:“真厉害!亲亲。”   韩愔顺手把领来的两支香蕉放在床头柜上围成一个圈,把药瓶放在中间防止滑落,然后凑近了项易生就要满足他幼稚又甜蜜的愿望。   项易生赶紧伸直手臂把她推开:“哎!我刚吐过,你真要亲啊?”他看着韩愔满足地笑了笑,在她脸上啄了一口。   真爱那么难得,他却那么幸运。   韩愔等他睡沉了之后才小心翼翼地挣脱出他的怀抱,轻手轻脚去处理呕吐袋和一堆空水瓶。一般韩愔做事的时候都没什么表情,甚至有些冷漠。只不过这次,她看着床上睡熟的项易生,看着书桌上的新花瓶,一个人偷偷扬了扬嘴角。   真爱那么难得,她却那么幸运。   *   第六天游轮终于穿过了魔鬼峡谷,一切又回到了相对风平浪静的日子,游轮也开始靠岸开始第一轮的登岛户外活动。韩愔本来上船前报名了一个这天的冰上划桨船活动,可项易生还是一副萎靡不振的样子窝在被子里,韩愔便坐在房里陪他,看起了带来船上的书。   项易生侧过身子有些好奇:“你在看什么?”   韩愔见他醒来,给他递了一杯水和最后两粒晕船药:“教科书。”   项易生探过了脑袋:“居然不是英文的?什么题目?”   韩愔把书抽走放到了一边:“讲生物信息的。”   见韩愔不愿多说,项易生点点头噢了一声,然后他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问道:“今天的问题,给我讲讲你之前读书的事情吧。”   “这有什么好听的,你应该都知道吧。”   “我要听你说。”项易生坚持。   韩愔也给自己倒了一杯水,“我本科读的生物医学工程和生物信息的双学位。后来我想教书,我的导师就提议我做一篇论文,拿到博士学位。就是你见过的坎贝尔教授,他一直非常帮助我,给了远程数据权限,这个过程大概四五年吧,都还算顺利。”   “我想听听你的课题。”项易生坐了坐正,很好奇。   韩愔想了想,讲起自己做过的事倒也认真起来:“嗯......在我本科的时候,我们实验室已经能够做到让人看着电脑屏幕上的白点,同时用思想操控一旁独立的机械手跟住屏幕上的白点,错误率低于百分之零点一。这在非侵入式假肢上是个巨大的突破,不过为了在临床上帮助瘫痪和有运动障碍的病人,我们和匹兹堡的医疗资源合作,把假肢和真的人体骨骼连接,在病人的断肢或者大脑里加装植入芯片——在我离开这个项目的时候,我们的志愿者,一位在战争中失去了右臂的退伍军人,已经可以用机械手开车,做饭和打字。不过以前这套装备非常重,身上还要挂几十根导线,这些年他们应该在做简化,再加一些人工肌肉和皮肤让手看起来像是真的。”   项易生听得入神,愣了几秒:“.........”他突然正式地看着韩愔,“我爱你。”   他这真情实感崇拜的样子都让韩愔有些不好意思了:“我只完成了一小部分编程,负责增加末梢神经传导过肌肉的电压信号,是一个模型最底层的工作。生物科技行业每天都在呈指数性发展,听说现在的技术只要过了伦理那一关,都能颠覆人类的本质,我早就落伍了,连Matlab都忘光了。”韩愔笑了笑,“而且现在反恐情报机构的外勤招募渠道都是各个名校的ROTC项目,读大学的同时也算是现役军人。我的同事凌翌,你见过的——”   项易生听到这个名字不开心地看着她:“我不喜欢他——”   “......我就是拿他举个例子,”韩愔捧着他的脸亲了一口安慰他,“他就是医学博士出身,后来当了几年军医再入行的。现在外勤一抓一大把高学历,没有从前那么罕见了。”   项易生提高了声音:“他还是个医学博士?!”这三十多岁的项董事长居然吃上醋了,他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看着韩愔,“以后不许见他了!”   韩愔低垂着眼睛温柔地笑着:“好,我不见他了。”   *   第七天,项易生在低迷了两天之后终于恢复成了一只活蹦乱跳的有钱人!他可以和韩愔一起下船参加游轮安排的冰山探险活动了!   探险由游轮上的专家带路,一艇六个人在海面上弯弯绕绕地前行几个小时,近距离感受身边的冰川。这次不是正式冲锋登岛,带些娱乐性质,小艇上有可选择的增值服务。刚刚恢复健康心情巨好的项大少爷躲在巨大的亮色冲锋衣里,给同船的每一个人都安排了一顿最贵的香槟下午茶套餐。   被南极的冰川环绕着喝香槟吃甜品倒也算是人生中不可多遇的境遇之一,气温偏低饼干有些硬了,但是香槟的温度却是正好。   韩愔很安静,没有碰酒也没有和身边的游客们寒暄。她发现了一个项易生特别好看的角度——他端着盛满金色起泡酒的细长玻璃杯在和身边的一位德国游客用双方都很难懂的语言一来一往地交流着什么。   他的笑容,远处的冰川,海面与香槟里的浮冰,像一幅无价的画卷。   这几个小时过得很快,他们也通过冲锋艇回到了游轮。项易生两天没吃过一顿正餐了,他回到船上之后连衣服都没换便直接拉着韩愔去了自助餐厅。在韩愔提醒他注意形象与身价之前,他已经往盘子上装了三块牛排和三大勺土豆泥,一点没有刚才在小船上点香槟套餐的精致样子。   韩愔吃不了太多,她慢慢地一口一口吃着番薯泥,一边点评着项易生的吃相:“你这种人不都应该傲慢地对厨师说,‘我只吃三分熟的日本和牛!再来一瓶路易十三’,哪有你这样在自助餐厅胡吃海喝的?”   “和你在一起胃口好。”项易生开心地切开第三块牛排,“去年朋友找我一起开了家日料店,回去带你去吃入口即化的牛肉,你一定喜欢。那里的清酒也是最好的——对了,我看你在船上没有喝香槟。”   韩愔嗯了一声:“我有时候会吃点消炎药,所以就不碰酒精了。”   项易生放下了手中的叉子,好像撒了黑胡椒粉的牛排突然不香了。   他一双亮亮的眼睛望着韩愔,好像委屈的是自己似的:“你受过很多伤吧。”   韩愔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项易生接着说道:“我记得有次你说被健身器材伤到也不是真的吧。你那段日子很嗜睡,脸色也很差,我以为你就是累了,竟也没有多想。”   “是我不该骗你的。”韩愔坐在餐桌边低声地说,“我身手好,没有受过很多伤,而且你看我现在不也好好的吗。”她慢慢伸手过餐桌,将自己的手轻轻搭在项易生的手腕上,像在索取温暖。   相比许多其他离开这个行业的人,韩愔没有聋没有瞎,没有缺胳膊少腿,这无疑是极其幸运的馈赠。   可对于项易生来说,他永远都会记住给韩愔换药时见到的那几个血淋淋的伤口。在缝合多次后都那样狰狞,在受伤时该是多么大的痛苦呢。   项易生握住她的手:“你肩膀上的伤是怎么弄的?”   他能感受到韩愔抓住他的手稍微紧了紧,但很快又松开了。项易生彻底放下了刀叉,将餐盘推到一边搭着她的手腕,将暖意传了过去:“没关系的,我想知道。”   韩愔看着他,抿了抿嘴唇慢慢说道:“我被对手抓到了,他们就把两个铁钩穿过肩膀,把人吊起来。”她赶紧接了一句,“其实只有最开始有点疼,后面就什么感觉都没有了。”   那怎么可能呢,铁钩在身体里的每一秒,呼吸都是疼的。   这时项易生突然站了起来,他拉着韩愔去把餐盘放好然后直奔房间。项易生一回到房间就拉着韩愔一起坐在床边,他用固执的眼神望着她:“让我看看吧。”   韩愔低着头沉默了一会儿,最终还是脱掉了外套。因为身上的伤又多又密,韩愔没有穿内衣,只着一件单薄宽松的背心坐在项易生面前。她肩上被铁钩穿过的地方已经不像曾经那样一动就渗血了,也不影响她的日常行动,但依然留下了前后四个触目惊心的伤疤。   项易生的手永远是温热的,他小心翼翼地抚摸上韩愔的肩头,眼眶里充满了泪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项易生。”韩愔喊着他的名字,“你在哭吗?”   项易生清了清嗓子:“我没有......我在想,你的伤口恢复得真好,当时没有留下来照顾你的内疚都消失了。”   项易生双手握住韩愔的双臂,俯下身轻轻地吻上了她肩上的伤口。他的眼泪落到了韩愔的胸口,他赶紧手忙脚乱地抹去,对她说:“让我看看你腰上的伤。”   韩愔撩起了背心。那处伤口不算严重,在遍布她腰腹的旧伤中并不起眼,只留下一个稍浅一些的印子。项易生缓缓抚摸着疤痕看着韩愔:“里斯本的医生说这是枪伤。”   韩愔应了一声:“嗯,不过你别担心,这种小口径的擦伤,跟挠痒痒一样。”   项易生把她揽进了自己怀里,把她的头放在自己的肩膀上,就这样像一个摇篮一样围住她的身体。   怎么可能不担心呢,怎么可能跟挠痒痒一样呢。   这种相拥不带一丝情/色,项易生就想永远保持这个姿势和她一起看着阳台外的风景——他不用每天应付几十个冗长的会议,也不用花任何力气回忆和韩小易的每一个瞬间——因为他最思念的人就在自己的身边,一伸手就可以碰到。   “如果这个伤像挠痒痒,那你受过的最严重的伤是什么?”项易生把头埋在她的颈侧问道,“不许敷衍我,要说实话。”   韩愔想了想,她最严重的伤依旧是在接受狙击手训练前肺部的那次枪伤。回想起来,她活下来八成是死神上班偷懒了。   那次第一现场条件很差,她的肺部连着气管充满了积血,医疗救援来时她一直在咳血,根本止不住。之后也没有足够的康复时间就去了天寒地冻的阿拉斯加训练。所以即便现在那么多年过去了,意外吸入大口寒风或者运动过量的时候,她呼吸间依然会带些痛楚。   “最严重的伤啊,”韩愔装作认真思考了一下,“我肩膀上中过一枪,好几周都不能用右臂做任何事,可折磨人了。”   项易生用脸颊蹭了蹭她:“好希望那个时候就在你身边,我什么都帮你做。”   韩愔换了个姿势,突然主动地抱住项易生,整个人坐到了他的身上居高临下地按住他的肩膀:“现在你也什么都可以做。”   项易生眼睛一亮笑了起来,他一把将韩愔抱了起来放在了软绵绵的被子里,然后趴下身子开始缓缓地亲吻她肩上的伤口。   与刚才不同,现在项易生的唇舌和浅浅的胡渣碰上韩愔新愈合的伤口,一阵酥酥痒痒的刺激直冲上两人的心头。   项易生看着她,眼睛都渐渐亮了起来。他突发奇想将头凑到韩愔耳边,用只有她能听到的声音慢慢说道:“你知道吗,因为一句话,让我一直存有一丝怀疑,觉得那个跨年夜的一切都是谎言。”   韩愔迎了迎项易生的身体,抱住他笑着问道:“哪句?”   “有人说,对我在瑞典床垫上的表现不满意。”   韩愔啊了一声,想起自己为了激怒项易生说的话,升起一丝歉意。不过项易生一点都不在意,他有节奏地用力,然后在她周身的颤抖中吻住了她,在她耳边低语道:“我知道那是假的。”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5-21 15:00:00~2021-05-23 15: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zhizhi 20瓶;晏晏 6瓶;景行行止 5瓶;20571642 4瓶;不二、今天也要好好吃饭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7章 Ch. 107   107. 露营   第八天,经历了整整一周的缓行后,游轮终于进入了南极半岛的本岛。在跨过著名的南纬66度南极圈线时,广播通知所有人都在餐厅集合,每人发了一杯香槟来致敬那些最早来到这片土地并且牺牲了生命的探险家们。   船长宣布在接下来的三天他们都会在南极半岛北部适合人类的部分活动。所有探险都以一种叫zodiac cruise的形式展开,所有游客十二人为一组,大家一起乘坐一艘窄小的冲锋艇绕着半岛的边缘环游。   与之前娱乐性质的香槟小游艇不同,这次的探险非常惊险刺激,冲锋艇边缘连靠背都没有,只要稍稍往后一躺或是一伸手就会碰到水面与身边横跨头顶的古老冰川。   冲锋艇的领队是一位有十几年探险经历的极地科学家,他说自己年轻的时候每年都在南极的科考站住两三个月从事气候研究,慢慢爱上了这里的动物,又成为了半个极地动物学家。后来他拿到一所大学的永久聘用,这才加入了这家游轮公司做起了向导。   韩愔他们不过在冲锋艇上坐了半个多小时,就能确认领队对于极地的生物们充满真正的热情。   极地附近总共有三种常见的动物,企鹅,海豹和鲸鱼。这位领队可以用通俗易懂的英文为各国游客介绍视线范围内出现的每一种企鹅和海豹,他甚至能在鲸鱼出水前就告诉大家要对准哪里按快门才能拍到最完美的照片。   从前韩愔在南非开普敦的游船上完成任务时,全船的人要一起屏住呼吸等一个小时才能在海面上见到一次鲸鱼。可现在韩愔身边每几分钟就有一扇鲸鱼尾巴露出水面,他们没有像气温高地区的鲸鱼朋友们那么活泼地喷水,却依然在与千里迢迢前来极地的大家开心地问好。   韩愔去过世界上的许多地方,但眼前这惊人又神秘的美景依旧让她像见到了新世界一样移不开眼。她本想用相机抓拍,但冲锋艇前进得极快,若是认真用相机便少了许多用肉眼看这景观的时间。所以后来韩愔干脆不拍了,她把相机挂在了项易生的脖子上,自己侧身全心全意关注起了岸边奔跑的企鹅们。   由于每天有登岛的人数限制,这一天韩愔他们这艘冲锋艇没能靠岸,领队巡游四个小时之后就将冲锋艇开回了游轮边上。   从这大半天的寒风里回来,项易生只觉得自己脸都僵了,他用戴着手套的双手拍自己的脸,既感受不到自己的手,也感受不到自己的脸。他看着精神特别好的韩愔拧着眉头地问:“你们还有抗冷训练吗?”   韩愔帮他拿了一杯船上发放的热可可,见他手上暂时失了知觉便端着杯子让项易生喝了一小口:“当然有,俄罗斯的冬天可比南极冷多了,那种天气还要穿裙子从宴会偷恐怖/分子交易的芯片。”   他们慢慢走回了室内的餐厅,项易生也搓着手暖和了起来,他感叹道:“宝贝!太酷了,你实在是太酷了,亏我还在担心鲸鱼会跳起来掀翻我们的船,有你在那真是杞人忧天。”   韩愔还没有熟悉这么肉麻的称呼,她在项易生去拿食物时捂着脸坐在餐厅角落,总觉得他俩像是在学校食堂早恋的中学生。   项易生知道她吃得不多,便给她拿了一些小份的餐食,和刀叉一起放在她面前,突然神秘兮兮地问道:“我想问你最有趣的一次任务。”   韩愔想了想,她大半的任务都是获取信息或物品,小部分是救援行动,内容都不算有趣。有趣的话......有次和凌翌假扮夫妇引诱另一对杀手夫妇出洞的任务倒是挺有趣的,但项易生听到了凌翌这两个字后一定会生两天两夜的闷气。   韩愔刷新了一下记忆:“有次在开罗,有个国际情报中间人把信息藏在一件即将被展出的法老皇冠底座里。买家只需要知道频道和密码,就能公开展览时混在人群里获得生化武器的情报。为了阻止这次的交易发生,我在展出前夜潜入了埃及开罗博物馆提前破坏藏在法老皇冠里的电子信息。”   项易生听得津津有味,他连饭都不吃了,托着脑袋催促道:“然后呢?”   韩愔笑道:“谁知道那天晚上博物馆里还有别人,我遇到了真正的艺术品盗贼,他们的目标也是同一顶法老皇冠。那东西本就是纯金造的,听说上面还镶嵌了一粒非常著名的红宝石,所以价值连城。”   非常捧场的项易生:“哇,你们打起来了吗?”   韩愔摇摇头:“没有,我解释了我的来意,破坏了底座上的芯片之后就离开了。谁知道那两个小年轻竟然在逃跑的时候被第三波人遇见了——还真热闹,而且对方一见面就下了死手。”韩愔低头咳了一声,“我怕他们死了,就当是举手之劳,顺便带着他们和我一起跑了。”   项易生:“......你......你还是艺术品大盗!”   “没有没有,就那一次,但是我为什么对这次的印象那么深呢。”韩愔压低了声音,“你猜那个皇冠最后黑市上卖了多少钱?”   项易生摇摇头,但被韩愔这神秘兮兮的语调感染到了,他莫测高深地凑到韩愔身边问道:“多少钱?”   “一千两百万欧元。”韩愔看着他笑了一下,“而且那对盗贼情侣估计是怕直接杀了我灭口会引火上身,所以干脆给我寄了支票,分了我百分之二十,感谢我出手相助,也为了封口。”   项易生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又想了想补充了一句:“而且不用缴税?”   韩愔笑道:“不用缴税。”   企业家项易生张大了嘴巴,沉浸在这个行业自由的税务制度中久久无法自拔。   那天整晚的欢愉期间,韩愔是辗转世界各个博物馆的艺术品大盗,项易生便是追逐她很多年后终于将她当场抓获的正义警官。而那欢愉的高潮便是警察无法抵挡大盗的魅力坠入黑/道,伏在她的身上,意乱情迷地用力惩罚着她这些年犯下的过错。   这样崭新的情趣让他们兴致盎然,彻夜未眠。   *   游轮旅行的第九天,中午集合的时候正义警察项某被温柔乡包裹着一点都起不来了。全靠韩愔以理服人强调了她花了三个人的钱不是来南极睡午觉的道理后,他们才磨磨蹭蹭地跟着昨天的领队再次上了冲锋艇。   今天领队带着他们穿梭在更高更大并与冲锋艇更近的冰川之间,相比昨天见到极地动物们的欣喜,这些巨大的冰川给所有人一种自然带来的巨大压迫力,让人类本能地生出一份对地球的敬畏。   领队有些叹息:“这些年两极的平均温度增高,海平面也每年都在上升。我每次带队过来都会告诉我的船员们,你们能负担南极游,可能都是在各自的领域有一定领导能力的人物。全球变暖不是一个玩笑,更不是一个阴谋论,如果各位能在不同的行业里带头做出一点点的变化,我相信这些变化会积少成多,最终能让这些无辜的动物们存活得更久一些。”   他这番话引起了船上许多人的共鸣,韩愔对面坐着一位叫亨利的摄影家,他胸前挂着一个比韩愔手臂还长的镜头。他非常同意老船长的话,并且表示这次来南极就是为了通过摄影作品给世界传递这条来自地球的呼救信息。   这天结束冲锋艇的zodiac cruise之后,船长带着船上的游客们登上了这座叫snow hill的岛屿,大家也都第一次正式脚踏上了南极半岛的这片大陆。   与想象中的不一样,岛面上并没有到处都铺着厚厚的积雪,还是能见到一些黑土地,土地间还有一个个圆形凹陷,很容易摔跤,领队说这是海豹的粪便太沉了在雪地上砸出来的坑。   韩愔和项易生认真地看了一会儿粪坑,项易生还想俯下身闻闻味道。不过韩愔见到新鲜的企鹅立刻移情别恋,彻底抛下了身边的人。项易生无奈地带着相机裹着笨重的冲锋衣跟着她在小山坡跑上跑下,抓拍着韩愔和她新认识的企鹅朋友们。   领队给了他们一个小时自由乱跑的时间,那之后他领着大家越过山丘,达到了一处已经腐朽成一处空架子的小屋。在那里他们与两个从别的登陆点上来的小队汇合,一起参观这座古老的废弃科考站。   韩愔听讲解听得很认真,甚至用心记下了这个科考站早年发的论文是什么题目。韩愔倒也不是对这些事真的有极大的兴趣,她就是喜欢了解这些世界上随机的知识,从前是在卧底或者有掩护身份的时候能有些谈资,现在可以用真实的身份活着,但这个习惯却还在。   从那废弃科考站里出来时已经到了该回游轮上用晚餐的时间,只见好几艘冲锋艇的领队站成了一排给大家展示了一下身后的一排帐篷宣布露营正式开始。   项易生并不知道还有这一项活动,他赶紧拉住了韩愔:“他说camping?我们要在这过夜?”   韩愔戴上了在乌斯怀亚礼品店老板送她的企鹅帽笑眯眯地看着项易生:“我报名的时候把你一起加进去了。”   项易生不明白:“在这里过夜?这得几度?”   “这个季节,最冷差不多零下二十度,你的探险外套足够应付的。”韩愔笑着安慰他,“在南极露营啊,你应该写进公司网站上自己的简介里。”   项易生笑了:“你是不是偷偷上网查过我?”   “没有。”韩愔浅笑着摇头,她怎么敢在敌后搜索他的信息呢,“但我还记得最早在奥古的时候,你总是给我们这些小员工做网上的个人页,还经常像传销洗脑一样给我们开会说只有让客户在网上提前了解过公司文化,他们才会选择奥古提供的服务。”   项易生一脸不可置信的样子夸张地捂着嘴:“这听上去可不像我,我真的说过这种话?”   “真是厚脸皮。”韩愔拉着他一起去岸边搬支帐篷用的装备,边走边笑,“也不知道为什么当年抓着我不放,说要把我培养成什么金融人才。”   项易生想起了往事:“因为你档案里的入职感言,关于奥古未来发展的计划和我一拍即合。”   韩愔眯起眼睛笑了笑:“那是沈皓云写的。”   项易生:“......”他把几件器材抱在怀里同时气鼓鼓地看着韩愔,“你还不知道吧,我现在换形象了,再也不做这种事了。”   他们一起把几根金属杆子和帆布放到了没有白雪覆盖的地上,韩愔奖励似的在他脸上啄了一口:“你想让我夸夸你对我特殊吗?”   “夸倒是不需要夸。”项易生一本正经地看着韩愔,又看着地上的一堆东西,“只是......你知道怎么拼这个吗?”   韩愔哼了一声:“我知道怎么在十分钟内拆装AH1Z蝰蛇直升机上的整个武器系统,你居然问我会不会拼露营帐篷。”   韩愔拉了拉厚实的裤子盘腿坐在了地上,还像模像样地整理了一下手套,然后开始指挥了起来。她双肩依然不适合负重,所以项易生宣布由汉娜肖博士贡献宝贵的脑力劳动,由他贡献不那么宝贵的肌肉与苦力。   于是在韩愔自吹自擂的高超领导技巧和项易生多少年没有干过重活的手艺之下,他们终于这天倒数第二名在南极半岛上支起了一顶帐篷。   比他们搭得更慢的是一对国内过来的年轻情侣。这两个人来这趟旅行简直是个比叶源上船更大的奇迹,他俩都不会搭帐篷,向领队求助时英语也说不清楚,所以小冲突演变成了激烈的吵架,连上个月男生因为打晋级赛没洗袜子的事都搬了出来,再吵下去企鹅都快要学会中文了。   韩愔自认不是乐于助人的性格,但可能这几天心情很好,她说自己可以完成最后的几步,让项易生过去帮帮那对吵闹的年轻人。项易生自然答应了,谁知道那女孩子大概是想气气男朋友,她竟然刻意地拉着项易生聊起了星座,天空和梦想。   韩愔远远地看着工具人项某在帮着扎帐篷,那个女孩子就会借着帮忙的由头有意无意的碰他的手臂,然后站在项易生身后看着自己的男朋友让他嫉妒挑衅。   韩愔完成了手上的活后犹豫了大概半秒钟,然后抿了抿嘴,哒哒哒的像风一样跑到了那对年轻情侣和项易生身边。还没等项易生抬头,韩愔立刻把他拉了起来,双手捂住了腹部,然后看上去非常委屈地说道:“项易生,伤口突然好痛。”   开玩笑,韩愔在麦肯锡身边三年都没漏馅,这可是她赖以生存的本事。项易生立刻站起了身,因为寒冷他鼻头通红,嘴里哈着白气,用双手裹住她的脸颊:“是不是太冷了?我就知道不该让你动手的,很痛吗?”   他向那对情侣一句话解释了之后的步骤,立刻挽着韩愔往他们自己的小帐篷走去。   帐篷小却遮风,刚刚搭好里面的温度没有很大变化,但明显比风餐露宿舒适了很多。项易生扶着韩愔躺下后摘下手套,往手心哈了几口热气准备检查她的伤口:“之前那个护士讲过,你是那种伤口里的刺痛还是周围一阵一阵不明显的钝痛?”   韩愔躺在充气垫上眉眼弯弯地看着项易生:“那个女孩子拉着你的时候是刺痛,你和她讲话的时候是钝痛,现在一点都不痛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几章剧情少,大家就当双人游记看吧~   *感谢在2021-05-23 15:00:00~2021-05-24 19:22:0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bi8bo 10瓶;芭biu芭biu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8章 Ch. 108   108. 别无所求   项易生愣了一下,许久他才明白过来,这竟然是韩愔在撒娇。   这新鲜的体验像兴奋剂一样注入他的每一根血管,项易生脸上从没反应过来的呆愣渐渐变成了灿烂的笑颜。他一把拉紧了帐篷上的拉链然后陪着她一起仰面躺了下来。   游轮公司为这次露营准备的都是定制的天文观测帐篷,篷顶附近有一处像汽车天窗一样的透明隔层,可以看到外面的天空。   韩愔本以为他们会经历极昼或极夜,不过大概是纬度和季节的关系,他们依旧经历着昼夜更替。躺下一段时间后,透明窗外的天空就那样按部就班地暗了下来。   韩愔非常肯定,她从未见过如此壮丽的自然景色。   天幕如同画布,当周围暗下来时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明亮起来。画布的背景是隐约呈现出的绿色与紫色极光,好像有人在天空背面打了手电筒。而极光背景上亮着无数明亮的星星,整个银河系就那样一瞬间出现在了眼前,那些光点密密麻麻,浩瀚无边。   和冰川带来的压迫感不同,这银河系就高高地挂在伸手触碰不到的地方,像是在骄傲地宣告着自己的存在,邀请底下每一位渺小的人类前来探索。   项易生躺着她身边,也在认真看着这星空。他的第一个想法是,那两天的晕船是值得的。   他挪了挪自己身边的右手,找到了边上韩愔戴着厚重手套的左手紧紧握住:“我小时候第一次去欧洲的时候,梵高的星空正好在那里巡展。当时我心里想着这个画家真会胡扯,星空怎么可能是那个样子的?明明就是黑黑的天上零星两三个亮点而已——这么多年了,我竟然真的看到了那幅画。”   韩愔笑着窝在他怀里,真巧啊,她在委内瑞拉见到天空时也想到了那幅画上的漩涡。她说道:“听说那段日子梵高住在精神病院,这是他在白天写生的时候画的。神奇吧?他眼里的世界。”   项易生紧紧牵着她的手,侧过身看着她:“也许吧,但是对我来说有一件更神奇的事。”项易生在星空下轻吻了一下韩愔,“就是这片天空下,你在我身边。”   韩愔不知如何回应如此浓烈的告白,她侧卧着看着项易生,在黑暗中双眼带着酸涩。项易生笑笑:“不过还有一点蛮遗憾的,如果我们相遇在一千年以后,应该有星际旅行的科技了吧?那时候你就可以选一颗星星,任意一颗,我们一起去看看。”   项易生用另一只手从口袋里摸出一样东西半坐起来塞到了韩愔的手里:“我知道我们说好了这事等下船再提,但这几天的每一秒钟都让我更加迫不及待地问你。留在我身边,好不好?”   满天的星辰都是项易生这句话的见证,天边彩色的极光像温暖的阳光一样照进了韩愔的心里。   项易生是一个能带给她内心宁静的人,他们这样手牵着手躺在帐篷里看星空,像极了她曾无数次在大脑里看到的那个场景。   阳光,天鹅湖,涟漪——那个场景就像是韩愔躲避一切尘世的极乐园,而现在这个瞬间,那个极乐园变成了韩愔可以触碰到的现实,甚至更加美好。   韩愔也坐了起来,她摊开手掌,看到了项易生放入她掌心的东西。那是一个钻石戒指,是当年项易生在新年夜准备的订婚戒指。   项易生笑了笑:“这次回国有人给我寄了这个,还有一张纸条,让我事成之后支付百分之一的寄存费。”   是凌翌。他竟然抵御住了金钱的诱惑,还自作主张地寄回给了项易生。   “他还给我寄了一张照片,我一直随身带着,想找合适的机会给你看。”项易生笑着从怀里掏出一张非常旧非常小的拍立得照片,照片上是被偷拍的韩愔。   正是清晨日出时分,她站在一个沙漠的的军用帐篷前,一只手拎着头盔,一只手在整理散下头发里的沙尘。她穿着迷彩的防弹衣,身后背着长长的狙击步/枪,她的剪影像个跟着太阳一起冉冉升起的黎明战士。   韩愔记得,这就是那次与凌翌初遇在也门的任务——凌翌不过只提了一嘴,居然真的高效地把这张照片从那个下铺的机枪手那里要回来了。凌翌寄出这些的时候应该不知道项易生追到了里斯本,看来这位自诩浪漫的小提琴家真的希望自己的老上司和老队友重拾坠欢。   项易生自己把照片私藏回胸口的口袋,然后把戒指放在了韩愔手心:“韩小易,这是我见过最美的日出。”   韩愔一下就哭了,但眼泪在这样的气温里一下子就变成了薄雾般的冰渣渣粘在了她的脸颊上。韩愔真的没想到,她这辈子居然还能得到第二次机会。   “那天跨年夜......”韩愔看着戒指有些哽咽,“我一直欠你一个道歉。我对你做的事,真的非常极端,而且是非常错误的。我从来没有想过——”   她从来没有想过项易生会这样爱她。   项易生截下了她接下来要说的话:“当所有人都告诉我你死了的时候,我一直心存希望,哪怕是万分之一的几率。我希望总有一天会在街角遇见你,一个活生生的,再也不是我幻想中的韩小易。所以现在,没有任何事会阻拦我。”   韩愔有些躲闪他的目光:“可是你要知道,我永远给不了你家庭生活,这世上不会有小小易的。”   在项易生炙热的目光里,韩愔看上去很坚定,却又有些遗憾:“项易生,我活到现在,大半辈子都是苦难。在那些难熬的时候我每分每秒都在想,我为什么要经历这些,我并不想来到这个世界啊。”她摇了摇头,“而且我杀过那么多人,我是和死神做过金钱交易的人,我永远不会想要孩子。”   听她这样说,项易生皱了皱眉头。   他沉默了几秒后完全坐直了身子,严肃地看着韩愔:“我觉得你没有听明白我的意思。”他握住韩愔的手,“你觉得我现在在干什么?我等了你一千多个日夜,从匹兹堡追到南极是为了什么?为了和你繁衍人类后代?”   韩愔看着他突然这样不苟言笑,结结巴巴地说:“那......那你......”   项易生正经地接过了她还没说出口的话:“韩小易,过去三年我向上天祈求的一切现在都实现了,我别无所求。”   这片银河巨幕底下,韩愔愣住了,满面都是泪水凝成的小冰片。他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项易生越说越认真,他把那个Harry Winston戒指盒放在气垫床上:“而且这个东西,只是珠宝而已。我不希望你把它想成一种束缚,我希望你把它当作庆祝我们重遇的礼物。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也想提前告诉你,如果你不想要婚姻,不想要孩子,不想长住在一个地方,我真的全都无所谓。韩小易,韩愔,汉娜肖,不管你在世界的哪个角落叫什么名字,你都是我此生见过最多彩的人。你有灿烂的人生,你有自由的灵魂,你一定有很多想去的地方,想做的事,我都想陪着你。”   韩愔这下真的坐实了哭包特工的外号,一直默默流泪。   这个男人刚刚说,自己是他见过的,最多彩的人。   韩愔此生和多彩这两个字有什么关系呢,她明明是个被困在地狱与黑暗里的傀儡,遇见的所有温暖与光明都被她弄丢了。可他们两人竟然这样兜兜转转,靠着项易生的一腔执着和天赐的缘分,走到了今天。   项易生说完后等了一会儿,最后慢慢说道:“我明白你需要一些时间考虑,我也不强迫你给我任何承诺。我没有在求婚,我只是希望你可以回到我身边,只要待在一起就可以——”   韩愔突然摘下手套,她用手捂上了项易生的嘴巴让他不能说话。探险用的手套质量极好,韩愔的手掌暖暖的,她身体的温度就那样通过触碰缓缓流淌进了项易生的身体里。   她跪坐了起来,整个上半身凑到了项易生眼前,然后短暂地亲上了他的嘴角,看着他的眼睛点点头:“好。”   项易生的眼里像是炸开了烟花。   他愣了几秒钟后也摘下了手套抓住了韩愔的手:“你再说一遍?”   “这条路,你走了九十九步。”韩愔笑着,“最后一步就留给我吧。”她拿起那枚戒指,“我说,我也想待在你的身边。”   原来面对内心是一件这样简单的事情。   至少在这片与外界隔离的大陆上,没有过去与未来的牵绊忧虑,只有冰凉的空气,绚烂的极光和耀眼的银河为伴,没有任何东西可以阻拦这两颗历经磨砺的赤子之心紧紧地贴合在一起。   借着星光项易生可以看到一些韩愔脸上的泪痕,他把手插进了她的头发里把她搂紧在自己怀里。这个动作能感受到两层探险服后韩愔强劲有力的心跳——那是他爱人的生命。   项易生用他最喜欢的姿势把头靠在韩愔的肩膀上,他的呼吸可以直直地吹到她的颈边。韩愔这样训练有素的杀手是绝不可能把这个部位暴露给任何人的——除非那是只黏着她一个人的巨大人形猫咪。   “你能不能再说一遍我想待在你的身边?这样不真实的天空,我已经默默说服自己好几分钟这不是在做梦了。”   韩愔笑了笑,她凑到项易生耳边说了一长串话,然后抬起头来继续扬起嘴角看着面前的人。   项易生瞪大了眼睛:“这是......”   “你上次说过,你喜欢我说这些。所以这是五种语言的,我想待在你身边。”   她话音还没落,项易生立刻深深吸住她的唇,这是他有生以来吻得最用力的一次。他平时的亲近都是温柔贴心的,但这次项易生霸道地撬开韩愔的唇齿,仿佛在从她的身体里汲取着力量与灵魂。   在这零下二十度的南极大陆上,他们身体间的温度却非常滚烫,甚至已经慢慢融化了韩愔脸上结成冰的泪迹。那暖洋洋的泪水蹭到了项易生的脸颊上,他这才慢慢让自己与韩愔分开,用手帮她抹去了眼泪:“怎么哭了?”   韩愔搭着脑袋一直摇头:“你知道吗,过去的几年,一直是你单方面地找我。我甚至从来没有想过要去找你,这对你来说不公——”   项易生再次用唇齿堵上了她的嘴,亲吻后看着韩愔:“既然这样,那你一定要记住,如果我们一起走过长长的一辈子,一起生老病死,我永远都更爱你六年。”   “为什么是六年?”   “暗恋的三年和这三年——我一定是从第一次在里斯本的观景台上见到你的时候,就爱上你了。”项易生厚着脸皮,“不然在奥古我怎么会对你一见钟情呢。”   韩愔又被他幼稚的情话逗笑了,但想到里斯本,她突然意识到从未跟他讲过肖布的事。她拽了拽项易生的手试探地问道:“你不打算问我里斯本的事吗?那次在观景台......这次在墓地。”   韩愔以为项易生会犹豫一下,谁知道他立刻果断地摇了摇头,还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像一位怎么都教不会数学题的古板教师:“这位同学,这句话老师说了很多遍了,希望你可以永远记在心里——你的过去我愿意了解,但对我来说唯一重要的事,就是你现在,这一刻,正待在我的身边。”   韩愔根本招架不住他这样真诚恳切的告白,他似乎是知道韩愔心里总归有些不愿提的事情,他也不愿意因为任何原因触碰到这些韩愔已经贴上封条的过去。   韩愔听着他说话脸上的冰渣渣又多了起来,她赶紧嗔怪地拍了他一下然后坏坏地笑了起来,双手环住他的脖子:“韩同学,项老师?”   被她一激,项易生在这寒冷的天气里居然立刻燥热了起来——刚刚韩愔用不同的语言在他耳边喃呢时他觉得——这个韩小易真是不得了!   他赶紧抓住韩愔的双手小声说:“这帐篷那么小......温度也太低了......”   韩愔拉过了一个放在他们脚边的睡袋,又用一种项易生听不懂的语言说了一句话。她真是抓住了让项易生兴奋的癖好,因为这让项易生完全痴痴地望着她,同时抓住她的双手兴奋地微微颤抖,喘息声也重了一些。   韩愔在昏暗的帐篷中凑到项易生的耳边用气声吐字,她的呼吸就像一只无形的手温柔地抚摸着项易生的耳廓:“这是我认识的一个德国武器教官最爱说的话,它的意思是,不管什么事,总能有办法的。”   “项教官,不要这么不近人情嘛。”韩愔笑眯眯地把手探进了睡袋,“小易能让教官舒服的话,体能测验可以满分吗?”   这一整晚韩愔都很主动,这让在这狭窄空间里格外兴奋的项易生更加惊喜。   那次叶源在韩愔面前揭露他在看心理医生时,项易生多少有些害怕,他不怕别人知道他患上了创后应激障碍与抑郁,但他真的很怕知道这一切的韩愔觉得他是个无能脆弱,甚至无法管理自己情绪与思想的人。   可现在他不怕了。   抱着怀里的人是真实的。进入她身体时的温度是真实的。在最动情时十指相扣,他能感受到她手指上那枚冰凉的戒指,也是真实的。   原来这一切从来都不是项易生一厢情愿的痴念与幻觉。   原来向天空许愿的时候只要足够迫切,再大的奇迹都会成真。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5-24 19:22:02~2021-05-26 13:01:3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今天早睡了吗、灿芽 10瓶;早餐还是营养点、芭biu芭biu 6瓶;Healer、yoong_e_lim、你好吗 5瓶;狂霸拽的一只梨 3瓶;男德is古德 2瓶;神经衰弱、dorothea、今天也要好好吃饭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9章 Ch. 109   109. 超级俗气的三个字   项易生以前看过一部电影,一对探险家被困在了雪崩后的冰窟里。为了最大程度利用体温,他们都脱了衣服贴着对方的身体挤在睡袋里,然后把东西盖在睡袋上制造压迫感,一直坚持到救援到来。   没有经验的项易生当时觉得这不可理喻,在冰天雪地里不穿反脱衣服?这是在自杀吗?   直到现在,他亲身尝试过之后终于可以认证,编剧没有骗人。   韩愔全身都裹在睡袋里,只剩脑袋在睡袋外枕着外套。她戴着那顶礼品店毛绒绒的企鹅帽子,企鹅圆圆的眼睛可可爱爱地看着项易生。项易生侧身躺在睡袋里,他看着韩愔熟睡的脸庞,伸手拉了拉那帽子上挂下来的一个毛绒球,他一拉那个毛绒球,韩愔头顶上的企鹅眼睛就会跟着一下一下跳动。   项易生觉得十分有趣,便一直拉着玩,开心地看着那企鹅帽子像一只真的企鹅一样在韩愔的头上跳舞。   韩愔其实早就醒了,她就想看看项易生能一个人在那玩多久,没想到他根本没有停手的意思。她无奈地睁开眼:“回到岸上给你也买一顶吧。”   项易生悻悻地松开手:“我想给那两只猫也买两顶,然后我们四个一起上街,威风又洋气。”   韩愔:“............”   从这一刻开始项易生就满心都是那顶企鹅帽,他们在第十天的早上结束了露营,收好了帐篷回到了游轮上。   如果前一天最好的消息是韩愔答应了项易生携手同行,那今天最好的消息就是——船上的精品店居然也卖同样的企鹅帽子,只不过价格贵得离谱。   韩愔拦不住他,只能看着他抱着一堆毛绒绒的企鹅帽子回到了房间叹了口气:“下了船买这些便宜一大半呢项董事长。”   项易生也戴上了洋气的企鹅帽,把多买的那些放进自己空荡荡的行李箱里,满意地笑道:“那就下去之后再买一些。”   “......”韩愔觉得项易生一夜幼稚了二十岁,“看来我要重新考虑投资项氏这个决定了,这公司的老板似乎不怎么懂得理财。”   说起这事项易生突然来了精神,他走向餐厅的脚步都正经了起来,认真和韩愔介绍集团最近几个比较重视的项目。   项氏最老牌的是地产和航运生意,不过那些已经不再是项易生的工作重心,在上次的胎盘病灶识别技术成熟后,项易生目前想再进一步涉足电子医疗领域。   正好,韩愔算个小内行,她在餐厅给项易生举了几个她所了解的肯尼亚北部用电话预防性病传播的项目和其中应用的核心模型。   这天的晚餐在游轮的甲板上举行,甲板上吊着星星一般的小灯,桌上放着防风的香氛蜡烛。这本该是这趟旅行中最浪漫的一顿正餐,但谁都没想到成为了一个商务会谈。项易生很激动,他一口喝干了杯子里的红酒笑看着韩愔:“你这个想法和坎贝尔教授一模一样!”   “我是他的学生啊。”韩愔笑着接过了侍应生端上来的主菜海鲜放到了项易生面前,“不过我也跟你说过,这个领域日新月异,我的想法有些过时了,你应该继续和坎贝尔合作。不过千万别曝光你读过斯坦福的事,他会揍你的。”   项易生摇了摇头,他认真地看着韩愔说道:“来我们项氏的研发部当顾问吧。”   项易生戴着那搞笑的企鹅帽子,让韩愔很难觉得他正在严肃的发出邀请。韩愔佯装愤怒:“你不是让我在董事会混个位子吃红利吗?怎么才几天就成为你这个资本家的苦力了。”   项易生在星空下一口塞下一整个龙虾尾,他眼里闪着亮光看着韩愔:“我想好今天的问题了!你最贵的一次薪酬是多少?我给你两倍的薪水!”   韩愔一脸无辜,她又给项易生倒了一些红酒:“项董事长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项易生在露天的甲板上脸颊红彤彤的,已经有些微醺,他大手一挥自信地点点头:“你说吧!”   韩愔笑笑:“我最贵的一次任务在一个叫塞瓦斯托波尔的地方,从计划到完成大概一个半月的时间,当地政府批了我和搭档四百万美元的奖励,我们没收,不过就按这个月薪标准吧。”   项易生瞪大了眼睛,他看着厨师长把夹生的牛肉放到了自己的盘子里,目送他推着餐车远去后才小心翼翼地看着韩愔问道:“你去偷空了俄罗斯的皇宫吗?”   “比那个还要难一些。”韩愔把自己面前的牛排放到了项易生的盘子里,“我们的目标在一个塞瓦斯托波尔郊区的监狱里,为了接触到她我必须成为重犯被关进同一所监狱。我在第一周入狱,和她一起被分配到洗衣房工作。第二周我偷偷拷问她得到了想知道的信息,第三周被关在禁闭室里,最后一周越狱成功。”   项易生紧张地放下了刀叉,像是身临其境似的问道:“禁闭室?是那种全黑没有亮光的房间吗?”   韩愔点点头:“是个长宽高都是一米半,隔音隔光的小房间,墙角有个马桶。在里面站不直躺不平,每天给送一顿饭,那是唯一可以见到光的几秒钟,听说好多人住了几天就疯了。”   项易生喝了酒,纠结地看着韩愔,一边觉得心疼,一边想说这也太酷了,愣了半响终于说出一句:“这么高的月薪,倒是不好挣。”   韩愔笑着摇了摇头:“她的情报带着我们找到了八枚政府丢失的脏弹,所以非常值得。而且靠那一整周感官被剥夺的时间,我正好想通了论文的讨论段要写什么。监狱新人还会被抓去刷厕所,所以被关起来倒算是一件好事。”   项易生看着餐桌对面的韩愔。每当她轻描淡写把过去的事像电影一样讲给自己听的时候,项易生总会觉得她强大到不像一个真人。   韩愔能平静地诉说着自己的人生苦难,却同时能找到苦难中最美好的部分。表现痛苦很简单,她那一身伤痕便在自述千百个痛苦的故事。可她这样一个本该充满黑暗与戾气的人却带给了项易生他此生从未体会过的生机与愉悦,看着眼前的韩愔,项易生比任何时候都充满希望,他比任何时候都想爱这个世界,爱这个女人。   *   从第十一天开始,游轮渐渐驶离南极圈,开始回程。   这天下午他们停靠在了一个叫Port Charcot的小岛,这里处在整个南极半岛最北部的尖尖头上,气温升高了一些。企鹅也喜欢这样寒冷却又不算极寒的天气,纷纷跑到岸边排队绕圈。   游客们再次坐上冲锋艇登陆了这个像是南极港口似的小块陆地。项易生和韩愔还是跟着同一个领队和同一波游客一起登岛,不过与之前韩愔一个人戴着傻乎乎的帽子不同,这次她和项易生两个人戴着傻乎乎的企鹅帽子,手拉着手站在雪地上一齐看着远处的冰川。   这里天气晴好,脚下的陆地被不深不浅的白雪覆盖,海豹的粪便坑也变少了。项易生看着韩愔的一头红发特别开心,拉着她帽子上的毛绒球美滋滋地看她头上的企鹅乱跳,像个刚谈上恋爱的小学生。   突然,只听咔嚓一声——   他俩身后很近的地方传来一记清脆的快门声,不像是远处那些在拍摄动物的游客。项易生比韩愔这个哭包特工都要敏感,他一个迅捷的转身寻找着声音的来源。   只见他们身后站着那位一直与他们同坐一艘冲锋艇的摄影师。韩愔记得他叫亨利,他的英语非常别扭,带着一股浓浓的法国口音,她便直接用法语问他:“你在拍我们吗?”   亨利正愁自己英文不好,在和黑了脸的项易生努力比划,突然遇到了一个可以交流的人立刻手舞足蹈地对韩愔说起了法语,留着项易生在一边闷闷不乐地看着他们。   亨利举起了自己的长镜头招呼韩愔过去看他刚拍的照片,见他如此热情,韩愔便走了过去看他的相机小屏。   这摄影师确实在拍他们,他抓拍到了她和项易生在海边的雪地上站在一起的样子——他们的身边有一群歪歪扭扭的企鹅,阳光下,远处的海面上漂浮着无数块像钻石一样闪着光的碎冰。   她和项易生两个人看着对方,都只隐约露出了侧脸。照片上的项易生伸手拉着韩愔帽子上的长耳朵,韩愔假装板着脸嫌弃他的幼稚,拍开了他的手。   韩愔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她见到这张照片的瞬间就露出了浅浅的微笑。   亨利见她笑了便更积极地介绍道:“你看到后面那两个冰川的形状了吗?”   “什么形状?”韩愔问道。   “在相机上看不清,你过来——”亨利说着就拉着韩愔走到了他刚刚站的地方,还没等项易生说话,亨利立刻嘀嘀咕咕地说道,“你看你们身后那两个拱形的冰川门洞,前后拼在一起像不像一个心形?“   韩愔认真看了看,还真看到了亨利说的那两道拱形冰川。她下意识地看向了项易生,只见他依旧看上去一脸迷惑地看着亨利和自己。   韩愔突然懂了这种只有艺术家能寻到的浪漫,她不禁有些好奇:“你在记录船上的所有人吗?”   亨利摇摇头:“不,只有你们这一对。”   韩愔奇怪:“为什么?”   亨利笑着问她:“你回去看过你相机里的照片吗?”   韩愔更摸不着头脑了,这一路相机都不在她手上:“还没有看过。”   “我这一路都坐在这位先生的身边,这几天我们一起在冲锋艇上度过了十几个小时吧。因为我是摄影师,所以我一直在注意他拍的照片,采光角度之类的。”   亨利看了看边上的项易生,继续对韩愔说道:“他被这世界上最美丽壮阔的景色包围,但他的镜头里只有你。”   韩愔愣了愣,只听亨利继续说道:“作为一个来到南极的摄影师,我觉得这是非常夸张的浪费行为。”不过他立刻笑了笑,“但是作为一个法国人,这是我见过的最浪漫的事。”   千万年的冰川,瑰丽的雪景,灵动的极地生物,地球上最神秘的大陆,与你相比,全都黯然失色。   亨利从胸口的口袋里掏出一个便签本和一只笔递给了韩愔:“我怕上船之后忘了,不如现在留一个你的邮箱,网络好了我把这张照片发给你们。你们一定会喜欢的,我也非常希望你们能拥有这张作品,毕竟能让冰川都祝福的爱情,这世界上都能多少呢?”   韩愔带着厚厚的手套写下一个的邮箱,并又客套了几句道了谢后才与亨利分别。   项易生在边上一直没插上话,因为从头到尾他都不明白那法国人在和韩愔咕噜些什么。这是第二次了!他下定决心回去就要开始复习重拾法语!   他双手抱在胸口气鼓鼓的:“他这是当着我的面要你的联系方式?”   韩愔点点头。   “他知道我们是情侣吗?”   韩愔点点头。   项易生更生气了:“你都没有像我一样给他一个愤怒的眼神!”   他看了一眼亨利离开的方向接着说道:“你们反恐专家怎么不培养危机意识,我看他什么都拍就不像是什么好人。”   韩愔笑了笑,她看了眼远处那两个拱形冰川拼成的模糊心形后突然认真地看着项易生。她轻轻挽住他的手臂:“有件事我好像从来没有告诉过你。”   项易生顺手拉着她的手放进自己的口袋里:“你还有什么故事要告诉我吗?不如我先抢答提问,我想知道,你能对付两个雇佣兵,那有你打不过的人吗?”   韩愔笑笑:“当然有。”她想了想,“应该是去挑战拉斯维加斯地下拳场的拳王,面对那人我真的束手无策,他一拳下去我断了三四根肋骨,一秒KO。”   项易生听着这话觉得自己的肋骨都疼了起来,他想了想正经地对韩愔说:“回国之后我带你去我的家庭医生那里做一套体检,好不好?”   项易生原以为韩愔一定会拒绝这种事,他都想好了一百个苦口婆心的理由,谁知韩愔直接痛快地答应了下来。   这倒是让项易生非常惊喜,他拉着韩愔的手跟在一群企鹅后面慢吞吞走了一段路,终于想起什么似的问她:“你刚刚要和我说什么?”   韩愔扬起头啊了一声,看了一眼他胸前挂着的相机语气轻松:“没什么特别的。我就想告诉你,项易生,我爱你。”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5-26 13:01:32~2021-05-28 13:20:2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九九 30瓶;爱情买断 23瓶;sans 20瓶;乔乔乔 18瓶;阿露 12瓶;灿芽、47515551 10瓶;喵星人 8瓶;狂霸拽的一只梨 7瓶;满身风雨他从篒侠 6瓶;修帆szd 5瓶;nana 2瓶;今天也要好好吃饭、AUGUST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0章 Ch. 110   110. 游记的尾声   项易生从第一次遇见她到现在将近八年的时间,算上他表露心意后在一起的日子,韩愔从来没有说过爱他。   其实这对项易生来说不算什么大事,每个人都有独特的方式解读爱,他一直以来理解的爱情就是陪伴。   只要每次做饭的时候她都在身边品尝料汁的咸淡,只要每次他们抱着零食在沙发上看电影却不约而同一起睡着了之后,醒来时身边依旧是那个人和一沙发零碎的爆米花,项易生就觉得这是胜过一句我爱你千万倍的快乐时光。   不过今天之后,项易生改变主意了——他每天都要听!   行程的后三天都没有任何停靠,游轮绕了一个圈前往一个与乌斯怀亚纬度差不多的小岛,没有再经历折磨人的德雷克海峡,一切都平静又美好。这三天游轮上有许多展览,讲座以及娱乐活动供大家消磨时间,不过这些活动里永远找不到肖博士或是项开心的身影。   清早韩愔正要去取船员放在房间门口的当日活动表,项易生一把拉住她,让她跌坐回了床上问道:“那我再想想,我爱你用冰岛语怎么说?”   韩愔拉开他的手臂:“......我又不会说世界上的每一种语言。”   项易生撒娇似的坚持:“但我爱你不一样,就像我不懂德语我也知道德语的我爱你怎么说。你再想想嘛,丹麦语?拉丁语?南非语?”   “......”韩愔真是拿他没办法,项易生这几天和着了魔一样一直缠着她,让她用各国语言重复说着我爱你这三个字,一听就兴奋,拦都拦不住。   韩愔没几分钟就说完了所有掌握的语言,谁知道项易生不依不挠,就算用掉每日提问机会也要听她一遍又一遍重复,这都第三天了,他还满脸幸福地沉浸在那天的告白里。   韩愔一把掀开项易生身上的棉被,把他拉出了被窝:“今天不能再叫人送饭来了,我们自己去餐厅吃。”   “为什么!”项易生不开心道。   “服务费很高的项先生!”韩愔眨了眨眼,“而且你三天没离开过这张床垫了。”   项易生色/欲熏心,把被子往身上一拉拍了拍身边的空空的位置:“回来嘛,或者像你昨晚提过的——”他笑着,“去阳台上试一试。”   