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由新奇书网(www.xxqishu.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道长,我香不香!》作者:银雪鸭   文案:   芙蓉糕甜八宝软,松仁酥透蜜流香   人人都夸五味斋中的糕点好,掌柜钟棠更是人美爱笑手艺妙,一时间成了多少春闺的梦中人。   可这又有什么用?   钟棠勾起唇角,一手挑起某无情道长的下巴,冷笑着问:“你什么时候才能梦到我?”   起初有人告诉李避之,金乌观旁开了家糕饼铺,他只是克制摇首:“不可贪口腹之欲。”   后来他自己亲去几次后,尚能坚守大道:“不过味道略好。”   等到某日春暖海棠开,旁人再问起时,他却仅能道一句:“甚香。”   钟棠挑眉:“香,什么东西香?糕点吗?”   李避之坦然:“你。”   执者为妖,枉者生魔,临安夜上灯火煌煌,枯骨魑魅不过昨日红颜。   ---------   1.HE,1v1甜饼+蠢作者想写恐怖,但实际不恐怖的妖怪故事   2.暂时缓慢更新   3.打滚求评论,求收藏   内容标签: 灵异神怪 仙侠修真 甜文 悬疑推理   搜索关键字:主角:钟棠,李避之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小妖精专撩无情道~   立意:主角携手斩妖除魔,维护太平盛世。 第1章 山庄羽影(一)   “你来临安做什么?”   “来找一个人。”   “你的仇人?”   “不,大约是我的……老相好。”   五月夏初,正是那晴雨最无常的时节,前一刻日头还在南天上挂着,转眼又乌云密布了,不知何时就要落下雨来。   钟棠被阵阵闷雷声扰醒,玉白的手指抵上微烫的额头,朱色的衣袖随之松散地泻下,拂过了他仿若点染过棠红的薄唇。   又过了片刻,他才稍稍清醒了些,想起自己正坐在辆简陋的马车中,而马车正跑在临安城东的官道上。   兴许是因为近来名头响了,他的糕饼铺子五味斋接了单大生意,城外青屏山庄的蒋员外次子成婚,特特地让人来请他过去,为酒席上做喜饼。   可惜天公不作美,这马车刚一出城,便遇上了如此天气。   怀中的黄狸猫仔儿打着咕噜。热乎乎地暖着钟棠的手,而钟棠则如这养神的猫儿般,眯着眼睛,慵慵地撑着下巴,向狭窄的车窗外望去。   天空阴沉得有些怕人,明明只是晌午刚过,却如傍晚般黑暗。   大雨终于倾盆而下,外头赶车的小伙计张顺子很快就撑不住了,隔着车帘跟钟棠,捏着嗓子可劲儿卖弄地说道:“掌柜的,这雨实在太大了,路也没法走了。”   “我记得前头有个百子庙,您就可怜可怜小的,咱们先进去躲个雨吧。”   “就你会装腔,”钟棠乍听那矫揉造作的动静,险些酸了牙,拾起手边的食盒就要扔过去,膝头的黄狸儿也跟着喵咪几声,引得他敲着车板斥道:“好好说话,我还能让你在雨里头泡汤?”   “那必是不能,掌柜的您是最心善的。”小伙计张顺子丝毫不怕车里的钟棠发火,欢快地应着声。这临安城中人人都知道,他家掌柜脾气虽然不怎么样,可模样心肠都是一等一的好,从不会为难人。   “少说几句吧,仔细别把车赶进沟里!”钟棠又敲着车板教训了几句,才重新挠着黄狸儿的下巴,眯起眼睛继续靠在车窗边打盹儿。   没多久雨就下得更大,好在张顺子口中的百子庙,也近在眼前了。   马车停下来,钟棠也撑着眼皮向外看去,此处若说是庙,着实有些寒酸了,到底不过是个青砖垒成的小院子,隔着矮墙能看见一两间屋子的黑檐,也不知平时香火怎样。   恰逢一道闪电撕裂雨幕而来,霎时便将整个院子映得惨白,唯有正中紧闭的大门,仍是森森的黑色,似弥漫着不详的气息。   “这就是你说的百子庙?”钟棠随意地拢拢朱色的衣裳,掀开车帘,向张顺子问道。   “是,是呀,”张顺子伸手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匆匆地解释道:“这庙打我小时候就有,这么多年了都在这,掌柜的您放心,错不了的。”   钟棠微微挑眉,眼眸盯着那漆黑的庙门,瞧了好一会儿。车外张顺子见他不下车,自己又实在被雨淋得难受,刚要开口催促。   可不想还未等出声,钟棠却又一手抱着黄狸儿,一手勾起旁边的食盒,利落地从马车上走了下来,朱衣红裳曳于雨中,顷刻便沾了水渍。   他这会全然没了刚刚的犹疑,反倒直接推开了那庙门,继而转身对着还站在原地的张顺子说道:“不快过来?还是说你今晚打算站这里给我守门?”   “我倒是想,”张顺子嘴里说着,脚下却迅速跑了过去,一把接过钟棠手里的食盒:“可掌柜的您怎么能离了我的伺候呢,守门这活我就不接了。”   钟棠懒怠地跟他贫嘴,进门后直接走入了小庙的正堂中。   “刘婆子,刘婆子——”张顺子一面走着,一面高声叫起庙祝,可任凭他怎么嚷嚷,都不见有回应:“这刘婆子真是越来越懒了。”   钟棠并不怎么关心张顺子口中的刘婆子,反而将黄狸儿放到地上,自己把玩着腰间挂的玉珠串。   说来也是怪事,那串子末处坠了只金色铃儿,可任他怎么拨弄,都未曾发出过哪怕细碎的声响。   钟棠显然早已不在意于此,毕竟自他三年前醒来,得到这串玉珠金铃起,便从未听到过它的声响。但像是习惯难移,他仍旧喜欢有事没事的时候,将它勾到手中拨弄。   正如之前预料的一般,这百子庙实在小的可怜,正堂都不过两丈多宽,四壁徒徒连个彩画都没有。   而更令钟棠在意的是,寻常的庙宇中,无论所供是神还是佛,那真身塑像大多都会摆在最为显眼的地方。可这眼前的百子庙正堂里,却只挂了道破旧的灰帘,正中摆着落灰的香炉,全然不见供奉的神像。   钟棠的目光在灰帘上停留了片刻,指尖轻敲着玉珠金铃,嘴角浅浅浮现出一抹笑意,薄唇微动:“有趣……”   这真是个有趣的地方。   另一边,张顺子叫了半天刘婆子,却总不得回应,于是他就对钟棠说道:“定是那刘婆子偷懒贪睡,不过咱们既然来了,我好歹要跟她打声招呼的。”   “掌柜的您先歇着,我去后头寻寻她,很快就回来。”   钟棠闻言,难得地没有跟他斗嘴,只是糊弄地点点头:“去吧。”   *   “真他娘的倒霉,好好的天下这么大雨!”张顺子刚走了没多会,庙门外便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钟棠斜眸瞧去,却是几个浑身被淋透的官差,匆匆忙忙跑进庙来,口中不住地抱怨着。   钟棠看着他们的时候,他们自然也瞧见了钟棠,如此大雨荒郊,光线昏沉的野庙里,偏偏站了个朱衣乌发的美人。   他衣衫上也沾染了雨水,湿湿地附在清瘦的身体上,不见狼狈却显出别样的风流。   虽说是个男人,却也不知是怎么生的,一双眉眼细细长长,尾角微挑起,似蕴着淡淡的水红,直勾得人心痒。   打头的官差清了清嗓子,向身后使了个眼色,察觉到同僚多半也动了相同的心思,动作上也不禁大胆起来,大步走到钟棠的身边,试探问道:“这位小公子怎么就一个人?也是来这里躲雨的?”   钟棠脚下步子微顿,虽说心中厌恶,面上却连眉头都不曾皱起。闻声侧眸瞧着他们,唇角仿佛还挑着笑意,只是腰间的金铃不知何时,已松松地绕于指上。   官差看着钟棠的这副模样,更是觉得喉咙发干,向前又走了几步:“这雨下得这样大,小公子怕不怕?”   钟棠还是没有言语,一直追着他衣摆玩的黄狸儿,也察觉到了几分不对,对着那几个官差赫赫地炸了尾巴。   只是无人发觉,他指上的玉珠已越缠越紧,   可就在这时,钟棠却忽觉心头一动,像是久久遗落的线端又被人牵起,生生令他将手中的金铃松开——   官差见还是不说话,只当他是害怕了,于是笑得越发放肆:“小公子不如和我等聊天解解闷。”   他身后其余的几个官差也像闻着腥味的野狗,顺手关上了小庙的门,而后一股脑地围了上来:“是呀,小公子陪哥哥们说说话……”   眼看着他们步步逼近,甚至那打头官差的手已经摸到了钟棠的肩膀上,黄狸儿奶凶的叫声还在耳畔,可钟棠却仿若未闻,只是抬眸,怔怔地注视着,那映着雨影的庙门。   那几个官差兽心更盛,顷刻间便将他围了个严实,口中的话也越发污秽起来。   “小公子莫怕,哥哥们帮你暖暖身子……”   窗外的大雨依旧瓢泼而下,滚滚雷声在暗天回荡。   就在此时,小庙紧闭的房门被人轰然推开,隔着身前的官差,钟棠恰对上一双若含冷锋的眼眸。   小庙中霎时安静了下来,几个官差下意识地停住了动作,向着庙门的方向望去,原本扯于手中的朱色衣襟,也随着他们的动作,轻飘飘地落了下去。   “你是什么人,此处爷爷们占了,还不快——”一个年纪不大的官差,正在热血冲头的时候,这么被人贸然打断了,当然是一肚子火气张口就骂。   可他那个“滚”字还未说出口,便被身边的人使劲拽了下胳膊,生生咽了下去。   庙门口的人仿若不曾听闻任何,他明明立身于骤雨,身上的暗青道袍却未沾湿半分,黑色的长发被头顶一枚白玉道冠束得齐整,右手之中执着柄三尺余长的法剑,仔细看去却是未开刃的木制。   “这位道长,不知修行于何处,可也是来避雨的?”打头的官差谨慎地开口问道。   他到底是见过世面,若是寻常的道士也就罢了,可此地离临安城极近,若这道人出自于城中那两座御封国观,可是他们惹不起的。   但庙门口的人却迟迟没有答话,也没有动作,只是依旧站在骤雨之中,含霜的目光淡淡地扫过庙中的众人,明明毫无举动,却压得那几个官差连头都不敢抬。   那目光巡视一轮过后,却又落回到了钟棠的身上,便如最初般,钟棠也在看着他。   但不过片刻后,他又移开了,从始至终好似未生出任何情绪。   小小的金铃不知因何,在钟棠的指间轻摇起来,与玉珠激荡摇曳,竟头一次,发出了细碎而清脆的声响。   钟棠向来风流半阖的眼眸,映出了那个人的身影。   黄狸儿不明白眼前究竟发生了什么,只是挪着软软的身子,滚到了钟棠身后,胆小又好奇地张望着。   庙门口站的人,也终于动了,他抬步慢慢地走入屋中,一步,一步,明明只是寻常的走动,却将那些官差逼得四散而退,而随着他的每一步动作,都能听到沉重的金属拖扯之声。   那暗青道袍的衣摆之下,行走步伐的起落之间,赫然隐现出一道手腕粗的铁链,两端紧扣于他的脚腕之上。   钟棠却依旧愣愣地站在原地,目光似是凝滞了,又似是纷乱地已无法分辨。   直到自庙门而来的风雨,几乎要浸透了他的朱衣,他才声音微颤地开口:“你是谁?”   那青袍道长并不答话,拖着铁链继续向庙中走着,几乎要与钟棠擦肩而过。   钟棠下意识地抬手去拦,青袍道长步子停在了他的手前,淡然若冰地看向他。钟棠这才乍然醒来般,褪去刚刚怅然的神色,但拦着道人的手却没有收回,从善如流地搭着话。   “这位道长,不知你我之前可有相识?”   青袍道长似是沉默了片刻,而后摇首:“并无。”   “当真没有?”钟棠的不退不让,原本悠闲无愁惯了的脸上,难得生出了几分执意。   青袍道长再次摇首,语气比上更重些:“并无。”   钟棠依旧没有放下手,他还在望着青袍道长,可青袍道长却恍若不见,只是站在钟棠的手前。   终于,钟棠后退了一步,垂眸间仿若又变回了那慵懒风流的模样,唇角上也带了几分笑意:“如此,既是初次相见,不知道长该如何称呼?”   “金乌观,李避之。”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开文了QAQ   把第一章 放入存稿箱的半夜,蠢鸭还在疯狂地改文   打滚求评论~求收藏~   都说古耽比较艰难,已经做好了凉透的心理准备,但还是希望大家不要让可怜的鸭鸭单机更文嘛   由于又换了新工作,每周都会有加班,所以暂定一周六更左右,如果不更的话会提前跟大家请假哒   另,文中提到的“临安”并不是实际指南宋临安,只是实在喜欢这个名字   那么,下面就交给我们的小妖精跟道长啦 第2章 山庄羽影(二)   钟棠并不相信李避之的话。   他想,最最起码他们应是相识的。   三年前,钟棠一觉醒来,除了记得自己姓甚名谁,是妖非人外,其余前尘旧事大都忘了个干净。   可他偏生还迷迷糊糊地念着件事,他似乎……爱过一个人,一个忘了的人。   于是这三年里,钟棠漫无目的地边走边寻着,他天性散漫不拘,只在这件事上生出了些许自己都想不明白的执念,非要找到那个人不可。   行过百里路,相过千万人,此时此刻钟棠终是认定,眼前这位青袍道长,便是他要寻的人。   可谁知对方却不肯认——   啧,钟棠无意识地将玉珠缠在指上,拢袖回身间掩去了狡黠的目光。   道长呀道长,不知你这道心,究竟有多么稳牢呢?   “掌柜的,我回来了!”张顺子这一嗓子喊出来,将小庙里的气氛搅合了个干净,也将钟棠的思绪给搅和了个干净。他拉扯着庙祝刘婆子匆匆忙忙地跑进来后,才发觉这么一会儿功夫,厅堂里居然来了这么多人。   兴许是因为李避之身上的气势太过逼人,张顺子下意识地就往钟棠身边凑:“掌柜的,这,这都是来躲雨的呀?”   钟棠的手被玉珠串子硌得生疼,这才后知后觉地松开,金铃细碎地响着又坠回到腰间,他重新弯腰将黄狸儿抱进怀中,挑眸看着张顺子淡淡地反问道:“不然呢,都是来求子的?”   听到“求子”两个字,张顺子下意识地偷瞄了李避之,但只瞅到那暗青色的衣摆,就冷得他又是一激灵,忙摇摇头:“那肯定不是。”   “不是什么?”被张顺子一路拖来的庙祝刘婆子,终于喘匀了气,向着众人露出个笑脸来:“依老婆子我看,各位爷能躲雨躲到这儿来,那就是缘分,就是老天爷的安排。”   她眼珠子一转,并不去扰道士打扮的李避之,反而大着胆子走到了那几个官差面前:“几位官爷,可要在老身这百子庙里,求个子嗣缘呀?”   那几个官差这会也缓过劲来,被刘婆子这么一哄,又上来了脾气:“就你这小破庙,能求来什么东西,也好意思称‘百子’?”   “太渊观的百子台,听说过没?”打头的官差擤下鼻子,指向临安城的方向:“那是圣人为娘娘们所建的求子纳福台,皇家规制!那地方爷爷我都去过,还稀罕你这破庙?”   李避之闻言,似是不经意地又抬抬眼眸,又吓得官差弱了声。   太渊观……钟棠听到了“太渊”二字不禁勾起唇角,他虽来临安不长,但也是听闻过的,那皇城之中的两座御观,虽明面和睦,但私下却最是紧张的。   方才李避之刚报了自己金乌观的名号,如今那官差却大肆夸耀太渊——   钟棠不禁侧目,看戏似的,暗暗打量起青袍道长的神色。   可任他怎么瞧,都不见李避之的有何其他的反应,钟棠只好转而去寻新趣儿,替那庙祝刘婆子笑笑说道:“官爷这句话就差了,庙大有大神通,庙小有小灵气,我瞧着此地就甚好。”   几个官差因钟棠的事憋了一肚子火,此刻听到他这般言语,刚要出言找回场子,但碍于李避之实在不敢多话,只好硬忍了下去。   刘婆子原本被官差说得气馁,此刻听了钟棠的话,顿时重新生出精神,连声道:“对对对,这位小公子说得对!”   “我们这百子庙可灵光了!西村的张二家,荣村的李四家,还有……还有好多呢,都是来我这边拜了,才得了孩子!”   “还不止呢!就蒋员外你们知道吧,他家三位少爷,拖了这么多年了,都没娶妻,可就就来我这里拜了那么一回,老二便得了媳妇,如今正张罗着办喜宴呢!”   “哦,那蒋家二少爷,当真也来过这里?”不想在此听到了雇主的名姓,钟棠眉眼轻挑,像是当真来了兴致,继续跟刘婆子搭着话,而他身边的张顺子却使劲拉拉他的袖子,压低了声音说:“掌柜的,你可别真信了,这婆子满口假话的!”   “当真来过!”刘婆子声音更尖了,一口咬定。   这时,一直安静地立于旁侧的李避之,忽然走动起来,他脚腕之上的锁链磨在地上,发出沉重又刺耳的声音。   钟棠的目光立刻被他吸引过去,试探着挑目浅笑问道:“道长这是做什么,是想去求拜一番吗?”   李避之并不理会钟棠,反而继续拖着铁链,向那灰帘的方向走去。   刘婆子赶忙小步跑到了他身前,赔着笑脸说道:“道长您要拜吗?老身给您去准备香火?”   李避之却始终一言不发,只是走到了那灰帘前。   大雨仍旧在下着,时不时有闪电映亮了破旧的小庙,可黑暗紧随其后,又重新吞噬了光亮。   而就在这时,一阵狂风夹杂着雨水,猛地冲开了小庙的门窗,竟直接将那灰布帘掀开了大半。   “你这百子庙供的是这玩意?!”   尽管风过之后,布帘很快就再次落下,但在场所有人还是都将那布帘后的壁画瞧了个清清楚楚。   寻常百子庙,大多会供奉个送子观音,没有那么多讲究的,也会供个鲤鱼娃娃、童男童女。可谁知,这灰布帘之后,供奉的壁画上画的,竟是一对正行欢事的男女。   几缕褪色的衣衫缚于身上,近处的女子微闭着双眼,男子的双臂紧紧地禁锢着她,两人的神情既似痛苦,又似极乐……只是男子的面容好像有些瑕疵,正作出亲吻状的嘴巴稍有尖细变形,倒像是鸟喙。   不过这并没有影响到壁画的艳丽,才一眼便惹得张顺子和那几个官差面红口干,似是迷了心般,总想着再去多瞧瞧。   钟棠早有预料,并没有沉溺于此,一手捂住黄狸儿的眼睛,转头去看离那画最近的李避之。   年轻的道长,依旧如青竹般站在灰帘之前,眼眸中并无半分异样之色,骤然刮入的雨水这次终于落到了他的身上,几点水珠顺着他俊逸的面容,缓缓淌下。   “这庙里所供的神明,可是有些独特,怪不得要用灰布罩着呢,”钟棠一面说着,一面走到了李避之的身边,稍稍仰头,对他盈盈一笑:“道长可曾见过?”   李避之目光分毫未移,仿若完全没有分神给钟棠这个人。   但钟棠却也不急,拨弄着黄狸儿挣扎的猫爪爪,站在李避之的身边,静静等着他的答案。   “不曾。”不知过了多久,李避之开口,毫无感情地掷下了这两个字。   钟棠得了这两个字,棠红的唇角再次勾起,无端却比那布帘之后的壁画,更多几分风流,只可惜他也不知,身边的道长究竟瞧没瞧得到。   里头的东西被人看光了,刘婆子也不见丝毫的羞恼,反而得意洋洋地说:“你们可别小瞧了这画,但凡是来瞧过的夫妻,回去都要好好纾解纾解,这一通下来,可不就来了子嗣了嘛!”   说完,她就忍不住捂着嘴低笑起来,引得张顺子在一旁涨红着脸。他虽说打小就在这百子庙附近玩耍,但却一次都没瞧过那帘子后的东西,早知道,早知道是这玩意,他哪里还会引着掌柜的进来躲雨。   这边张顺子是羞得不敢看,而那几个官差却来了兴致,难得接着刘婆子的话,说了下去:“这倒是个好东西……就让爷几个,再多看两眼。”   说着,便径直走到那壁画前,将布帘子一把直接扯下来。   “使不得,使不得!”这下刘婆子也慌了,连忙挥着手去拦,可哪里拦得住,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副艳画,完完整整地呈现在众人面前。   官差们纷纷围上去,眼神中尽是淫意与痴迷,将不断劝说他们的刘婆子直推到一旁去,气得刘婆子骂骂咧咧地,终是再不管了,转身又去了后头的屋子里。   而还站于壁画前的李避之,任凭身边官差围聚,他仍旧目光如止水,又看了壁画片刻后,就沉默地走到了小庙的角落中,开始闭目打坐。   李避之走了,钟棠便也没了兴趣,抱着猫捡了块略干净些的地方坐下,张顺子使劲拍拍自己通红的脸,忙跟了过去。   大雨没有丝毫停歇的意思,入夜后整个小庙又湿又冷,几个官差终没了劲头,开始围坐在画边,不干不净地聊起天来。   张顺子不知从哪里寻来了只破火盆,钟棠也不嫌弃,从怀中取出了油纸包着的打火石,引燃了盆里攒着的旧柴火。   暖暖的光顷刻间映亮了小庙的一角,几个官差不禁侧目,显然起了抢夺的心思,但又忌惮着角落中静坐的李避之,始终未敢上前。   钟棠似是嘲讽般冷笑了下,却并不打算停手,反而支使着张顺子,打开了随身带着的大食盒,从中取出了只看似朴实无华的黑陶煲子。   钟棠拨了拨盆中的柴火,将那煲子直接担在上面烤起来,不一会儿便传出阵阵香甜的味道。   脚边的黄狸儿忍不住喵喵叫起来,一个劲地想往煲子上凑,却被钟棠拎住了后颈:“急什么,小心烧焦了胡子。”   可着急的又岂止黄狸儿一个,这庙中躲雨的人,都是大半日未曾进食了,此刻闻到那香甜的味道,腹中都难耐起来。   可钟棠却不见分毫急迫,只是逗着猫儿看着火堆,直到氤氲而起的水汽,将那煲盖顶得断续作响,他才执了柴火,将黑陶煲子从火堆中推了出来。   “掌柜的,这又是什么好吃的?”张顺子实在等不得了,垫着袖子就要去掀煲盖,几个官差也都偷摸地抻头看过来,钟棠却轻声呵斥道:“急什么,时候还不到呢。”   哪能不急呀,张顺子的肚子里又咕噜几声,坐都坐不住了,黄狸儿也一个劲地用小脑袋蹭着钟棠的手。   钟棠被它缠的实在无法,终是摇摇头,挽起朱色的衣袖,伸手掀开了已微凉的煲盖。   之前还是微微的香甜此刻扑面而出,多一分嫌腻,少一分失色,正是最为诱人的味道。张顺子咽着口水往那煲子里看去,中和了奶乳的蛋羹,呈现出嫩嫩的黄色,在钟棠手中白瓷勺的搅弄下,蛋羹轻轻摇晃,荡出极为醇和的波纹,虽盛在黑陶之中,却不显半分粗陋。   “喏,盒里还有碗勺,趁热盛出来吃吧。”钟棠说着,自己也舀了一碗出来,但并没有动嘴,而是起身向着小庙的角落中走去。   李避之虽潜心打坐,但并非五感皆封,自然也察觉到了有人靠近,随即淡漠地睁开了双眼。   钟棠手中捧着瓷碗,停在了他的面前,微微俯身,那朱色的衣袖便垂落下来,映入李避之的眼中。   “夜来湿冷,道长也来碗蛋羹暖暖身子吧。”   “不必。”李避之重新闭上了双眼,十分明显的拒绝之意。   “钟某知道长心定意坚,不会贪口腹之欲,”钟棠似是无奈而笑,在李避之身边蹲了下来,将手中的瓷碗放到了他的面前:“但若是晚些时候,偶有饥寒,还望道长食饮一二。”   蛋羹暖甜的香气萦绕在鼻间,一向不喜甜腻的李避之却没有把它推开,他再次睁眼看去时,却只看到了钟棠在明暗的火光中,离去的背影。   作者有话要说:   小妖精:我听说上一个不肯认自己媳妇的人,脸都被自己打肿了   感谢在2020-05-31 01:57:30~2020-06-01 22:11:3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浅浅浅珂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章 山庄羽影(三)   夜深了,围在壁画前的官差们,终于抵不住饥饿与疲惫,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彻底被鼾声所取代。   钟棠最后往火盆中添了些许柴火,抱在黄狸儿靠在墙边,也像是已经睡去。   李避之依旧坐在角落中,凝神打坐。   庙外的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小了些,周遭渐渐的安静下来,就连官差们的鼾声都好似被什么蒙住了,闷闷地低了下去。   李避之却渐渐皱起了眉,一直萦绕在鼻间的甜腻香气,此刻忽而变得浓郁起来,仿若在这暗夜的小庙中,织成张细密的网,慢慢地将李避之笼罩,而后无声无息地收紧,一丝一缕钻入他的肺腑,浸入他的心神。   “锃——”置于暗青道袍边的木剑,乍然发出短促的嗡鸣,而原本盛着蛋羹的瓷碗应声而碎,李避之亦不知在何时,睁开了那双凝霜的眼眸。   眼前的小庙,已全然不是他入定前的模样。   官差、火盆、壁画,所有的一切,都消失的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满目的暗灰色布帘,它们自小庙布满蛛网的梁上垂下,像一具具吊死的尸体,纠缠着,飘动着,将诡谲可怖的暗影,投落到人心上。   李避之并无所动,只是平静地看着那些布帘,眼神中无惊亦无惧。   尚未开刃的木剑在他的身前立起,钝平的剑尖悬离于地三寸之上,落下一道细窄含锋的影,仿若倏尔后,便会破空而出。   但,木剑却始终未动。   一双手,撩开了那重重灰帘,攀住了李避之的肩膀,随着瓷碗破碎而消失的甜香,再次弥漫开来。   “道长,夜深可觉饥寒了?”   李避之猝然侧身,只见那无尽阴沉的暗灰之中,忽而现出一抹朱红,似是溅了血,似是染了春,洋洋散散地落到了他的青衣袍上。   玉白的手臂,便从那朱红之中伸出,环上了李避之的脖颈,温热的指尖,点触着道长冰冷的下巴。   “放开。”随着李避之一声低斥,悬于身前的木剑骤然迸发出刺目的寒光,暗青色的剑气瞬间撕裂了周遭的布帘,却只是在钟棠的朱衣上,留下了淡淡的痕。   钟棠却好似无知无觉,他轻笑着,继续缠上青衣道长的身体,修长的手指勾挑着他的领口与衣带。   李避之在克制着什么,却在垂眸的一刹,不知怎的,正对上了钟棠空洞的,泛着薄红的双眼。   “道长,我帮你暖暖身子吧?”只是片刻的失神,钟棠却已蹭入了他的怀中,那淡淡的香甜之气,隐去了侵略的敌意。   ——只在他的唇上,余下了微凉的、令人沉沦缱绻的一个吻。   “你……”李避之的手,不知何时,仿若无意地托住了钟棠的腰背。   那唇上辗转而深入的触碰,是迷离亦是放纵,他霜雪般的眼眸中,尽是慢慢褪下的朱红。   可就在这时,掩于青衣道袍之下的锁链,俄然一颤,发出沉重的金属声,紧绷得似要生生勒入李避之的足腕中。   李避之恍然清醒,周身剑气翻涌而出,顷刻间从钟棠的身上震出一团黑气。   木剑如有所感,回转纵飞而来,剑尖直抵那团黑气而去,所过处灰脸纷纷起落,化为飞灰而散,露出了小庙原样。   那黑气仍不死心,垂死而逃,李避之反手将钟棠护于身后,一把将自己的暗青道袍扬起,遮掩住他衣衫半落得身体,振袖引诀而动,紧闭的双指端凝现两仪之态,凌厉而出,毫不留情地御木剑,将那黑气贯穿,猛钉入墙壁之上。   大雨夜后,东方的天空终于泛白,李避之缓步走到了木剑刺入的墙壁边,脚下的锁链拖拉出沉重的声音。   墙壁上相合的男女随着照入小庙的天光,破裂成无数的碎片,簌簌地掉落到地上。   李避之目光一扫而过,右手微动,那木剑便从墙壁中撤出,稳稳地落回到他的手上。而原本的黑气,此刻只变作半根黑色的羽毛,轻飘飘地落到了碎片之中。。   李避之弯下腰,伸手将那羽毛捡起,收入内袍襟下。   而后转身,回到了钟棠的身边。   他站在那里,低头看着钟棠,一动不动。   直到庙外的雨声再也听不见了,直到初生的阳光照进这破败的庙宇,直到他知道,自己是时候该离开了。   昨晚同样为幻境所迷惑的官差们,横七竖八的躺在地上,个个衣衫不整,脸上都还带着猥琐的笑意。   李避之颦眉,伸手一挥将这地上的几人,连带一旁的张顺子,尽数丢到了庙外。   而后他也迈出百子庙的门槛,青袖引风吹来,小庙的门随之闭合,将那一抹朱色,重重收敛深藏。   那风也拂过小庙破旧的窗纸,轻轻地掀起钟棠身上青袍的一角,引得他悄然勾起了唇。   “掌柜的,为什么我会在外面啊?”张顺子挤着那被地上积水浸湿了的裤腿,有些怨念地看着正从庙里推门而出的钟棠。   黄狸儿也抖着一身湿漉漉的毛,蹭着他腿边,委屈地对着钟棠喵呜不停。   昨晚他明明紧挨着钟棠睡着的,可这一大早醒来,居然发现自己躺在庙外的泥水里……哦,倒是不止他一个,那几个官差同样也在外头。可掌柜的,居然还好端端地睡在庙里!   “哦?我怎么会知道,”钟棠心情颇好的披着道袍走出来,腰间挂着的玉珠金铃,也随着他的动作,发出一阵清脆的声响:“兴许是因为你睡相太差,惹到了那位小道长,所以人家就把你请了出来。”   说完,他眉目一扬,带着几分探寻的笑意,凑到张顺子面前:“怕不是你梦到什么不清净的东西了吧?”   张顺子的脸瞬间爆红,眼神躲闪掩饰道:“掌柜的你,你乱说什么……再说,还,还有那些官差,他们也都被扔出来了,那道长怎么就只把你留下了,还有这道袍!”   “因为他舍不得我呀。”钟棠笑得越发肆意,一手将还在腿边乱蹭的黄狸儿捞进怀里,朱青二色的衣摆随着微风扬起,扫落了还坠在草叶上的雨珠。   雨停了,再没耽搁的理由,很快钟棠和张顺子便上了马车,继续往蒋庄的方向赶去。   一路颠簸不断,好在天晴之后,这临安郊外的风光也很是不错,钟棠再不似前一日般昏昏欲睡,而是抱着黄狸儿颇有兴致地张望起来。   下了官道又复南行,车外田地相接,再往远处望去,便可见一并不高峻的矮坡,坡上尽是翠翠山竹,成林成海。   风吹竹斜处,犹可见青檐白墙围成的院墙,沿着平缓的竹坡向坡下的田野蔓延开来,将那精致整齐的屋舍楼阁圈画其中,意趣清雅,当真是隐世而居的好地方。   不用说,那竹林间的宅院,便是蒋员外的青屏山庄了。   要说这蒋员外,倒真不是一般的乡绅,他本是科举出身,入朝三十余年,官至礼部侍郎,直到四年前才因老病告退,在临安郊外竹坡之下购置田产,建了起了这青屏山庄,做起乡下家翁。   而这次,钟棠正是因这蒋员外的次子蒋玉彬婚,才被请到山庄中来。   张顺子驾着马车紧赶慢赶,终于在那日晌午后,进入了青屏山庄的地界。   钟棠很有眼色的并没有让张顺子去叫正门,而是绕到了西侧的偏门边,自己提着食盒上前叩门。   “什么人?”很快,门内就传来小厮的询问声。   钟棠对张顺子一挑眉,张顺子就清着嗓门回到道:“我们是临安的糕饼师傅,来给贵府二少爷喜宴上做点心的。”   张顺子刚喊完,那偏门打开了条缝,一个五十来岁、管事模样的人,笑呵呵地探出身子来:“两位终于来了,可是被昨晚的大雨耽搁了行程?”   这蒋家算得上是书香门第,下人们说话也很是客气,钟棠听后也收敛了几分懒散,上前有礼地说:“是因着大雨耽搁了一晚,让您久等了。”   “没事没事,”那人一边将两人往门里迎,一边说道:“我姓张,是分管饮食杂务的管事。”   “本来吧,咱们庄子里自己厨子也是会做点心的,只是前几日家中商议起二少爷婚宴的事,三少爷一个劲的夸赞钟掌柜手艺好,这才请了两位过来。”   “那倒是承蒙三少爷的厚爱了。”钟棠似是又笑了一下,可张管事转头仔细去看时,却又钟棠见接过了张顺子手中的食盒,认真周全地安排道:“事关二少爷的婚事,钟某不敢怠慢,这一趟来时,也带了几样拿手的喜饼,张管事可看看是否合意的。”   张管事一听,便将心思又全放回到点心上:“好好,难为钟掌柜费心了……两位先随我去东院的小厨房中,咱们再细细商议。”   作者有话要说:   李崽儿呀,你真是太不争气了,人家都投怀送抱顺带自己脱衣服了,你居然还忍得住!   熟悉的大家又出现啦,感谢投雷,感谢支持~   感谢在2020-06-01 22:11:33~2020-06-02 22:04:5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易雬路 2个;紫以颜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章 山庄羽影(四)   “这一匣统共四种,分别是枣花酥、长生糕、蜜渍桂饯和莲子杏仁酪,取得正是早生贵子的吉利名头。”钟棠说着,将绘了鸳鸯的红木匣盖掀开,只见其中三碟簇拥一盏,为他轻挽红袖后,一一端出。   白酥皮子里裹着暗红色的枣馅,攒成朵梅花的式样,中间还点了一点红印,十分惹人怜爱。   张管事忍不住掰扯下几片花瓣,吃到口中时,那酥皮便簌簌地碎开,甜而不腻的枣泥充斥在舌牙间,令人不舍住口。   “起先三少爷那般赞钟掌柜的手艺,我还觉得说得过了,如今自己亲尝了,才知道这一点都不过。”   钟棠身后的张顺子,听后忍不住说起来:“那是,我们掌柜的手艺,整个临安城里都是出了名的。”   “铺子里哪日他亲做了点心,来买的人都要排队排到街口金乌观门口去!”   钟棠不过微微一笑,又端起三碟中的那一盏,送到张管事面前:“吃了甜的,不妨再喝点酪子清清口吧。”   莲子杏仁酪,才呈至面前便闻一阵清香,入口时带着丝丝恰到好处的微苦轻甜,越发衬出莲子杏仁的醇和。   张管事赞不绝口:“好,好呀,钟掌柜能做出这般好点心,我要是在临安城里住,怕也是要去排那个队的。”   “张管事休要听这小子浑说,不过是混饭吃的手艺罢了。”钟棠再次摇首而笑,怀里的黄狸儿闻到了香味,也扒着他的衣裳想要往桌上扒。   张管事将那一盏莲子杏仁酪饮完,还有些意犹未尽得放下碗,笑着说道:“钟掌柜过谦了。”   “除了这三碟一盏外,钟某还另备了些旁样的点心……”这边钟棠又从食盒中取出了几只小碟,忽地听到厨房外的小院里,似乎进来了好些人。   张顺子正是无聊的时候,便从灶前的小窗向外望去,恰看到那青衣道长的身影。他忙回头对钟棠又是一番挤眉弄眼:“掌柜的,掌柜的,你快看是谁来了!”   “道长您请,前头就是公子们便是东边院里的厨房了。”身穿浅褐长衫的宋老管家擦擦额上的汗,恭敬地向身边的李避之说道。   这庄子里上上下下,盼了这么多日,终于将金乌观里的道长盼来了。   可谁知这位李道长性子古怪的厉害,寡言清冷不说,到庄后也不去见员外老爷,反而直接在庄子里转悠起来。   尽管心中犯嘀咕,可老管家也不敢怠慢,只得一面让人去给员外公子们传话,一面自己好生陪着,生怕出什么岔子。   李避之没有说什么,甚至面上仍是一丝多余的表情也无,他拖着脚上的锁链,围绕着眼前的院子缓步而行,正行至那缺漏边角的乌檐下,却见几步之外的房门,忽地被推开了。   他抬眼看去,还未见其人,便先见着那一袂朱衣,为门侧的轻风拥出。   钟棠双手捧着只精致的青瓷碟,斜倚在简陋的木门边,侧目看向院中清冷的道长,连眉梢都沾染了笑意。   “真巧,道长我们又见面了。”   李避之亦看向钟棠,但是片刻后,便移开了目光,转身准备离去。   可就在这时,黄狸猫儿不知怎么,忽地蹭到了李避之的脚边,扬起脑袋冲他喵呜喵呜的叫起来,那双玻璃珠似的眼睛,倒当真与它的主人有几分神似。   便是如此工夫,等到李避之再次抬头时,那抹朱红色的身影,便已跃然而至眼前了。   青瓷碟子里,整齐地码放着五块比铜钱略大的糕点,用木模子压上了繁复纹,在钟棠的手上显得越发精致:“道长,来尝块海棠糕吗?”   李避之刚想拒绝,垂眸之时,又恰看到了钟棠托着青瓷盘的手,思绪起波,像是要将他带回到前夜,这双手勾解他衣带时的模样。   “便当是昨夜之事的谢礼,这糕饼并不太甜的。”   见李避之迟迟未动,钟棠再次开口,浅笑着说道。   在钟棠的目光下,青袍之下的的锁链再次绷紧,但李避之还是伸出了手,从碟中取出了一块海棠糕,掰下大半送入口中。   寻常的海棠糕不过是空有海棠之形,内里填了豆沙馅料。但李避之却觉口中的味道,分明是真的掺了糖渍的棠瓣的,带了丝丝甜意与清香。   仿若昨夜,那一吻后留于唇齿间的余味。   钟棠的目光带着几分灼灼的意味,他向前一步,几乎要蹭到李避之的肩膀,语气轻扬地问道:“怎样,味道如何?”   “还是太甜。”李避之避开钟棠的双眼,将剩余的半块糕点搁回碟中,刻意地后退,转身对宋老管家说道:“这里并无异样,走吧。”   宋老管家着实是看不懂眼前发生的事,只觉得这道长与那红衣裳的人,都实在好看得神仙似的,几乎要看入了神。   李避之这么一出声,他才反应过来,立刻说道:“好,好,那咱们快去前头正堂吧,老爷还在等着您呢。”   李避之未再言语,点点头后,便与宋老管事一同离去了。   钟棠还站在那乌色的房檐下,伸手点点李避之放回碟中的半块海棠糕,而后拈至鼻尖上轻轻嗅去,唇边的笑意未减。   “太甜了吗……”   同样在一旁看过了钟棠与李避之往来的张管事,带着几分探究的神色问道:“怎么,钟掌柜与那位道长相识吗?”   钟棠敛下笑意,将半块海棠糕收起,而后说道:“倒也算不上相识,只是有一面之缘吧。”   张管事不是多事的人,自然也没有继续深问,却是钟棠又反问向他:“不知贵府里要办喜事,为何要请道长来呢?”   张管事听后脸色立刻微变,但很快就掩饰过去了,摇头说道:“没什么大事,不过是我们老爷好道,所以请道长来看看,讨个吉利。”   “哦,是这样……”钟棠勾唇点点头,未曾端着青瓷碟的手,像是无意地拨弄起腰间的玉珠,金铃被轻轻碰荡着,发出细碎而清悦的声音。   张管事很快便被这铃声吸引了,他刚向开口夸赞,不料眼眸中,竟渐渐染上了薄薄的绯色。   钟棠松开了金铃,斯文地拢了拢衣袖,棠色的薄唇微启,惯是闲散地语调重复着问出了同样的问题:“不知贵府要办喜事,为何要请金乌观的道长来?”   李避之离开东院小厨房后没多久,便见下人匆匆跑来,向着宋老管家耳语几句。   老管家听后点点头,转而又恭敬地向李避之说道:“刚刚底下人过来传信,说是老爷与二少爷已移步西山亭,在那里等候道长前去。”   李避之并不在意于此,只是略一点头,说道:“烦请带路吧。”   老管家连声应者,正要将他往那西山亭处引,可两人行了没几步,便见前头开了大半的芍药丛前,正立着位身穿黄衫的公子,见他二人来了,且将手中的折扇一收,迎面走了过来。   “三少爷,您怎么逛到这来了,”老管家见了那黄衫公子,略略有些惊讶:“您没去老爷那边?”   “我在西山亭那边坐得闷了,便出来透透风,不想,”黄衫公子——蒋玉风上下打量着眼前的李避之,而后浅浅一笑:“不想正巧遇到这位李道长。”   蒋玉风看向李避之的目光毫无遮掩,李避之却依旧神色肃清,青衣迎风执剑,从容守礼地作揖:“三少爷。”   蒋玉风见状,又笑了起来,反手扬起折扇算是回了礼,转身自顾自地离去了。   宋老管家总觉得今日所遇之人都古怪得很,先是这位冷若寒冰的道长,再是那位神仙样儿的点心铺子掌柜,如今就连三少爷也跟着不对劲了。   “走吧。”可他还没能想出个所以然来,就听身边的青衣道长淡言二字,已然与他擦肩而过,虽无人引导但正是往那西山亭的方向去了。   “道长您等等我。”宋老管家赶紧快步追上。   这蒋员外蒋重岩到底是礼部出身,最是清贵的官职,也养出了几分文人意趣。   这西山亭建于假山清泉之间,上有柳荫千丝万缕垂拂,下有异花临水点缀相衬,当真是个清幽风雅之地。   李避之与老管事自石阶而上,很快便走入了小亭中,但见此处六面皆挂青竹色的纱帘,帘下又摆四五高脚木椅。   年过六十的蒋重岩正坐于其中,愁眉不展,而即将成婚的二少爷蒋玉彬,也陪坐在这里,神色亦有几分惶惶。   李避之寒目轻转,将这父子二人的形貌皆纳入眸中,但却并无太多言语,只是恭敬地向那蒋重岩施一道礼,说道:“贫道避之,奉师兄金乌观代观主问寂真人之命,前来查访贵庄异事。”   蒋重岩立刻亲自起身相迎,脸上的愁容也散去几分:“家门私事,倒是让道长来看笑话了,但如今也是不得不劳烦道长来这一趟……”   作者有话要说:   加班两天了……明天还有一天(T_T)   感谢大家捧场,今天依旧是小妖精想要诱惑道长的一天   另,我对枣花酥忠心耿耿,完全吃不够   感谢在2020-06-02 22:04:50~2020-06-03 22:22:0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浅浅浅珂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百尺墙头 6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章 山庄羽影(五)   “这庄中究竟发生了何时?”同一时刻,东院小厨房外,钟棠与张管事并肩立于柳荫底下,远远看去只像是两人在商议糕点订数,可实际这张管事的眼眸中,哪里还剩半点清明。   “二少爷要娶亲了,庄中又出了怪事——”   “又?”钟棠眉头微皱,指尖继续有一搭没一搭地拨弄着金铃玉珠,低声问道:“什么叫又?之前还有过怪事吗?”   “有的,”张管事木木点头,很是迟钝地说道:“每次有少爷要娶亲时,都会发生怪事,毁了婚事。”   “哦?”钟棠斜眸而视,似是起了兴趣般,继续问道:“究竟是什么怪事,你且细说来。”   张管事又反应了片刻,像是在仔细回想,过了好一会儿才说道:“……十二年前,大少爷娶妻,   前去提亲当日便遇上了骤雨雷电,险些劈了车马,两家皆以为不吉,便当即解去了亲事。”   “十年前,大少爷再议亲事,偏生刚交换过生辰,便测出大凶,隔日大少爷便落入水中,人虽无碍,但亲也结不成了。”   “又一年二少爷议亲,说的是工部赵侍郎家的小姐,可媒人刚刚入门,那赵府上的宗祠便起火了,如此……又只得作罢。”   “三少爷起先还算遂顺,可到了登门相看之日,却突发魇症,满口断子绝孙的昏话,整个人癫狂不止……女方见状自然是不肯的。”   “可说来也怪,那边的人刚走,三少爷就好了,且从此再未犯过。”   “四年前,老爷着急了,又给大少爷娶妻,可……”   “这些年下来,家中三位少爷什么都好,可每每到了议亲的时候,便出了百般状况。后来老爷便想着,就是不娶妻,且只给少爷们纳些妾室也好,谁知竟也没有一桩成的……外头人皆传是招惹了什么邪物,要蒋家绝后呢。”   钟棠听着这蒋家十多年遭得罪,虽觉得荒唐,但却并不怎么惊讶。恰有微风吹来,将那垂柳绿条拂到他的朱衣上,钟棠进而又问:“那出了这么多次事,之前蒋员外可曾请过旁人前来探查?”   “自然是请过的,我家员外素来与太渊观的道长们交好……当年太渊观中的百子台便是员外监造的。只是那边的道长每每前来,都说是时候还未到。”   钟棠皱眉,又是太渊观与百子台?   “既是如此,那为何这次又请了金乌观的道长?”   张管事眼神空空,思量着说道:“一来是二少爷婚事在即,老爷实在着急了,生怕这次再不成,便真要断子绝孙了。”   “二来……”   西山亭中,蒋员外也三句一叹气地,同样也将家中这些年出的事都说了,二少爷蒋玉彬的脸色跟着越发难看。   但李避之却并没有半分奚落的意思,他静静地听完蒋员外的话后,才问道:“二少爷婚事在即,可是又出了什么事?”   蒋员外的叹气声更重了,握着拐杖的手,都不自觉地微微抖动:“何止是又出了事,这次……这次竟闹出人命来了。”   这蒋家之前的事,无论怎么闹腾,都是到拆了婚事便作罢,从未伤及过人命,可这次却大不一样了。   李避之望着茶盏中袅袅水汽,语气仍是平和冷静:“愿闻其详。”   蒋员外实在不想去讲,摆摆手不住地叹气。   坐于小亭左侧的二少爷蒋玉彬见状,主动起身走到了李避之身畔,摇头说道:“罢了,李道长,此事还是由我来说吧。”   李避之转眸,看过这位年过三十,气质文雅的蒋二少爷,点头说道:“请。”   说起来,之前百子庙的庙祝虽说夸口,但有一样却并没有骗人。这蒋二少爷确实是因着那百子庙,才得了良缘。   七个月前,蒋玉彬自临安而回,恰也在那路上遇到了秋雨,躲入了那百子庙中。第二日临行时,恰好就遇到了,也是要赶往青屏山庄的,宋老管家的远房侄女宋羽娘。   两人半道同行,却是一见如故,再加上入庄后的几番相处,暗暗生出情意。   原本他们一个是前礼部尚书家的二少爷,一个只是山庄中的婢女,身份着实悬殊,但蒋家三子连年亲事不顺,已经让蒋员外什么都不在意了。   只要这婚事能成,羽娘就是蒋玉彬的正妻。   “我与羽娘的婚事定下后,也曾如前几次般,出了些不太好的事。”   但这次无论是蒋玉彬也好,宋羽娘也好,都没有想轻易舍弃这段姻缘,故而虽说出了怪事,但两人的婚事,仍旧在筹办着。   “先是我无故落入水中,而后下得聘礼竟招了臭虫,羽娘的屋子被暴雨冲塌……但这些事也如之前般,并没有伤及旁人的性命,直到——”   “直到七日前,庄中又出了事,负责看管聘礼的赵老头……他死了。”   李避之抬眼,目光如冰般寒凉冷厉,像是能将人一眼便看个透彻:“怎么死的?”   蒋玉彬似是很不愿回忆那般场景,着实是可怖:“被吊在我院中的树上,整个人跟烂了似的,碎肉碎骨掉了一地,实在看不出是怎么死的。”   原本已经放晴的天空,又开始阴沉,夏日里原本难得的清凉风,此刻也变得森森瘆人,像是要钻入人的骨头缝里。   “他死前做过什么事,见过什么人?”说着这样的事,又逢上这样的天气,蒋员外等人难免心有戚戚,不太敢再说下去。但李避之却恍若无感,如青松般腰背笔直端坐着,依旧沉着地问道。   “死前?”蒋玉彬皱皱眉头,思索回忆道:“赵老头死前……他家婆娘正巧去给他送饭,说是刚摆好筷子,一转眼人就没了。”   “等到被人找到的时候,他就挂在我院中的树上,血肉模糊……已经不成人样了。”   血肉模糊,不成人样--这样的描述,实在太过笼统,李避之听来只觉半分用处也无。   西山亭外,阴云渐笼,隐隐已能听到闷雷之声,山雨借风而至,更惊了几多人心。   李避之忽而将手中的茶盏放下,起身而立,淡淡地说道:“我想去看看此人的尸身。”   恰一声响雷轰至,煞白的电光瞬间劈亮了亭中人的神情。   也无怪其他,想到那赵老头的死状,他们实在是又惊又怕,李避之提出这时候去看,几乎所有人的脸上,都带着难以遮掩的抗拒。   “李道长,”这时,蒋员外起身,一手拄着跟拐杖,迈着并不如何稳地步子,挪到了李避之的身边:“道长,您这一路上也辛苦了,再加上如今大雨将至,实在不是去验看尸身的好时候。”   李避之微微颦眉,亭外忽的传来几声不善的轻笑,他侧目看时却是个衣着讲究,神色却萎靡的中年男人,正向他走来。   “道长既已来了,也莫要太过心急,不如就依父亲所言,先歇息一番,等到雨停天晴些时,再去也不迟。”   不用说,这来人便是蒋重岩的长子,大少爷蒋玉嵘了。   听到蒋玉嵘这么说,旁人倒还好些,可蒋玉彬却等不得了:“大哥,此事毕竟事关人命,道长既是想要去看,那便不可再耽搁了呀。”   “二弟,你这可是失礼了,”蒋玉嵘歪坐到了八仙椅上,唤过小丫头给他端过茶来,阴阴阳阳地说道:“为着这世俗琐事请李道长前来,便已经扰了道长的清修。如今李道长刚入府上,我等自当好好招待才是,哪有让道长冒雨验尸的道理。”   “大哥!”蒋玉彬眼含怒气地看向兄长,但他本就不擅争执,实在说不出什么来。   “行了!”蒋重岩显然看不过二子在外人面前这般作态,重重地放下了手中的茶盏,亭中顷刻便安静了下来。   蒋重岩转过头,对着李避之含歉地笑笑:“让道长见笑了。”   李避之只是点了点头,蒋家几子的种种心思,他并非察觉不到,只是从未想牵扯其中罢了。   “尸体现存于何处?”   清冷的声音,没有半分改变,仍旧执着于此。   蒋玉彬见状,立刻语调急快地说:“就在西边旧竹林后的院子里”   蒋重岩见李避之执意要去,也不愿二子再起争执,于是对蒋玉彬招招手:“罢了,道长既不辞辛劳,老宋你便带道长过去一趟吧,万万不可怠慢。”   宋老管家虽说每每想到那赵老头的死状,仍是心中惧怕的,但为了自家少爷与侄女的亲事,他还是点头应了下来:“哎好,道长您随我来吧。”   李避之默然点头,目光再次平淡地看过这父子三人,而后执着木剑便随宋老管家离开了西山亭。   青屏山庄到底是建在半山腰上,晴日里感觉不出什么,这大雨中,却是分外难行的。   李避之与宋老管家撑着伞,出了前头主院后,一路往西,穿过片茂密的竹林,沿着林中湿滑的小路复行许久,才看到了尽头那间低矮简陋的屋子。   闷雷声响起,眼看着就要走入其中了,宋老管家的步子也渐渐地慢下来。   “宋管家可留于此处,不必随我进去。”   李避之的话,随被雨声掺杂,冷冷地落到宋老管家的耳中。   他咬咬牙,最终还是摇了头:“怎好让道长一人前去,员外既然交代了,老头子就要跟着道长的。”   李避之不愿与他扯什么客套虚言,只是抬眸又看了他一眼,淡然道:“随意。”   两人说着,已然行至檐下,将手中的油伞收起,走入那停尸的小房中。   刚推开门,一股潮湿的霉味夹杂着带血腥气的尸臭,便扑面而来,将那宋老管家熏得连连呛咳作呕。   李避之亦微微皱眉,未曾执剑的手并指一划,淡青的冷光倏然而出,将那异味驱散入雨中。   尸腥气消去后,矮屋中只剩了沉沉地阴黑,且仿佛比之前更重,重得让人有些喘不过气来。   赵老头的尸体覆着白布,就突兀地摆在屋子的正中,暗褐色的脓血洇染了裹尸布,留下了不成人形的痕迹。   “道长,那就是赵老头的尸体了。”   李避之点头,走上前去,身后的房门随即“吱呀--”一声长响,被无形的力量关合了,惊得宋老管家几乎当即跪倒。   大雨啪啪地打在四周的薄窗上,像是从黑暗中伸出无数鬼手,不断地敲击、拍打……   暗色的影子突然掠过他身后的窗纸,李避之转身的刹那,它却又飘忽而逝,霎时间再次笼罩于另一侧的窗上。   这暗色的影子,犹如戏耍般,不断出现于四处,又像是在蛰伏着,蛰伏着--只待撕裂窗纸的一瞬。   但李避之却不为所动,除去初次之后,他再未尝试去追踪黑影的方位,而是直身立于原地。   凝眸、抬手、引诀、起剑--   没有片刻的迟疑,没有分毫的迷惑,每个动作都似御风疾电,转眼间已于数处炸开,窗外瓢泼而下的大雨中,陆续传来似禽鸟的嘶唳。   一切重新安静下来,木剑在黑暗中引着冷光,归于李避之身前,悬于裹尸白布之上。   可就在这时,门,却又被敲响了。   黑色的影子,出现在那里,像是立于雨中门前,   李避之没有动,而那门却再次响了起来,“叩叩叩--”   是寻常的叩门声,还是恶鬼隐秘的伪装。   李避之转身,无声地望着那房门,无声地望着门外的黑影。   最终,他走了过去,开门的瞬间,一抹浸了水的朱红,就这样跃入他的眼中。   “道长,是你呀,”钟棠的眼眸中,闪过几分刻意作出的惊讶,他扬起满是雨水的脸庞望向李避之,轻笑道:“可否让我进去,躲躲雨?”   作者有话要说:   鸭鸭活着回来了……   感谢在2020-06-03 22:22:08~2020-06-04 22:30:1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百尺墙头、菜尾兔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易雬路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章 山庄羽影(六)   “刚刚瞧着天不好,赶着去寻伞的工夫,我便与带路的管事走散了,这才急着寻躲雨的地方,没想到又遇到了道长你。”   钟棠笑弯了眉眼,雨水顺着他湿透的乌发,又流过有些发白的脸颊,无端地让人十分怜爱。   李避之站在门前,目光在他脸上停留,而后移开,声音冷冷地说道:“此地不宜躲雨。”   钟棠却又笑了,他有些泛红的眼尾微扬,望着李避之认真地说道:“道长在此,又怎会有不宜?”   这时,黄狸儿也恰好从他的怀中探出脑袋,低低地喵了一声,这一人一猫就站在雨中,都仰着头,望着李避之。   半晌后,李避之侧身,于门前让出一条小道,留下三个好似并无温度的字:“进来吧。”   钟棠依言而入,将未停的大雨关在了门外,再看时,却见宋老管家早已吓得在墙角昏厥过去,李避之在他头侧两穴上探指一扫,便不再多施管顾,起身走回赵老头的尸身前,一手掀开了白布。   尽管先前已有术法的驱散,但裹尸布起时,钟棠仍旧感觉,好似闻到了浓重的腐臭,紧接着就看到白布之下,赵老头残缺血腥的尸体。   他全身已没有一块完好的皮肉,染血的手筋与腕骨就那么露在外面,徒劳张大的嘴上已没了唇,牙齿间的舌头也被扯净了。   数日前还活生生的人,如今却只剩下丁点带肉的骨架,被毫无尊严得堆在白布上。   李避之皱眉去探,丝毫不顾污血的沾染,好似想要在这尸体上,寻到些什么。   就在这时,原被昏暗的茅屋中,忽得晕开了暖光,李避之下意识地抬头,正好对上了钟棠被油灯映亮的双眼。   “喏,方才在桌上寻来的,我帮道长照着吧。”钟棠语气很是轻巧平常,仿佛根本没有看到面前可怖的残尸,只是捧着那盏不大的油灯,衣摆起落间,便轻巧地跟到了李避之的身边,微微侧脸看着他。   李避之沉默着收回目光,钟棠发觉他虽没有点头应允,但也没有将自己从身边赶离,于是索性动作更大了些,弯下腰来一同查看起赵老头的尸体。   “能将活人弄成这般模样,当真是……”钟棠打量着尸身上几乎已尽是烂肉的伤口,神情稍稍认真了些,低声自语着:“既不像是人力所为,但也不是野兽,倒像是--被什么尖锐的东西,啄出来了。”   他的话刚落音,李避之便从赵老头的脑后,摸出了半只、被血浸湿后干涸打绺的黑羽。   “是禽鸟。”   钟棠的目光在黑羽上停了一瞬,带着几分未明意味地说了句:“果然……”   黄狸儿似乎很是厌恶此物,喉咙里发出低呜的声音,扯着钟棠的衣襟不放   “果然什么?”   钟棠稍愣,这倒是李避之第一次,这样主动地与他说话,但当他抬眸时,李避之却又继续查看起尸体来,仿佛那句话并不是他问出的。   但钟棠却还是勾起了唇角,安抚着怀中的黄狸儿说道:“没什么,只是刚刚看到伤口时,便猜想是鸟喙啄出来的,如今道长寻到了鸟羽,便更加印证了这点。”   只是钟棠说完话后,李避之也再没了回应的意思,房间中又安静了下来。   可钟棠却并没有打算就此息声,他眼眸一动,眉目渐便染上了几分又愁又愧的神色,试探着叹道:“说起禽鸟来,不知道长昨夜,可曾梦到过什么?”   李避之探查身体的手一顿,随即淡然地摇头:“不曾。”   “可我……却梦到了。”   钟棠离李避之又近了些,手中的那点火光,好似要舔上他青色的衣袖。   “我起先便梦到一只黑乎乎的大鸟,却不知究竟是什么,眨眼的工夫它便化作了人形,欲对我……行那不轨之事,我自是不肯的,但他转过头来,却--”   李避之侧目一瞥,此刻的钟棠,在油灯的光晕中,好似又染上了那夜的朱色,那薄唇开开合合,说的是:   “却变成了道长的模样。”   李避之的心口,像是被什么烧灼着,他想要移开目光,可钟棠却又近半步,微微抬起脸来,翕动的唇几乎要贴上他的侧脸。   “道长,这也是这禽鸟作祟吗?”   钟棠这样说着,还未干透的乌发随之滑落到他的肩后,衬得他的身形越发单薄。   仿佛一抬手,便能拢在怀中。   就连两个人的影子,都在那油灯的映照下,朦胧暧昧的交融到了一起。   “哗啦--”青袍都无法掩盖的锁链,忽然发出一阵刺耳的声响,沉重地拖拽着李避之的心神,引得他应声而退。   三步虽不远,却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掌柜的,掌柜的,”大雨冲淡了两人间的沉默,而门外忽然传来张顺子的大呼小叫,“你在里面吗?”   钟棠垂下眸来,但很快他便又如什么都没有发生过般,对着李避之轻浅一笑,而后朝门外喊道:“是,我在里面呢。”   张顺子听到自家掌柜的声音,立刻推门而入,使劲甩着伞上的雨水,嘴里不住地说道:“掌柜的,就这一会儿的空,您这是跑哪来了,我找了好半天--”   话还没说完,他便看到了同样站在房中的李避之,下意识地就想往后退,可退也没退出去,他就又看到了两人身边的男尸,顷刻间如同被掐住嗓子的公鸭,发出沙哑而扭曲的惨叫。   “啊--”   这场大雨直到入夜后,才堪堪停住,山庄中陆陆续续挂上了灯盏,但总让人觉得,有些阴阴的不适。   西偏门内的院子里,李婆子刚从外头赶回来,即便打了伞,身上的秋香色衫子也湿了大半,不过还好,她手中捧着的红漆盒子,倒是一点都没沾上雨水。   李婆子正要往东走着,恰好碰上了二少爷身边的小厮方禧,她立刻伸手招呼道:“禧子,你过来。”   方禧平日里,最是个讨人喜欢的,他见了李婆子,立刻笑着跑过去:“婆婆近来忙呀?我可有日子没见着您了。”   李婆子叹着气,点点头:“是喽,是喽,可是要忙死老婆子我了。”   “不过,这都是为了咱们二少爷的大喜事,就是再忙,我也乐意。”   “谁不是呢,”方禧连声附和着,想起自家主子的喜事,他脸上的笑更是收不住了:“婆婆找我有什么事吗?您尽管说就好。”   李婆子听到他这话,眼含深意地笑笑,将手中的红漆盒子往他手上一放:“喏,老婆子我让你去跑趟腿,你去不去?”   那方禧还不等说话,李婆子就继续说道:“可别嫌老婆子我使唤你,这里头放的,可是咱们新夫人的喜服,刚改好的……你只管送到东边院里,交给她身边的娴丫头就是了。”   方禧一听,脸上发红连眼睛都亮了,双手捧着盒子,不住地说道:“这真是……多谢婆婆了。”   “哎,你帮老婆子我跑腿,怎么反来谢我?这可受不起。”李婆子笑眯了眼睛,摇着头说道。   “要谢的,要谢的。”方禧捧着盒子笑得合不拢嘴,但又实在心急,心神都快飞走了。   李婆子见他这样子,忙拍着他的肩说道:“快去吧,不用在这里配老婆子我唠嗑了。”   方禧使劲点点头,尽管压着步子,但还是一路小跑而去了。   李婆子看着他远去的背影,不由得又笑笑,她早就看出这禧子与娴丫头是男有情,女有意,这样的好事,她老婆子能帮一把是一把呗。   等到方禧赶到东边院子时,天已经全然黑了,假山石边的小路上,因着花草繁茂,不曾安置灯笼,尽管已不知跑过多少趟了,此刻摸黑走起来,还是令他磕绊了好几次。   今年的雨有些异样得多,就连雨后的风,也有些不自然得凉,三两阵吹过来,让方禧忍不住打了个寒战。周遭被吹拂着的花草树枝,也婆娑交织在一起,暗暗的,便是藏了什么东西,怕也是看不出来的。   听说……赵老头的尸首,就是这么被挂在树影里,叫人找了好久才找到。   方禧又哆嗦了下,嘀咕着骂自己,这种时候偏想些这个,脚下不禁加快了步子,想要快些走到前头点了灯的东院里。   又绕过一块假山石,透过郁郁的枝叶,他隐约能看到点点灯火了。   方禧稍稍松了口气,捧紧了手中的盒子,继续向前走去。   就在这时,他忽得看到西侧的树影里,好像有个人影,正向他这边走过来。   可实在太过昏暗,等到他仔细看去时,又再没了什么。   方禧的背后,开始有了凉意,他想要走得再快些,可无奈腿上竟软得生不出力气,险些直接踩空歪下去。   而尽管看不到,他却越发感觉,那黑暗的树影里,就是站了一个人……不,可能不是人。   方禧紧张极了,冷汗不知何时,已布满了他的额头,他跌跌撞撞地行着,而那个暗中的影子,也在跟着他。   只剩最后几步了,东院的灯火近在眼前了,方禧的喉咙里不断发出颤抖的声响,脚步凌乱到了极点。   可就在这时,一个呼吸声,却在他的身后响起。   紧跟着他,仿佛就在他的耳畔。   方禧几乎要跌坐到地上,他抓住手中的红漆盒,不顾一切地就要往身后砸去,却骤然听到了惊恐的女声:“啊,禧子哥,你做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不加班的夜晚,感动得令人想哭   问:今天勾引道长成功了吗?   小妖精:依旧没有(再见) 第7章 山庄羽影(七)   借着远处隐隐的灯光,方禧终于认出了眼前的人,是小娴。   他骤然放松下来,后背靠到了山石上,大口喘着气。   “禧子哥,你这是怎么了?”小娴刚刚也被方禧的模样吓了一跳,小心翼翼地问道。   方禧不想继续吓唬小丫头,勉强笑了下,摇摇头说道:“没,没什么,就我糊涂了,自己吓到了自己。”   “真没事吗?”小娴听后,语气当中还是带着淡淡的担忧:“最近……庄子里出的那些事,好吓人的,禧子哥你可要千万小心。”   方禧被小娴的关切捂得心里发热,终于将刚刚的事都抛到脑后,嘿嘿笑起来:“放心吧,你禧子哥多厉害,怎么会有事。”   “倒是你,怎么往这黑咕隆咚的园子里跑?”   “哎呀,差点忘了正事,”小娴自恼地拍拍手,指着方禧手中的红漆盒子说道:“还不是为着这个,昨儿李婆子说姑娘的嫁衣,今天就能改好送来了,可左等右等都不到,才让我去催催。”   方禧一听,也不敢让小娴耽误正事,忙将手中的红漆盒子递了过去:“那你快些回去吧,可别让人说道。”   小娴接过了盒子,口唇开合着,好似又说了些什么,但方禧已然都听不到了,他的耳畔尖锐而阴诡地,回荡着一声声冷笑。非人非鬼,像是附着在他的脊梁上,下一刻就会挖取他的心肝。   方禧徒劳地张大了嘴巴,可眨眼的工夫,那笑声却又消失了。   但眼前的小娴,却不见了。   方禧不知过了多久,才颤抖着,找回自己的声音,他两腿一软直接跌进花草堆里,绝望地低喊着:“小……小娴,小娴!”   方禧挣扎着从草堆里爬起,抓着假山石头跌跌撞撞地跑着,一边跑一边叫,东院通明的灯火就在眼前了,他却摸到了一手的冰冷黏腻。   方禧迟钝地将手放到了眼前,昏暗的远光下,是仍在滴落的猩红。   “啊--”方禧克制不住,凄声惨叫,可事情却还没有结束。   随着他的惨叫声,一具倒挂的尸体,从假山之上被抛了下来。   她穿着血红的嫁衣,眼、耳、口、鼻还有无数被啄开的伤口上,都插满了密密麻麻的黑色鸟毛,而鲜血就从这凌乱可怖的黑羽中,无声地流出。   方禧彻底疯狂了,他一把推开穿着嫁衣的女尸,滚爬着,大叫着,不顾一切地向东院冲去。   那样大的声音,在原本安谧的山庄之中,分外刺耳,附近的人纷纷推开门窗探寻。   方禧却无知无觉,他浑浑噩噩地终于跑入了点着灯的东院之中,却不想迎面正撞上一个人,一个穿朱衣的人。   相似的色彩,陌生的面孔,再次刺激到了已经吓疯了的方禧,他不知生出了何等的力气,双手死死地掐住了来人的脖颈。   “放……放开……”钟棠被安排在东院的客房中,因着白天的事总觉这山庄之中,处处蹊跷有趣,晚饭后便想着出来探查探查,方才听到这边的惨叫声,立刻便知道出事了,匆匆过来查看,却不想刚见到人,就被掐住了脖子。   窒息感阵阵袭来,钟棠刹那间心神微乱,指尖酝起一点朱色,将玉珠所坠的金铃引于掌中,细碎的声音已然响起。   可就在这时,他只觉清寒之气擦身而过,暗青色的剑光驱散了眼前的昏黑,直将疯癫的方禧猛震而退。   失去了支撑的钟棠,倏然落地,青色的衣摆掩着锁链出现在视线中,他思绪辗转,立刻捂着脖颈不住地呛咳起来。   李避之上前一步,将钟棠挡于身后,驱木剑直方禧逼于假山石前。他眉头一皱,察觉到此人周身虽有妖气,但并未被附,只是因惧而魇。   于是双指凝咒,引道家清心定神之诀,直打入方禧印堂之中。   方禧顷刻便安静了下来,四肢软垂地瘫坐在地上,口中依旧惊恐得念念有词。   钟棠也站了起来,一手按着作痛的脖颈,走到了李避之的身边,声音沙哑地说道:“这次……竟又要谢道长救我了。”   李避之闻言回首,目光恰落到钟棠因挣扎而微微散开的领口上。约是修道开心窍的缘故,他的五感亦强于常人,此时虽灯光昏暗,却仍能看到钟棠细长的手指间,被掐出红痕的脖颈,使得他立刻避开视线。   “不必。”   钟棠如有所感,伸手将衣领敛好,虽是仍不免轻咳,但还是笑笑说道:“道长行善实多,自然不会在意,但于钟某而言,这恩德却是要报的。”   李避之克制着再未看他,低言一句:“随意。”但还是指上一抹青光划过,转眼便隔空融入到钟棠脖颈上。   须臾间,钟棠便觉疼痛消去大半,他刚想对李避之道谢,却见李避之早已俯下身来,逼问起还瘫坐在地的方禧:“发生了什么事?”   方禧虽已解了疯癫,但整个人仍是恍惚得厉害,口中只断续地念着:“小娴……小娴……”   “小娴是谁?”李避之继续追问,但再问不出什么。   “小娴--似乎是这边院里的丫鬟,”钟棠站在李避之身侧,看着地上的方禧,尽量回忆着:“下午李管事与我商议点心时,恰碰到过他们新夫人身边的小丫鬟来厨房取东西,我依稀就听到,是叫小娴的。”   就在这时,刚刚不知跑到哪里去的黄狸儿,忽得从树丛里钻了出来,原本干净的小脑袋上沾染了点点血迹,口中还叼着只黑羽,不住地去蹭钟棠的腿。   钟棠见状立刻将它抱在怀中,取出那只黑羽,递到李避之面前,疾声道:“道长你看,又是黑羽,多半不是那位叫小娴的丫鬟出了事,才将他吓成了这般模样。”   话刚落音,李避之已擦身而过,木剑傍青袍,直转向假山□□深处。   钟棠在他身后红袖一动,却引得那墙边的灯笼忽而飞来,恰落入他的手上,而后才赶忙又向李避之那边赶去。   灯光所及之处,地面上仍可见点点未干的血迹,钟棠眉头微皱,继续沿此转过几堆山石,很快就寻到了血迹的尽头。   森森草木之间,昏暗灯火照映下,鲜血淋淋的女尸,身披大红喜服自山石之上,毫无生息的倒垂下来。   钟棠脚步微顿,但还是走上前去,如上次在停尸矮屋中般,在李避之身旁站定。   可就是这样几步走近,钟棠再次看向嫁衣女尸时,却忽得发觉,那女尸裸露在外的脸、手,皆白生生得十分异样。   “这,”钟棠凝眸而视,忍不住再前一步,终于确定了自己的想法:“这是个绢人--”   不,不止,李避之手上寒光一现,木剑随即而出,仿若幻化为百八小剑,顷刻间便将那喜服白绢撕划而开,霎时间红缎曳地,黑白二色的鸟羽却漫天而起,纷纷扬扬得起伏飘荡,眼看着便要落到钟棠身上时,却又见青光乍处,顷刻间所有的鸟羽尽数消失,唯剩最后黑白两根,落于手中。   这不仅是绢人,还是用鸟羽填充而成的绢人。   “女尸眼鼻处割裂塞入的是黑羽,而身体中却填的白羽。”钟棠摇头笑笑,垂眸掩过眸中流露出的些许兴趣:“难不成,这只妖鸟还是个花毛的?”   李避之闻言,只将自己手中的两根鸟羽,递到了钟棠的面前:“黑羽实地而硬密,白羽软而轻灵,此非同一禽鸟所出。”   钟棠看着李避之向他伸来的手,刚想再说些什么,却听到一阵嘈杂地脚步声,他侧目看去,原是因着刚刚闹出的动静,二少爷蒋玉彬带着好些家丁,匆匆忙忙地赶来了。   这一众人到时,绢人已碎,只余下那地上的红衣,还有淋淋的血迹。   “道,道长,这是怎么一回事?!”蒋玉彬方才,已经遇到过瘫在山石旁的方禧,见他整个人惊惧痴傻,什么都问不出来,如今好容易看到了李避之,自然像是找到了主心骨般,忙不迭得问道。   “应是妖物作祟,”李避之并没有细言的意思,只是看着越来越多的、聚集而来的人,与蒋玉彬说道:“贵府婢女小娴,此刻约还在附近某处,二少爷可遣人去寻。”   连日来频频出事,早就让蒋玉风心中乱作一团,眼下自然是李避之说什么,他便立即让人去做。   山石堆旁的人越来越多,钟棠站在一旁,间或后退几步,渐渐将自己隐在了人群之中,一面逗弄着怀里的黄狸儿,一面隔着人群,继续瞧那个暗青色的身影。   就在这时,家仆之中又起了些骚乱,钟棠眼眸微眯,循声望去,却见四五个提着六角画灯的丫鬟,因着位身穿浅色衫裙的美人,匆匆向此处走来。   这便是蒋玉风的那位未婚妻子,众人口中的宋家羽娘了。   钟棠的嘴角扬出些许不明的笑意,眼眸微眯瞧着来人,心下却不知又盘算起什么。   “羽娘,你怎么来了?”蒋玉风本因李避之的话,心中稍稍安定,可转头却又见到未婚妻子,顿时又让他着急起来:“这边没出什么事,不过还是跟从前一样,夜深露重的,你且快回去吧!”   作者有话要说:   我一直很想写恐怖emmmm,但是大家好似都不觉得恐怖,那就…那就这样吧,不恐怖就当休闲吧   小妖精:我脖子都被掐红了!   道长:……   小妖精:你还不看我!   道长:……   小妖精:鸭,他不会真的不行吧?   感谢在2020-06-05 22:14:37~2020-06-07 22:10:2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浅浅浅珂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章 山庄羽影(八)   尽管在都城临安,也算见惯了各式各样的美人,但钟棠却觉得,这羽娘生得确实别样动人。   许是因为非那官宦名门出身,她面上未曾多施粉黛,自远处疾步行来时,体态轻盈袅娜,裙袖随风翻飞,倒像是只灵巧的小雀。   羽娘虽然性子温文柔弱,但眼下语气中也带了焦急,对着蒋玉彬连连摇头说道:“下午叔叔就出了事,好歹刚刚人已经醒了,这会又听人说是小娴与方禧也……你让我如何还坐得住,人找到了吗?”   蒋玉彬知道羽娘自入山庄以来,就跟小娴十分要好,故而后来订亲后,才让小娴做了贴身伺候她的丫鬟,如今哪里敢跟她说实话,只含糊着道:“方禧已经抬回到自己屋里了,小娴应当也没有什么事。”   “果真这样吗?”羽娘听出他话里的闪避,眉目间仍是愁意:“那小娴现在在哪里,总要让我看一眼……”   蒋玉彬自是又一番拖延,不住地劝解安慰,钟棠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唇角又含上了不明的笑,转而不着痕迹地来到了提灯小丫鬟的身后,趁无人注意,在她肩上轻轻一拍。   那小丫头的瞳中红光一现,随即又消失无踪,但她却惊讶地叫了出来:“姑娘的手这是怎么了?”   羽娘下意识地掩袖去藏,可哪里还藏得住,蒋玉彬立刻拉起她的手来,但见那皓白腕上竟生生划出道两寸余长的血痕,分外刺目。   “这是怎么弄得,羽娘你是不是也出事了?!”   面对蒋玉彬的询问,羽娘却很快就摇摇头,勉强笑道:“没有的,二少爷你别急……这只是我刚刚过来的时候,被这边花枝划了一下。当时未觉多疼,就没在意,不想竟成了这样。”   “真是被花枝划的?”   蒋玉彬仍是心疼的捧着羽娘的手,忙让人去取伤药,刚要继续追问时,几个打着灯笼的下人跑了过来,一路传着话:“少爷,二少爷,小娴找到了,就在水边亭子里呢!”   羽娘趁机将手抽回,不住地催促道:“二少爷我真没事,还是快看看小娴那丫头怎么样了吧。”   蒋玉彬实在拗不过她,只好让下人又多打了几个灯笼,自己亲自扶着羽娘往那边赶去。   二少爷和新夫人这么走了,其他的下人自然也都过去,钟棠本想继续混在人群中,可不才走出几步去,便听到身后传来冷冷的声音:“你跟着我。”   钟棠脚下一顿,转身看到面无表情的李避之,正站在他的身后。   莫不是……刚刚被他看到了?钟棠心中掂量着,脸上却丝毫不见心虚,挑眸间又对李避之露出了浅笑:“如此,那就劳烦道长继续相护了。”   李避之淡瞥他一眼,而后径直走了过去。   比起被吓到疯癫的方禧,小娴倒要好得多了。   蒋玉彬等人赶到时,小娴整个人都还是懵懵的,但并不像是受过伤的样子。   还有令人意想不到的是,三少爷蒋玉风也在那里,正跟小娴聊着天安慰她。   众人赶到后,所有的注意力都被小娴吸引了,不断地问着她当时的情况,可小娴真的几乎什么都不知道,只记得眼前突然一黑,再次醒来就已经在临水的小亭子里了。   “奴婢原本也是怕的,但很快三少爷便过来了,奴婢也就不怕了。”小娴边向蒋玉彬与羽娘行礼,边很是感激地说道。   “我不过是喝了酒从外面回来,恰好碰到罢了。”蒋玉风站在一侧,脸上带着几分醉意,不像是作假的样子。   钟棠抱着黄狸儿跟在李避之身后,抬眸间恰与那蒋玉风相对,但片刻后两人便移开了目光,仿若从未有过交集。   自然,也没有人发现。   反倒是蒋玉彬,听完弟弟的话后,叹气规劝道:“最近山庄里频频出事,你也少出去几趟吧。”   蒋玉风却满不在乎,敲了敲手中的折扇,口中敷衍地应道:“二哥说得是,玉风以后不会了。”   蒋玉彬也习惯了三弟的性子,且眼下也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他摇摇头,然后便走到了李避之的面前,小心地询问道:“道长,不知今日这事,你可发现了什么端倪?”   李避之点头,但却没有直说出鸟羽的事,而是提出:“贫道望能与蒋员外,再来一叙。”   “这——”蒋玉彬起先还有些犹豫,往常这个时间蒋员外应当已经睡下了。   钟棠拢着袖子,眼神一斜,恰看到有下人正小心又害怕地捧着,刚才从地上收拾起来的嫁衣。于是他便将怀中的黄狸儿放下,径直走过去,把那破碎地染血的红衣直接拿到二少爷面前:“二少爷,今晚的事虽说到现在还未再闹出人命来,但再拖下去,怕是就离贵山庄第二条人命不远了。”   蒋玉彬看着那嫁衣上的血,心底便直发憷,立刻让人将羽娘送回住处包扎,自己亲自引着李避之等人,往蒋员外歇息的主院中去了。   颇有意思的是那位三少爷蒋玉风,上次他走的干脆,这次虽然还醉着酒,却也一并跟去了。   主院正房之中,已然重新点灯规整起来,下午被吓晕后刚醒来没多久的宋老管家,正站在门口,见众人来了便迎上来说道:“员外一听又出了事,整个人急坏了,道长快快进去吧。”   李避之略一颔首,宋管家的目光却恰落到了钟棠的身上,言语间有些许迟疑:“这位是五味斋的钟掌柜吧,也要——”   他正说着,钟棠坦然地捧着手上的血衣,歪歪头看向李避之,显然是没有要自己解释的意思。   李避之侧目,淡淡地说道:“无妨,让他进来吧。”   钟棠满意地眯眯眼睛,继续跟在李避之身后,黄狸儿也叼着衣角跟在他身后,这么一连串进了蒋员外房中。   得了消息后,蒋员外已然披着件外衫,十分疲惫地靠在榻上,大少爷蒋玉嵘也一脸不情愿地守在旁边。   听到他们进门的动静,蒋员外才颤巍巍地起身,刚想与李避之说些什么,却正看到钟棠手中捧得血衣,立刻越发惊骇:“不,不是说,并未出人命吗?”   李避之并不言语,钟棠却会意而笑,故意捧着那血衣往他面前送送,引得蒋员外又往后避避身子。   “事到如今,蒋员外可还有什么要说的吗?”李避之瞥了眼他的神色,冷声开口道。   “该说的那日已然全与道长说了,如今真的没有了。”蒋员外又连连哀叹,眉头皱成了一团。   “当真没有?”李避之审视般看着蒋员外的双眼,头一次那般严肃地问道。   钟棠也随他朝蒋员外望去,却见他依旧咬牙摇头,但端着茶盏的手,在微微发抖。   出乎意料的是,李避之再没多言,直接执剑起身,又向蒋员外行一道礼:“如此,便恕贫道学艺不精,看不出贵处有何妖异,至此告辞。”   “道长,道长,”蒋员外直接慌了神,忙起身去拦,却扑了个空,钟棠趁机而动,侧身又将血衣往他身前捧去,令蒋员外险些直接撞到那血衣上。惊得他连连后退。   蒋玉嵘满脸幸灾乐祸的样子,似巴不得要起来说一句:“道长好走。”唯有蒋玉彬还算中用些,将李避之死死拦住:“道长留步,留步呀——”   这房中正一片混乱,蒋员外只瞧着钟棠手中的血衣在自己眼前直晃,终于撑不住哀叹一声:“我说,我说就是了!”   钟棠勾勾唇角,斜眸向李避之一挑,见李避之冲他点了下头,才收起血衣后退几步,嘴上却仍是不饶人的:“蒋员外年纪大了,难免忘却些许旧事,不过这么一闹,便能想起来了,也是可喜的。”   蒋员外捂着额头,瘫坐在榻上,再没精神去分辨钟棠的话了,唯是等到李避之又催一句:“说吧。”   他这才吭吭哧哧地讲起来:“这是三十多年前的事了,那一年我刚刚来临安赶考,因着被山匪打劫,慌不择路就跑进了山林子里……”   “我没日没夜的,根本不知道走了多久,身上什么都没带,饿得几乎要吞地上的枯草叶子。眼看着人没走出去,就要活饿死了。”   “可我突然在棵老树的茬子上,发现了只鸟窝,”蒋员外捂住了脸,极不愿回忆当时的事:“我当时真的是饿极了,费了好大的力气爬上去,见着那鸟窝中竟满满的鸟蛋,只当是天不亡我,想都没想就生吃了下去。”   “直到吃完了,我才发现,身后的树枝上,正站了只白羽黄斑的大雀,死死地盯着我,盯着我……然后它就叫了起来,那声音哀怨得厉害,我这辈子都不忘不了。”   钟棠垂眸看着自己手上的血衣,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李避之也没有打断他的话,任蒋员外继续说下去。   “我当时心里也是难过的,于是就跪下给它磕了三个头,说自己实在是没办法了,立誓日后如再相见,必有重报——”   “那父亲你报了吗?”自到来后,便上来酒劲,醉醺醺地靠在椅子中的三少爷蒋玉风,忽然撑着身体,迷瞪着问道。   作者有话要说:   又是周一了,不想上班   小妖精:我觉得今天跟道长配合的不错,可惜他是个咳冷淡 第9章 山庄羽影(九)   房间中又安静了一刹,钟棠低头用金玲逗着黄狸儿,漫不经心地也跟着问道:“是呀,蒋员外,那后来你可有兑现?”   蒋员外哑然失语,半晌后才说道:“未曾……非但未曾,我还……”   他实在说不下去了,一旁的宋老管家忙为他端了茶盏,蒋员外喝了好些后,才继续说道:“第二次见它,却已是五六载之后了。那时候,我刚晋了礼部侍郎,奉圣命参与督造太渊观中的百子台。”   “百子台的原址,本是一座小殿,因着荒废已久,多有禽鸟栖居,我坐镇拆除时,又见到了它……”   “想来那时候,它应是将巢筑在了废殿之中,”蒋员外苦着脸,极为艰难地回忆着:“它也看到了我,飞过来不断地冲我哀唳。我……我是想帮它的,想着起码留些时间遣人进去,将它的巢卵搬出来。”   “可,可当时的督工并不止我一人,他们已经下命拆除了,若我因为这等荒唐的事上前阻拦,定会有人向圣上参奏。”   钟棠听后,嘴角仍带着笑意,只是这笑意却冷了下去。但他忽觉手边一热,乍然看时,却是李避之将盏热茶放到了他的手上。   “喝吧。”   钟棠抬眼望着他,摇摇头低声道:“这茶闻着就苦,等待会我给道长送些红豆馅的点心,这才相配呢。”   李避之没有答话,只是深深看他片刻,才转过头继续听起了蒋员外的苦诉。   “那日之后,我便梦魇连连,不分白天黑夜的,总能听到那黄雀的哀鸣。”   “我实在受不住了,便去求见太渊观当年的观主,奉空真人,那真人却说这是我命中的冤孽,怕轻易不得解脱。”   “我再三恳求,恰逢当年观中偶得一弃子,奉空真人便命我收养于他,说如此可勉得暂解。”   蒋玉彬也是头一次听父亲说起旧事,心中暗算年岁,竟是落到了三弟的头上。   而蒋玉风却仍是一副醉态,低头垂在暗影中,看不出什么,口中喃喃着细听之下,竟是“报应”二字。   蒋员外望着三子,大概因为这孩子,是如此得来的,尽管他从小也是费心教养,但终归觉得与他隔了一层。特别是近几年来,蒋玉风越发喜欢离家,常常多日都见不得一面。   想到这里,他又重重叹气:“自从收养了风儿后,我便再未遇到异事,直到……这些年来,他们兄弟几个娶妻上总是不顺,我又去太渊观求问,才知是当年的因果仍未尽。”   众人听着这桩二三十年的旧事,大多都沉默不言,唯有钟棠忽的抬起头来,开口问道:“蒋员外,若当真是那雀鸟生了妖异,前来向你寻仇,你待要如何处置?”   “这,这……”蒋员外几次嗫嚅,都未曾说出话来。   “如何?”钟棠的眼眸往某处一瞥,手中抚着那染血的嫁衣,似又要挑起,但却被李避之的手按住了。   钟棠一愣,手上传来的温度,是微凉的,在这样雨后闷热的夏夜中,却分外舒适,让他的心倏忽平和了。   另一边,蒋员外良久无言后,终于开了口:“若真的想要寻仇,那就让它来找我一人寻吧,便是累及到了玉彬他们兄弟几个,我也认了。”   “只是,莫要再牵连到那些不相干的下人了。”   “父亲——”蒋玉彬哑然,半晌才发出声音:“这一二十年,本也平安无事,此事若因我娶亲而起,又要使父亲受难,这亲事还是……作罢吧。”   “羽娘那边,我会亲去解释赔罪。”   说完,他便起身,颓然地向门外走去。   “二少爷且留步。”就在这时,李避之却出言,唤住了他的脚步。   “贵山庄近来二事,或非此黄雀复仇所为。”   “什么?”蒋员外惊讶地从榻上站起,懵然问道:“道长这话什么意思?”   “几位少爷娶妻不顺之事,贫道并无论断,但赵老头与方禧,此二件确非其所为。”   说完,他便侧目看向钟棠,并伸出了手。   “做什么?”钟棠眨眨细眸,揣着明白装起了糊涂,只将自己的手往李避之掌心中放。   李避之反手而扣,直接轻扣住了他的手腕,钟棠才老实了些,另一只手摸出刚刚趁乱,从李避之那里收来的两根黑白羽,推到了两人之间的小桌上。   李避之松开了扣着钟棠的手,钟棠撇撇嘴,扭过头去不再理他。   “那只雀鸟的毛色,可与这两种一般?”   蒋员外看着李避之手上的黑白羽,愣了下,但很快摇摇头:“不是,我记得很清楚,它身上的毛虽偏浅,但尾处都带着一点黄的,并不是这样的。”   说完,他自己也有些懵:“可不是它的话……难不成我们又惹上了别的什么?”   钟棠歪着头,分辨着蒋员外的神情,看样子他倒真像是什么都不知道。   但……他眼睛的余光,却瞄到了一旁的若有所思的蒋玉彬。   “蒋二少爷可是见过这两种鸟羽?”李避之也没有错过他的异样,进而开口问道。   被提到名的蒋玉彬抬头,迟疑地看着李避之手上的鸟羽:“我也不知是不是……毕竟这天下白羽的鸟亦是不少的。”   “二少爷只管说就是。”李避之既无惊讶,也不催促,只是一贯淡然说道。   蒋玉彬点点头,回忆起来:“去岁秋天,我自临安回山庄时,路过百子庙避雨,恰在屋檐下捡到过一只白鸟。”   “当时它浑身湿透了,又好似带着伤,我便喂了它些吃的,放到火堆旁烘干……但第二日雨还没停,它就不见了。”   “如此说来,二少爷倒是难得做了件好事。”钟棠似不经意地说着,又去拈李避之手下按着的羽毛,李避之未曾闪避,由着他从自己的指间勾走那细软的羽毛。   “可若真是它,又为什么要去害赵老头他们的性命?”蒋玉彬怎么都想不到,令山庄染血的根源,竟有可能在他的身上。   钟棠歪歪地托着脑袋,拈起那根白羽,轻扫过下巴:“谁跟你说,它是来害人的?”   “它不是来害人的,那它是来——”蒋玉彬头脑之中,实在乱得厉害,钟棠却也不再与他细说,而是将白羽放到一边。   “真正要了人性命的,怕也不是这只。”   “也不是它?”蒋员外无奈地苦笑,实在不敢去那桌上最后剩的黑羽:“如此说来,竟还有其他的冤孽?”   钟棠并不搭话,只是拈着鸟羽去轻扫李避之的手背,直到对方皱眉而视,他才弯弯眼睛,默默地缩回手去。   蒋员外见李、钟二人没有多言的意思,只好又将目光放到几个儿子身上:“你们,可还与禽鸟有过冤孽?”   蒋玉嵘心不在焉地连连摇头,蒋玉彬也信誓旦旦地说没有,至于蒋玉风……罢了,此刻仍是醉醺醺地念着报应,也是问不出来的。   “既不知它从哪来的,又不知它究竟要什么,这可如何是好啊。”蒋员外是真的,被连日来所发生的事,折腾得身心俱疲。   “此番既都无头绪,不如从其所害之人入手,”李避之清冷的声音响起,终究给指出了条路子:“蒋员外不如想想,这两次出事之人,可有何相似之处。”   “相似之处?”蒋员外微愣,有些犹豫地说道:“赵老头与方禧,这二人平时一个在后院看守,一个随身跟着彬儿,基本无所相交,实在……非要说什么的话,不过都是男人。”   “非也,”钟棠玩弄了半晌李避之的手,似脾气顺了些,用黑羽点点血嫁衣,勾唇说道:“第二次真正所袭之人,应是小娴。”   “只不过,有人替她挡了一下。”   “这,这怎么又是小娴?”蒋玉彬皱眉摇头说道,“这小娴与赵老头,那便更无共同之处了。”   “他们出事前,都与何人一起?”李避之抬眸,清冷的目光令人立刻安静下来,他又问道道:“方禧与小娴,是什么关系?”   “他们是……”蒋玉彬恍然,他关于方禧与小娴的事,他也是听人说过的,“这就对了,赵老头与他媳妇,小娴与方禧,都算得上是情人相会。”   “这黑鸟,难不成是看不得人姻缘圆满吗?”   钟棠用手撑着下巴,恰与李避之对视一眼,饶有深意地说道:“怕是不止。”   --------   东院芙蓉斋中,莲花灯盏将花屏纱幛照得敞亮,丫鬟小萱仔细地将羽娘的手腕包扎好,忧心地说道:“这怎么就划了这么深的口子,怕是要在姑娘手腕上留疤了。”   羽娘有些出神,但还是笑笑:“不过是在腕上,遮一遮没人会留心看的。”   “那也让人心疼呀,”小萱努努嘴,又笑了:“姑娘也看到了,二少爷多心疼呀。”   “好了,”提到蒋玉彬,羽娘发白的脸上,也终于现出丝红晕,她轻推这小萱的肩膀:“我这边没事了,你去陪陪小娴吧,她今晚必定睡不安稳的。”   小萱与小娴从小一起长大,感情非同寻常。她想到小娴出的事,也是不放心的,此刻听得羽娘这么说,正合了她的心意。   于是又替羽娘整理好被褥后,便推门离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   摊上蒋员外这么个爹,也没办法~ 第10章 山庄羽影(十)   小萱走后,房中又空荡安静下来,羽娘独自坐在窗下的梳妆台前,愣愣地看着镜中的自己。   夜风起了,穿过窗外的花树时,留下簌簌沙沙的声响,稍远些的地方,好似有几声空洞的鸟鸣。   羽娘立刻攥紧了手,她睁眼警惕地看向窗外,可风停了,一切又安静了下来。   她稍稍松了口气,低头伏在梳妆台上,想要闭目来平复纷乱的心绪。   可原本已经渐歇的风,忽而骤然来袭,“哗啦”一下,竟将闭合的房门吹开了。   羽娘赶忙回头去瞧,提灯下房门外,空空荡荡的黑夜中,没有半个人影。   只有一仿佛淋了血的红漆木盒,静静地被放在那里。   羽娘手腕上的伤口,火辣辣地疼着,她颤抖地走过去,俯下身,将那木盒轻轻地掀开。   染血的黑羽一下子从盒中溢出,羽娘的手不断地去压,却无法阻挡越来越多的黑羽,从她的手指间漏出,散落到她的身上,如附骨之蛆,翻涌着,蠕动着,仿佛要将她吞噬。   “为什么……为什么还不……放过我……”羽娘在遍地黑羽中,无助的抱住了自己的身体,紧紧地,紧紧地。   直到她再也无法承受,嗓子间发出一声若雀鸟般的哀鸣,而后发疯似的从黑羽中挣扎而出,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   “掌柜的,您这是又要去哪呀?”张顺子耷拉着脑袋,站在厨房里,头疼地看着钟棠忙里忙外。   一只只手指粗的白面小卷,裹入了蜜渍过的红豆,而后放入蒸笼中,等到微甜的香气溢出时,便膨为了白嫩细软的糕团。   钟棠也不看他,嘴里念叨着:“我自有我的事要做,让开让开,别碍事。”   “唉,我的掌柜的,自打来了这庄子里,就没见您安分过——”张顺子的话还没说完,嘴里就被钟棠塞进块刚出笼的红豆糕,烫得他一阵呜哇乱叫。   偏生钟棠脚边蹲着的黄狸儿,听到了他这动静,只当是在玩闹,也仰着脑袋,跟着喵呜喵呜地叫唤起来。   “行了,行了,吵死了。”钟棠一把将黄狸儿捞起,又往它嘴里塞了块浸过水的肉干,这才堵住了小猫的嘴。   张顺子好容易将那块红豆糕咽下去,继续苦口婆心地劝道:“真的,掌柜的,我刚刚打听着,这庄子近来邪乎得很,大晚上的您就别出去了。”   钟棠玉色的手指利索地拈起白色的小糕,一块块整齐地码进了碟子里,而后挑眉问道:“庄子里邪乎,说明有什么?”   “有,有什么?”张顺子冷不防被钟棠问住了,卡了好半天才说:“大约是,有妖怪?”   钟棠听后点点头,继续问他:“有妖怪要怎么做?”   “这还能怎么做,逃命啊。”张顺子更不知所以,锤着头说道。   “逃命,逃到什么人身边最安全?”钟棠勾唇一笑,张顺子总觉他肯定还有后话,但还是硬着头皮继续说道:“逃到……和尚道长身边?”   “这就对了,”钟棠端起碟子,转身就往小厨房外走去:“我现在就要去道长那里了,你老老实实呆屋里别乱跑,替我看好黄狸儿。”   “这,这,掌柜的--”张顺子蹦达在钟棠身后,见实在拦不住,只好用力抹了下自己的脸,愁容满面地抱着黄狸儿树下乘凉去了。   作为青屏山庄请来的贵客,李避之自然被安排在了一处上好的院落中。钟棠双手端着小瓷碟,也不挑灯,只一路沿翠竹林间的小道走着,轻快的脚步颠得腰间玉珠金铃阵阵作响。   不多时,他便来到了那粉墙树影后的院落前,走入垂花门时还抬手拨了下廊上花灯穗儿。   但很快,,钟棠便停住了脚步。   前方,翠竹绮窗旁,随微风轻晃的灯火间,却是两个人相对而立的身影。   “那此事便这般定下,多谢道长了……”娇如黄莺的声音传来,钟棠的心里酸酸涩涩的,他并不知道这般情绪名为什么,下意识地侧身往竹林中藏。   “谁在那里?”可惜这般细微的响动,却引来了李避之的目光。   钟棠眉间一颦,却也不躲了,径直端着小瓷碟走到了两人面前,闲闲地说道:“想不到,都这般晚了,道长这里还有客来访。”   李避之望着他,有些话到了嘴边,出口时却变了模样:“你怎么来了。”   短短的几个字,冷淡地连疑问的起伏都没有,却梗在了钟棠的心口,噎得他有些难受。   “钟某不能来吗?”他想都没想,就问了回去。   羽娘似乎看出了这两人间气氛不寻常,忙开口解释道:“深夜来访是我唐突,原只是实在不放心小娴的事,才来找道长细问——如今已尽然得知了,也该告辞了。”   说完便向李避之俯身作礼,不待他说什么,便匆匆离去了。   羽娘走后,这院落中,便只剩钟棠与李避之两人。   仿佛连灯火也跟着暗了些,让两人的神情都不甚清晰。   “我是来给道长送红豆糕的。”半晌后,钟棠开了口,却不似往常般带着笑意。   “钟掌柜费心了,只是贫道说过,并不喜甜食。”李避之明明就站在那里,却将目光转像了夜色中的竹林,仿若真的不曾在乎。   钟棠抬眼,青袍的道长,冷面如玉,不沾染半分红尘。   他梗在心中的闷气,也变了味道,一时间恼得他不明白,方才在蒋员外处的那盏热茶,那份纵容,难道都是他的臆想?   “当真不喜吗?”他强压着心绪,挤出了这句话,可等来的却是李避之淡漠如故的回答:   “当真不喜。”   钟棠又笑了出来,边笑着边点头:“好,好,看来是钟某多事了,李道长早些休息吧。”   说完,便将手中的瓷碟,重重地放到了两人之间的石桌上,可偏生决绝未够,碟底恰压到了他的朱袖上,钟棠抽手时反而将瓷碟整个牵扯下来。白软的红豆糕就那样,散落了一地,顷刻就沾满泥土。   钟棠却再没心思去管了,撂下句“告辞”,转身直接离开了院落。   朱色的身影,在夜色中越行越远,青袍之下,李避之紧攥的手,却一刻都未放开。   竹林被风吹得飒飒作响,弯月坠于天际,清冷无声。   许久后,他慢慢地俯下身,未握剑的手极为惜重地,将散落在泥土中的红豆糕捡起。   一块又一块,拂去上面的泥土,小心翼翼地放入掌心,送于口中。   蜜渍的红豆被刻意用淡茶浸过,并没了浓重的腻味,只留下一丝若有若无的甜。   可就是这丝淡薄的甜,却令李避之反复咀嚼,唯是想要再多含留片刻。   最后一块红豆糕被捡起,李避之阖上了含霜的眼眸,正要将它递到嘴边时,却被一只手拦住了。   “道长不是说,不喜欢吗?”   李避之猛地睁开双眼,便看到钟棠已蹲到了他的面前,轻软的朱衣随夜风扬起,拂过他的脸侧。   他刚要说什么,却被钟棠的手指抵住了唇,钟棠仰脸看着他,两人离得是那般的近,近得李避之都能看到,他眸中还未散去的气恼与委屈。   “你现在不要说话,”钟棠将最后一块红豆糕从他的手中拿走,然后咬牙说道:“我算是想明白了,无论你说什么,都只会让我生气。”   一向习惯于沉默示人的李避之,此刻竟无措起来,钟棠越是不许他说话,他反而越是无措。   钟棠深深地吸了口气,他实在想不懂他的这位老相好,究竟在做什么。明明当面说出的话是那样的刻薄,可背后做出的事,却又那样的--   他眉眼轻挑,计已上心来:“李道长,现在钟某要问你几个问题,你不许说话,只能摇头或点头。”   李避之微怔,但之后还是默默地点了下头。   钟棠似被顺了几分气,薄唇轻启,问出了第一个问题:“宋姑娘今晚来找你,你们除了妖鸟的事,还聊过别的吗?”   李避之摇摇头,神色上毫无遮掩,尽是坦然。   钟棠轻哼一声,他其实心中也明白,李避之与羽娘确实并不可能有什么,自己刚刚确实是被李避之的冷淡惹得昏头了。   “好,你既然点头我便信了,那我再问你,你……究竟喜不喜欢红豆糕?”钟棠又凑得近了些,手中拈着那只红豆糕,在李避之眼前晃晃。   李避之这次迟疑片时,终是又点点头。   钟棠的眉眼重新染上了笑意,他抵着李避之唇的手指又轻抿了下,李避之下意识地想避开,但还是忍住了。   钟棠察觉到他的动作,心情更好了几分,他想要问出下一个问题,但却停住了。   他看向近在咫尺的李避之,忽得觉得,李避之也已猜到,他要问什么。   可他却没有开口,因为钟棠心中暗暗地生出了个猜想,也许李避之现在,还不能回答这个问题。   钟棠垂下的眼眸,思索、犹豫、挣扎,但很快他便抬起了头,唇角又带上了浅浅地笑:“我现在蹲得脚麻了,道长你能不能把我背回住处?”   作者有话要说:   小妖精:看吧,他还是露馅了~ 第11章 山庄羽影(十一)   钟棠歪歪头,好整以暇地看着眼前的道长。   竹林间响起阵阵虫鸣,他这次没有开口,也没有催促,就蹲坐在李避之的身前,手指还抵着他的唇。   终于,暗青的道袍覆上了他的肩膀,李避之伸手像是要将钟棠扶起,可心念微动间,钟棠已然用双臂抱住了他的脖颈:“道长点头吗?点头就要把我背回去。”   锁镣随着禁锢之人的脚步,发出沉重的声响,钟棠还未回过神来,便觉自己视线忽晃,竟是直接被人抱了起来。   李避之一言不发地,双手稳稳地托住了钟棠的腰背,隔着朱色的薄衣,触及到他温热的身体。   钟棠忽得笑了,他的手仍圈在李避之的脖颈上,如今将额头也抵在了对方的肩头。   竹林间的小道,狭长而又蜿蜒,李避之抱着钟棠步步走过,钟棠的笑声亦不曾止歇,轻快而肆意,直到他真的笑累了,才缩在李避之的怀中,渐渐安静下来。   “道长--”钟棠的声音小了许多,李避之轻嗯一声,但却没有再等来回应。   他低头看时,却发现怀中的人,已经睡着了……   -------   尽管那夜血嫁衣的事,并没有真的闹出人命,但青屏山庄之中,一时间还是人心惶惶起来。   那些奴仆婢女,虽明面上不敢说什么,但做起事来却分外小心。便是在白天,男女之间无论关系如何,都不敢同路而行。入夜后更不用说了,大多连门都不愿意出。   可即便如此,蒋玉彬与羽娘的婚事,仍旧在筹备着。大红色的喜绸被悬于梁上,连缀满了山庄的各处院落。金粉描成的帖子,流水似的分发出去。便是钟棠,也跟着忙碌起来,一连几日都在厨房中,忙得是热火朝天。   而随着婚期的接近,羽娘也渐渐显露出焦虑与不安,她常常托着头,一言不发地望着窗外出神。   这一日清晨,虽是朝露未晞时辰,但暑气已有几分逼人了。   小娴的精神略好了些,留在羽娘房里,每天做些简单洒扫的活计,可到底因着方禧的事,情绪总有恍惚。   “二少爷,今日出庄了吗?”冷不防的,窗边的羽娘忽然开口问道。   小娴并不知怎么答,正巧小萱从外面进来了,忙说道:“没呢,听前头人说,这几日二少爷都留在庄子里,准备婚事,不曾出去。”   “是吗……”羽娘神色黯淡地点点头,像是做出了什么决定,嘱咐小萱:“你去跟二少爷说,今日午后,请他到小书房稍坐,我有话对他说。”   小萱听了,起先还笑着打趣道:“要我说,姑娘且不必急于这一时,等日后成了婚,多少私房话说不得?”   可羽娘却只是摇摇头,面上虽还勉强带着笑,但脸色却实在不好。   小萱见状,声音也低了下去,有些担心地问:“姑娘是有什么事吗?”   羽娘微怔,但还是放轻了口气,对她说道:“没什么,只是想到了家乡还有些出嫁前的讲头,想跟二少爷说说。”   小萱还是不放心,但再怎么问,羽娘也不多言了,只好按她说的去做了。   晌午刚过,羽娘便带着两个年纪小些的丫头出了门,刚过竹林径,还未到荷花池旁时,她借口打发她们,一个去取手帕,一个去取点心,自己独身继续向小书房走去……   簟色的竹帘被半卷着,难得还能透过几丝凉风,羽娘手中端着只小盏,她还未入里间时,隔着窗纱就看到了,端坐在书案后的二少爷蒋玉彬。   蒋玉彬今日显得十分清朗,见到羽娘来了,对她展眉轻笑:“这么热的天,怎么不等日头落落再来。”   羽娘愣了下,而后也对他笑笑:“我心里总是记挂着二少爷的,所以就来了。”   说完,便端着手中的小盏,走到了书桌边。   蒋玉彬的目光一直跟着她,温和地说道:“快坐吧。”   他本意是想让羽娘坐到桌案对面,两人也好说话。可不曾想,只瞧见衣袂轻动,羽娘便已近身坐到了他的同侧。   蒋玉彬握着笔的手,似乎僵了一下,但很快他又掩饰了过去。   但羽娘却未就此而止,她将小盏捧于蒋玉彬的面前,低言细语地说道:“二少爷口渴了吧,喝盏清露润润嗓子吧。”   “好。”蒋玉彬依旧笑得温润,只是他伸手想要接过小盏时,却被羽娘避开了。   “二少爷……”羽娘的脸上泛起了红,身体慢慢贴到了蒋玉彬的身上。   蒋玉彬下意识地想要后避,余光却扫到了羽娘浅色的袖口,那露出的一抹朱色。   “二少爷不喝吗?”羽娘依旧是含羞的神情,可眸中竟荡漾起几分玩味。   “不必了,你喝吧。”蒋玉彬的声音好像冷了些,羽娘却似未闻,反而靠得更近,棠色的薄唇几乎蹭到了他的耳畔,像是情人间说私密话般,开口时却是带了调笑的男声:“道长从未见过人家夫妻间的亲呢吗?这可演得不像呀。”   李避之暗暗握紧了手,他确是不知,那夜自己与羽娘商议之事,又是如何被钟棠知晓的,但眼下也唯有继续演下去。   钟棠看着李避之诧异又无奈的样子,心中更是畅快,他细长的手指搭上了李避之的肩膀,唇上溢着笑意,再次将汤盏捧上:“二少爷还是喝了吧,这也是我的一番心意。”   这样若有若无的触碰,反而似点燃了簇簇火苗,李避之每想退去,钟棠却都黏得更近,动作越发肆意起来。   “道长,要再像一点才是。”   李避之终是眸色一暗,等到钟棠再次试图将小盏送到他唇边时,并没有再避,而是顺着他的手,浅含了半口。   钟棠眨眨眼,刚要得意于这道长终于撑不住了,想要再趁势再调戏几句时,却不料自己端着小盏的手,却被紧紧地扣住了。   “二少——”含笑的戏言还未及说出,就被小盏落地的声音打断,钟棠徒然正大了猫儿似的双眼,唇齿间却再发不出声音。   带着清酪香甜的味道,被李避之渡到他的口中,惩戒般厮磨,让钟棠无法挣脱的纠缠。   他甚至再难分出,舌尖上,究竟是酪子清凉还是李避之若霜的气息。   钟棠下意识地慢慢抬手,攀住了李避之的后背,仿若想要汲取更多。而李避之却锢着他的腰,微微拉开了两人间的距离。   “这样,像了吗?”   钟棠轻喘着,靠在李避之的身前,那冷清声音直惹得他微微颤抖,几乎软了身子。他想要嘴硬着,再占回些许便宜,却留恋起口中残余的气息。   正当他大着胆子,想要勾住李避之的脖子,再吻上去时,却突然感到扣在他腰身上的手臂,骤然收紧了。钟棠下意识地想要抬头,却不想只觉天旋地转,李避之揽着他的身体,将他整个人护在胸前,快速翻于桌案一侧。   紧接着,几根黑色的鸟羽,便深深插入了两人原本坐的地方。   钟棠立刻便明白了,这算是诱鸟上钩了。   愤怒的鸟鸣炸响在耳畔,更多的黑羽如骤雨般落下,电光火石间,两人目光相接对视,不约而同地,没有施展任何抵御的术法,反而如常人般,唯是狼狈避闪。   又是一声鸟鸣,钟棠敏锐地感觉到,那黑羽的妖鸟已与他们近在毫厘,甚至背后已被它翅膀扇出的风刮得生疼。   就在这一刹,青光带着寒意迸发而出,将所有飞射而来的黑羽化为齑粉。   原本隐匿在桌下的木剑,破案直起,向着钟棠背后的黑鸟刺去。   那黑色的妖鸟慌忙躲闪,此时它已然知道自己中计,刚想退避飞出,却不料那木剑转瞬已至它的头前。寒凉锐利的剑气,直接刺穿了它的一只眼眸。   妖鸟痛极怒极,仰颈长鸣叫一声。顷刻间,钟棠只听到无数翅膀挥动声,从四面八方集聚翻涌,穿透了窗纱门帐,直冲向钟棠与李避之。   那些黑雀虽每只仅有巴掌大小,却疯狂地如飓风般,让人难以阻挡。   李避之彻底卸去伪装,青袍迎风而展,直接将钟棠藏护其中。同时引诀召回木剑,毫不留情地,将目光所及之处的黑雀尽数扫落。   黑鸟一见是李避之,大惊只下立刻振翅而飞,继续操纵者成群的小雀鸟为自己断后拖延。   眼看着那黑鸟真要离去了,钟棠突然一把掀开身上的青袍,玉珠猛地绕上指尖,金铃直抛而出,死死地缠住了妖鸟的爪。   作者有话要说:   加班回到家,瘫了……   明天的更新看情况而定,大概还是会有的~ 第12章 山庄羽影(十二)   黑鸟感觉到了爪上的束缚,怒意更甚。未流血的鸟眼凶狠地瞪着他们,而后奋力挥翅向上,竟生生将钟棠拖拽出去。   “钟棠!”李避之驱散着黑雀群,立即去拦,但那黑鸟决意要报一目之仇,长鸣不绝,引来更多的黑雀将李避之重重阻隔在外。   李避之淡漠地眸中,划过与他极不相称的狠戾,他凛然罔顾黑雀的围击,起身执剑而立,足腕的锁镣发出阵阵沉声,木剑之上仿佛流溢过清寒的符咒,瞬间化作千百剑光,一道道直入每只黑雀的胸口,一时间黑羽漫天零落。   钟棠被巨大的黑色妖鸟拖拽着,直冲云霄,要妖鸟像是狠意要他性命,不断地在空中上下翻飞,钟棠被它晃得只觉天旋地转。但这般折腾,却让他生出了几分执劲,再次催动手上的玉珠金铃,使它深深锢入鸟爪之中。   黑鸟痛得骤然失衡,仰颈长鸣一声,又引来密密麻麻的黑雀群,凶狠异常地向钟棠冲去。   眼看着打头的黑雀已啄上钟棠的脸颊,寒气凌然追至,钟棠费力地转头去看,却只见温热鲜红的鸟血喷洒而出,淋湿了他朱衣外的浅衫。   黑鸟的鸟爪被整只削下,钟棠手中的玉珠串随之一松,整个人自空中坠落下去,却又很快被李避之稳稳地接住了。   黑鸟带伤狂飞而去,周遭的雀群为了掩护它,继而又纷纷向钟棠他们袭来。   木剑悬于二人之间,淡淡青光仿若将疯狂的鸟群隔绝在外,李避之拥住钟棠的身体,伸手将他身上染血的外衫解下,抛向黑压压的鸟群。   霎时间,寒光骤明,耀得钟棠下意识地闭上了双眼。   等到那剑光趋暗时,钟棠却发现,自己已身处一片枯木林中,右手上还死缠着玉珠金铃,并那只流着血的巨爪。   累累枝干交错盘虬,遮天蔽日,勉力透过这重围望去,也只能望到密布的阴云,远处甚至传来了阵阵雷声。   而李避之,还在他的身前,有力的手臂还护在他的腰侧。   钟棠虽然落地,但被那黑鸟晃得还有些晕眩,使劲眨眨眼睛,才发觉眼前的李避之,脸色有些异常冷,于是试探地问道:“道长,我们这是在哪里?”   李避之只是看了他一眼,而后松开扣在他腰上的手,转身便向树林深处走去。   钟棠见状,立刻缠了上去,拽住了李避之的衣袖:“道长?”   李避之仍是要走,钟棠眼眸轻转,从他那淡漠无情的脸上,硬是瞧出了几分生气的意思。   至于为了什么生气……钟棠却也是明白的。   “方才是我冒失了,不该跟那妖鸟硬来。”钟棠想得通透,口中也认得乖巧,只是手上却干脆顺着衣袖,又拉住了他的手。   那只手,恰如李避之的人般,微凉,又带着粗糙的剑茧。   钟棠握住的那一刹,忽的怔愣了,仿佛在某些过去的时光中,他曾不知多少次握住这只手,蹭着那指上随年岁而层层增厚的剑茧。   李避之的脚步顿了下来,钟棠堪堪回神,迅速地闪身绕到他的面前,拉着那只布满剑茧的手,触上自己的侧脸:“道长,我的脸上有些疼。”   李避之的目光落在钟棠仰起的脸上,那里有一道浅浅的血口,应是方才被黑雀啄划出的。   他颦起眉,想要说什么,但终是只低低地斥了声:“胡闹。”而后从襟中取出只两寸不到的木盒,将里面泛着苦味的药膏,轻轻涂抹到钟棠的脸上。   钟棠被那药膏熏得皱皱鼻子,转念一想,自己算是把这冷道长给哄好了,语气又轻快起来:“道长,你说我这脸上会不会留疤?”   李避之不言,但钟棠已然不怕了,歪歪头几乎靠着他的手臂,继续说道:“若是留了疤,道长看了还喜不喜欢?”   李避之不置半字,将手中的木盒扣好后,直接收入了钟棠的衣袖中:“一日两次,莫要碰水。”   钟棠眉眼间笑得更开了,他又缠到李避之身边:“可我不会上药,道长来给我换好不好?”   李避之还是不言,抬步向前走去,而钟棠又自觉地握住了他的手,与他并肩而行着。   正当这时,密林深处忽得传来细细的鸟啼,钟棠立刻戒备起来,李避之却淡道一句:“没事,是羽娘。”   提到羽娘,钟棠的脸上划过丝尴尬,李避之本就疑心,他是如何替换羽娘来到书房的,如今看到他着避闪的眼神,心下便明了了大半。   白色的小雀,很快便轻灵地飞至两人面前,淡光一现,就化作了身穿白色薄衫的女子。   “李道长,钟……钟掌柜。”羽娘落地后,先是向着李避之恭敬行礼,而对上钟棠时,脸色亦是有些不自然。   李避之对她略一点头,随后问道:“为何此时才来?”   钟棠稍退半步,清清嗓子,抢先含糊道:“人家姑娘来得迟一些,也没什么,李道长何必苛责。”   这话刚说完,便被李避之轻飘飘地瞥了眼,钟棠立刻闭上了嘴。   而羽娘那边,也无奈而又小心地说道:“道长见谅,实非羽娘有心拖延……只是钟掌柜施用的咒法,太过奇异,羽娘才迟迟未能脱困,故而耽搁了时辰。”   “咳咳咳。”钟棠又心虚地咳嗽几声,他确实从不知李避之与羽娘到底商议了何事,只是恰好在厨房中,遇到了羽娘打发去拿糕点的小丫头,几句闲聊后,让他直觉其中好似有些问题。于是便从小丫头那里套出了羽娘的去处,赶在半路将人拦了下来,自己装扮而上。   直到进了书房,看到假扮成蒋玉彬的李避之时,他才算是彻底落实了心中的猜测--羽娘和李避之,要引出黑鸟。   “羽娘,你可知我们如今,所在何处?”趁着李避之还未发难,钟棠赶紧腆着脸向羽娘询问道。   羽娘请示般看看李避之,见他并无阻止的意思,这才解释道:“这里是临安城外,百子庙后的暗林。”   “百子庙?暗林?”钟棠想了半天,才终于想起了那日避雨的百子庙后,确有片矮矮稀稀的树林,若不是羽娘提起,钟棠根本不会把它与眼前的深林联系起来。   “是,”羽娘细细分说道:“乌,乌啼神在林外施了术法,让人远看过去,并不能发现这里。”   三人边说边向前走着,钟棠却再听不进关于林子的事,满心都是那明晃晃的乌啼神三个字,手中扯着玉珠金铃上的断爪,忍不住失笑道:“就凭它,还敢称什么神?”   羽娘显然对那黑鸟畏惧甚重,看到钟棠手中的鸟爪更是惊得连连后退。   钟棠本无意唬她,见羽娘那样,知道是自己疏忽了,忙又将鸟爪往李避之身后藏去。   李避之皱眉看了眼那血迹未干的鸟爪,从袖间取出只深色的锦袋,在钟棠面前撑开:“放进来。”   钟棠对这鸟爪也嫌弃得紧,如今见能脱手,便赶忙丢进了锦袋中,还不忘对李避之笑笑:“道长当真是仔细,什么都备着。”   李避之没有说话,只是帮着他将锦袋收好,钟棠转而继续与羽娘说道:“你们究竟为何要称他为神?”   羽娘低低叹息着说道:“这暗林中的雀鸟,自祖辈以来,都是这样尊称它的,也大多……真心将它当神供奉。”   羽娘见钟棠犹有疑惑,便干脆将自己所知,都说了出来。   那乌啼神说到底,就是只成了精的大黑雀,他自占暗林为神,性情残暴,又极喜yin邪。林中其余鸟族,为其妖力威势所迫,只得臣服。   “那百子庙也是它惑人去建的吗?”钟棠接过李避之手中的锦袋,又问道。   羽娘摇摇头,否定道:“这倒不是,那百子庙起先便是周围村子供奉的土庙,后来被乌啼神强夺去,成了它自己的供奉。”   夺了人的庙宇,便要替人做事,这一点上乌啼神确实不含糊。   这乌神不仅喜亲自欢合,更喜欢看人欢合。每每有夫妻来求子,它便引他们看那墙上的春、、图,以此下诱人的春咒,夜里再化鸟形于梁上,暗看夫妻的房中之事,满足其龌龊阴欲。   钟棠倒并不意外,想当日他第一次入百子庙时,便已然察觉到了那庙中的春咒,后来才将错就错,借机来试探他那“老相好”。   “那它又与你有何过节?以至于牵连到了蒋家。”   羽娘哑然,嗫嚅着说道:“我与它……有婚约。”   “哦?”钟棠不由侧目,羽娘又羞又愤地说:“乌啼神……好色,每三载便要从林中的雌雀里,选娶新雀。但凡是能够化形的雀鸟,都为他所惦记纠缠,逼迫成婚。”   “可成婚后,他便肆意□□,百般施用阴欲之术,生生折磨致死的,也不在少数。”   “我自去岁化形以来,便为他所记挂,可我……我不愿啊!”   天地既让她生了灵智,她便再不是那无知无觉,臣服于天□□望的雀鸟。   