韩愔看着他诱人的笑容和棉被后面若隐若现的身体,在这个时刻仿佛遇到了人生中一道非常艰难的选择题!   她认真思考了几秒钟,最终还是眯着眼睛咬牙拒绝:“你一个人待着吧,我出去活动下筋骨。”   项易生一听立刻正色道:“是哪里不舒服了吗?”   “没有。”韩愔摇头,“只是虽然过了戒断期,还是偶尔比较乏力。”   除了一些比较久远的后遗症,韩愔现在已经可以比较坦然地对项易生分享自己的身体状况。她看着项易生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从几层枕头底下翻来覆去地找到了自己的手机,点开备忘录急急忙忙打了几行字。   “你干嘛呢,鬼鬼祟祟的?”   项易生边打字边说:“之前不是说一起去看看家庭医生吗?我把你的小症状都记下来,说不定放在一起医生能看出些什么。”   韩愔看着他,第一时间没说话。项易生还以为她误会了什么赶紧说:“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我父亲当年就是很多小毛病拖了很久,突然一下就去了。所以我引以为戒,督促我的家人每年都要体检,然后健康长寿。”   韩愔看着他浅浅地笑了笑:“你以为我在想什么?”   项易生扯着被子看上去还有些不好意思:“我怕你会瞎想,觉得我在怀疑你瞒着什么。”   韩愔坐到床边:“项易生,你知道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萌生了想和你一直走下去的想法吗?”   项易生不解:“嗯......前几天?”   “不是。”她笑着,“其实最开始我和你交往只是想在有压力的工作间隙打发时间,取悦自己。但是有次......你随口提了一句要带我去美国看看,我本来就没什么新鲜感,所以也就没放在心上。直到后来有一天你神神秘秘地拿出一个厚厚的册子放在餐桌上,里面是你手写标注的地图和行程。”   过去三年复杂的情感太过于浓烈,连项易生都不能完全记清当时的事,他没想到韩愔居然还记着。   “你说用笔做计划最靠谱,你很认真地给我介绍了你的工作行程和所有我们要去的城市,你在地图上打箭头,还安慰我虽然看上去很远,但是开车听着歌一下子就到了。”韩愔笑道,“我就是那个时候确定,你好像是个值得信任的人。就像现在一样,我以为你是随口一说要带我去看家庭医生,没想到你真的把这件事放在了心上。”   她像讲故事一样平平淡淡地讲述往事,说完后就那样安静地看着项易生,好像没有意识到自己在他的心中掀起了多么大的波澜。   掀起他心中波澜的并不是这些若即若离的回忆,而是项易生能感受到,韩愔说要在这段关系中走一步慢慢变成五十步,并不是在开玩笑。   她将自己的过去一层一层铺开给项易生看,他们的经历就好像两条分开生长的藤蔓,随着韩愔敞开内心,这两条藤蔓终将会缠绕在一起,成为彼此扶持一同成长的参天古树。   项易生听完她的话后底气十足地拍了拍床,保证韩愔这辈子都是他放在心尖尖上的人。但这样的情话依旧没有阻止韩愔踏出房门的坚定决心。   “你真的不去上越野滑雪的指导课吗?”韩愔套上外套问道。   “越什么——?”   韩愔偷偷笑着:“明天就到南乔治亚岛了,看了手册吗?xc skiing是这里的项目,cross country,越野滑雪。”   项易生:“......”   在床上生活了三天的项董终究还是叹了口气,穿上了文明人的外衣跟着韩愔去参加了越野滑雪的临时抱佛脚课程。   项易生在加州留学的时候,跳伞,滑雪,甚至是跳伞到山顶然后开始滑雪他都尝试过。不过毕业之后就没什么假期了,他能做的就是把奥古的年会安排在一个滑雪度假村里,但大多数时候他都没有脱身的机会。再后来回到项氏他连公司大楼都不出,也更没有时间了。   不过他到底是有一点点基础的人,在室内小坡上练了几次后便看上去有模有样了,滑雪教练还特意拍了拍他表示“年轻人动作不错”。   项易生为了年轻人这三个字开心了至少四十分钟,他兴致勃勃地想去找被随机分在另一组的韩愔,谁知路上遇到了几天前露营时那对吵架的情侣。   今天他俩不吵架了,恩恩爱爱地腻在一起。是那个男生先看到了项易生,他走上来把手臂挂上了他的肩膀问道:“兄弟,你那个病怏怏的女朋友呢?”   项易生皱了皱眉,不动声色地拉开了那人的手臂。这已经是很明显的身体语言了,但那年轻男生又贴了上来说道:“你的女人刚刚在那边和一个老外打情骂俏的,你可要当心呀兄弟。”   项易生不知道这两个人在打什么主意,只是在经历叶源事件之后,不管好坏他都不想和陌生人有过多的接触。他不打算搭理,但那人突然抓着项易生的手腕赞叹道:“这是去年的黑曜表吧!我怎么都订不到货呢!你是哪里来的?这是假的吧?”   项易生自己创业过,深谙人情世故,心说这世上竟然还有这么不会说话的人。他面无表情准备离开,那男人竟然依旧不依不挠拉着他走到一边:“兄弟,我女朋友很喜欢你,我也觉得你长得不错,想玩点刺激的吗?”   项易生:“.........”   对方接着说:“你的妞要来也可以,但我女朋友不喜欢她,她可以和我玩。”   项易生虽然从小到大身边都是些会玩的纨绔子弟,但大家都不是奇怪的人。所以一番话下来,项易生看着他气定神闲的样子,觉得自己简直像个脱离时代的长辈。   那人不懂察言观色,还以为项易生只是下不了决心,便接着说:“这样吧,我爸在国内地产界也算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你要是答应剩下这几天一起玩,我在你的城市送你间公寓怎么样?”   项易生活了这些年,第一次被人这样明晃晃地出价购买身体。他正沉浸在恶心和震惊里,韩愔的声音就阴森森的传了过来:“亲爱的,那正好我们的婚房就有着落了。”   项易生心里咯噔一声。他转过身去,只见韩愔抱着教学用的滑雪板委委屈屈地站在一边看着他:“跟你说了把钱留着买房,你非要出来旅游!”   有戏!那人眼睛一亮:“同意了!”   项易生暗叫不好,他赶紧把手上的装备丢到一边,然后拉着韩愔离开这修罗场般的室内滑雪培训课。他和韩愔走到甲板上,只见她冲锋衣的帽子带了一半,没盖住的红发跟着海风一飘一飘的吸引着项易生的目光。   这几天他们二人世界的主题有些确实比较野,项易生怕她误会自己犯浑越线,赶紧把刚才那个男人莫名其妙的话又重复了一遍。不过韩愔并不生气,就那样靠着围栏看着他笑,底下就是游轮破冰前进时造出的巨浪。   项易生见她不说话:“生气了?”   韩愔轻笑了一声摇摇头:“以后我们会遇到好多这样的事吧?我要去见你的家人朋友,他们会好奇我们是怎么遇见的,会想我是不是为了钱跟你在一起,说不定还会问我你送了什么包什么车。我们也会像所有情侣一样,因为鸡毛蒜皮的小事吵架,吵到饭点因为我太馋,所以就又和好了。”   项易生想了想:“会有那么糟糕吗?”   “你误会了。我一点都不觉得糟糕。”韩愔在冷风里笑了笑,“前段日子因为吃药,也因为戒药,我经常睁了眼分不清是现实还是在梦境。”   项易生有些难过的将她拉到身边,可韩愔看上去却很满足:“但刚刚那样有点世俗的小事让我觉得......和你在一起的每一秒都很真实。我们在一起这件事,不再是幻觉了。”   *   游轮航行的第十五天他们到达了这座叫南乔治亚的小岛。   这是一个企鹅数量比南极半岛还多的地方,到处都是企鹅同志们不文明如厕的痕迹,企鹅粪便的可怕臭味也直冲大脑势不可挡。而且这里距离南美洲大陆没有那么远,上岛没有人数限制,所见范围内的游客明显多了起来。   企鹅栖息的浅滩边齐刷刷地站着两长排装备齐全的摄影师,比奥斯卡颁奖现场的媒体区都要热闹。在鲜有人烟的南极游历了半个月后,不夸张地说,大家下船时仿佛由神界下凡。   在船上休息三天后这天的行程排得很满,游客们早上一起下船后先是参观了一个介绍南极探险史的博物馆,然后各自去参加报名的探险运动。   韩愔和项易生上午去了kayak组,那是一种非常窄小的独木舟,只供一人操作,可以选择坐着或者站在里面划船。几乎所有尝试在独木舟里面站起来的人都歪歪扭扭地跌进了冰水里,对自己能力认识充足的韩愔规规矩矩地坐在里面划完了全程,然后在起点遇到了从头到脚湿透了的项易生。   他应该是刚刚上来,冲锋衣的帽子里还兜着些冰渣子,头上裹着一块工作人员发的毛巾。他看着韩愔一脸惊讶:“你怎么衣服都是干的!”   韩愔看着他特别开心:“这是划舟,又不是水公园。”她说着把他的帽子一翻,让项易生再被冰渣欺负了一遍。   这里虽然天气比之前暖了一些,但依旧是多冰多雪的地方,韩愔嘲笑了一通之后还是陪项易生一起去买了一套新衣服。因为岛上只有礼品店,所以不仅仅是外套,就连项易生的新靴子上都一边写着南乔治亚岛的英文,一边画着一只巨大的企鹅。   在kayaking失败之后,下午的越野滑雪项易生越挫越勇,他穿着新冲锋衣像个职业运动员一样穿梭在赛道上。游客中心不提供寄存,韩愔就找了个袋子装着他那身吸满水的衣服坐在山坡上的赛道边,托着下巴在一群穿着花花绿绿滑雪服的人里寻找项易生。   以前在雪山里有狙击任务的时候,韩愔的视力就像老鹰一样,白雪皑皑的群山中也能找到穿着白色作战服的敌人。不过这次重伤让韩愔各方面的敏锐性都褪去了一些,她在没有护目镜的情况下看雪地久了甚至有些头疼。   她正在滑道边琢磨着该怎么变得健康一些,项易生突然抱着滑雪板冲到了她的身边:“亲爱的!那个小孩野蛮人似的故意撞我!你看到了吗!”   韩愔笑道:“你要雇佣我去教训他吗?我给你在雇佣兵国际均价上打折。”   项易生去还了租来的滑雪板后坐到了韩愔身边:“你不给我展示一下极限特工标准的滑雪吗?”   韩愔摇摇头,抬起双臂感受了一下肩上的伤:“我就不冒摔跤的险了。”   项易生拉了拉韩愔的企鹅帽子:“还记得以前你错过了两次滑雪山庄的年会吗,我就说你和雪没什么缘分。”   韩愔嗯了一声,也跟着他笑道:“那时候会想过我们来南极滑雪吗。”   他们就这样坐在这白雪与森林共鸣的晴天里。项易生很喜欢韩愔这样靠着他,他把装着湿衣服的袋子往自己这边挪了一些让韩愔可以靠得更加舒服,他笑道:“今天的问题!”   韩愔靠着他点了点头:“好像也没有什么你不知道的事情了。”   项易生异想天开:“电影里那些特工不都有代号吗?你有什么代号?”   “我想想啊。”韩愔顿了顿,“其实不和部队合作的话也没有什么像老鹰猎豹那样特别酷的代号,一般大家都直接用假名。以前训练的时候有一次我被一个抽到订书机做武器的人揍得鼻青脸肿,所以我的同期队友就喊我Stapled,被订书针制裁的人。”   项易生大笑着摆摆手:“我的意思是报出名号就吓退大半个江湖的那种,007之类的。”   韩愔想到了抓捕麦肯锡的任务里她叫厄俄斯,不过她气鼓鼓地拍了他一下:“你去找有代号的狙击手过日子吧,我认识一个叫海妖塞壬的,介绍给你算了。”   到了傍晚,同艘游轮上的游客们都聚回到了码头,项易生一手提着那袋湿衣服,一边笑眯眯地缠着韩愔说她最远的狙击记录。   在岛上冻了一整天,回到房间里终于暖和了一些。项易生正换着衣服突然怪叫一声,韩愔从洗手间探出脑袋一看也吓了一跳。只见项易生背部从第四五根肋骨的位置一直到尾椎骨整片全是紫红色的淤血,乍一看比韩愔身上的伤还刺眼。   韩愔立刻想到了纽约那次意外时项易生那一背脊的玻璃碎片,她整个人一激灵,有些生气地问道:“怎么搞的?”   她说着伸手就去抓项易生的裤子一拉,这淤血居然一直蔓延到了大腿上。只见项易生无辜地眨了眨眼:“我刚刚跟你说了,一个小胖子撞我。”   “你能被一个未成年人撞成这样?”韩愔生气的同时又觉得有些好笑,她伸手一寸一寸检查项易生的伤处。淤血处被她按到自然会有些刺痛,但项易生也不捣乱,一直咬着牙没有出声。   “骨头应该没事,就是这两天你别再乱动了。”   韩愔去自己的行李里找出来了一支外伤药膏,然后慢慢涂抹到了淤血覆盖的皮肤上。韩愔从项易生的后背一直治疗到腿部,她自己站在后面没看到,可项易生这几天斗志昂扬,他侧过身看着韩愔说道:“你看我都受伤了,你能不能满足我一个愿望?”   韩愔哼了一声,替他找来了干净的衣服问道:“阳台?”   项易生抱着衣服看着她积极地点了点头!可他这淫靡的愿望还是落了空,韩愔替他拉好了外套的拉链然后语重心长地拍了拍他:“往后一周这些伤处都不要着力了,睡觉最好也趴着,避免挤压伤口也避免疼痛。”   项易生:“......”   如意算盘就这么落空了,他难过地想去吃饭,谁知道韩司令颁发了严格的禁令,说什么都不让他出门了。用她的话说现在没照过X光什么都不确定,再被毛手毛脚的人撞一下可能肋骨就断了。   “可你受伤的时候就不听我的!”项易生觉得接受了不公平的对待。   韩愔平衡了一下:“那以后生病的时候都听你的。”   项易生紧张极了:“这种话怎么能乱说?”   “你还挺迷信。”她笑了笑,帮项易生拉好了衣服,“我们以后有的是时间尝试新花样,这几天你就好好休息吧。”   *   当天晚上游轮驶离了南乔治亚岛的码头,他们这趟漫长的环形旅程终于开始慢慢走向终点。   之后两天游轮又全天都在海上,船上仍然像之前一样有许多帮助乘客们打发时间的娱乐活动,不过唯一的室外探险是polar plunge,即只穿泳衣直接从船上跳进极地的海水里,感受一下这种侵入骨髓的刺激。   在韩司令的禁令下项易生不能参加任何活动,他和韩愔像两头看热闹的北极熊一样,都戴着企鹅帽子趴在甲板的围栏边看底下的游客们一个一个赤身裸体地跳进海水,然后尖叫着被船员牵着缠在腰上的绳索拉了回来。   这趟旅程又是被绑架,又是晕船,又是被人撞青半个身子,项易生看着别人的快乐闷闷不乐:“你看你身上都是枪伤和刀伤,我就是滑雪被撞,一点都不酷。”   韩愔给他塞了一块饼干:“别羡慕了,跳冰水又不是什么好事。”   项易生点点头:“确实,上次我下水的时候——”他说到一半突然停了下来,意识到这不是什么该说的事。   项易生看着爱人,也知道既然对方已经完全坦诚,他也应该不再隐瞒。他缓缓承认:“你坠江的那天,我跟着跳下去找你了,但是没找到,几分钟就这样被拉回来了。”他指了指polar plunge活动那里的急救员。   只是对于韩愔来说,项易生说这话的时候好像海风都停止了,她的世界安静了下来。   项易生似乎不想再深入这个话题,他看着底下还有两位完全准备裸泳的游客,笑着问道:“我想问你,你有一个想长久定居的地方吗?”   “你不问我之前的事了吗?”   项易生摇头认真地将目光移到了韩愔身上:“我们来计划未来吧,你之后最想做什么?”   韩愔没有怎么思考,平和地答道:“过去十几年,我每天都在全速奔跑,现在终于停下来了。我有存款,有时间,有目标,所以并不着急确定下一个起点,至于想定居的地方——”她看着项易生笑了笑露出了弯弯的眉眼,“以前我一直想回到匹兹堡,最近我想找一个雪山脚下的欧洲小村定居,不过现在嘛———”   她认真地看着项易生:“我的心在哪里,家就在哪里。”   项易生瞬间半步跨到她身边像一个挂件一样抱住她。韩愔身上有一股好闻又干净的味道,她最近瘦了许多,项易生抱着她觉得怀里的人像一个温暖的小枕头,又软又香。   啊!阳台梦碎!他到底为什么要去玩那没有意义的滑雪呢?   作者有话要说:   黑土太开心了,要不干脆把书名改成《开心黑土》(《我的总裁不霸道之开心黑土》) 第111章 Ch. 111   @尧菇儿   ◎最新评论:   为什么看不到111!!!   乌乌想要番外!   还有剧情要推吗太太?~另外感谢分享我PDF的小可爱!不知道你是谁但是相信你能看到我的感谢~谢谢集美!!!!!!!!!!!让世界充满爱!!!!!!!!!!!   恭喜黑土小朋友美梦成真,升级成为梦幻黏土(鼓掌)   黑土圆梦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太好看了   这真的是我今年看过最喜欢的文了。没有之一。谢谢大大!   自创的咖喱蟹肉/棒那里我的眼睛不懂怎么少看了咖喱蟹,我还噢买尬怎么突然开车了哈哈哈哈   回家!!!!!!   您可太太太会写啦!!!   我有个朋友想约宁再写几章   儿童节你们过得可真带劲儿   面不改色心不跳,小项也不是一般人   还没看够 期待接下来的剧情   看了好几遍,比那些大□□还要香QAQ所以是我想的那样抱回房间的吗,是吧是吧是吧   -完- 第112章 Ch. 112   112. 淘金   最后一天游轮渐渐靠岸,电话和网络信号都渐渐恢复了正常。项易生的手机就像爆炸了一样连着震动了一整个下午,光姜珍珍一个人就给他发了快两百封邮件和连着十几页的消息。   韩愔起来就听到了项易生坐在房间的另一边开视频会议,电脑屏幕那一边是她许久未见的姜珍珍,她正在像发射的连珠炮一般愤怒地数落着自己的老板。   姜珍珍听上去又生气又操心:“老板!你不能这样一声不吭消失大半个月!您知道安倪小姐每天给我打多少个电话吗?!”她特意翻出了通话记录放到摄像头前,“十六个!好大哥!我又不能拉黑她,您知道我每天承受着多大的痛苦吗?除了她,董事会的人也来烦我,我真的......”   韩愔在一边听着觉得有趣,她故意拉长声音问道:“为什么安倪要找你呀?”   姜珍珍隔着视频听见女人的声音更来劲了,她被资本压迫,现在恶狠狠地看着资本根源项易生:“董事长大人,我知道安倪她爹这堆破事很烦人,但您不会是躲着正事出去找乐子了吧?行啊,您这一走公司上下传闻满天飞,您不担心股价吗?好,您不在乎钱,我们打工人要吃要喝啊,干脆把我开除了!省得我被那群老头气出心脏病!”   这次项易生接到叶源伪造的邮件就不告而别确实不负责任,他抬眼看了一眼边上的韩愔然后心虚地咳了几声,把她拉到了镜头里:“......我是来找她的。”   韩愔弯下腰,对着笔记本的镜头挥了挥手:“珍珍!”   那瞬间姜珍珍像见到了鬼一样尖叫一声,她那边的屏幕一下子就暗了,只剩下韩愔和项易生面面相觑愣在了电脑前。还好姜珍珍很快就连了回来,她调整了一下电脑上的摄像头左顾右盼了许久才缓缓道:“小易?”   韩愔笑着点了点头,姜珍珍语无伦次地感叹了些什么,好几分钟她才缓了过来,凑近了摄像头让自己整张脸充满了屏幕。韩愔以为她会问些别的,谁知道姜珍珍语出惊人,大声说道:“董事长和安倪什么事都没有!他为你守身如玉呢!”   项易生也不生气,他扶着额头,就那样在一旁笑眯眯地看着韩愔。   姜珍珍在韩愔面前依旧是从前那大剌剌的样子,她完全忽略了自己的顶头上司,开始追着韩愔一句一句问她的近况。姜珍珍是和项易生一起了解肖汉娜的,韩愔还没有想好到底怎么和她解释这一切,不过姜珍珍显然对老板和闺蜜的爱情故事更感兴趣。   她褪去了职业风范,端来一盆车厘子坐在电脑前一边和韩愔聊天一边津津有味地又吃了几种零食,直到她接到一个工作电话。姜珍珍一脸不情愿,对着韩愔做了个嫌弃的鬼脸,同时字正腔圆地和对方认真地交谈了十几分钟。   这通工作电话提醒了姜珍珍还有多少事要做,她和韩愔依依不舍地告别后把项易生换了回来。直到韩愔又睡了一晚,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才发现项易生坐在电脑前工作了一整个通宵,还戴上了一副以前只有在眼睛极度难受酸涩时才会用的眼镜。   韩愔在床上安静地看着他。以前项易生尽量不把工作带回家,所以韩愔鲜少见到他这样带些书卷气的样子,像个在备考的书生。   真好啊。韩愔越看越觉得心中有些欲望,她打了个喷嚏拉了拉被子把自己裹了起来。   项易生闻声抬头:“把你吵醒了?”他走到床边摸了摸韩愔的额头,“是不是有点感冒了?”   想到昨天的户外大冒险项易生有些内疚,他从收拾好的行李里翻找出一板药片塞到了韩愔手上:“这是之前里斯本医院开的退烧药,你先拿着,我去给你烧点热水——”   韩愔一把拉住他的衬衫衣角:“你别操心了,我哪有那么脆弱,过一天自己就好了。”   项易生还是去烧了热水,义正辞严:“你现在身边有我,难受了也不用撑着,随便在哪里躺倒都可以,这个观念记得改变一下。”   *   总说惰性是极易养成并且非常难改掉的,韩愔几年的波哥大自律生活,毁于项易生。   游轮靠岸后,韩愔两手空空。码头上有项易生安排好的人去搬运行李并接他们去乌斯怀亚最著名的海鲜餐厅吃了一顿新鲜的帝王蟹宴席。   高级的商务车在乌斯怀亚这样的小镇上显得有些不伦不类,不过这并没有阻止项易生找到了韩愔之前去的那家户外用品商店,眉飞色舞地跟韩愔讲着黑土和无鱼减肥失败的故事,又买了两顶大小适合宠物佩戴的企鹅毛绒帽。   接下来便到了离开世界尽头的时候。项易生预定了从乌斯怀亚起飞的包机,从帝王蟹餐厅到户外商店到小机场,他一直把韩愔的手牵在自己口袋里,像是生怕这位走遍世界的特工会走丢一样。   韩愔在南美洲卧底三年期间非常自我,甚至会伤害所有靠近她的人,因为她不可能依赖任何人,也不能相信任何人。不过现在不一样了,她一路什么都没有想,一直安安静静地贴着项易生坐在飞机上。   安排包机的中介可能以为这又是一个富商躲着老婆来海外派对的订单,在基础的套餐上又安排了香槟洋酒和两个从国内飞过来的年轻女孩子穿着比基尼在阿根廷转机的棚里等着他们。   项易生站在停机坪上:“............”   韩愔在一边憋笑到捂着肚子,她让机组拿来了毛毯给这两个姑娘披上,有些哭笑不得:“你说你改变风格了,原来是这种风格。”   那两个女孩子好像也觉得哪里不对,她们一直在拿着手机发信息,很快阿根廷机场的中介负责人就开着机场内通勤的小车,满头大汗地从远处赶来。   他啰啰嗦嗦地解释了一通情况,又是道歉又是退款,最后那人直接一步蹿到韩愔面前抓住她的手臂恳切地说道:“对不起啊嫂子,这完全是我们工作上的失误,千万不要影响您去巴黎游玩的心情。”   项易生走上前来一把拉开那男人抓住韩愔的手,皱着眉头:“你走吧,直接让你的上司联系我的秘书。”   那男人像是获得了大赦,慌慌张张地拉着那两个女孩子走了,只留下韩愔与项易生还有准备登机的机组。   韩愔不解地问道:“巴黎?”   项易生有点不好意思地看着韩愔:“本该是个给你的惊喜——那种从飞机的窗户看出去突然看到埃菲尔铁塔,然后你一脸惊讶的感觉。”   韩愔当然喜悦,她抑制不住脸上的笑容:“我们要去做什么?”   “当你说要回到现实世界的时候,听上去有一些不确定。”项易生看着她,“所以我想在那之前,再给你一个不真实的梦幻周末。”   “什么周末?”   “我不是专家,但是那样一个城市,我们总能做有意思的事。我们一起看了那么多电影,总要实践一下——走进一家商店所有包和衣服都包起来!或者去一间咖啡店跟店员说给我所有颜色的马卡龙。”   项易生见韩愔开心地笑着便接着说:“或者我们可以找一个酒庄住一段日子。”   韩愔看了看停机坪上正在做准备的空乘,把项易生拉到一边,靠在了放满香槟的桌子上小声说道:“你说的这一切都好,但是有个小问题。”   她把声音放得更低了一些,然后指了指自己:“这张脸,在法国的通缉名单上。”这回轮到韩愔不好意思了,“抱歉啊,你都计划好了,但我这几年都不能通过正常渠道入境这个国家。”   项易生长大了嘴巴愣了一会儿,这是什么?我的通缉犯女友?他连着喝了两杯香槟后也压低了声音好奇地问道:“你做了什么?”   韩愔笑着搂住了他,把脸贴着项易生的胸口。几年前法国政府内一名高官的衙内背地里支持恐怖/分子活动以换取自己军火生意上的报酬,最后死在韩愔手里。虽是正义之举,但法国的反恐局显然不喜欢外籍的工作人员让自己丢脸,干脆发下了韩愔的通缉令,省得她再入境坏事。   “这事不能告诉你,不过——”她拖了一个长长的尾音。   “怎么了?”   “商务航班,已经定了的航线不能临时改吧?”她眯着眼睛问道。   项易生还真不知道,他想了想:“我去问一问机长。”   韩愔接上话:“不用,我在法国机场有些好东西,一直没有机会去取。”   她这神秘兮兮的样子让项易生接下来的十几个小时都非常好奇。韩愔本想一路一直吊着他的胃口,奈何养成了惰性,身体实在不争气,只喝了一口香槟竟然昏睡了大半天,等她醒来之后他们已经降落在了戴高乐机场一个偏远的停机坪。   项易生正坐在一边的米色软皮椅上工作,他戴着眼镜,精准地捕捉到了韩愔醒来的瞬间。他替韩愔捡起了掉落的羊毛毯笑道:“我们到了。”   韩愔揉了揉眼睛,站起身来一把拉住项易生把他从电脑前拽了起来:“走!带你去当特工!”   这是项易生第一次有了活在电影里的感觉,他穿上了韩愔向机组借的荧光色技师背心,鬼鬼祟祟地跟着韩愔小跑在停机坪间。他在脑中给自己配上了间谍电影的背景音乐,然后决定把这次机场行动命名为Operation Black Dirt,鉴于他们在法国,加上他临时抱佛脚复习的法语,又名Opération Saleté Noire.   韩愔睡饱了心情很好,她像导游一样给项易生一路介绍:“看到尽头那个标着K的通道吗?里面是个小的军火库,时间紧急可以去那里面取装备。”   项易生问:“你说你不能被拍到?”   韩愔拉着他在没有人烟的技术区穿梭,他们的身边都是纵横的管道和蒸汽。韩愔告诉他:“是,入境要留照片,不过在机场稍微躲着点就行——”她指了指头顶的这些管道,“这整条通道都没有摄像头,可以直达航站楼,去我之前存东西的地方。”   果然韩愔推开了几道不同颜色的防火门,七拐八弯了十分钟之后项易生渐渐听到了嘈杂的人群和机场广播的声音。他惊讶地看着韩愔:“还真到了!”   韩愔得意洋洋:“厉害吧。”   他们脱下了工作背心藏在了一个垃圾桶后,韩愔带着项易生找到了一个不起眼的行李寄存处,给工作人员报了三组数字,双方眉飞色舞地交流了几句。对方热情地让她稍等一下,然后跑去后面仓库替她取东西。   趁着这会儿韩愔解释道:“这里以前是给技术人员存装备的地方,后来也发展给VIP客人使用。因为非常贵,一般游客都会选择关外的寄存服务。不过你也看到优点了,很适合我这样的人存取,而且没有复杂的税务问题。”   韩愔说着,工作人员提了两个黑色的帆布行李包放到她面前,她笑了笑用法语说道:“交给我的司机吧。”   项易生听不懂长篇的法语对话,但还是听懂了司机,他自觉地走上前去接过了两个大包毕恭毕敬站到了韩愔身后。   离开寄存处后两人拿上了藏好的技师工作背心,镇定地闪身进了刚才来时的后勤通道,然后韩愔接过其中一个帆布包与项易生一起跑了起来,边跑还连声赞叹:“你入戏还挺快!”   他们装成工作人员一路跑回到了那偏远的停机坪,回到了自己的包机上。韩愔大病初愈,体力没有之前那么好了,她瘫在那冰凉的真皮座椅上喘着气,把帆布包往身边一丢。项易生并没有轻松很多,负重狂奔后他也喘着气道:“我们去取了两包石头吗?”   韩愔摆摆手:“我这次跟你回去,总要带些礼物。”   她示意项易生打开看看,项易生趁着空姐不在舱内便大大方方地拉开黑色帆布包上长长的拉链。   不过当他看到里面的东西后看了看韩愔,又看了看帆布包,手一松整个包落在了沙发椅上。他睁着大眼睛又去开了另一袋帆布包,然后用更夸张的表情看着韩愔,最终脸上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韩愔见他这么开心舒了一口气:“我好怕你觉得我俗不可耐。”   “这是怎么来的?”   韩愔故作神秘:“我的退休基金。”   项易生笑着,他看着眼前两帆布包里满满的金条长吸一口气,抱着韩愔一起陷进了私人包机上又大又软的沙发里:“韩小易,我先声明,我不是图你的财才那么喜欢你的。”   韩愔笑眯眯地入了戏:“是吗?叫声老板我听听。”   项易生顺从地贴着她:“老板,韩老板。”他在韩愔耳边吹了一口气,“司机今天表现好的话,可以奖励一些金条吗?”   项易生让韩愔面对着他坐在自己的大腿上,用手环住她的腰然后用牙齿一颗一颗慢慢解开韩愔衬衫的纽扣。他抬眼看着韩愔,用低沉的声音说道:“我告诉机组的人起飞前后都不要进来打扰我们。”   “这里飞回国时间可不短,你可准备好了?”   【xxxxxwxxxxx《开心黑土》xxxxxbxxxxx @尧菇儿】   项易生没有摘下眼镜,眼睛里带着一层氤氲的雾气,他继续亲吻着低声说道:“老板以金条相赠,我怎么会让你失望呢?”   “项易生......”她轻啄了一下他的嘴角,喘着气笑道,“你听到刚刚机场那个男人叫我什么吗?”   “嗯。”他也笑着,“我很喜欢。”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也有 坡dix-huit 加餐   *感谢在2021-06-01 09:25:47~2021-06-03 16:05:2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清蒸小油桃 50瓶;么么 46瓶;郸津子 10瓶;Fruitawi 5瓶;上山打老虎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3章 Ch. 113   113. 平安居   韩愔做梦都没有想过她还会回到平安居。   这里和她离开之前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她的东西都还在——韩小易的衣服,杂物,化妆品,那件肖布的衬衫......衣帽间里的暗格也没有被发现,屋子里依旧摆着几张韩小易和项易生为数不多的合照。   项易生放下了行李:“每个月都会有人来打扫,因为我觉得你会回来。”他想了想,“这里算不算我的安全屋?像你在里斯本的房子一样。”   韩愔没有说话,关于这里的一切回忆在波哥大被她洗去,现在慢慢回来了。   项易生给她做的四菜一汤,他们一起在沙发上度过的午后,一起看那些饱含酸甜苦辣的电影。还有韩愔没有机会相处很久的黑土与无鱼——那两只短腿胖猫连路都懒得走,喜欢站在那个叫哥伦布的扫地机器人上审视游荡。   项易生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他问道:“我们把猫接回来一起住吧。你想住在这里吗?还是我们再一起找个大点的地方?”   “你住在哪?”   项易生想到了自己那冰凉的公寓里以及感受过的一切绝望——把自己泡在浴缸里的窒息感,一个人在巨大的客厅里看着城市的夜色时,那铺天盖地像网格一样袭来使人无处躲藏的孤寂。   他看着韩愔笑着摇了摇头:“在公司附近的一个小公寓,我也不怎么回去住。”   项易生打算隐瞒那些他做过的蠢事,没有关系,现在她回来了,那样的日子永远不会回来了。   “我在郊区还有几套房子,这几天我们一起去看一看,要是没有喜欢的就再买。”项易生在她脸上淡淡亲了一口,“你那么久没回国,今晚想吃什么?”   他们一路回来舟车劳顿,飞机上也没有好好休息,现在从采购食材开始准备不免有些麻烦。不过韩愔还是自私了一次,她笑了笑:“冬瓜排骨汤。”   项易生也笑了,他让韩愔先去洗澡,自己去楼下买食材,不过韩愔现在变得有点黏人,也跟着他一起去了。他们像店里其他小夫妻一样让老板冬瓜切得厚一点,排骨也要帮忙砍断,最后再送一把葱。   这家生鲜店开了几代人了,里面卖菜,门口做炸排骨和手抓饼,以前韩愔和项易生从健身房回家的路上总来这里吃一点夜宵。那会儿老板的儿子刚刚十八九岁高中毕业,正在追一个女孩子,现在才过几年啊,他居然和那个女孩子结婚了。   韩愔曾经的职业让她习惯观察这些点滴,她看着生鲜店的儿子挥着大刀砍排骨,儿媳挺着个怀了孕的肚子在店里收银找零,忙得不亦乐乎,脸上挂着汗珠看上去却很幸福。   项易生没有她这样的闲心,他有点忧心忡忡地一手拉着韩愔,一手挂着几袋食材,满脑子都是万一自己做的冬瓜排骨汤没有韩小易记忆中那么好喝怎么办。   幸好,味道是一样的。炒香的排骨炖了一个小时,期间他们一起洗了澡,出来的时候整个屋子都是肉汤的香味。项易生满意地把冬瓜和葱花下进汤里,只撒了点盐就完成了一道让韩愔日思夜想多年的羹汤。   韩愔重伤后胃口不好,但她今天还是努力喝了两大碗热汤。项易生看着她吃饭笑得眉眼弯弯,他想到了什么问道:“过几天我的朋友要给我办个生日聚会,那个姓温的医生,你见过的,在那个你去过的度假村,你想去吗?”   韩愔捧着碗愣了一下。老实说,她完全忘了这个日子。   他的生日在愚人节——这么快就到了四月吗?而且韩愔也不记得上次给项易生过生日是几年前了,她只记得那天做了个蛋糕,上面的奶油还因为蛋糕胚太烫化掉了。   项易生听她没有立刻回答,赶紧说道:“你要是不想去也没事,都是些无聊的人聚在一起吹牛罢了。我陪你在家,我做个全蟹宴,你做个蛋糕,过两个人的生日。”   韩愔回过神来笑了笑:“你不用这样迁就我,我跟你一起去。你的朋友好心,而且我又不能躲一辈子。”   还没等项易生说话,韩愔接着道:“那是四五年前你的生日吗?我有点记不清了,你在一间酒吧外面撞见了我和我的同事,我只能骗你说我在兼职。后来你居然没有生气,那时候我就在想,你真是个好脾气的人,温温柔柔的,一点戾气都没有。”   项易生也想起了那天,他一拍大腿:“我想起来了!就是那个姓凌的!”他佯装愤怒地把排骨当作凌翌咬了一口,“你们那天在做什么?”   “那天?”韩愔想了想,“那天遇到个泰国拳王,凌翌被扣了下来逼着和他打拳。”   项易生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满:“他能打过泰国拳王?”   韩愔笑着:“这有什么,我也能打过拳王。不过现在不行了,和你在一起我全身上下都是懒病,连路都不愿意走了。”   项易生笑着收拾了桌子:“那我背你去沙发上。”   韩愔拍了他一下非常生气:“你要督促我去散步。”   他们牵着手走在夕阳里,身边都是平安居小区里在晚饭后出来散步的一家人。工作日爸爸妈妈回家晚,孩子们都由爷爷奶奶带着在小区的健身器材上爬上爬下,一旁还有收纸板的三轮车,卖私房卤菜的阿姨和放满老棒冰的冰柜。   项易生打了个饱嗝,毫无董事长的威严,他拉住韩愔的手臂晃呀晃:“本来想在巴黎给你订做一套正装,现在这个计划泡汤了,我们明天去挑衣服吧,买一件生日的时候穿。”   看着他的购物欲望,韩愔迎风笑着点头:“好。”   “等过完了生日,我们就去把黑土和无鱼接回来。正好徐老师有自己的旅行计划,之后让两只猫跟着我们一起运动,我们四个都能健健康康。”   “好。”   “对了,你先休息一段日子。之后正式考虑一下入股项氏吧,那两包黄金都能让你在董事会里站稳脚跟了。不过你要是不相信我,我帮你找一个经理人,做一些稳妥的投资,每年你都能躺着数钱。”   “我相信你。”   “真的?”他一脸欣喜。   “真的。”   *   对于温郁文来说,项易生一年比一年疏离,可他本人难得有空,办的派对却一年比一年热闹。他自作主张包下了度假村空着的房间,请来了所有朋友和大小明星,在泳池外围插满了“私人派对”的牌子禁止外人入内,给足了排场。   除了温郁文自己想认识美女的私心,他想用这种夸张的方式吸引项易生离开他那该死的办公室,走出那件倒霉破事的阴影,逼他来与活人社交,来外面的世界看一看。   前两年项易生还会短暂地出现在为他举办的派对现场,可去年他直接与外界断了联系,经常找不到人。到了今年生日前他直接失联一个月,温郁文本已经做好准备办一个没有主人公的生日派对,谁知他竟在度假村门口见到了项易生的车。   放眼那些限量跑车,主人公项易生那深色的SUV竟是这一众宾客中最朴实的座驾。不过相比之前的应付,今晚项易生显然是认真打扮过的——他一身裁剪合适的名贵西装配上平整的衬衫与暗色皮鞋,领结精致工整,西装领边上还别了一个手/枪形状的银色胸针。   项易生下车扣上了自己的西装,走到另一边拉开车门,牵着一个女人走下车,两人十指相扣,一起走向了人群。   远处的泳池边有正式派对前的pre game,这时聚在那里的好些人开始窃窃私语了起来,也有几声传到了项易生耳朵里的惊呼。   本来项易生的出现就已经算一件奇事,居然带了女伴?   那女人从出现在人前的那刻便成为了焦点,一部分当然是因为她牵着项易生,另一部分更因为她自己站着便光彩夺目。   韩愔一头红发披在肩上,肩头的锁骨在发丝间若隐若现。她最近消瘦了许多,肩上也全是伤疤,所以穿了一套慵懒的七分袖白色长裙,高腰的设计显得身材更加修长,宽松的裙摆长度正好,走动时能露出她的浅色高跟鞋与诱人的脚踝。若不是场合所限,这里仿佛是一场明媚又浪漫的婚礼,就差一束新娘手里的捧花。   韩愔经历过无数危机时刻,可现在看着从四面八方投来的目光竟平添了一分不自信。她做了一辈子不能曝光于人前的事,真的就要这样正式地走向聚光灯吗?   犹豫的瞬间,她感受到了从项易生的指尖传来的力量。   温郁文站在入场处与人寒暄,现在立刻迎了上来给了项易生一个拥抱。他觉得与上次见面的时候相比,项易生有些奇怪——人还是那个人,容貌五官都没有改变,但明显不一样了。   温郁文开心喊道:“生日快乐!”   项易生与他寒暄了几句,也对他道:“温主任是不是要提副院长了,我也该给你办一个派对。”   温郁文真是看不出一点医生的样子,他的妆容打扮很白净,像个韩国选秀明星,很难相信他清醒的时候是个拿手术刀的人。温郁文端着鸡尾酒杯嘻嘻哈哈了几句之后才将目光转到了韩愔身上,他自诩过目不忘可这次却没有认出她,只是当个嘴甜的翩翩公子:“真女神驾到啊!请问是哪家的千金?我之前怎么没有这个荣幸认识?”   项易生一直拉着韩愔的手,对温郁文笑道:“不认识了吗?”见温郁文一脸疑惑,项易生接着道,“你也见过她的,在里斯本。”   温郁文愣了许久,突然看着韩愔不可思议地说道:“是你?”他依旧有些困惑,“你是那个——”   项易生点点头:“是我们在里斯本救下来的人。”   温郁文依旧不解,他皱着眉头小声凑到项易生耳边:“我怎么觉得她这么像后来你交往的那个贱人......”   韩愔下意识地紧握了一下项易生的手,但很快露出了浅浅的笑容对温郁文说:“我就是那个贱人。”   接着她像项易生一样与温郁文拥抱了一下:“温医生,谢谢你在里斯本救了我。之前在酒吧有过一面之缘,现在终于有机会正式认识了。”   温郁文大惊,他微张着嘴巴捏着酒杯一时半会竟没说出话。过了几秒钟,韩愔甚至做好了被破口大骂的准备,只听温郁文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他重重拍了拍项易生的肩膀,顺手扯了一把他的领口,把好看的领结都拉歪了。   他像个看破红尘的老医生一样沉声问项易生:“你开心吗?”   项易生认真拉住韩愔的手,对着温郁文笑着点了点头:“非常。”   温郁文随性地一笑,他对着韩愔的手亲切一握:“走走走!带你去见见这臭小子的狐朋狗友!”   *   温郁文不花自己的钱奢侈异常,热闹的泳池往深处再走几步就是一个属于度假村的浅水湾,水面上停靠着一艘三层的小游艇。   他领着项易生和韩愔穿过泳池的人群,用夸张的手势在空气中比划着,给项易生介绍自己从法国订购空运来的三十箱酩悦香槟和今早刚从港口快递过来供整船自助名贵海鲜。   韩愔听着这些凑到项易生耳边:“这些酒让我们带回来的话还能替你省点钱。”   项易生笑着回应:“我们在机场,在飞机上,都太忙了。”   想起飞机上的快乐,韩愔心里一痒,拉着项易生时偷偷用手指摩挲着他的掌心。   泳池边都是些与项易生本人不熟的各圈名流,音乐与人声非常嘈杂,项易生便也凑到韩愔耳边替她交谈。   从不远的地方看,那一袭长裙的女子一开始还在优雅地淡淡微笑,不过项易生应该是讲了什么有趣的事,她很快就捂着嘴亲昵地靠着项易生咯咯咯地笑了起来,真真是让人挠心般想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游艇和泳池由一条石子路相连,走过之后便能看见游艇整个三层都被装饰灯点缀,星光如昼,甲板外圈的扶手上挂着成片成片比人还多的各色庆祝气球。   到了游艇上便算是核心交际圈了,这里有一些是知道韩小易的,有人是这几年才与项易生有交往的生意伙伴。不过不管是什么圈子,八卦是永远的话题,人群的闲言碎语变得有些不可控了。   “那女的是谁啊?”   “请问这是......项董的?”   “诶?这是不是之前......你懂的,之前那个女人?”   “什么呀,那不是车祸死了吗?”   “那怎么回事?难道找了个长得像的?”   “啊?会不会是故意整容成这个样子来骗钱的?”   “什么乱七八糟的,他不是有安倪吗?这个就是带来玩玩的吧。”   “狗屁安倪,你落伍了。”   “会不会隐婚了?这女的是个明星吗?”   “别瞎猜了,他要娶奇怪的人徐董事长能同意吗?”   “现在公司都在他手上,他妈能说上话吗?”   “哎闭嘴来了来了!”   温郁文作为称职的社交一枝花,拉着项易生站到了游艇前部,说了一套一套华丽的辞藻欢迎大家到来,然后把话头交给了项易生。   天色已暗,游艇上暖色的装饰灯光照得项易生比平时更温柔了。他笑吟吟地站在那里感谢大家到场,说着些客套话,还借用了温郁文吹的牛,介绍了空运来的香槟和海鲜,他表现出温郁文太败家的样子,让朋友们笑声连连。   项易生许久没有以这样轻快的形象出现在人前,很快被许多人团团围住。除了祝他生日快乐的老朋友,也有些混入这种社交盛宴的小公司老板。他们听说项易生曾经有过自己创业的经历,拉着他就开始一套一套讲自己公司的理想与未来,希望可以多少接受一些项氏的支持。   虽然没有当众表态,但项易生都尽量耐心听那些人说完自己的项目,适当表示鼓励。等第一波寒暄结束,项易生找到了正在对着海鲜饕餮的韩愔,有些委屈地抿了一口酒水小声说道:“这些人对我这么彬彬有礼,搞得我像个六七十岁的股神一样。”   韩愔捧着装满大虎虾的盘子笑了:“你都三十多了,六十岁也没有很远。”   “这段时间和你在一起,一个月一眨眼就过去了。”项易生愁道,“这可怎么办,我不愿意这辈子也是弹指一挥间。”   “瞎操心。”韩愔蘸了些酸酸甜甜的鸡尾汁正要吃虾,边上又来了几位项易的朋友。他们大概一下午都在这里喝酒,醉醺醺地拉着项易生就不撒手:“阿墨可不常带人出来玩,快快快给我们介绍下,这是哪个节目要出道的小妹妹?未来的大明星?”   此话一出,游艇上的人像是被施了什么咒语一样,以这个对话为圆心呈辐射状集体安静了下来。项易生毕竟财力地位摆着,刚才都没有人敢问,现在突然有人打开了这个话匣子,大家便都端着酒杯停止攀谈,好奇地看着项易生和他身边的女人。   项易生神色并无改变,似乎早就为这个问题准备好了答案。   他笑了笑,特意站到韩愔身边在众人面前牵住她的手:“向大家介绍,这位汉娜女士,是我想要携手共度一生的爱人。”   全场骇然,一片寂静。   作者有话要说:   有姐妹私信问我是不是高考去了哈哈哈感谢在2021-06-03 16:05:26~2021-06-07 16:18:3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芭biu芭biu、watermelon 10瓶;Joann 7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4章 Ch. 114   114. 与安倪的结局   几秒种后,远处传来一声噪音打破了沉寂。游艇上铺满了浅色的防水地板,与玻璃杯的撞击制造出了清脆的叮当声。   安倪穿着红色的小礼服站在远处的台阶上,脸上带着泪痕,手上细长的香槟杯摔碎在地,酒水顺着台阶嘀嗒洒落。   项易生看着众人接着笑道:“我们不愿意占用公共资源,请不要将任何信息与照片带离今晚。”   他这样笑吟吟地说出这句话却自带着些压迫感,大家纷纷放下了想拍照的手,加上安倪的出现,气氛一瞬间有些凝滞,直到温郁文拍了拍手:“恭喜二位,不知道婚礼在什么时候?”   他这一打圆场,人群便又闹哄了起来,那几个当年陪他求婚的兄弟叽叽喳喳地问道:“婚宴什么时候办?在哪里办?我们要办签证吗?请哪个明星当司仪?”   他们都是项易生的朋友,这一挤便把韩愔落在了一边。韩愔倒是没什么所谓,她正准备去尝尝那名贵的龙虾刺身,谁知项易生竟然用力把她搂到身边对着周围的朋友们笑道:“我们家都听她的。”   顿时那些目光都落在了韩愔的身上。那瞬间韩愔有些不适应,但她很快温婉地笑道:“易生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很高兴认识你们。”   项易生听到易生这两个字心都软了,韩小易怎么平时不这么叫他?都连名带姓的!不行,就像我爱你一样,以后他每天都要听易生!   很快项易生被人抓去灌酒,韩愔终于得空吃到了那些被温郁文夸上天的生鲜,取柠檬片时还遇到了一个项氏集团在慕尼黑合作项目的经理。   那个德国小伙子非常好看,一头金发五官深邃,双眸还是大海一样的蓝色。不过唯一的问题是他不会说中文或英文,他抓着服务生用德语叽里呱啦说根本不知道为什么会来到这个场合,想借手机用用。   韩愔本能地装作听不懂想要离开,不过她脚上顿了顿,犹豫再三后走到那德国小伙的身边,带着笑容用非常地道的德语对他说道:“谢谢你来参加生日宴会,这些食物你还习惯吗?”   果然,韩愔作为今天的女主角,一举一动都在聚光灯下。身边又多了些闲言碎语,不过大体都是好话——看看,这项家的女主人,真厉害啊。   同时这位德国小伙像是找到了救星一样拉着能明白自己的韩愔开始诉苦,韩愔笑着听完对他说:“看来是把你当模特抓来充场面了。”   小伙往嘴里连着塞了三大块羊奶芝士,心情稍微平静了一些,他好奇地问道:“你在德国留过学吗?我喜欢你的口音。”   韩愔知道这些欧美人特别没话聊的时候都爱夸夸外国人的口音,这是相比讨论天气少一些尴尬的社交方式。她笑了笑表示感谢说道:“我读书的时候在杜塞尔多夫住过一个暑假。”   她当然没有“读书的时候在杜塞尔多夫住过一个暑假”,那其实是她毕业后的第一个任务。那一个多月她在德国莱比锡市郊伪装成加油站的员工盯梢住在马路对面的目标,最终蹲到了来窝点交易的买家,追回了一批将被倒卖去立陶宛的危险化学物。   韩愔回想着那次任务,恍然发现这些竟然已经是十多年前的往事了。她看着眼前的珠光宝气与膏梁锦绣,瞬间有些出神。   她不再是用掩护身份混进这个场合的人了,她不需要去接近某个特定的目标,从对方身上套到信息,或是杀了他。她可以安心地端着酒水续杯,她可以心无旁骛地吃蟹肉饼与龙虾肉,也不害怕展现自己掌握的语言技能。   她会怀念那些拯救生命的日子吗?——无数次获得情报截断军火阻断恐怖袭击,逮住麦肯锡,索马里的林医生,危地马拉的人类学——也许吧。   但是现在这样的生活,好像也是一个不错的主意。   一阵突如其来的暖意涌上了韩愔的心头。   她想要立刻见到项易生,想要立刻与他十指相扣告诉他自己多么感谢这段故事里,项易生是怎样用尽全力一步一步把他们两个孤独的灵魂走成了一个完整的我们。   边上的德国小哥自顾自说着什么,已经从德国的香肠讲到了德国的啤酒,现在正准备和韩愔开始讨论他们最引以为傲的足球。韩愔笑着接着他的话说:“失陪一下,我必须去找——”   只是韩愔话音未落,身边突然传来一阵骚动。只见安倪站在韩愔面前,她的指尖不知被什么割破了一道口子,有点淡淡的血迹沾染在酒杯上,看上去楚楚可怜。   边上有人知道安倪的身份,零零散散站在外围等着看这里的好戏。安倪还是那样直截了当的性子,她看着韩愔:“跟我聊一聊。”   还没等韩愔说话,安倪接着道:“你也不想在这里闹起来,给阿墨丢脸吧。”   虽然没过几年,但韩愔对安倪没什么印象了,只记得她貌美动人,对自己不算友善。只是相比全世界想要把韩愔生吞活剥的人来说,安倪的恶意大约等于十万分之一个麦肯锡。韩愔欣然应允,她向德国小伙解释了一下需要离开,并且麻烦服务生从度假村找个经理来帮他回家。   做完这些后韩愔放下餐盘安静地跟着安倪离开了游艇。   安倪领着韩愔抄小路坐上了度假村往返各个设施间的代步电动小车。天色黑暗小路上并没有很亮的路灯光,安倪抓着金属方向盘率先阴恻恻地问道:“你都不问问我要带你去哪里吗?”   韩愔看着前方不清不楚的石子路:“专心开车。”   “噢?”安倪轻轻一笑,“你怕我酒驾?”   “有一点。”韩愔往椅背上一靠,“看路。”   安倪扫了一眼她这松松垮垮的样子冷笑了一声:“怎么,刚刚大家闺秀,在我面前懒得装了吗?”   韩愔没明白,好一会儿她才意识到安倪居然在批判他的坐姿。她笑着把长裙撩了起来痛痛快快地露出双腿,吹着夜晚凉快的微风。   说起来这又是一件值得担心的事,几年前四月一号项易生过生日的时候晚上还凉飕飕的,今年这个日子居然热了那么多,再过几年该不会全年都是夏天了吧。   安倪哼了一声,在山路上一脚刹车停在了一处低矮的建筑前面。借着建筑门口昏暗的路灯韩愔扫了一眼,她似乎来过这个地方。再仔细一想,这里是几年前来过的靶场。   韩愔还想起安倪说她小时候练习过飞碟,所以在靶场的成绩不错,远远强过大部分的业余玩家。   韩愔没有多问,跟着安倪一起走进了空无一人的靶场。没过几年这里竟与时俱进现代化了许多,所有靶道边都配上了电子屏幕自动报靶,开枪后立刻能知道精确的成绩。   韩愔暗自惊叹,现在国内度假村竟有这样的设施。她最早在宾夕法尼亚农村的基地练习射击时,室外简陋的靶场设在三十多度的烈日下。她那时连枪都拿不稳,汗水特别容易迷了眼也看不清目标,没想到那样的条件倒也训练出了她这样的狙击手......前狙击手。   韩愔正在胡思乱想,安倪突然点亮了靶场的全部灯光。