原本迫于族群的威压,她也想过就此认命。但不想那日骤雨之下,百子庙前的泥泞之中,偏偏有那样一双手,将她捧了起来……   “这白雀怎地落到了这里?”一袭素衣的蒋玉彬,执着把旧伞,小心地擦去了白雀身上的泥水,将它带入了小庙之中。   尽管只是短短一眼,却令羽娘动了心,生了情。   她费心编造身世,迷惑了宋老管家,终是伴着那谦谦公子,入了青屏山庄。   作者有话要说:   在这样热情的小妖精面前,我们的李崽儿又能坚持多久呢~ 第13章 山庄羽影(十三)   眼看着婚期将近,他们很快就可真做那凡世的夫妻,但乌啼神却还是来了。   那看守聘礼的赵老头,是乌啼对她的第一次警告,那次之后羽娘便生了警惕,和着自己的羽毛与腕血制成了绢人替身。   乌啼第二次袭击小娴,是要让羽娘明白,若再不回到暗林之中,这穿着嫁衣的血人,便是她的下场。   羽娘再三挣扎后,终是选择夜访李避之,与他定下今日之计,却不想被钟棠截了胡。   “到了。”钟棠与羽娘正说着,忽见李避之回身示意,这时钟棠才闻到了,原本尽是阴湿枯木气息的林间,弥漫上了若有若无的甜腻味。   但若是再细细去分辨,便能闻到不可言说的腥臭。   “是,就是这里了。”羽娘眉间的忧色更重,她之所以想要在山庄中将黑鸟诱出击杀,便是再不想回到这里。   钟棠伸手,拨开了挡于面前的最后几重枝条,而后便看到了,一棵歪倒腐朽的巨树。   那巨树的主干,已有大半陷入泥土中,挣扎着向天而生的枝干上,如生出了累累的黑瘤般,堆积着杂乱的鸟巢。   钟棠仔细看去,那偏下方的枝杈上,还可见各色不同的雀鸟,而稍往上些,便只剩乌乌压压的黑雀了。   至高的树冠处,巨大的鸟妖正栖于此,时不时的嘶声怒鸣。   他的头已然化作了人形,但身体却还是披覆着黑羽,生着巨大的鸟翼。   而被李避之斩断的鸟爪处,鲜血如泉水般,仍在涌出,潺潺的沿着树干流淌下来。   钟棠三人来的毫无遮掩,乍从林中现身,那乌啼便睁开了残余的一只眼眸,居高临下地怒视着他们:“你们还敢来!我要了你们的命--”   钟棠却笑了,他从李避之手中拿回锦袋,红袖起落间,将其中的断爪向着巨鸟抛出:“我们的命?你怕是要不起吧。”   乌啼被激怒得更甚,疾鸣一声。几只尖喙黑雀向钟棠猛冲而来,寒光忽现,便被李避之斩落在地。   殷红的血不断从鸟爪出流出,乌啼忍下怒意,转而对羽娘威胁道:“贱人,你还知道回来!”   “你能逃,他们可逃不掉!”   乌啼的怒吼声惊飞了树下聚集的黑雀,露出了被吊在树干上的几个身影。   他们的身上的衣物都被血染成了褐色,有的人甚至都被啄食得只剩下骨架,遍地都是凌乱污浊的白羽。即便还活着的,也都遍体鳞伤,听到动静后,无力地睁了下眼睛,很快便无力地又垂下了。   唯一未被吊起的白衣女孩,大约只有三四岁的模样,远远地看见羽娘,便大哭起来,边哭边嘶声喊道:“姐姐,姐姐……”   钟棠与李避之见状,都忍不住皱起眉头。羽娘更是长大了嘴巴,她似乎痛苦到了极点,喉咙中却已发不出任何声音,身体颤抖着跪倒在地。半晌后才紧紧拽住李避之的衣摆,嘶哑地说道:“他们,他们是我的族人……求你,救救他们……”   “救他们?”羽娘的痛苦给黑鸟带来了无比的快意,他又重新猖狂起来:“眼看着都自身难保了,还想救别人!”   “我让你看看,这就是背叛我的下场!”   乌啼的话刚落音,李避之的木剑已然出鞘,若寒光流星转眼间便已刺至巨树之前。   乌啼大惊,忙引来刚刚飞起的黑雀,令它们又重新高鸣着,向木剑扑去,口中愤愤地说道:   “这原本是我暗林私事,与尔等何干!”   钟棠听后,又冷笑了起来:“方才不是还要找我们寻仇吗?怎么这会又说与我等无干了?”   “放心,便是你不来找我们,但凭你伤了蒋家的人命,这位道长也是不会放过你的。”   李避之淡淡地看了钟棠一眼,没有说话,只是纵着木剑继续向黑鸟袭去,迫使他不得不拖着断爪,飞腾起来。而与此同时,也为巨树之下清出一块安宁之地,羽娘趁机跑去,拼力解救族人。   “你,你们——逼人太甚!”乌啼似被逼急了眼,人面之上,皮肤又生生撕裂出鸟喙,展翅仰天长鸣,恰逢夏雷滚滚而降,整片暗林中的雀鸟都似被唤醒般,随着乌啼振翅飞起,遮天蔽日地向他们冲来。   钟棠收起了脸上嘲讽的神色,将玉珠金铃缠于手上,戒备地望向眼前的黑雀群。   别看他整日里喜欢拨弄这串子,但实际……他并不知该怎么用。   这玉珠金铃串自钟棠醒来时,便系在他的腰侧,平日里若是遇敌也可解下,灌注些许灵力后,对付那寻常人也是足够了。   但面对如此众多的雀鸟,钟棠却有种使不上力气的感觉。   “凝神。”钟棠正思索着玉珠之事,乍闻李避之的话只是一怔,非但没有凝神,反而分散着转头去看了过去。   紧接着,他便听到了李避之轻轻的叹息声,而后就是腰上一紧。   李避之揽着钟棠的身体,右手托住他执玉珠金铃的手臂,飞身跃起,直向着万千黑雀迎身而上。   霎时间清冷之气涌入了钟棠的灵脉中,钟棠的身体非但没有排斥,流转之下竟悉数化作温润的灵力,玉珠长串随之抛甩而出,每一颗珠子都泛起淡淡的光晕,所及之处,黑雀尽然折羽坠落。   “你知道,它该怎么用的。”李避之的话,像是骤然间唤醒了什么,钟棠恍然间只顾得循从那本能,手腕疾转,坠于珠末的金铃如划长风,激荡出水波般,凝成若实体的光影,扫过成群的黑雀,直向乌啼而去。   乌啼慌忙下落,又被重新逼迫降于枯木树冠之上,可还未等落脚,李避之的木剑便自下而出,直斩断了他另一只鸟爪。   剧痛使乌啼险些坠落而下,但又因木剑,使得他不得不再次振翅而飞,狼狈得躲避着,继续不断引来黑雀为他阻挡。   数不清的黑雀,如飞蛾扑火般,挡于李避之剑下。   钟棠不知道,这些雀鸟是否是被乌啼所控,又或者真的是从于天性的心甘情愿。   木剑之上的寒光清气没有半分削弱之势,照这样下去,屠尽暗林中所有的黑雀,也不过是时间问题。但这样无尽的杀戮,没有给钟棠带来任何的愉悦,反而令他厌恶到极点。   比钟棠反应更为激烈的,是羽娘姐妹,她们紧紧地抱在一起,耳畔都是同类无尽的惨叫,于她们而言,说是人间炼狱也不为过。   李避之有意留手,尽力只伤及其羽翼足爪,可那些未死雀鸟非但没有停歇,反而继续拖着残体,再次纵身飞起,为乌啼拖延阻挡。   越来越多的雀鸟,被剑气所伤,黑色的羽毛仿若枯叶,一层又一层的铺洒到巨树下。   就在这时,一声清厉贯耳的鸟鸣,仿若冲开了暗林上空的压压阴云,所有的雀鸟都停住了动作,仿若受到了什么召唤般,落回到巨树上。   钟棠应声看去,竟是一只通体浅金色的大鸟,冲破了交错的枝干,呼啸而来。   乌啼的注意全然放在钟棠与李避之身上,冷不防便被那金鸟冲翻在地,这才大力挣扎起来。   一金一黑两只巨鸟在暗林的树枝间,争斗厮打,展开的翅膀肆意掀翻周遭的高树,扬起了黑羽与泥土。   乌啼原本就受伤,体力渐渐不支,渐渐落于下风。   最后一声夏雷轰响而过,之后便是天光乍破。   浅金色的大鸟,舒展开翅膀,每一根羽毛,仿佛都映着阳光,它的利爪穿透了乌啼的身体,尖锐的鸟喙啄穿了乌啼的头。   乌啼终于没了动静,他的身体重新变回到黑鸟的模样,最后一次,轰然落于巨树之上,这课百年前便该倒下的巨树,终于随着乌啼,没入层层黑羽之中。   周遭的雀鸟纷纷惊起,只是这一次,他们没了乌啼的指挥,一只只茫然地不知所措。   少数已然生出灵智的鸟,发出了欢悦的声音,他们围绕在倒塌的巨树与乌啼的尸体旁,展翅欢畅。   羽娘与妹妹止不住的流着眼泪,而金色的大鸟也缓缓落下,随着光芒隐去,化为了人形。   这个人,他们并不陌生。   作者有话要说:   凉也要凉的有尊严!   ————某冻鸭 第14章 山庄羽影(完)   青屏山庄终于迎来了,久违的喜事。   蒋员外多少年未这般高兴了,乐呵呵的换上了新衣裳,一大早便坐在正厅之中,与上门贺喜的旧友寒暄谈乐。   洛城花烛动,戚里画新娥。[1]   铜镜前,羽娘在小萱小娴等丫头的服侍下,终是换上了大红的嫁衣,将一只只展翅的金雀钗,插入乌黑的发髻中。   “姐姐,喜婆说时辰到了,催你上花轿呢。”白雀化成的女孩今日被打扮成了喜娃娃,拽着羽娘的手,笑得开心极了。   “好,那……我们走吧。”羽娘起身,绣金镶宝的红裙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摆动。小丫头们分列两边,在她通往花轿的路上,洒下层层红花。   迎亲的爆竹声响起,山庄上下更加热闹了。   蒋玉彬站在堂前,焦急而又紧张地,看着那大红的花轿,终于在他的视线中,缓缓而来……   与喜气洋洋的正堂相比,东院外竹林掩映的假山小亭中,便要清闲得多。   沸水将新茶煮开了几回,清香之气倒是出来了,可惜茶水也尽废了。   钟棠有些惋惜地摇摇头,从盘里掰了些酥皮渣,喂给黄狸儿,抬眼看着坐在对面的人:“蒋家办这样大的喜事,三少爷当真要在这里喝一天的茶?”   “喜不喜事,跟我又有什么关系呢?”蒋玉风打着扇子,脸上的笑意也未至眼底:“再者,又不是我一人未去,我那大哥如今还气的在房中砸东西呢。”   钟棠闻言,也笑了起来,转而他敛眸问道:“说起来,我倒是想知道,这一次你为什么放过了蒋家?”   蒋玉风沉默了片刻,扇子却依旧悠悠地摇着,几个穿着红衫的小丫头匆匆自假山下跑过,他才终于说道:“他吃我子嗣,毁我巢穴,我也想让他断子绝孙。”   “但是姻缘情爱这些东西,终究是有挡不住的时候。”   “况且,就当让他了结夙愿吧……”   钟棠手上一顿,黄狸儿轻轻地喵呜几声,终于咬到了酥皮饼,使劲用脑袋供着他的手心。   半晌后,他才又勾起唇角,亲自为蒋玉风端了杯茶水,感叹道:“说来,这次倒要多谢你的引荐,让我来这边赚了不少赏钱。”   “不说这个,”蒋玉风啪的收起了折扇,将茶盏放到一旁,而后问道:“那位李道长,就是你要找的老相好?”   钟棠坦然地点点头,撩起朱袖托着下巴,口中说得慵懒:“是呀,就是他。”   “那模样倒是生得不错,难为你找了他三年,只可惜……”蒋玉风叹了口气,眼神中闪烁着不明的意味:“只可惜,是金乌观的人。”   钟棠垂下目光,小亭中弥漫着水汽与茶香,他仍旧笑着:“说起来也是巧了,来临安城后,我寻了他那么久都没寻到,偏来你这里一趟,就遇到了。”   蒋玉风没有说话,钟棠乍然抬眼望向他,定定地说道:“当真是这么巧吗?”   “你们有缘,自然就会相见,”蒋玉风将手中微凉的茶水泼进了竹林,随意道。   “不过,钟棠,”蒋玉风的神情变得认真起来,他敲着折扇:“作为朋友,我还是想劝你一句,不要与金乌观的人走得太近。”   “为何?”钟棠其实心中已然知道答案,却还是问了出来。   “因为,我不想与你为敌。”少见的,蒋玉风十分干脆地说道。   钟棠渐渐收起了笑容,蒋玉风索性托盘而出:“你乍入临安,或还未深知这太渊与金乌二观之争。表面看来确实和睦,可私下早已是不死不休了。”   “当年,我失子失巢,恨意妄生,险些落入歧途。是太渊观的奉空真人引我化形,并将我送入蒋家。”   “所以,你站定了太渊。”钟棠将吃得滚圆的黄狸儿,抱进怀里,也直接问了出来。   “是。”   “那这次的事,究竟是不是巧合?”绕了一圈后,钟棠再次回到了那个问题。而这次,蒋玉风却没有回答,一个字都没有。   “引我与李避之同到青屏山庄,是太渊观的意思,”钟棠站起身来,手指拨弄起腰间的金铃,淡淡地说道:“而让我远离金乌观的人,则是你作为朋友的私心,我说的对不对?”   蒋玉彬一愣,随即摇头苦笑道:“是,我早该知道,你能看穿的。”   “说到底,我们都是妖,我们才是同类,自三年前相识起,我一直把你当朋友的。”   “我也一直有把你当朋友,”钟棠叹了口气,这青屏山庄中的秘密,都已经揭开了,可他却觉得自己陷入了更深的困扰:“太渊观的人为什么要我与李避之见面?”   蒋玉风走到他的身边,摇摇头:“这我也不知道,但我不认为,这会是件好事。”   “对你,对那位李道长……所以,钟棠,如果有可能的话,你还是不要跟他走得太近。”   “可你也说过,”钟棠转过身,重复着刚刚蒋玉风的话:“姻缘情爱这些东西,终究是有挡不住的时候。”   他的目光放远,看着假山下随风而动的竿竿翠竹,茫然而又认真:“我忘记了很多东西,或许重要,或许寻常,这些我都可以不在意。”   “但是这个人,不行。”   “自我醒来,那一刻起,便知道我要去找他,多久多远都要找。”钟棠伸手,指指自己的心口:“我忘记了他,却又把他留在了这里。”   蒋玉风望着钟棠,一句话都说不出来,钟棠却又笑了,涩涩的:“所以,抱歉……只能辜负你的好意了。”   “方才,”良久之后,蒋玉风才说道:“方才我往这边走时,正巧碰到了你那位李道长,他收拾好行囊已然要出山庄了。”   “你这会去赶,说不得还能追上他同路。”   钟棠眨眨眼,怀中的黄狸儿已经率先跳到了地上,喵呜地拽着他的衣角。   钟棠终于畅快地笑了,伸手拍拍蒋玉风的肩膀,未等他说话,便拎着黄狸儿,步履轻快地走下了假山,朱色的衣摆随风而扬。   临安城东的官道上,张顺子一脸不情愿地赶着马车,嘴里嘟嘟囔囔道:“好容易来这一趟,掌柜的你连杯喜酒都不让我喝。”   钟棠任由张顺子抱怨,自己则兴致勃勃地望着窗外,直到远远地看到了那暗青色的身影,才挑唇说道:“想喝喜酒?你若是能把车赶得快些,说不定再过段日子,便能喝上更好的。”   “更好的?”张顺子撇撇嘴,不屑道:“有哪家人的喜事,能比这蒋家办得更排场,请得酒更好?”   钟棠托着下巴,望着那暗青色的背影,蓄意眯起了双眼:“我的呀……”   “什,什么?”   -------   月上竹梢,喜乐暂歇,热闹了一天的青屏山庄终于安静了下来。   宋老管家揉着自己的老胳膊老腿,深叹自己到底是老了,可心里头到底还是高兴的。   二少爷终于娶妻了,员外老爷的心病,终于可以放放了。   这么想着,他又撑起笑来,穿过杯盘狼藉的宴厅,走入到正堂之中。   蒋员外还坐在那里,自从白日里看蒋玉彬与羽娘拜过堂后,他便没有离开过。   “老爷,夜深了,您该回去歇息了。”宋老管家缓缓地走到蒋员外身边,见他靠在小桌上,撑着头,只当是睡着了,于是便轻拍几下蒋员外的肩膀,想要将他唤醒。   可就是这么轻轻地一拍,蒋员外的身体,却徒然垮了下去——   宋老管家慌忙去扶,却发现蒋员外早已没了气息,只是脸上还带着淡淡的笑容。   三十年来愧未消,一朝了愿寿正终。   作者有话要说:   [1]出自杨师道的《初宵看婚》   蒋员外不是老三杀的   关于小妖精与老三之前是怎么认识的,后面会说的,这个故事只是起了个头~   另外坚持1v1,小妖精的心里只有李崽儿的,他俩只是朋友 第15章 金银怨偶(一)   大崇的临安城,已经浸在太平的繁华梦中,太久了。   它像是朵玉盆中的玛瑙牡丹,不分昼夜阴晴,永远那样热热闹闹得盛绽着,每一片花瓣,每一条街巷,都簇拥着宝马香车,罗绮玉带。   皇城乾正门之外,东西两条大街并延而行,一为重德,一为逐玄。而那两座皇家御点之观,金乌与太渊,便分落于两街之上。   大崇尚道,而道却又不脱于民,故而这两座道观旁的街巷,非但没有清高难近,反而店铺林立,自四方而来的商贩,常熙攘地汇聚于此,伴着那喧嚣的鼓瑟之声,令人沉醉不知何年。   钟棠的五味斋,就开在这重德街上,与金乌观相距也就百步多。后来钟棠自己也暗笑过,到底是缘分始然,这样近的距离,便是没有青屏山庄那趟,他与李避之相遇,也不过是早晚的事。   “杏仁酥上喽--”   “山药糕您稍等。”   “刚出笼的乳酪子……”   钟棠靠在高大的柜台之后,偶尔扬起头来,看着铺子中挨挨挤挤的客人,他这掌柜的当得也清闲,除了每日限定的几种点心需他亲制外,其余的便干脆都交给了店伙计。   而他自己则躲在柜台后面,或是拨弄算盘,或是修剪兰草,还能听听往来客人们的闲谈。   当真是悠闲岁月不嫌长。   “赵老哥,你可知最近城里可有什么大事?今早我瞅着怎么连城防卫都上街了。”   钟棠闻言,不禁抬头望那边凑凑,也想听听可有什么新鲜事。   “哟,你这还不知道呢?十月初九,西隶送来的联姻公主,就要入城了。这节骨眼儿上,谁敢出岔子。”   联姻——钟棠却又兴趣缺缺了,他低下头来继续有一搭没一搭地剪着兰花的叶子。却不防面前的柜台,被人轻扣了三下。   钟棠一抬头,瞧见双浅碧色的眼眸,清澈透亮得跟黄狸儿有得比。而眼眸的主人,此刻正笑眯眯地跟他打着招呼:“钟掌柜,我又来啦。”   这大约是个十六七的少年,肤色偏白不似大崇人,但头发却又是乌黑的,也不全是西边异族的模样。   钟棠见了他,也托着下巴笑了笑,朱色的袖摆就铺散在柜台桌面上:“又来给你家主子订糕饼?”   少年用力点点头,将一只小笺并些许定钱送到钟棠面前:“所订的花样,数量都写好了,这月廿三来取一批,下月初八取剩下的。”   钟棠垂眸往那小笺上扫了一眼,笑着说道:“这临安城里数着你主子的生意最好做,我记下了,你只管到那天遣人来取就是了。”   “那便麻烦钟掌柜了。”别看少年岁数不大,办事却很是妥帖的,钟棠与他也颇能说得上话。两人随意地聊着,直到少年因着府上有急事,才匆匆地离开了。   少年走后,钟棠又无趣地趴回到柜后,有意无意继续听着那两个客人聊天。   “西隶公主进京,咱们临安有钱的人家里头,也跟着时兴起那边的物件,连带着西来的商贩,也赚了大钱。我前几日听在户部王大人家做工的侄子说,他家便刚入了尊金衣女偶,不到一尺长,就值这个数。”   “哎呦,到底是有钱人家……”   “——赵老,您的桂花酥。”这时候,张顺子将新出笼的点心推了出来,那二人各自得了,便从铺子里走了出去。   还是没什么新奇传闻,钟棠兰草也剪够了,随意地抬头往外头看看,却正瞧着两个身穿淡青色道袍的少年,进了铺子里   “两位--”   “两位小道长看看想吃什么,桂花酥杏仁酪子都是刚出来的,还热着呢,若要玫瑰饼海棠糕,便需再等个片刻。”   张顺子正要迎上去招呼,冷不防却被钟棠抢了先,他拨弄着腰间的金铃,笑盈盈地看着那两个小道士,直将他们看红了脸。   “要,要桂花酥就好。”个子矮些的那个,话都说不溜妥了,连看都不敢多看钟棠一眼。   刚说出口就被旁边高个的暗捣一下,那高个硬是梗着脖子,跟钟棠说道:“要海棠糕,我们等着就是。”   钟棠又一勾唇,眼眸流转间,说道:“好说好说,这海棠糕确实要尝一尝的。你们观中的那位……李避之,李道长,便很是喜欢。”   “李避之师叔!他也喜欢吃这个?!”矮个的小道士惊呼一声,眼睛变得锃亮,像是发觉了了不得的事。   钟棠却只看死平淡地点点头:“是呀,他亲口承认说,是喜欢的。”   “那我也要海棠糕,要多多的!”矮个的小道士满脸欣喜,一个劲地翘脚往里头看,生怕那“李师叔喜欢的海棠糕”眨眼就没了。   钟棠见状,拢着朱袖倚在柜台便,试探着问道:“小道长可与那李道长相熟?”   那矮个小道士吭哧吭哧还没说出什么来,反而刚刚安静了许久的高个道士,气冲丹田的大喝一声:“相熟!”   钟棠着实被吓了一跳,身子险些歪倒,那高个的小道士却很是激动地说道:“我大金乌观,谁人不知李师叔的名号!”   钟棠有些茫然地眨了下眼,他怎么都想不到,那冰山似的李避之,竟这般受小弟子的欢迎。   “哦,这位李道长,当真这般厉害吗?”   钟棠的话刚落音,却见铺子里又进来了三四个小道士,他们听到有人提及李师叔,立刻纷纷凑了过来:“李师叔呀,他可是师祖的关门弟子!”   “听人说,他根骨清奇,灵脉乃上上之等,师祖当年一眼便相中了。”   “还有,李师叔十来岁的时候,便跟着师祖云游四方了!连现在的两位代观主师伯,都未能同去呢!”   钟棠只觉得自己是捅了麻雀窝,这叽叽喳喳地一群小道士,都满脸憧憬崇拜,七嘴八舌说个不停。不过他倒也没真昏了头,抓住点空隙便问道:“云游?可知他们去了何处?”   这下终于将小道士们问住了,个个皱眉苦想,却只摇摇头:“这确是不知的,大约是……西边吧?”   “胡说胡说,明明是往北去的!”   眼看着小道士们就要吵起来了,钟棠赶紧从柜上拈起几只糯米团子,眼疾手快地塞进了他们的嘴里:“这是铺子里新出的点心,请几位小道长尝个鲜。”   软软的糯米皮几乎入口即化,还未等生腻时,舌尖便尝到了艾草馅的清甜,小道士们腮帮鼓鼓地嚼着,当真无人能分心争吵了。   可一只糯米团的作用,到底是有限,矮个的小道士吃完了,就又开始碎碎念起李师叔来:“李师叔跟着师祖,那一去就是七八年,回来后没多久,就入宫除了五秽。”   “五秽?那又是什么?”钟棠又往矮个小道士手上,放了块桂花糕,引着他继续往下说。   谁知旁边的高个小道士却抢着说道:“五秽,就是天上的五颗祸星!”   “四年前,李师叔刚随师祖回临安没多久,天象便生异变,五秽临于皇宫极政殿,一时间人心惶惶,圣上怕因此危及社稷,便急召金乌与太渊两观之人入宫商讨。”   钟棠点点头,又往他手中放了块杏仁酥,高个小道士忙塞进嘴里,旁边的小道士见状,也立刻接着说道:“太渊观那群不中用的,连下了九道金光阵符,可撑了不过三日便溃破成灰了。”   “幸亏那时候师祖他们回来了,李师叔当夜便独身入了宫,执木剑往那极政殿顶上一立,你猜怎么着!”   钟棠眯眯眼,往这小道士手上,放了盏乳酪,只见他豪气地仰头一干,将瓷盏重重地放在柜上。   “顷刻之间,狂风大作,仿若虎贲龙啸,青紫雷电自九天,滚滚而来,眼看着就要劈到李师叔身上了——”   钟棠听得正起劲,小道士却猛地来了个大喘气,气得钟棠又给他灌了盏酪子,他才抹着嘴继续说道:“只见李师叔不避不闪,青袍烈烈迎风而起,手中木剑骤然起落,那天雷竟直奔秽星而去!”   “刹那之间,五秽全陨,五秽全陨啊!”小道士已然有些控制不住,自己激动崇拜的情绪,不断地用手中的瓷盏,敲起钟棠的柜面来。   钟棠直被他唬得有些愣,可斜眸间却见其余几个小道士,亦是满目炯炯放光,不由得问了句:“李道长真有如此神通?”   所有的小道士,齐刷刷地点头,毫不犹豫地说道:“绝无虚言!”   钟棠这才算是全然信了,满意地眯着眼睛,大手一挥,又往他们手里抓了几捧小酥糖。   矮个小道士一面往嘴里塞着糖块,一面热心地说道:“掌柜的若是不信,大可明日去我们与太渊的法会上瞧瞧,李师叔必定风采卓然!”   “对对对,李师叔气宇轩昂,太渊的人在他面前都是萝卜墩子!”   “李师叔才貌无双!”   几个小道士越喊越上头,张顺子都躲到了门外头,还是被吵得耳根子疼,可偏生他家掌柜的,一块跟着上了头。   小道士们夸一句,他便抓一把酥糖点心,不要钱似的往他们手里塞。   眼看着重德街上,往来的行人都被这动静引来看热闹了,张顺子眼前一亮,立刻冲入人群中,拉住那抹暗青色的身影,高声喝道:“李道长,您来了!快里头请!”   一时间,五味斋中,终于鸦雀无声。   作者有话要说:   小妖精:我只是想打听打听我老攻这些年干了啥他们就吹起来了……吹得好!   感谢在2020-06-14 23:32:34~2020-06-16 22:37:2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浅浅浅珂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6章 金银怨偶(二)   整个五味斋,顿时陷入了仿若凝固的尴尬。   其实李避之刚刚并没有听到这边的动静,只是猛地被张顺子拉进来,再看着铺子中这阵仗,顿时生出了些许不太好的猜想。   原本围在钟棠身边的小道士们,此刻一个个全都涨红了脸,连回头去看李避之的勇气都没有。   而罪魁祸首钟棠,却依旧悠哉自得地倚在柜台边,手里掂着把没发出去的小酥糖,看到李避之来了,眉眼立刻弯成了好看的弧度,金铃碎碎响着,几步便凑到了李避之的面前,将酥糖捧起来,眨眼说道:“道长,吃酥糖吗?”   李避之沉默不言,钟棠又歪歪头:“不吃吗,那还是吃海棠糕?”   说完,也不等李避之答话,他便将那满把的酥糖往矮个小道士手中一塞,转而直接去牵起了李避之的手:“海棠糕马上就好了,我们去后厨里吃刚出炉的。”   一众小道士们都不由得长大了嘴巴,看着平日里恨不得拒人千里的李师叔,竟真的在他们的眼前,被钟掌柜牵着手,带进了五味斋的后厨中。   说是去后厨,实际不过绕过柜台后,转进了旁侧的小间中。那里是钟棠平日用来休息的地方,桌椅床榻,无处不精致舒适。   刚离开那帮小道士的视线,钟棠就忍不住笑软了身子,靠到了李避之的手臂上,李避之怕他歪倒,只好用另一只手托住了他的腰背。   钟棠顺势便将脸埋进了李避之的怀中,又笑了好一会儿,才堪堪抬起头来,挑眸说道:“想不到李道长如此招人喜欢,也不知究竟勾走了多少师弟师妹的心?”   李避之当即皱了眉,钟棠仿若无骨地伏在他怀里,令他想松手又不能,只好摇头说道:“没有。”   钟棠笑而不言,目光流转间有生出了其他主意,一面拉着李避之坐下,一面感叹地说道:“听闻明日金乌与太渊的法会上,李道长定大展风采……不知可否让我这个俗人,也前去一观?”   令钟棠没想到的是,这次李避之居然毫不犹豫地回绝了他:“你去不得。”   “为何我去不得?”李避之越说去不得,钟棠反而越来了兴致,勾弄着他的暗青道袍,仰头追问着。   “两观法会需凭玉符入内,无玉符者不可入。”李避之坐于桌畔,声音虽仍是凉薄,但钟棠却听出了丝苦口婆心的味道。   但他哪里肯就这般松口,转而又往李避之身前凑凑,眨眼说道:“那道长有玉符么?赠我一枚可好?”   李避之这次没说话,眼神中的意思却十分明了。   钟棠垂眸片刻,计上心来,他笑着挽起洋洋洒洒的朱袖,伸手从桌上的小食盒中,取出了碗杏仁酪,勾唇叹道:“刚刚跟你们观中的小道士,聊了那么久,我都渴了,还是要喝点东西才好。”   李避之有些意外,他着实不怎么相信,钟棠竟这般容易的就放弃了。果不其然下一刻,那碗杏仁酪便被放到了他的手上。   “不如道长来喂我吧。”钟棠撑着下巴,还不忘补充道:“就像上次,在清屏山庄书房里那样。”   这酪子已然出笼许久了,瓷碗上也不过留有些许余温,但思及那日山庄之事,李避之却觉手中的碗热的发烫。   朱衣窸窣过后,钟棠几乎要抵上了李避之的鼻尖,棠色的薄唇微动:“法会玉符、杏仁酪子,李道长总要许我一样吧?”   为何非要许你一样?李避之不知钟棠哪里来的道理,可望着他含笑的眼眸,到底说不出什么拒绝的话。   一枚若寒冰质的玉片落入掌中,无色无痕却只有拇指大小,李避之将它呈至钟棠的面前,叹息道:“这便是玉符,你明日带着它就能入法会了。”   钟棠得偿所愿地从李避之手中取走了玉符,可他却忽得发觉,自己似乎更想要杏仁酪子。