而且她竟然拿着一把手/枪,走到韩愔身边把枪口对准了她缓缓说道:“我真没想到,你还能回来。”   这时到了午夜,度假村在浅水湾周围燃放起烟花为项易生庆生。按照温郁文的吹嘘,天上还有用烟花拼出的文字,可惜韩愔和安倪都在室内错过了。   安倪听到了突然响起的烟花声手臂颤抖得更厉害了,她看着韩愔流着泪摇头:“你知道什么是PTSD吗?你知道这对一个人的影响有多大吗?”   韩愔当然知道。在战区服役过的普通士兵都有高达百分之二十到三十的确诊率,更别提她的行当了。   安倪长得明艳动人,哭起来自然令人怜惜。她落泪哭诉:“他那样一个阳光的人!就因为你,抑郁了。阴暗到公司上下都怕他,整个人都变了——”安倪质问道,“这几年你和别人鬼混去了,现在说回来就回来,你当他是什么?”   安倪不明白,那是那样一个她视若珍宝的人啊。   安倪还说了很多难听的话,不过韩愔没有听进去。她也不怪安倪,这件事从头开始,真的是她做错了。   一声枪响划破夜空,凄厉的声音融入了漫天烟火,天地万物都融合成一幅和谐的画卷。   *   项易生是在零点看烟花前发现韩愔不见的,他在游艇上找了一圈后才从一个讲话磕磕巴巴的德国人那里知道韩愔与安倪一起走了。   还没等项易生细想这件事,韩愔的消息就到了,她发来了一个定位,麻烦他过去一趟。   空荡荡的靶场里,安倪跌坐在地上,又冷又受了惊,浑身发抖。她抱着双膝,双眼直勾勾地盯着摔在远处的那把手/枪。   韩愔发完消息后想了想刚才发生的事。   安倪到底不是那么坏的人,最终没有对准她的头,只是打了一枪天花板。但韩愔也没想到,她竟然真的敢开枪。   这段刚退休的日子,先是姓叶的,现在是安倪——韩愔叹了口气,坐到了安倪身边。   “我竟然不知道,你恨我恨到了这种地步。”   安倪眼眶血红,压着自己礼服的裙摆没有说话。   “安倪,我知道你们两家在危机时互助,就像真正的家人。”韩愔伸手,不过她还是没有碰安倪,只是低声说了一声,“很抱歉。”   项易生很快就到了,温郁文屁颠屁颠地跟在他后面也一起来了。他见到韩愔和安倪一起坐在地上哎呀了一声,不明白地问道:“哎呀我的女神们!这是怎么了?”   安倪已经做好了鱼死网破的准备,反正她和项易生早就算是闹翻了,上次她父亲去世时徐白玲和项易生都来帮助处理了安胜平的后事,她还以为那是转机。   是她想多了。项易生竟带着这个女人回来了。   安倪有些绝望,更多的是不甘。这就是别人爱情里的缘分吗?   项易生眉头紧锁地环视了一圈,扫到了远处地面上的枪,脸上竟难得露出了愠色。他将韩愔从地上拉了起来护到了自己身后,更大声地问了一遍温郁文刚刚问过的问题:“到底怎么了?”   韩愔踢了踢项易生:“我们在聊珠宝公司的事。”她对一旁的温郁文笑道,“聊了一半安倪身体不太舒服,麻烦你送她回去吧,我正好和易生说点事。”   温郁文应和得起劲,一副我懂你们两人要干什么坏事的表情。   他把安倪扶了起来往场馆外走去,也没有多问,直接与她聊起了刚才在聚会上听到的八卦:“你知道小八哥和最近那个娱乐圈的小鲜肉在谈恋爱吗?刚演了动作片的那个!我的天那男的看上去人高马大的,听说床上不大行啊!”   安倪着了凉吸了吸鼻子,温郁文便很贴心地脱下外套给她披上。他给项易生使了一个好好玩的眼神,然后提醒他道:“一会儿我们要在顶楼露台再开一桌烤肉,你们快点过来——”然后带着坏笑接了一句,“不过男人嘛,也别太快了。”   安倪一直安静地背对着韩愔与项易生没有回头,不过这时路过他们身边时,她突然轻声说了一句:“对不起。”   她也很抱歉。   对韩愔,也对项易生。   这次过后,她和项易生,终于再无可能了。   感觉到项易生情绪不好,韩愔赶紧拉住了他:“你少说几句。”   项易生好久没生气,这冲冠的怒气一下子消不下去。等安倪与温郁文离开,他指了指天花板上一个显眼的弹孔,声音都高了几个八度:“是我想的那样吗?”   韩愔做了个无所谓的表情:“哪有,我跟你说,这世界上能杀我的人不超过十个,有多大的概率安倪是其中之一?”   她安抚着气鼓鼓的项易生,捡起地上的枪拉着他来到一条靶道前对他说:“看到前面的五个移动靶了吗?”   项易生依旧不满,不过被转移了一点注意力。他不知道韩愔想要干什么,看了看前方点点头。   韩愔给他展示了靶道边上的小控制台:“这个按钮可以调节五个可移动的位置,这个按钮是关灯的——”见项易生点头后她继续说,“我不看,你随机调节这几个可移动靶的位置,定下来后告诉我,我看三秒后你关灯。听懂了吗?”   项易生想了想,再次点头。   韩愔拿起了枪,她笑着侧身,看着项易生的侧颜:“开始吧。”   项易生按照屏幕上的指示操控了几下移动靶的位置然后对她说:“好了。”   “你亲我一下。”   项易生乖乖照做,他扶着韩愔的手臂在她嘴角轻轻啄了一口。   韩愔满意极了,开心地笑道:“三秒后关灯。”她立刻转过头去看着远方的五个靶子——   三秒后项易生摁下开关,场馆一片漆黑,黑暗中五声连贯的枪响,空气中很快弥漫起了一阵轻微的火/药味。   很快项易生好奇地开了灯,他看着显示器,只见五个枪靶的弹孔全部在靶心的红圈,系统计算出了平均分,屏幕最底下出现一行免费赠送射击俱乐部半年会员的喜报,幽幽闪着亮光。   只见韩愔笑嘻嘻地站在一旁,她把长发松松垮垮地挽了起来,白裙的领口里露出了若隐若现的伤疤。她放下枪炫耀似的看着项易生:“我厉害吧?”   项易生大概是被惊着了。他看看韩愔,看了看身边的显示屏,看了看远处的五个靶子,又看回了韩愔,呆呆地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完完全全目瞪口呆。   过了几秒他才开口问道:“你就看了一眼位置,然后......在黑暗里打中的?”   韩愔得瑟又臭屁:“这多简单呀,你练个一万发子弹也能学会。”   韩愔还想再炫耀炫耀自己在狙击远距离目标这个领域上的建树,正说了半句,谁知项易生一把把她拉进了自己的怀里,然后用他最喜欢的姿势用自己的下巴垫在了韩愔的身上。   项易生在生日派对上喝了点酒,呼吸都带着些氤氲的热气,他懒洋洋地蹭着韩愔说道:“飞机上的事,我们再做一遍。”   大概是身体还记着那种感觉,韩愔一下就全身酥痒了起来。她笑了笑:“这里脏,等我们回房间。”   “可是还要去烧烤。”项易生把头窝在她的颈窝,闷闷不乐。   “那我就从现在开始想这件事。”韩愔故意推开他,“你猜几个小时之后,那些地方会有多敏感?”   项易生本就带着醉意,现在脸更红了,他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我们私奔吧。”   他如此语出惊人,韩愔整理着枪与弹壳啊了一声:“什么?”   “我不想工作了。”项易生喝了酒嘟嘟囔囔的,“这次回来,去公司坐了两天我就想通了。反正我现在经营公司更多是因为责任,不如把这机会留给别人。我们呢,去国外买个农场,我想养马,你也可以有自己的靶场。”   他们一起往外走去,项易生顺手搂着韩愔的肩膀:“这次去南极,我真的喜欢那种与世隔绝的快乐。我们有那么多时间,那么多钱,我们可以做任何事。”   还有一点项易生没有说,他好喜欢韩愔在射击时眼眸里那亮晶晶的光芒。   韩愔在一边抿嘴笑了笑:“这次回来我有很多事要做。我要找徐董事长道歉,要把黑土和无鱼接回家,这里有很多属于韩小易的证件需要处理,还有我存在各处的钱要整合一下......”   项易生听着她的话,居然露出一副被欺负的表情,惨兮兮地看着韩愔——神色间仿佛在大喊,邀请你私奔后你竟然在说这些鬼话。   韩愔肉眼可观察到他的表情变化,把手插进了项易生的臂弯里接着说:“做完这些事之后呢,我还要处理一个房产问题。我以前在国外买过一套房子,这些年一直在用化名出租保持税务记录。租户去年走了,我得去一趟把房子拿回来。”   “你又要去哪里!”项易生拧着眉头,紧紧握着她的手。   “这个嘛......”韩愔挽他挽得更紧了,他们一起慢慢走出了射击馆,步入了度假村的石子小路上。   “我的小公寓呢,在一个意大利海岸小城。卧室窗户很大,每天都能看到海平面尽头的日出日落。下楼出门坐三站车就是一处可以跳水的悬崖,悬崖边有人工修筑的木楼梯。往上走可以跳伞登山,往下走可以潜水扬帆,是个不得了的好地方——可毕竟是为了掩护身份买的,所以我从没有机会久住过。”   度假村的小路两旁栽满了梧桐,随着深夜阴冷的微风发出簌簌的声响。幽幽的路灯也不过照明而已,一切与韩愔描述中的那个温暖明媚的地方非常不同。   项易生知道韩愔大病之后身体一直没有完全恢复,他牵着韩愔走着山路满脑子都是温郁文这个王八蛋,遣走了送他们来的服务生,又开走了唯一一辆小车,也没派人再开回来。   韩愔没有听到他的回应,停下了脚步:“所以,你怎么想?”   高跟鞋敲击石子路的声音突然停下,项易生跳出了自己的思维抬起头,看着微弱路灯光下的爱人。   他想到自己刚刚的私奔言论,心里一紧:“你的意思是......?”   韩愔笑眯眯地看着他点点头。   项易生在林间愣了一会儿,好像慢慢闻到了带着阳光醇香味的海风。他就像突然收到惊喜生日礼物的孩子,呼吸的每一口空气都是甜的。   温郁文花言巧语喊她女神,项易生却觉得那是真的。   韩愔身上遍布伤口,像战神一样经历过项易生无法想象的凶险,可她却那样爱笑,让项易生无法想象没有这样笑容的每一秒他是如何度过的。   她就是降临在项易生平凡人生中的维纳斯。   如此佳人,他何其有幸,竟能与之相配。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祝我高考成功哈哈哈   新开了一篇文案,喜欢大女主剧情的朋友可以预收一下   Merci beaucoup~   *感谢在2021-06-07 16:18:36~2021-06-08 17:14:5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fly~ 8瓶;Simon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5章 Ch. 115   115. 与徐白玲的结局   生日派对结束后温郁文在度假村的露台上安排了旧友烤肉宴,本来都说好不带另一半,但夜深了,温郁文又领着安倪到场,这里逐渐成了一场闹闹哄哄的宵夜。   韩愔这些年掩护身份涉猎过各种领域,自然见识不凡,所以无论餐桌上的话题走向哪里她都能搭上几句话。   小牛总本也是骂她贱人死不足惜的一员,不过他和温郁文一样支持朋友的选择,很给面子故作崇拜地说:“弟妹啊,你怎么什么都知道!在哪里读的大学?有没有兴趣来我的公司?”   边上带着明星男朋友的小八总笑道:“你比阿墨大?”   小牛总神秘兮兮地对韩愔说道:“小时候一次打赌他输了,要做我一辈子臭弟弟,以后你也要跟着叫我一声哥。”   韩愔点头:“阿牛哥。”   项易生一直在露台边的烧烤架边站着烤肉,他穿着平整的衬衫,身上系着度假村提供的主厨围裙,在一旁带着笑意安静地感受着韩愔融入自己的社交圈。   与其说感受,项易生更觉得这是一种享受。从前韩小易并不主动见他的朋友,现在回看,也许是因为那时的韩愔知道他们终有一天是要散的,交往越深剥离起来就更困难。   可现在不一样了,项易生想。   韩愔会渐渐认识他的朋友,在节日与重要场合时他们俩会以一家人的名义出现在各种请柬与礼单上,这该是一种多么幸福的滋味。   项易生美滋滋地把一块五分熟的牛排切开,飞了一半到小牛总的盘子里用牛肉堵住了他的嘴。   韩愔侧身看了一眼项易生,大方地看着小牛总笑道:“多谢你的赏识,可惜项董事长下手早了一步,我的导师和我一起,知识产权都归他的研发部了。”   “哎哟你看看!”小牛总一拍手,“这恋爱的酸臭味!”   项易生全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喜笑颜开。   他挽起了衬衫的长袖,拿起了夹子和剪刀把一块滋滋作响的烤五花肉剪成了小块,用生菜叶包上后顺手递到了韩愔嘴边。韩愔没转头就知道是他,自然地张开了嘴,项易生再一送,顺势把肉塞到了韩愔嘴里。他们的互动很自然,好像相恋很久的爱人每天都在这么做一样。   “别烤了弟弟,坐下来吃啊。”小牛总对着项易生喊道。   项易生笑着:“她喜欢我的手艺。”   这简直就是在现场表演小牛总口里的“酸臭味”,果然露台长桌两侧响起了此起彼伏的起哄声。安倪坐在角落安静地吃了一片沙拉碗里的蔬菜叶,只是她身边的闺蜜路路突然问道:“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安倪抬了抬头,似乎也很好奇项易生会怎么说。她记得那个财长府邸的晚宴,她与项易生是宾客,而这个女人是在场兼职的服务生。   他们不是有爱情吗?就算项易生能接受中间那段抛弃,他愿意把这不门当户对的身份说出来吗?   这又是个许多人好奇的问题,小牛总的女朋友最是积极,她刚刚还在敲打着小牛总向项易生学习,这会儿又起哄着想听项易生说甜甜的故事。   边上几个在胡扯初中糗事的人也闭嘴了,一起好奇地看着项易生。他们这个圈子从小互相认识知根知底,所以很渴望了解这个新融入的外人。项易生一直笑眯眯地听着大家的吵闹,现在浅笑着放下烤肉夹擦了擦手坐到了韩愔身边。   谁知他还没来得及说话,韩愔便在桌子底下轻轻地拉住他,用清澈笃定的声音笑道:“大概是多久,七八年前?他去葡萄牙旅游,我在那里工作。有一次我生病晕倒在路边,他恰巧经过把我送去医院,就这样,因为他的善良遇到了。”   韩愔说完微微偏头看了一眼项易生。这里没有一句假话,她似乎是在用这种方式为他们长久的未来打下了一块坚硬的基石。   小牛总的女友十分可爱,和小牛总两人一看就是对欢喜开心果。她眨巴着大眼睛激动地感叹:“这也太浪漫了吧!从那之后你们就在一起啦?”   韩愔正要开口,突然感到手上项易生用了一把力,他笑着接过话:“某些人啊,当时压根不记得我。只是后来我在国内开公司的时候又见到了她。”   项易生笑了起来看了一眼韩愔,又看着桌上的朋友们:“那时候是我先暗恋她的,一直找理由让她学习,陪我出差,特别幼稚。一开始我只是本能地想和她度过一些时间,后来我才发现原来一切都是因为我对她一见钟情,无法自拔罢了。”   一见钟情,无法自拔。   项易生对他们的感情永远都是那么直白,炽热与坚定。他靠一己之力,追到了世界尽头,把这两个孤独的灵魂融合到了一起,带回了尘世间。   韩愔看着项易生与朋友们谈笑风生,看着项易生一直在桌子底下拉住她的右手,她突然起了一个念头。韩愔觉得,自己这辈子可能就该这样定下来了。   这场烧烤宴接下来的时间韩愔都没怎么说话,她像个机械的烤肉接收器一样张嘴收下项易生递来的生菜包五花肉,安静地听着这些人喝了点酒后吹着牛回忆往昔峥嵘岁月。   这些人基本都是和项易生从小一起读书的,现在他们亲昵地对着韩愔喊嫂子,喊弟妹,然后跟她告状项易生从小喜欢抱着本书学外语装文化人,特别招女孩子喜欢。   小牛总已经喝高了,他嘴里含糊不清地嚷嚷着:“嫂子嫂子你听我说,项易生这个人啊,你可要看紧了,从小就是老好人啦,吸引莺莺燕燕可是他的特长!”   安倪喝了酒情绪也有了些变化,大概是因为开了一枪发泄,她好像真的准备放下了。她也迷迷糊糊笑着插了一句:“以前高中的时候阿墨是学生会会长,有个副会长就喜欢找机会和他放学后在图书室值班,两个人一直待到晚自习,我找都找不到人......”   小牛总一拍桌子:“咱们安倪宝贝说到点子上了!副会长叫什么来着!下次吃饭把她也叫出来!不! 现在就打电话——!”   “行了行了你这张嘴......”一群人七手八脚地把小牛总拉走,安倪也和路路一起勾肩搭背回了房间。大家再次纷纷祝项易生又年轻了一岁,一个一个带着家属离开了。   等所有喧嚣散尽,远方山林外的天空竟已泛起了鱼肚白。地平线上隐隐约约跟着些充满生机的粉色,好像忍不住想要冲向天空的鲜活生命。   项易生稍微排列了一下凌乱的酒瓶,准备联系度假村来清理。他看着趴在露台边上发呆的韩愔:“累了吗?你先拿着房卡回去吧。”   韩愔看着远方的朝阳轻笑了一声:“我可不能离开你,不然又有哪个副会长要来找你一起过夜了。”   看着哭包特工还吃这二十年前的醋,项易生笑弯了眼。他放下挽起的袖子走到韩愔身边,和她一起趴着看远方的地平线。   好安静啊。   和南极游轮上跟着他们整整二十天的海浪声不同,这里的山间自然景观不带一点杂音,偶尔树林里有一两声鸟鸣,大概是在呼叫又懒又蠢的人类赶紧起床,别错过这样美丽壮阔的瞬间。   “小易,我们明天就出发吧。”项易生突然说,“你去过的,没去过的,每一个地方,我都想去一遍。”   他说得真切,韩愔当然愿意,不过她没有立刻同意:“过几天走吧。”她无厘头地补了一句,“我今天要染个头发。”   她这些年一直顶着一头为了麦肯锡染的红发。从前为了不露馅她每隔几天就会补一次颜色,所以红得格外显眼,像个理发店海报上的人物。不过离开波哥大几个月,红色已经不那么显眼了,衬着现在日出时的天色,韩愔整个人都带着一圈暖色调的微光,能与身后的黎明赛一赛温柔。   项易生给她披了件衣服,轻捋着她的头发:“怎么了?这多好看啊,你要换成绿的?”他顿了顿,似乎是在脑中想了一幅韩愔绿头发的图片,认真接着道,“宝贝,你换成绿的白的紫的粉的我都支持,之前还见过你一张金发的证件照,我也特别喜欢——”   韩愔拍了他一把:“我们去把黑土和无鱼接回来吧,我们一家四口一起去海边。”   项易生愣了一下,只听韩愔接着说:“我知道这几天你故意没有提起回你家,你怕我不愿意吗?其实......曾经我确实觉得既然是我们两个人在一起,为什么要管别人呢?但现在我很确定,对你重要的人或事,对我来说也一样重要。所以不管以后我们怎样生活,我都想去见徐老师一面。”   韩愔一直是个比较安静的人,她很少一次对项易生说那么多话,还是关于他们未来的情话。所以现在项易生夸张地觉得,他能立刻摘录韩愔在这唯美清晨说的每一个字谱写成一曲天籁。   那一瞬间项易生除了扑上去抱住她,根本不知道如何表达心中的情意。   韩愔也很习惯被他抱着,静静地感受着项易生的下巴在她肩膀上磨磨蹭蹭的小动作。只听项易生抵着下巴小声对她说:“那还是不要染绿色的头发了。”   “你想个颜色。”   “我帮你染?”   “那不行,你别害我。”韩愔轻轻推了他一把,却又被项易生揽进了怀里。韩愔要是想挣脱那是何其容易,不过她选择懒洋洋地靠在项易生怀里,和他一起看着天空一点一点从压抑的深蓝变成了待放的暗粉,看着所有青空下的生物一起慢慢变亮,变暖。   温柔的阳光让灵魂复苏,让万物都带上了生命。   这五颜六色的世界真的是太美好了。   *   项家还是韩愔记忆中那么大,进了第一扇铁门后就是见不到头的林荫道。现在初夏,整片宅子更像一个郁郁葱葱的植物园,从进门开始就知道主人在园林设计上下了极大的工夫。   除此之外,上次来时是安倪父亲的生日宴,门口的管家都很热情,一派喜庆的模样。而这次一路在树荫下开车都无比静谧,除了形单影只巡逻的安保人员,再也没有外人。   韩愔坐在车里,直勾勾地盯着一只从车道边跳到后视镜上的松鼠,双手紧紧地捧着放在膝上的餐盒,看上去有些紧张。   “项易生,我昨天刚看了一篇paper,说听着这些风吹树叶的声音可以降血压,平均能降十点。”   “项易生,如果这辈子只能吃一样东西,你会想吃什么?我听说标准答案是自助餐。”   “项易生,你知道科学家估计现在世界上总共有四十亿只松鼠吗?你还记得昨天那个零食店门口的巨大松鼠塑像吗?要是每一只松鼠都变得那么大你觉得人类能打过他们吗?”   “项易生——”   项易生听着她没话找话又紧绷的声音,分出一只手轻轻揉了揉她的肩膀:“别紧张,就算松鼠要统治世界,我们也要一起被吃掉。”   韩愔看着食盒纠结地想了一会儿,觉得好像可以接受。   之前来见徐白玲的时候餐盒是项易生做的,这次项易生依旧想接管这项艰巨的任务,但是前一天晚上被韩愔从厨房赶了出去。   韩愔自认旅居多年,世界各地奇异的特色美食都多少会做一些。她正在新家崭新的灶台前跃跃欲试,项易生却在一旁煮着咖啡提醒她徐老师不爱那些奇怪的香料,不如做几个健康的家常小炒。   韩愔掂着铲子愤怒地指责了一番项易生限制了她的创作自由,然后老老实实地做了一碗鸡丝拌面和两份炒素菜。   项易生把车停到前厅口的喷泉边,韩愔看着喷泉上的白色雕塑缓缓开口:“项易生,有一次我被派去正在战时的西亚国家救一位记者出来。”   项易生侧头:“嗯?”   “我去的镇子虽然标记着非武装区,但每天也会受到几十次的空袭。路途中我们经常能踩到从尸体的头颅里飞出来的眼珠,然后眼珠里的汁液还有脑浆会爆到嘴里,味道咸咸的,有点像鸡汁——”   项易生有了画面感,五官都挤成了一团,他侧过身去握住韩愔的双手:“宝贝小易,你是想说你现在都比那时候都紧张吗?”   韩愔被说中了想法,认真地点了点头,把手搭在车门上却一直没有拉动把手。   项易生没有说什么安慰鼓励的空话,只是下车走到副驾那侧,替韩愔开了车门,护着她的头把她牵了出来。然后像安胜平生日宴那天一样,拉着她一起走进了项宅主楼。   韩愔来到了这间带着些熟悉感的餐厅,有一位佣人收下韩愔手里的餐盒,引着他们走向餐桌边的客厅区域。徐白玲穿着舒服的居家长裙靠在沙发边,目光一直没有离开过手里的书。她听见声音后轻声唤道:“大黑土,我在草坪上安排了下午茶,你去看看准备的怎么样了。”   太神奇了,养了小黑土之后她居然叫自己的儿子大黑土。   还没等项易生回答,徐白玲又说了一遍:“快去,我总觉得新来的西餐厨子在我看不见的地方偷懒,你去帮我监监工。”   徐白玲显然知道韩愔要来,也准备好了见面。她依旧低头翻书,也不再说话,似乎是在等项易生离开。   韩愔给了项易生一个大黑土你放心去的眼神,等他离开后才整理了一下衣裙,安静地坐在了徐白玲身边,轻声地叫了一句:“徐老师。”   韩愔换上了内敛的浅咖啡发色,发尾带着些微卷越过她的肩膀垂落。她穿着一套素色的裙子,搭着一件浅灰色的薄外套,相较生日宴上的惊艳,今天的韩愔像极了名门望族出身前来拜访徐白玲的淑女闺秀。   不得不承认,这么多年韩愔乔装打扮的本事练得登峰造极。只要她想,她依旧可以完全掩盖住自己的痕迹,塑造出一个形象气质焕然一新的角色。   不过今天的韩愔是认真的,她没有任何人需要欺骗,也没有任何其他的目的或企图。   韩愔替徐白玲沏了一杯桌上的绿茶,将茶杯推到了她的面前。   徐白玲是个有能力有眼界的人,她拖着一整个项氏集团在风雨里走过那么多年,她在□□白道都拿捏着合适的资源游刃有余地应对向她袭来的无数挑战。   韩愔很早之前想过,与徐白玲那段被绑架的小插曲后她一定会找人调查自己。凭徐白玲的人脉,也许她真的能找到一些蛛丝马迹,为此韩愔曾经还十分谨慎地做过一份如果徐白玲这边出现安全漏洞后的紧急撤退方案。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就当那些是上辈子的故事吧。这辈子,她喜欢项易生,她要非常努力地和他在一起。   徐白玲看着韩愔端起茶杯笑了笑,率先发话:“昨天易生不知躲在哪里偷偷和我视频了一下,我从没见过他这样严肃。”   韩愔不知道这事,她清清嗓子:“咳......他说什么了?”   “他跟我说他不想要孩子,想要二人世界。”徐白玲摇摇头好像有点嫌弃,“他一脸认真地跟我说你们是天上才有的神仙爱情,让我今天千万不要跟你提我们这些凡夫俗子繁衍后代的琐事。别说,他模仿神仙惟妙惟肖的,像个傻子。”   韩愔一笑,心里升起一阵暖意,不过徐白玲很快接着说道:“我知道这不是他的本意。”   韩愔犹豫了一下,坦然答道:“是我提出的。”   徐白玲并没有韩愔想象中那么大反应,她继续喝茶,平静地问道:“介意我问问原因吗?”   韩愔点点头:“徐老师,我今天来,有一个很长的故事想对你说。听完之后希望您能理解我的立场,也希望......替我保密。”   徐白玲看着她:“还记得那次你在洪帮救了我吗?”   “记得。”   徐白玲:“那次我答应过你,不会把你的事告诉任何人。你车祸之后我利用想象力猜到了一点,但这些年我没有食言,连易生都没有说——不过我猜他现在也该知道了。”   还没等韩愔回应,徐白玲接着说道:“不知道我儿子那大脑壳里装了些什么没用的东西,把我想成什么恶人了。”她看上去有点郁闷,不过她很快看向韩愔,“既然今天你愿意来见我,我也想和你分享一件连他都不知道的事。”   “您先说。”   徐白玲似乎早就想好要和韩愔说这些,而不是心血来潮。她喝了口茶自然地说道:“将近三十年前,我丈夫病死之后,我从没告诉过别人——我的第一个想法是,我终于自由了,可以回欧洲当艺术家了。”说起欧洲这两个字,徐白玲浅笑,“那是我一生的追求,在巴黎街头写生,油画素描都曾是我的强项,我甚至可以摆一块石膏给游客当场凿雕塑。”   韩愔愣了一下,怪不得项易生从小就去过那么多世界各地的美术馆。她问道:“那后来呢,怎么没去成?”   “当然是因为易生。如果我跑了,项氏被瓜分了,难道我要带着一个孩子去欧洲街头卖艺吗。而且就算我不在乎烂尾楼盘的近万户人家,只要项易生长大,这些终究会成为他的麻烦。”徐白玲笑了笑,“所以我只能留下来处理这烂摊子——别误会,我很爱他,但我确实因为这个孩子,做了大半辈子我不感兴趣,甚至非常厌恶的事。”   韩愔想到了徐白玲还吐露过为了拯救项氏被迫与洪帮有灰色交易,还被洪帮数次绑架为难。韩愔觉得她能懂徐白玲的言下之意,是让她为爱的人牺牲吧。韩愔舔了舔嘴唇低下头:“徐老师,我......”   徐白玲笑了笑,突然越过茶几将手搭在了韩愔的手腕上:“小韩,我的意思是,易生他那样爱你,你就是我的家人。我猜你有些不寻常的经历,但就算你是一个非常普通的女孩子,我都不想你重蹈覆辙。我希望你可以一辈子都做自己喜欢的事,你和大黑土做的决定,虽然轮不到我来置喙,但我想让你知道,我全都支持。”   听到这些,韩愔愣了一下,怔怔低头看着徐白玲带着温度的手。一瞬间韩愔觉得自己眼底一酸,不是因为最近越来越情绪化的缘故,也不是因为刚刚这几句话,而是因为她好像真的又找到了家人。   徐白玲见她这样扬起嘴角笑了:“别别别,别哭,被那臭小子看到我可就坐实了恶婆婆的罪名。”   “徐老师。”韩愔压住自己微微哽咽的声音,“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小易啊,不如给我讲讲你那个很长的故事。”徐白玲温柔地看着她。   韩愔点点头,认真地开口:“徐老师,我不叫韩小易,我叫韩愔。我不知道我出生在哪里,我不知道我的亲生父母是谁,我从小生长在一个叫迎春花福利院的地方。”   *   徐白玲与韩愔一起走到项宅巨大的园子里时,早已过了午饭的时间。佣人将韩愔带来的食盒热了热提在手上,隔了一段距离安静地跟在她们身后。   韩愔站在一株被修剪成长颈鹿的树下,远远的就见到项易生了。   他穿着黑色的西装外套,不过到家后换上了松松垮垮的休闲裤,一个人在初夏的花园里兴致极好地摆弄着露天竹藤桌上的小盆多肉。   项易生似乎是找到了一个全新的兴趣,他摆放好植物后在附近的地上找了几朵小雏菊插进了桌上装饰用的玻璃瓶里,又兴致盎然地踩着竹椅在两棵大树之间拉起了一串精致的装饰灯。   都说如果两个人在一起时间久了,日复一日的柴米油盐后最开始的那些恋爱滤镜都会消失,总会在对方身上看到越来越多的人间烟火气,到最后从前再怎么闪耀的人都会趋于黯淡。   不过韩愔却觉得项易生不一样。   韩愔最开始认识项易生的时候觉得他不过是一个普通的有钱人,在家待着无聊出来带着些闲钱创业,普通到甚至有些平淡无趣。   可是这些年过去,韩愔慢慢发现他骨子里的温柔与尊重带着极大的力量与韧性。也许是徐白玲的教育,也许是他的天性,但这一切领着他用自己的能力为低资源地区落后的医疗条件出力,领着他走过人生中所有饱受压力,昏暗无光的日子。   更令韩愔惊喜的是,直到这次回来开始真正融入项易生的生活后,她又发现坚定与宽容背后,项易生原来是个从小到大被身边所有人捧在手心里的矜贵小少爷。   就像现在这样。   项易生安排完庭院的下午茶宴后,便带着黑土和无鱼在草坪上消磨起了时间。   他像逗小狗一样往远处扔了一个网球,满脸期待想看看自己的哪只猫会跑得更快去把网球捡回来。谁知道根本无猫领他的情,他们趴在项易生的脚边一动不动,像看傻子一样扫了一眼项易生,继续安安静静地享受起了下午慵懒的阳光。   站在庭院里的管家见此情形微微一笑,正要去把网球捡回来,被项易生给拦住了。他不信邪,在桌边找出了一袋猫咪零食,高高举在黑土和无鱼面前,引着他们跟着自己往网球落地的方向跑。   天空是好看的蓝色,不过快到傍晚了,低低飘着的云朵却带着些明艳的黄色,项宅庭院的边缘还种着些柳树,筑成了一片完美的拼色画卷。   项易生就是这幅画中的主人公,他被两只懒猫折磨到边气边笑,像一个会动的猫爬架一样带着黑土无鱼跑去捡网球又跑了回来,回来的时候他见到了站在远处的韩愔和徐白玲,开心地和她们招手,还做了个手势展示他忙活了这么久布置好的庭院宴会。   项易生笑眯眯的,在韩愔的视线中心发着光。   徐白玲虽说宠着猫不催他们运动,自己却在这么多年的社交后精通高尔夫,飞碟,射箭与马术,还在家里办了许可证。庭院的家宴后徐白玲邀请项易生与韩愔餐后一同参与这几项消食运动。   韩愔对于高尔夫与马术不算是顶尖高手,不过飞碟却是她的老本行。在不满足于静止的位置射击后她又试了几遍在快速行驶的高尔夫车中射击以及在颠簸的马背上射击——除了两次抛靶机出了机械故障,韩愔竟然弹无虚发。   这让徐白玲和项易生母子两人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久久不能合上嘴巴。   这天傍晚韩愔和项易生如愿把黑土和无鱼带回了家。一开始徐白玲还有些舍不得,项易生据理力争,演讲了一段徐氏溺爱对猫咪健康成长不利的长篇大论后徐白玲投降似的把两位小皇帝送出了家门。   在回程的车上,项易生又问出了一件他好奇的事:“你真能在一千米外射中直升机螺旋桨和机舱那个连接的地方吗?”   “不信啊?”   “诶,狙神在上,不敢不敢。”项易生笑着停了车,突然想到了什么,“那线上枪击游戏呢,我申请一战!”   韩愔叹了口气,大小黑土谁更聪明还有待商议。   项易生把平安居的旧物都搬到了一处他们看好的郊区别墅里,除了正常的装修家居,这房子也是花了许多心思的。比如项易生特意加了一处顶层阳台到一层泳池的滑降绳索,还有一扇与客厅相通的指纹视网膜双解锁暗门。可惜他们私奔在即,项易生还没机会在自己家过一把特工瘾。   项易生拎上了空的食盒,顺手将猫抱在怀里,与韩愔一起走到了他们的新家门口。   进入前厅前还有几级干净的石阶,项易生突然拉着韩愔问道:“对了......今天你把一切都告诉她了?”   “嗯,好多连你都不知道的事我都告诉徐老师了。”韩愔顺手把黑土从项易生身上摘了下来放到地上。   项易生看着韩愔这严苛的教育方式赞许地点点头,依样画葫芦地把无鱼也摘了下来放到地上让他们自己走:“你们在一起待了这么久,我都开始担心了。“   韩愔笑了笑:“其实都是我在说,她是个很好的倾听者。”她手上没拿东西,便先去按了大门上的密码锁,密码是她与项易生在里斯本的医院重逢那一天的日期。   “我讲了很多我做过的事,絮絮叨叨了一个小时。不过徐老师只说了一句话,我们就一起出来了。”   “说了什么?”   韩愔看了看天上的一轮满月,笑着看着项易生:“你妈妈说,平安回家就好。”   作者有话要说:   到这里送给i大团圆 第116章 Ch. 116   116. 柠檬园   交接了一下公司的事,项易生和韩愔很快在姜珍珍的怨声载道中启程去了意大利,途径罗马与那不勒斯后到了阿马尔菲——这片由许多小镇构成的,建在悬崖上的长长海岸线。   韩愔确实在这里有一处房产,是她很多年前为了长期盯梢来度假的军火商买下的安全屋,后来为自己做身份掩护。那地方一室一厅,窗外就是大海,附近还有集市,生活非常方便。   他们本想旅居在此,不过转念一想,无论是有点小钱的汉娜还是有点不算小钱的黑土,他们真的非常富有。   想清楚这个事实后,他们很快兴致盎然地买下了阿马尔菲海岸一处有几百年历史的别墅——一个比项家还大的乡间庄园。庄园西面靠山,南面傍着大海与一座属于他们的悬崖花园,周围其余的空地是大片的柠檬园,走到哪里都能闻到阵阵沁人的清香。   庄园之前的主人生前还收藏了十几幅价值连城的油画,都是达芬奇那个年代的人物肖像。传说因为实在名贵,每年都有不少大盗光顾。项易生与韩愔不想迎接这种烦恼,商量之后干脆把画都捐给了基金会拍卖,然后请油画大师徐白玲女士创作了与那些肖像一模一样的油画——但是把人脸都换成了黑土和无鱼的胖脸,挂在整座庄园的各个角落,大大尊高了他们在家里的地位。   另外,因为这住所实在太大了,买房还附带着一个管家团队。中间人拍着胸脯和项易生吹嘘这个团队以前在白金汉宫服侍过,高薪有高薪的道理。   韩愔一开始还不信,觉得自己遭遇了退休金诈骗,不过她很快就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   每天睁眼洗漱完后,她和项易生会被一个温柔的意大利老太太领着,去庄园的海景悬崖花园享受变着花样安排的早餐。除了当地食物,从没离开过意大利的大厨有几天还做了寿司,泡菜卷和中式的鸡蛋饼,味道竟然不错,他特别自信地说是跟着网上的视频学的,绝对正宗的亚洲口味。   吃完早餐他们会在换衣服之前再睡一会儿,然后上午项易生就开着一辆古董车,副驾带着韩愔,后排载着黑土和无鱼,一家人去阿马尔菲海岸线上的不同小镇观光。   那辆好看的古董车也是庄园上一任主人留下的,中介连着房子一起送给了他们。小车原本的天窗不好用了,项易生就把整个车顶拆了,当敞篷车开。下午途径码头,如果天气舒爽他们就会租一艘游艇出海转上半天,等到整条海岸线都亮起了灯后再慢悠悠地回来。   去码头的次数多了,韩·挥霍退休金·愔直接大方地买下了一艘游艇,买了一个码头偏远的泊位。她还想再订一架直升机放在游艇上,可以带着项易生在高空看海景。不过最近的订单有些紧张,直升机还要一段日子才能送到她的手上。   至于晚餐,管家们每天会根据他们一家四口闲逛的路线提前预订当地有特色的餐馆。有些地方不接受宠物,管家就会提前在餐馆门口等着,把黑土无鱼先接回家享受意大利主厨为他们准备的皇粮。或者有些日子回家早,他们四个懒蛋就一起回到庄园柠檬园里的玻璃房就餐。最近买了游艇后,韩愔还喜欢把厨师都叫到船上去,做像南极游轮那样做露天式的开放厨房。   每一顿酒足饭饱后黑土无鱼会立刻睡着,项易生就坐在甲板上看看新闻。而且他现在还有一个重要的任务——学习意大利语!   生活在这里虽然英语够用,但总归不是特别方便,所以立志要重拾法语的项易生同时被意大利语缠上了。韩愔会忍不住嘲笑他像个小学生似的用功学习,干脆一头跳进暖洋洋的海水里游泳,为了下一顿饭消食。或者在水里泡久了她就找一艘帆船,盖上防晒衣物摇摇晃晃的一躺就是一整天。   这样舒服的日子过了几个月,韩愔率先意识到,她的四肢退化了!   而且!现在她和项易生接吻的时候!会先碰到肚子!   终于有一天韩愔站在庄园主卧的窗边,看见窗外成片成片青黄色交接的柠檬树,第四次想躺回床上去的时候,下定决心成为一名光荣的农场主。   韩愔自己研究摸索了一段日子,清醒地认识到她对施肥,植株定型,修剪,定植,嫁接......全部一窍不通。她看着自家柠檬树上柚子那么大的柠檬,束手无策一个月后终于通过管家的帮助加入了一个意大利南部的柠檬种植园管理协会。   宜人的地中海气候让柠檬种植业成为了这里长达几千年的重要经济支柱,许多人都以此为生。这个协会为了组织交流柠檬种植经验以及后续与柠檬制造业厂商的合作,每个月在那不勒斯举行两次聚会。   从海岸边到那不勒斯,公共交通也就两三个小时的路程。韩愔不想在海边的悬崖绝壁上开车,于是就每两周坐一趟观光巴士往返那不勒斯。   去了几次之后韩愔不仅认识了愿意前来柠檬园指导她种植技术的前辈,还签好了一家肥皂厂和一家柠檬利口酒厂直接来种植园里搬运刚摘下的新鲜柠檬。   也不知道韩愔威逼利诱和人谈了什么条件,酒厂的老板竟然答应了把柠檬酒的利润与她分成,韩愔高兴地宣布在直升机到货时先赚到了一笔油钱!   项易生乐乐呵呵跟着韩愔去了几次那不勒斯之后,突然觉得自己的地位有些变化。有段时间项易生每天都在抗议为什么躲来世外桃源韩愔要自告奋勇去出差?不过在抗议无果后,项易生也开始经营起了自己的小生意打发时间。   项易生研究评估了大概一两个月,然后找了个凉快的日子去把阿马尔菲海岸线上十几家小规模的私人游艇租赁公司全部买了下来,整合之后摇身一变竟成为了当地第四大的旅游服务公司。   这天项易生把韩愔带到了码头他们自己的游艇边上,然后用手臂特别霸气地前后画了一个大大的弧度,给韩愔介绍道:“从这里,到那——里的船,全——都是我们的。”   只见柠檬园主韩小愔——对了,因为韩愔和韩小易项易生都无法舍弃,他现在喜欢叫她韩小愔——愣在了原地。   项易生对于自己的小小副业格外自信,接着道:”一般来说这个行业不够稳定,但这里暴利,一艘新船的成本大半年就回来了。这里好多小公司做不下去是因为没有客源,但我已经谈好了十几家国内和加州的华人旅行团,大游艇已经约到八个月后,再加上我们能在这里接到的散客,过段日子收益就能到达被集团收购的标准啦。”   韩愔手里抱着一个和小西瓜一样大的柠檬,若有所思地盯着眼前连成一片的大小游艇。她最近花了太多心思在柠檬上,看什么都是黄的,现在只觉得眼晕。   项易生见她一直不说话便问道:“怎么了?你觉得怎么样?”   韩愔迎着海风甩掉了脑袋里的担忧笑道:“等你出直升机保养费。”   说完她拉着项易生上了船,让厨师摆出了八杯黄澄澄的饮品激动地看着项易生:“快尝尝,酒厂今天带给我的新品。”   那瞬间项易生的脸色肉眼可见黑了一半,他衣服都不脱直接纵身从甲板上跳进了海水里,潜行了好一会儿才露出一颗脑袋在海平面上。   他从水下伸出双手抹了一把脸,湿漉漉的长睫毛滴着海水在暖阳下晶莹剔透,大笑着冲船上的韩愔喊道:“我不喝,今天早上喝的牛奶都觉得是柠檬味的!求求你了,把它改成旅行线路的产品,让游客试喝!“   他说完又一头钻进水里憋气潜行。这里的海水明亮又清澈,韩愔能看见他的身影在水下绕着游艇浮来游去。   韩愔笑着也不逼他,只是吹了一会儿海风后抱起黑土趴到了甲板边。她想着自己每天连哄带骗地让项易生尝柠檬,低头看了看,发现连衣服都是去那不勒斯柠檬协会的时候买的柠檬色长裙,终于承认最近几个月在她心中这柠檬生意竟要有与项易生比肩的意思。   和她一样,项易生虽是一时兴起开始做旅游,但不知是当地的华人游客市场并没有被开发完全还是他就天生懂得赚钱,几个月过去他这生意竟也有声有色,已经到了在当地小有名气的程度。   在韩愔同意之后,除了与旅行社签好游艇租借合约,项易生把韩愔整天拿来让他和管家“品鉴”的奇异柠檬酒水产品放进奢华的水晶高脚杯,在出海时安排成“每日限定一场”的“海上游轮阿马尔菲原产地新鲜柠檬酒品鉴会“,规格参照红酒品鉴会,把普通的柠檬甜酒包装成了几千欧元一瓶的格调。   韩博士与项先生的黑心旅社并不止于此——参加完游艇上的柠檬酒品鉴会,与黑心旅社合作的导游就带着游客们去参观韩愔那渐入佳境的柠檬园。为了让游客们心甘情愿掏门票与解说费用,韩愔作为 “园内讲解”给她的柠檬园编了一个凄美的爱情故事。   她编的故事每次都有些出入,左不过就是从前这庄园的主人与他的爱人在战时被迫分离,多少年了他的爱人都没有回来。以前交通不便,他怕爱人在这纷乱的港口悬崖上找不到自己的家,便在这面向大海的院子里种上了千万株明亮的柠檬树,希望有一天他的爱人乘船路过时能见到这一片指明灯,找到回家的路。   为了让这故事更像是真的,韩愔拉管家入伙,鼓动他在柠檬园接待游客的时候抱上黑土或是无鱼,时不时地路过面向柠檬园的窗口做出最悲伤的表情,看往大海的方向。这样导游就可以神神秘秘地指着窗口隐约出现的人影,一脸忧伤地说——“听说他现在都还在等着爱人回家”,然后获得阵阵游客们的叹息声,当然还获得了他们在购买柠檬园产品时的消费力。   项易生最开始知道这事的时候呆愣了整整五分钟,随即便一把抱住韩愔躺在沙发上笑到断了气。   一开始他们只是为了防止每天躺在船上吹着海风四肢退化体重翻倍才找了些事做,谁知道现在从游艇到柠檬园的一条龙下来,他俩每天至少能挣上小几万欧元的现金,旺季更能翻倍,已经到了必须雇人数钱的地步。   庄园里新雇的会计是个手脚麻利的意大利小帅哥,韩愔最爱看他每天傍晚来家里在自己面前像弹钢琴似的哗啦哗啦数钱,有时候还颇为含情脉脉。   项易生在一边看着头顶冒烟,每次都会气鼓鼓地拉着韩愔去海边走上几圈,跟她反复旁敲侧击,仅仅是他们这处庄园的价值大概能抵过几百个柠檬园,所以一切怡情为主,不要看着钱就两眼放光。   至此,韩愔依依不舍地送走了小帅哥和点钞机,安心当上了甩手掌柜。   除了在旅游与种植上的小产业,韩愔还在那不勒斯的柠檬协会交到了一群热情奔放的意大利朋友。   这些新朋友经常会邀请韩愔和项易生去他们家里做客,大家都是种柠檬的,经常可以一聊一下午。渐渐的他俩和这群热情的意大利人熟络了起来,也会邀请他们来到自家庄园,在悬崖花园一起俯瞰大海,享受温柔的阳光与下午茶。   韩愔曾经在安全屋渴望的——海边午后的黑咖啡,方糖,长面包,黄油与爱情——现在有了后三样,至于咖啡,一群柠檬人的聚会怎么会允许别的饮品上桌呢。   对于这群正经的南欧柠檬园农场主来说,一开始发现这对亚裔夫妻如此富有时,他们着实被惊着了。但他们很快爱上了自己有富豪朋友的事实,经常约在周末几家人开一辆房车去一些不是旅游胜地的欧洲小城自驾游。   很不幸的是,黑土和无鱼虽然是宠物小团体里最壮实的,但是外强中干,韩愔的本事一点都没学到,每次出门都沦为别家猫猫狗狗甚至仓鼠的坐垫和霸凌的对象。   这样有规律的日子又过了大半年,无数次围绕着阿马尔菲海岸的公路旅行后,这个柠檬小团体终于决定踏出舒适圈,准备穿过意法边境前往尼斯——更重要的是,前去离尼斯不过三十公里的法国芒顿参加柠檬界的最大盛典,芒顿柠檬节。   听到这个提议时项易生晒着太阳昏昏欲睡,正在用毅力逼迫自己完成手机定时提醒的意大利语和法语作业。他吓了一跳,一度以为他们要去尼斯湖找水怪,惊魂未定地看了看韩愔,在她的笑颜中平缓下心情,继续尝试读懂《小王子》的法语原著。   有了这个宏大的计划后,柠檬协会的朋友提前很久就约韩愔与她那位最近刚学会意大利语的先生在那一周空出行程,几个种植园家庭开车一起去狂欢。   韩愔本来是个不爱热闹的人,但听说这柠檬节所有的游/行彩车,装饰用的大城堡甚至桌椅都是由柠檬绑上木架子搭建的,好奇心一跃而起。她强忍在网上搜视频的欲望,也缠着项易生不许他查,着手处理一个棘手的问题。   和上次不能去项易生安排的梦幻巴黎游的理由一样,她一直在法国反恐局通缉名单上。虽然已经过了几年,但是机场和火车站肯定是不能去的。好在从阿马尔菲自驾去尼斯不过一天的时间,这种小路接壤的边境又查得不严,韩愔打算画上浓妆,准备一本新护照专为这次去柠檬节用。   韩愔虽然退休了一段日子,但在一个新地方找到这种特殊生意人的本事依然在。她让项易生挑了一个好听的意大利名字放在新护照上,耐心等手艺人在柠檬节前把新护照做好。   这段日子过得平淡如柠檬水,今年种植园和游艇租赁都已经步上了正轨,开始稳定盈利。生意做大了韩愔和项易生也就不用事必躬亲了,他们安排了几批雇员,又进入了刚来阿马尔菲海岸时那每天吃饭睡觉谈情说爱的生活节奏。不过他俩每天懒散又潇洒地浪费完时间后,晚上躺下时都要互相反省,再这样下去长肉了可怎么办?经过一番激烈的讨论,答案是——在床上必须加倍运动消耗能量。   不过在这个等待柠檬节的过程中,出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小插曲。   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项易生这个总说自己生活无聊的倒霉蛋,在某一天早上出门去集市的时候,被绑架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6-10 23:03:02~2021-06-15 00:49:5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吉隆坡粉丝 16瓶;LazyLiz 10瓶;啊噗噜派、早餐还是营养点 4瓶;要么忍要么狠要么滚吧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7章 Ch. 117   117. 小易柠檬   这事不小的原因是这到底是个绑架案。从监控上看,两个男人从路过的车里突然跳出来,把黑袋子套在项易生头上把他拖走了。   而这事不大是因为,对方连脸和车牌号都没有遮,似乎是故意让韩愔知道他们的壮举。   其实从项易生第一天带她看游艇生意时韩愔便有一些顾虑。   意大利的mafia文化举世闻名,每一个码头都被当地的黑帮牢牢掌握,外人在码头做生意一定与他们有固定的分账协议,这种模式麦肯锡的集团也用,韩愔以前就是那个去要钱的打手。   一般新人来这里做些街头的小生意不要紧,但像项易生这样大手笔进入市场分了杯羹,必定惹人注意。再加上最近韩愔开腻了之前买来的直升机,把“直升机环游海岸线”加入了游艇套餐,大概是动了别人的垄断市场。   韩愔麻烦万能的管家想办法去查这辆车去了哪里,她自己去取了一整箱现金。几年前的韩愔遇到这种事是肯定不会惯着的,不过从现在的生活状态看,她更愿意用平顺的手段解决这样的纷争。   管家利用认识的警察定位到了一个码头边上的当地黑帮小据点,并确定项易生被带到了那里。管家在电话里忧心忡忡地介绍这些人都有案底,让韩愔千万要小心。韩愔自然不怕,她先回了趟家,专门换上了一套带着碎花的裙子,摆出一副手无缚鸡之力的模样。   韩愔拎着钱到了据点,发现这里是个古旧船坞改建的平房。平房门口有两个神色嚣张的马仔,他们穿着皮衣皮裤,把手/枪插在最显眼的裆部,大概这是他们需要获取自信的地方。   不过见到韩愔出现时,他们神色间明显放松了警惕,只是上下打量了她一下,没搜身没查包,看了看她带来的箱子便直接领她进去了。   韩愔从没遇到过这么草率的反派,大概是这片奢靡海岸的黑帮生活太平顺了,太久没有遇到过危险,这要是在麦肯锡手下做事,早就在凶险的南美洲死了十几遍。   大概是因为看上去毫无攻击性,韩愔顺利地见到了管事的头目。那个青年男子带着金边眼镜,看上去十分期待见到韩愔箱子里的现金。韩愔也不多说,直截了当地沟通了她和项易生愿意交保护费,也愿意在年底与黑帮大哥们按比例分账的意愿。   韩愔的意大利语并没有像她其他几门外语一样达到本地人都听不出口音的水准,这点在她和金边眼镜的交流中大有益处,正好让她更像个不愿惹事的外乡人。她还十分诚恳地表示他们在这里做生意不求挣钱,只不过图个开心快乐罢了,希望可以和各位领导们和平相处,避免一切可能发生的争端。   金边眼镜从未见过那么配合的受害人,当然了,他也知道愿意破财消灾的有钱人不少,所以暗喜着接过了韩愔带来的一箱现金交给了身边的助手,他自己则抽出记事本记下这笔账,中途他还收到了上级打来催促的电话,金边眼镜表明顺利。   韩愔被两个人守着,坐在一旁耐心并安静地看他做完这一切。大约过了二十分钟,金边眼镜终于挥挥手招呼手下领着韩愔出了船坞,然后装模作样地说了几句抱歉误会,同时差人把头上仍然套着黑布袋的项易生带了出来。   门口那两个裆部插枪的男人粗暴地解掉了绑住项易生双手的绳子,把他往韩愔的方向一推,项易生整个人正好撞到了韩愔怀里,被她紧紧抱住。   那瞬间韩愔闻到了他身上柠檬味沐浴乳的清香——是她柠檬园这季的新产品。   悬到嗓子眼的那口气终于放下了,韩愔一头扎进他的臂弯里,脑袋像小木锤一样一下一下凿着项易生的肩膀。她想到了很多年前项易生领着她去做业务竟能被人伤到动脉,又有一个追杀他到南极的兄弟叶源,今天居然还被意大利的犯罪分子绑架了一遭——韩愔不禁皱着眉头叹了口气,别人几辈子遇不到的事,怎么全被项易生给碰上了。   项易生自己摘掉了头套,把韩愔环抱在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慰她。因为被关了大半天,他声音又干又哑:“你又来救我了。”   韩愔感受着他的体温和清新的柠檬香味笑了笑。码头上的海风吹的她心里痒痒的,她便抬起头来亲了项易生一口,正想说话,突然看到项易生嘴角有些干掉的血迹。   除了已经干掉的血块,他的左脸又红又肿,右边也好不到哪里去,连嘴角都是刺眼的红紫色,简直像是刚在中学后巷打完群架的小青年。   韩愔非常熟悉这种状态,在尝试接近麦肯锡的第一年,她几乎每天都是这个样子,脸上能看见的地方全是伤口,嘴角的伤口最容易恶化,溃烂的时候连最基本的张嘴吃饭喝水都十分困难。   一刹那韩愔双手冰凉,她深吸了一口气,抬手轻轻地抚摸着项易生脸上的伤口。项易生被韩愔吓了一跳,立刻将她的手紧紧攥在手里,有些担心地问道:“怎么了?降温着凉了?”   韩愔没有回答他,她固执地看着那些伤口平静地问道:“他们打你了?”   项易生啊了一声,满不在乎地摸了摸自己的嘴角:“刚被抓的时候我不服气,和他们扭打了一会,可惜给你丢脸了,”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没打过!”   不过项易生似乎也跟着韩愔学到了如何从苦难中寻找快乐,很快正色道:“但是亲爱的,这趟我收获颇丰!我被锁在车里的时候听懂了他们的对话,正好测试了一下我的语言学习进度。那几个人在讨论他们的老板考虑投资意乙联赛的不知名球队,听说可以操控球员踢球,他们说甚至可以控制哪一个球员在第几分钟进球?太酷了,你想拥有一支球队吗?不过还得和银行商量一下————韩小愔,韩指导?你在听吗”   有次韩愔装作专家给导游讲解意大利南部柠檬种植历史,随队的导游突然这样称呼她,还认真地请教问题。那天项易生混在游客里寻开心,笑到差点被韩愔赶出柠檬园。之后项易生便也喜欢这样叫她,整天韩指导韩指导的,听上去像个职业的赛事解说。   项易生晃了晃手臂吸引着韩愔的注意力,继续道:“或者你想正儿八经投资一个更高级联赛的队伍吗?你喜欢橄榄球,我们可以赞助NFL的球队,到时候超级碗场边的广告牌就宣传你的柠檬园。不过这事不着急决定,要等赛季之间去谈。”   这事折腾了一天,到了傍晚,正是海岸线上景色最为瑰丽的时间,远处是海平面上艳红的夕阳,近处是变了颜色的海面,透着暖洋洋的粉色。韩愔穿得素雅,在这夕阳映衬下点点头:“好,我们都试试。”   项易生满脑子都是奇奇怪怪关于花钱的想法,得了鼓舞非常开心,正想咧嘴笑,登时扯到了嘴角的伤口,一脸委屈。韩愔把自己的手机塞给他:“管家把车开来了,就在前面的路口。你先联系他,他说就停在那家有咸奶泡的咖啡厅斜对面。”   “为什么不一起?”项易生接过手机不解道。   韩愔笑了笑松开了他的手:“这套裙子没有口袋,刚刚送钱的时候我好像把卡包落在那里了。你就别跟我回去了,把车开得近一点来接我,十分钟后路口见,我们晚上去吃那家荧光沙滩海鲜。”   项易生确实又累又饿,听到海鲜两个字整个人都明媚了起来。韩愔转身,一步一步走在带着血色的夕阳里,目光泛着寒意。   *   其实韩愔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慢慢变成了现在这样的小奸商。她依旧想去教书,坎贝尔上个月给她发了邮件,系里一位老教授几年后就要退休了,到时候会有一个讲师职位空缺。这份工作没有科研压力,工资不高,没有升职前景,只需要上课,坎贝尔正在物色继任者,想先提前问问她有没有兴趣。   韩愔还没和项易生商量过这件事。如果接下这份工作,他们就需要搬去匹兹堡住——那是个不错的小城市,但和这里度假庄园的奢华没办法比——她有些紧张项易生会给出什么答案。   还有一件好事。   韩愔从没在项易生面前表现出来,但之前早晚温度低的时候,她呼入凉风时肺腑间偶尔会有暗暗的刺痛,肩膀上有旧伤的地方也会酸涩难受。   不过在这温润宜人的气候里生活久了,韩愔惊喜地发现这么多年她身上积攒的旧伤竟然也都平复了下来,胃病也慢慢好了。也许她不能再像从前那样以一敌百万军丛中取敌将首级,但她终于恢复了健康,可以每天大口吃饭,安心睡觉。   在海岸边的生活慵懒又美好,所以这不值一提的绑架插曲很快就被他们抛在脑后。   有天庄园主楼的网络坏了,项易生穿着浅蓝色的衬衫,捧着一玻璃盆洗好的绿葡萄站在院子里,仰头看着两位工人站在梯/子上修外墙上的路由器。看到韩愔时项易生招呼她接过那盆葡萄,然后帮着工人双手按着梯/子,尝试用他最近刚刚掌握了的意大利语与他们对话。   意大利语的发音很独特,讲起话来像唱歌似的,项易生说着说着就听着自己的发音笑了起来。他继续扶着梯/子,侧身对韩愔笑道:“那天不是说想吃葱油拌面吗,我今天早上去集市尝了一大圈,居然找到了你喜欢的那种甜酱油。我已经教会厨师炸葱油了,一会儿咱们一起去试试意大利大厨做的葱油拌面。”   韩愔吃了一颗葡萄,好甜。她想到了什么突然说道:“项易生,我有件事情要跟你说。”   “嗯?”   韩愔一手端着葡萄碗,一手拿出手机找出了一封邮件走到项易生身边给他看:“我刚收到了坎贝尔教授的邮件。他......接了一个和斯坦福假肢实验室的合作项目。”她听上去有些犹豫,“他需要一名助理教授级别的科研助理,负责和斯坦福那边的协调工作。”   项易生愣了一下。   韩愔接着说了下去:“之前的教授因为生病提前退休了,坎贝尔说可以在匹兹堡给我一个助理教授的职位,同时在斯坦福有一个joint appointment,每个月过去一趟开个会。”   这时工人已经修完了路由器爬了下来,项易生松开了扶着梯/子的手,直接一步跨到韩愔身边高兴地抱住了她:“恭喜你!”   韩愔有点晕乎,她挣开项易生的怀抱:“你......你什么意思。”她听上去有点不确定,小声地问道,“你愿意离开这里,陪我回匹兹堡吗?”   项易生觉得奇怪,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她:“当然!这不是你一直想做的事吗?你怎么会觉得我不愿意?”   从韩愔的角度望去,项易生站在花园里,远处就是反射着粼粼亮光的蔚蓝海面。他身后的阳光擦着他挺拔的鼻梁与的下颚线,韩愔眼里他整个人就是个发着光的剪影,连阳光经过他时,光速都好像因为他的温柔变慢了一些。   韩愔低下头笑了,她拉着项易生的领子,有点暧昧地贴到他耳边:“你知道宾夕法尼亚也有鄙视链吧,总有人说匹兹堡这个地方没有灵魂,而且充满了工业垃圾,我怕你在这里待久了有落差。”   项易生若有所思,一本正经地答道:“工业城市?也许吧,但是有你在的地方,永远都有灵魂。”   在那一刻,韩愔明白了。这样平凡的日子一天一天过去,她每天看着大海,闻着风中的清香,在确定睁眼后见到的第一个人与睡觉前看到的最后一个人都是项易生时,似乎找到了答案——一切都会好的。   韩愔和项易生最近一起追完了一部剧,剧中编了一个德语的合成词,由毕生,命运与宝藏三个单词组成。国内将这个词翻译成天作之合,不过韩愔觉得这四个字太难形容这种感觉了。   她此生能遇到的最好的宝藏便是在寒冬时突然降下的一场绵绵春雨,是枪林弹雨中护她周全的贴身防弹背心,是落雪后一碗暖胃的鸡汤,是漫漫长夜过后天边出现的第一道曙光。   她开始热爱生活,她曾经受过的所有伤痛,见识过的那些苦难,现在都让她看到了一个更加温柔更加色彩斑斓的世界。   韩愔找到了她的春雨,她的防弹背心,她的鸡汤与她的阳光。   *   坎贝尔为“肖汉娜”拟好了一份秋季学期开始的雇佣合同,现在还是年初,所以回到匹兹堡并不算迫在眉睫,而且韩愔和项易生这两位旅游业工作者还有更重要的事需要担心——整个欧洲的柠檬工作者期待了一整年的芒顿柠檬节Fête du Citron终于要到了!   韩愔最近也收到了她的新护照,同时项易生用他这一年多在欧洲积累下的人脉整天东奔西走的,竟然成功在柠檬车游/行的路线上谋求到了一个属于他们自己的展台。   这下她和项易生的身份就不再是游客了,而是要抓住这个机会将自己的柠檬品牌宣传给世界各地来参加这次狂欢盛典的柠檬爱好者。他们临时给自己的柠檬品牌取名叫小易柠檬(Little 1 Lemon),项易生说大家看到品牌名的意思是一个小柠檬,但是真实的柠檬却很大,会感受到那种反差的惊喜而下单——韩愔觉得他完全在胡扯。   不过韩愔还是选择相信这位赚钱达人的话,印好了小易柠檬的英意法三语宣传册,从国内的网店运来了三大箱她和项易生一起设计的徽章。徽章由一个大柠檬,品牌名和庄园楼房的剪影组成,金灿灿的精巧又可爱。那三大箱近万个徽章里韩愔还特意做了几个纯金的,她准备把这几个纯金的徽章设计成展台的抽奖活动,中奖的不仅能获得金徽章,还能免费来阿马尔菲海岸和他们的柠檬园度假一周。   仔细回想,这些还是很多年前在奥古的时候被项易生拉着参与某个项目时学来的,没想到有一天竟然真的用在了她自己的生意上。   不过在出发去芒顿的前几天,项易生突然接到了姜珍珍的来电,催他这段时间必须回去一趟。他已经和韩愔私奔来意大利很久了,而生意做到项氏集团这个程度,项易生就算再怎么躲清闲雇佣职业经理人,总也有些必须出席的会议,有金融的,经济的,也有政治的,多少也要露个脸。   得知项易生要回国开会,韩愔给他做了一顿墨鱼汁海鲜饭配黑松露汁以表不满。不过他们一分吵架九分调情,韩愔也愿意在柠檬节后暂别她冉冉升起的柠檬产业,和项易生一起回国一两个月,等到暑假旅游高峰再回来,也正好回去见见徐白玲与姜珍珍。   出发去芒顿的日子很快到了,项易生正在院子里为了他们的旅程洗车。大概是因为上了年纪,或者是为了提前适应宾夕法尼亚的农村生活,项易生最近爱上了自己把水管接到院子里洗车浇花,每次都弄的全身上下湿漉漉的。看他这样吹着海风,老管家就抱着棉质的长袍站在一边担心地看着他。   韩愔抱着一箱他们要带去芒顿的柠檬放到后备箱里,然后站在项易生背后神秘兮兮地对他说:“我们提前几天回去,你陪我去一趟东京。”   “嗯?”项易生把韩愔推开了一寸,示意自己身上全是脏水,问道:“去干什么?”   韩愔眼里冒着亮光:“还记得上次带你去巴黎机场拿了什么吗?”   项易生做出了特别夸张的表情,也悄声装作神秘地问道:“你还有一箱金条?”说着他也和韩愔一样,看起来像是中了彩票的财迷,咯咯笑着看起来格外开心。   “比那更好。”   韩愔在背后抱着他亲了一口,然后一脸嫌弃地拎着项易生的湿衬衫把他推开,走之前还不忘抢过他手里的水管往他脸上呲水,然后抱头跨过泥泞的花园小路躲避着项易生的水枪反攻。   他们两位三十多岁的小学生在花园里幼稚地折腾了一会儿,觉得风一吹身上确实有点凉,正想着这时候有条毛巾就好了,突然就听到了管家在远处喊着他们的名字——项易生吓了一跳,他正式怀疑这里的职业管家会通过脑电波读取意识。   找到他们之后管家立刻贴心地递上带着烘干机香味的热毛巾,不过他的眼神透露着明显的焦急,似乎是遇到了他解决不了的问题。   管家看着韩愔,在自己身前比划了一个巨大的弧度:“门口有一位怀孕的女士找您。”   韩愔正把全脸埋入毛巾里,这下抬起头问道:“我?她说我叫什么名字?”   管家觉得这是个很奇怪的问题,他收回了用过的毛巾,一板一眼道:“她什么都没说,只给我看了您的照片,很着急的样子。您说过不要带不认识的访客进来,我就让她等在门口,不过老实说我应该尽快为她提供一把椅子。“   韩愔疑惑地看了一眼项易生,示意管家带路,他们一起沿着花园的石子路走向门口。   除了那些在柠檬协会交到的朋友,韩愔从没有遇到过不请自来的访客,与庄园靠柠檬园那一侧的盛况不同,他们私宅的大门口总是冷冷清清。   所以韩愔站在远处,一眼就看到她了。   就像管家说的一样,他们的庄园门口站着一个怀孕的女子,她的肚子还没有大得离谱,看上去大约是怀孕中期。   女子穿着浅色的孕妇连衣裙,套着一件名贵的毛衣外套,脚上是一双看上去很舒服的白色平底鞋。她身边停着一辆送她过来的黑色轿车,透过黑色的挡风玻璃能隐约看见驾驶位置坐着一位司机。女子完全可以坐回车里等,但她选择站在原地,双眼直直盯着韩愔走来的方向。   项易生用热毛巾擦着头发,跟在韩愔身边。他也看到了那个女人,好奇地问韩愔:”是你认识的人吗?“   韩愔没有回答他。   她这辈子从没见过这个女人,但就在见到她的一瞬间,她好像知道这是谁了。   作者有话要说:   接下来八天要陪家人去西北旅游,看看青海湖茶卡盐湖翡翠湖那些湖,期间不更文,回来之后直接发到结局   *   感谢在2021-06-15 00:49:54~2021-06-16 08:17:1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今天早睡了吗、吉隆坡粉丝 10瓶;Bi8Bo 8瓶;每天都吃麻辣烫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8章 Ch. 118   作者有话要说:   不好意思,回来之后先被老板抓起来还了几天工作债感谢在2021-06-16 08:17:15~2021-06-28 15:00:0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茹大大冲啊!! 40瓶;吃屁姐姐 20瓶;巴巴托斯快到碗里来 14瓶;奶油核桃、sans 10瓶;Krystal 9瓶;sheep 8瓶;kiko 7瓶;lobster、zzy 5瓶;啊噗噜派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118. 玛吉   玛吉作为东南亚最大毒枭的女儿,浑身上下竟莫名散发着艺术家与科学家的迷人气息,第一眼看上去像是一位喜欢在周末去博物馆的文学教授。韩愔记得肖布说过,玛吉很喜欢他的外貌,同时喜欢艺术,喜欢展览,喜欢昆虫,喜欢浪漫主义画作。   韩愔顿了顿脚步,慢慢走到玛吉面前。玛吉看上去很平静,但是眼里却明显带着些浅浅的水光。她并不拐弯抹角,直接走了两步搭上了韩愔的手臂:“Isabell。”   听到这个陌生的名字,韩愔没让玛吉继续说下去。   不是来问好的呢。   韩愔抽出自己的手臂:“你该离开了。”   玛吉深吸一口气:“你知道我是谁?”   韩愔没有答话,但她突然心中升起一种直觉——她转头盯着边上黑色轿车的驾驶座。车窗上贴着遮光的薄膜,韩愔并不知道里面是谁,但就像看到玛吉时一样,她有一种预感。   大概是看到了韩愔的目光,黑车的车门缓缓打开。站在不远处的项易生和管家有些好奇,像八卦的观众一样一起探头,看到从车上走下来一个非常好看的年轻男人。他的一头浅发在阳光下非常耀眼,男人走到韩愔跟前,看动作本想拥抱,但还是只与她平淡地握了握手。   项易生不满地咳嗽了一声,对于那个想要拥抱的意图有非常大的意见。   和项易生相处久了管家也变得比之前随性了,他站在一旁戴着白手套捂着嘴笑了笑,然后看向了项易生,远处怀孕的女人和好看的男人,八卦地发出了长长的一声感叹:“先生,我都想好一个故事了!”   “少看点你的西班牙肥皂剧。”项易生笑着回应。   韩愔冷冷看着走到她面前的男人。只见他随和地向她点点头,伸出手来示好:“韩。”   “威廉。”   在索马里第一次与威廉正式认识的时候,他一头张扬的银发,还像年轻的学生一般炫耀自己的爆破技巧,可以精确到炸人几根手指。没想到他现在这样冷静稳重,甚至还带着一种强烈的压迫感。   “这世界上有几个绝对不能出现在我面前的人。“韩愔带着戒备,“你算是其中之一。”   他们上次在匹兹堡分别不算愉快,随后威廉便去了波哥大跟进肖布的任务。韩愔没想过修复这段有些微妙的关系,因为她非常确定他们不会见面了。谁知道这才过了多久啊,他竟然只是换了个发型换了身衣服,就这样轻轻松松追踪到了她崭新的人生。   威廉不在乎韩愔冷漠的态度。他居然用中文说道: “我长话短说。”   没让韩愔说任何话,威廉自顾自开口:“听着,虽然那次逮住麦肯锡的武器是栽赃的,但你比谁都清楚,他不是一个简单的毒贩。”   威廉观察了一下韩愔的反应,继续说道:“我们一项一项追查了他的交易记录,除了全部毒品交易,还有一笔三亿美元的付款对不上号。一开始我们并没有在意,但是去年年底,我们截获了几轮情报——几波新型武器交易,一场针对平民的潜在恐怖袭击,资金链时都与这三亿美元有过交叉。我们无从得知袭击的时间地点,我们甚至不知道这是什么武器——情报员预测会发生在一月二十三号,也许三月二十一,因为123是哥伦比亚的报警电话,麦肯锡也许想复刻下一个911——”   韩愔觉得威廉像个神经病。她是国防部长吗?来这里找她汇报工作?韩愔皱眉冷冷说道:“他难道不在你们的监管下吗?而且一通电话足够让你听到不知道这三个字了。”她转身就要离开,突然想到自己的主业,变得非常积极,“来一趟不容易,带一箱柠檬走吧,Little 1 Lemon,听上去很小,其实很大的柠檬。”   玛吉的中文不好,威廉与韩愔交流时她只能呆愣在边上看,但见到韩愔想走她立刻伸手拦下了她:“等——”   威廉借力扶住了玛吉,立即对韩愔喊道:“你不想知道她为什么在这里吗?”   韩愔冷冷看着他:“不想。”   威廉坚持:“韩,我们还在查麦肯锡到底买通了哪个狱警传递消息。但你知道我们是怎么截获情报的吗?有人把恐怖组织的招募信息编进了波哥大政府发放给中学生的益智游戏里,在闯关过程中进行洗脑,用这种方法吸引高智商信徒。我们都低估了他的野心,他在利用叛逆且想要证明自己的青少年。韩,他在利用未成年的孩子——”   这时韩愔打断了他:“所以呢?他要来炸意大利吗?”   “什么?”威廉答道,“我们有充分证据确定有人要利用他之前购入的新型武器在波哥大发动自杀式——”   “威廉。”韩愔打断了他,“我不在乎。”   韩愔不再完全冷漠,她听着威廉的话想了想:“你开车路过的时候看到漫山的柠檬园了吗?那是我的生活。炸弹,恐怖袭击,麦肯锡......你说的这一切,只要炸不到这里,都与我无关。”   玛吉似乎感受到了她言语中的拒意,又想说些什么,但威廉抢先道:“从我们开始调查这笔资金开始,已经有二十名情报员......消失或死亡。韩,已经有二十条生命为了这件事再也无法见到他们的家人,如果我们不查清麦肯锡到底在谋划什么,如果真的有孩子穿上自杀式炸弹,那时可能有成千上万的家庭永远破裂——”   可能是最近几年的生活使然,韩愔听到家人这两个字时竟然心中一紧。但她不可能离开自己的柠檬园,更不可能离开项易生。韩愔淡淡说道:“你该去找麦肯锡为你死去的同事们负责,而不是找我浪费时间。”   威廉摇头:“麦肯锡在狱中一直声称这些事与他无关,但他说如果满足他一个要求,他可以提供关于那三亿美元交易的信息。”   韩愔无所谓地耸耸肩:“他想要豁免权?那就满足他啊。反正他出了监狱也永远是你们刀下的鱼肉。”   “不,他说他很享受现在的监狱生活,那是他一直想追求的极简主义。”   “那他想要什么?”韩愔沉声问完,突然看到身边的玛吉抖了一下。只见她捧着肚子,满脸虚汗,却带着坚定与执念直勾勾地盯着自己。   韩愔又预感到了接下来会听到的话。   威廉没有拖沓,他直接说出了韩愔心中所想:“麦肯锡说,想要见你。只要你去见他,他就向我们提供关于新型武器以及恐袭的全部信息。”   那几秒钟的工夫,除了自己的心跳声,韩愔什么都听不到。她脑子里突然冒出了几个字,那是她的狙击老师伏特加喜欢挂在嘴边的一句话。   韩愔曾经问过伏特加,作为一位光荣退役的老狙击手,又接了几年的私活,完全不缺钱,为什么要一个人躲在阿拉斯加的严寒中。那时候伏特加就爱装的莫测高深,把酒瓶揣在自己的棉衣里叼着烟说道:“你的过去总会找上你的。”   “在你拒绝之前,请你听我说完。”威廉看着她道,“我们尊重所有病退同行的生活,所以没有第一时间来联系你。但是韩,我刚刚说的,已经有二十个人为了查清楚这事消失或死亡。”他顿了一顿,深吸了一口气,“而且肖......肖就是其中之一,他两周前失踪了。”   一旁的玛吉听到了肖布的名字终于没有忍住抽泣,哭出了声。她中文说不清楚,只能用英文哭诉。她一把拉住韩愔的手臂轻声央求:“你能不能去见一面麦肯锡?他说了,只想和你聊聊,之后就会坦白一切。我知道你很不容易才脱身,我很抱歉,但请求你,你能不能去救救我的丈夫?这也许是唯一能找到他的机会......”   玛吉哭得不算厉害,但大概因为肚子里还有一个生命,她的精力消耗很大,顺势就要靠在韩愔身上,被威廉扶了起来。   韩愔的目光穿过庄园内的走道,她看着远方悬崖下的海景愣了一会,又转头看向玛吉缓缓问道:“厄俄斯行动的那天——”她指了指自己腹侧,“你丈夫在我这里开了一枪。”   她看玛吉愣了一下,然后拉开了自己的领口,露出了肩膀上依旧非常显眼的暗色伤疤,“他还当着麦肯锡的面插了两个船锚在我身上,让我吊着等死。我为什么要救他?我应该希望他死得快一点吧?”   玛吉呆呆地看着韩愔身上的伤疤,连抽泣声都渐渐停止了。从她眼神就能看出来,她完全不知道这段故事,也不相信自己的爱人会对眼前这个女人做这样手段狠辣的事。   这时远处的管家见韩愔突然撩起了衣服,发出了哦哦哦的起哄声,赶忙拍项易生让他看,这简直是他最熟悉的肥皂剧剧情。项易生和管家像两个占着最佳看台位置的粉丝互相让对方噤声,又怕自己的幼稚举动影响到女主人会客,偷偷摸摸挪到一棵大树后继续围观。   威廉神情复杂地看了一眼玛吉,对着韩愔摇摇头:“他曝光了你,伤害了你,但你却没死。而且那之后你的全部信息就消失在了官方系统里,太巧合了。麦肯锡一定自己想明白了。”他扶了一把玛吉,瞬间皱了皱眉接着道,“韩,我知道你也许不在乎半个地球外的袭击——”   “我确实不在乎。”韩愔打断了他,用玛吉听不懂的中文说,“我不会去见麦肯锡的,我也没有能力去救消失的探员。我和,我和他......”她终究没有说出肖布的名字,只是看了看身后城堡般的美丽庄园,“我们都牺牲了很多,我不会毁掉这一切的。”   威廉感受到了韩愔强烈的抗拒,他情绪上来正要说过分的话,突然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项易生。   他是见过这个男人的,他在匹兹堡第一次给韩愔介绍麦肯锡的时候就用项易生作为威胁逼她就范。   威廉又环视了一圈周围的风景,将目光落到韩愔身上:“你倒是长情,还是找到了他。”   他话音未落,只觉得腰边刮了一阵风。只见韩愔如鬼影一样快速把他的格/洛克配枪从枪套里抽出,等威廉意识到的时候,韩愔已经把枪口对准了他的前额。   玛吉短促地尖叫了一声然后捂住了自己的嘴,她知道这个女人曾为麦肯锡卖命,是个名声在外的亡命徒,万万没有想到她会在自己面前动手。   站在稍远处的项易生也吓了一跳,不过他从没见过韩愔这样夺枪,新奇得很,惊讶了一秒钟后便暗自感叹,还激动地拍了拍身边嘴巴张成O形的管家,臭屁地用他新学会的意大利俚语对管家炫耀道:“万分帅气吧。”   韩愔撇了撇枪头,示意威廉坐回车上,她自己也跟着坐进了后排,然后砰的一声关上了车门。他们两人留着玛吉错愕地看着反光的车窗玻璃,一个人晃晃悠悠地站在外面。   玛吉看上去真的不太好,项易生和管家终于不再看热闹了。他们见玛吉并不适合走动,赶紧让家里的帮工送了一张舒服的软椅出来,领着玛吉到树下的阴凉处坐下。   管家给玛吉递了一杯温水,又抱出来一床舒服的羊绒毯子防止她在海风中着凉。职业习惯让管家还想做些什么让客人更加舒服一些,他正要联系庄园里的同事出来给孕妇做个按摩,倒是被玛吉拦了下来。她平静了许多,柔声细语地对管家和项易生表示了感谢,然后安安静静地坐在树荫里,目光复杂地望向那辆黑车的方向。   轿车的后座上,韩愔依旧举枪对着威廉。   “你再敢把他牵扯进来,我会亲自确认你的尸体在我的地下室喂老鼠。”韩愔说完,见威廉点了头后才放下手/枪,靠上了车内冰凉的真皮座椅。   “只是见一面而已。”威廉吸了口气,“相信我,我们已经投入了太多资源,也牺牲了太多人。只要麦肯锡一天不开口,这份价值三亿美元的威胁就存在一天——这武器针对的可能是你我这样的行内人,更有可能针对的是手无寸铁的无辜平民。韩,如果有别的办法,我一定不会来找你。而且......”威廉小心翼翼地加了一句,“他不也是你的亲人吗。”   韩愔没有答复他。她看向车窗外,正好能看到管家在给玛吉续杯温水。   韩愔的目光找到了站在一旁的项易生,管家在倒水时他在边上规规矩矩帮忙拿着保温瓶。韩愔紧紧盯着他阳光下的每一个动作,仿佛见到了他心中才能平静地充满力量。终于,她缓缓开口问威廉:“你说他失踪了。”   威廉点头:“是,我们已经和他失联十天了。”   在这一行,失联大概也不算是完全的坏事。韩愔看上去还算镇定:“他,他的工作顺利吗?”   威廉思考了一会儿,似乎是在揣摩这些事能不能和她说。不过仅仅几秒后他就回答道:“算顺利。按照罗莎的计划,我们第一年用在南美的收益给国防部输入了九位数的资金,这能算得上是历史上最成功的黑色任务。不过你应该知道,去年华盛顿换届,新总统的战略重心是全球战区的广泛和平协议,所以我们的mission statement改变了。总统不赞成这样的黑色行动,她把罗莎调离,直接命令肖布处理麦肯锡留下的烂摊子,脱离假身份收尾哥伦比亚的缉毒与反恐活动。至于吴吉那边......这些年肖布已经起了一个头,之后会移交亚洲的缉毒警察或者国际刑警收尾。再之后,谁知道呢,他是个成绩斐然的外勤,连总统都认识他,管理层总会有他的位置。”   是这样顺利吗?   韩愔依旧看着窗外,像是在对自己说话一样:“以前我们在工程院的基础课一起学写码,他次次作业都抄我的。现在看起来,原来天赋在这儿呢。”   威廉觉得她的话语中带着些愉悦,但作为一个知道肖布与她过往的人,总觉得还有一丝悲凉。   他很难接话,车内便充斥着可怕的沉寂,只有两人的呼吸声。   韩愔看到远处玛吉坐了一会儿后被管家和项易生影响,三个人竟然开始和和气气地聊起了天。平静下来的玛吉确实像一位气质高雅负有盛名的艺术家,虽然怀着孕刚刚哭过带着一丝窘态,但她举手投足间都带着富养出来的矜贵。   她的项易生还是那温温柔柔的样子,对着管家和玛吉讲话都笑眯眯的。不过这时两只猫在庄园里待闷了突然百米冲刺跑了出来,他俩可不懂孕不孕妇的,见到生人就往上扑,被项易生毫不留情一手一只扒了下来丢给了管家。   胖猫的存在会让人心情愉悦,这事大概没有科研数据支持但百分之百是真的。玛吉也明显开心了起来,她用手捂着肚子浅笑着对项易生说着什么,项易生就把猫抱到她面前让她摸了几下。黑土最怕痒,刚刚还粘着生人,现在嫌弃地猛翻了几个跟头跑了,项易生只得对着玛吉抱歉地笑了笑,然后拎着无鱼一起小跑着去抓赖倒在小道边泥地里的黑土。   威廉见韩愔怔怔地看着窗外,清了清嗓子:“我没有一见面就说肖的事情,因为我不想让你觉得我在威胁你。可现实是,我们确定麦肯锡买通了监狱里的某个狱警传出了命令抓走了肖。这件事,三亿美元的交易,潜在的袭击都息息相关。我们尝试拷问他,但他只说会把一切告诉你——韩,他会被严格看守,一个下午就好。”   威廉顿了一下接着道:“弄清楚一切之后我们一定会把他处理掉,斩草除根,永绝后患,也不会再来打扰你。”   没有人喜欢控制不住的资源,把麦肯锡身上的情报套空后不会有审判,他也不配活着。韩愔并不惊讶,她反而觉得威廉这个外国人会说“斩草除根,永绝后患”这个两个词更加神奇,他应该看了不少中文的文学影视作品。   韩愔依旧看着窗外,不过项易生不知道去干什么了,她只看到玛吉一人个坐在树下看着汽车的方向,这样她们倒像是隔着一层车窗互相对望。   韩愔沉默了很久,闷闷地开口:“刚刚听她的话,她不知道我和肖布的关系吧。”   威廉摇头:“她是后来才搬去波哥大的,只知道Isabell以前为麦肯锡效力,在麦肯锡落网后隐退了。”他补了一句,“你们的关系,我也发过誓,不会告诉任何人,这次来找你也没有别人知道。”   所以玛吉以为Isabell为了逃离麦肯锡选择了背叛,最后成全了她丈夫拓展版图的事业心?   这样看来,玛吉应该是善良的,她在希望韩愔帮忙时带着极大的恳切与愧疚,让韩愔去见麦肯锡,应该也是她没有办法的办法。还有......她见到韩愔时会下意识护住腹中的孩子,并且带着一丝对于亡命徒的害怕与恐惧,这是好人见到恶徒时的正常反应。   韩愔想,若是玛吉知道肖布与她的过去,那刚才的求助,应该会带着另一种情绪吧。   韩愔第一次将目光移开了窗外看向了威廉:“既然没有人知道,那只要现在杀了你们,我就永远清静了。”   她手里依然握着从威廉身上抢来的格/洛克手/枪,手指有节奏地轻击枪身,看上去若有所思。   威廉对上了她的目光,轻松地笑了笑:“就像你上个月清理了那几个意大利黑帮的年轻人一样吗?”   韩愔有些意外,不过依旧没什么表情。她和项易生每天的日子过得细水长流,项易生上个月被当地黑帮绑架的小插曲她都快忘了。   她也差点忘了,她那天折回去杀了那几个对项易生动手的人。   威廉并不掩饰:“你并没有躲起来。所以你应该知道,这几年除了你在南极的二十天,你从没有脱离过监视。”   韩愔没有说话,她又被车窗外的动静吸引了视线。她看到项易生回来了,他正在热情地给玛吉切了一碟早晨做多了的煎饼。   今天早晨项易生眉飞色舞地给韩愔介绍了他是怎么用当地买的白芝麻磨出了国内那种芝麻酱,配上香葱抹在煎饼上香的整个意大利都能闻到。现在他也笑盈盈地指着饼和玛吉说着什么,八成又是在向难得来的客人炫耀他那把意大利大厨都唬到的厨艺。   玛吉也开心了起来,她笑着换了个坐姿,把盘子放在了自己鼓起的大肚子上。玛吉和项易生一样,都是温柔又和气的人,她让项易生和管家看那盘子在她肚子上放得稳稳的,葱油饼都不会翻出来。   静静看着这阳光下的美好,韩愔问威廉,“她不知道我是谁,那她知道他的身份吗?”   “....你的意思是?”威廉不解。   当然是肖布当初是为了玛吉父亲的东南亚毒品产业而接近她,又利用亚洲的毒品资源为支撑盘下了麦肯锡南美的生意,用这一切建造一条收益疯狂的黑色利益链。现在上头换了政策,肖布会根除这些犯罪组织,包括玛吉家族的产业。   韩愔没有解释,知道他应该明白自己的意思。果然威廉很快轻笑了一声:“当然。也许之前在缅甸不知道,但她来波哥大是局里护送的。我不知道他们两个人私下是怎么说的,不过后来......他们还是结婚了,而且玛吉去年帮她父亲牵线了与国际刑警的合作,以此换取减轻刑罚。”   “是吗。”   其实韩愔也不知道自己想听到什么样的答案。她只是缄默无言看着玛吉,看着阳光穿过树叶打在她松松垮垮的头发上,开口问道: “这是他的孩子吧?”   威廉是不该透露这种信息的,但事已至此也没什么好否认的,他点了点头:“五六个月了吧,是个女孩。”   韩愔突然觉得这世界的运作真的有些神奇,她这样的人,居然要有一个小侄女了。   如果在普通人家,玛吉与她年龄相仿,也要随肖布叫她妹妹。这孩子出生后要叫韩愔一声姑姑,逢年过节韩愔还要给小侄女挑礼物。   他们会像从前在匹兹堡的时候那样,每年感恩节和圣诞节邀请亲戚朋友家的一大群孩子吃大餐交换礼物。那两个月也正好是橄榄球赛季,一群人便围着壁炉和电视机端着盘子看球赛。   韩愔就那样一直看着玛吉,好像看着她也看到了许久未见的肖布。   也许在某个他们身份都普通的平行时空,肖布是个上班偷懒的程序员,在微软朝九晚五,把家安在西雅图,在太空针塔下的星巴克遇到了来留学的玛吉。   在匹兹堡长大的人总会被这座城市惯的有点懒散,最大的爱好就是在家吃饭看球,那韩愔和项易生就有机会在周末或放假的时候去肖布玛吉家做客。肖布和项易生也可以正式认识一下,两家人坐在一起,聊聊篮球橄榄球,聊聊股票投资,聊聊孩子垫底的成绩。   韩愔很久没有想到以前的事情了,她把夺来的枪放回了威廉的膝盖上,然后打开车门离开。一下暴露在日光里韩愔觉得有些刺眼,她用手挡在额头上眯起了眼睛。   项易生见她出来了在远处对她招了招手,然后小跑着过来牵住她的手:“出大事了韩小愔!”   韩愔被他煽动性的语气带动,也紧张地问:“怎么了?”   项易生双手捧住韩愔的脸:“还记得我们昨晚看的电影吗?Secret Life of Pets?你说中文叫什么来着,爱宠大机密!”   韩愔笑着点点头。项易生严肃地说道:“刚刚你一拔枪,我现在看着你觉得......你和那只兔子一模一样。”   “兔子?”   “就那只把胡萝卜咬成钥匙形状的兔子。本来这个想法就是昙花一现,但是怎么越看越像。”项易生一脸纠结,不过他看韩愔像看傻子一样笑看着自己,也跟笑了起来,“怎么办,我这个年纪被动画片洗脑了。”   韩愔想到了那只兔子,觉得自己的形象还不错,满意地抱住了项易生。项易生在她耳边问道:“他们是来找你的朋友?”   韩愔下巴抵住他的肩膀,点了点头。   项易生很开心:“你的朋友们晚上在这吃吗?我提前给厨师放了假,要是在家里吃的话我可以展示一手独门咖喱蟹。不过孕妇可以吃辣吗?我还真没研究过,应该可以吧,实在不行我们就去码头边的沙拉店,那里按克卖的意大利白松露我们还一直没试过,这次招待你的朋友正好。”   果然是太久没见陌生的客人了,项易生显得非常兴奋,像是运动员上跑道前跃跃欲试。他正要提出更多美食选择,只见威廉这时也从车里出来了。他去阴凉处把玛吉接回了车上,替她关上了车门,然后双臂抱在胸前,站在一旁看着韩愔与项易生讲话的方向。   项易生看着威廉冷酷的脸觉得阴恻恻的,他拉着韩愔的手腕走了几步到了庄园门口的小道上:“他们这就走了吗?”   韩愔看着他点点头:“嗯。”   招牌咖喱蟹做不成了,项易生叹了一口气,不过他很快笑道:“走了正好,我们今晚早点休息。我看好了去法国这一路的好几家餐厅,今天少吃点,先说好了,明天要有吃五顿饭的觉悟。我研究第二家的时候看到美食家在报纸上的评价是‘吃蜗牛的时候像在银河中游泳’,我太好奇了,明明看图片就是普通黄油蜗牛的样子。”   项易生兴致高昂,恨不得现在就开车出发。微风带起了他的嘴角,他笑起来比太阳光还要灿烂。   天空是蓝色的,远处的大海也是蓝色的,庄园主楼墙面上的藤蔓是绿色的,空气里带着柠檬,阳光,绿植混起来的清香。   太美好了,是一个适合春游的好日子。   韩愔痴迷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她伸手托住了项易生的侧脸,缓缓地一下一下搓揉着。她连名带姓地叫了他一声:“项易生。”   “嗯?”他还沉浸在那蜗牛的诱惑里,接过兔子愔的手,用最熟悉的方式握进了自己掌心。   韩愔沉默了一会儿,缓缓开口道,“这次,恐怕没办法和你一起去银河里游泳了。”   项易生第一反应是她不喜欢吃蜗牛,正想说可以换一家餐厅。不过很快他就明白了,手上的力道下意识松了一松。   韩愔垂下了目光继续道:“对不起啊,我为了这个柠檬节逼你吃了那么多柠檬,陪我做了那么多准备,反倒先放了鸽子。”   项易生瞬间明白了:“什么时候要走?”   “现在就走。”她低声道。   “去哪?”   “你不知道更好。”   “行李呢?”   “不收了。”   “那晚饭呢?”   “也不吃了。”   项易生愣了一会儿:“这么着急吗?”   “恩。”她轻轻应了一声。   项易生看着远处的车和靠着车门的威廉:“他们带来了什么坏消息吗?”   韩愔立刻摇头:“没有。只是遇到了一件急事,和我之前的工作有关,需要我去帮个忙。”   “危险吗?”   韩愔又摇了摇头,她揽住项易生靠在他的身旁:“只是见一个人聊几句话,算上路程和杂事,最多一两周。不过这个时间点,没能和你去柠檬节,有点可惜。”   韩愔明显有些不开心,她对于错过成为种植园主后的第一个柠檬节这件事真的有点难过,像个孩子似的闷闷不乐。   项易生不再板着脸,他笑了笑搂着她转了半圈让韩愔面向自己,自信地看着她:“既然世界需要你,你就放心去做超人吧!至于柠檬节,有你的金牌经纪人在,你还能找到比我更会赚钱的人吗?这次我必定一炮打响小易柠檬,等明年这个时候,我们就是被邀请参加花车游行的嘉宾了,你要做好向学校请假的准备。”   韩愔本来还有些担心,这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要是做到了,我就把柠檬园的股份分你一半。”   “原来现在没有我的份吗?”项易生装作很伤心的样子,幼稚地捂住自己的胸口,然后一头埋进了韩愔颈侧在她耳边撒娇似的小声说道,“心好痛。”   他的气音戳的韩愔心痒痒,她侧过身子,紧紧抓住项易生的领口对着他的嘴角深深吻了上去。然后她像啄木鸟一样亲了亲项易生的脸颊:“心还痛吗?”   “嗯......”项易生也回吻了她,“还痛,不过像是刚刚吃了一吨棉花糖,心脏可以坚持到下次见到你。”   韩愔眼睛突然亮了起来:“柠檬节结束之后你直接去东京,我们在那里见。”   “你说这次不是去找金条?”   韩愔跟着暖风微笑:“不是。”   “那是什么?”   “是秘密。”   韩愔带着些小得意地拉着项易生的手一起沿着庄园门口的小路往外走。   黑土和无鱼像是能听到他们说话似的,一起迈着高傲的脚步跟了出来,象征性地挽留一下他们的人类主人。项易生大概生怕那胖橘猫走多了会饿,直接把无鱼抱了起来跟在韩愔身边。   项易生一手抱着猫咪,一边搂着韩愔的肩膀在她耳边缠着她念叨着,一步一步陪她走到威廉的车边:“小愔呀!韩小愔!韩愔......小易!韩指导,汉娜博士!肖教授!先透露一点点嘛。”   韩愔坏笑着摇了摇头,在上车前最后亲了项易生一下,笃定地看着他说道:“等我。”   项易生怀里抱着千斤重的无鱼,脚边还跟着好不容易靠自己走出来的黑土。他负重举起手臂,费力地透过车窗向韩愔招了招手:“到时候我把酒店地址发给你,东京有什么想吃的你提前跟我说,听说好多店里只有一两桌,我去想办法预订!”   韩愔把头探出了车,她的声音跟着暖风一起传了回来:“好!” 第119章 Ch. 119   119. 威廉的结局   韩愔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回到南美洲这片大陆上。谁知道前几年为了去南极到过了阿根廷,现在甚至回到了波哥大。   和国内城市的日新月异不一样,韩愔那么久没回来,波哥大一点都没有变。机场边上有一排墨西哥餐馆,提供一美元玛芬套餐的咖啡店,哥伦比亚全国连锁租车行,就连租车行门口占着洗车位置的露天水果摊都和从前一模一样。   韩愔认可这是个很有特色的城市,有独特的文化与信仰,不下雨的时候适合来观光——但是韩愔不喜欢这里。从下飞机呼吸到第一口空气开始,韩愔就无法控制自己想念柠檬园的生活。   她迫不及待地想要看看项易生在柠檬节拍的照片,巨型柠檬花车游行,欧洲其他柠檬园主人独创的产品,什么都好。但到了波哥大后他们的交通工具都带了信号屏蔽器,她都没法告诉项易生去预约东京的哪家料理。   韩愔非常沮丧地坐在一群全副武装的狱警中间。她看上去冷漠疏离,也没人敢和她讲话,其实她心里嘀嘀咕咕的,有些不满身边两个狱警的装备带硌的她手臂生疼。说说是护卫,怎么搞的她像囚犯似的。韩愔睡了几年又贵又软的大床,项易生更是帮她各处按摩,她的每块肌肉都退化了,现在一点苦都吃不得。   颠簸了大半天,看着车窗外越来越荒凉,韩愔知道快到了。   这座监狱周围都是荒地,方圆几公里内没有任何的建筑物,像一座孤岛。   在韩愔的认知里,麦肯锡这样的变态应该和臭名昭著的军阀,恐怖分子或那些喜欢灭族的屠杀者成为狱友,被关在欧洲或非洲某个国际法庭的黑狱里。但大概是为了方便提审,麦肯锡还在这里,韩愔都不能去一个有新鲜感的国家旅着游见他。   到了监狱后韩愔一行人被全副武装的狱警领着走过层层铁门,路过关押犯人的区域时铁栏杆后的每个犯人都在尖声乱叫,令人作呕,振聋发聩。许久没见到女人的囚犯们狠狠地敲击着牢房门上的金属栅栏,整栋建筑都在跟着他们呼吸里带着的污秽一起抖动。   韩愔习惯这种环境,但是对于玛吉来说,连续几天高强度的奔波加上一整天的越野路途已经让她筋疲力竭。现在她更是一手捂着嘴,一手下意识地护着肚子紧紧跟在威廉身边,被一圈狱警护在了人群中间,加速前进离开这片躁动的区域。   老实说,连韩愔都觉得玛吉强悍得不像样,需要立刻休息。但她又理解那种想要见面的渴望,那种能多见一秒钟就满足的热烈。   “往这里走。”狱警领着他们穿过大半个监狱,走到了一扇铁门前。众人很自然地给韩愔让出了一条路,让她站在了最前面。   铁门外站着一个韩愔从没见过的男人,那人穿着西装背着手,上下打量了一下韩愔后看着她身后的威廉问道:“就是她?”   到了这里韩愔自然地变得强势起来,她直直看着那人的眼睛冷冰冰地说道:“是我。”似是在用目光质问他为什么用这种轻蔑的态度跟她讲话。   那人愣了一下,立刻道歉:“不好意思,我叫伍德,我是在南美负责麦肯锡案件的情报局专员,同时也是驻地法律专家,拥有多国律师执照。我看过你作为卧底的全部行动记录,包括黎明女神计划,只是没想到你居然这么——”他嗯了一下,“根据描述,我还以为你是一个肌肉发达身高至少六英尺的拳击手。”   “让你失望了。”韩愔脱下了驼色的外套与浅蓝色的衬衫,示意一旁的探员递给她一件标准防弹衣。她当众慢条斯理地系好轻薄的防弹衣,然后一颗一颗地扣上了衬衫,最后套上了外套,看上去和刚才没什么变化。   伍德不解:“见个面而已,你这是?”   韩愔没有多话:“习惯而已,带路。”   伍德点了点头,他边走边对韩愔说道:“你的主要任务是让他交代新型武器和潜在袭击的信息,越细节越好。审讯技巧你懂,我就不多说了。这是一份监狱转移的同意书,承诺会把他转移到疗养医院看守。当然了是假的,他这辈子都不可能离开这里。“伍德抽出一张纸递到韩愔手上,“你可以利用这个作为帮助交谈的筹码。”   韩愔接下了那张毫无意义的废纸,余光扫到了一旁捧着肚子的玛吉,毫不在意地问了句:“还有呢?”   伍德也看到了玛吉,立刻补充道:“当然了,一旦得到失踪探员的任何消息,我们会立刻派队伍前去营救。”   伍德一身黑白西装,腰间隐约露出一把标准配枪。他讲话见风使舵,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总是满嘴答应会办妥一切但是没有一句真话。这是个非常典型的文职情报人员,他接受过几星期的外勤训练却从不亲自杀人,主要负责各个任务的行政部分。与韩愔不同,他的工作是可以真正写上简历的经历。   韩愔对这样的人很熟悉,却实在是不喜欢。不过看到他在玛吉面前一点都不隐藏身份的样子,韩愔也终于可以确定了。   玛吉显然与这些探员打过交道,甚至很熟悉,伍德身边几个小伙子还和她打了招呼。就像威廉说的那样,玛吉知道了肖布不是那个在缅甸街头追着她求爱的毛头小子,她知道自己的爱人以正义为名欺骗她,却原谅了一切,甚至以身相许,在困境中帮助肖布完成他的使命。   韩愔无法想象他们两人经历了怎样的困难,她突然很为肖布高兴,甚至萌生了想要立刻见到他,拥抱他,恭喜他,祝福他的想法。他们这对命运多舛的兄妹,在遇见爱人这件事上,运气倒真是都不错。   就像条件反射一样,韩愔脑中又浮现了她和项易生在感恩节一起去肖布玛吉家过节的场景。韩愔没有办法控制这种想象,自从玛吉出现在她眼前之后,她就像枯苗望雨一样一下子突然极度渴望那样的生活。   她说不好这是为什么,也许是自己太幸福了,她贪心地想要更多。   幸好,伍德的话强行打断了韩愔的思绪,他塞给了韩愔一个耳麦:“我会在外面听着顺便加一些问题,你负责传达就可以。”   伍德说着便向守卫们挥了挥手,两名狱警同时插入了两把钥匙后那扇厚重的铁门才缓缓打开。韩愔没有拖沓,顺着伍德的目光直接进入了那个等待了她很久的房间。   这里的审讯室没有现代化的双面玻璃和犯人生理性征监控系统,只是在墙角装了一个摄像头,摄像头的线路都没有埋好,裸露在了潮湿的空气中。   房间里,麦肯锡穿着黄色的囚服坐在长桌的另一头,双手被铁链拷在了焊死在桌面的铁环上。一切都很常规,只是其中有部分非常显眼——麦肯锡的右手明显比正常人的尺寸大了一圈,能看出这是笨重的硅胶材质做的假肢,如果仔细辨认,空气中还有一股淡淡的劣质树脂味。   韩愔差点忘了,那天麦肯锡想要抓着肖布上直升机的时候,她打断了麦肯锡的一截手臂。   韩愔往前走了几步,拉开了麦肯锡对面的椅子坐了下来,平静地看着对面的男人。   韩愔本以为重新见到麦肯锡会是一个不愉快的过程,没想到就和威廉答应的那样,他们的会面比想象中顺利。   除了这段劣质的假肢和一副手铐让麦肯锡看上去有些落魄,他和韩愔记忆里的样子没什么两样。麦肯锡依旧迷恋英国绅士那套表面工夫,就算被关在这种地方,他的头发,胡须,囚服甚至脚上的布鞋都是干干净净的,倒像是个隐居在日本寺庙里的退休高人,越看越有一种他正在掌握全局的错觉。   “Isabell.” 麦肯锡很镇静地看着她,还是像以前那样叫她。   “麦肯锡。”   麦肯锡笑了笑,像老朋友叙旧一样:“我一直想问你,你知道自己为什么叫Isabell,不叫最常见的Isabella吗?”   韩愔没有回答。   麦肯锡慢悠悠地说道:“这几年我有了些反省的时间,这才想起来,Isabell是我母亲最好朋友的名字,她就住在教堂后街。从前躲避那个酗酒的混蛋时我和母亲就会躲到Isabell家里,就算我不记得了,这个名字也在我的潜意识里代表着信任。”他眯起眼睛看着韩愔,“你利用了我母亲的头发,还利用了我们遭受暴力的不幸——你说说看,你背负了多少罪恶。”   韩愔对上了他的目光,没有理会他的话,岔开了话题:“听说你想见我。”   “非常想。”麦肯锡冷笑了一声,声音恢复了冷漠,“上次见你,你还像一块烂肉似的被挂了起来,现在倒像是个人了。”   这样想来,韩愔最后一次见麦肯锡,就是她双肩插进两个铁钩被挂起来的那个晚上。那天韩愔意识混沌,很多细节都记不清了,但她清楚地记得戴着金属戒指的麦肯锡反复地拉扯她身上的伤口,还踢翻了支撑她全身重量的椅子,就像他说的——像块烂肉一样被挂在了两个铁钩上。   韩愔没什么表情淡淡说道:“是吗,一块烂肉能让你失去一条手臂也算是奇迹了。”   麦肯锡那瞬间没有控制住眼里的凶光,单手下意识地握拳,但很快恢复了正常,用肯定的语气道:“你就是那个狙击手。”   “是我。”韩愔面不改色,“你应该早就知道了,何必现在生气呢。“   韩愔发现了他左手握拳时右手不能动这个细节,突然笑了笑:”你这个身份,怎么只给了你这样一个硅胶的玩具呢。“   她这话说得极为优越,伍德在耳麦里有些焦急地提醒她不要激怒于麦肯锡。可韩愔就像没听见一样,继续保持这个语气:“脑机交互这些年有很多突破,可以在技术上实现用你的意识控制假肢,或者最近有一种装在假肢手掌的芯片,配合假肢表面的纳米材料电子皮肤,可以让你的假手也有真实皮肤的触觉。在监狱孤单吗?这种技术可以让你的自/慰愉快一些。”   韩愔以一个居高临下的姿态傲慢地看着麦肯锡,她太了解这个男人了——果然这招很有用,麦肯锡褪去了一些刚刚表面上的冷静。不过还是很好的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冷冷说道:“我就该直接杀了你。”   “杀了我?”韩愔眨眨眼,“我要是死了,你这几年可就没有记挂的人了。”   韩愔将话题绕回了正题,淡淡地看着麦肯锡。在韩愔看来,她和麦肯锡的这场谈判其实毫无胜算,激怒他只是最浅显的第一步。麦肯锡知道她想要什么,可她却不知道麦肯锡想要什么。   她来了,然后呢?   麦肯锡突然对着她笑了笑:“你说得对,不过能让你这个消失的鬼魂重新回来见我,我已经获得了胜利。”   “你觉得胜利就胜利吧。”韩愔无所谓地说,“我的上级找我来问你几个问题,希望你配合一下。”   麦肯锡点点头很亲切:“你问。”   “交易记录显示两年前你花了三亿美元从一个著名的新型武器中间商那里订购了一批货,你具体买了什么?”   “一百台小型无人机。”麦肯锡爽快地回答道,“每一台无人机都装备了三发榴弹,摄像头以及人脸识别系统,可以做到比空军在低空更精确地摧毁目标。如果你的上级还想知道细节,无人机是波兰的最新TH-3411型,配套的榴弹型号是AGD-54小口径。”   韩愔停顿了一会,她顺着耳麦那头伍德的声音问道:“你是个毒贩,买这些东西干什么?”   “那么多普通人买无人机干什么?”麦肯锡哼了一声反问道,“也不是生活必需品吧。”   麦肯锡把头一歪,定住了他的眼神,若有深意地看着韩愔:“我回答了你一个问题,现在该你了。”   韩愔不明显地深吸了一口气,迎上了麦肯锡的目光:“我为什么?”   “你要是不说,我也不会再开口。”麦肯锡笑道。   韩愔无所谓地抬了抬头,示意他继续。   麦肯锡眼睛里精光一闪:“被运到这里之后,我有足够的时间思考。Bryce和你是一伙的,你们在我的工厂里混进了违禁军火,你们联手演了一出戏逼迫我在当天晚上交易,人为制造了一个人赃俱获的现场。那之后他买通我的旧部,通过情报局暗处的火力支持,强行掌管整条南美洲毒品交易链。不过你们在这位新总统上任后开始抓捕我的合作商销毁毒品,所以之前一切全都是为了利益,对吗?”   不得不承认,麦肯锡不仅是一个暴戾的毒贩,他还是个非常聪明的疯子。当然了韩愔不会表现出来,她从容又淡漠:“你知道的,他们既不会承认也不会否认你所说的一切。如果你一定要一个答案,我点头就是了,只是对于你我都没有任何意义。谢谢你浪费了一个提问机会,既然你提到了Bryce——我听说你找人把他抓走了。”   在麦肯锡看不到的地方,韩愔的手指有些僵硬,不过她看上去依旧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像在执行耳麦里的命令一样冷冷地问道:“他在哪里?”   这个问题,这四个字——韩愔觉得这是她来这里的理由。   韩愔把这层意图隐藏在了她满不在乎的外表背后——就像当初肖布带着父母回到迎春花福利院接她去匹兹堡回家一样,她来这哥伦比亚的荒地找他了,接他回到自己的家人身边。   “Bryce?”麦肯锡冷冷一笑,“我心急的Isabell啊,你这么快就提到他了。”   那瞬间韩愔大脑一个激灵,她看到麦肯锡的表情联想到几分钟前她曾生出了麦肯锡在掌控全局的错觉。   只见麦肯锡努力控制的面部表情终于变了,他面部狰狞,拉着手铐上的铁链往桌子上一甩,敲击时发出一阵巨响:“我的目标还没有实现——我创立的帝国怎么可能让你们这群小人夺走!”   这下韩愔确定了,她刚才生出的并不是错觉。   麦肯锡在审讯室里制造出的声音就像是一个信号,霎时审讯室外响起了一阵打破沉寂的枪响。