即便将那玉符挂到了金铃旁,心里也空落着。   李避之也注意到了,钟棠虽故作欢喜却暗中下垂的唇角。他端着瓷碗的手微微顿住,到底没有将它放回到桌上,而是用小勺舀起浅浅一层,送到了钟棠的唇边。   “喝吧。”   钟棠一怔,李避之那带着包容而无奈的声音,像是在他的心口撒了把蜜饯,甜得他直眯起了眉眼。   那日,直到日落西山之时,李避之才从五味斋中离开,临走时手中还被钟棠塞了满满一匣糕点小食,到给这位冷若寒霜的道长,添了分烟火味。   ------   矮个小道士口中的法会,正名应为德玄谈,乃先帝钦定,每三月一次,由金乌与太渊两观合办,并轮流定题。文可清谈说玄,武可论道驱邪,并无限定。   至于法会的地点,往常多设于这两观之中,可这次两方却聚在了,那为迎接西隶联姻使节团而修建的镜花楼前。兴许也是想让这座恢宏精致的画楼,沾上些道法灵气。   法会那日,钟棠自以为赶了个大早,匆匆地跟张顺子交代好铺子里的琐事,便一手揣起黄狸儿,一手提着点心盒,朱衣风扬地上了马车往镜花楼赶去。   这一去不要紧,离镜花楼还有两三条巷子时,马车便再也行不动了。   钟棠在车中奇怪,掀开门帘一瞧,着实又被眼前的景象惊住。   他原以为,这清谈论道的事,即便当真有人来围观,也应是修士道人。   可没想到--   “听说今日金乌的李道长要来呢!”   “李道长算什么,太渊的玉面千郎才是当真俊俏……”   “也不知问威真人可来参谈,我都许久未见过他了。”   这边小姐夫人乘香车而来,绫罗迤地,脂粉飘香,侍女撑伞捧炉,不亦乐乎。   若是只有如此,也就罢了,钟棠目光一转,正对上几个纵马而来的少爷公子,谈笑间说着的,又不知是哪位道长道姑。   还有满街叫卖的商贩,什么瓜果鲜花堆满了木车,生意忙得热火朝天。   钟棠先前只听说,这大崇全民好道,却不知……竟是这样好的。   马车实在行不动,还好也没多远的路了,钟棠索性就抱着黄狸儿,提着食盒,下车跃入了那缕缕行行的人群中。   作者有话要说:   我知道我是短小鸭!   咳咳咳,今天实在没空写,就稍微短了那么。。。一丢丢! 第17章 金银怨偶(三)   当然别看镜花楼附近这般闹腾,但并不是所有人都有玉符的。所以等到钟棠真挤到花镜楼附近时,人已经少了大半。   此刻西隶使节团未至,整座镜花楼都被上好的红绸遮盖起来,尽管已至楼下,却还是看不到其中的情形。   而金乌与太渊的法会,也并非是真的办在楼中,而是在楼前的空地上。钟棠听旁边的人说,几日前两观中人,便在此另设了法坛,又于周遭席地摆好锦垫与矮几,算是留予执玉符入内的看客。   钟棠头一次来这法会,瞧着什么都新鲜得很,也不着急落座,只抱着黄黄狸儿,四下张望转悠起来。   可他没走多远,冷不防地就出现了个身穿藏色道袍的小道士,他先向中堂施一道礼,而后说道:“善主稍住,请将玉符与我一观。”   钟棠歪歪头,上下打量着这个小道士。金乌观中的弟子大多穿着浅青色的道袍,眼前这藏色道袍的小道士,多半就是太渊的人了。他还记得蒋玉风那说一半藏一半的话,故而对着太渊之人,也总是留着几分戒备。   “刚刚走近时,不是已然查验过一次玉符了?为何如今还要再查?”   那小道士脾气也算好,与钟棠解释道:“方才查验是许人入内,如今查验,是要帮善主寻坐于何处。”   钟棠看着他,也不过十五六岁的样子,态度坦荡干净得很,于是便将玉符递给了他。   小道士触及玉符后,有些诧异地看了他一眼,而后便引着钟棠往那法坛东侧的席位上去了。   钟棠一边走着,也不忘与那小道士搭搭话:“为何要往这处来,可是有什么规矩?”   小道士点头,比刚刚似乎多了丝疏离:“所有入会善主的玉符,皆有二观赠出,执金乌赠出玉符的善主坐于东侧,执鄙观所赠玉符的,坐于西侧。”   “哦。”钟棠揣着黄狸儿的小爪,琢磨着这小道士的语气--之前听闻这两座御典国观至少明面上还是和睦的,可如今看来,这明面上的和睦,怕也维系不得多久了。   两人没说几句,就到了地方,小道士转身向钟棠行礼示意:“便是此处了,请善主入席吧。”   “有劳,有劳,”钟棠对他笑笑,趁那小道士未离去,伸手从食盒中抓了两块玫瑰饼,抛入了他的怀中:“小道长往来接引辛苦了,吃两块点心吧。”   小道士几乎被那明艳的笑容晃了眼,无措地揣着那两块点心,也忘记了拒绝,只向钟棠又行一礼道谢后,便仓皇离去了。   钟棠看着小道士的背影,将食盒往矮几上一放,又开始拨弄起腰间的金铃,直到周围座席上的人,都来的差不多了,他才坐下来。   比起之前那嘈杂的场面,这镜花楼前到底是要安静些的。   离法会开始的时辰还早,钟棠慵懒的性子便又上来了,索性就斜靠着矮几,一手撑在头侧,朱衣广袖散散地垂到了地上,半眯起眼睛看起周边坐的人。   坐于他左侧的,是个穿着锦衣华服的公子哥,看到钟棠后,眼都快直了,盯得钟棠浑身不舒服,只好快快转身,往别处望去。   可另一侧还未等钟棠探头去看,就被哐当立起了面六折屏风,把里面的光景挡得严严实实,只是听着声响依稀是某家的夫人与小姐。   而坐在她们后方的,是位有几分年纪的大叔。他看上去倒是有几分修士的样子,钟棠心中感叹,这难得是个真冲着谈玄斗法来的。   这时,却见那法坛之上,一只青铜色的古钟,慢慢自下方升起,悬空于法坛的上空。   周遭人的目光逐渐被其吸引,而片刻之后,那古钟开始发出郁郁的沉鸣。   三声过后,一二十个身穿藏色道袍的太渊弟子,便自法坛西侧,整齐而从容地走了上去。   钟棠稍稍坐正了身子,眯眼去瞧。但见为首的是个二十岁出头的年轻道人,长相……也就堪堪能称得上是俊美,远远比不得他家道长清逸——至少钟棠是这么想的。   可从他出现以来,这法坛四周,那小姐夫人们的反应来看,这位怕就是那“玉面千郎”了。   太渊这边刚刚落座,半空中的古钟,又是三声沉响,而后便是金乌观中之人,自东方登上了法坛。   钟棠顿时眸中泛起点点光亮,一眼便从人群中认出了李避之。   青袍披身,手执木剑,面若冷玉含霜,眸似暗星封冰,当真是……钟棠还未想到,该用何等辞赋夸赞一番他家道长,却听那坐在后侧的中年修士,压抑着激动的声音,连连感叹道:“芳泽无加,铅华弗御!芳泽无加,铅华弗御!”   “经年未见问芷真人,竟,竟还如往昔啊……”   说完,他难以自抑地仰天长叹,垂头呛桌,“咚咚咚”地几声,钟棠听着都觉脑门疼。   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钟棠心中感叹一声,原来这位也不是冲着谈玄斗法来的,那小姐夫人们来看道长,他一中年男人就来看道姑。   而那问芷真人,便是这次金乌行首的女道,远远地看不出年岁,论及其相貌倒也当真担得起这几个字,位次上站于李避之前方,应当是他的师姐。   如此,这二观中人也算都到齐了,古钟最后一声沉响后,便又缓缓落于地上。   “家师近来因下月迎西隶之事,闭关隐修,故而委派晚辈前来,非是故意怠慢,还望问芷真人莫要见怪……”   台上,那位“玉面千郎”恭恭敬敬地向着李避之的师姐行礼,语言谦谦让人寻不出半分错处。   那问芷真人听后,也回礼浅笑,又是一番寒暄。   钟棠自然没有兴趣去听这些,他的目光一直不加掩饰地,落在李避之的身上,只可惜李避之自登法坛以来,半眼都不曾向他这里看过。   钟棠揉揉黄狸儿的软肚皮,正想着该如何引得李道长一顾,却不想乍然被把山水扇挡住了视线。   他烦躁地侧脸避开,一转头,却见竟是身穿黄衫的蒋玉风挨到了他的身边,摇着手中的扇子说道:“你往那边靠靠,给我留个位置。”   钟棠当即稍愣,青屏山庄一别后,没想到这么快便会再与蒋玉风相见。不过感觉到对方并没有因为立场而改变太多,钟棠心中还是高兴的。   他作出几分怒像,斜倚着矮几不肯动,挑眉说道:“这是我的地方,凭什么给你留位置。”   蒋玉风却全然不管,只带着一身的酒气往矮几边凑:“便凭你我的交情,还不够换你这么半个位置?”   钟棠实在是被他的酒气熏得受不住了,十分嫌弃地往边靠靠,:“你不是太渊观的人吗?他们都坐在西边呢。”   可蒋玉风却摇摇扇子,没有半点要西去的意思,直接拒绝道:“那边离得太远,我看不清楚。”   “看不清楚?”钟棠似是抓住了点什么,立刻追问道:“你要看什么东西,嗯?”   “我要看……”蒋玉风顿了顿,不答反问:“那你又是来做什么的?”   “我是来看道长的呀。”钟棠也懒得遮掩,直接遥遥一望李避之说道。   谁知这蒋玉风矮几一坐,扇子一指却正对那法坛上的“玉面千郎”,拍着钟棠的肩膀说道:“我这也是来看道长的呀。”   “你?来看他?”钟棠的脸上,立刻又添了几分嫌弃,而蒋玉风则心安理得地占了他半边矮几,摇扇说道:“是呀,如何,准你看不准我看吗?”   说完,不等钟棠开口,便抢先提醒道:“快看快看吧,法坛上要请题了,这次可是你那位金乌观的李道长出的题。”   作者有话要说:   我保证,下一章……一定粗长,一定进入正题   最近工作真的要炸了,大家不要薅我鸭毛了,嘤嘤嘤,会秃的   感谢在2020-06-17 23:07:07~2020-06-18 23:59:1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易雬路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易雬路 10瓶;32246510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8章 金银怨偶(四)   蒋玉风的话刚落音,钟棠便见李避之真的站了起来,掩藏在暗青道袍之下的的锁镣,随着他的走动脱垂在地面上,声音分外沉重。   面对李避之,“玉面千郎”神情上也谨慎了几分,仍是彬彬有礼地说道:“李道友,请出题吧。”   李避之并不多话,只是略一颔首,而后便取出了随身的木剑,使其悬于法坛正东。   木剑随即现出淡淡青光,像是立起了层薄薄的水幕,虽不及迎敌时刺目生寒,但也带了一贯的清冷之气。   “今日题为——纳喜。”   “纳喜?这是什么,你们临安的风俗吗?”钟棠拿着黄狸儿的爪子,去拍了拍蒋玉风的扇子,蒋玉风却摇摇头:“临安这边成婚,也是行的寻常六礼,哪有什么纳喜。”   钟棠转而又看回到台上,估摸着金乌观的人,也知道他们这位李道长,并不适合解释此事,于是便遣了个口齿伶俐的小道出来,站于青光幕前说道:“西隶联姻,我大崇百年战事可休,其于国于民,皆为幸事。”   “今婚事在即,愿纳百姓之喜愿,奉于镜花楼上,为此桩婚事祈福。”   钟棠刚刚提起几分的兴致,又落了下去,这般识大体的题目,着实不像是是李避之所出,大约只是借他个名头罢了。   钟棠没有兴致,可这席上其他的人,却纷纷议论起来:“纳喜?这名头虽好,可……”   “德玄谈不是要两观比试吗?只是纳喜祈福的话,怎么比出高下呢?”   法坛之外的议论声,并没有影响到法坛上的人,李避之目光淡淡地看向太渊观的“玉面”道长,那道长却会意笑笑:“李道友果然好心思,这等利国利民之事,小道自当奉陪。”   说完,便从宽大的袍袖间,取出一串九枚铜钱所串的短剑,只是眨眼的功夫,那短剑便同样凌空而起,在法坛西面筑起一道淡金色的光幕,与李避之的木剑遥遥相对。   法坛之外的众人更是不解,而刚刚站出的小道士,有继续说道:“诸位善主面前的矮几之上,皆备有符纸与朱砂。大家可将吉庆之言,写于符纸之上,而后便可选掷于东西两方。”   “这是要比比谁得的符纸多?”蒋玉风摇着扇子,刚要勾过钟棠矮几上的符纸,就被他一把拍掉了手。   “你真觉得,当真有这般简单?”钟棠挑眸,将腰间的玉珠金铃解下,用它松松地扣住了右手的袖摆,而后在符纸上提笔写起来。   “不然呢?”蒋玉风抬头看看,却见已经有人将写好的符纸,向法坛上掷去。   暗黄色的符纸一触到光幕,便融入其中,不见了踪迹,而随之那方的光幕便会更亮几分。   这会的功夫,钟棠也已经写好了,他轻吹了吹那朱砂写成的小字,而后勾着唇角向法坛上的李避之,扬了扬手中的黄符。   李避之微微皱眉,其实自从进入法坛以来,他便一直有留意钟棠的举动。好在前半程,钟棠一直很是安分,他这才稍稍放心下来。   可他刚刚那个动作,那个笑容……李避之心中一动,果然便看着钟棠竟没有将手中的符纸掷向他这边,反而向着“玉面”道长掷去。   朱红的广袖从玉珠金铃扣中脱出,送着那符纸,轻飘飘地落到了太渊观道长所凝的金色光幕上。   霎时间,那“玉面”道长的脸上,便出现了一丝裂痕,尽管他极力地想要掩饰,但控持铜钱短剑的手,还是微微地颤抖了。   “你做了什么?”蒋玉风十分诧异地看着钟棠,压低了声音说:“这两观之人,不少是有真本事的,你可别乱来。”   “我没乱来呀,”钟棠笑着又倚回到了矮几上,伸出细长的手指,轻点着黄狸儿的小脑袋说道:“你不会以为,他们当真是在比谁纳的喜愿多吧?”   蒋玉风闻言一愣,随即转头凝眸看去,终于明白了钟棠的所为。   如今立于法坛之上的这二人,并非是在比哪方纳的喜愿更多,而是在比谁能承受得更多。   所谓喜愿,不过是通过符纸与朱砂,从人身上借出的一缕福气。这一缕福气对于一个人来说,或许无关痛痒,但德玄谈上众人的福气集聚起来,无形之中便是极大的负担。   至于钟棠,他装作看不到李避之告诫的目光,漫不经心地说道:   “我只是多给了他几分而已,没想到这般就快受不住了。”   玉面千郎确实有些撑不住了,铜钱剑上,原本温和明媚的金光,此刻竟让他感觉到阵阵烧灼,恨不得下一刻就将阵法收回。   可法坛之外的人们,却并不知道此事。   “母亲,我写好了。”六折屏风围成的小席间,豆蔻年华的少女放下手中的朱砂笔,把写好的符纸拿给旁边衣着华贵的妇人。   那妇人看过后笑笑,摸着少女的头发说道:“嫣儿的字越发长进了,快将这符纸掷与道长吧。”   少女嫣儿闻言不禁红了脸,犯愁地说道:“可,可是女儿还没想好,要掷给哪位道长。”   “哎呦,”夫人用香帕子掩唇笑道:‘嫣儿看着哪个好看,就给哪个便是。“   嫣儿咬咬嘴唇,姣好的面容上泛着为难,半晌之后,才将手中的黄符向那太渊观的方向掷去。   少女双眼紧紧地注视着符纸,期待它如旁人的一般,融化进光幕中。   可那枚黄符,却只是轻飘飘地飞起,而后悄无声息地,落到了法坛之上。   ”母亲,我的符纸怎么落下去了。“嫣儿着急而又失望地回头去寻母亲,可就在那一刹,她却发现母亲不见了。   不,不止是她的母亲,刚刚还伺候在一侧的小丫头们,也只是眨眼的功夫,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母亲?问琴?问梅?”嫣儿试探着,呼唤起母亲和小丫头的名字,可始终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更令她感到恐怖的是,刚刚屏风外还充满了嘈杂的交谈声,可现在她却什么都听不到了。   嫣儿僵直地坐在矮几前,她周边的六折屏风,似乎成了她唯一的依仗,在屏风之外,仿佛有什么人,在无声地走动着。   “母亲……”嫣儿完全不敢动作,连呼唤母亲的声音都压得低不可闻。   同样,她也始终没有得到任何的回应。   嫣儿慌了神,这才想起法坛中的两位道长,可当她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抬头望去时,却发现整座法坛空无一人,只有她刚刚扔出的那枚黄色的符纸。   怎么会这样?!所有的人都去哪了?   就在这时,法坛上的黄符忽得动了一下,发出了细碎地,仿若铃铛所发出的声响。   四周骤然黑了下去,像是在暗夜之中,吹灭了所有的蜡烛。嫣儿恐惧地大叫一声,她能感觉自己还是清醒的,可身体却在黑暗里,不受控制地站了起来,而后一步步向着那法坛走去。   地上的符纸突然又动了一下,它泛起金色的光,在黑暗的法坛上慢慢升起,上下飘荡着,旋转着,明明只是巴掌大的符咒,却在这翻飞得似个跳舞的人影。   嫣儿受到了它的感召般,双目渐渐呆滞,就连恐惧都被麻木替代,而身体终于登上了犹如祭台的法坛。   细长的双臂仿若摇摇欲坠的花枝,而衣裙之下的足尖轻点还未落地,嫣儿的身体便已然旋转起来。   她在黑暗中忘情地跳着,一刻不曾停息的舒展着四肢,扭动着腰身,可就在刹那间,嫣儿突然感觉到,一双坚硬的手,从她背后的黑暗中猛地伸出!狠狠地掐住了她的腰。   突如袭来的疼痛让嫣儿清醒了几分,她想要停下,或者简单地回头看看究竟是谁,都做不到。   她只能跳舞,疯狂地,忘情地,跳着陌生的舞步。   又是剧痛传来,嫣儿的小腿仿佛又被一双手,死死地掐住了,仿佛要抠去她的肌肤皮肉,可只是一瞬,便再次消失了。   嫣儿还在跳着,曼妙的身体跳出美好而又绚丽的舞,可她的双眼中,却溢出了泪水。   那样的折磨还没有停止,那双坚硬而粗暴的手,不断地从四周的黑暗中,毫无预兆地深出,攻击着嫣儿的身体,狠厉一次次或掐或打,将她折磨得遍体鳞伤……   就在嫣儿摇摇欲坠,即将倒下时,那双手却突然扶住了她的身体。   尽管黑暗,可她却还是看清楚了,那是一双极美的手,白皙如雪的手腕上,带着金丝与宝石镶嵌而成的手镯,稳稳地将嫣儿扶住了。   “走开,走开--!”可嫣儿却没有感觉到任何放松,反而恐惧到了极点,她口中喃喃着,想要大力将双手甩开,可身体的疼痛和心中的恐惧,却让她狼狈地跌坐在地。   嫣儿终于快要崩溃了,而那只手,却也阴魂不散地又出现在她的眼前。   先是手指,又有手掌、手腕,而后便出现了一截小臂……一个完整的人,站到了她的面前。   嫣儿颤抖着,她慢慢地,慢慢地抬起了头,在满目的金色中,绝望地睁大了眼睛。 第19章 金银怨偶(五)   钟棠这边,仍在饶有兴致地看着法坛上的比试。   那位“玉面千郎”的不支已经显在脸上了,眼看着就要出个高下了,钟棠身边的六折屏风中,突然传出几声小丫头的惊叫。   “小姐,小姐你怎么了!”   “啊--”   钟棠眼角一跳,立刻发觉周遭气氛不对,仿佛有什么无形的东西,恍然而过,但却无法捉摸其踪迹。   而屏风中的骚乱,也已经到了不可忽视的地步,钟棠刚想与身边的蒋玉风商量,却发现他已经没了踪迹,只得压下心中的疑惑,自己绕到了屏风后。   “嫣儿,嫣儿,你别吓母亲!”   中年的美妇人紧紧抱着娇小的女儿,焦急地呼喊着,而她周边的小丫头却抑制不住地往后退去,神色却像是害怕。   围上来查看的人也越来越多,就连法坛之上的李避之也收起了木剑,纵身飞跃而下,直落到了钟棠身边。   “王夫人,出什么事了?”李避之淡淡地看了钟棠一眼,似乎在确认他无事后,才又上前几步,走到那妇人身边,想要俯身去查看小姐的情况,却不想被王夫人死死地扣住了手,她像是抓住了救命的稻草般:“道长,李道长,快救救嫣儿啊!”   李避之微微皱眉,可很快手上的掐痛便消失了,却是钟棠按住了王夫人的手,望着她的双眼,勾唇说道:“夫人总该让李道长先瞧瞧令爱的情况。”   “是,是……”王夫人眼神迷茫地点点头,然后迟钝地,松开了抱着女儿的手。   尽管心中已经有了猜测,但当真正看到,刚刚被王夫人衣袖遮挡着的少女时,钟棠还是吃了一惊。   只见那少女的衣衫头发并无异样,只是一张原本应娇嫩的脸,此刻却变成了粗劣的木头,原本的眼耳口鼻处,也只剩下被扣出的黑窟窿。   难怪那些丫头们会露出那样恐惧的神情,周遭围观的人见状,也忍不住惊呼后退。   李避之自然没有退,他反而伸手去探王小姐的手,那轻纱衣袖下的肢体,也变成了木条,但手腕处竟还能探到微微地跳动。   “如何?”钟棠蹲在李避之身边,低声问道。   李避之转过头来看着他,神色凝重地摇摇头:“三魄全无。”   王夫人这会刚有些回神,乍一听到李避之说三魄全无,虽不知那是什么,但还是险些晕过去。   这时太渊观的几位道长也赶过来了,“玉面千郎”刚想俯身,如李避之那般去探查王小姐的情况,王夫人却发疯似的,死死扯住了他:“是你,嫣儿就是把黄符扔给你后,才变成这样的!”   “是不是你把嫣儿的三魄吸走了!”   “王夫人,您冷静些,切莫乱说。”   太渊观的小道士们见师兄被扯住了,忙上前劝和着,可如今的王夫人哪里听得下去这些,抱着变成木人的女儿,哭喊道:“必是你咒法不精,吸了我嫣儿的三魄,你还我女儿来!”   “此事确与贫道无关,如今追查真正下手之人,才是要紧事啊。”“玉面千郎”不住地与王夫人解释着,可王夫人此刻心神早已被魇住了,只非抓着让他将女儿的三魄还来。   眼看着,便又要一场闹剧,已退至旁侧的李避之,却忽得淡然却又肯定地开口说道:“此事恐为妖邪所为,王小姐的身上,并无司道友气息,应非其所为。”   司道长……钟棠这才知道,原来那位“玉面千郎”是姓司的。   在场的人大多都知道金乌与太渊之争,眼下金乌观的李道长都站出来说不是了,那旁人自然也就没有质疑的意思了。   王夫人闻言愣了片刻,她虽然仍信不过,但却又重新求到了李避之这里:“既是妖邪,那李道长,你可能救嫣儿?”   李避之虽一向淡漠,但面对如此情景,终究还是应了句:“自当尽力。”   “尽力,尽力……”王夫人口中不断喃喃着,还未等她再有什么反应,身穿重甲的城防兵卫便从几个巷口,鱼贯而入。   太渊与金乌的小道士们急忙去拦,但到底没拦住,不一会便被冲散了。   钟棠转头看去,为首之人身高七尺有余,身披金甲头戴龙盔,手中执一柄金铜色重剑,气势汹汹地便率兵大步行来。   其实说来也并没什么奇怪的,为迎西隶使节,整个临安如今都处于严密看守之中,更别说其中最为重要的镜花楼。   如今王小姐出事,又闹出了这般大的动静,这些城防卫要是不来,那才是有问题。   不过……钟棠微微眯眼,他来临安城这么久,从来只听过那两座御典国观如何地位超然,如今怎的这么个城防卫将军,都能在法坛里横冲直撞了?   这临安城,到底不是什么简单的地方。   “听闻镜花楼前有异,末将特来探查,两观中的道长们,还请先各自回观吧。”   李避之颦眉,他倒是不在意城防卫是否目中无人,只是眼前的事,显然是出于玄学妖邪,合该由两观的道士们追查,交到普通兵卒手中,他确实不放心。   太渊观那边的人,自然也不愿就此退缩,刚刚摆脱了王夫人撕扯的司道长,表面恭顺有礼,可说出的话却带了质问的意思:“多谢将军好意,只是……德玄谈乃先帝钦赐于我两观的,法坛之上所出异事,也合该由二观解决。若要求与外人,是要向圣上请旨意的,不知将军……”   “城防卫乃护佑临安之安,只要异事出在临安城内,便归我城防卫管,法坛道观亦非例外。”那将军的语气更为强硬,甚至得寸进尺,连金乌太渊二观都要管了。   此言一出,两观的小道士们都忍不住了,看向城防卫的目光,也带了敌意。   就在这时,刚刚人群之中又是小小的混乱,却是让出了一条自法坛延伸而来的小道。   穿过那小道而来的,并不是别人,而是金乌观的问芷真人。   今日这法会要是论起来,确实数她辈份最高了。   金乌观的人,都眼巴巴地看着师叔能给他们争回些颜面,可没想到,她却走到了李避之的身边,开口道:“师弟,我们且回去吧。”   “此事不能随意转交。”李避之刚想回绝,但眼眸轻垂下,还是看到了问芷真人的目光。停留片刻后,他不知想到了什么,终是收起了木剑:“好,回观。”   太渊那边还是不满意,但是眼下辈份最高的问芷真人发了话,他们也就不好再说什么。   就这样刚刚的事,好容易平息下来,道士与看客都已经开始收拾东西,向法坛之外的街巷中撤去。   钟棠不过弯腰抱起黄狸儿的功夫,再抬头时,却发现已然不见了李避之的身影。   他起初还不信李避之就这样走了,便带着黄狸儿和食盒,一边往外走着,一边去寻他,可直到身边的人越来越少,已经走出了两三条街巷。   钟棠才不得不承认,李避之是真的已经走了。   他忽得有些失落,朱色的背影混杂在百千人群之中,是那样的鲜亮,却带上了不言的黯淡。   出了这样的事,李避之有很多理由着急离开,这……也是应当。   但钟棠却并没有那般大度,在与李避之有关的事上,他向来是小气的,是斤斤计较的。只是刹那的工夫,他便想出了一堆“报复”的主意,可到最后却只是低头看了看手中没送出的食盒--   “这次不给你吃了,下次也不给,下下次也不给!”   黄狸儿听着他的自言自语,不禁发出一声迷惑的“喵咪”,惹得钟棠又团团它的毛,往怀里塞塞:“不找了,我们回铺子。”   说着,便大步转走进了来时,停靠马车的小巷子中。   “你来了。”灰砖小路并没有那么平坦,而小路尽头,那站在马车边的人影,却又是那么清晰。   钟棠的脚步顿了下来,好一会儿,才有重新迈开,越来越轻快地,向那人跑去。腰间的玉珠金铃不断发出清悦的声响,回荡在并不宽敞的长巷。   “道长是在这里等我吗?”钟棠微微喘着气,险些直接撞进李避之的怀中,但却给两人之间,留下了两三寸似近非近的距离。   “是。”李避之低头看着钟棠的脸,没有再避开他的目光,停留半晌后,开口嘱咐道:“近来城中多事,你……还是注意些,无事便莫出五味斋了。”   钟棠眨眨眼睛,因着跑走而薄红的脸上,带着狡黠的笑意:“可道长,你知道我最是闲不住的,不然……你常来铺子里,看着我好不好?”   “钟棠,听话。”李避之似是叹息,似是无奈的声音,在耳畔响起。钟棠不由得微微怔愣了,李避之似乎极少会唤他的名字……这两个字从他的口中念出,似是极熟悉的,但又有些不相称。   “你以前是怎么唤我的?”鬼使神差地,钟棠的手拉住了李避之的衣袖,轻轻地问道。   作者有话要说:   小妖精表示,又有几天没撩拨道长了,心痒痒 第20章 金银怨偶(六)   钟棠仰着头,踮起了脚,温热的气息,带着淡淡的几不可闻棠花香,扑在李避之的脸上。   李避之垂下眼眸,似在看他的脸,但视线相触时,却又避开了。   “没有以前。”他的语气故作冷淡到了极点,凝着冰霜。   可钟棠偏偏就不信,也不怕,反而凑得更近,放松了身体整个靠近李避之的怀中:“是没有,还是道长不肯说呢?”   “没有。”李避之再次否认着,握住了钟棠想要勾住他脖子的手腕,与此同时青袍之下,忽然传来了锁镣锒铛的声响。   钟棠疑惑地低下头,他与李避之离得那样近,很清楚对方根本没有动过,可又怎么会有锁链声呢?   这么想着,他便伸手想要去提李避之的衣摆,但却被李避之握住了手。   “别动,有人来了。”   “什么?”钟棠还在想着锁镣的事,一时间没回过神来,直到听见身后传来的脚步声,他才堪堪从李避之的怀中转离,而后便看到了巷口身穿藏色道袍的身影。   “李……李道友。”那位“玉面千郎”司千瑾司道长,此刻正神情尴尬地看着两人,眼神中还带着一丝探究,“你们这是……”   钟棠的手腕还被李避之紧握着,心思流转间,他主动从李避之的怀中退出,老老实实地站到了一旁。   怀中的空落令李避之稍一颦眉,但他却并没有放开握着钟棠手腕的手,抬头看着巷口的人:“司道长可有事?”   “是……”司千瑾克制地收回目光,又是人前那副谦谦君子的模样,正步行来对着李避之弯腰,恭敬行礼道:“小道是来感谢今日李道长仗义执言的。”   钟棠站在李避之的身后,眉梢轻扬,他却不太相信,这位司道长当真有表面上的纯良。   李避之神色淡漠如常,听他说完后,也只是摇头说道:“此乃分内之事,司道长不必挂怀。”   “李道友可不在意,但小道却是不能不谢的。”说完,司千瑾便从宽大的袍袖中,取出一枚金符,双手奉与李避之:“此乃先师祖辞观之前亲铸的驱邪金符,还望李道长收下。”   李避之并不愿和他再多纠缠,于是便没有推辞,直接将那金符取来,口中说道:“早闻奉空真人金符乃一绝,司道长既肯相赠,避之便收下了。”   司千瑾显然没想到,李避之竟会连推辞都不曾,便直接收下,一时间险些接不上话,吭哧了半晌后才说道:“李道友收下便好,收下便好。”   “司道长可还有事?”李避之紧接着,又催问道。   钟棠险些笑出来,仍旧半个身子遮在李避之的身后,暗暗拨弄起李避之握着他的手指。   李避之稍稍皱眉,手上一松再紧的工夫,已将钟棠作乱的指尖包在了手心中。   也不知那位司道长究竟有没有看到这二人的小动作,不过即便没有,在李避之这样的人面前,他也是注定搭不上什么话的,只好继续硬聊了几句后,就告辞了。   好容易送走了这位司道长,钟棠顺势趴在李避之的背上,打算继续审问刚刚的事,却不想正被李避之的手托住了身下,将他整个背起,然后放到了马车上。   “哎!”钟棠伸手拍着李避之的背后,轻呼着想要抗议,李避之却开口道:“听话。”   “好好在铺子里待着,我有空便去看你。”   钟棠抿抿唇,总觉得李避之这是在哄小孩子,但又不肯轻易放过这个承诺,于是只好妥协道:“那好,李道长可莫要忘了,我在铺子里等着你。”   “嗯。”李避之只单单应了一声,看着他总算安稳地坐进马车中后,才转身命车夫启程,将这辆载着朱红的马车,赶回到五味斋去。   送走钟棠后,李避之独自走回到巷口,那里已然等待了两名金乌观的弟子,见了他后边躬身行礼边说道:“李师叔,代观主他们已听闻今日之事,要您尽快回去。”   “好。”李避之简短地应了一声,而后便与他们一同离开了。   话说钟棠回到五味斋时,不过晌午刚过,恰好是一日之中,最为炎热的时候。往常这种时候,五味斋中,也并不会有太多的客人,钟棠便抱着猫仔,懒懒散散一步三蹭地走了进去。   可没想到,刚一进门,他便察觉到了铺子里凭空多了缕温凉的气息。   他挑目看去,却见一男一女正立于糕点柜前,挑选着吃食。   男的大约四五十岁的模样,一身西隶商人的打扮,看上去应是趁最近的时机,来临安做买卖的。   而女子则身披一层薄薄的银纱,颈上腕上腰间,皆坠着镶着杂宝的银璎珞,像是盈着一泓月光,驱散了午后的暑气。   张顺子本就是闲不住的人,难得让他午后碰着了生意,跟着那男女身边,可劲热情地介绍着铺子里的点心。   钟棠意味不明地摇摇头,抱着黄狸儿走到了他们的身边。   那银色衣衫的女子听到动静,转头还对他微微一笑,却引得钟棠眯起了双眼。   “掌柜的,您回来了?”张顺子见钟棠来了,一面与他打起招呼,一面手脚麻利地将那两人选好的点心,还不忘问道:“两位还需要什么?眼下核桃酥和云片糕也快好了……”   不想钟棠却笑了出来,挽着红袖倚在柜边,敲着张顺子刚收拾好的柜台面,带着三分嫌弃说道:“什么两位客人,你真是越发不长眼色了,明明……”   “只有一位客人。”   “什,什么?”张顺子立刻傻了眼,仔细瞧瞧眼前的两位,可再怎么看也是两个人,实在想不通,为何就到了钟棠嘴里,就还剩一个了。   钟棠勾勾唇,却未见的带了多少笑意,黄狸儿从他的怀中,一跃到了柜台上,在那西隶商人面前转悠起来。   “喵咪--”黄狸儿的叫声响起,那嫩嫩的小爪上,却勾出了根,几乎透明的丝线。   钟棠从黄狸儿爪中取出来了丝线,而后轻轻一拽,那西隶商人的手臂便无力地举了一下。   “这,这……”张顺子几乎都看呆了,而那身披银纱的女子,也未见生气,只是微微笑着从钟棠手上取下了丝线,温和有礼地说道:“东西买齐了,我们也要走了。”   钟棠托着下巴,看向她,半晌后才说道:“大崇人常说,已死之人还需入土为安,姑娘又何必如此执着。”   那女子听后,将西隶商人略有些粗糙的大手,放到了自己娇嫩的手上,轻轻地说道:“因为是他想留在我身边呢,不管活着还是死去,都不想离开我。”   “我欠他良多,故而只是这样一个心愿,自当替他完成的。”   说完,便冲着那西隶商人笑笑,而对方又恢复了生人般的灵活,也侧下头对着女子笑了起来。   银色的轻纱遮掩了灼人的日光,女子与商人并肩走出了五味斋中,留下钟棠还倚在柜边,若有所思地望着门外。   而方才还热情洋溢地张顺子,却久久地站在柜台之后,身体僵硬得半晌无法动作,好容易才对着钟棠,挤出了几个字:“掌柜的,刚刚……那人,真的是死人?”   钟棠听后,却摇摇头:“我说了,只有一个人,至于剩下的那个--”   “只怕是连死人,都算不上吧。”   作者有话要说:   更…更辣! 第21章 金银怨偶(七)   宫城之东,旭日重德,有蓬阙盛隆者,是为大观金乌。   金乌观随大崇立朝而起,迄今已有二百余载。于太宗时又被钦封国观,随后经历代皆有扩建,其中大殿馆台,无不巍峨壮观。虽处于红尘闹市,却仍是可踏虚登仙之境。   李避之自重德街正门而入,经前观宝殿而复南行,便至内宫元翊大殿前。   一路上所遇弟子皆向他俯身行礼,李避之不过微微颔首,冷面之上不见丝毫动容。不多时,他迈过大殿的高槛,独身缓步而入,每一步都牵动着足腕上的锁链,使其声响回荡在宏大的殿中。   诸仙神像环壁而立,于正中藻井之处,却降一线天光,恰落于其下残角的石碑上,明明暗暗地照亮了那剑凿朱染的“忠道”二字。   就在那须臾间,忽有一道白色的拂尘自暗中掷出,直向李避之而来。   李避之凝眸皱眉,脚下却未动方寸,只镇定侧身相避,拂尘扫风而起,丝丝缕缕欲破他青袍道衣,李避之执木剑迎上,霎时间寒光毕现,直将那拂尘逼退三分。   就在此时,那拂尘上的威罡之气骤增,牵动李避之足间的锁镣阵阵巨响,李避之随即迅速收剑而立,将术法尽数撤回,躬身唤道:“二师兄。”   此音刚落,便见身穿重青道袍的问威真人,从神像之侧现出身形。他看上去约莫四十岁不到,面容若风若月若陈酒,只是神情严厉得有些吓人。   这般美人,即使面对李避之的行礼,也未露出半分和善,反而直截了当地厉声问道:“你去见过他了?”   李避之敛下眉目,终是坦言相认:“是。”   “糊涂!”又是一声呵斥,手中的拂尘几乎要抽到李避之的身上。   但就在此时,大殿正中的石碑下,却传来另一个,似乎略显苍老的声音:“师弟,算了吧。”   李避之与问威同时抬头,望向前方,敬声称道:“大师兄。”   这便是如今金乌观的代观主问寂真人,他看起来亦是面容尚好,两鬓却添了霜雪,不过与问威的不近人情截然相反,问寂的眉目间尽是慈和,手中还奉一锈迹斑斑的短剑,与其说是法器,倒不若说是礼器。   当年金乌前观主携李避之归于临安,待李避之入宫除五秽后次日,他便失踪无影,只留下这金乌观历位观主的信物--锈剑与拂尘,分赠予问寂、问威两位弟子。   故而事到如今,金乌观中仍未有新的观主,问寂与问威不敢逾矩于师,无论是对内还是对外,都只称是“代观主”。   “师兄!”那问威真人冷眼看着李避之,还想再出言理论时,却被问寂摇头拦住了:“师弟,我听闻你昨日彻夜守于丹房之中,想必也已疲倦了,还是先回去休息吧。”   问威虽脾性不佳但却意外地听问寂的话,又看了李避之几眼后,忍了又忍,还是愤然拂袖而去。   大殿之中,只剩了问寂与李避之二人。   “大师兄……”李避之刚要开口,却见问寂摆了摆手,打断了他的话:“避之,此事是你二师兄心急了,你并无过错。”   李避之沉默地望着问寂,半晌后却听问寂又浅浅地叹息道:“我月前也暗暗去瞧过他了,是个好孩子。”   “吾等存心而逐道,但又需知大道尚有三千,小道更是渺渺。从未有人定过谁人必行何道,你与他的道,只能由你们来选,我也好,问威也罢,哪怕是师父……任谁都无法替你们做出决定。”   “我已有决断。”李避之微微闭目,但眼前却还是留着,那抹不去的朱红。   问寂终是摇摇头,没有再说下去,转身仰头又看起残碑上的“忠”“道”二字,许久后重新开口说道:“此事暂且不提了……方才问芷回来时,倒是将今日德玄谈上出的事与我说了。”   提起德玄谈上的事,李避之克制地收拢了心神,沉声说道:“此事却有蹊跷,当时我们与太渊数人皆在场,若是寻常妖物,断不敢于此作乱。”   问寂点点头,又继续说道:“刚刚宫中的旨意也下来了,圣上要我们与太渊共查此事,还让城防卫一并协同。”   “城防卫……”李避之低念着这三个字,元翊殿外响起了正午的鸣钟,将他细微的声音掩盖殆尽。   金乌观外的街市上,德玄谈上发生的事虽让人惊骇,但终究未能给这临安的繁华之上,添上太多的郁色。   西隶的商人,照旧携带着各种的奇珍异宝,涌入大崇的这座都城。而那些名流显赫之家,对这般带着异域风情的货品的兴趣,亦是与日俱增。   “来新货了,来新货了!”傍晚的夕阳洒下一片金光,钟棠在五味斋中瞌睡刚刚醒来,便听到了门外街巷上,那阵阵带着西隶口音的叫卖声。   “又是新货……”钟棠撑起脑袋,向外张望着喃喃道:“哪里来的那么多新货,这一下午都三四回了,难不成他们将整个西隶都搬空了?”   经过晌午,那银纱女与尸身傀儡的事,张顺子现在看着西隶商人就打怵,难得陪钟棠一起坐到了柜后,闲散地嘟囔着:“哪能掏空呀,再说他们巴不得趁机能赚些银钱呢。”   钟棠懒得与他说话,便继续伏在柜台上,看着来往推着小车的西隶商人,还有他们售卖的货物。   忽得,他只觉眼前金光一晃,好似有什么器物恰映上了夕阳,就连手边窝成团的黄狸儿,也抬起脑袋叫了一声。   钟棠托着下巴,与黄狸儿对视着眨眨眼,不由得从柜台后面绕了出来,冲那推车的小贩招招手,让他停了下来。   “哟,钟掌柜,您可看好了什么物件?我算您价钱便宜。”   “等我先瞧瞧,刚刚有个泛金光的……”那人推的两轮小车其实并不大,但上面却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商品,那西隶之地原本就极喜黄金玛瑙一类,故而整辆小车上多数货物,都能映照出灿金的夕阳。   钟棠眯起了眼睛,丝毫没有被那片晃晃然的光所迷惑,而是一眼便挑中了小车角落中,一尊覆盖着金纱的人偶。   这人偶虽然看上去已经很旧了,原本应是莹白的皮肤,也覆上了抹不去的淡淡黄色。只是偶身之上,还点缀着许多金饰,虽几经到手买卖,却仍旧流溢着金色的光芒。   “这只女偶怎么卖的?”   钟棠将人偶捡起,对着夕阳仔细端详着,随口问道。   “哎,这?”那小贩脸上带了点茫然,他并不记得自己进的货物里头,有这么一尊人偶,但既然有人想要,那他便没有推开生意的道理。   “就这么个数。”小贩估摸说着,又笑嘻嘻地补充道:“钟掌柜若是能增我些许糕饼,咱们这价钱还能商量。”   钟棠一向懒怠地去还价,如今便直接让张顺子取出了些糕饼,而后自己又按原价悉数将那银钱递给小贩:“不贪你的小便宜,拿着去就喝杯茶吧。”   那小贩自然乐得脸上笑开了花,把张顺子给的点心往怀里一踹,不住地跟钟棠道谢。   而钟棠摆摆手,又是一贯慵懒的样子,拿着那只人偶,又回到了柜台之后。   作者有话要说:   头秃…… 第22章 金银怨偶(八)   “掌柜的,您什么时候也对这些西隶货感兴趣了?”钟棠刚回来,张顺子就凑过去问道。   “瞧着喜欢就买了,管它是哪里来的。”钟棠又低头饶有兴致地端详了片刻,而后将那金衣人偶,放到了之前修剪好的兰草旁边。   “是是是,您高兴就好。”张顺子小声嘀咕着,钟棠却连理都没理,仍旧歪着身子倚在柜边,随意摆弄着那人偶。   黄狸儿这会也彻底醒了盹,懒洋洋地喵呜两声,便拱着钟棠的衣袖探出头来,好奇地闻起那与它差不多高的人偶。   这不闻还好,一闻之下黄狸儿背后的毛立刻炸了起来,碧眼儿瞪得溜圆,冲着金衣人偶赫赫直哈气。   钟棠看着黄狸儿的反应,却并没有将金衣人偶拿开,反倒用指尖安抚地轻摸着它的后背,而后将那人偶又往它面前推推。   谁知这一次,黄狸儿重新闻过人偶后,却只是疑惑地歪歪脑袋,再没了刚刚的那般敌意。   张顺子在旁侧,看到黄狸儿一会大叫,一会又安静下来,不由得拿了块糕都弄它:“你这是睡迷糊了吧,冲着这玩意有什么好叫的。”   这话刚落音,钟棠便笑了起来,点着黄狸儿的鼻尖说道:“它可不糊涂,它……聪明得很。”   张顺子听得是云里雾里的,索性打算去后厨换换脑子,却不想才迈出一步,就被钟棠叫住了:“你若是真的无事可做,便替我出去跑趟腿。”   “跑腿?去哪?”张顺子倒不是个懒得,听了钟棠的话后,便随口问道。   钟棠没有回答,俯身从柜下取出了只食盒,又挑了两三样点心,整齐地码放进去。张顺子只得跟在他身边,却见临合上食盒的那一瞬,什么东西顺着钟棠的手,滑落进了盒盖中,可再看时,却没了踪迹。   张顺子的嘴最是闲不住地 ,下意识地就想问那是什么,却听钟棠转身与他嘱咐道:“你去把这盒子点心,给金乌观的李道长送去。”   --------   “阿寄,库房收拾好了吗?今日新入库的那些个西隶器物,你可要清点明白。”临安城中,入夜后灯火未灭,街道上仍是笙歌喧嚣,只是某处高门大户的后院中,却十分静谧。   “快了快了,秦管事您先回去吧,我自己再清点一下。”碧眼黑发的少年谦卑的答应着,他一手端着盏仅剩半寸火苗的油灯,一手对照图册在账本上写画着。他时而因为光线太过昏暗,不得不用力眯起双眼,尽力地去看着。   门外的中年男人,也就是秦管事听后,却不满地催促道:“动作麻利些,主子过会儿看你没过去,咱们可又要挨骂了。”   “您放心,我这一会儿就写完了,不会耽误伺候主子的。”   在这名叫阿寄的少年,再三保证下,门外的秦管事才转身离开,阿寄听着他渐行渐远的脚步声,疲惫地叹了口气,转而继续清点去了。   也不知究竟过了多久,只是阿寄手中本来就所剩无几的灯油,被燃的只剩下浅浅地一层,火苗缩得不足豆大,他才费力揉揉酸胀的双眼,转身打算离开。   这库房中,原本就拥挤地存放着各色物件,今日下午又添了些西隶来的东西,更是几乎连走道都堆满了。   阿寄好容易才从中退出,正要执着铜锁关门时,却忽得听到那库房中,传来了细微的响动。   他只当是什么东西没放稳,掉落了下来,却生怕有所损坏,于是只好悬着心,再次走进去查看。   高大的柜架遮挡住了本就昏暗的月光,阿寄手中的油灯忽闪几下后,终于彻底熄灭了,整个库房陷入了黑暗之中。   而就在油灯熄灭的那一刻,阿寄忽然觉得,有什么人正站在他的背后,无声地看着他。   这样的感觉实在惊心,他大着胆子慌忙转身去看,却只隐隐绰绰地看到仿若怪异人形的大红珊瑚盆景。   阿寄的心怦怦直跳,身上原本就轻薄的小衫,很快便被冷汗浸透了。   他直觉有什么不太好,于是便放弃了去检查物件,转身重新想着库房门的方向走去。   可这一路上,没了油灯的照明,阿寄几次都险些被绊倒,而一次次挡在他脚前的东西……仿佛并不是原本堆放的物件,反倒像是一双双从柜子的空隙间伸出的手。   阿寄赶忙驱散了这个想法,但那一双双的手仿佛已经伸到了他的面前,仿佛只要他再前行一步,便会被它们抓住脚踝。   阿寄踌躇着,库房的门就在前方不远的地方,他却怕得寸步难行。就在他刚想咬咬牙,不管不顾地直冲过去时,立柜之后的小窗,忽得传来了尖细而渗人的“吱呀”声。   “谁?!”阿寄声音颤抖着,脚下已经麻软了,可就在他喊出那一句后,声音却又消失了。   阿寄急促地喘着气,头脑中似乎空白了一刹,而等到他回过神来时,却发觉自己已经在慢慢地转身,眼看着就要绕过最后的立柜。   他想要逃,但是已经来不及了,他眼睁睁地感受着自己的身体,仿佛被什么束缚住了,直拖向库房的深处。   而在那里,高大立柜夹成的过道尽头,凄白的月光透过洞开的小窗,照亮了一个人的身影。   阴恻的风吹起了朱红色的长衫,金色的丝线穿透了细瘦的手腕,将那整个人诡异地悬吊在半空,而那张阿寄熟悉的面容,此刻却变得更加妖丽,棠色的薄唇勾起了含带媚意的浅笑,惊心而勾魂。   “钟掌柜……”阿寄听到了自己的声音,如是地唤道。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加班回来晚了,本来要请假的,发现榜单没赶完,只好凑了这么点上来……大家咳咳咳,将就将就 第23章 金银怨偶(九)   “钟掌柜!”阿寄不死心地又叫了一声,而柜架尽头的钟棠,像是终于有了反应。   他幽幽地抬起了头,原本总是带着笑意的双眸,已经变成了可怖的黑洞,他被金线贯穿的右手,僵硬地向阿寄举起,紧接着无数的金线便从他的腕中破出,将来不及逃跑的阿寄紧紧缚住,生生拖至窗下。   如红珊瑚珠般鲜血,一滴一滴地从钟棠的手腕上滚落,滴到了阿寄的脸上。   阿寄的眼睛被血迷住了,他拼命地挣扎着,可越是挣扎,那缠绕在他身上的金线便越紧,深深地勒入了血肉中。   钟棠依旧在笑着,越来越多的金线从他的身上抽出,眼看着就要钻入阿寄的体内。   就在这时,一刃寒光破窗而入,将染血的金线骤然斩断。转瞬间,暗青色的道袍御着木剑,凌虚风而入,将少年阿寄横扫至旁侧。   “钟棠!”李避之的声音,仿佛浸了冰,流溢着暗光的木剑立于二人之间,逼得金线尽数退回到钟棠的身侧。   钟棠似乎听到了李避之的呼喊,他被牵扯着微微歪头,而身上贯穿的金线却贪婪地扭搅着,想要继续控制他的身体。   “钟棠,醒过来。”李避之慢慢向前走着,道袍之下的锁镣重重地拖在地上,他仍在叫着钟棠的名字,那声音低沉了下去,仿佛暗伏着某种不可言的力量。   钟棠周身的金线,仿佛被震慑住了般,慢慢地僵停下来,不断向后退去,就连钟棠的身体,也开始摇摇欲坠。   就在金线马上就要退到后窗那刹,一直悬停的木剑乍然出现在窗边,再次迸发出青色的厉光,金线仿佛承受着巨大的痛苦,眼看着又要退回到钟棠体内。   就在这时,一直犹如傀儡般□□控着的钟棠,忽得动了下手臂,引得那原本便被剑风吹拂而起的朱袖,如蝶翼般轻展。   消失于腰间的玉珠串随着那朱袖的撩起,赫然出现在钟棠的小臂上,而后如灵蛇般落入他的手中。   清悦的金铃声随即激荡开来,如水纹疾漾而出,所到之处将贯穿于他腕中,绑缚在他身上的金线溶噬至尽。   可如此一来,钟棠的身体也毫无支撑地,坠落了下去。   乌发朱衣散乱而又飘扬,直到落入李避之那微冷的怀抱中。   寒凉的剑气再无所顾忌,青光过处甚至隐隐透出暗色,若化万千小剑,将最后那慌于逃窜的金线,如凌迟般一点点划碎吞没。   “钟棠……”李避之这夜第三次唤着钟棠的名字,他是那样的用力,用力抱紧怀中这几乎木化的身体。   钟棠再次失去了反应,他的手腕还在溢出血滴,双目仍是可怖的黑洞。   但是李避之却并没有无措,他挥手召回木剑,而后眼睛不眨地任木剑刺入了他的手中。   鲜血顷刻间涌出,很快便沾湿了他的袍袖,但李避之却毫不在意,只是将流着血的手放到了钟棠的唇边。   慢慢地,钟棠的身体开始重新变得温暖而柔软,空洞的黑眸渐渐褪去,化为了原本的模样,金线穿出的伤口也在慢慢的愈合。   不过片刻的工夫,钟棠便双目紧闭却又安然地躺在了李避之的臂弯中,仿佛睡着了般,眉头轻皱着,应是做了个不太好的梦。   可惜,他连这个不太好的梦,都没能继续做下去,库房中这样大的响动,惊扰了周遭巡夜的侍卫,只听一阵兵甲迈步之声,火光瞬间包围了库房,随后有人在外高声喊道:“什么人在里面!”   李避之凝眸微顿,以他的身手,突围而出并不是难事,只是此地……   “何人胆敢擅闯端王府内库,还不速速出来!”门外再次传来怒喝,钟棠也有些费力地睁开了眼睛,迷迷糊糊地望着李避之。   这时候,刚刚被扫至一旁的少年阿寄,站了起来,对着李避之和钟棠作出了噤声的动作,而后稍稍整理好衣衫,一瘸一拐地走了出去。   李避之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抱着钟棠无声地侧身躲于立柜之后,恰能透过破开的窗口,看到外面的情形。   只见那身披重甲的侍卫中间,身穿淡金四龙袍服的男子,负手而立,天生贵气的面容上,不见任何情绪。   李避之身为金乌观弟子,也见过不少皇亲贵戚,自然一眼便认出,此乃圣上六子,端王李修乾。   钟棠仍有几分虚弱,但暗中却掂量起来,不过是府中内库有动,寻常侍卫来围也就罢了,怎会劳动这府上的主人,亲自坐镇。   除非这库中有什么极为重要的东西,或者……重要的人。   他正想着,却见阿寄已经从库房中走了出去,瘦小的身影出现在侍卫的火光之中。   “你这是怎么回事?”不远处传来端王声音,语气中带着不可反抗的威严,还有一丝兴许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关切。   阿寄像是早就习惯了般,撑着瘸腿跪下请罪道:“都是小人整理库房时犯了迷糊,不小心睡过去,碰到了立柜,这才撞破了窗户,惹出这般动静,还望主子惩罚。”   “果真如此?”端王垂眸,微凉的手直接托起了阿寄的下巴,摩挲过他脸上才干的血迹。   阿寄睁着那浅碧色的双眼,与端王对视着,毫不心虚地说道:“确实如此,小人并不敢哄骗主子。”   端王又凝视了他半晌,冷冷地说道:“跟我回房。”   “是。”阿寄应答着,刚要起身却发觉腿脚处钻心的疼,身子一歪又重重地摔倒在地上。   走在他前方的李修乾脚步顿了下,但终究没有回头。   随着端王的离去,围在库房四周的侍卫,也渐渐散去。李避之飞身一纵,带着钟棠很快消失在夜色之中。   此时虽已近午夜,但临安城中,却仍是灯火未歇。   钟棠靠在李避之的怀里,随着他略过一道道重檐矮墙,他们身下,是叠叠交错的人影灯影花影。   这些景色令人眼花缭乱,钟棠还未及看清这一处,便已被李避之带至下一处,就这样恍然已过太远,直到跃入五味斋的门口,李避之才堪堪落下。   李避之抱着钟棠,走进了早已打烊的铺子中。难得的,这一路上,钟棠并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在李避之的怀中待着,知道路过柜台时,他才抬眸瞥了一眼--那只金衣人偶已然不见了。   李避之显然也注意到了钟棠的小动作,他虽有所不知,但却没有问出口,只是继续抱着钟棠,来到了上次休息的小间中,将钟棠安顿在小榻上。而后一言不发地,转身就要离去。   “李避之。”孤零零地坐在小榻上,想要伸手去拉李避之的衣袖,却实在是无力虚弱,只好喊出了他的名字。   李避之终究还是停了下来,他语气冷得厉害,像是在克制着,却又将手中泛着淡淡红光的玉符,抛到了钟棠的面前:“为什么要这么做。”   钟棠低下了头,从下午那载着金衣人偶的车子经过他门前的那一刻起,他便发觉了其中定有问题。那金衣人偶,几乎是被直送至他面前的。   于是钟棠便假意装作被人偶迷惑的样子,买下它来,放到身边。   只是以防万一,他还是在李避之给他的玉符上施了法术,平时看不出什么,但一旦他出事,便可直接引得李避之的注意。   但他也知道,自己这次,确实是太过冒险了。   李避之见钟棠不说话,刚要转身继续离去,钟棠心中微急,那些积压已久的怨念,脱口而出:“因为我想知道!”   “我想知道,是不是真的有人想要害我,想知道来这临安到底是对是错,想知道你我之间究竟发生过什么,让你这般不敢承认!”   李避之几步逼至钟棠的面前,脚上的锁镣传来混杂地碰撞声,钟棠刚要抬头,却又被一个吻缚住了心神。   钟棠从未见过李避之这般模样,冷厉却又炙热,克制但是疯狂。   他双手禁锢着钟棠的身体,几乎要将他压至小榻之上,钟棠在最初的挣扎与避让之后,终于还是被他扯入了这无法挣脱的纠缠。   作者有话要说:   你们看,这好歹比昨天多了点字呢!   李崽儿终于出息了! 第24章 金银怨偶(十)   唇上辗转而过的相触,让钟棠迷惘而不知归处,他还在气恼着,但尚且虚弱的身体却是那样   贪恋这李避之的怀抱。   直到最后分开时,他才听清了李避之的低言。   “没有人能害你。”   “谁都不行。”   钟棠努力地想撑着双眼,却终究抵不过身体的虚弱,最后在那令他怀恋的气息的包裹下,沉沉睡去。   李避之慢慢地松开了钟棠,又取过薄毯为他拢在身上。而后就坐在一旁,在月光之下,用手背极轻、极珍惜地划过钟棠的侧脸。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再次检查了钟棠体内尚且亏虚的灵力后,起身离开了。尽管刻意地放轻了脚步,却依旧留下了沉沉的锁镣声……   夏日过早升起的晨阳,照透了窗棂上薄薄的绛纱,钟棠半睡半醒间,用手遮住了自己的双眼,总觉得房间中,还残留着些许清冷的味道。   他翻了个身,从小榻上坐起来,托着下巴开始回忆昨晚的事。头一样,那金衣人偶落在他手里,绝不是巧合,而他被控制着进了端王府,便更不可能是巧合了。   如果没有提前,在给李避之的食盒中放玉符,那钟棠自己也不确定,在最后一刻摆脱控制的可能有多大。   退一万步说,他若是伤了普通人,那到底还是有机会申辩的。但阿寄不一样,他是端王府的人。且钟棠明显能感觉到,于端王而言,阿寄怕不只是个寻常的奴仆。   要是他昨晚真的对阿寄下了手,那即便是李避之身后的金乌观,也未必能与端王府硬抗。   有人想借金衣人偶构陷于他,甚至还想将事情闹大。   钟棠自认为不过是个芝麻大点的小妖,并不值当谁人去动这个手脚,而一旦事情真正闹大后,牵扯到的,怕还是李避之或者……金乌观。   这临安城中谁最想给金乌观泼脏水?自然不用想也知道了。   钟棠伸手瞧瞧脑袋,反复思索之下,还是觉得此事并没有结束,怕是还有的折腾。于是他简单洗漱过后,便打算再去寻寻李避之。   可他刚一推开自己的房门,顿时就愣住了。   “喵--”黄狸儿眯着还没睡醒的眼,从张顺子的怀里拱出了头,冲着钟棠似是不满地叫了生。   而抱着它的张顺子,则是一脸的铁黑,从钟棠出现起,就死死地盯着他。   “你这是……怎么了?”钟棠急着出门,只来得及回忆了自己并没有拖欠他的工钱。   张顺子顶着有些乌青的双眼,神经兮兮地问道:“掌柜的,你昨晚是跟谁一块回来的?”   