枪声来来回回很杂,韩愔是行家,能听出一方是美方政府配枪格/洛克混着几把德国的Sig Sauer P226,但另一方的火力明显更猛,应该是狱警们身上的M16和老款的HK MP5步/枪,八成都是从SWAT或者军队退下来的武器。   枪声响起后韩愔立刻起身去开审讯室的门,可那厚重的铁门从外面被锁住了,她只能听到耳麦那头伍德和他手下正在嘶吼着枪战,没有人尝试进入审讯室,韩愔也不可能短时间凭一己之力从这里出去。   韩愔突然不着急了,她知道自己就算擒住了麦肯锡,一切都取决于外面的战局。她坐回原位冷静地看着麦肯锡:“你买通了所有狱警,让他们愿意为了你惹上那帮美国人?”   麦肯锡释放了情绪后连脸上的肌肉都开始抽动。他狂妄地冷笑道:“狱警?不。这里的典狱长都唯我是从,他求着问我有没有事情需要他办,那我只能满足他的热情了。”   “你的账户都没了,哪来的钱?”   外面的枪响还在继续,韩愔很快听到零星的手/枪声淡了下去,渐渐消失了,这种武器在与狱警冲锋/枪的火拼中毫无胜算。   麦肯锡笑了:“你觉得呢?”   不乐观的现实并没有影响韩愔思考,她接着问麦肯锡:“所以不是存款,是存货?”韩愔立刻想到,“是你刚刚说的无人机?你要转手?可是买家也不傻,无人机哪里买不到,为什么要经你的手买加过一次价的货呢?除非——你又给那批无人机做了什么修改?这么大的工作量,波哥大到处都有人在挖掘潜在袭击的蛛丝马迹,根本无法完成。”   韩愔看着麦肯锡越来越骄傲的神色,看着他确定地说道:“那批武器,就在这个监狱里。”   对面的麦肯锡靠在椅背上,他看着韩愔露出了阴邪的微笑,竟然开始鼓掌。他有一只手是硅胶,所以拍起来没有掌声,只有非常沉闷的敲击声。   麦肯锡面露赞许,他用让人极不舒服的目光看着韩愔说道:“我想起来当初为什么信任你了。你替我挡子弹,替我杀人,更重要的是你居然还很聪明,我透露了无人机,你就想到了我藏在一群蠢货眼皮子底下的秘密。虽然你还是错了,我的武器并不是无人机——但是,想象一下你没有背叛我,想象一下我们可以一起实现的壮举,我的新世界里,一定有你一个位子。”   “新世界?”   外面的枪战没几分钟就结束了,没有人声也没有枪声残留,混乱过后一切趋于平静。审讯室的铁门被几个一身血腥味的狱警从外面踹开,就是这几个刚才对伍德点头哈腰的狱警,现在走到麦肯锡身边恭敬地替他解开手铐,然后走到韩愔身边,强硬地将她的双手铐了起来。   看着狱警挂在身上的武器和还在冒烟的枪口,韩愔没有反抗。   她通过打开的铁门看了出去,来时走过的通道已然成为一片血流成河的修罗场。伍德与他那些穿着西装的情报局探员们全部握着手/枪倒在了血泊里。他们战斗到了最后一秒,却无法抵挡突如其来的枪林弹雨。   韩愔脑子突然闪过一个奇怪的念头,那个伍德就这样死了,那他那么多律师资格证不就白考了吗,复习考试的时候一定掉了好多头发。   然后韩愔看到了威廉。   他也浑身浴血,倒在那些尸体中间,身上有一排弹孔几乎将他拦腰斩断。   那个一头银发,在索马里为了让孩子能上直升机而放弃撤离然后折回来救韩愔的张扬少年,那个在危地马拉沉着冷静与他们三人一起救出人类学家的爆破先锋,那个追随肖布卷入南美这一团混乱中的威廉,没了。   麦肯锡看不透韩愔在想什么,他看着韩愔双眼内的死寂狂笑道:“Isabell,我们之间并没有那么不同。你做这行不也是为了钱吗?仔细一想你更加不堪,我给孩子造学校,我给政府出资让他们修公路通自来水,孩子们在街上看到我会选我成为哥伦比亚的领导者,但他们看到你的车会害怕地高喊红发撒旦来了,你说你失败吗?”   韩愔看着他这样慷慨激昂觉得有些好笑。她并不畏惧:“我这属于公共形象管理上的失败,我应该雇佣一位你这样优秀的发言人。”   边上的狱警听着韩愔的嘲讽就要给她一拳,可是被麦肯锡抬手制止住了,他问道:“我说的有什么不对吗?”   韩愔笑道:“别给自己贴金了,你花钱是为了交换权力而已。你就是个毒贩,在可/卡因堆里寻找自信怎么听都很可笑吧。”   麦肯锡晃了晃他的那条假肢:“毒品?目光短浅,格局太小了。贩毒已经是上个世纪的乐趣了,睁开眼睛看看世界吧Isabell,毒品的收益被一再被压缩,好多地方政府已经开始建造合法注射毒品的康复诊所了——你知道DCR吗?”   韩愔看着他一腔激情无处倾泻的样子饶有兴致地摇摇头。麦肯锡冷笑一声:“Drug consumption rooms——公共卫生部门为吸毒人员提供的静脉注射毒品的场所,有医生和护士在场保证瘾君子的健康与隐私,也防止肝炎和HIV的传播。里斯本都开始建设可移动DCR为瘾君子提供上门/服务了,市政府还雇了科学家调查他们对吸毒场所的需求。对了,不久之前俄勒冈已经允许合法持有海/洛因,你觉得离这些唯利是图的政府正式接管贩毒行业还需要多久?——没想到吧Isabell,现在为了所谓的人权和税收,我这样的传统毒贩不吃香了。而新型毒品再怎么不同,巨大的科研投资下只能维持瘾君子们几个月的新鲜感,之后他们又会渴望新药,真是一帮欲壑难填的下等蛆虫。”   听到里斯本韩愔下意识心里一惊,但她很快笑道:“你在准备竞选世卫总干事的演讲吗,或是什么反政府联盟?标题我都帮你想好了,《毒品,人权与未来》。”   麦肯锡冷冷一笑,搁起了双腿:“你一开始是为了抓毒贩卧底在我身边的?可怜虫Isabell,现实让你看起来像个笑话。”   “那你呢,当够了笑话,所以转投高贵的军火行业分一杯羹?”韩愔语气中带着嘲讽,仿佛自己是这间屋子里占着上风的那一方。   “你还是不懂。”麦肯锡哼了一声,“只有足够强大的武器才能让我获得想要的一切,我自己的政府,自己的人民,自己的军队以及全新的社会秩序。”   麦肯锡说这些话的时候像个愚蠢的失心疯。   韩愔在他身边三年多,他一直都是个钟爱黑拳同时老实贩毒的罪犯,都算不上恐怖分子,从没流露出这种想要统治世界的幻想。韩愔不屑地看着他:“你的理论......真是让我受益匪浅。所以你贩毒也是为了控制人心?统治世界?神了,希特勒要是有你一半聪明,现在你我就都是德国人了。”   麦肯锡听着她的嘲讽,冷笑了一声:“你觉得我做不到。”   门外的血腥味飘进了审讯室,像尖锐的钻头一样慢慢穿透韩愔的防线。不过韩愔的本能就是隐藏自己,她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就凭你那些价值三亿的无人机?三亿?——这点钱在波哥大也就够买两个山头,好莱坞大半明星都比你富有。”   边上的狱警不喜欢她的态度又扬手打她,这次麦肯锡没有阻拦,韩愔连人带椅子被一拳打翻在地上,她嘴里立刻涌上了血腥味。狱警把她拉起来还要继续,不过这时门口有人带了个活人进来打断了里面的对话。   韩愔惊讶地发现被带进来的是玛吉。   她居然没有死,应该是一开始就被护在了角落,没有参与枪战才活下来的。   玛吉素色的衣服上全是鲜血,她手臂上中了一枪,皮肤上还有许多擦伤。不过她还清醒着,也没有哭,正抱着自己的孕肚被两个狱警一左一右地拉扯到了麦肯锡面前。   “嘿!”麦肯锡怪叫一声,阴阳怪气地说道:“这位女士是孕妇,要好好招待。”   麦肯锡让狱警再带了一把椅子进来,他和玛吉韩愔三人围着桌子坐好,像是在开一个气氛轻松的下午茶迎新大会。   麦肯锡看着所有人,听上去无比自信:“无人机只是一个载体,我真正要卖的,是比那三亿无人机值钱一百倍,一千倍的技术。”   麦肯锡说着一伸手,身旁的狱警就恭敬地递上了一个卫星电话,他做了个让大家都安静的手势,开心地用那只真手接了过来。他对着电话说:“这里都处理好了,随时恭迎。”   不知道对方说了什么,麦肯锡像是直接将毒品注入了血管一样双眼通红兴奋了起来,反而身边的玛吉和韩愔都没什么反应,这让麦肯锡有些不悦,他质问着韩愔:“看到我将要创建新的世界,Isabell,你不为我高兴吗?”   韩愔很快答道:“为了你成功从毒贩转型为诈骗犯而高兴吗?”   边上那个跃跃欲试的狱警听了这话又对着韩愔的侧脸打了一拳,然后得意地看着眼前这个不会说话的女人被自己征服。   韩愔上半身一晃接下了这一击,同时用脚勾住了桌子腿没让自己倒下。可韩愔安逸了太久,并不适应这种攻击,硬生生咳出一口血来。   麦肯锡对着那个狱警装模作样地摇了摇头:“这是我请来的贵客,你控制一下自己。”   他说着站起了身走到韩愔身边,用硅胶假手用力抹去了韩愔嘴角的血迹后卡住了她的脖子。玛吉以为麦肯锡要当场掐死韩愔,下意识立刻起身阻拦,但是被身后的狱警用蛮力桎梏在了原地。   麦肯锡的假肢没有高级到能与他的大脑思维想通,所以他并不能控制手上的力量,对于韩愔来说只是脖子上卡着一块异物而已。可虽然麦肯锡没有掐死她,但依然给韩愔带去了足够强的窒息感。他居高临下带着一丝审判的意味看着她:“离我的买家到场还有一段时间,我可以细细讲解这即将统治世界的伟大武器,顺便告诉你我是怎么骗过了那群审问我的蠢货,又一步一步把你骗到了这里。”   突然他话锋一转,把整条手臂往前一压紧紧地压迫着韩愔,然后阴森森地笑着问道:“不过,我亲爱的Isabell,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我,你真名叫Hannah Shaw,和诬陷我并接管我产业的Bryce Shaw,是一对一起在匹兹堡长大的兄妹啊。”   他的话如利刃一般同时扎进了玛吉和韩愔的大脑里。   韩愔觉得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都在破裂,然后沸腾。   麦肯锡对于自己的这一步将军很满意:“没想到吧,就算删光了情报局的数据库,你们兄妹俩在匹兹堡考驾照的时候,在车管所留下了保单。”   没有等到韩愔的回应,麦肯锡冷冷地看着她:“Isabell,错误的情报害死了你。”   一旁的玛吉不再挣扎,只是瞪大着眼睛看着韩愔。她张嘴了好几次想说很多话,可最终却只是绝望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什么都说不出来。   韩愔被麦肯锡卡到无法呼吸,肺部像是被针扎一样难受。被美好生活尘封的伤病全部浮上水面,潮水般的窒息感让韩愔被迫仰着头,她眼角扫到了远处血泊里的威廉,突然觉得有些遗憾。   刚刚从下车到进监狱这段路上韩愔还是没忍住好奇心,搜了搜往年芒顿柠檬节的照片。   韩愔很喜欢那些用柠檬搭建的动物和建筑,她最喜欢一座柠檬金字塔和一头柠檬大恐龙。   韩愔都想好了,既然项易生那么沉迷爱宠大机密,那明年她一定要用小易柠檬拼一只全芒顿最大的兔子。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6-28 15:00:04~2021-06-30 15:00:0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吉隆坡粉丝 26瓶;嗷嗷嗷嗷嗷 24瓶;Yvonne_Yan酱 20瓶;Bi8Bo 17瓶;lobster 10瓶;我不喜欢吃香菜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0章 Ch. 120   120. 肖布的结局   麦肯锡能不能统治世界还是未知数,但他确实已经成为了这个荒芜监狱的统治者。   囚犯们见狱警们都跟着他,身后还押着两个女人,一路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声。麦肯锡像个帝王一样在监狱的走道上信步前行,示意大家安静,然后还贴心地照顾了这座监狱来自各个国家的犯人们——没有用西班牙语,而是用英文发表了一篇简短的演讲。   演讲的大意是今天就是大家获得自由的日子,如果愿意跟随他共建大业的,麦肯锡非常欢迎。如果没有这个意向,现在人多目标太明显,一会儿天黑后狱警会放大家自行离开。   显然,麦肯锡留着韩愔和玛吉还有用。演讲结束后他没有立刻在众人面前处决她们助兴,而是命人将她们带到监狱地下一层的生产车间看管了起来。   监狱的生产间平时制造很多东西,韩愔看到车间周围堆积着的废料里有被踩成泥的口红,还有一堆“有机手工口红”的包装盒,印着奢侈品logo的皮料,各国军装使用的上等呢子布料,还有成框成框带着泥的土豆皮和儿童辅食的塑料盒。   不过这些传统监狱制造业看上去已经是非常古老的事情了,现在这些旧原料都被扫到地上积了灰,桌上整整齐齐地摆放着麦肯锡刚刚提到过的一百台小型无人机。   就像他自己说的那样,每台无人机都配备着摄像头和几发榴弹,全部放在一起确实有些壮观。   麦肯锡留了大部分狱警在混乱的牢房区维持秩序,应该是在等什么重要的宾客前来。两名狱警先把被反绑的韩愔和捧着肚子的玛吉带到了生产间旁的办公室里。这里看上去是平时狱警监工的地方,办公室一面靠墙,剩下三面墙壁都是全透明玻璃,能清楚地看到车间犯人的一举一动。   一开始狱警们粗鲁地逼她们一起跪在地上,不过其中一人看着怀孕的玛吉皱了皱眉头,还是给她找了一把椅子。韩愔的待遇要好一些,应该是麦肯锡特意指出过她的能力,狱警不敢掉以轻心,他们强迫韩愔继续跪着,并将她的手和办公室里裸露的金属水管铐在了一起,然后用枪口对准她的头,只要她有任何动作就直接拳脚相加。   直到现在韩愔都觉得是麦肯锡疯了。   这一百架武器化无人机确实属于尖端科技,但这世界上也不是只有麦肯锡有这个技术,市场上三百万美元买一架已经没什么竞争力了,他凭什么觉得自己能靠这些东西获利百亿?甚至更多?   生产车间没有窗户,不知过了多久,消失了一段时间的麦肯锡来了。他带着几个监狱里愿意追随他的囚犯,还有几个身着白色长袍,戴着红色头巾的阿拉伯裔买家一起走进了生产间。从办公室里看出去,他随意地指了指桌上排列整齐的无人机,然后把所有人带进了韩愔和玛吉所在的办公室。   不算宽敞的监工办公室里现在站着三名端着冲锋/枪的狱警,四名选择投奔麦肯锡的犯人,三位阿拉伯裔买家,算上麦肯锡,韩愔和玛吉总共十三个人,属实有些拥挤。   麦肯锡一进门就看到韩愔被铐着跪在地上,立刻把她扶了起来,神色夸张地责备了狱警:“跟你说了多少遍了,这位是我的贵客。”然后把韩愔甩到一张办公椅上和玛吉坐在一起。   那个领头的买家大概是习惯了奢华的环境,不愿和低贱的犯人们共处一室,他看着麦肯锡问道:“赶紧的,展示一下你的成果。”   麦肯锡站在门边,顺手把门给锁上了。他笑嘻嘻地一挥手,让大家把目光放到办公室的电脑屏幕上。他关了灯,屏幕立刻清晰了起来,色彩饱和度渐渐变高,所有人都看清了上面的画面。   玛吉盯着屏幕愣了三秒,然后发出了一声痛彻心扉的尖叫。   电脑屏幕的一半是一长串环绕DNA链的实验数据,而另一半的画面,是一张标准尸检报告俯拍照片。   照片上的肖布胸口被切了X形的两刀,全部皮层像礼物纸一样被向四方拉扯开,露出了他胸腔内的所有器官。   韩愔只瞥到了一秒就强迫自己闭上了眼睛。   其实在知道麦肯锡收买了这整座监狱之后,韩愔就隐约预见到了这个肖布失踪很久后的结局。   肖布是死过一次的人,韩愔是经历过这一切的。   她期待过,绝望过,痛苦过,甚至差点在里斯本的观景台死过一次。   她也做好了心理准备。   可现实,哪有那么容易接受。   仅一瞬间,韩愔就记住了那被破开的胸膛和暴露在空气中的五脏六腑。她学过人体解剖,现在的肖布和那些解剖课上的彩图一样——规整,严肃,没有一丝生机。   韩愔觉得玛吉比她坚强多了,她不知道玛吉怎么能做到一直看着画面发出悲凉的嘶吼,还挣扎着高喊着肖布的名字。   对韩愔来说,对肖汉娜来说,这样的图片再多看一眼,她只怕自己会立刻发疯。   玛吉的声音凄惨异常,她没有在哭,她在愤怒,她在懊恼,那声音是一种从胸腔,从心肺一寸一寸挤出来的绝望哀嚎。   可是人都死了,终归是无济于事。   有个狱警听着心烦,从墙角找了快破布塞进了玛吉的嘴里再贴了几道胶带让她噤声。   韩愔觉得嘴里的血腥味又涌了上来,她忍住了,硬生生将嘴里的血全部咽了回去。尖锐的痛苦占据着韩愔的大脑,她想到了肖布在贫民窟说的一切。   他是为了韩愔的自由,他是为了那个迎春花福利院的妹妹能够自由自在地选择想要的生活,选择与罗莎交易,驻扎在了南美。   本该留在波哥大处理残局的人,是她。   本该躺在那张桌子上的尸体,也是她。   如果肖布和玛吉一起留在了缅甸,那他现在........   不对,不对,现在不是自怨自艾的时候。   韩愔的理智告诉她,这一切的始作俑者都是麦肯锡,他才是罪魁祸首。   麦肯锡兴奋地看着韩愔抑制隐忍的反应,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笑道:“Isabell,你说对了一件事。如果希特勒真的有我一半聪明,他早该统治世界了。”   他很快不再理会韩愔,给在场的三位买家介绍道:“各位先生,请允许我介绍领先世界的发明——‘施密特-麦肯锡’基因指向技术。这项技术的创始人是二战时期想对犹太人进行灭族的纳粹科学家施密特。他的科研目标是创造一种神经毒气释放在整个欧洲的空气中,但是毒性只对犹太人起效,一刀切消灭DNA序列中带有犹太人基因遗传密码的所有人类,他称之为历史大清查计划。”   那几名囚犯听到这话表现出了惊奇与困惑,可麦肯锡并没有打算向他们解释什么。他看着三位兴奋的买家继续说道:“显然,当时的计划没有达到预期的效果。而那位科学家的后代——施密特博士,在现在这个可爱的和平年代复原并改进了这项技术。”   麦肯锡走到韩愔身边拍了拍她的肩膀:“还要感谢这位女士把我抓了起来,不然我还无法遇到混在新型毒品工厂里的,真正科学家。这些年施密特用我工厂的资源偷偷实验,制毒被捕时已经接近成功。他拥有了技术,却缺乏一位有野心的领导人——然后,我就出现了。”   麦肯锡低头亲吻了韩愔带血的嘴角笑道,“Isabell,谢谢你。”   有位犯人不太听得懂英文,在场一愣一愣地抽着烟。同时买家们眼中放光,示意麦肯锡快点继续。麦肯锡指着屏幕上肖布的尸体笑道:“理论基础与当年的犹太人实验一样,现代人类个体的DNA里每段基因决定了蛋白质的生长,蛋白质决定了细胞,细胞决定组织,组织决定器官。这包括你头发的颜色,眼睛的颜色,人种,器官功能,身高智商遗传疾病等等一切——这是施密特的专长,他就爱说mRNA,tRNA,ATCGU那些废话。”   买家中有人知道他在说什么,一直站在一旁频频点头。   麦肯锡特意看了看韩愔和玛吉,接着笑道:“为大家举个例子,屏幕上这位是偷走了我的产业后极为愧疚所以奉献了自己身体成为零号试验品的Bryce先生。让我们仔细看看他的验尸报告第一栏,美丽的浅棕色头发,深蓝色的眼睛,所以我们的第一个实验——”   麦肯锡突然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手榴弹形状的东西砸在了地上,在场好几个人作势蹲了下来。谁知道麦肯锡挥了挥手:“别慌,这不是炸弹,只是神经毒气而已,中毒者会在几秒钟之内死亡,没有痛苦,没什么好紧张的。”   他话音刚落,房间里其中一个跟随他过来的犯人突然抓着领口痛苦地倒在了地上。看着白烟弥漫,其他人随着他倒下立刻紧张起来,一群男人惊慌地次哇乱叫,产生了非常大的骚乱。但大家很快发现倒下的只有那一个人,其他十二人全部平安无事。   麦肯锡满意地拍了拍手:“在技术成熟后,施密特博士只花了一周便把零号试验品的特定基因和神经毒气融合,所以今天的第一轮——浅棕色头发和深蓝色眼睛的人,会死。”   麦肯锡踢了一脚地上的尸体,带着几位买家蹲下一起看。   在监狱里待久了的人没有染发的机会。果然,他是这个房间里唯一一个和肖布发色相同的人。其中一位买家翻了翻他的眼皮,这人刚死,眼睛还没有开始浑浊,果然是麦肯锡说中的深蓝色。   在场的买家都十分激动,眼睛开始放光。那个领头的用带着口音的英语高喊:“你居然做到了!你是抑制了免疫系统对于毒气的反应?不,不对,不可能!天呐这......”他看了眼屏幕,“只是,每次袭击我们必须先杀了零号样本吗?”他指了指屏幕上肖布的尸体。   麦肯锡耸了耸肩,像是听到了离谱的笑话一样看着买家:“当然不是,头发,唾液......任何带着DNA的样本就够了——这位嘛,我只是希望他死而已。”   玛吉再怎么逼迫自己冷静也听不了这种话,她激动地挣扎着,很快再次被两名狱警粗鲁地摁住。   另一位买家眼里满是狡黠的笑容,他问麦肯锡:“我可以见见这位伟大的科学家吗?”   麦肯锡理所当然地笑道:“当然不可以。每次基因编程你都需要来找我。想换目标?来找我,想提前为自己和家人服下解药?你来找我,有任何售后问题你都必须通过我——我得留一个你不在交易后杀了我的砝码。”   买家头领的同伴有些不悦,不过他没有多说什么,继续要求道:“一组实验有些没有说服力吧。”   麦肯锡笑了笑,他把一言不发的韩愔和玛吉一起拖到了买家们的面前。她们在刚才的第一轮实验中都出奇的安静,两个女人倒是像这里的定海神针。老实说,这让麦肯锡很不满意。   韩愔一只手还被铐在墙边的水管上,这样被拉扯着她的手腕立刻被割破泛起了血红色。麦肯锡笑了笑,走到她身边用手指沾了点韩愔手腕上的血珠,像尝蘸料一样放进嘴里尝了尝:“濒死DNA的味道。”   这办公室里的人都不是什么善类,但还是有几个人做出了有点恶心的表情。大概在他们眼里屠杀上万无辜平民是一回事,喝人血又是另一回事吧。不过麦肯锡无所谓地笑了笑看着他们:“我在波哥大市中心安排了一次大型袭击,很快就会发生。如果说这里的小实验证明了这种技术的可行性——我知道各位都对总统女士*的联合国和平提案颇有微词,相信我,市中心的袭击会成为最好的反对宣言,效果包你满意。”   很快麦肯锡指了指屏幕上的肖布,一左一右摁着韩愔和玛吉两人对着买家们介绍道:“这位怀孕的女士,是他的妻子,她肚子里是零号试验品的孩子。这位被铐住的女士,是他的妹妹。孩子,妹妹,他们都共享了一半基因——相比针对发色,眼睛的颜色,种族这些外貌特征,针对一个家族的基因定向更适合暗杀。”   听到这里,韩愔没被铐住的左手手指松了一松。她缓缓看了一眼身边的玛吉,发现玛吉虽然面带泪痕,但她也正紧咬着牙关,坚定地看着韩愔。   “先生们,想象一下,你想在超级碗决赛杀了来观赛的总统。只需要接近任何一个与她的血缘关系的人——他奶奶的表弟?——取一根头发交给施密特博士,超级碗现场所有与总统有血缘关系的人都会同时暴毙,这该是多么有趣的场面?”   一位买家激动地吼叫:“这将彻底改变刺杀的历史!根本防不胜防!”   麦肯锡冷哼一声:“刺杀?太幼稚了吧。各位,这将彻底改变人类生命的格局!”   有一位犯人看着自己狱友的尸体,觉得自己择主选到了一位神经病。他偷偷挪了几步想要离开,但被狱警用枪口逼着留了下来。麦肯锡继续激昂道:“这种技术与核武器完全不同,核弹?脏弹?过时了!核弹会让全球灭亡,你永远使用不了!可这个呢!全球七十亿人,你拥有了决定人群中谁生谁死的权力!为了生存,所有人都会臣服在你的脚下!有了它,你能赢下第三次世界大战,没有任何建筑桥梁田地会被摧毁,你能活着看到自己的胜利并活在一个更好的世界里!”   他讲到这里,照理来说应该有些掌声,但那些买家似乎不是很给面子。倒是韩愔拉了拉手铐发出声响,看上去有些疲倦地看着麦肯锡问道:“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为什么?”麦肯锡大笑一声,“创新性武器只有两种未来,生化和网络。很多人想用黑客使一个国家瘫痪,交通灯,卫星信号,水电网天然气——但是你不觉得这些太无聊了吗?而且Isabell,你装什么清高呢,难道你没有用毒用药杀过人吗?”   “不是这个。”韩愔用头一指那些买家,“他们是利用圣战赚钱的军火商吧。他们反对和平大肆收购新型武器是为了继续赚钱,你又是为了什么?”   几个买家一听韩愔道出自己的身份立刻有了拔枪的动作准备杀她。不过麦肯锡摆了摆手拦下他们冷冷一笑,又用假臂卡住了韩愔的脖子,逼她抬头看着自己:“Isabell,我告诉你了,就在哥伦比亚,我要建立自己的帝国自己的秩序。你难道就没有那种......”他眼珠一转,“被听到,被尊重,被仰视的欲望吗?”   说着麦肯锡立刻扔下了第二枚小毒气弹。   这次大家知道目标是韩愔和玛吉,便不再恐慌,纷纷饶有兴致地看着她们两人的反应。玛吉在毒气中屏住呼吸捂住了嘴,她双眼露出绝望的目光看着麦肯锡摇头,可麦肯锡走到了她身边强硬地掰开了她的手:“施密特博士还从没有过对肚子里的胎儿实验的机会,爸爸的DNA可以杀死母亲肚子里的孩子吗?我们拭目以待。”   很快几秒过去,韩愔没有丝毫反抗的能力,就如麦肯锡期待的一样,闭上眼睛连人带椅子翻倒在了地上,她本就咳的满脸都是血,现在被毒气杀死之后死相更是惨不忍睹。   所幸的是玛吉似乎没事,她紧紧托住自己的肚子,毒气散去后她流着泪,坚强地唱起了一首节奏欢快的胎教曲,尝试用声音留住自己腹中的孩子。玛吉在告诉她,既然你来了,一定要再走几步,坚持来到这人间。   歌曲穿透了办公室不隔音的玻璃窗,带着些空灵,幽幽回荡在这空旷阴森的监狱生车间内。   那个领头的阿拉伯人清了清嗓子,似乎也觉得利用这种方法杀害尚未出生的孩子是一件无法被神明原谅的事情,他拍了拍麦肯锡:“没关系,我们不需要针对孕妇的技术。”   麦肯锡一摊手:“好,所有疑问都被解答了,等会市中心的演示就当是我们的庆祝party!各位付款之后我会打包好一百架无人机送到指定地址,每架自带两发榴弹形状的毒气罐,三发带着正常火药的人脸识别榴弹。今天我使用的只是迷你展示品,我的每一枚毒气弹杀伤范围半径为一公里,你可以正常使用杀了所有人。当然了,那些太老套了,你们买的是技术,把这些都当成我富有诚意的赠品吧。当你需要基因定向服务,你知道怎么联系我。”   领头的买家点了点头,表示同意这次交易。他把麦肯锡递给他的付款信息顺手传给了手下处理。   万万没想到,那一瞬间变故陡生——   那位领头买家的副手突然从自己的长袍里掏出了一把短小的手/枪,对着自己头领的胸口毫不犹豫地扣下了扳机。   由鲜血绘成的花朵在那人白色的长袍上绽放,领头买家惊惧到没来得及进行反抗便立刻倒地。只见那副手把枪口对准了麦肯锡:“怎么办,他太不会谈生意了。”   麦肯锡不是很在乎面前的这点小变故,冷静地看着他笑道:“那你会谈生意吗?”   那副手点点头:“当然,而且我的条件更加优越,我给你加百分之二十的奖金。但是第一,我需要通过孕妇毒死腹中胎儿的成熟技术——这听起来太有趣了。第二,钱款现在只付你一半,施密特博士必须跟我们回去三个月,教会我们的人如何对毒气进行编程,到时候我再付你另一半。”   他话音落下后另一个阿拉伯人副手也从长袍里摸出了手/枪对准了麦肯锡,一副志在必得的样子。狱警们图财追随麦肯锡,哪能由得他们放肆,立刻也举起了枪对准了那两位背叛头领的买家,房间里两方人员僵持了起来,争端一触即发。   显然麦肯锡并不怕被人用枪指着,他知道自己才是拥有技术的那个人,所以根本没有畏惧。他歪着头看着对面的两个人轻蔑地一笑:“这位先生,我有两个理由拒绝你,第一,我不傻。第二,”他想了想,“我不傻。”   那副手也笑了笑,好像完全不觉得交易前改口是大忌。他逼迫道:“怎么了麦肯锡先生,你不也急于脱手这批货吗?你闹了这么大动静,你猜什么时候消息会被捅出去,增援什么时候赶到?波哥大市区的袭击成功后会有人掘地三尺找你,再找买家于你无益,不如接受我们的提议。如果你需要一个地方避避风头,我们很愿意为你提供奢华的住所。”   麦肯锡冷笑一声。   但凡这些买家有韩愔一半了解他,他们都不会与他这样谈条件。   他十岁出头就杀了亲生父亲把他挂在了家乡教堂的十字架上。   他还未成年就为了独吞利益屠杀了一整个村子的无辜妇孺儿童。   他有病。   只见麦肯锡失去了最后的耐心,他看了一眼身边的狱警,那几个人也懂了他的意思,竟一点都没有犹豫立刻对着那两个带来百亿财富的买家开了枪。买家们手上的武器也同时开火,不过麦肯锡这样机灵的人早就一个闪身避开了交火走到了办公室的大门前准备离开。   现在技术掌握在自己的手上,既然这次的买家不愿意跟着他的规矩走,是时候联系下一波感兴趣的人前来验货了。   不过唯一令麦肯锡有些不悦的是,接下来的展示都不会像今天这么完美了。   他将背叛自己夺他产业的Bryce抽尽了血做成了人干,用他的DNA杀了卧底在身边的Isabell——他的妹妹——那个利用他童年不幸获取他信任的婊/子!就连Bryce的妻子和那未出生的孩子也不会活着走出这座监狱,这一家都会死在这里,这是多么值得纪念的一天啊!   他告诉了整个道貌岸然的正义世界,所有反对他的人都是这个下场。   伟大的麦肯锡,曾经的南美毒王麦肯锡,带着另一种毒,带着世界上最强大的武器卷土重来!   作者有话要说:   *有看过的亲故说总统女士听起来很奇怪,其实就是Mr. President对应的Madam President,以后女总统多了就习惯了。(估计是小时候法证先锋看多了,我一听到madam就觉得特别有力量,所以一定要写一句! 第121章 Ch. 121   121. 最后一役(上)   麦肯锡不管身后的枪响,悠哉悠哉地拧开办公室门把手想着如何处理监狱里那么多美国人的尸体。他可以把所有人脱光衣服吊在监狱门口宣告自己的胜利,或者暂时韬光养晦,把脏水泼给典狱长——   突然,麦肯锡觉得大腿侧面一阵剧痛。   那一刹麦肯锡还以为他踩到了什么钉子,等他反应过来低头查看的时候,只见他右腿外侧的大腿根部挂着一把短刀。   刀刃插在他的大腿肌肉里往下划出了一道长长的口子,那短刀极为锋利,差点将他的大腿直接切断,伤处正在往外喷射着鲜红的动脉血,血腥的像一座建立在地狱门口的喷泉。   三个狱警端着微冲一字排开在这个狭小的办公室与躲在桌椅后的买家们嚣张地火并。麦肯锡新收的囚犯跟班被他自己毒死了一个,剩下三人被困在了突如其来的交火中间。他们没有配备武器,很快就倒在了不知道哪一方的枪下,现在根本没人能伸手扶麦肯锡一把。   孤立无援的麦肯锡捂住正在喷血的伤口发出了一声绝望又痛苦的怒吼,昏暗的房间中,他看见始作俑者韩愔迅速从他大腿上拔出了短刀拿在手上,一个飞掷把刀扎进了中间那名狱警的脖子里——韩愔一只手被铐在墙边没办法完全施展开,但她依旧做到了一套动作敏捷流畅。   她先一脚将麦肯锡狠狠踹倒,然后踩住他的喉结。麦肯锡本就只剩一条手臂,现在更是没什么抵抗力。同时飞刀出手后,韩愔还没等最近的那名狱警反应过来,立刻以自己的肩膀为支撑,手肘为死角从背后突袭那名狱警,将他整个人拉近自己后用尽全力一把拧断了他的脖子。   这事听上去轻巧,却实在很吃技巧与绝对力量,韩愔只觉得被铐住的那只手好像脱臼了。但她暂时来不及找东西撬开手铐,她只能忍住了疼痛确保臂弯里的人断了气。可她一只手拉不住这近两百斤的躯体,狱警像泥鳅一样滑到了地上。   在这片混乱的激战中,离韩愔最远的第三位狱警终于有了反应。他射杀买家的同时顿感不对劲,看到买家们翻到的尸体后下意识转身将枪口对准了墙角的韩愔,射出了弹夹里的最后一轮子弹。   子弹的冲击力让韩愔上身一震,像是被甩出去似的砸到了身后的一张桌板上。   狱警看着躺倒在地的麦肯锡大骂一句脏话,边骂边给枪换弹夹把枪口对准韩愔。   韩愔捂着自己的胸口喘着气,去抢地上的武器已经来不及了,她知道已经避无可避。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声手/枪的枪响,这狱警眉心出现了一个血洞,正在上弹夹的手一松,枪,弹夹和他整个人一起软绵绵地倒在了地上。   韩愔无力地睁开眼,只见玛吉缩在另一边的墙角,捡了一把买家尸体边的手/枪,毫不犹豫一枪打死了最后那个狱警。   看来世界上还是有奇迹的。   韩愔看着从两次交火中幸存的玛吉惨淡地笑了笑。也许这是母亲带着新生命时出现的奇迹吧。   还没等韩愔有机会检查伤口,一阵呜咽声传来——是麦肯锡。   刚刚为了保险韩愔下了死手,所以其实这时麦肯锡全身的血已经流尽,已是半具死尸。但韩愔还是稍有些费力的从中间狱警的脖子上摘回了自己的短刀,然后在麦肯锡尝试蠕动时再次低下身子用力一挥手,直接将刀片扎穿了他的喉部。   房间里有战斗力的人已经全部倒下,韩愔用脚勾过了一具狱警的尸体,从他腰间找出了一串钥匙解开了自己的手铐。   她看着麦肯锡临终想要开口却痛苦到无法出声的样子,先往他脸上吐了一口嘴里的污血,阴测测地笑着从他的脖子正面拔出了自己的短刀,微笑着说道:“来自伏特加的阿拉斯加第一课,永远不要不带刀去任何地方。”   她话音未落笑容便消失了,举起短刀再往麦肯锡的喉咙口狠狠扎了下去。   这下麦肯锡彻底没有了挣扎的力气,他整个人肩膀往上的所有开口都在往外涌着血泡,但他依旧神色凶狠地看着韩愔,仿佛直到死前都不敢相信她居然没有死于自己引以为傲的基因指向性毒气弹。   不管麦肯锡能不能猜到缘故,韩愔握住了刀柄,在他脖子里转了一圈,直视着他的双眼最后笑道:“麦肯锡,错误的情报害死了你。   麦肯锡怒目圆睁,双手环住自己的喉咙。他张大嘴巴看着韩愔,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他死不瞑目。   韩愔靠在了墙边,她非常享受看着麦肯锡在她面前一点一点失去了生机。   那天,阿布哥哥像小王子一样把她带离迎春花福利院。   那个匹兹堡阳光初升的清晨,肖布拉着她的手对她说,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了。   明明几小时前韩愔还在想,也许以后她和肖布能拥有两个小家庭团圆的感恩节聚会,或者每个人都穿着花花绿绿的丑毛衣在圣诞树下数着礼物跨年。   这一切没能入梦,竟然就化为了泡影。   这世上为什么会有战争,为什么会有军火商,为什么会有恐怖分子,为什么要袭击无辜的平民。   明明是那么残忍那么不符合逻辑的事。   韩愔坐倒在了麦肯锡的尸体边。她正要拔出那把刀,可突然有一个人握住了她鲜血淋漓的手。   韩愔知道是玛吉。玛吉站了起来,一步一步走到麦肯锡身边。她带着炙热的体温,和韩愔一起将刀刃插回了麦肯锡已经残破不堪的颈部,然后再次拔了出来,又找了块还没有血洞的皮肤重新扎了下去。   麦肯锡早就停止了呼吸,可玛吉依旧像在泄愤一样一下一下扎穿他的喉咙。韩愔没有制止她,她们暂时没有时间悲伤,现在积攒下的只有满腔的愤怒与无尽的遗憾。   韩愔已经记不清反复扎了麦肯锡的颈部多少次了,直到玛吉占据了主动,狠狠一拉,砍下了麦肯锡的整颗脑袋。   韩愔一手压着胸口,努力抬头看着她。只见玛吉眼眶里噙着泪光,同时韩愔第一次见她透出凶狠的目光,死死盯着麦肯锡那张已经脱离身体的脸。   “对不起。”这是韩愔能想到对玛吉说的第一句话。   这时玛吉也顾不上说别的,她努力扶了一把韩愔:“你还好吗?快,我们得快点出去。”   韩愔摆手示意玛吉不要扶她:“我断了几根肋骨。”   玛吉点点头,吃力地蹲下身来帮韩愔扯开了残破的衬衫露出了同样残破的防弹背心,认真看她伤在哪里。   就像橄榄球员的头盔预防不了脑震荡一样,防弹衣也只能尽量防止子弹穿透,阻挡不了巨大的动能进入韩愔的身体。阿拉斯加哲学大师伏特加有句名言,在战场上,防弹衣不是救命用的,它的作用是留下点完整的身体部位,确保你的家人能收到点什么。   幸好狱警的武器口径没有战场上的狙击/枪那么大,韩愔的内脏没有瞬间化成一锅罗宋汤。她深吸一口气,靠着墙边拉住玛吉:“我们还不能走。”   “什么?”玛吉看着这一屋子的尸体觉得不解,差点觉得韩愔疯了,“为什么?”   韩愔轻声说道:“我们得找到那个施密特博士,麦肯锡大概率会把他控制在身边,我们得确定他在不在这所监狱里。”   韩愔勉勉强强从狱警的尸体上捡了一把枪和几个弹夹,贴着墙站了起来。玛吉依旧有些疑虑,就算真的要找施密特博士也可以等后援到了再说。   韩愔摇摇头:“因为麦肯锡是对的。”   “什么?”   韩愔听上去很坚定:“利用基因定向目标的毒气,真的是一件价值几百亿的武器。”   玛吉着急地问道:“所以呢?”   “所以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人应该拥有它,我们必须找到施密特,然后,杀了他。”韩愔长舒一口气冷静了一点,她整理了下手上的弹夹继续说道,“你以为情报机构拥有了这个武器之后会做什么好事吗?而且时间来不及了,我需要知道波哥大市区的恐怖袭击信息。”   这样一说,玛吉也渐渐明白了韩愔的用意。玛吉让韩愔先靠着桌板顺顺气,她自己则坐到了办公室的电脑前尝试登录监狱系统,或许能找到施密特博士的所在。若是施密特的实验室也在这座监狱里,她们甚至还有机会找到肖布。   韩愔也没有完全歇着,她在狱警的尸体边翻找了一阵摸到了一张磁卡,连卡带钥匙扣一起丢给了玛吉:“试试直接用这个,或许能绕开账号密码。”   “好。”玛吉应道。虽然有点行动不便,但她做事很利落,“这磁卡可以让我绕开第一层监狱防火墙协议,我只需要写个程序拦截过去一天系统内输入过的全部字母数字组合。这些都是零碎信息,把它们的全部组合测试一遍就能得到正确的账号密码。”   韩愔:“......?”卡内基梅隆著名编程笨蛋肖布的妻子是电脑高手!   玛吉没听到回应,回头确认了一下韩愔的状况。只见她靠在墙边,不太敢乱动,还有些接不上气,情况不是很乐观。   为了让韩愔在疼痛中保持清醒,玛吉边写程序边提高声音继续说道:“嘿!你知道吗!我在英国留学的时候读的是CS,可惜后来一直吃喝玩乐荒废了。倒是去年和Bryce把话说开之后,他鼓励我做回这些我熟悉的事。我通过安插电子船锚标记了我父亲收到的毒资,帮着抓到了不少腐败政要,书也算没白读————”玛吉在键盘上敲击着,“找到了,S......Schmidt......施密特,没错,系统显示和麦肯锡同一个月收监,牢房号码是207,这里显示他和麦肯锡是隔壁间的狱友。对上了!我们现在怎么办?去碰碰运气找他吗?要不我想办法把他骗过来,你在这里伏击。”   这倒不失为一个办法,韩愔不反对。但是先不说用什么由头把施密特骗来,现在玛吉怀着孩子,身上也一样伤痕累累。她是个勇敢的人,可她该怎么通过楼上的狱警和那些处在暴动边缘的囚犯呢?   突然,在玛吉转身与韩愔讨论时,韩愔注意到玛吉太阳穴边有一个非常不起眼的红点正在摇摇晃晃。多年狙击的经验让她立刻察觉到了危险,韩愔压根没过脑子,下意识地跳了起来,一个飞身将玛吉扑离电脑前,抓住她的双肩落地时垫在了她的身下。   果然,下一秒钟一梭子子弹射穿了电脑,打碎了办公室三面的玻璃窗。玛吉侧身倒下,捧着肚子难受地啊了一声,只是还没机会感受疼痛,她立刻被韩愔推到了桌子底下躲过了枪林弹雨。玛吉肚子很大不方便蹲下,韩愔便示意她直接躺下并给她做了个安静的手势。紧接着韩愔也不从窗户反击外面的枪手,而是直接佝偻着身子从侧面半开的办公室门偷摸溜了出去。   开枪的枪手就站在生产车间里,而且听声音只有一个人,像个疯子似的一边扫射一边乱叫。韩愔蹲着慢慢移动到办公室外的拐角处,等到对方一轮子弹用尽的瞬间立刻起身向着那枪手纵身一跃,将对方压制在了身下。   还没等韩愔盘问,她只看了一眼便能确定,这就是她要找的施密特博士。   这人身材矮小,拥有很典型的德国高眉骨和斯拉夫人后裔的外貌。不过大概是相由心生,韩愔越看越觉得他长得像一枚腐烂很久的蚕豆,眉毛眼睛鼻子都挤成了一坨长在整张脸中间,薄如一字的嘴唇离其他的五官远远的,鼻梁上还架着一副小镜片圆框眼镜。   很难相信,这个比韩愔矮上一头的男人竟成功研制出了如此泯灭人性的武器。韩愔给了他两拳,将他双手按住正要说话,谁知施密特先发制人疯狂地挣扎,向韩愔用德语喊道:“麦肯锡在哪里?为什么我们还没有离开这鬼地方?”   “麦肯锡在哪里?”韩愔笑着反问了一句。   韩愔抓住他深色的头发把他的头往地上狠狠一撞,然后拖着他的身体走回了办公室,把他摔到了麦肯锡的尸体旁边。办公室里血腥味太重,满地都是液体的血液,简直像个屠宰场。施密特被甩到地上后在湿润的血地上滑了一段,最后停在了麦肯锡的人头面前,与他狰狞的五官面对面,四目相望。   “就是你吧,把他开膛破肚的人。”韩愔踩住了他的胸口,轻声用德语对他说道。   “我......”施密特咳了几声抬头看着韩愔,“等等,我认识你——!你不是样本的妹妹吗?我们追踪到了你们十几年在美国的保险记录,不会有错的!毒气演示第一个死的就该是你!你怎么活下来的?我的设计不会有错的!”   “样本?”韩愔看着他。   原来那样一条鲜活的生命,那样复杂精彩的人生,只剩下样本二字?   韩愔不想再听这个热衷于屠杀的魔鬼多说一句话,她把枪对准了他的前额,然后抓住他的头发往地上重重一敲:“波哥大市区的毒气袭击什么时候?地点在哪里?”   施密特博士抗拒地冷冷一笑:“我不会告诉你的,我会让所有人看到我的科研成果!就算麦肯锡死了!这里的狱警也会把我的产品带向全世界!”   “是吗?”韩愔也笑了,她手指一动,一枪打穿了施密特的膝盖,然后站起身来踩上了他的膝盖。   地上的施密特发出了阵阵惨叫,这时韩愔想到了当初那个以一己之力让她远离食用内脏的姑娘。   韩小易不喜欢猪肝。   ......不行,不是想起这种事的时候。   韩愔握住短刀在施密特的肚子上拉出一道口子,直接伸手进去掏出了能摸到的第一个器官。然后她把这一团血淋淋的血污甩到施密特的嘴边,再抓住他的头发拎起他的头往地上重重一敲:“你们通过游戏招募了青少年在波哥大市区发动自杀袭击!袭击者叫什么!在什么时候!在哪里!”   见他还不说,韩愔又举刀随手一扎:“下一步,我会把你的肠子全部拉出来,一寸一寸塞进你的喉咙,顺着你的气管往下灌,哦对了,你还有生殖器可以让我用来雕塑。相信我,你死不掉,在我想让你死之前,你会一直活着亲眼见证这一切。”   地上的施密特像蛆虫一样蠕动着身体,喉咙口发出难受的惨叫声。他到底不是什么意志力如钢铁的人,在肉/体与精神的双重折磨下,没过多久他就松了口。在韩愔要挖他的肠子前施密特拉住韩愔恳求她住手:“我告诉你,我说......”他吐出一大口血,“在Anco路上的NQ购物中心,定下的时间是今晚六点,去放毒气的学生名字叫安德烈加西亚,他十五岁。他以为是个自杀式炸弹,但其实目标是所有黑发的女人......我就知道这些......求求你,放我走......求求你.....”   韩愔又狠狠踩住他的膝盖骨:“真的吗?”   施密特狂躁地发出痛苦的哀嚎:“是,是,求求你,求求你......”   听到了答案,韩愔淡淡笑了笑,毫不犹豫地扣下了扳机。一瞬间施密特头上立刻开了一个巨大的血洞,不过房间里已经一片狼藉,他的死亡并没有对这个环境带来什么可观测到的变化。   一个情报上的微小偏差都可能导致整场战争的失败。不知道历史上是谁说的这句话,但从今天的事情看他是对的。   运筹帷幄的麦肯锡居然败在了这段简单的兄妹关系上。   其实麦肯锡的心境也好理解,当他发现肖布和韩愔的关系时,惊讶与愤怒一定达到了顶峰,满心都是被一对兄妹算计后的疯狂,大脑中瞬间勾勒出了如何报复他们的画面,哪里还会冷静下来想到这种可能性。   而且肖布是混血,长得很像亚裔,和韩愔从相貌上看不出不是亲生兄妹。再加上二十年前他们初到匹兹堡时还流行纸质文件,威廉也说过他烧掉了找到的领养材料,麦肯锡更加无从知晓肖汉娜其实是善良的肖家父母跨国从一个叫迎春花福利院领养来的孩子。   韩愔俯身拉到了一直躲在桌子底下的玛吉,助力将她扶起,然后脱了力狼狈地扶住办公室里的桌角,背靠着玻璃粉碎后的半截墙面坐了下来。   玛吉看着躺在无头麦肯锡身旁那被开膛破肚的施密特,看着韩愔问道:“这就是那个会基因编程的科学家?二战纳粹的后代?”   韩愔轻轻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经过了刚才的摔跌,玛吉捂住了手臂上的枪伤面露痛苦。不过她看上去神智清楚,而且还能行动。她立刻就去拉办公室的门准备离开,半个人都已经跨出了办公室,谁知道韩愔并没有打算跟着她一起出来。   玛吉有点着急了,她探头回去着急地喊道:“你在干什么?这科学家也自己送上门了,我们快离开这里!”   韩愔坐在地上。   她右手还拿着那把施密特带来的步/枪,枪托抵在了她的肩膀上。韩愔慢慢抬起左手按到了自己的胸口,放平了一直弯曲支撑着自己身体的膝盖,身子又沿着墙壁往下滑了一截。   借着这些动作和昏暗的灯光,玛吉这才看清楚。韩愔深色的裤子上小腿侧与大腿侧各有一个枪伤正在汨汨往外淌着血,胸口也破了好几个口子,有几发子弹卡在了防弹衣上没有见血。   相比这些小伤口,韩愔的胸口肺部位置有一处极为狰狞的弹孔,伴随着她的每次呼吸一次一次往外泵出了大股的血流,逐渐浸湿了她防弹衣里的衣服。   韩愔看着眼前这位肖布的爱人,看着这个顽强保护腹中孩子的女人,此生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叫了一声她的名字:“玛吉。”   韩愔深吸了一口气,眼里带着些不显眼的泪光努力说道:“我恐怕,走不了了。” 第122章 Ch. 122   122. 最后一役 (下)   玛吉愣住了,这个女人上一秒明明还是那样勇猛的战神,她还以为肋骨的伤没有大碍了呢。她在说什么啊?   玛吉立刻摇摇头冲到韩愔身边,想要扶她起来架在自己肩上。可她自己有伤,挺着肚子行走保持平衡已经很困难了,怎么可能拉得动韩愔。   玛吉尝试了几次都失败后看上去有些慌乱,她压住韩愔的伤口向她大喊道:“不!不......!你是他的妹妹,我们是亲人,你听到了吗?我们是一家人,我不要再失去家人了,求求你了,我们一起走啊!”   韩愔听到家人两个字,竟然有力气露出了一丝笑容。   她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狱警的手机,按了一串数字塞到了玛吉手上:“我刚刚看了,这里地下室屏蔽了信号,等你出去见到天空之后,一直拨打这个号码。这是个电脑维修客服,告诉接线员编号89357,紧急暗号Roethlisberger,你知道怎么拼吧。”   玛吉点点头:“我知道,他是匹兹堡钢人队的四分卫,Bryce经常看比赛的时候......”   玛吉提到肖布便没有勇气再说下去,现在情形这样紧张,她不允许自己分心思去悲伤,倒是韩愔听到了她提到匹兹堡钢人队压着伤口笑了笑。   如果肖布会和这个姑娘说匹兹堡钢人队的事,他一定已经确定遇到了自己生命中的真爱。   真要命,匹兹堡钢人这个垃圾队伍,她和肖布两位铁粉等到死都不争口气拿个超级碗冠军。   韩愔深吸一口气,接着说道:“确认了紧急暗号之后,接线员会把你接到一个叫凯西的人。你告诉他,紧急袭击红色代码18,立刻疏散波哥大Anco路上的NQ购物中心,想办法抓捕用毒气发动袭击的安德烈加西亚,他是个十五岁的青年。然后......”韩愔吃力地喘了口气,“你让他定位这个手机,找到这所监狱。告诉他,这里自己人已经全部死了,典狱长带着囚犯和狱警正在暴动,而且他们准备带着大批麦肯锡购入的毒气罐前往最近的天然气场站,利用供气管道对全城发起恐怖袭击。你要非常肯定地请求无人机空袭,用高温铝热弹立刻把这里炸了,中和全部毒气,他会相信你的。”   玛吉一惊:“什......什么?”   韩愔勉强看了看外面生产间的方向:“就算懂基因编程技术的人死了,这里依旧有两百枚杀伤半径一公里的毒气弹。施密特说他告诉过狱警,所以我们这里没了消息那么久,很快会有人过来。这种秘密藏不久,更多的犯人狱警会一起来把这些价值几亿美元的武器占为己有,再次联系买家。我们必须在他们想明白怎么分利,怎么运输之前,把这一切都扼杀掉。”   韩愔缓了一会儿,看着玛吉,似乎是在给她一些决心,再次坚定地说了一句:“这些毒气弹,一枚都不能流出去。”   玛吉愣住了,她接住了韩愔递过来的手机,发现上面都是血迹。玛吉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可她的眼泪一直在流,像是在哭诉着哀求韩愔不要让她一个人离开这里。   韩愔摸了摸自己的胸口,觉得好像......一切都走到了尽头。   她用最后的力气说道:“凯西也许需要和哥伦比亚军方开个会,但是他们是盟友,炸的也是没有平民的地方,时间不会很久。请求空袭之后你大概有十二,十五分钟,不要回头,不要心软,跑得越远越好。记住我刚刚说的编号了吗?重复一遍。”   玛吉紧握着她的手点点头:“和接线员说89357,紧急编号Roethlisberger,找凯西,紧急袭击红色代码18。”   韩愔满意地浅笑了一下。她轻轻推了玛吉一把,示意玛吉替她扯下紧紧勒住她的防弹衣,让玛吉穿到自己身上:“你套着吧,我已经不需要了。”   看着玛吉的大肚子和防弹背心不贴合的样子,韩愔喘着气笑道:“系不紧就不系了,很快就出去了。你沿着我们进来的路,贴墙走出去,我在这里帮你看着。”   “你怎么......?”   韩愔晃了晃手里的枪努力笑道:“放心,我是狙击手。到最外面要是碰上了狱警你就要自己想办法了。不过你是孕妇,随便想些理由,正常人下不了手,孩子也会一直保佑你的。”   说到这里,韩愔身体已经不由她控制,开始随着她说话往外吐血。她用枪撑着自己的身体跪了起来,压着胸前的伤口趴到了办公室的一张桌面上,把枪口对准了窗框外的生产车间。   “你......”玛吉面露痛楚地看着她,“如果我能出去,你有什么话要我带给别人吗?”   韩愔转头看了她一眼,沉默了几秒后用已经快要听不见的声音对她说道:“你作为唯一的幸存者,可能会面对很久很久的审讯,你要坚持住。其他你都照实说,只要能过测谎仪这一关就没事了。但是,不要告诉任何人这种基因武器的存在,你就说是神经毒气,说隐约听见有人提到VX毒气。如果他们从外面收缴到了自杀袭击用的毒气弹,他们就会着重排除......排除VX的可能性......不会考虑到别的。”   玛吉懂她的用意,流着泪用力地点了点头。   只见韩愔最后看着她释然地笑了笑,大口地吐着血却还是努力地说了一句:“一定要母女平安。”   如果见到了肖布,韩愔一定要告诉他这个好消息。   办公室里狱警尸体上的无线电嗡嗡响着杂音,应该是楼上的同僚们在呼叫他们询问情况,已经没有多少时间能留给玛吉了。玛吉没有时间伤感,她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按照韩愔的提示,玛吉沿着他们进入生产间的路线一直贴着墙往监狱大门小步跑去。她在车间的门口遇见了两个手上拿着铁棍的疯癫犯人,看样子是获得自由后对于曾经的劳动经历极为不满,所以想来砸毁这个地方泄愤。   玛吉还没想好怎么应对,一刹那她听见了两声干脆的枪响,那两个犯人便立刻歪歪斜斜地倒在了她身边。玛吉感激地往生产间办公室的方向最后看了一眼——可她看不清韩愔,只能看到边上一圈破碎的玻璃和屋内隐约显现的猩红色墙壁。   一分钟内,韩愔又替玛吉处理掉了两个突然出现的狱警。还好,地下生产车间不是什么监狱暴动后的热门游览胜地,并没有大批囚犯立刻涌入,韩愔在办公室里,一人一枪,足以应对。   看着玛吉消失在了自己的视线里,韩愔如释重负地原地松开了枪,不带一丝力气顺着自己的血滑坐在了地上,再也动不了了。   放下了枪,韩愔终于获得了宁静,她也终于有机会回顾一下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身上和腿上那几个小口径的枪伤是刚刚假死回生击杀麦肯锡和狱警时,那最后一个有反应时间的狱警射的,并不是所有子弹都那么幸好地落在了防弹衣上。   子弹的冲击力让她断了几根肋骨,断掉的肋骨扎进了肺部,大概造成了创伤性气胸,让她开始呼吸困难。   这么一想,韩愔美滋滋地觉得她还是挺厉害的,在被铐住的情况下居然能一打多还活了下来,真是到了特工之神见到她都要来拜一拜的程度。   而胸口那一百个凌翌来了都无济于事的枪伤,来自于她刚刚千钧一发救下玛吉的时候,施密特手上那把大口径冲锋/枪。   韩愔觉得,但凡她多思考一秒钟,她都不会做这件事。   她这辈子接受的所有外勤训练,她整个人生所有的经历都在告诉她如何用技巧躲避子弹,而不是用身体迎上去。   韩愔有点后悔。   她其实不想死的。   她的理智明明告诉她,为了救人牺牲自己是件多么愚蠢的事情。   她明明已经抓到了自己做梦都想拥有的美好生活,今年秋天她就能回到匹兹堡成为教授了,怎么又愚蠢地葬送了呢。   可是怎么办,救下玛吉是她的本能,她一秒钟都没有犹豫。   就算现在给她倒回十分钟的机会,她会坐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玛吉和她的孩子去死吗?   好像不会。   韩愔认真想了想,如果这个人不是玛吉,而是一个和她没什么关系的女人,她会这样扑上去吗?   好像也是会的。   再退一万步说,就算现在她能倒转时间回到意大利,她会在知道波哥大市区将有无辜市民死于恐袭时无动于衷地自驾去芒顿参加柠檬节吗?   她做不到。   韩愔说不好为什么,她也不是什么伟大的人,她只是单纯地希望那些无辜的人都可以都活着。   从前在小诊所救项易生,在索马里救林医生,后来在危地马拉救人类学家,现在在波哥大毁掉了这种武器,她好像一直在做同样的事。只是这次,运气好像用完了。   不过玛吉一定以为她是个高尚的英雄,要在这里和全部用于袭击平民的武器和那些黑了心的狱警囚犯同归于尽。可韩愔没有办法,她了解自己的身体——肋骨戳进有旧伤的肺部,再加多次中弹——她为了拷问施密特已经坚持了这么久,现在就算医院的急诊室出现在她面前,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   既然都要死了,那就把这些会伤害更多无辜生命的武器一起带去地狱吧,也算是赎一点她这辈子夺走了那么多生命犯下的罪。   韩愔控制不住地想,现在玛吉应该已经出去了。可惜,如果一切顺利,现在她也能见到蓝天吧,而不是窝在这个臭气熏天的地方。听说现在无人战机能精确地控制轰炸目标区域,只有半米不到的误差。韩愔本来可以借这次机会看看这个传闻是不是真的,可惜现在她就是目标,没办法核实江湖谣言了。   她的内出血很严重,体内的血液缓慢涌进肺部,韩愔渐渐没法呼吸了,她每次尝试吐息口鼻处就全是大片大片的鲜血。   韩愔觉得这一定是有人在惩罚她,连死亡都这样漫长,她对施密特博士就很亲切,直接一枪爆头,没有痛苦。   不过韩愔这辈子没能核实战机精不精准,却核实了另一件事。都说人死前会看到自己的一生,这居然是真的。   韩愔不愿临死还要看着这一屋子的尸体,便干干脆脆地合上了眼睛。   很快,她在黑暗中看到了以前迎春花福利院操场上的一颗桂花树。   那颗桂花树有整整三层楼那么高,每年桂花树都有一两个月的花期,福利院所在的整个村子里都弥漫着浓郁香甜的桂花香,浓郁到让大家做功课背书都分神的程度。   花期时会有广播朗读天气预报,告诉大家第二天要下雨。这时孩子们就会在桂花树下架起床单,雨天过后将落下的桂花晒干,在福利院门口义卖挣些小钱。那时候还会有城里来的孩子在福利院做什么对口一帮一小队,买他们的桂花香囊,桂花糕和桂花枕头,就当是给福利院捐款。   这段记忆太久远了,消散得很快。   接下来韩愔看到了来福利院接走肖布的一对年轻夫妇。她那时候只知道拉着肖布哭,根本没想到后来这对善良的夫妻会成为自己的养父母。他们教导她渴求知识追求真理的重要性,教导她学习语言,学习科学,申请卡内基梅隆,走上一条别样又多彩的人生道路。   最后,韩愔看到了项易生。   那个在奥古缠着她去提升业务能力,变着法子给她煲汤,每次路过办公室门口看到她都会特别开心的项易生。   韩愔又开始后悔了,她想到了一件令她有些难过的事情。   如果她能够再自私一点,那她就可以回家找项易生了。   对啊,刚刚那样的生死关头,她怎么不多想一想项易生呢。   这样一想,她甚至不是为救项易生死的。   那种艺术作品里的伟大爱情,终究没有降临在韩愔和项易生的身上。   怎么办,和你认识这么多年,却好像没有在一起相处很久的时间。我们那么富有,却还没有一起去过这个世界上的每一个角落,也没有挥霍完我们拥有的钱财。我还给你准备了一个惊喜,这下你也看不到了。   外面的生产间这时传来嘈杂的吵闹声,就像韩愔预测的那样,犯人和狱警们一起回到了这里。他们在办公室外看到里面血流成河后并没有特别惊讶或难过,而是在外面围成一圈看着那批配备着榴弹和毒气弹的无人机七嘴八舌地吵了起来。这些东西任谁看都价值不菲,而且是白来的,他们似乎在等一个拿主意的人前来决定现在应该怎么办。   大概是本能吧,韩愔觉得她听到了炮弹飞来的声音。别吵了大哥们,我们很快就要一起被炸成灰了。   韩愔最后扬起了嘴角笑了笑,至少她想看起来开开心心地离开这个世界。   嘴里的血腥气渐渐消失了,其实这个时候韩愔已经没有痛觉了,也没有办法呼吸了,但她却闻到了记忆最深处的那阵桂花香。   她这一生踏遍黑暗,却也见到了许多足够美丽的风景。   故土春秋天有遍地金黄的迎春花和桂花。第二个家乡匹兹堡有一座座横跨整个城市的黄色大桥和高耸入云适合结婚的教堂。第三个家乡里斯本有小巷尽头的大海和明黄色的有轨游览车。第四个家乡平安居饱含午后温暖的阳光,与比阳光更温暖的爱人。   后来她又去看了南极岛鲜活的企鹅和瑰丽的冰川,还有意大利奢靡的海岸线边大片大片带着清香的柠檬园。对了,她还有个自己的柠檬品牌,配上赚钱天才项易生想出来的广告语——听上去很小实际上却很大的——小易柠檬!   还有,她差点忘了,那一天项易生在匹兹堡球场为她安排了整个天空的璀璨烟花。   韩愔突然觉得有点不甘。   她这辈子不追求什么民族大义,也不算胸怀天下,一生漂泊,更没什么以国为家的想法。   因为她自私地觉得,心在哪里,家就在哪里。   她毕生所求,不过就是和深爱的项易生一起生活在匹兹堡;一起生活在一个没有暴力,没有硝烟,没有战乱的和平世界。   她明明这样自私,这一生却遇到了那么多让她感受到家庭温暖的好人。   肖布,养父母,导师坎贝尔,伏特加,凌翌,沈皓云,姚局,姜珍珍,项易生,徐白玲,毕尔格......   甚至连凯西当时让她病退还给了她一大笔钱,韩愔都觉得他是带着善意故意放水的。   她明明遇到了那么多好人,却还是没有过好这一生。   项易生,我什么都不怕,现在要走了,好像也没有特别大的恐惧。   只是我这样的人,恐怕没有来生。而此生见不到你白头的样子,真的有些遗憾。   项易生,如果之后上天眷顾,念在我做的这一点点善事,愿意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们一定要在一个和平的新世界再见。   项易生,下辈子,我一定先找到你。 第123章 Ch. 123   123. TDPP (上)   项易生按照计划努力在法国芒果节宣传了小易柠檬园的产品。事实证明他们的策略非常有效,特别是韩愔那抽纯金柠檬园徽章的活动让他们的小展台成为了整条街上最拥挤的必打卡景点,甚至夺去了柠檬车游行主舞台的光芒。   项易生看着人群感叹,怎么会有把柠檬和黄金结合那么天才的想法?情人眼里出天才,沃顿商学院不给汉娜肖授予一个荣誉学位都说不过去了!   项易生在芒顿赚得盆满钵满,替小易柠檬签下了十几家新的合作商,开心地带着合同去东京等了韩愔几天,结果没等到她。   不能立刻向臭屁的韩教授炫耀自己的成果,项易生还是有一些失望的。不过听韩愔说了要一两周,项易生听了她那么多故事也了解她做的事不确定性很多,就没放在心上。反正东京就在这里也不会跑,改日子再来就是了。   回国之前,项易生在酒店附近犯了几天拖延症,他自我诊断为“复工恐惧症”。他照着网上的攻略在街头各种商店里买了些传说有神奇功效的护肤品和小玩意儿,又买了几十盒日本小零食,行李实在带不下了他才恋恋不舍决定回家。这些东西其实国内都能买到,但他亲自带回去堆在韩愔面前的意义总是不一样的。   从东京回国很快,项易生没有联系人来接。他一个人站在机场,看着脚下一圈乱七八糟的包裹,突然发现虽然他在南极答应韩愔不会提婚姻让她做任何承诺,他们却已经自然而然把日子过成了老夫老妻的模样。   就算韩愔不在身边,项易生也会在路过东京某一间杂货铺时想到她随口提过找个周末在家卷寿司吃这样的琐事,然后走进店里买一套正宗的手工寿司竹帘。项易生的头脑很好,在想关于韩愔的事时更是如此,连她说想吃寿司时穿着什么衣服他都记得清清楚楚。   在等出租车的时候项易生又忍不住想着,这次韩小愔会带来什么有趣的礼物呢?   他已经知道了平安居那个北非风情的陶瓷碗是韩愔从丹吉尔带回来的,再加上那次去巴黎淘金的经历,这次项易生的期望很高。她会带来什么?咖啡?可可豆?香料?不会又是黄金吧?   项易生开心地把行李塞进了出租车,好像如果不亲自做就会少了几包抹茶威化巧克力一样。出租车司机是个爱说话的大哥,他自娱自乐,边听新闻边评论,带着新闻电台没他就办不下去的激昂与热情。   “【国内新闻】上周,我国沿海部分地区遭遇二十年来最严重暴雨天气,旅游胜地烟平岛著名景点海枯石烂所在石滩被风浪打成一片废墟,岛上百余房舍被冲毁。被此次极端天气影响的包括我台记者去年在烟平岛采访过一位单亲母亲——她通过送快递二十年撑起一整个家,膝盖做过三次手术依然坚持在岗,把儿子送到首都上大学——本台记者现在淌水逆行,带着物资来到这位母亲家里......”   司机大哥特别感动:“好啊,这样的女人好啊,不像我家那婆娘,带着孩子一点不赚钱还开销那么大,看我,这不出来跑网约车了!”   “【体育新闻】足球方面,欧洲杯预选赛结果出炉,夺冠热门法国队爆冷憾负荷兰,点球大战新人守门员拉弗拉斯一战成名!橄榄球方面,有美国春晚之称的超级碗比赛在佛罗里达州完美落幕,费城老鹰队以31:3的大比分领先战胜了老对手新英格兰爱国者,在第一节 就以两个达阵的优势奠定胜果,老鹰队四分卫尼克荣获全场最有价值球员。”   司机大哥有些不解:“美国春晚?美国人过啥春晚,不会也要偷我们的节日吧?不过这个橄榄球啊我兄弟说挺有意思的,跟着群里的老师投钱,老师说根本不用看懂比赛,跟着他走一个赛季零花钱就能翻倍。”   “【国际新闻】当地时间下午两点,纽约联合国总部二十个国家代表人联合签署了广泛和平提案,此次会面的主题为“全面休战,联合反恐”。随着世界各地独立极端分子与暴力武装冲突日益激增,此项提案着重于各国间对于国际恐怖分子情报的共享与在维和的人力武器资源上相互支援。据多国安全主管反馈,过去五年此项提案在多国情报安全部门间试点,且都取得了阶段性反恐成果。”   司机大哥抽了根烟继续听着:“啊?这美国选了个女总统之后怎么整天搞这些婆婆妈妈的事。这次他们又在搞什么小动作,这个年头了哪还有什么恐怖分子啊。咱们去签了吗?啊?我们还是发起国之一?去了个国安部的头儿?真不懂为啥搞这提案,咱有部队啊!干他娘的!”   “【国际简讯】当地时间下午五时左右,哥伦比亚南部一所郊区监狱发生天然气管道爆炸,所幸的是监狱周围并无民房与商铺,附带损伤降至最低。哥伦比亚警方已排除人为因素,具体事故原因与伤亡人数正在进一步调查中。”   听到这种小国家的简讯司机有点提不起评论的兴趣,他把烟头往窗外一抛,随口说了句:“监狱炸了?好事啊,反正死的都是社会垃圾。”   司机就这样碎烦地说了一路,不过项易生什么都没听到。他最近在柠檬节尝到了懂些法语的甜头,所以更加沉迷学习语言,到哪都戴着耳机精听法语听力和法语歌,看上去像个潮流小青年。   当然了,项易生还有一点不可告人的小心思。这些年他和韩愔基本没有分开的时候,这次小别胜新欢值得庆祝。以往一直是他求着韩愔在床上说别的语言,这次他也要准备点新奇的深夜节目给她个惊喜。   想到韩愔,快到家的时候项易生反省了二十秒,觉得自己应该克服复工恐惧,重新规划一下时间。   他深吸一口气眯起眼睛点开了手机邮箱,果然,等着他处理的事已经堆出了一座阿巴拉契亚山脉。项易生觉得要是他再这样拖拖拉拉的,那到时候返回阿马尔菲海岸的计划都会受到影响——这绝对不行!——他赶紧让司机掉头去了公司。   回想着这两年在海边慵懒的日子,项易生承认自己的上进心大不如前,甚至萌生了干脆直接辞职的想法。反正他和韩愔的钱一时半会儿是用不完的,他们还有在意大利做旅游的稳定收入,再加上之后他要跟着韩教授回匹兹堡,也就不必将目光局限在国内的公司。   不过这些事不确定性太多了,还是到时候和小易柠檬的CEO商量一下,听听她对平衡匹兹堡和柠檬园工作的想法。   说起自己的集团,项易生知道这一年姜珍珍的进步很大。听说之前董事会雇佣的职业经理人连着捅了几个大篓子,她一直跟在后面收拾残局。一段时间后姜珍珍终于忍无可忍,直接用项易生的邮箱给那人发了辞退书,然后接下了职业经理人的工作,胆大包天同时有条不紊地运营起了整个集团。   知道项易生回了国,姜珍珍也不知道从哪里原地变出了一列表的汇报让项易生听,回国第一天项易生就忙到深夜才回到了那套他和韩愔还没怎么住过的大别墅里。   当时他们没有正式收拾新家就出发去意大利了,客厅还堆着一些从平安居搬来的杂物,有专人负责送回国的黑土和无鱼这时也安稳到家,正趴在木地板上睡觉。   项易生安顿好了他俩的深夜零食,也意识到他忙到一整天饭都没吃一口。很久没有经历过这样高强度工作节奏的项总累得头脑发昏手脚发麻,爬上二楼卧室就睡了。   没想到第二天开始有时间收拾东西的时候,项易生在一堆行李中竟没找到自己的护照。   官方证件对于项易生这种为公司承担法律责任的人来说还是挺重要的。他紧张了一下,却怎么都想不起来前一天到家后把护照顺手放在了哪里。他绕着卧室睡眼惺忪地走了一圈,嘟嘟囔囔地说道:“真是老了,不会拿水的时候顺手塞进冰箱了吧。”   项易生跟着记忆去楼下的厨房看了看,可惜护照也不在冰箱里,他只能坐到昨天随便放在客厅的行李箱边,在行李箱的每一个角落一层一层找。   这箱子是项易生从韩愔那里翻出来的,他自己常用的行李箱在出发前被黑土和无鱼两位上神玩闹时撞来踩去,拉杆的部分竟然断了——想到这事项易生幼稚地走到黑土身边,抢走了那胖猫用爪子死死抓住的一件旧衣服。   这件有些脏的旧衬衫是从平安居带来的,韩愔一直放在衣柜深处,对她来说应该非常重要。而对项易生来说,这是他第一次在里斯本救韩愔的时候她穿的衣服,也有纪念意义,可别女主人还没到她的东西就被这俩破坏王给蹂/躏没了。   不然把这两位食神先送去徐白玲那里住几天吧?他们三位上神也好久没见了,应该聚起来叙叙旧,项易生甚至非常确定徐白玲想猫超过想他,啊,真是气人。正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的事,项易生突然摸到了行李箱的角落里有一叠纸。   那叠纸摸起来不像是护照,他更不可能把护照藏到这种角落来。但项易生最近总觉得自己过于享乐主义,大脑也迟钝了一些,可能真的记错了。   于是他抽出了那叠纸张看了看。   打开之后项易生发现这里总共有三张纸,被叠成了小方块所以手感很厚重。他展开一看,没想到这上面竟然是韩愔的笔迹。   项易生随便翻了翻,他看到韩愔在这些纸上洋洋洒洒写了好几段话,有英文,有中文,还有手画的草图,而且她涂涂改改的,到处都是括号和划掉的痕迹。   项易生本想立刻放回去的,不过他实在心痒痒,好奇心占了上风,于是盘腿坐了下来,双手撑开那几张纸一行行认真看了起来。   第一页是简单的两行字和一张手绘的表格。韩愔手稳,画表格的线又顺又直,看起来赏心悦目,是项易生这个奥古老板特别喜欢的样子。   【(亲爱的,或者可爱的)项易生,你好。(如果写信就加个名字,如果当面说就不用很正式,信纸和字体之后再定。】   【这件事我从几个月前就开始计划了,现在终于到了合适的时间和地点告诉你。】   韩愔把这句话划掉了,写了一句:【先定场地。】   简单的两行字下来就是那张手写的表格了,总共三列:【地点】,【优点】和【缺点】。   备选地点:   1. 迪士尼城堡前   优点:争夺奥古最甜情侣头衔   缺点:我俩加起来六十多岁了,过于幼稚,人又多,容易被拍到传上网   2. 他准备过烟花的匹兹堡球场,赛后   优点:故地重游,昨日重现,这次的惊喜由我准备   缺点:赛季八月才开始!而且垃圾球队不争气,比赛输了怎么办?不确定性太高,一票否决   3. 闯进项氏的董事会上吓所有人一跳!!!!   优点:可以看到大家脸上的反应,戏剧化max   缺点:很多   4. 在家打印一套米其林菜谱做晚餐,写信压在他碗底下   优点:方法正统,保证隐私   缺点:无聊   5. 极限运动的场合,跳伞?雪山?悬崖跳水?   优点:风景优美,有意境,可以合理地找专业摄影师记录   缺点:可能会有很多大喊大叫   项易生不知道她删删改改的一二三四五在写些什么东西,他翻到第二页纸,只见上面是一幅拓下来的草图,图上写着四个非常大的字母“TDPP”。   这四个字母被很有仪式感地加粗涂黑了,像是小朋友在认真书写自己的第一份作业,庄严又神圣。   四个字母下面的地图虽然是手画的,但是很详细,是一张正规的规划蓝图。   图上画着一条长长的通道,通道边是用方块代表的建筑物,往外还有些小的延伸段,像是公园的主干道往外伸出的旁支。在好几条通道和旁支的交界点上,韩愔精准地标注了七个点,分别写着R1到R7,一到七按顺序排开,最后的R7点同时也是主通道的尽头,蓝图上标着一处大型不规则建筑物。   项易生隐约看明白了这是什么,但图纸上只标明了俯视的尺寸,没有建筑物的图形,他依旧只能瞎猜。这页纸再往下看就是几个简短的动画人物名字,中英夹杂,有“Duffy”,“Chip and Dale”,“米老鼠的女朋友”,“紫色的兔子”......最后韩愔在“Duffy”上画了个圈。   这页又像是藏宝图又像是工程图的纸就这样迷迷糊糊的结束了。   项易生继续好奇地往后翻到了最后一页。   这一页上是韩愔手写的两段话。同样也是删删改改的,文字很长,项易生一眼看不完。   【(清清嗓子,有点仪式感,认真祈祷他可以答应。)项易生,我就长话短说了,你别觉得太直接。我觉得很幸运,这辈子遇到了你这样温柔美好的人。我还没告诉过你吧,第一次在你家客房过夜的那晚,我就梦到过你。(他该臭美了)梦里有雪山,森林,还有波光粼粼的天鹅湖。后来我还梦到过我们在同样的场景一起看日升日落......没想到我的梦竟然全部成真了。】   项易生心中升起一丝酥麻的感觉。   【我喜欢并且怀念我们在一起吃的每一顿饭,做的每一件事,前往的每一段旅程。不管是城里的小山,烟平岛还是南极,我都喜欢。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天我都比前一天更加幸福,更加快乐。我是个自私又贪心的人,所以我现在希望可以给这样的快乐用誓言加上一个期限。(该懂我的意思了吧?)】   【(摘掉头套,吓他一跳)】   项易生拿着纸,惊喜地捂着嘴,鼻子一下酸了起来。   他一个人坐了一会儿,好像终于明白了什么,立刻起身去行李箱的另外几个夹层里翻找了一遍,果然找到了一个不起眼的黑色小木盒子,里面放着一对古色古香的雕花戒指。   韩愔的笔迹还没有结束: 【项易生,我在南极对你说过,你我之间的路,你一个人走了九十九步,这最后的一步就交给我。(记得把戒指盒子给他,别紧张别忘了!)你有戒指,我也有——有次我在一个北欧小国滑雪,意外救了一位王储的性命,为了感谢我,他们夫妇就送了我这份礼物。】   项易着看着她的故事对着纸笑道:“真厉害。”   果然韩愔接下来在括号里备注道:【(他肯定觉得我特别厉害。)】   项易生笑得更开心了,他吸了吸鼻子接着读了下去。   【这不是什么值钱的钻石,但是传说这套珠宝是他们家族几百年前最早用于与邻国联姻的礼物,象征长久的幸福与和平。这好东西我一直想卖掉,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留了下来,现在看来一切都有因果缘分的。】   项易生看到这里眼眶已经湿了,他满心期待地看着下一句——   【(姜珍珍撒花气球!TIMING IS EVERYTHING!)】   【项易生,我在向你求婚。(一定要认真,坚定地看着他)漫长的余生,你愿意跟我一起度过吗?】 第124章 Ch. 124   124. TDPP (下)   那一瞬间时间静止,好像天地间只有项易生和那几张满是图文的手稿。   他突然想到自己曾经告诉过韩愔,用纸笔做计划更靠谱,写下来的事,都会实现的。   项易生从头到尾再把这三页纸反反复复看了几遍,叠好又展开了几次,他都能把每一句话每一处涂改的痕迹背下来了都舍不得放回箱子里,看上去像是不知道怎么处理一个烫手的山芋。   过了很久,项易生终于看似镇定的把那三张纸重新叠好,然后和那个装着戒指的黑色小木盒一起规规矩矩地塞回了行李箱的夹层里,假装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做完这一切后,项易生看着沙发上睡着了的黑土和无鱼发了一会呆,突然像打了兴奋剂一样踩着沙发跳了起来。   他把两只猫震醒了还不够,继续百米冲刺在房间里蹦哒了一圈之后大笑起来,自顾自喊道:“YES!!!!YES!!!哈哈哈哈哈哈哈!黑土同志!!!无鱼同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项黑土!项墨!项易生!要!结!婚!啦!!!!!”   项易生一个人乐的眼泪都出来了,他立刻想出了一个坏主意——他琢磨着,要不干脆直接在这张纸底下写个大大的“Yes”?下次韩愔看到的时候一定会吓一大跳,然后他在边上偷偷把过程录下来,录完后突然跳出来求婚,反将她一军!   项易生完全忘了找护照的事情,他手舞足蹈地哼着恋爱循环找出手机发了条消息。一小时后,穿着职业套装的姜珍珍背着电脑包一脸严肃出现在了项易生的家门口。   姜珍珍着急地按了门铃冲进来后在客厅的桌面上铺开了电脑和材料,她见到项易生立刻紧张地问道:“我把商协会议的文件都带来了,什么事那么着急?”   项易生已经换好了西装,像是在正式开会一样坐到了那堆文件前像模像样地看了几页,然后慢悠悠地抬头:“珍珍啊。”   勤奋的姜珍珍点点头应了一声,积极地说道:“老板放心,这些文件我都看了,一会儿您的商协发言稿我也写好了。如果开完会有社交就带着我,那些老头儿还有他们的夫人情妇我全都认识,我在一边小声介绍就行。”   项易生赞许地点点头,问道:“还有呢?”   姜珍珍想了想:“这个会议是这周最重要的行程了,后天张总行长家有宴会,下周还有两个金融座谈会,您要做一个发言。不过那个有字数限制,提前两天我把稿子写出来。这次我打算提一点科技创投的话题,董事会那些老古板都跟不上时代了,还看不起新能源车呢——好了就这些,还有别的问题吗?”   项易生笑眯眯地看着她,姜珍珍看他这样心里突然有点发慌,总觉得有点笑里藏刀的意思。果然,项易生下一句便随性地问道:“TDPP是什么?”   空气安静了几秒。   下一秒姜珍珍轰一下立刻站了起来,东西都不要了拔腿就跑。项易生坐在椅子上动都不动,轻飘飘地说道:“听说你冒充我把董事会请的经理人开除了?”   姜珍珍着急了,她赶紧辩解道:“董董董事长,那人是刘总的关系户,屁事都办不成总让人给他擦屁股。他还骚扰秘书处的实习生,整天开包养女孩子的玩笑!我看他气不打一出来,董事会也没人敢管他......”姜珍珍解释了一通,看着项易生终于耷拉着脑袋,“老板,我错了。”   “知道错了?”项易生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然后双眼眯起来笑道,“TDPP是什么?”   姜珍珍脚下挪了几步,双手抓着自己的西装外套一脸纠结,嘟着嘴眉头都拧到了一起,十分为难地看着项易生。   在聪明的智商占领高地权衡利弊三秒钟后姜珍珍终于叹了一口气,小声地说道:“Tokyo Disney Proposal Plan.”   她像做贼似的,声音太小了,项易生一时没听清:“什么?”   姜珍珍豁出去了,一脸大义灭亲的表情看着项易生大喊一句:“东京迪士尼求婚计划!——你你你怎么发现的?”   项易生一脸神秘看着姜珍珍摇了摇头,他在说我是不可能告诉你的。   姜珍珍见计划败露,面前这个人又对她有生杀大权,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决定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不如交代个干净。   她说着坐到自己电脑边神神秘秘连着打开了好几层空白文件夹。不过姜珍珍一边点一边对项易生说:“这是你自己发现的,不是我告诉你的,千万要记住啊,别把我出卖了!”   她忧心忡忡地看着项易生点头答应,这才点开了一张图片。那是张从较远处拍摄的迪士尼城堡正面照,前面是一条长长的主通道,通道边还有路灯,长椅和乳白色的柱状扶手。   项易生一看就明白了,这就是韩愔拓下的那张草图,通道尽头的建筑就是他现在看到的迪士尼城堡。   姜珍珍说道:“小易一直担心这会不会太幼稚了,不过她说你比她浪漫多了,血都是巧克力味的,应该会喜欢。”   项易生一脸正经故意问道:“喜欢什么?”   “这不是废话么,求婚啊!你看——”姜珍珍指着通道的路灯边几个标注好的红点,“计划是这样的,你俩一起去东京迪士尼,小易会在这个A点说要去洗手间,然后过一会儿打电话告诉你去城堡底下的B点找她。你看这段是你要走过的路——”   姜珍珍用鼠标划了一段距离给他看:“这一路上会有七个陌生人每人给你递一支玫瑰花,就是Rose1到Rose7,简称R1到R7七个点。小易已经找人去现场试过啦,这段路你如果犹犹豫豫地走大概是八分半钟,如果你凶狠地打掉所有玫瑰健步如飞那大概是五分钟,不管怎么样都够她换装啦。”   “换装?”   “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呀!”姜珍珍嫌弃地看着项易生,“我以为你都搞清楚了呢!”   姜珍珍又点开了一张图,是一个定制的达菲熊玩偶服。她把两张图并列放在一起:“等你走到城堡底下的终点,小易会穿着这个玩偶服等你。你们不是十周年了吗,她就拿着最后三朵玫瑰花等你。您想啊,正常人肯定猜不到那熊里面是自己女朋友吧,她再跳个舞扭几下你肯定以为是什么迪士尼活动,小易到时候把头套一摘,花儿一送,情话一说,这TDPP作战计划不就宣告成功了吗!”   姜珍珍把笔记本电脑盖子一合,霸气地阐述了这个完美的计划。   *   项易生是个基本不把生活和工作混为一谈的人,他不会开会开到一半突发奇想回家给韩小易做饭,也不会在和韩愔度假时接任何工作电话。他觉得这是对工作伙伴的尊重,也是对爱人的尊重。   可他一朝破功了。   今天项易生受邀去酒店参加那场把他从意大利召唤回来的重要商协大会。商协的现任会长非常看好项易生,给他介绍了很多高层的人脉,他们还象征性地握着手拍了代表这次大会的官方照片,估计是要挂在领导办公室墙上留念用的。现任会长很快退休了,这种苗头是很明显的暗示,有些机灵点的已经开始去和项易生套近乎寒暄起来了。   这位项氏的管理者看起来似乎很好说话,一直眉眼弯弯地笑着,敬酒也来者不拒,谁来都喝一点。会长发言时他谦逊地站在一旁听讲,每个小会结束时他也会礼貌的面带微笑带头鼓掌。小半天下来,项易生就落了个虚怀若谷不矜不伐的好口碑。   只有项易生自己知道,今天在这里的每一秒钟他都在神游......并且恍惚地活在自己的童话世界里。   他甚至觉得所有与他交谈的人头顶上都冒着粉色爱心形状的泡泡。   按照韩愔那三张手写稿和姜珍珍提供的重要爆料,这一天项易生在脑海里预演了至少一百遍韩愔扮做达菲熊在迪士尼城堡前给自己一个惊喜求婚的画面。   想完了大场面,项易生开始扣起了细节。他认真地思考到时候手上拿着的玫瑰花怎么办?是把花拿在手上和熊里的韩愔亲吻呢,还是激动地把花甩掉把韩熊愔抱起来呢?那个玩偶服多重?他能抱动吗?到时候怎么答应?具体说什么?要不要假装犹豫一下?至少一定要保证韩愔看不出他提早知道这件事吧?   啊,纠结,好多甜蜜的烦恼——当年与韩小易热恋的时候项易生就坦诚地表示过他被爱情冲昏了头脑,没想到那么多年过去了,他都三十多岁了,这种感觉居然翻了无数倍后卷土重来。   不过项易生在体验这百分之九十九喜悦的同时还有百分之一的懊悔。项易生觉得要是没发现这个计划好像也很不错,到时候就能享受到一个真正的惊喜了。   不过这点不起眼的懊悔并不能阻止项易生享受他活到现在人生中最高兴的一天。想到这件事的每一秒项易生就像吃了十颗蜜糖的孩子一样,无法控制地扬起嘴角。   两场会议间休息时,一位老会长的对头想要拉拢项易生,偷偷在洗手间拦住他详述自己的邪恶计划。他哪知道项易生早就神智不清,他看着项董的笑容,心中一阵寒意,意识到自己的心思早就被老会长洞悉,话说了一半落荒而逃,准备回家收拾东西跑去国外,只留项易生一个人在洗手间看着烘手机笑道:“我愿意。”   不行,太短了。而且结婚的话得提一句法律上的真名吧,也算是仪式感。项易生双手捧住烘手机:“肖汉娜,我愿意。”   会议在晚宴后结束,所有人都被主办方安排车送回了家。只是一整天过去了,项易生还是没有缓过来,他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决定装模作样地给韩愔发一些让她着急的消息。   他编辑了一句:“有份很重要的合同,是和一个珠宝公司的合作。我翻遍了房间里所有角落都没找到,连行李箱都找了,你有没有见到?”   一想到韩愔看到这字里行间的“珠宝”“行李箱”可能会紧张的样子,项易生就开心地跑下楼一下子躺倒在沙发上,享受着被沙发弹簧弹起来的快乐。   他又想发一条“我们什么时候去迪士尼玩?”,不过他觉得这样有点太明显了,所以忍住了决定之后再找机会。   黑土和无鱼早上就睡得好好的被他吵醒,现在到了晚上又来一次。这一响动他们终于生气了,一起不满地跳到了项易生的身上踩来踩去,估计是让这主人快滚。   要是平时项易生一定尊重猫咪麻溜地恭送他们去吃饭睡觉。不过今天他把黑土无鱼一左一右地搂在胸口,他对最近瘦了几斤的两只猫开心地说道:“这次也找个理由带你们去东京吧,我想想办法带你们进去,我们在城堡前面拍一张全家福。”   一听要出门旅游黑土和无鱼好像非常激动,一齐在项易生胸口站了起来。项易生拍着他们笑道:“但是你们不一定会喜欢迪士尼,那地方老鼠当家,猫咪没什么话语权。”   项易生又划开了手机屏幕看着他刚刚给韩愔发的消息,在沙发上滚了一圈期待着她的回复。他又抱着手机翻了翻通讯录,找到了另一个人,那是上次帮他在跨年夜准备求婚的老朋友。   他刚刚又想到了一个崭新的坏主意——   他要在韩愔回来那天带她去吃一顿浪漫到极致的晚餐,最传统的包场鲜花气球乐队一应俱全,任谁看了都是要求婚的样子——韩小愔女士花了那么久安排了周全的迪士尼求婚计划,要是吃饭的时候发现可能被项易生捷足先登,不知道会有什么可爱的反应。   除了这个坏主意的雏形,项易生开始计划起了如何度过现在到秋季开学中间的几个月。   除了暑假旅游高峰要回意大利住一段日子,项易生还想找个有陌生感的地方度假。比如小牛总最近突然决定摒除凡夫俗子纨绔子弟的金钱欲望,去了那种一个月横跨亚欧的绿皮火车旅行,一半时间住在车厢里看沿途的风景,一半时间住在途径的乡间小镇,身在民宿中体验当地的风光。小牛总每天都在发照片,看得项易生心痒痒。   不过,匹兹堡到底不算国际大都市,相比国内有些破旧。既然他们以后要在那里生活,那这几个月在一个现代化的大城市里待着也不错。这样的话也有很多选择,可以等韩愔回来后一起商量。   除了他们的未来,项易生也在计划着给姜珍珍提一提职位。这个从奥古一路跟着他的姑娘悟性真的很好,锻炼了几年后早已有了在项氏独当一面的能力。而且她也懂得帮助与尊重员工,是个挺正义的领导,也是时候让她在项氏有更大的话语权了。   项易生用纸笔一项一项列好了计划,每天跟着排山倒海的会议行程慢慢回到了正常的工作状态,像从前在平安居等待兼职的韩小易回家一样等着哭包特工韩愔回来。   可是,这次的等待似乎有些太久了。 第125章 Ch. 125   125. 这易生   芒顿柠檬节是二三月份的事,所以韩愔是在春天走的。直到一天有员工提醒项易生多穿件外套时,他才发现整座城市竟已经披上了一层落叶的颜色。   这本该是他们搬去匹兹堡的日子。   不管是金钱还是人脉,项易生用尽了自己的拥有的全部资源找她。   可韩愔的去向又岂是他这样一个正道上的生意人能打听到的。就像项易生曾经无从得知韩愔假死生活在波哥大的地下黑拳场一样,现在他也找不到她的任何消息。   项易生甚至花了一番工夫找到了换了新名字的沈皓云。沈皓云看到钱袋子心情很好,满口答应帮他问问自己的上级和雇佣兵朋友们,也帮项易生联系一下对海外任务更熟悉的凌翌。可有次沈皓云被紧急派去了海外的一个维和救援任务,之后就杳无音讯,再也联系不上了。   时间久了,有的时候早晨一个人醒来,项易生甚至会怀疑,从在坎贝尔教授那里看到韩小易的照片到阿马尔菲海岸的柠檬园......这些是不是全都是自己的幻觉?他是不是在程海伦的办公室里被催眠了?匹兹堡,里斯本,南极,汉娜肖,柠檬节是不是全都是他的大脑为了应对韩小易的离开而臆想出来的东西?   这种时候项易生会紧张地打开衣橱找到韩愔以前搬来的衣服,翻出他替小易柠檬签下的几份合作合同,还有那让他开心了几天几夜的三页东京迪士尼求婚计划。   一遍一遍看完这些东西后项易生才会捂着剧痛的胸口渐渐平静下来。   韩小愔教授只是出差罢了,她会回来的。   很快,冬天也到了,十一月底落下了这座城市今年的第一场雪。   那天开完早会姜珍珍有些激动地问他:“董事长董事长,是初雪的日子啊,小易怎么说,她考察柠檬园那么久,要回来了吗?”   项易生愣了一下,他看着落地窗外,没法回答。   姜珍珍觉得老板最近沉默寡言了很多,不过她只当他是耍神秘不愿说,忙着工作放下文件就要走,谁知项易生突然喊住她:“你最近有联系小易吗?”   姜珍珍一歪头:“哎呀,她都不回我消息,肯定是因为异地,整天从睁眼到睡觉都跟你开着视频吧?真肉麻。不过我怎么会和老板抢人呢,等你们求婚订婚结婚蜜月的热恋期过了,开始相看两生厌了我和小易再慢慢聚,不急不急。”姜珍珍说着便大笑着一溜烟儿地跑了,升职了之后她有时候比项易生还要忙。   项易生出神地看着姜珍珍关上了门,拿出手机习惯性看了看。   他与韩愔的聊天界面一直停留在发现TDPP求婚手稿那天他发出的那句“有份很重要的合同,是和一个珠宝公司的合作案,我翻遍了房间里的所有角落都没找到,连行李箱都翻了,你有没有见到?”上。   那之后他没有再发,韩愔也没有任何回复。   项易生一个人生活的日子也就那样一天一天过去。他搬离了空荡荡的大别墅,搬回了那个离项氏集团很近的公寓,让司机每天准时接他上班。   项易生努力地说服自己,他既然回来了,就要对整个公司上下所有人负责,这是他追求爱情之外的的社会责任。   年底很快就到了,这本是奥古办年会去滑雪的季节,但项氏这样一个大公司是不可能在年末全员度假一周的。   这段日子项易生忙到没有一秒属于自己的时间,每天都靠咖啡强撑,工作将近二十个小时,他好像没有那么想着她了。   过了元旦,终于没那么忙了,项氏这一年新开的几个电子医疗项目都获得了成功,在业内名声很好,公司上下开始了一轮又一轮的庆功酒会与年底聚餐。   项易生没有参加这些活动,只是发了一封邮件给自己的员工们祝大家新年好。除了年终奖外他还让财务部给每个人多发了一个新年吃吃喝喝大红包,之前加班的工时全部可以算调休。项氏集团大楼从上到下都沉浸在极大的喜悦里,员工们拿着红包避开春运的高峰提前回家,大家都说项易生是世界上最通情达理的老板,他的老婆一定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   再过没多久就是春节。   春节假期的时候徐白玲说她约了老朋友去一个未开发的海岛体验鲁滨逊漂流的生活。她退休之后心态越来越年轻,找了几个姐妹花全世界疯狂血拼加旅游,每天都在后悔怎么不早点退休。项易生笑称怎么现在密室逃脱的生意都做到退休人员身上了,真是连他都没想到的商机。   韩愔在意大利时经常和徐白玲通电话,她们关系很好。徐白玲听项易生说韩愔去全世界调研柠檬园了,羡慕的不行,托大黑土给儿媳妇带一句新年好,项易生看着越活越年轻的母亲浅笑着答应。视频拜完年后徐白玲突然想起了什么,有些激动地说道:“对了,有件事我想问问你该怎么办。”   项易生嗯了一声问道:“怎么了?”   徐白玲在屏幕那头有些神秘兮兮地说道:“上次小愔跟我说她从小长在一个叫迎春花福利院的地方。我一直觉得有点耳熟,最近突然想起来,以前给福利院捐款有生意上的政策优待,所以我去过那里。重点是,虽然这个福利院现在搬了地方,但我设法联系到了当时的院长,又找了点关系,你猜我找到什么了?”   “什么?”   “我找到小愔的亲生父母了,没找私家侦探哦,我自己查的。”徐尔摩斯对自己的成就非常满意,她神神秘秘接着说道,“我已经想办法去刺探了一下情报——他们是很普通的工人,从前家里穷,又重男轻女,所以一出生就把女婴丢掉了。后来梦想成真生了一个儿子,现在一家三口都在县城的电子厂上班。他们住的地方其实离以前的福利院不远,但一次都没有想着去找她接回家,真是一群杂碎。但是——好消息!这家儿子去年把拆迁房拿去抵押高利贷赌博了,欠了两百万,所以现在一家人都躲在工厂宿舍不敢回家,现世报啊,我开心一整天了。”   项易生愣了一下,又问了一遍:“什么?”   “我不想让小愔觉得我自作主张调查她,所以想通过你交流这件事。你觉得她想要认识抛弃自己的家人吗?我觉得这纯粹是负担,但还是要听她的意见,这种事就留给你们小两口来解决吧。“徐白玲眨了眨眼,“你一定要说是你发现的,我可不想和儿媳妇有矛盾。”   项易生对着退休后生长出一颗童心的母亲温柔地笑道:“这可是个大难题,等我见到她的时候问问。”   视频通话断了,项易生一个人坐在项氏的办公室里。   他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了。   他坐在那里看着落地窗外。窗户那边是春节期间万家团圆的灯火,偶尔还有远处城郊方向升起的烟火,就像那年他在匹兹堡的球场为韩小易燃放的烟花一样,美极了。   可窗户的这边是项易生一个人。   整栋楼上上下下几十层啊,只有他一个人。   *   春节假期结束的第一天,是一个飘着大雪大年初八。   项氏集团很老派的在门口按照习俗燃放了一轮象征着一整年顺顺利利的鞭炮,因为禁放令,所以只是讨了个彩头很快就结束了。   项易生也在这天召开了新年的第一次董事会议。其实年节期间没什么事发生,不过这是项易生父亲创业时定下的习惯,新年第一天必须全员到齐,徐白玲和项易生便也都将这事延续了下来。   董事会进行到一半有个二十分钟的茶水时间,项易生正在和一个新提拔上来的副总端着咖啡聊天,讲些海外分部的计划。这时姜珍珍突然匆匆忙忙地跑进来伏在他耳边道:“有人在办公室,说是专门来找你的。”   项易生皱了皱眉:“等会议结束了——”   姜珍珍虽然总是被项易生开笑话越俎代庖,但是在正式场合绝不是不知分寸的人。这次她却破天荒地打断了项易生,凑得更近轻声坚持道:“您还是立刻去一趟吧,是个不怎么会说中文的外国女人,还抱着一个婴儿。保安部也跟她说不通,现在董事们都在这里,要是闹起来对您的形象太不利了。”   项易生本不想在这集团传统聚会的日子里应付这种无厘头的事,可听到婴儿这两个字的瞬间,一阵突如其来的剧烈不安充满了他的整个胸腔。   项易生脑海里立刻显现了那个去意大利的悬崖庄园带着韩愔离开的女人,心口像被针刺一样阵痛了一下。   他手边的陶瓷咖啡杯哗啦一声摔到了地上,把边上那个副总吓了一跳,还以为是他说了什么惹到了董事长,立刻道歉赔不是。   不过项易生已经没有办法注意这些了,他屏着一口气看着姜珍珍:“就她一个人来的吗?”   姜珍珍也愣了一下,不解道:“啊?不......就我刚刚说的两个人,她和一个孩子。”看着项易生这种无措的反应姜珍珍下意识有点生气,她皱着眉头凑近到项易生耳边问道,“老板,你和这孩子......”   突然升起的一丝希望就这样熄灭了。   项易生不想去见她,一点都不想。   他曾经在寻找韩愔无果的时候尝试找过这个女人,他甚至买通了无数关卡找人彻查了那一周出入境意大利的全部旅客名单。奈何和韩愔一样,她和另外那个男人也像两个幽灵,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可当这个女人今天就这样光明正大地出现在了自己面前,项易生反而一点都不想见她了。   项易生紧紧抓住手边的桌角,他微微有点发抖,手指关节都因为用力变成了白色。那副总这下真的有点害怕了,他又以为有人在项易生的咖啡里下了毒,他自己也是从同一个壶里接的咖啡,所以现在十分惊慌面色惨白地观察着项易生的情况。   整个休息室的目光都被吸引到了这里。项易生缓过了一口气,他没有与任何人交流,直接跟着姜珍珍像个机器一样沿着长长的走廊回到了董事长办公室边上的会客室。   项氏集团的大楼前几年分批重新装修了一次,每个房间都由以前古板的深色木板装修风格换成了现代感的玻璃设计,所以项易生隔着很远就看到她了——那个抱着孩子等在那里的女人。   会议室门口的保安部经理见到了项易生,立刻和他解释着这个女人无视门禁闯进来的情况。妈呀,这要是董事长的小情人带着私生子找上门来,他可能真的要工作不保了!谁知道项易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很平静地说:“回去工作吧,不要来打扰我们。”   保安部经理一脸知道了什么八卦似的看了一眼姜珍珍,被姜珍珍瞪了一眼后后灰溜溜地走了。姜珍珍看着项易生走进了会客室,拉上了百叶窗帘,将里外隔绝开来。   项易生清楚地记得她的样子,韩愔就是跟着她走的。   他上次见到这个女人时她还怀着孕,肚子高高隆起,他们还有过几段非常友好的对话。快一年过去了,现在她抱着孩子站在窗前,穿着外套都觉得空荡荡的,看上去消瘦了许多。   听到声音,窗边的玛吉回头。她一个人看着窗外等待的时候似乎回忆了一些痛苦的往事,脸上带着泪痕。她将怀里的孩子放到了桌子上,明显想说些什么做些什么,可她见到项易生的那瞬间张开了嘴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就那样愣住了。   好几秒钟她都和项易生相望无言。   但是看到玛吉眼泪的那一刻项易生就全明白了。   他等了那么久,怎么会没有考虑到这种可能性呢。   项易生低下头出了一会神,但还是机械地问了一句:“她呢?”   “我很抱歉。”玛吉的中文能力有限,她带着泪光翻来覆去地重复说着这没有意义的三个字,“对不起,对不起......”   项易生把手按在她的肩膀上让她平静下来,低垂着眼睛。   玛吉看着项易生:“我其实不该来见你。”她擦了擦眼泪,强迫自己笑了笑,“但是有些事,我觉得你应该知道。”   *   那天项易生没有回到会议上,他直接消失了一个月。   这年春天来得特别晚,都三月了连迎春花的影子都没见到。   项易生带着一杯山脚下买的柠檬水慢慢走上了山。他本以为能看到漫山黄色的花海,谁知道只是贫瘠的山路边堪堪长了几排野花,真是太吝啬了,都不照顾他的情绪。   这里是他初识韩小易的时候一起去看老中医的那座山,韩小易每次都跑得很快,早早登顶向他招手炫耀,像个活力四射的小太阳。不过以前他们一直不知道这山叫什么名字,只是经常跟着老年团来看日出日落。直到当年在程海伦的建议下项易生在这里置办了假墓碑治疗PTSD,他才知道这里叫孤山。   这样一个他们一起踏过青,赏过梅,吃过菠萝棒冰的地方,居然叫孤山。   韩愔真是个残忍的人,竟然连骨灰都没有留下。   她在世界各地受过那么多伤,有过那么多故事,救过那么多人,却也没得到什么勋章,更没有盖着任何国旗的棺材把她送回家。   到头来,就好像这个人压根没有存在过一样。   玛吉说她拿到了一封很久之前韩愔在任务前留过的遗书,不过也只有一行字。   韩愔希望把她的积蓄都捐掉设立奖学金,还希望把她的墓碑立在匹兹堡的养父母身边。   不过项易生不想去看那块墓碑,没什么意思。和孤山的这块一样,都是假的。   浪漫了一辈子的项易生这次连花都没有带。他知道韩愔并没有长眠在这里,费这个心干什么呢。   就算全世界每个角落都花团锦簇,她也看不到了。   项易生找了片草地坐了下来,闹脾气一样闷闷不乐地看向漫山遍野的荒凉:“韩小易,你太过分了。”   没有人回答他。   “小易,我现在心很痛,而且正在生气中,你必须立刻出现来哄我。”   没有人回答他。   “你去找个神下来,给我解释解释,既然你终究是要离开的,那为什么还要让我们再次相遇?”   没有人回答他。   项易生喝了一口柠檬水,固执地转头看着假墓碑。他知道是自己在无理取闹。   从始至终都是他需要韩愔。   若是他没有那样执著的从匹兹堡追到里斯本,追到乌斯怀亚,甚至追到南极后将她带回自己身边。韩愔现在一定正隐居在一个雪山脚下的小镇教书,与世隔绝,没有人能够找到她,一个人平平淡淡地生活。   而没有韩愔的项易生,可能已经被叶源以阴毒的手段害死在哪个无人问津的角落。   这样一想,没有遇见项易生的韩愔也许可以活着,可是没有遇见韩愔的项易生却不行。   项易生从在山脚下看到柠檬水那一刻就开始流泪,不过现在眼泪已经被山里的风吹干了,他就那样孤孤单单一个人坐在脏兮兮的土地上对着他假想中的爱人说话。   “小易柠檬的韩总裁啊,早知道你在的时候我就多吃点柠檬了,绝不会抱怨一句。你说说看,以后我还怎么喝柠檬水。”   “你都带了书本去了南极复习,你一定计划好了自己的人生吧。可我竟然还是把你带回来了,光明正大地参加生日party,把你介绍给所有人,我居然还异想天开做起了每天和那么多陌生人打交道的旅游生意。”   “我一直在想,做你们这行喜欢隐姓埋名总是有原因的。要是我没有逼你偏离预设的轨道,没有让你跟我像正常人一样生活,那些人是不是就找不到你了?每年的平安夜,你都能平安吧。”   “你以前总说,你杀过很多人,是个很自私,很坏的人,让我离你远点。可我认识你那么多年,我觉得你说的不对。”   “你要是那么自私的人,最开始那次意外你就不会输血救我。那时候你不爱我我不爱你的,哪有什么特工给人输血救命的道理。”   项易生坐了一天,看着远处被夕阳映红的群山,有些疲惫。   “你帮姜珍珍找房子住,给里斯本面店的伙计买酒,在他最难的时候给了他希望,在我碰上叶源的时候拼上性命救我。”   “你要是那样自私的人啊,”项易生捂着胸口,抬头看着黯淡的天空,“怎么会最后为了救别人而离开我呢?”   *   项易生不敢回忆玛吉告诉他的那些细节。   其实玛吉照顾他的情绪没有说很多,只说韩愔为了保护她和她的孩子,保护很多无辜的平民中了枪。玛吉说她们遇到了一种神经毒气,还提到了之后的空袭,因为高温的火焰能中和毒气,这就解释了为什么韩愔牺牲后没有留下尸体。   玛吉说不能告诉他更深层次的曲折缘由,也不能告诉他韩愔到底葬身在了哪里。玛吉说这是为了保护他,也是韩愔生前所愿。   项易生并没有追问。   只是中枪两个字就已经让他潸然泪下。   他不敢想象韩愔在等待空袭的时候,在一步一步走近死亡的时候经历了多大的痛苦,那一定比他现在痛多了。   她临走的时候有没有想到自己呢?应该是有的吧。   玛吉说很抱歉现在才来找他。她在哥伦比亚和美国经受了各个机构长达三个多月的审讯,终于在临产前回到了家乡,平安生下了一个健康的女孩。   过去几年,肖布曝光卧底身份,他与国际刑警在东南亚合作缉毒,也通过玛吉的帮助,给东南亚那多少年吃人不见血的毒品产业带去了重创。玛吉的父亲吴吉一蹶不振,但他还活着,并提供了有用的情报换取了居家监/禁的机会。   吴吉并不知道玛吉帮助过警方,以为玛吉只是因为爱情鬼迷心窍跟人私奔,所以他没有为难玛吉。但他希望女儿和肖布的孩子可以跟他们缅甸家族姓,就当没有这个爸爸。   玛吉没有争辩便同意了。她是自由之身,所以在缅甸办完出生文件后带着孩子移居了波士顿。那里大学多,教育环境很好,离缅甸或哥伦比亚的一切都很远。   不过玛吉告诉项易生,这个孩子有一个中文名叫肖念,思念的念。   肖念还有一个在波士顿使用的英文名,叫Hannah Shaw,Shaw来自她的丈夫,Hannah来自韩愔。   玛吉说她希望自己的女儿以后可以和那位她认识的Hannah一样,成为一位勇敢,坚韧,充满正义感的人。   那天项易生在会客室抱了抱了还不到一岁的小Hannah,他和这个只会流鼻涕蹬脚的小家伙差点就成为了一家人呢。这个小不点本该叫他一声姑父,这样过年的时候可是要给她准备红包的。   不过现在红包钱可以省下来了。因为属于他的那个肖汉娜,永远没有办法成为他的妻子了。   玛吉说为了项易生的安全,他们这辈子都不会再见面。但她临走前拉住项易生,用不流利的中文缓缓说道:“你的爱人Hannah,她做了一件,非常勇敢,非常伟大的事。很多很多很多人因为她的牺牲活下来了,你应该为她......”大概是不知道怎么翻译了,玛吉改用英文道,“You should be proud of her.”   项易生早已泪流满面,但是他坚定地看着玛吉点了点头,好像是在告诉她,I am.   他不愿接受,他很痛苦,他很生气,他会消沉,他失去了一切希望,他觉得无比遗憾。   但他为韩愔骄傲。 第126章 Ch. 126   126.1 尾声(上)   韩愔走后,项易生依旧住在那间离公司很近的公寓。之后他每天都泡在公司里,一周七天,一天工作将近二十个小时,仿佛回到了之前那段痛苦的岁月。   不过这次项易生删除了程海伦的联系方式,没有再找心理医生,也没有任何过激的行为。   他就像一个爱加班的职员一样生活,兢兢业业为了项氏的发展而努力奋斗。   韩愔走后的第二年,项易生创建了一个小易基金会,他用肖汉娜的护照登记了创始人。不过法律文件需要人签署,所以小易基金会的正式创始人是肖汉娜和项易生,也有地方写的是,肖汉娜与项易生夫妇。   项易生把阿马尔菲海岸边的那处庄园和柠檬园都卖了,作为他们一起投入的第一笔启动资金。就像他曾经答应韩愔的那样,项易生在纽约华尔街的项氏海外总部附近买下另一栋楼作为小易基金会的总部,并在门口标上了气气派派的韩氏集团几个大字。   小易基金会的全部运作资金由私人资产与社会捐赠组成,资金总共分为三部分用途。 第一部 分作为医药行业的科研资金,鼓励年轻的科学家们创新更多电子医疗产品。就像韩小易帮项易生牵线搭桥完成的胎盘病灶成像项目一样,小易基金会志在帮助世界各地更多低收入人群,让那些没有充足健康资源的地方能有机会在网络的扶持下接触低价且前沿的医疗技术。 第二部 分资金支援着世界各地那些帮助缓解、同时让人们重视全球变暖问题的非政府非营利公益组织。那段和韩小易重逢后在南极与世隔绝的日子,是项易生这辈子最想重活一遍的时光。他希望每年的天灾都可以减少,冰川不再融化,极地的动物们也可以一直在雪地里开心地拉着屎抓着鱼安居乐业。   项易生用最后一部分资金设立了一项“汉娜奖学金”,基金会与当地各个医院联网建立合作,专门帮助家人罹患重病并因经济负担无法继续读书的学生完成学业。奖学金的申请网站上写了一行字:“希望所有年轻人都不必因此改变一生。”   韩愔生前留下的全部积蓄都投入了这里。   由于项氏的研发团队和卡内基梅隆大学合作在电子医疗领域做出了一些突破,再加上小易基金会的社会影响力,几年下来肖汉娜和项易生的名字渐渐被更多人熟知。他们一起被福布斯选入了全球最有影响力的一百位慈善家行列。   不过他们夫妇似乎不爱这些虚名,从没在任何公共场合现身接受表彰或采访。久而久之不知是受了压力还是失了兴趣,好奇的媒体便不再打探这两位小易基金会背后的神秘人。   韩愔走后的第六年,项氏研发部与海内外顶尖科研大学的合作已经稳定。项易生决定放手集团在国内的业务,把全部时间都投在了小易基金会的运营上。   项易生在匹兹堡建立了小易基金会在美国的第二个分部,楼是现成的,就在离韩愔家不远的地方,从公司窗户看出去还能看到那个经常有人在结婚的匹兹堡学习教堂。   项易生呢,他买下了那栋韩愔曾经住过的房子。   韩愔在这里成为汉娜,她在这里接受教育,这里有她成长的痕迹。只是两位户主都过世了,这其中有不少麻烦的产权问题。不过项易生用金钱魔法打点好了一切,从酒店搬了过来。   他带着黑土和无鱼短住了一段日子,很快决定在这个平时有些索然无味,只有周末才会为了球赛疯狂的城市,在这个有着黄色大桥的城市,在这个韩小易生活过很多年的城市,定居下来。   不过每逢节假日,项易生会去找不知道旅游到哪的徐白玲吃顿饭,顺便让她看一看那两只同他一岁一岁年长的胖猫咪。有一年春节本来他们约在国内见面,但徐白玲说她在印度尼西亚爬一座活火山,吓的项易生立刻包了架直升机从雅加达飞到活火山上空把徐白玲捞了上来。   有趣的是,这是黑土和无鱼第一次乘坐直升机。可能是项易生给的钱多,飞行员竟然没有反对,还给他俩也戴上了降噪耳机,系紧了安全带,神气极了。徐白玲本来还有些不满项易生打搅了她的探险之旅,但她上机后看到两只猫居然戴着有耳麦的耳机立刻眉开眼笑,连拍了一百张照片。   抛开生活中这些难得的趣事,项易生继续着他在匹兹堡按部就班的生活。   除了他自己,项易生把姜珍珍也带来美国运营具有挑战性的小易基金会。这些年姜珍珍在国内管理项氏最老的地产和运输生意,做得风生水起,可她也快无聊死了,这下终于如愿定居在了纽约。   姜珍珍一个迫于生活压力在高中辍学开始进城打工的姑娘,终于靠着努力与机遇一步一步走上了这个世界最大的投资舞台。   *   韩愔走后的第十二年,徐白玲的身体出现了一些问题。   其实也是年纪到了,再加上她年轻的时候精神压力大,过于操劳,整天腰酸背痛的,这些年游山玩水也没有定时体检,以前从未有过的毛病竟一下子冒了出来。项易生问了母亲的意愿之后把她接来匹兹堡,找到了美东最好的肿瘤医生看病。   医生说徐白玲这个病不算常见,有点像老年版的骨肉瘤。她这个情况有两种选择,如果不做任何干预,可以靠着缓和一点的药和止痛药自在地活上两三年。如果从现在开始立刻住院坚持手术与化疗,积极配合病理实验,虽然生活肯定相较第一种选择痛苦很多,但按照平均临床数据,还能延长七八年的寿命,十年存活率也有百分之十以上。   医生给了徐白玲一个质量与数量之间的抉择,并坦言希望她根据自己的年龄好好考虑。项易生没有干预母亲的选择,但他知道,徐白玲的灵魂里住着艺术家,而且习惯了自由自在周游世界,怕是不愿意那样度过生命的最后时光。   果然徐白玲很快就自己办好了手续,签了一堆同意书,让黑土和无鱼驮着她的药包,和项易生一起开开心心地住进了肖家的那栋老房子。   在得知这里是韩愔长大的地方时,徐白玲想说些什么,不过还是笑了笑欲言又止。   最近匹兹堡的治安渐好,新人搬来社区有很多欢迎活动。不过毫无语言天赋的美国人实在不会读Yisheng Xiang,项易生干脆主动用了Eason Shaw这个名字。易生的Eason,她的姓氏Shaw——对了,美国人读Xi打头的词都读Sh,所以读Xiang很像Shaw,这让项易生很开心。这样一想,他们的缘分又深了一层。   徐白玲见项易生经常坐在屋外的秋千上发呆,于是给了他一个光荣的任务——闲不住的徐老师决定在院子里开发小型果蔬种植业!她买了一堆番茄香菜大葱菠菜白菜和草莓的种子,每天早晨吃了药后一整天都在院子里瞎忙活——她让项易生帮她镇守菜园子,但是项易生不会骂人,所以徐白玲常常亲自和来偷摘她西红柿的孩子隔着院子用英语吵架,乐在其中。   没过多久,项易生和徐白玲这两位大名鼎鼎的金融学家同时发现,因为这院子沿街,蔬菜水果是怎么都保不住的,他们只得齐心劳作,将培植蔬果换成了种花养盆栽。果然这下日子舒坦多了,两个月不到那些植株便开得花花绿绿,五彩斑斓,这里也就顺理成章成为了整个街区最养眼的小景点,经常有遛狗的邻居在他们家门口拍照,甚至还有当地的小报来做了一期“匹兹堡人认真的生活态度”主题板块。   用徐白玲的话说,她的下个目标就是超过卡内基梅隆大学隔壁的植物园!   不过徐白玲很快就厌倦了全小区每天都有人来问她种花心经。她说怎么随便一种就成了匹兹堡头条,成功也太容易了,想要出去逛逛。项易生是计划旅行的高手,很快打印出一条美国南部的路线贴在冰箱上。那些州天气更暖和,沿海的景点也比较多。   徐白玲喜欢大海,有一年去荒岛体验了鲁滨逊漂流记之后就更喜欢了。她像网上的年轻人一样做了一个二十天二十个沙滩打卡挑战。她头发全白了,穿上当地居民特别热衷的大花裙子格外时尚,揪着项易生在各处给她拍照留念。   回家的时候他们没有直飞,而是选择租了辆车慢悠悠地自驾回匹兹堡。   在路过南卡的时候徐白玲戴着老花镜翻着手机攻略,兴致盎然地提议去那间著名的Symmes Chapel看日出。   这里的天气稍微凉了一些,山路两边都是光秃秃的银灰色树干,地上铺满了落叶,还要当心路中间随时会突袭跑出来的野鹿。天黑的时候这段山路很不好开,不过这就是旅行的意义吧,看到景色的瞬间一切都是值得的。   在破晓的寒意与黎明的朝阳交替时,项易生陪着徐白玲坐在了山崖边的十字架前,安静地看着眼前广袤的群山与天空一点一点染上鲜艳的色彩。   徐白玲看着曙光渐渐盖过残星,温柔地把睡着了的小黑土抱在怀里,然后笑了笑看着项易生:“你看到这里的房梁上写着什么吗?”   项易生抬头一看,摇了摇头,同时对徐老师的视力表示惊奇。   “I will lift up my eyes to the hills——我要举目看向群山。”徐白玲看向地平线,“来自圣经,上行之诗。”   项易生坐在母亲身边,替她披紧了花裙子外的大衣笑道:“徐老师什么时候成为了这方面的专家?”   徐白玲无所谓地耸了耸肩:“从生病的那一天起。”她听上去很轻松,并不怕和项易生分享这个话题。   他们坐在露天教堂的晨雾里,默默等待太阳完全升起。项易生打开保温杯的盖子塞到徐白玲的手里,突然说道:“很多年前我和她去过一次亚特兰大,我也想过开车来这里,离亚特兰大只要三个小时。这个风景,这个十字架,能和喜欢的人来真的很完美。”   “你来过这里?”   “没有。”项易生笑着摇头,“那时候......做旅行计划的时候我考虑了很久,我担心她觉得进展太快,也怕突然带她来教堂这种地方会吓到她。”   徐白玲看着大黑土嘲讽之:“你也太怂了。”   “是啊。”项易生笑笑也不反对,“现在知道了,有些事情当时不做,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项易生从没有具体告诉过母亲韩愔去哪了,但徐白玲肯定也猜到了。她当然也想过劝项易生开始下一段感情,用时间和新的故事治愈一切,但是不用开口她就知道,怎么可能呢。   如果曾经追逐太阳,那再看什么都是黯淡无光的吧。   她沉默了很久,只是拍了拍项易生的肩膀,让他抬头看看房梁上的那句话:“往前走,山顶总有希望的。”   日出那瞬间,项易生好似拥抱到了如霜的日光。   他看着徐白玲的白发染上了世界的颜色,又像是想到了什么美好的事,扬起嘴角带着温柔的暖意笑道:“我早就到过山顶了。”   *   又过了三年半,那是一个适合窝在壁炉前大快朵颐的深秋。   一场慵懒又惬意的午睡后,无鱼没有醒来。   没有了打闹一辈子的伙伴,黑土做什么都提不起精力,一口饭都吃不下,很快也永远安心地睡着了。宠物医生安慰项易生不用难过,按照人类的年龄他们俩已经算是活到了九十岁的高龄,现在这样没有病痛去天堂对于他们来说也是一件幸运的事。   只是这下,项易生真的就只剩下一个人了。   这几年项易生发现自己被环境影响,或者说被匹兹堡人的体育魂洗脑了,潜移默化地成为了一位真正的匹兹堡钢人队球迷。总结一下呢,就是他变土了。   现在项易生像大多数匹兹堡人一样,总是穿着黑黄色调的宽松套头衫,衣服上还印着钢人队的白色队标。他买了一面球队的旗子插在自家的院子里,把台阶上的扶手圆球都换上了钢人队的小头盔。他虽然一个人住,但周末有客场球赛时会买几箱啤酒,在院里摆上烧烤架,招待邻居来家里一起看球。   徐白玲留下的那些花花草草现在依旧会按照季节绽放,院子里常常开着大片大片各色的绣球花,路过的邻居无不赞叹一声好看。   项易生也不怎么去公司上班了,基本在家办公,小易基金会运转顺利,姜珍珍每个月会来趟匹兹堡开个会。项易生不开车,每次都捧着一杯咖啡,慢悠悠地沿着匹兹堡的河道走去公司。   这是韩愔离开的,第十六年。   出乎项易生的意料,这些日子过得很快,就那样,一天一天的。   他都没有发现,她离开的时间已经超过了他们相爱的时间。   这一年,小易基金会建立了第一个南美洲分部。   也许是巧合,选址团队没有挑中更加适合商业活动的巴西圣保罗或是阿根廷布宜诺斯艾利斯。这栋楼建在了哥伦比亚的波哥大,韩愔长眠的地方。   虽然当地的毒贩依旧没有除尽,不过听说源起一个代号叫厄俄斯黎明女神的计划,再配合这些年各国坚持“在暴虐与恐袭面前统一战线”的原则,剩余的犯罪势力相比几十年前麦肯锡时代的辉煌已经不足百分之一。   换届后的政府推翻了旧制,不再与犯罪集团狼狈为奸。他们联合了世界各地像小易基金会这样的社会资源,在波哥大的新城区建起了大片的球场,学校,医院和社会福利中心。   韩愔不知道,在这个她生活了几年,杀过人也救过人的城市,当地的孩子们有机会得到更好的教育,也能接触到更便宜的医疗资源。他们生长在一个健康和平的新世界。   韩愔不知道,小易基金会每年都要举办一次面向全世界中小学生的科技创意设计展,一等奖的奖品是一次免费的南极环岛游轮旅行。   一定是项易生和韩愔的缘分延续至今,引导着这些未来的科学家们能保护住那片让他们破镜重圆的美丽大陆。   *   126.2 尾声(下)   岁月如流,又一个匹兹堡钢人队的新赛季开始了,整个匹兹堡都洋溢着欢天喜地的气息!为什么呢?因为钢人队在去年选秀招了一个很有潜力的跑锋,今年是冲击超级碗最有希望的一年!   这天在公司处理完公事,姜珍珍送项易生走出公司大门时突然开始下雨,于是姜珍珍坚持开车送他回家。项易生看了一眼头顶的暴雨倾盆而下,点头答应了。   姜珍珍锻炼了那么久,早就成长为了在项氏有一席之地的管理者。项易生不发脾气,所以很多人其实更怕姜珍珍,她在董事会也有足够的话语权。不过他们这么多年朋友,在项易生面前她还是和以前在奥古的时候一样碎碎叨叨的,和他说说自己的纽约遇到的男模,和他打打几个不靠谱董事的小报告,像讲故事一样给项易生绘声绘色地描述几个老头之间的内斗。   不过姜珍珍很快发现项易生并没有在听她说话。   红灯了,姜珍珍把车停了下来,顺着项易生的目光往窗外看去。只见滂沱大雨里,这个街区路边停着一辆银色的吉普。   车的主人是个穿着背心短裤的男人,他正顶着暴雨从车上同时抱下了一条狗和一个婴儿。   他把那倒霉的狗夹在腋下,把婴儿篮跨在手臂上,一脚踢上车门后疾步往远处的屋檐下跑。男人的妻子站在屋檐下大喊着让他跑快点,见男人跑近便一把接过孩子,给他丢了一条大毛巾,也给被男人挤扁的狗丢了一块小毛巾。   欢脱的狗子跳出了男人的怀抱,像得到了玩具一样原地转圈和毛巾较起了劲。妻子在那男人湿漉漉的脸颊上亲了一口,不知道凑在他耳边讲些什么,他听着妻子的话大笑着往雨中扔了一个院里杂货架上的网球。   见到球就要捡已经证实被写进了史狗记,狗治通鉴和狗NA——果然,狗狗大叫一声冲进暴雨捡球跑了回来。男人和他的妻子捡起小毛巾举着球在屋檐下讨论要不要再扔一次,又闹了一会儿,他们一家四口便在暴雨声,狗勾的叫喊声和孩子的哭声中一起回到了房子里。   屋内亮起了好多灯,温暖又明亮。   暴雨天窄小的路口堵车,项易生往那个方向看了好久。他没有说话,姜珍珍也不知道说什么,就打开了车上的音乐,正播着一首法语歌。出乎姜珍珍的意料,一直沉默的项易生竟然跟着哼了几句。   姜珍珍有些好奇:“老板,怎么回事,你这法语可以啊。”   “我自学的。”听到夸奖,项易生看上去还挺开心。   这些年项易生学会了法语和意大利语,不过他一直没怎么离开过匹兹堡,听歌看电影是他测试自己的机会。项易生笑道:“你知道多邻国吧,那个学语言的app,就是在匹兹堡创立的,创始人也来自卡内基梅隆,是小易的校友。”   他没告诉过任何人,可他现在还是会想她,每一天,每件事都想。   姜珍珍愣了一下,低头看着手刹。倒是项易生看着远处那一家四口回家的背影浅浅笑了笑,主动岔开了话题:“你也不要整天和我抱怨那些董事了,该怎么处理便怎么处理,不用留情。从奥古开始你跟了我这么多年,该有独当一面的能力才行。”   那天的暴雨打落了院子里几乎全部的花瓣,插在土地里的球队旗子也不知道飞去哪儿了。姜珍珍把车上的伞拿给了项易生,目送他踩着铺满碎花瓣的台阶回家后便连夜驱车赶回纽约处理公事。   不过姜珍珍没想到,那竟是她最后一次见到项易生。   *   发现异样的是和项易生一起看了几年橄榄球的两位邻居。   他们之前约好这周日开一辆大车去球场烧烤,连香肠牛排都买好了,项易生却迟迟没有现身,也不接电话。他们知道备用钥匙在他家门口的秋千坐垫下,便把这当自己家似的开门进去,闹闹哄哄地喊总是请大家喝酒的Eason Shaw赶紧出门,不然一会儿就堵车了。   邻居在客厅里找到了项易生,他穿着一套舒服又贴身的睡衣,闭着眼睛靠在沙发上,像是睡着了一样,非常平静。   发现他之后,邻居们打了911报警,医生和警察都来了,现场混乱了一整天。没人注意到,正对沙发的电视机柜上有两张用玻璃相框仔仔细细装裱好的合照。   第一张是在他们在一起的第一年,项易生过生日去烟平岛拍的。韩愔穿着墨绿色的碎花裙,戴着能遮住全脸的墨镜,项易生在阳光下穿着白衬衫和韩愔裙子一样颜色的沙滩裤,这是他们第一次穿情侣装。   第二张是那个浪漫的法国摄影师在南极旅行的时候给韩愔和项易生抓拍的合照。他们正看着彼此浅笑着说话,身后是两道正巧拼成心形的冰川,身边的雪地上是一群笨拙的企鹅排着队走来走去。   有多少次项易生坐在这张沙发上,看着视线里的两张合照想,如果还有一张迪士尼城堡前的全家福就好了。   项易生的遗嘱就在客厅橱柜的抽屉里,只有短短两句话。   第一是他将把所有的个人资产全部捐赠给小易基金会,并把他名下的项氏集团和小易基金会赠予姜珍珍管理。他希望姜珍珍不要有压力,跟随本心妥善经营,旁边留了一个律师的联系方式,那里有公证过的法律文件。   第二是他拜托姜珍珍帮他做一件事。他在匹兹堡郊区的墓园里看好了一块地,只是现在他没有别的家人了,还需要麻烦姜珍珍帮助他葬在那里。   其实没人能确定到底发生了什么。   媒体得到消息说有人在睡梦中猝死了,写了一篇要保持心情愉悦注意健康作息和饮食的报道。对于匹兹堡警方来说,死者很多年前有心脏病史,现场有遗嘱,没有闹着要真相的家人,也没什么好调查的。   只有姜珍珍在得到消息后,突然想到那天和项易生一起看到的,那对在雨里亲吻的夫妇,他们刚出生的孩子和那条看起来不聪明的狗。   快二十年了,那竟是压垮项易生的最后一根稻草。   思念成疾。心太痛了吧,终于承受不住了。   知道她一定想见见自己白头的样子,他当然要去赴约。   在前往匹兹堡的途中,姜珍珍痛哭了几个小时。她的秘书被她吓的气都不敢出一声,他甚至觉得姜珍珍可能已经开心过度疯魔了,毕竟遇上这样天降的好事,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呢。   只有姜珍珍自己一遍一遍地回想着那个雨夜见到的一切与项易生最后留下的笑容。   如果当时她说了些安慰的话,如果她下车撑伞把项易生送回家,再陪他吃一顿匹兹堡最无聊的三明治沙拉简餐。   如果她当晚住在匹兹堡,第二天早上给项易生带杯咖啡,给他讲讲小易基金会最近在世界各地的新项目。   甚至再早一些,如果她作为一个称职的助理,或者作为一个相识半辈子的老朋友,在韩愔走后,在徐董事长走后,在黑土和无鱼走后,逼着他每周去见一次心理医生,见一次心内科医生,事情的结果会不会不一样?   不过一切都不重要了。   是她高估了人心,也低估了人心。   *   项易生的告别仪式上放了一首歌,是姜珍珍作为逝者最近的亲友选的,是她最后见到项易生那天他哼的法语歌。   姜珍珍不懂法语,她费了些力气才找到原曲。   不过当她看到歌词时突然觉得,这大概就是天意吧,这首歌竟然如此适合婚礼,又那样适合告别。   深沉的法语男声讲述着他一生的故事。   Je voudrais remercier ma mère qui m\'a nourri, qui m\'a puni   我要感谢我的母亲,感谢她的喂养与教育   Je voudrais remercier l\'ami qui sait mieux que moi qui je suis   我要感谢我的朋友,他们比我更了解我自己   Je l\'embrasse et je lui dédie mes cuites et mon enfance aussi   感谢他们陪伴我度过童年与所有醉酒的时光   And the winner is: la vie, and the winner is: l\'amour   没想到最后的赢家,是生活,是爱   Je voudrais remercier les femmes et la mienne en particulier   我要感谢所有女性,特别是我的妻子   Tant de bonheur et quelques drames mais je ne suis que leur moitié   我们有那么多快乐,也有一些悲伤,我却只占了那些时光的一半   Je voudrais remercier ma mort pour faire preuve d\'autant de patience   我想感谢死亡,感谢死神是那样有耐心   Faon de conjurer le sort d\'avoir peur avec élégance   让我优雅地避开了命运带来的恐惧   And the winner is: la vie, and the winner is: l\'amour   没想到最后的赢家,是生活,是爱   Je porte la main sur le cur et je vous salue encore une fois   我把手放在心口,再次向大家问一声好   Je garde le sourire et mes larmes, je les garde pour moi   我要留下我的笑容和眼泪,留给自己收藏   没想到最后的赢家,是生活,是爱。   项易生的灵魂在匹兹堡的教堂参加自己的葬礼,却也一定在这世界的某一个角落参加与她的婚礼。   也许就是南卡那座充满希望的教堂。   那里的日出日落很美,特别适合婚纱。   *   故事的最后,回到匹兹堡,这个一切开始的地方。   教堂后的那片墓地,风景一般,没什么人管理。不过办体面的葬礼很贵,这里确实是韩愔养父母去世那年,她和肖布最好的选择。   养父母去世的间隔很短,所以就做了一个双人合墓,上面刻着他们的名字和一些年月日。   项易生的墓碑就在韩愔养父母的合墓后面。经历了那么多年的风霜雨雪,老墓碑上的字母有些褪色了,没想到新墓碑上的字也不完全清楚,就像已经备好了很多年。   石块上面刻着三行字:   Eason Shaw   项易生   Falling in love with   “With”后面是一个认认真真手动刻上去的右箭头,还反复上了色。   不是Fall,不是Fell,是Falling.   他的爱执着又热烈地存在着,从未因为时间改变。   当然了,右边就是她。两人中间连走道都没有,只有几束黄色的金盏花。   她的墓碑上也刻了两行名字。   Hannah Shaw   韩愔   这是两个有迹可循的真名,是她存在过的证据。   她的名字底下还有三行中文,总共六个汉字。   英雄   战士   爱人   她是没能留下名字的英雄。   她是一生向往自由与和平的战士。   她是项易生的爱人。   ————— 正文完 第127章 Ch. 127   番外1 Pick A Star   星际旅行的新纪元开启后,先进的地球文明作为太阳系首批星际旅行者,担负起了探索未知空间与维护星际和平的重担。   地球星舰——探索者一号,由狙击手出身的韩愔上将担任总指挥官。船上搭载着最先进的武器医药技术,五千名军官、工程师与科学家以及四万名愿意在太空生活的平民组成一个巨型星舰上的新社会,开始了长达八年的星际探索旅程。   “将军!再次收到ZT525区域的求救信号!平民遭遇甲壳星海盗威胁!”   韩愔站在指挥屏前,身姿挺拔目光凌厉。她在脑中过了一遍所有已知情报,看着屏幕上的报告没有犹豫果断下令:“全速前进,让战术三队准备,半小时后降落舱边跟我会和。”   她说着便脱下军装,换上了挂在椅背上的纯黑色作战服,在指挥室发出指令:“我下去的时候由我的副手陆帆上校接替最高指挥权。”   指挥室内所有军官整齐划一:“是!”   陆帆是个看上去圆滑精明的男人,对谁都是点头哈腰称兄道弟的,一起说些领导的坏话,实则对韩愔很是忠心。他一脸担忧地陪着韩愔走向降落舱:“上将,上将!......将军!这事您真的要亲自去吗?战术三队的德奥队长才偷偷给我发了消息,听说您带队,他紧张的快要死过去了。”   韩愔不再板着脸,笑了笑:“你和这船上所有人都喝过酒吗?”   陆帆走得很快,军靴踩着星舰光洁的走廊发出有节奏的啪啪声,他答道:“咱们这边的人我都熟悉,您想用谁直接吩咐不用走程序。但是议会那帮政客和财神我还没有搞定,他们一直看不上我们,觉得我们太烧钱。”   陆帆说着说着低下了声音,“您知道吗?这次议员们选出的议长是个狠角色,才一年就整合了全部小帮派,听说准备彻底变革星舰上的经济分层和医疗系统——这是什么?这就是完全没把您这个总指挥放在眼里。”   “这么严重吗?”韩愔走到了武器库背上了枪,和在那里的战术三队问好。   德奥队长见到她立刻站直敬了个军礼,韩愔摆手让他稍息:“降落舱里做简报。”   德奥队长点点头,跟着韩愔和陆帆一起快步前进:“是,将军。针对星际海盗我们起草了独立预案,专门针对他们的防御武器。再加这次甲壳星大气特殊,队伍下去前要打三针抗体,您也一样。”   他说着拿出了医药包,熟练地往韩愔手臂上扎针。不过才打到第二支,德奥队长肩上的通讯器发出急促的尖叫声。   韩愔示意他可以接这个紧急通讯,德奥队长表示抱歉:“不好意思将军。”他把通讯器放在耳边,听对方讲了一分钟,然后皱着眉头看着韩愔,“是议长办公室的电话,来问我这次任务的细节。”   陆帆站在一旁非常不满:“我们的行动,什么时候轮到议会指指点点?”   德奥队长把通讯器放到韩愔面前:“将军,这位女士说议长本人想和你通话。”   韩愔没什么表情:“接过来,放免提。”   德奥普队长开了免提:“议长您好,这里是战术三队的德奥队长,线上还有陆帆上校与上将本人。”   对面的议长听上去严肃又冷漠:“我收到同步的任务简报,上将要脱离指挥位亲自参与这个甲壳星反海盗营救任务?”   韩愔自然地回应,同时自己扎了第三针抗体:“是。”   对面的声音停滞了几秒,沉声道:“为什么?”   陆帆哼了一声:“需要我提醒议长吗?您在和探索者一号的最高指挥官对话。如果议长要质疑上将的每一个命令,不如您来指挥室设一张桌子更方便一些。”   对方议长的秘书听了陆帆的话也很不满:“陆上校,也容我提醒你,议会负责修订星舰政策与军费审核,我们有权对于军部所有不合理的行为进行调查。”   韩愔淡淡复述了一遍:“不合理的行为?”   通话那头似乎是议长阻止了自己的副手,议长本人接话。他的声音清冷,听不出一丝感情:“韩上将,我这里能看到一份初步扫描报告。这里显示从太空下去会路过一个潜在虫洞,你们考虑过时间差异的问题吗?”   韩愔很平静:“不用特别担心,根据分析,虫洞那头的时间减速在可控范围内,底下的一小时等于这头的半天而已。”   议长继续说道:“还有,这个地方几年前发生过灾害事变,星球上空大气层有毒物质浓度高达百分之九十八,气候不稳定,全年最常见的天气是......”议长顿了一顿,声音突然带着一丝紧张,“不间断的雷暴,还有两百多种不明生物,带有潜在攻击性。”   韩愔不疾不徐:“那议长更应该了解,被遗忘在那里的居民在自然带去的压力中还需要面对海盗侵袭的无妄之灾,夺取他们仅剩的资源时该有多么绝望,你在这里浪费的是他们在底下迫切等待救援的每一秒钟。我会带队出发,这是来自总指挥官的直接命令,请你服从。”   韩愔说着已经和德奥队长一起走到了降落舱的闸门边,她把手里的指挥官密匙交接给了陆帆,对着通讯器说道:“韩,通讯结束。”   “等等——!”那头的议长喊住了她,“上将,我们能单独谈谈吗?”   韩愔犹豫了一下,示意德奥队长先去装备库,她接过通讯器关掉免提走了几步,把通话接到自己的耳麦里:“议长。”   陆帆忧心忡忡地看着上将的背影,他倒不是担心韩将军无法应付那帮手无缚鸡之力的政客官员,他只是不希望一名光荣的将领被这些多事的人阻碍前行的脚步。   “议长?”电话那头的人重复了一遍,“换一句。”   韩愔低头:“项议长。”   “换一句。”   “易生。”她笑道,“说真的,我得走了。”   项易生不满地嗯了一声:“为什么要亲自去。你训练了这么多优秀的战士,他们完全可以胜任。”   “你也看到了,这次的环境很恶劣。”韩愔小声安抚他,“而且这是我们第一次接触这个区域的生命。”   “所以呢?”   “所以啊。”韩愔不再像刚刚有外人在时那样强硬,她的声音软软的,“项易生,还记得当时我接下这个职务的时候说的话吗?”   项易生闷闷不乐:“你是说那次我们在度假,结果一群特种兵破门而入找上你吗?”   “你还记得。”韩愔笑着应了一声,“我在就职典礼上说,我相信太空是一个充满奇迹与精彩的地方,而不是冲突与死亡。所以每当我们遇到崭新的文明,我想让对方知道我们的诚意——几个突击队的毛头小子可做不到这点。”   电话那头是一声长长的叹息,项易生妥协了:“小韩将军,你每次说这些,我该怎么拒绝。”   “那就不要拒绝。”韩愔避开了远处陆帆的目光,躲在一根柱子后面笑了笑,“我三十个月没有休息了,存下了不少假期。议长大人,把你那些政策改革都加加速,等我回来,我们一起消失。”   议长办公室外,秘书敲门走进了办公室:“议长,欧肯执行长在五号通讯器等您参加星舰保险制度改革的会议——”秘书说到一半吓了一跳,只见平时严肃的议长正按着自己藏青色制服的衣角,盯着通讯屏幕上一个已经断掉的信号扬起嘴角。   他......他在笑吗?秘书觉得心里发毛。   听说总指挥官要离开星舰亲自参与一个危险的营救任务,议长是因为觊觎那个位置所以开心吧?总指挥要是没回来,负责星舰上诸多行政事宜的议长岂不是最热继任人选?   果然,下一秒项议长就收起了笑容站起了身,严肃地说道:“不去开会了,去舰桥指挥室。”   秘书内心焦急,议长!咱的意图不能这么明显!   *   指挥室当然不欢迎项议长这种不会打仗还管理着军需资金的外行,但是迫于他的官职,陆帆在角落里给他分了一把不太稳的椅子。   降落到一个从未踏足过的星球是个非常危险的过程,更别说还需要穿越虫洞。陆帆在指挥室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上的坐标:“舱体压力稳定,穿越成功,准备减速通过大气层,做好迎接雷暴准备。”   对面传来一片机器的警报声和韩愔冷静的声音:“雷暴影响定位系统,助推器失灵,正在启动辅助系统,准备——二,一,重启。”   德奥队长在她身边一齐操控:“系统失灵......系统上线,百分之三十,百分之七十,系统稳定,引擎稳定。”   舰桥上的陆帆冷静极了,一直在配合降落舱的操作,似乎早已习惯了这样的危险。还有一个人虽然也面无表情,但是制服早已被冷汗渗透。   项易生一直没坐下,舰桥上的人认识他,只当他是为了气势——没人知道,项议长现在后背僵硬,双手背在身后有些颤抖。他看到指挥室的大屏幕上甲壳星的大气层正泛着恐怖的红光,一团团吞噬生命的剧毒浓雾躲在雷暴后,阻隔在星舰与底下的星球。   “陆指挥!大气雷暴影响了降落舱通讯系统!”   “检查结构完整性!”   “报告,结构完整,引擎完整,但是即将失联!”   果然,通讯器那头传来了刺耳的杂音,韩愔和德奥队长的声音渐渐消散在指挥室里。   “陆指挥!失联倒计时五秒!”一名副官喊道。   陆帆抓紧最后的时间对着通讯器喊道:“上将!回程脱出大气层后立刻发出紧急信号,我会用引力装置拉你们回来——”   只听那头无人回应,项易生想都没想,下意识地握紧拳头插话道:“有这种装置?那可以现在就拉回来吗?”   陆帆像看神经病一样看着指挥室角落里的项易生。项易生也立刻意识到自己失言,闭上了嘴拉开椅子坐了下来——他实在站不住了。   这是他第一次来到韩愔的工作环境,没想到就这样凶险无比。   星舰启程几年,大部分时间韩愔和项易生都在星舰的两头各自履行自己对于这趟旅行的责任。这艘星舰虽说只是一艘船,但是船头最前线的指挥舰桥到后方相对安全的议会大楼并不近,他们都不是有空通勤的人,只能每个月想办法见几个小时。   为了不影响工作,船上没人知道他们的关系,所以每次回家碰面还有点像偷情,就算邻居见到了上将与议长同进同出也只会觉得自己眼花了。   还没等项易生有机会思虑,只听一名副官喊住陆帆:“陆指挥!虫洞在变异!”   “什么?”   “看——”军官指着屏幕,“八万光年外的黑洞在坍塌,导致这个虫洞的曲线也在改变!”   “严重吗?”   “暂时不具备影响舰身的能力,但是时间的相对速度改变了......现在......”军官反复对着屏幕确认,“现在甲壳星上的一小时等于我们的三百天,如果还有异动,这个数字更有可能成倍增长。”   陆帆:“.........”他深吸一口气,“通告全舰,我们将在此原地停留一段日子对虫洞进行全方面科学研究。”   陆帆看着星舰窗外的太空,他相信韩愔,却无法相信变幻莫测的宇宙万物。   他按下几个参数后离开了指挥位,这时他见到了一旁的项议长。陆帆一时间气不打一处来,平时从议会发来文件就算了,现在居然跑来指挥室骚扰他们?陆帆没好气地问项易生:“您到底来干什么?”   项易生的秘书当然不能让他被人居高临下了去,也有点剑拔弩张:“你们部门支出去年涨了百分之十八,议长为了大局没有克扣一分,但我们有权利,舰上的居民也有权利知道能用来给他们升级基建的经费被用去了哪里。”   陆帆每次听到军费相关的事就会更加生气,他们在这里出生入死,可这帮政客却只想着钱钱钱钱钱钱。他正要发作,只见项议长只是轻声且礼貌地说道:“刚刚很抱歉打扰了你们的工作,我们这就离开。”   八面玲珑阅人无数的陆帆觉得那瞬间自己产生了幻觉,他突然觉得这位议长有点脆弱。   陆帆是对的,因为此时项易生满脑子只有一句古老的地球谚语——在太空里,没人能听到你的尖叫。   *   甲壳星   穿过对于降落舱来说地狱般的大气层,韩愔这群地球人来到了真正的地狱。   根据资料记载,甲壳星几年前的一次巨大地壳运动让储存在星球核心内的有毒物质全部冲上地表。这里的居民多年前就有过一次大规模撤离,所以大部分房舍都早已破败,一片荒蛮。没有绿植没有生机,只有漫天毒气与大气带来的极端雷暴降雨冰雹与高温循环着凌虐这个曾经宜居的星球。   舱门打开,所有人都穿上了保护性作战服与呼吸头盔。韩愔背着枪走在营救队伍的最前面,手臂上的终端滴滴作响,指示他们前往难民发出求救信号的具体位置。   德奥队长跟在她身后,看着可怕的环境用轻松的语气说道:“上将,确实糟糕,但至少气温不错。”   他话音未落,突然气温骤降,面前随暴风刮来一阵冰雹,每块冰都有拳头般大,打在了每个人的头盔与身上。幸好头盔的材料还能支撑,并没有被砸碎,只是砸在身上却是十足十的力道。   韩愔抹掉了面前的碎冰,隔着两层头盔眯起眼睛看着乌鸦嘴德奥。德奥队长立刻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表示他立刻闭嘴。   降落舱很智能,降落的位置离求救信号很近,韩愔很快就在一栋建筑物的废墟里找到了发信器,但是信号周围并没有人。韩愔端着武器,做了个手势发出指令:“散开掩护队形,扫描生命痕迹。”   每位队员的肩头都开启了仪器发散出网格形的激光网慢慢往附近探去。就在这时,一声粒子炮的响声划破了充满毒气的天空,德普队长身后的队员叫了一声,他的作战服被打穿出一个洞。队员的肉身中弹后直接与甲壳星上的剧毒接触,硕大的伤口迅速溃烂,开始向外喷射血液。   韩愔反应迅速,用她的枪法与千万场战役积累下的本能一瞬间找到了粒子炮发射的源头,一枪打下了远处飞船上的重武器与海盗炮手。韩愔目光敏锐,高声指挥:“德奥!集火四点方向!军医,救人!”   果然,半空中一艘刚刚隐形停靠的飞船这时显形,一个面部长满绿色水泡的星际海盗用粒子炮对准了身前俘获的甲壳星难民,把难民挡在身前,尖声对地面上韩愔的队伍喊话。翻译器不带语气,但韩愔依旧能感受到海盗在歇斯底里中带着的嘲讽:“向我开枪,这个可怜人就没命了!当然,这些人最后也活不下来,我们最喜欢吃恒温生物的心脏了。”   韩愔压根没理他,她一抬手作战服里射出一根金属缆线直接抓住了海盗飞船的外壳。在那名海盗还没反应过来时,韩愔利用手上装置的拉力和作战服内置的动力极速飞往那海盗身边。   海盗压根没想到她会这样激进,直接将粒子炮对准了她。韩愔毫无畏惧,她用身体抵住枪口,并趁此接近的机会扯过缆绳做成环一把套在了海盗的脖子上。她在做这一切的同时底下的其他队员依样画葫芦,全部有先有后地成功登上了飞船。   韩愔拉着缆绳把海盗的脖子直接拉断,伸手揽住了受了惊的难民,并对着德奥队长命令道:“这只是个哨兵,增援肯定马上到,你派一个人下去把伤员带上降落舱,然后把船开过来准备接人,剩下的人跟我战斗!”   德奥队长与他的队员异口同声高声答道:“是!将军!”   刚刚还没机会仔细看,第一位被救下的难民像是个孩子。不过甲壳星人与人类五官和肤色有些不同,韩愔一下子还没发现异样,只觉得他个子矮小,皮肤是橙红色的。不过很快韩愔就发现他口鼻间都是深色的血迹,不像是最近被海盗俘获后受伤而产生的新鲜血液,而是常年暴露在有毒有害环境中的慢性溃烂。   韩愔自己戎马一生就是为了和平,见不得人受苦,内心突然一股无名火起。她感知到了从海盗飞船内狂奔而来的增援,将那孩子一把拉到自己身后,高喊道:“地球探索者一号战术三队!执行主要任务!消灭星际海盗!营救甲壳星居民!”   几秒钟后,跟随着海盗飞船通道里的脚步声,枪林弹雨对准韩愔与德奥队长的小队袭来,他们这个十人不到的小队被困在了飞船最外围的甲板上。德奥队长高喊着:“收缩队形!”   韩愔冷静地端着枪:“掩护我!”   她利用作战服猛地跳起抓住了甲板与船身交接处的一处零件突起,在队友的火力掩护下韩愔像荡秋千一样起身,出其不意地跳到了几名绿脸海盗身后,在后方举枪轰烂了他们的大脑。   德奥队长大声叫好,趁此机会带着队伍冲进了舰身,一路靠领先星际海盗的火力长驱直入,直捣黄龙,一顿腥风血雨后,他们跟着韩愔杀到了海盗飞船的舰桥。   韩愔示意德奥队长手下的工程兵破解了操作系统,她调出了船内的监控——见到一个画面后,韩愔立刻红了眼。   二号气闸门后的船舱画面显示,所有难民都被绑进了灌满液体的培养皿里,这些大型的培养皿是独立的,一排一排有几十个之多。韩愔深吸一口气,命令德奥队长:“镇守舰桥,我带三个人下去看看。”   “是!”   这些年轻的士兵从学院毕业后一腔热血加入了星际探索的旅程,却没想过会见到这样丧尽天良的情景。甲壳星上的难民被浸泡在大罐子里,像是被腌制的下酒菜一样。一位年轻的炮手愤怒到几乎流泪,他跑到控制板前望向韩愔:“他们还活着吗?”   韩愔觉得心口很闷,她走到房间里的控制台前检查,幸好,大概是星际海盗对他们的食物与试验品有特殊的要求,大部分培养皿都连接着显示生命特征的仪器。韩愔在操作系统内选择了释放,培养皿中的营养液缓缓下降——   就在这时,偷藏在船舱里幸存的星际海盗突然从角落起身,抬起一把大口径粒子炮往韩愔队伍站立的地方迅速轰了两发。   一瞬间,那位年轻炮手身上的作战服破碎,提供保护的头盔也被打裂,整个人直接飞出了几米远失去了意识。更恐怖的是一整排大型培养皿都被炸成了碎片,从里面冲出来的粘稠营养液像小海啸一般把韩愔和剩下两名队员冲到了墙边。   韩愔背脊撞到了墙壁,但她扛着剧痛立刻跳起,拔出挂在腿上的枪踩着一地粘稠的营养液一路跑向海盗几个点射炸开了他的眉心。跑动的同时她将自己的保护头盔摘了下来按在了那个年轻炮兵的头上。她对着通讯器发出命令:“德奥队长,下来接人,受害者约四十人,炮手重伤,准备回降落舱——”   失去了保护头盔的韩愔重重咳了几声,她把那晕厥的炮手一把抓了起来,用头盔内置的医疗功能把他唤醒。幸运的是所有被炸出培养皿的难民并没有直接死亡,在巨大的冲击力中营养液保护了他们,现在他们像轻微溺水一样用力咳出肺腑中的液体,一个一个颤颤巍巍站了起来。   炮手也终于迷迷糊糊清醒了过来,他看到韩愔用翻译器向难民们一字一句亲切地解释着:“我们是来自地球的宇宙探索者,我们接收到了你们的求救信号。我们带着善意前来,我们代表和平。请跟随我们的士兵前往降落舱,我们会保护各位回到地球星舰上。如果愿意,探索者一号有足够的资源提供合适的工作和学习机会,大家可以开启崭新的人生。”   炮手点点头,不过他突然一惊——上将的头盔呢?他惊慌的在自己的头周围摸了一遍,不对啊?他的头盔明明碎了......   韩愔看着炮手醒来吼道:“干什么呢?动起来啊,护送他们去降落舱准备起飞,我等最后那排培养皿释放完毕带着他们过来。”   只见韩愔口鼻都有些渗血,炮手慌张地寻找如何取下自己的头盔。韩愔严厉地命令道:“别浪费时间!立刻开始疏散!”   炮手得令,立刻带领这批大难不死的甲壳星居民奔向降落舱。甲壳星的大气层变幻莫测,刚刚落下的冰雹本来停了一会儿,现在变得更加可怕卷土重来,冰球变为冰棱像一把把刀子在毒雾中降落。   最后一批培养皿没有被粒子炮击碎,韩愔留在原地确认他们一个一个复苏。只是现在所有居民的状态都非常糟糕,几个年幼的孩子更是毫无行动能力。韩愔用翻译器反复解释着她的来意,她的态度很快说服了这些刚刚破开罐子把她当成是敌人的居民,获得了信任。   任务收尾,韩愔把两个难民孩子护在作战服里,毫无畏惧地走在极端天气中,带领所有人离开星际海盗的飞船,往太空中的地球探索者一号进发。   *   探索者一号   警报!警报!滴——!滴——!   舰桥上稍有些骚乱,已经熟悉指挥官工作的陆帆冷静地命令:“汇报!”   “陆指挥,是......是上将的降落舱!降落舱穿过了大气雷暴层!出现在我们的雷达内!”   很快,韩愔的声音出现在了舰桥指挥室的通讯器里:“探索者一号,这里是降落舱驾驶指挥官,准备二号闸口对接,准备...咳...准备医疗舱,让凌博士就位接受四十五位甲壳星居民,他们被浸泡在营养液里超过48小时,呼吸系统需要格外注意。”   指挥室里很快起了一阵振奋人心的掌声,陆帆带着笑容操控着飞船的闸口对接:“上将,您做到了!”   不过降落舱那边没了声音,在这个距离探索者一号星舰已经可以远程操控降落舱以便对接。陆帆传下一串命令,然后带了几个人去闸门查看情况。   在离开指挥室时陆帆居然又遇到了那个自己讨厌的项议长,不知道他从哪里得到了情报居然那么快赶来了。许久不见,只见项易生还是那样疏离,这时他站得笔直,直接不容置疑地提出:“我跟你一起去。”   秘书依旧觉得项议长表现得太明显了,想要小声提醒他一下。不管总指挥状态如何,何必这么着急。   同时陆帆在心里翻了个白眼,不过他也无法命令议长原地待命,陆帆只是冷冷说了一句:“请便。”   等他们到了闸口,所有从甲壳星上被救出来的难民已经全部被医疗中心的凌翌博士接走了,剩下德奥队长和他的几个队员谈笑风生。   从那样艰险的任务回来后自然愿意津津乐道地谈起每一个细节,德奥队长看到了陆帆笑眯眯地敬了个礼:“陆指挥!”   见他们这个情况,陆帆悬着的心放下大半,他收了收情绪板着脸问道:“一切顺利?”   德奥队长点头:“是!两名队员轻伤,甲壳星难民健康状况不理想但是全部生还!”   陆帆点点头:“上将呢?”   德奥队长一指:“在降落舱里,上将说要处理一下在大气层提取到的样本,让我们先解散。话说咱们上将真是神奇啊,头盔碎了都没事!”   陆帆哦了一声,这时德奥队长身边的一名炮手想说些什么,可是只见项议长竟然突然越过陆帆,直直往降落舱中走去。陆帆拦都拦不住,急切地喊道:“非军方人士禁止进入作战区——!”   在与地面部队失联期间项易生一直没有失态,从始至终表现得很冷静,回到议会正常工作,一天都没用缺席。直到现在他终于隐藏不住了,双目带着水光,甚至有些血色,盯着一个人靠在作战台边的探索者上将。   她并没有看到项易生,只是低着头捂住了渗血的口鼻尝试打开手边的医疗箱:“陆帆,等凌医生空了把他叫过来,别让任何人知道我受伤了,我不想造成任何不安。”   韩愔想了想继续道:“立刻联系议会,告诉他们对于难民这个词敏感一些,他们以前是甲壳星的居民,现在是探索者一号的新乘客。同时尽快更新出一套融入他们的新法案,不仅针对这次来自的任务,我们还要考虑以后的营救会迎接更多——”   说到这里韩愔听上去依旧强硬,但她似乎有些体力不支。她觉得吸入的未知病毒正在击垮她的身体免疫系统,手臂上的静脉恐怖地胀了开来,刚刚暴露在大气中的皮肤有些溃烂,恐怖的冰尖扎破了她的作战服,现在体温也在不可控地上升。   韩愔深吸一口气正想继续传下命令,只听一个冰冷又熟悉的声音通过了她带些耳鸣的耳朵冲进了她的大脑。   “韩上将要联系议会吗。”项议长盯着她。   韩愔缓缓抬起头,虽然视线有些模糊,但她还是看到了他。   “韩上将,你知道自己去了多久吗。”项易生抿嘴,目光中带着入骨的深情。   韩愔感知温热的血液一下涌入胸口,不过很快,冰棱造成的外伤与未知毒气带来的病症如甲壳星上排山倒海的海啸一般呼啸袭来。   不过,大概是终于放松了下来,韩愔连同手上的医疗包一起,滑落在地,陷入了无尽的黑暗中。   *   探索者一号上有地球天气的模拟器,特别是医疗区的天气还能灵活自选。   在一个雨夹雪的周日,凌博士宣布开放对上将的探望。总指挥受伤的事当然没有传出去,但是医疗舱外还是挤满了熟人。   不过陆帆把战术三队包括那位被德奥队长揍了一顿的炮手轰了出去,只许德奥一人留下——正当他打算走进病房,却发现医疗舱外已经坐着一个人。   陆帆快要背过气去,他差点破口大骂,但还是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镇静地拉住身边的凌博士问道:“不是才允许探望吗?他为什么坐在这里?”   凌翌冷漠地看着陆帆:“他给我批了十三个项目的科研经费,别说坐在医疗舱外探视,他可以坐我头上。”   凌翌说着推门进去,恭敬地站到那人身边:“项议长,感谢您前来关心我们目前的医疗舱技术。有了之后的科研计划,我们在下次停靠补给之前就能做到让医疗舱自动——”   项易生缓缓开口打断了他:“凌博士,我相信你的能力。我现在更关心......”他看着医疗舱里沉睡着的人,“她怎么样了?”   陆帆看着他皱眉:“项议长,我们确实在这里停靠花费了一些时间。但是,这次的营救行动是成功的,这件事具有历史性的意义,我们的科学团队对虫洞和时间旅行也有了突破性认知,这是件对于全人类有益的事。我们已经向议会提交了详细的报告,你还在这里干什么?”他盯着项易生褶皱的制服,“你在这里多久了?你在监视总指挥官吗?”   德奥队长站在后面没有插话,但是显然他对于这件事也很不满。上将在他们心中倍受尊敬,但是看现在这情况,议会想要趁着她受伤把她收为傀儡?   凌医生不懂这些纠葛,他甚至不是很在乎医疗舱里是不是总指挥。他不紧不慢地插话:“病人体内的毒素已经完全中和,不过被破坏的免疫系统还需要几天才能恢复,在这里吹吹风,听听雨,住几天吧。”   窗外的雨夹雪声音很大,韩愔在温和的白噪音中睁开了眼睛。   这次昏迷中她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到了一个叫匹兹堡的地方。不过那好像是远古时期的地球,地面上的房子都很低矮,空中也没有飞船与舰艇。梦里她伪装成了一头棕熊,抱着一束鲜花去故意吓唬项易生,但其实是一次惊喜的告白。梦里的项易生高兴到把她抱了起来原地旋转,然后画面就旋转到了她哥哥家里。他们一家人,她,她的项易生和哥哥一家三口坐在一颗圣诞树下穿着非常丑的圣诞主题毛衣合影,然后项易生抱着哥哥的孩子蹲在复古的壁炉前暖手烤火鸡。   闻着梦里烤鸡的香味韩愔就醒了,不过更奇怪的是,醒来后韩愔觉得自己脸上带着些泪痕。   韩愔只当是做梦,她抹了抹脸,觉得自己的身体很虚弱,但是也没什么大碍,像是得了重感冒。而且令她开心的是,她一睁眼就见到了想见的人。   陆帆还在一旁压低声音质问项易生议会到底想要怎么样,见到韩愔醒了他一个大步跨到医疗舱前把保护盖打开:“上将!感觉怎么样?”   韩愔卸下了平时的凌厉浅浅笑了笑:“我没事。陆帆上校,你现在还是总指挥,立刻回到岗位上。”   陆帆敬了个礼:“是。”   他给德奥队长使了个眼色,德奥队长跨出一步敬了个礼:“上将!”然后他的声音小了下来,“那个炮手——”   没想到韩愔打断了他:“这次行动执行力很高,我在降落舱就提交了对战术三队每一位队员的表彰。”   听到这话,德奥队长莫名一下子热泪盈眶,他又敬了个礼,高高地扬起下巴以一个标准的军姿站在陆帆身后。   陆帆打算离开,不过他依旧不想让议会的琐事影响到韩愔。他正要说些什么,只见上将从医疗舱里站了起来,她看着那个议长:“项议长,你在这里做什么?”   陆帆心中暗喜,看来总指挥要亲自解决这些烦人的政客了。   他带着德奥队长离开病房,准备在房间外隔着透明玻璃膜拜接下来发生的一切。   项议长冷静地看着韩愔:“我正在想怎么做一些可能违规的事。”   “是吗。”韩愔看着他,“可惜,在这艘船上,进行任何可能违规的行动都需要经过我的批准。”   项易生也站了起来,他与韩愔对视,突然坚定地说了一句:“请求亲吻上将。”   病房外看热闹的陆帆:“............”   跟着陆帆看热闹的德奥队长:“............”   项易生一步一步走近到韩愔身边,但是没有碰到她。他们就这样看了彼此很久,韩愔弯起笑眼:“批准请求。”   病房外一脸惊悚的陆帆:“............”   已经大脑混乱不知所云的德奥队长:“...jdkwf&&%.........”   项易生这才将双手搭上了韩愔的身体,小心翼翼地环住她,避开了她身上的伤口,把她一把搂入自己的怀抱,像跳华尔兹一样在原地跟着呼吸和心跳缓缓摇晃。   项易生一个人在星舰上等她时的煎熬,每一次她离开舰船时都生死未卜的揪心,每一秒,每一秒想和她见面拥抱的冲动,都在这时用体温传递着。   很快,项易生拉着韩愔一起坐回医疗舱里,一手拦住她的腰侧,一手捧住她的侧脸深深吻了下去。唇齿相依间韩愔轻轻咬了一下他的唇角:“我在降落舱知道了虫洞的事。”   项易生更加用力,甚至有些失控地汲取更多她的温度,他喘着气喊她:“韩愔指挥官,你离开了我一个小时,可对我来说,你离开了五百天。指挥室说按照虫洞的变异速度,如果你再晚来一小时,那就是五千天......如果你再晚一个小时,那就是五万天。”   项易生只是说起这件可能发生的事几乎要崩溃,“你知不知道,那时候我就不在了。”   “我太冒失了。”韩愔用又浅又碎的吻安慰着他,“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病房外站着两个被石化了的男人,他们看着眼前的一切一动都不敢动。直到凌医生带着病历路过,按了个开关把探视窗口的玻璃换成了遮光的黑色,阴恻恻地看着这两位僵硬的石头人。   看着凌医生这冷静的样子,陆帆:“......你你......你早知道吗?”   凌医生面无表情地点点头:“医疗舱录下了这些天他说的话,肉麻极了。他还哭了,泪水被当做不明液体做了检验。”   陆帆觉得自己可能产生了幻觉。这个姓凌的在说些什么东西?   他哑口无言,对德奥队长连拖带拽两人一起离开了医疗区,像两缕被爱情的味道熏到发烂发臭的幽灵一样往舰桥的方向挪去。   病房里只能容纳一人的医疗舱里此时挤着这艘船上的两位领导者。项易生像个摇篮一样曲着身子,把韩愔护在胸前,把头搁在了她的颈侧:“韩小愔。”   “什么?”   “突然想这样叫你。”   韩愔重复一遍这个名字,她笑了笑,“那叫你什么?项小易?算了——项易生,你还记得我们是怎么在一起的吗?”   项易生在她身后闷闷地喘了口气:“当然记得。”   医疗舱里韩上将笑道:“我也记得,你拒绝我了。”   项易生手上的力气收了收紧,把韩愔紧紧锢在自己怀里:“什么小气将军啊,说好不提的。”   *   那年项议长刚刚从高等政法商学院进修毕业,进入议会中层工作。   这天有一场关于星舰筹备委员会的听证会,项易生作为助理坐在主席台的角落。听证会结束后他正收拾东西准备回办公室,突然一名红发少女拦住了他的去路。   少女穿着一身全黑的制服,明朗大方地对项易生笑道:“找到你啦!”   她那样熟悉的对着他笑,就好像他们认识了很久很久一样。   项易生愣了一下,从文件堆里抬起头来:“?”   她自然地拉过他的手握了握:“你好!我是空军学院的教官,同时也是一名在役狙击手,我叫韩愔。听证会之前我就看到你了,可以请你喝咖啡吗?”   项易生看着她牵过自己的手握了握,又自然地松开,在掌心留下了触感与温度,他甚至敏感地摸到了她手掌关节处的枪茧。   不过项易生看上去不为所动,他皱着眉头看着面前那个带着坦荡笑容的姑娘,冷静地对她道:“有事务需要处理请走议会官方流程。”   韩愔一点都不怕拒绝,她继续明媚地笑道:“不是,我觉得你长得好看,盯着你看了几个小时,现在下定决心了——我想和你约会。”   年轻的项易生愣了一下,似乎从未遇到过这种事。他镇静地收拾好东西,礼貌地回复道:“不好意思,我没有时间去咖啡厅。”   说完后项易生快走了几步消失在韩愔的视线里,留着韩愔在后面跟他挥着手:“我明天再来!”   第二天,项易生坐在办公室里工作到双眼酸痛。一阵清脆的敲门声后,他在显示屏上看到了一团红发。那个姑娘提着两杯咖啡退后两步露出了脸,对着摄像头招手:“你没时间去咖啡厅,所以我把咖啡厅带过来了!”   项易生手上的通讯器吧嗒一声掉在了地上。他鬼使神差地按了开门,让她进来了。   这天韩愔捧着咖啡靠在桌边,眉飞色舞的花了三个小时把自己的家庭工作兴趣爱好像面试一样全部介绍了一遍。她在说,项易生坐在她对面安静地听,严重影响了项易生的工作进度后她才念念不舍地离开。   第三天,韩愔换了一身挺拔的军服,头发高高盘起。她参加完一个空军学院的典礼后赶了过来,背着一个午餐盒站在议会门口。看到项易生和同事出来,她在远处灿烂的阳光下喊住他:“嗨!快来!我抢了我哥的午饭!”   在议会同事的一片起哄声中,项易生愣了几秒,一声不吭地走到韩愔身边。   这天韩愔带着他在议会边的培育基地吃了他们认识之后的第一顿饭。培育基地里种植着人类历史上存在过的各种植株,那天他们身边的花田里是一种叫做迎春花的品种,带着生命与希望的意义。   第四天,项易生发现从坐进办公室的那一刻起,他会下意识地看向门口,寻找那个永远充满生机的身影。不过接下来的三天,她都没有来。   项易生有点失望,他有一点点后悔自己太被动了,都没有提出交换联系方式。   想到万一真的见不到她了......项易生觉得心里空空的。   第八天,议会里突然闯进来一个灰头土脸的士兵。   士兵戴着头盔穿着迷彩服,满脸都是类似炮灰一样的脏东西。她敏捷地甩掉三个哨兵,一手撑着楼梯跳上了二层。哨兵还以为她是什么刺客,正在追捕,只见这士兵拦住一个身着正装的男人:“我的队伍有紧急的临时任务抓壮丁,我一回来就来找你啦!”   项易生瞪大眼睛看着她,只见她脸上除了双眼明亮别处没有一个好地,不是土就是血。不过她看上去没什么事,只是看上去有点懊恼地自言自语道:“我还想坚持一百天每天来找你吃饭呢,没想到第一周就失败了。”   项易生暗叹一口气,示意那些哨兵没事了。他第一次主动地拉住她,替她解下了紧绷的作战头盔,轻声说道:“去我的宿舍清洗一下吧,就在街对面。”   韩愔摇摇头:“不要,我想和你约会,我饿了。”   对韩愔来说,和喜欢的人一起吃饭喝咖啡是她想到的最高规格的浪漫——她喜欢项易生,她要一直和他吃饭!   项易生想了想:“你脸上的小伤口需要及时清洗。”他看着韩愔带着坚定与期待的双眼,“那,那之后我们就吃饭。”   她一脸的愁云惨淡立刻化成了小太阳:“好!不许反悔!”   第二十天。韩愔刚刚离开空军学院结束授课,看到眼前的人,她扬起了嘴角。项易生靠着学院门口的一颗参天古树等待,一直看着学院正门的方向。见到韩愔,他微笑着举起手中的餐盒晃了晃:“韩教官,这里。”   第三百天。韩愔皱着眉头看着项易生的议会宿舍,站在门口与他十指相扣。两人纠结地看着那张单人床,韩愔在他脸上偷亲一口后郑重地表示:“你搬来我家吧。”   第五千天,是探索者一号启航的日子,她将代表全人类带领这支队伍踏上这趟宣扬和平的旅程。项易生在台下看着她在全舰面前说太空是一个充满奇迹与精彩的地方,而不是冲突与死亡——看着韩上将坚定自信的样子,项易生突然觉得不管是他还是整个宇宙,能拥有她都是一件无比幸运的事。   *   韩愔在医疗舱里翻了个身,蹭了蹭项易生的胸口。项易生抱住她浅笑:“其实,我们见面的第一个晚上,我一直在想你。”   “嗯?”   “其实不算是想你,我在想,这个人第二天真的会出现吗?”   大概是医疗舱对疼痛的麻醉功能,韩愔咯咯地笑了,像个孩子一样:“项易生,你承认吧!对我一见钟情!”   项易生没有反驳,他肯定地点点头:“是,从第一天开始。”其实有的时候他甚至觉得,对韩愔有一种特殊的熟悉感,对她的感情好像从他记忆的起点之前就开始了。   “不行,不行不行。“韩上将晕晕乎乎的不知想到了什么,坚决地反对,“项易生,是我先喜欢你的。”   她说着突然伸手摘掉了医疗舱里的监控,在拥挤闭塞的舱内亲吻起了项易生,然后解开了他制服的腰带,把手探了进去。   只见项易生激灵地一抖,韩愔便更加肆无忌惮起来。她轻声说道:“我答应过你,我要用掉我存了三十个月的假期,和你一起消失,对了,算上这五百天,我又多了好多假。”   “......”项易生拉住她的手深吸一口气,“那是多久?”   “算上我的病假,大半年。”   项易生听到这句话满意地笑着抱住她。他们又相拥了一会儿,韩愔不再逗他,起身的同时把项易生一起拉到了病房的窗口。她停下了窗外的人造雨夹雪,在窗边调出了一个宇宙的全息影像。   全息影像显示了他们现在有能力到达的全部星系,每一颗发着光的恒星,每一颗色彩斑斓的行星,即将消亡的耀眼超新星甚至比它们更恐怖的中子星与黑洞......一切都因为他们这样探索者的存在而被标注得清清楚楚。   韩愔看着宇宙里的全部星系,拉着项易生:“选一颗星星。”   项易生转头:“什么?”   韩愔坚定地看着他:“选一颗星星,我带你去。”   韩愔似乎已经等不及了,她让项易生拿着立体的全息宇宙,拉着他直接冲出医疗区跑向了一道闸门。闸门后是具有独立星际旅行能力的小飞船停机坪,韩愔利用她的总指挥权限开启了一架,牵着项易生跑了上去。   项易生一直笑眯眯地看着她:“我们的工作怎么办。”   “飞船上也有通讯器。”   “要是一起休假半年,那我们的事恐怕瞒不住了。”   韩愔想了想:“放陆帆活着离开医疗区的那一刻,应该已经不可收拾了。”   果然,系统显示总指挥激活一架飞船后,驾驶室的通讯器传来一阵一阵此起彼伏的噪音。   星舰指挥室里那些平时不苟言笑的军人全部化身八卦记者,假装用非常严肃的语气询问韩愔的身体状态,其实每一句都在好奇上将和议长之间的事。只听到陆帆在背景音里喊叫,好像发了疯,韩愔非常肯定他用到了私奔这个非常古老的词汇。   项易生笑着关掉了通讯器:“我们要休眠吗?按着小飞船的速度,去这些地方可能要一两个月。”   “不。”韩愔放肆着迅速在他脸上偷袭亲了一口,“之前没做的爱,我要一天一天都补回来。”   有道理。项易生认真点点头。   他把展现宇宙的全息影像手柄放进了韩愔的手里,温柔地笑道:“我有一个想去的地方。”   “嗯。   “那是一颗蔚蓝色的星球,我很多年没有回去过了。那里的一年四季风霜雨雪不用人造,那里的空气不是金属味的,还有无数自然赐予的壮美山河。”   韩愔笑了,项易生能读懂她的心。   韩愔没有多说,她笑道:“这次休假,去见见我哥哥吧。我跟你说过,我父母在一次航天任务牺牲了,是他们一家把我养大的。他叫阿布,是空军与星际工程学院的讲师,之前一直在巡讲,没机会逮到他。”   “好。”想到要见她的家人,项易生觉得阵阵温暖的幸福感涌上心头。   “不过项议长——”韩愔有些好奇,“我想回去是因为我哥给我生了个小侄女,你为什么想回去?”   项易生再次抱住她,用身体挡住她的视线,把口袋里的一枚戒指藏到了飞船的操作台下。   因为他想回到初遇的地方,在地球上一个普通的跨年夜,在铺满烟花的夜空下,抛开议长和上将的身份,邀请她共度余生。   项易生柔声对韩愔笑道:“因为我要去办一件急事。”   因为纵然穿越星际,那个把咖啡厅搬来他面前的红发姑娘,依旧是宇宙中最耀眼最灿烂的星星。   正如前世所愿,这次,韩愔找到了项易生。   作者有话要说:   “pick a star”这句话来自Doctor Who episode of Madame de Pompadour 第128章 Ch. 128   番外2 迎春花福利院   今年的夏天结束的特别早,好像只过了一夜就突然秋高气爽了。   小韩愔嘟着嘴巴不满地摇着桂花树,和身边的阿布哥哥抱怨道:“不对吧,怎么又有义卖,这批桂花才刚刚开就要被打下来,我还没闻够呢!我们应该等下雨,让他们自然掉!”   肖布长得像个小王子,但在山村长大让他举手投足间像个泼猴。他灵活地踩着桂花树的树干爬了上去,坐在上面用力摇晃树枝把花都抖落下来:“今天才讲过踩面包的小女孩你就忘啦?食物很珍贵的,我们不做义卖就没有吃的,没有吃的你就没有力气,没有力气就长不高。听院长说,这周末的活动很重要,小愔同学这次可要拿出看家的本事。”   “切,我才不要。”   虽然小韩愔气鼓鼓的,还有点心疼自己房间窗外的桂花都没了,但她还是做了十个桂花香包,缝线也是全福利院最精致的。   福利院的老师一直说她心灵手巧,适合做细致的活,都觉得她到了十八岁离开这里后一定会进镇上的纺织厂工作。毕竟他们一般读不上书,就算考上了职校也没钱念,能分配到工作已经是很了不得的事情了。说不定啊,坚持做几年能当个小领导,车间主任什么的,然后可以多给福利院送些冬衣和棉被。   不过韩愔小小年纪想法还挺多,她不喜欢给那些捐赠来的旧芭比娃娃换衣服,所以她觉得她也一定会去纺织厂。她也说不好以后想干什么,反正就是想出去看看。   最近小韩愔刚刚接触英语,每天都跟着一盘破磁带和一个复读机念二十六个字母和简单的问候短句,恨不得在整个集体宿舍都画满这门新鲜又有趣的课程。她还在每个桂花香包上都绣了一个代表愔的Y,非说这是她的外国名字,像个艺术大师一样给自己的作品打上了印记,对称又好看。   这周末的义卖果然特别隆重,一大早大家都换上了干净的衣服,每个人面前放着一张桌子站成了一排,在朝阳里看着远处的车队从山间小路慢慢靠近福利院。小韩愔活泼得紧,瘪着嘴嘀嘀咕咕地对身边的肖布说:“什么嘛?搞这么气派,跟大领导视察一样。”   什么都知道的阿布哥哥小声在她耳边说:“他们是城里来的有钱小孩,说是来一帮一结对子的。”   “什么是一帮一结对子?”她瞪大眼睛好奇极了。   小韩愔另一边一个大一点的孩子说:“就是一个有钱小孩和一个我们认识一下,然后大人回去就可以说有定点帮助一名孤儿,做生意的时候口碑好,政策上有很多好处的。”   小韩愔似懂非懂,但她还是激动地拍拍肖布:“那我们以后要有城里的朋友了!我们可以跟他们去市里逛逛吗?”   边上的大孩子嘲讽地笑了一声,拉着小韩愔的辫子甩了两下:“你在想个大狗屎吃,你以前小没印象,这些人都是来一次拍几张照片就走了,谁要跟我们做朋友?”   小韩愔撅了撅嘴,自顾自生起了闷气,已经对即将见到的伙伴充满了不满。果然,等车队进了福利院的院子后,这些有钱人家的小孩一个个都趾高气昂的,还有几个小混蛋看着操场的泥沙地不愿意下车,可把小韩愔气坏了!   福利院的院长眉开眼笑,露出了小韩愔从没见过的笑容。院长招呼着有钱孩子们在一排木头做的破课桌前站好,和福利院的孩子结对,然后自己便开始招呼那些城里来的大人物。对院长来说,带孩子来的都是些需要社会名声的政要和商界名人,这是他每年最最最最重要的社交活动。   孩子们到底是爱玩的,没一会儿就打成了一片,连肖布都没再管小韩愔,开开心心和他面前的小胖墩讨论霸王龙和侏罗纪公园。只有小韩愔小大人似的皱着眉不满地看着面前的小男孩,没有说话。   小男孩也不是特别健谈的样子,看着她不友善的样子沉默了好久,终于小心翼翼地问道:“你义卖做了什么?”   小韩愔哼了一声:“桂花香囊!”   “桂花香囊?”小男孩用软软的小手抓起一个放在鼻尖闻了闻,惊喜地抬头,“好香!”   小韩愔见他那么喜欢,健忘极了,强装出的不满一扫而空,表情也明亮了起来:“是我亲手缝的!你要买一个吗?”   小男孩点点头:“多少钱一个!”   小韩愔没什么概念,她想村里小卖部的草莓酸奶冰淇淋五毛钱一根,那自己的香囊一定要比那个值钱一点吧!她伸出两只手比了一个一和一个五:“六毛钱一个!”   只见小男孩找身后跟着他的人说了句话,后面的人就恭敬地喊了他一句什么,然后递上来了一张红艳艳的钞票。小男孩有点为难地看着小韩愔:“我只有一百块......”   小韩愔傻愣在了原地,她这辈子从没见过一百块钱,盯着那张钱张大了嘴巴。   小男孩以为她也为难,赶紧说道:“那我把你的十个香囊都买下来。”   小韩愔有点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可我没有九十四块钱给你。”   两个小脑瓜凑在一起琢磨了一会儿,阳光下小男孩突然灿烂一笑:“我知道了!这是我第一次来这里,我花钱请你当我的导游!”   韩愔小手一拍:“好呀!”   在这个不被期待的日子,出乎小韩愔意外,她格外开心。   她拉着小男孩偷偷离开了义卖会,在福利院里爬墙上树。可是这个城里来的笨小子穿个精致的小西装,什么都不会,只能站在桂花树下用手挡着在树枝间逃窜的阳光,笑眯眯地看着小姑娘在树上向他招手。   小韩愔坐在树上左右乱转,像个探险家一样给小男孩指着方向:“你们进来的地方是我们的操场,那边是食堂,然后食堂后面是睡觉的地方。”   小男孩抬着头喊道:“那你最喜欢哪里?”   小韩愔想了想:“我最喜欢食堂,最近芹菜里会放肉末。可是去食堂都要剥笋卖,我最讨厌剥笋了,比剥蒜还讨厌!特别容易划破手。”   “剥笋?”小男孩想了想,“那是什么?”   小韩愔不敢相信世界上还没有人体验过那么痛苦的活动!她像跳伞运动员一样蹦下了树,直接拉着小男孩跑去了食堂里的厨房,从放食材的架子底下拉出一筐今天要剥完的竹笋让他试试。   小男孩试了两次,果然很快手上也被笋上的刺划破了,还冒出了一点小血珠。他把笋放下眨了眨明亮的大眼睛想了一会儿,对小韩愔说道:“我们应该找机会去游乐园......不对!动物园,去动物园一起看一看大熊猫。”   “啊?”小韩愔觉得他怎么那么无厘头又缺心眼,“为什么?”   小男孩认真地说道:“大熊猫每天要吃那么多竹笋,但是他们的手圆滚滚的,没我们灵活,却不会被划破,一定有什么技巧我们还没学到。”   小韩愔想了想,居然觉得他好聪明,说得好有道理。   可惜这段迎春花福利院探险没能持续多久。就像刚刚那个大孩子说的那样,这些城里人只是来拍个照,连饭都不愿意吃就走了,小男孩也很快被着急的管家找了回去。   不过他按照约定给了小韩愔一百块钱,怀里抱着十个香囊跟着大人回到了车上。   走之前小男孩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他回头找到小韩愔好奇地问道:“我一直在想,你是怎么提前知道我的名字,然后缝好了这些Y?”   小韩愔不懂:“我名字里有愔,Y是我的作品签名!Sign你知道吗!签名!我新背的单词!”   小男孩开心地看着怀里的香囊惊喜地说:“那我们好有缘!我叫易生!Y也是我的名字!”   “医生?”小韩愔怀疑地看着他,“哪有人姓医叫医生的?”   “不是,我姓项。”小男孩解释道。   “姓象?大象的象吗?你的名字好奇怪哦!象生?什么意思,大象生的你吗?”   小男孩五官都纠结地拧到了一起,怎么好好的介绍姓名变成了这样?这时他的母亲结束了和院长的对话,然后拉着小男孩的手臂把他牵上了车。   小男孩从车窗里探出头来对着这个会做桂花香囊,名字里也有Y的小姑娘喊道:“不是象医生啦!我叫项易生!”   可那小姑娘着急地找伙伴展示手上的一百块,压根没有在听他说话,早就跑回了孩子堆里,准备请大家吃草莓酸奶冰棍。   小项易生坐在车里看着一堆绣着Y的桂花香囊,开心地抓起一个像珍宝一样放在口袋里。   原来韩愔和项易生的故事,早就开始了。   作者有话要说:   如果知道了过程与结局,韩愔会更喜欢镇上纺织厂的安稳人生吗 第129章 Ch. 129   番外3 他们生活的和平世界   小项易生回到家和伙伴们分发了桂花香囊,本来他只当是普通的伴手礼,可出乎他的意料,大家都很喜欢,母亲回家后还让人专门做了一个桂花茶叶枕头给他用。每天都闻着那香味入梦,项易生当然免不了常常想着那天那个有点古灵精怪的小姑娘,还常问母亲他们什么时候可以再去那里玩。   不过孩子嘛,都是健忘的,项易生和伙伴们每天看书运动学习排得很满,那一日的经历也就渐渐被抛在脑后。直到有一天,小易生在电视上看到了一只熊猫被送出国外交——他突然想起了剥笋,也想起了那次承诺过一个讨厌剥笋的小姑娘要一起去看熊猫。   离收获桂花香囊已经过去了几年,父母都很忙,小易生就自己一个人拜托家里的司机带他去一趟之前那个地方。司机打听到了迎春花福利院,不过有点可惜,以前那个有桂花树的地方现在是一片工地,听说要造一片温泉度假民宿,工人们也不知道那个破福利院搬去哪了。项易生不想麻烦母亲,只能打道回府之后再想办法自己问问——可小易生不知道,他人生中的第一场变故就在他离家的这一小段日子里发生了。   项爸爸病了,而且走得很快,据他的秘书说他前一天还在安排老友喝酒聚餐,第二天就直接进ICU了。小易生难过了很久,也没有心情再想熊猫和桂花。而且这事之后妈妈也不回家了,而且明令禁止他再喊“妈妈”,而是要叫她徐老师。家里的佣人管家都被遣散,有时候一出门就能遇上记者的闪光灯和很多人的谩骂。后来他就被送进了寄宿学校,还用上了化名项墨。   他按部就班和同龄人一样学习考试,以前在周末和老朋友的固定活动也不去了,偶尔和同学去图书馆,也习惯了一个人在宿舍看书学习。他十六岁自己去香港考了SAT,申请到了大学,中间有一些波折但他还是安全抵达加州开始读书。   相比中学的日复一日,项易生的大学四年很丰富。在学校内有课业负担,他还加入了一个不怎么训练的滑雪社团。在校外他经营着自己的小金库,而且参加了很多与金融领域擦边的科技医疗主题会议。他不是做科研发论文的人,所以不会收到正式的邀请,每次都是作为外行厚着脸皮去听各个学校专家的poster presentation,找到了很多未来创新医疗创业的方向,也找到了志同道合的生意伙伴。   不过好景不长,他虽然有不少可周转的资金,但是毕业后在纽约的事业并没有坚持很久,在斯坦福认识的合作伙伴也一个一个离开了他。   项易生也很快知道了是徐白玲在国内阻拦,他没有犹豫很久,也理解母亲的用心,很干脆地回国,旅游了一圈后创建了奥古,主攻创投。但项易生也没有忘记自己一直想做的事,在某次出差遇到了一位因为条件不够而差点遭遇生命危险的孕妇后,项易生决定立刻开启这个计划了很久的胎盘病灶成像电子医疗项目。   这种事情说起来容易,但是做起来属实困难重重,光是技术支持这一点,项易生联系了好几位母校的教授都没有合适的,全部拒绝了他。终于有一位还算熟的教授给他refer了一位其他学校对口的专家,对方人很低调,收的学生很少,每年出的论文也不多,但因为文章质量很高,确实是公认的行业翘楚。   这样的评价让项易生心动极了,但最近的他像求爱求职双双失败的可怜人,屡屡碰壁,信心都被磨没了,所以非常害怕再被一位心仪的教授拒绝。思虑再三,项易生决定暂时放下奥古的工作,亲自飞一趟,摆出一千顾茅庐的架势邀请这位教授加入自己的队伍。   说实话,这么多年项易生都没怎么有过紧张的时候,但现在站在匹兹堡的机场里项易生反而觉得有点寸步难行——要是对方拒绝了,他今晚就要原地打道回府了。   在出租车上项易生一直看着窗外的景色,这是他第一次来匹兹堡,真觉得挺神奇的,这地方是个无限空间吗?怎么到哪都能见到河流和黄色的桥?怎么传说中的钢铁大城有点像小乡镇?怎么工作日那么多人在跑步划船,他们不用工作吗?不过还没等他有足够的时间胡思乱想,出租车就停了下来。   一位金发小帅哥已经站在教学楼前面等着他,他是这位教授手下的博士后,项易生也是一直和他用邮件对接。对方很礼貌,客客气气地领着项易生往二楼的教授办公室走,只是还没见到教授,他们在办公室门口他们遇见了一个女人。   女人看上去很温柔,鬓角的发丝微微垂挂,高高的马尾束在脑后,穿着紧身透汗的短袖和运动长裤,显然是刚刚晨跑回来,双耳还塞着耳机。但她做的事就不那么温柔了——她整个人以一个奇怪的姿势弯着身子高高骑在办公室的木门上,一条腿在另一侧卡着门,一条腿随着不稳定的门左右晃动。见到小帅哥来了,她在门上又笑又怒:“威廉,能帮我给物业打个电话吗,坎贝尔那个混蛋又黑进了我的门卡,这次我认输。”   小帅哥无奈地点点头,顺便拍了拍项易生:“教授,这位就是和你提过的合作对象,他的飞机提前了半天,我看你schedule空着就先把他带来了。”   教授在上面愉快地挥了挥手:“你好!抱歉不能下来握手,我好像被卡住了。”   项易生愣了一下,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学校网页上没有这位教授的照片,他来之前预想着是个五六十岁的老教授,没想到是个看上去同龄的姑娘。几秒后,项易生走上几步伸出手:“你扶着我下来吧。”   这位教授倒也不扭捏,直接惊险地撑住墙纵身一跳,由项易生贴身扶着站了起来。这下她正式向着项易生伸手:“你好,我的资料你都看过吧?我叫肖汉娜,叫我汉娜就可以。”   汉娜说着话请项易生进了自己的办公室,她的办公室里没什么别的东西,就一套桌椅,其他主要都是书,书架放不下了就从墙角堆到天花板,最后墙上显眼的地方还挂着一把看上去有些年纪的猎/枪。汉娜笑着介绍:“这是我父亲的,不过他总控制不住去打猎,逼着我们全家吃鹿肉,枪支管控令也关不住他,所以被我没收了。”   她请项易生在书桌边坐下,看着他浅笑着用中文问道:“你说中文吗?”   项易生又愣了一下,这短短几秒钟又发生了一件让他惊讶的事。汉娜笑道:“我出生在中国,是被领养来匹兹堡的。”   同个家乡,项易生想示好套近乎,但他这段日子被无数看似柔善愿意分享自己生活的教授拒绝,有位教授都聊到一起去钓鱼了,还是无情拒绝。而这位可算是他最后的救命稻草了,他不知道人家心里是怎么想的,实在是连话都不敢多说。   项易生很谨慎,声音也很轻:“......肖教授你好,我叫易生,这次来是为了和您聊一聊我的团队提出的电子医疗病灶成像项目——”   听到这里,汉娜微笑着点点头:“你们发来的方案我看过了。”   项易生期待地看着她:“......那您怎么看?”   汉娜身上还带着刚刚运动完的朝气,她依旧笑着,但嘴里吐出来的字差点让项易生背过气去:“糟透了。”   “......”   她继续说道:“从时间线到资金的分配再到你目前雇佣的团队,都像是随便找流浪汉写的,五到七年能出成果都能算是奇迹了。”   都说被拒绝多了会变麻木,项易生觉得他可一点都没有麻木,从头到脚拔凉拔凉的,还能听到心脏的跳动声里都夹杂着完蛋这两个字。他深吸一口气:“那您的助理说同意见面的意思是?”   汉娜看着项易生,明朗的语气里带着自信与魄力:“我能在一年半内做到。如果全员用我们卡内基梅隆的团队,最快半年。”   项易生发誓,他从没听过这么悦耳动听的话。   汉娜哪知道项易生已经被无数次拒绝捅成了筛子,内心已经说了三万句我愿意。她在谈判最重要的事时很冷静:“不过项先生,我的团队可不便宜。”   开玩笑,项先生这辈子最不缺什么?他自己就是一棵闪闪发光的金钱树。   在巨大的喜悦中,项易生晕晕乎乎签下了合约,谈下了之后几天的出差行程,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和教授一起坐上了飞往亚特兰大的飞机,参加一个疾控中心的会议。   这个时候肖教授换上了正装,安静地坐在项易生的身边看书。可项易生现在还沉浸在不真实的幸福感中,这一路他都有点亢奋,同时有些矛盾的依旧有些拘谨,却也敢问了:“肖教授——”   “汉娜。”韩愔纠正了他,“叫我汉娜就好。”   “好,汉娜,我很好奇——实不相瞒,我和很多教授聊过,这并不是一个简单的项目,你为什么那么干脆地同意了?”   汉娜并没有犹豫很久,她浅笑道:“因为我想帮助帮助别人的人。”   说完后似乎是觉得有点拗口,她想了想再解释了一遍,“因为要对学校的名声负责,所以我在挑选合作团队的时候会做很多背景调查。”   项易生接下了空姐递来的两瓶水,自然地塞了一瓶给教授。他好奇:“你调查了我吗?”   “对。”她应下,“你在纽约的创业公司,在国内的创业公司,你的家族公司,我都认真了解过了,项氏集团这些年在扶贫和奖学金方面的捐款都令人敬佩。”   “是这样......”项易生点头。   其实这样的答案对于他这个脱离家族自己创业的人来说并不完美,甚至让他觉得有些丧气,到头来,他自己想做的事能成还是靠了家里的名声。   汉娜这时坐直了身子看着项易生:“其实还有一个私人理由,我并不想瞒着你,省的给我们以后的合作带来任何问题。”   “请说。”   汉娜侧身看着项易生:“刚刚也提过,我是被领养来匹兹堡的。我出生被弃养在一个福利院,那里环境很差,每年夏天都有孩子中暑,冬天更难熬,只有社会捐赠的旧衣服。”她看着眼前人,“后来有一年你们集团捐了钱,三十九四十度的夏天我才有机会吹空调。”   “我们集团?”   “是啊,”汉娜点头,“所有物资上都有你们项氏集团的标志,本来我都不记得了,前几年翻出了一件当年穿来匹兹堡的衣服,是你们公司的文化衫。”   项易生认真地听着她的话,只觉得心里一动。也称不上是千头万绪,只是突然感到自己的那些烦恼在汉娜的经历面前根本不值一提,从弃婴到世界顶尖大学的教授,她简直像是项易生在港口找到的一盏明灯。   项易生平时在奥古工作时侃侃而谈,偏偏在这次像是被人切了声带一样。他在脑中酝酿了很久,不是滋味地加了一句:“那些都是家母的善意,现在由我获益我实在觉得有些——”   谁知一直笑吟吟的汉娜教授这时打断了他:“你好像误会了项先生,这不是报恩,不是对项氏集团,更不是对你,你可以把它想成一种传承。你帮助了我,我现在也想配合你的平台,帮助更多有困难获得资源的人。”   说完这些教授似乎是觉得话不投机半句多,便一直低头看书不再和项易生搭话。项易生坐在一旁大脑随着飞机发动机的声音嗡嗡作响,她明明那么好相处,他好像也没说错什么话,怎么就突然一下僵住了呢。   到了亚特兰大后汉娜完全投入了工作,她带着项易生见了自己在疾控中心的关系和几位当地佐治亚理工大学的教授,给日后的产品发布铺路。   这几天他们一直住在CNN总部边上的酒店,这酒店有一个项易生非常非常喜欢的特点——要是在以前他一定不喜欢,但是这次却真心诚意地千恩万谢——   因为这酒店经常接待些身份贵重的客人,比如这几天就有一位小国王储的葬礼宾客住在这里,所以大概是为了追求庄重的仪式感,这间酒店从住宿楼层走到电梯再走到大堂最后到valet parking要路过非常非常非常多铺着绵软地毯的复古长廊,慢慢走的话需要整整十五分钟。   他们在亚特兰大出差四天,每天来回总共三十分钟。抛开工作,项易生觉得这是他每天最期待的时刻,这两个小时对他来说也视若珍宝——因为这段路没有办法看书,没有办法看手机,他和汉娜教授只能与对方交流。   一开始都是项易生在分享自己的人生,但后来熟了汉娜也打开了话匣子。项易生知道了这位汉娜肖教授喜欢跑步和滑雪,最近还在尝试攀岩。她从被领养之后就和父母一起住在匹兹堡,因为家就在学校边上,所以她一直都没有搬出去住。汉娜有一个哥哥,她哥哥成绩没那么好,没有和她一起去卡内基梅隆读书,而是拿到了冰上曲棍球的奖学金名额去了威斯康辛大学。毕业后他本想回到匹兹堡在冰球俱乐部打职业,但就在毕业前一周他在威斯康辛遇到了一个加拿大姑娘,一见钟情直接屁颠屁颠跟着人家去多伦多了,现在在那边的冰球职业队当助理教练。   说起这个被爱情冲昏头脑的哥哥汉娜显然活泼了很多,她对项易生笑道:“他现在年薪是我的十倍,但也经常被球迷骂,家门口也会被扔鸡蛋,所以也算是赚的辛苦钱。”   项易生发现自己很喜欢看她笑,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他问道:“那你呢?你有什么故事?”   “我?”汉娜摇摇头,“我是世界上最无聊的人。从十岁开始读书工作一直在匹兹堡,我都没去加拿大看过我哥哥,太远了。”   “你不喜欢旅行吗?”项易生问道,“别的教授都说你不怎么出席那些国际会议。”   汉娜教授笑了:“说不上不喜欢,只是一直没什么时间。而且说实话,很多项目我只是提供了指导,我希望那些真正做了事的学生可以去展示自己的成果,而不是被我抢了风头。”   项易生内心感叹,觉得自己的灵魂都变干净了,他看着面前教授的笑颜鬼使神差地说了一句:“那我们去旅游吧。”   “什么?”汉娜正埋头喝着咖啡,以为自己听错了。   项易生嘴比脑子快,说完后他飞速想了两秒钟,决定嘴硬道:“虽然我们才认识一周,但是做旅伴也没什么硬性要求吧。”   项易生太主动了,而且见到她就笑,汉娜似乎也知道他的心思。她并不反感,只是微微笑道:“但我明天要去北卡教堂山开一个会,怎么旅游。”   “我开车送你——”项易生不假思索,而且他觉得既然话已经说出口,也没什么必要扭捏,“教授,你可能也发现了,我喜欢和你相处。”   汉娜老老实实点头:“我发现了,每天早晚我们闲聊的时候,吃饭的时候,你都很开心。”   “让我开车带你去北卡吧。”项易生认真说道,“现在就出发,我带你去一个好地方。”   项易生热爱旅游,他想来这座处在南卡罗莱纳山坡上的小教堂很久了,带着汉娜教授从亚特兰大出发开到这里正好是日落。可惜车程很远,为了不让一个人开车的项易生睡着,汉娜一直在陪他说话,再加上昨晚通宵工作,现在到了地方实在太累了,日落还没结束她就靠在椅子扶手上睡着了。   看着山间火烧般的美艳晚霞,项易生苦笑着叹了口气,扶着迷迷糊糊的汉娜回到车上。   汉娜醒来的时候,项易生已经独自开完了夜车从南卡出发一路向北,到达了北卡罗来纳州的目的地。他把车停在一家早餐店门口的小广场上,见汉娜睁眼,项易生递过一张房卡:“你要去会议吧?我开了个房间,你洗漱一下,一会下来带你去吃早餐。这家店我十年前来过,一直心心念念,终于有机会再来了。”   汉娜看了一会儿手里的房卡,抬头看着店名笑了笑:“这店名......”另一个破鸡蛋?这倒不像是随便找到店,“你来过北卡吗?”   项易生点头:“嗯,我创业前来这里的科研三角园调研过,也去过北卡教堂山开会,我记得是一个监测假疫苗流向的产品大会——对了,很巧吧?昨晚我们去了一个教堂,今天来的地方又叫教堂山。”不过项易生笑了笑,“可惜昨天你在山上睡着了。”   项易生本以为汉娜会接下这个有点暧昧的“教堂”和昨天他们第一次“约会”她睡着的话题,谁知道她垂眸想了一会儿,看着项易生认真说了一句:“那个讲假疫苗流动的会议,我也去了。”   “?”   汉娜很肯定:“是我开始教书后的第一个会议,所以印象很深。”   项易生:“............”他想了想,“是不是那个茶歇有人——”   汉娜跟他异口同声地说:“有人把蛋糕扔到了校长头上?”她看上去真的很惊喜,“哈哈哈真的,那么巧?你那么多年前就关注这个领域了吗?那时候智能手机才普及没几年,不常有外行能有这样的远见。”   项易生被她说得有点脸红,当然了也是因为他对汉娜教授的崇拜与好感。他有些不好意思:“有一点想法,但那个时候单纯是因为想了解你们科研界的最新发展,所以会去很多会议听讲座。”   “这样啊。”汉娜又低头看了看手上的房卡,缓缓直言道,“你还挺有趣的。”   “嗯?”   她走下车笑了笑:“很多男人给过我房卡,给我开房让我洗漱准备工作的,你倒是第一个。”   “你看上去很喜欢自己的工作。我想尽可能支持你。”说完项易生又觉得有什么不对,加了一句,“我不是说你需要我的支持才能做好工作,你完全可以自己......我的意思是——”   汉娜一直在笑,她生来就是个开心无忧的人,但她发现自己很格外享受这个男人局促的样子。若是别人,汉娜也许会觉得这样的话有些做作,但是很奇怪,看着项易生,她真切地感受到了温柔与坦诚。   她打断了项易生:“下午要一起在校园里逛逛吗?”   “什么?”项易生愣了一下。   “我只有上午开会,下午要一起逛逛吗?我听说他们的downtown的小笼包很不错,我还没吃过那种食物呢。”说到这里汉娜看了看身后的早餐店,“等我去洗漱一下,一起吃早饭吧。”   秋天的北卡罗来纳州还稍有些闷热,但是在另一个破鸡蛋早餐店里的项易生仿佛刚用冰柠檬水洗了澡,觉得这个世界轻快又明朗。   他们聊着天,项易生把一杯清爽的现挤橙汁推到了汉娜面前,又礼貌地问服务生要了一杯冰,也一起递给教授:“你说这是你组织的会议?”   “嗯,我和这里医学院有一个项目合作。”汉娜看着盘子里的龙虾鸡蛋烧,露出了很幸福的表情。遇热融化的布里奶酪和松软的鸡蛋混在一起,裹着鲜嫩的龙虾肉入口即化,她好像生活在一个海边的农场。   窗外是微热的暖风,屋内是二十度的空调,加了冰块的橙汁,加了厚奶的咖啡,加了香槟烹饪的芝士龙虾鸡蛋烧,还有这位让她觉得相处很舒服的项先生。   “需要亲自来吗?”项易生好奇,“不能线上开会?”   汉娜点头:“也可以,但是这次既然和你在亚特兰大有行程,我就过来看看,这里有些匹兹堡没有的东西。”   项易生问她:“你喜欢这里的天气?南方确实比匹兹堡湿热一点。”   “不是。”汉娜依依不舍地吃掉最后一块龙虾肉,“北卡教堂山的校园里,有一棵桂花树。很神奇,那么大个校园,就那么一颗,挤在很多楼中间。”   项易生被咖啡呛了一口,咳了几声问道:“桂花?”   汉娜应下:“嗯,我在宾夕法尼亚生活了快二十年都没见过桂花,还以为美洲没有这种植物呢。直到那次我来教堂山开会,突然闻到了这阵很陌生的香味,反应了很久我意识到,居然真的是桂花。所以就像你一直想来这家早餐店一样——我一直都想再来闻闻故乡的味道。”   “故乡的味道?”听到这五个字,对项易生来说,一种莫名其妙的神奇感觉涌上了心头。   汉娜满足地一口喝完橙汁,又开心地要了一杯,不过现挤的柠檬汁太酸了,她夸张地吸了口气。汉娜的故事并不是什么光辉历史,她当然也遇到过很多人因此鄙视她的出身,但她在项易生面前很自然地讲述着:“这里只有一棵,但我小时候住的福利院漫山遍野都是桂花,金桂银桂丹桂什么都有。”   说这些的时候汉娜犹豫了一瞬间,觉得自己是不是太信任眼前这个人了,怎么认识一周就像相识很久一样,身体自然而然的倾向与他分享自己的故事。   不过很快,她看着手边的房卡和龙虾鸡蛋烧笑了笑继续说道:“以前为了给福利院筹钱,我们会用自然馈赠的桂花做些产品去村子上卖,运气好的话可以和认识的村民一起赶集去镇子里。我们年纪小的做点桂花年糕,桂花茶,桂花香囊,年纪大点的老师会做桂花酒,再手工熬点糖桂花。”   对面的项易生之前只是觉得认识汉娜教授的每一秒都是一段发掘的旅程,但是这次他真的愣住了。儿时的往事本来只是一段模糊的记忆,可配合着父亲去世的时间点,在这一刻却一点点清晰了起来。   他一边觉得这世上不可能有这么巧合的事,一边有点紧张地问道:“你说......桂花香囊?”   汉娜像谈论自己的研究一样自信地说道:“看不出来吧,我可是缝香囊的高手。”   项易生只觉得心跳到了嗓子眼,他的声线都变了,深吸了一口气,带着刚才被呛到的声音沙哑地问道:“教授......汉娜教授,或许我能冒昧地问一句,你的福利院叫什么名字?”   “这有什么冒昧的,我们正在互相了解的阶段啊。”她笑道,“叫迎春花福利院,不过那地方最多的还是桂花,老师说迎春花不过就是个好彩头。”   “那......”项易生欲言又止,但他还是问了,“你以前在中国的时候,名字里是不是,是不是有个Y?”   汉娜想了想,这问题倒真是有点奇怪,是不是这些有钱人和人交际都要算风水和生辰八字?不过她也没深追,觉得没什么好隐瞒的:“我小时候叫韩愔,韩是因为被弃养到福利院的时候老师正在看韩剧,愔是竖心旁一个音乐的音,老师随便翻了一页字典看到了这个字——这算有Y吗?”   这一刻项易生觉得,要是他的快乐有声音,那全宇宙都能听到他的呐喊。什么叫命运的女神在向他招手?这就是啊!他强忍着笑意突然拿出手机开始一顿翻找,许久没有抬头也没有说话。   别说是约会,这在任何社交场合都是不太礼貌的行为。就在汉娜有些疑惑加不悦时,项易生抿嘴笑着把手机递了过来让她看屏幕上的一张照片:“幸好旧照片都存了u盘,前几年导了云储存——你看这是谁。”   汉娜擦干净手接过了手机,带有犹疑看着项易生手机上的照片。还没看清细节,最显眼的是左右两条红底白字的横幅。   第一条是:“热烈欢迎督查领导莅临我院指导工作”。   第二条是:“迎春花福利院一帮一小队试点活动圆满成功”。   这下轮到汉娜愣住了。她抬头看着项易生:“这是?”   项易生的快乐险些把他炸飞天,他站起身坐到了汉娜身边。他指着照片画面中间的年轻女人笑道:“这是我的母亲。”   他指了指边上挤成一团的孩子们,在人群中找到了一个穿着黑色小西装上衣米色裤子的小大人:“这是我。”   他手指往边上稍微一移——那个小姑娘像个白/粉团子一样缩在衣服里,乐呵呵地看着手上一张红艳艳的一百块,没有看摄像头。   项易生根本隐藏不住此刻的激动与惊喜,他声音颤抖道:“汉娜教授,这是你吧。”   汉娜双手捧住盛着冰橙汁的玻璃杯,水珠从她的手指间慢慢渗了出来。   她倒也没有特别夸张的反应,只是沉默了很久,缓缓地叫了他一声:“项易生。”   项易生坐在她身边,心脏快要跳出胸膛:“......嗯?”   “你想去看看教堂山的那棵桂花树吗?”   *   在这个和平的世界里,被弃养的汉娜肖遇到了一对包容温柔重视教育的养父母。   在这个和平的世界里,养父没有被街头的火拼和失败的枪支管理制度害死,她的养母依旧每周在家举办教会聚餐,会给前来的朋友们做一道带着匹兹堡肖家特色的番茄炒蛋。她和哥哥肖布与所有同龄人一样读书运动,和大学里好看的帅哥美女喝酒派对恋爱。   冰球赛季的时候他们一家三口会从匹兹堡出发,去肖布比赛的场馆坐在第一排支持他。汉娜和养父母一场比赛都没有错过,四个人都穿着写着SHAW的球服,被好多体育小报拍到过,传为一段佳话。   毕业后肖布陪着女友定居在了多伦多,而汉娜跟着坎贝尔教授工作了几年后成功谋得了一个教职,如愿成为了卡内基梅隆的教授,从事医学科技方面的研究。   在这个和平的世界里,汉娜肖不用为了拯救无辜性命而尸骨无存。她不是战场上的英雄,她是一个通过努力让自己的人生一帆风顺以及帮助更多需要科学帮助的人一帆风顺的普通姑娘。   在这个和平的世界里,她和那位极有缘分的项易生交往两年后,在北卡教堂山的桂花树下订婚了。婚后担心项易生国内匹兹堡两头跑太累,他们定居在了比较折中的地点加州,她也在项易生的母校拿到了终身教授职位。   等到项易生的事业步上正轨有了足够的家庭时间,他们回国收养了两个像曾经的韩愔一样被遗弃的小女孩。   汉娜和易生用温柔与爱意教育出的女孩独立又勇敢,坚定且执着,很多年后她们一个跟着肖布叔叔在多伦多的滑雪队当职业运动员,另一个则走上了无国界医生的道路。抛开战乱,贫穷与疾病依旧存在,她想把父母用一生发展的电子医疗技术推广到世界的每一个角落,让更多脆弱的灵魂远离病痛的折磨。   在这个和平的世界里,汉娜肖一生都没有用过枪,也没有伤过人。她没有学过拳击,没有去过那么多国家,也不会说那么多语言。不过呢,她和一个叫项易生的男人白头偕老,一起平平淡淡地走到了最后。   最后,致敬所有为了创造一个更好的世界而牺牲的医护,志愿者,消防员,警察,战士和更多无名的英雄们   致敬他们的家人与朋友   致敬生活,生命与爱   希望终有一天世界和平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写到这里韩愔和项易生的故事就要告一段落了。   其实这本小说最早构思于我还在用小灵通和诺基亚的年纪,那时候用家里的座机给我姐妹打电话念我写的小说,家长都以为我们在讨论作业。因为我总是靠想小说情节睡着,所以小说最开始的名字叫《呓语愔愔》。以前也没有自己的电脑,就假装在学习把小说手写下来,大概偷偷摸摸写了五六本练习册,一面是氧化还原反应,一面是韩愔项墨。不过后来考试读书很忙,直到16年才重新在电脑上开始写作,再然后就是去年的疫情导致在家办公几个月,这才终于有机会在今年一月完成韩愔和项易生的故事。   大家应该能看出来我喜欢写大女主,我觉得起源是我妈是异形电影系列的狂粉,异形1234异形大战铁血战士普罗米修斯她倒背如流,所以从小给我树立了一个女性也可以强悍的概念。当然了,我小时候写的肯定是一个霸道总裁玛丽苏故事,在安倪身上也能看到那个年代恶毒女二的影子,不过后来经历多了,也就丰富了这个故事的方方面面。   比如,有次我在非洲一个国家住了几个月,出门每天都是罢工暴/动游/行,去超市五步一个荷枪实弹的士兵。我和朋友租的车还没开回家就被砸了,我的室友,一个加拿大过来做志愿者的小姑娘,回家前一周在家门口被uber司机强j了。住同个house的壮实小哥和女朋友出门看世界杯被抢钱包手臂被刀划烂,私立医院不开门公立医院排不上队所以回家我们给他瞎包扎的。那是我第一次觉得,世界和平真的不只是简简单单的四个字而已。   这些七七八八的因素慢慢磨出了我写故事的主题,再加上我最近看到了一句话:“女性一直是被放逐在文明之外的”,挺有感触。   想到伴随所有女孩子长大的各种“男人顾大家女人顾小家”,“女孩子小时候成绩好,到高中就不行了”,“女生体力差,军人警察都是男的”,“女子本弱,为母则刚”,“男性比女性更沉稳,更能控制情绪,更适合做领导”,“女生理科本来就差一点”,“女生会照顾人,适合学师范护理”。剪短发的女生会被说是假小子,胸小会被说飞机场,强壮的女生会被叫男人婆,母老虎。更别提影视剧里的“哭得像个娘们”,“妇人之仁”这类已经几乎根深蒂固在所有人脑子里的用词......我真是说都说不完,同时这些更加坚定了我写作的动力与目标。   我想让更多人知道这些话都是洗脑的狗屁。我想用更多韩愔这样的角色表达女孩子不是非得追求安稳嫁人,可以不用被禁锢在家里相夫教子,我们可以掌握自己的人生。女人并不是情绪化的代名词,我们也可以成为狙击手飞行员,可以成为科学家工程师宇航员(这次奥运混合射击都是女方打得更好嘻嘻)。女人可以成为英雄与战士,这次抗疫前线女性更多,可最后的表彰和影视剧却被隐藏甚至抹杀了成就。女人并不是天生弱在体力,而是被招生名额分数线和就业等不公人为限制在某些领域外。不是所有强大的女生都要中性化,不是女性吃苦努力就被说“女汉子”“像男人一样” ,更不是有点什么成就都要被说“先生”。我们可以抛下年龄焦虑单身焦虑结婚生育焦虑读研读博学医学法,可以不为别人的评价改变自己的生活轨道,任何背景任何外貌任何梦想,我们都可以成为任何自己想要成为的模样。   最后~因为写小说不是我的主业,所以之前有100个收藏的时候我就是姐妹间的诺贝尔文学奖得主了,没想到现在有更多读者,真心感谢。我下一本会写《乌云静止以后》(暂时叫这名),由于三位主要角色的行业有很多功课要做,所以不确定什么时候会和大家见面。但不管怎么样,虽然我做不到改变大环境,但我会坚持至少不让女性被放逐在文学作品之外为初心进行创作,谢谢大家的支持与厚爱,我们下次再见~   爱你们的菇菇子   初稿完成2021.01.05   全文完结2021.08.02 更多精彩,更多好书,尽在新奇书网 http://www.xxqish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