钟棠眨眨眼睛,随意地挽挽朱袖,听张顺子继续说道:“我昨晚,忽得听到了铺子里有声响,还以为是进了贼人,没想到,没想到……是掌柜的您跟李道长。”   钟棠点点头,不是很在意地说道:“是呀,昨晚是他把我送回来的。”   “然后在您房间里待了那么久。”张顺子抹了把脸,替自家掌柜的补充道。   “待了很久吗?”钟棠压着嘴角的笑意,昨晚他睡得着实沉了些,并不知道李避之究竟是何时离开的。如今反倒从张顺子听得了答案。   张顺子一看钟棠那含笑的模样,整个人都变得像老妈子一样,苦口婆心地说道:“掌柜的,你这胆子实在也太大了,那可是金乌观的道长。”   “金乌观的道长怎么了?”钟棠打了个呵欠,悠悠地说道:“本朝道人,不是大多都不禁婚俗吗?”   “是,是不禁婚俗,可,可您这……”张顺子愁得皱着眉,又实在不敢对自家掌柜说得太过,一时间竟噎住了。   钟棠瞧着他那模样,忍不住又笑了笑,将还窝在张顺子怀里的黄狸儿捞出,随手就揣走了。回头还不忘对张顺子嘱咐道:“记得看好铺子,回来我查账。”   “哎,哎掌柜的!”张顺子见实在拦不住,只好自己又蹲了回去。   钟棠却不管这些,带着黄狸儿又去装了好些点心后,直接向同在重德街上的金乌观走去。   “钟掌柜早呀。”这一路走来,不少曾在他铺子里买过点心的小道,都打起了招呼。   钟棠心情颇好地应着,眼看着就要来到大金乌观的正门前了,他却忽得顿住了步子。   一墙之隔的道观中,按着时辰传来悠长而肃重的钟声,好些早起来上香问道的人,纷纷地由此而入,另这座百年古观热闹起来。   但钟棠却还站在原地,没有上前,也没有后退。   他发觉,这金乌观中摆设着某种驱邪镇妖的法阵,虽然这法阵并没有主动排斥于他,但每当钟棠试图靠近时,总能感觉到那法阵的存在,且不敢轻易尝试进入。   这并不是一件好事,它好似在无声地提醒着钟棠,他终究是与常人不同的,与李避之也是不同的。   “喵?”黄狸儿嗅到了他情绪的变化,不由得扒着他的衣襟,轻叫着像是在询问。   钟棠这才回过神来,捏捏黄狸儿的小爪,尽量不在意地说道:“我进不去,你也进不去,咱们怕是要在门口蹲好久了。”   黄狸儿歪着脑袋看了看他,直接从他的怀中跳了出来,向那金乌观中跑去。   “你这是干嘛,快回来!”钟棠一愣,忙追了上去,生怕这什么都不知道的猫崽硬闯进阵法中。   可还好,黄狸儿还未跑进金乌观的正门,便被一人给拦住了。   青袍的道长俯身将乱跑的猫崽拎起,送到了钟棠的面前。   钟棠的心情忽得好了几分,他一面接过黄狸儿,一面对着李避之勾唇笑道:“道长这一大早是要去哪里?”   一夜过去,李避之似乎又恢复了往日的冷淡,并没有回应钟棠的话,只是向前走去。   只是见过了昨夜他失态的模样,如今的钟棠可就更不好糊弄了,他提着点心盒子蹭到李避之身边,叹气说道:“怎么,就这么一夜的工夫,李道长就又不肯认了吗?”   李避之脚步微顿,还不等说什么,就听钟棠又叹道:“可惜呀可惜,就连我铺子里的小伙计都亲眼瞧见,道长是从我屋里出来的,这事……道长怕是赖不掉了。”   李避之无奈得瞧着他那又是感叹,又是雀跃的模样,终是回手替钟棠提过了食盒。   如今钟棠边空下一只手来,立刻又拽住了李避之的衣袖,挑眉问道:“道长还没说说,这般的早是要去哪里?”   李避之垂眸,看了钟棠一眼后说道:“昨晚西街赵记棺材铺中,也出事了。”   钟棠玩闹的心思也歇了下来,他着实也有些意外,昨晚端王府之事后,他们虽未将那金衣人偶斩杀,但绝对是重创了。   如此,它还能有当晚继续作乱的余力?   “确定是它做的吗,会不会是其他什么妖物?”   钟棠忍不住询问着,李避之却摇摇头:“眼下并不能知,报官的人也只说是身体僵硬,似是木质。具体怎样,还是要去实地看看。”   “似木质,那倒与王小姐差不多……”钟棠喃喃着,却忽得又是心中一动,转而又向李避之问道:“那我昨晚,被控制后也是这样吗?”   提起昨晚的事,李避之心中又是一沉,钟棠手腕上的血迹仿佛犹在目前。   李避之没说,钟棠心中也大致有数了,可新的疑惑就又出现了,他继续缠着李避之问道:“那我又是怎么复原的?可有什么办法,能把他们失的三魄也夺回来?”   “没有,”李避之摇摇头,暗青袍袖遮挡了他执剑手上的伤口,他全然略去说道:“你与他们不同,他想操控于你,令你再吸取更多人,故而并未彻底夺你三魄。”   这样的理由,听起来似乎还是有些不对劲,但钟棠却没有多想,转而又回到了今早所思的事上,与李避之商量道:“我总觉得这件事是刻意朝着我来的,但我身上也确实没什么可图的,说到底……怕还是想借我来对付你,或者金乌观。”   说完,钟棠又凑到了李避之的面前,神色中露出些许认真:“若是昨晚,我真的伤了人被端王府的人抓了,道长会怎样?”   李避之凝视了钟棠片刻后,说道:“我昨晚说过了,没有人能害你,谁都不行。”   这句话,几乎认真得仿若誓言。   钟棠一下子就笑了出来,他靠着李避之的手臂,扬脸相望说道:“小人暗箭,可是防不胜防的,所以道长不如一直陪在我身边吧,这样我才能安心呀。”   作者有话要说:   小妖精:我就说他不敢上我!   感谢在2020-06-26 01:31:31~2020-06-28 01:07:0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安铃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安铃 2个;易雬路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安铃 10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5章 金银怨偶(十一)   钟棠再怎么喜欢缠着李避之撒娇引诱,也不会在这种时候耽误正事,两人很快便来到了赵记的棺材铺中。   但他们并不是第一个到的。   清晨的太阳照在棺材铺前的那排金甲龙盔上,明晃晃映出的光,几乎耀得钟棠眼睛疼。   “他们来这里做什么?城防卫也能捉妖吗?”钟棠稍稍踮脚,凑到李避之的耳边念叨着。   李避之却摇摇头,回想起那日大师兄问寂叮嘱他的话,寻常城防卫自然捉不了妖,更不敢凌驾于金乌与太渊之上,但这些头戴龙盔的,却并非城防卫,而是圣上亲自遴选出来的一批近卫,如今还未定名,只是放与城防卫营中历练。   至于为什么要让他们也参与此事……李避之心中有所猜测,但还未到说的时候。   “我们进去看看吧。”李避之看了眼钟棠拽着自己袖子的手,一面说着,一面与他走进了铺子。   赵记的棺材铺也算是临安城中的老店了,经他祖孙三代的经营,已是颇具规模。   钟棠一进门便看到了,那摆在正中的檀香木板材,他估摸着这般名贵的料子应是作镇店之用的,再往里走,便是些楠木杉木的普通棺材。   这铺子里四面未开大窗,只在些并不正当的位置,设了几扇一尺来宽的小窗,放进些许光来,但整个铺子里还是昏暗得厉害。   “不是说有人出事了吗?”钟棠四下打量之后,并未见异常,只是觉得周遭又黑又静,实在压闷得不舒服。   “往里看看吧。”因事出得急,通传之人也并没有说清细处,两人只好继续向前走去。   他们穿过摆放棺材的位置,又掀起道黑底白字的门帘,还未走进内店,便看到了站在其中的四五城防卫。他们似乎围着在看什么,旁边还有个身穿粗布素衣的男子,满脸惊恐的瘫坐在地上,钟棠猜他应该是这棺材铺的伙计。   “李道长,我们又见面了。”这时,城防卫中一人向他们走了过来,钟棠仔细看去,却是那日硬将两观之人“请”出德玄谈的将军。   李避之待人惯是疏离,再加上德玄谈一事,尽管这位城防卫将军主动作出示好之态,但他仍只是行过道礼后,淡淡地说道:“贫道见过桑将军。”   “李道长不必多礼,上次之事,是桑某初来临安并不知事,对诸位道长太过冒犯了。”那位桑将军笑笑,言语中好似有道歉之意,但钟棠在旁瞧着他那神情,却仍是倨傲得很。   “圣上既是下旨,令我等协同与两观道长,这日后还望道长能多多指点。”   “桑将军言重了。”李避之听过桑将军这番话后,却仍是那副若霜的面容,冷淡的语气。   “李道长这真是……”桑将军的笑意僵了几分,他便是再有心挽回几分与金乌的关系,也禁不住老用热脸贴人家冷屁股,一来二去间已然是不耐烦。   钟棠暗自摇摇头,他实在想不明白这般人物,究竟是怎么当上城防卫将军的。   没过多久,桑将军便攒足了火气,对着李避之也变回了之前德玄谈上的态度:“这铺子中的事,我城防卫已然查遍了,就不再多留了,李道长好自为之吧。”   钟棠巴不得这人快些走呢,但又听到他对李避之说出“好自为之”四个字,心中的厌恶便再忍不住了,玉色的指尖已暗暗地勾住了腰间的玉珠串。   但可惜,那金铃还未能发出一星半点的碎音,便被李避之连铃铛带钟棠的手,一起握进了掌中。   “桑将军慢走。”李避之仿若没听到桑将军语中的警告之意,仍旧是该如水如水,该若冰若冰,态度疏冷更甚,可偏偏礼数上挑不出半分毛病。   钟棠如今被他牢牢握住了,也没法再做什么小手脚,只好眼睁睁地让那桑将军走了。   “桑刑虽不会术法,但也不可轻易动他,”随着城防卫的撤出,这铺子的内店中,也安静了下来,李避之松开了钟棠的手,徐徐而言:“此人并无军功,但也非世家,其将军一职来得蹊跷,背后怕是还有他人。”   钟棠抿抿薄唇,收回的手拢拢朱袖,半晌才不情愿地说了句:“知道了。”   李避之看着他这般模样,知他到底还是记在心里了,才继续探查起这内店的情景。   方才那几个金甲城防卫实在太过招眼,如今他们走后,钟棠才看出,原来这赵记棺材铺子的内店,是用来卖些丧葬器物的。   从最为常见的香烛纸钱,到精致些的陪葬车马,一件紧挨着一件,密密匝匝地堆砌在暗黑色的架子上,显得压抑而诡异。   而钟棠一直在找的出事的人,就在刚刚几个城防卫包围的地方。那里摆放着好些近一人高的陪葬人俑,或是镀金或是铜质。   而就在这些人俑之中,靠近角落的阴暗处,一尊木质的歌舞俑,正睁着它被生挖成的双眼,看着这铺子中来去的人。   钟棠想着那个方向,走进了几步,才终于发现了那只怪异的木俑。   它的脸仿佛只是是用一块木头雕成的,唇鼻处只用干涸的血迹胡乱地画了,身上穿着寻常人的布衣裳,但僵硬的手却一高一低地举着,像是在跳着可笑又古怪的舞蹈。   “这是……这赵记棺材铺的掌柜?”钟棠之前并未来过这里,也无法从那木俑失真的脸上,辨认出什么相貌。   他刚想凑到木俑跟前去,可谁知迈出的步子还未落下,便被李避之拽着肩膀,生拽了回来。   “怎么?”钟棠的疑惑下意识地问出,但他很快就看到了,原本一直瘫坐在地,没有丝毫存在感的店伙计,身体像是被什么拖拽着般,陡然立起,转眼间已逼至自己的眼前。   李避之左手揽着钟棠又退几步,右手的木剑却已脱手而出。   有过前夜的经验,李避之并没有御着木剑去直袭此人,而是专引它挥向店伙计身体周侧,果然寒光过处仿佛有什么东西应声而断,店伙计的身体随即又软塌塌地倒了下去。   内店中,又安静了下来,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钟棠和李避之却不敢掉以轻心,警惕地看着四周,特别是已然重新瘫软在地的店伙计,还有被制成木俑生死不知赵掌柜。   可自那阵异动后,这棺材铺子中,确实是平静了,平静得让人越发觉得不寻常。   钟棠仍被李避之揽着,靠在他的身前,这样的位置让安心之余,也可稍稍分心留意到那木剑上,粘挂的细线。   这线……不是金色的。   钟棠微微一愣,立刻伸手将那细线拈下,对着透过不足尺窗户投落的光,眯眼仔细看去,终是确定--这线当真不是金色的,而是暗白中透着淡淡的银光。   李避之自然也注意到了他的动作,两人对视一眼,立刻明白了对方所想。   钟棠再次向那被制成木人俑的赵掌柜走去,而李避之则执剑紧跟在他身后,直到两人来到了人俑前,钟棠试探着抬手轻敲几下。   那木人俑随之响了起来,但传出的动静却不似敲在实木上,反倒只像是层空壳子。   李避之微微皱眉,钟棠冲他略一点头,而后木剑便直冲那人俑而去。   这一剑力道上极有分寸,剑尖只入不到两指头便止,而后流溢着寒光的灵力便游离其上,只听“咔嚓”一声,木俑表面竟显出细密的裂痕。   钟棠抬手又是一敲,整个木俑顷刻间就随成了无数小块,而赵掌柜随即从中跌出,重重地摔到了地上。   李避之收回木剑,俯身检查着赵掌柜的身体,片刻之后抬头对钟棠说道:“只是昏迷,三魄无碍。”   钟棠的唇角终于又勾了起来,他拈着手中的银线,向着暗中那不曾露面的人轻笑道:“事已至此,姑娘还不愿出面一叙吗?”   半晌后,放置于角落处的一尊高大陶俑,忽得裂开了。   随着陶片的剥落,面容灵秀的女子,身披着盈盈如月光的银纱,缓步来到了两人的面前。   “是银娘失礼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是小妖精跟李崽儿办正事的一天~   感谢在2020-06-28 01:07:07~2020-06-29 00:36:3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浅浅浅珂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盛开的小雏菊、32246510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6章 金银怨偶(十二)   “哦,却不知姑娘有什么失礼之处?”钟棠瞧着那自称银娘的女子,指尖又勾上了腰间的玉珠金铃。   “银娘不该以此法,引道长与钟掌柜前来……”银娘边说着,边又向钟棠他们复行几步,可只听一声破地之响,却是李避之的木剑已插入了她的脚边,挡在钟棠之前。   银娘为木剑的寒光所灼,玉容顿时失色,泛着银光的衣袖虚虚地遮在面前。   钟棠此刻却生不出怜香惜玉的心思,半温不凉地言道:“姑娘还是莫要再吞吞吐吐的了,钟某倒是有心与你摆上茶水点心细细慢聊,可是……”   他说着,冲着身边的李避之一挑眉,幽幽叹气:“可是,这位道长怕是不许的。”   银娘忌惮着脚边的木剑,可心中之事亦是越发紧急,如今好容易设局引来两位有本事的人,自然不愿轻易放弃。   于是干脆轻咬朱唇,俯身便跪拜而下,那袭的银纱裙衣随即铺散在地:“今日之事,全然是银娘的不是,任凭处置,只求二位出手救我姊妹。”   钟棠本以为银娘还要拖延,却不料她竟有这般决绝之态,不禁侧脸去瞧李避之的意思。   “你姊妹?”李避之虽然依旧淡薄,但已然将钟棠的话语接了过来,颦眉问道:“可就是那纵金线之人?”   银娘闻言,摇摇头,有些为难地说道:“是也不是。”   钟棠平日里总喜欢与人绕弯子,可真到了这般时候,便实在忍不得旁人吞吐:“你不妨直接将此事的来龙去脉讲讲清楚,我们也可看看究竟帮不帮得上忙。”   “好……”银娘终于抚平了些情绪,开始将那些前尘之事,细细道来:“我姊妹二人,本是西隶荒漠中,同根而生的两棵杨桐。”   木生三百年而有灵,灵修三百年而登仙,这两株杨桐日日受风沙日晒,几欲夏日干涸而死,又几欲冬日严寒而亡,但她们终是撑了过来。   可就在即将修成正果之时……   “正值前朝末帝,天降祸陨并雷火,绵延数百里,将我姊妹木身几乎焚烧殆尽。”   眼看着登仙已是无望,连继续活下去都希望渺茫。   “幸好此时,我等遇到了道长您的师父,元初真人钟无纾。是他用残木,将我姊妹雕刻成了人形偶,虽不能登仙,但却可为木生之妖。”   银娘语气颇为激动,显然已陷入至旧事中,并没有注意到面前二人的状貌。   李避之面色倒是如常,只是眉头又是一皱,却不知想到了什么。   至于钟棠……他先是感叹,前朝距今也有百余年,想不到李避之的师父竟有那般年纪。紧接着听到那位元初真人的姓氏时,心头猛地一跳。   这钟道长……莫不是与他也有几分关系?   钟棠实在不知,在这般情景下,自己的思绪究竟是如何跑远的,直到被身边的李避之捏了捏手心,才回过神来,继续听银娘讲道。   “我姊妹二人,得自由之身后,便不愿留于荒漠。正巧一日遇上了往中原而去的商队,于是便趁机请他们捎带,一路入了那前朝的旧都。”   前朝末帝喜奢,旧都之中无论贫富,皆醉倒在那仿佛用无尽头的盛世中,金玉遍地,红绡招摇,每行一步都仿若身临极乐仙境。   涉世未深的姊妹二人,很快便被吸引了,她们凭借着娇美的面容与来自西隶异域的舞蹈,很快便选在最为热闹的教坊中立足,世人因见她们常穿金银之衣,故称她二人为金银娘。   “我们在旧都中,度过了近十年,纸醉金迷,沉沉不知所归,唯有夜半时分,向西望月时,才会想起在荒漠中的日子。”   可他乡终究非故乡,渐渐地银娘开始厌烦旧都的日子,厌烦那永不散去的酒气与花香,思念起大漠中凛冽却又干净的大风,一望无际的天幕。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她遇到了自西隶而来的商人胡努儿。   “他弹得一手好琵琶,每到旧都时,便整日陪我们姊妹在教坊中,弹着琵琶看我们起舞,送给我们西隶来的小玩意。”   就这样,又过了快三年的时光,有一天胡努儿忽得提出,想要带姊妹二人回西北去。   “他只当我们是因为穷困而被卖入教坊的,愿意拿出身上所有的金子,换我们与他离开教坊。”   银娘知道,胡努儿是喜欢她的,她虽然并不喜欢胡努儿,但却愿意与他在一起,回西隶的大漠中去。   但是金娘却不愿意,比起什么都没有的大漠,她更喜欢繁华的旧都。她说旧都也有她愿意为他留下的人。   就这样,她们谁都无法说服谁,最终银娘跟随胡努儿离开了,而金娘继续留在旧都中。   谁知银娘走后没多久,本就摇摇欲坠的前朝,便被叛军推翻了。   她远在西北,听闻旧都被破的消息,立刻星夜赶回,想要寻找金娘的下落,可看到的却只有仿若人间炼狱般的死城。   “那后来呢?你可有再见过金娘?”钟棠适时地问道。   “有,”银娘点点头,语调却比刚刚更加低落:“旧都破后,我不相信金娘也出事了,于是便一直在附近寻找她的消息。”   可惜,金娘的消息没寻到,倒是听闻了旧都附近有妖物,专吸貌美之人的三魄。起初银娘并未放在心上,一个王朝气数将尽时,妖邪总会比平时更多些。   直到她在外出打探消息时,亲眼看到了那个“妖物”的身影--是金娘。   或者说,又不是。   她们姊妹二人,随是元初真人所制的木人偶,但身上却不曾有过提线。而眼前的金娘,衣饰貌美如前,但四肢并头颅之上,却都被穿了金色的提线,显然是有人在控制她。   银娘当时又气又急,忙唤着金娘的名字,希望她能清醒过来,可哪有那么容易。金娘非但没有清醒,反而连银娘的三魄都想勾取。   就这样,二人纠缠着,银娘一面要阻止金娘吸取旁人的三魄,一面又要小心自己不被勾魄。而金娘从未停止去搜寻貌美之人,并吸走他们的三魄,而她最最想要的却始终都是银娘的三魄。   “所以,你可知是何人在背后操纵金娘?吸走那三魄又是为了做什么?”钟棠目光微微而动,似在思索着问道。   “起初是不知的,直到又过了四五年,我追着金娘来到临安附近,又遇到了元初真人。”银娘继续说起来,“我把金娘的事,与他说了,求真人帮我助她脱离控制。”   元初真人自然答应了,将控儡之术同样交给了银娘,两人联手之下,总是寻到了金娘背后之人。   “那是个痴迷傀儡偶的人,当年早在花楼之中,他便认出了我与金娘的真身,想要将我们都收为己有,可谁知我却忽得跟人走了。”   “我不知道他究竟是如何迷惑了金娘,将金娘身上穿入了提线,而后控制着她去吸取貌美之人的三魄。”   而这些三魄落到那人手中后,他便会注入到自己雕刻的木傀儡偶中,使那些傀儡偶变得栩栩如生,仿若真人。   “元初真人烧掉了他所有的傀儡偶,可想不到最后关头,他竟控制金娘将他自己的三魄吸入到金娘身上。”   “如此一来,想要彻底地抹去他,便只能连金娘一起毁掉……不然他便能一直操控金娘的身体。可我……舍不得。”   最终在银娘的哀求下,元初真人同意,只是将金娘暂封起来,并交由她带回西北保管。   可当银娘终于带着金娘回到西北时,却听闻胡努儿为了寻她,也去了中原并死在了战乱中。   “他知道我并不喜欢他,却仍事事想着我,用尽一切法子,都想陪在我身边,终究是我对不住他。”   后来银娘也寻到了胡努儿的尸体,并将他做成了没有魂魄的傀儡偶。   这百年来,银娘一直带着金娘与胡努儿,生活在西隶的荒漠之中。   饮风沙漫漫,看孤烟落日北雁成行。   有时他们也会遇到往来的商客,银娘上前借着讨水的名义,打探几分中原的消息。知那旧都终成了荒都,知那临安繁华又起,但这些终究与她无关了。   可有时兴许四五月都见不到生人,但银娘望着身边的两个“人”,却也并不觉得寂寞。   “我也曾想过,若是当年金娘随我们一起离开了旧都,会不会也是这番情形。他们会与我说什么,做什么……”   可自始至终,醒着的却只有她一个人。   百年忽然而已,就当银娘以为,此一生都会终于那大漠之中时,金娘却被人盗走了。   “我不知那人是谁,也不知他究竟要做什么,只能一路追踪到了临安,却发现金娘又开始吸取人的三魄,想来应是那人破了元初真人的道印,又将金娘体内的人放了出来。”   银娘说到这里,顿了顿又复一拜:“求两位助我,哪怕是再如元初真人那般,将金娘重封起来也好。”   “姑娘请起吧,”就在钟棠尚且拨着玉珠琢磨之时,一向于此并不怎么热心的李避之却开了口,但听他淡淡地说道:   “此事既原为家师所始,金乌观必会接手至终的。”   作者有话要说:   昨晚写得睡着了,今早补上~ 第27章 金银怨偶(十三)   “想不到,道长这次竟然如此好说话。”走出赵记棺材铺子后,钟棠弯弯眉眼,对着李避之揶揄道。   李避之闻言,寒眸微垂,又出言解释道:“此事既与师父有关,那便是留下了未结的因果,既然遇到便须处置妥善。”   钟棠闻言忽得挑目,他凑到李避之的身边。拽着他的袖摆问道:“李道长,你会哄人吗?”   李避之稍愣,显然又不知钟棠的思绪跑到哪去了,只淡淡看着他。   钟棠仰起脸来,似笑非笑地说道:“那银娘再怎么说,也是个漂亮姑娘,道长对着位漂亮姑娘这般好说话,我不乐意了呀。”   “道长要不要哄哄我?”   说完,便抱着黄狸儿站在李避之面前,好整以暇地望着他。   可惜,李避之这个冷冰坨子却似是要一做到底了,片刻之后他便与钟棠擦身而过,快步继续向前走去了。   “真不打算哄呀……”钟棠歪头看看李避之的背影,使劲摇了摇黄狸儿的小爪子,摇着头感叹自己当初,究竟为什么看上了这么个无情无心的,可到底还是嘴里嘟囔着“等等我”,快步就要跟上去。   谁知钟棠还没走出几步,便忽的看到那青袍的道长,居然去而复返了。他刚想再调笑几句,却不料李避之竟将一物递到了他面前。   那是根细细长长的竹签子,上头挑着的并不是什么泥人面人,而是团白白胖胖的兔子蒸糕。   “这是什么……怪丑的,”钟棠忍不住眯起了眼睛,强压着嘴角的笑意,口中还故作嫌弃地喃喃着:“道长要用它哄我吗,等回了铺子里我能做更好看的。”   但他嘴里虽然这么说着,手上却还是毫不含糊地将白面兔子接了过来,美滋滋地挑在面前。一摇一摆的晃悠着,心里头得意的不得了。   可古人说得好,乐极就易生悲,尾巴什么时候都莫要翘上天。就这会的工夫,黄狸儿乍从钟棠怀里探出头来,恰是正对上了,那晃到它鼻尖前的、白白香香的面兔子。饿了大半上午的猫崽儿想都没想,喵呜一口直接就咬了下去。   前一刻还被挑在手上的白面兔子,不过眨眼的功夫就进了猫肚,钟棠整个人都呆住了,无措地举着手中空空的竹签站在原地,可偏生罪魁祸首黄狸儿舔舔肉垫,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噌地一下就从钟棠怀里跳出去,消失在人群中。   面兔子没了,偷糕的小贼也跑了,钟棠心念一动,干脆转过身去,举着签子巴望着李避之,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连带眼中都似泛起水光,嘴里还可怜兮兮地念叨着:“糕……”   李避之薄唇微动,他虽知这多半是钟棠故意作出给他看的,但到底受不得他这般模样,眉头尚未舒展,忽而又从袖中取出只纸包,从中挑出了一颗从前钟棠给他的小酥糖。   几番忖度后,他还是亲手将那酥糖,送入了钟棠的口中。   这种酥糖钟棠早就不觉新鲜了,平日里连卖都不曾卖,多是直接抓几把送客人的。   可就在入口的那一刻,钟棠却难得的,尝出了几分与平日不同的滋味,甜得他几乎眯起了眼睛。   “好了,走吧。”李避之将目光从钟棠的脸上移开,喂过糖的指尖在袖中轻拈,不动声色地继续向前走去。   尽管城防卫有意处置,但赵记棺材铺子里发生的事,还是很快便在临安城中传开了。但传言之人却似乎并不知,那赵掌柜已经复原,只说他是如那日德玄谈上的王小姐一样,变成了木偶般,不会动也不会说,只能干躺着等死。   而随着这一消息的传出,城中百姓也生出了几分恐慌,生怕当真有什么妖物,更怕这妖物害到了自己的身上。   可还未等他们恐慌太久,隔天金乌观中便传来消息,说那吸了王小姐与赵掌柜三魄的妖物,已然李道长抓到了,如今正在重德大街上受审呢。   此言一出,城中的百姓先是纷纷夸赞,这大金乌观中的道长当真神通,紧接着便将之前的恐惧尽然抛于脑后,纷纷赶到重德街上看热闹。   正午时分,阳气至盛而邪气退避。   金乌观前筑起了半人高的法坛,纷至沓来的人群,已将此处团团围住,高昂的气焰仿若要胜过烈日。   法坛之上,银白色的面纱遮住了银娘的容颜,她与傀儡人胡努儿被绳索束缚着,低头并排而跪。   “这妖物怎么还是个女人?我看着长得挺好看的。”   “脸挡得严严实实,你能看见什么……”   “好看有什么用,你敢把她娶回家吗?”   身穿浅青长衫,扮作观中小道的钟棠,听着这几个糙汉子的胡言乱语,不禁撇撇嘴,穿过拥挤的人群,至凑到了法坛便。   也恰是此时,金乌观中传来阵阵铜钟之声,紧接着那扇高大而沉重的观门,便被打开了。   两行小道捧着拂尘、香炉等物,鱼贯而出,走上法坛。   带围坛巡过三巡之后,便见一姿美而性凶的道人,手执长拂尘,自观门徐徐而出,周遭的人群几乎顷刻间,便安静了下来。   不过这些安静的人中,却并不包括钟棠,他趁着刚刚小道涌出之际,偷偷地蹭到了法坛之后的众道之中,此刻更是大着胆子摸到了李避之的身边,边张望着坛上的光景,边低低地与李避之说着:“这位就是如今金乌观的代观主了?是他们说的问寂还是问威?”   “这是二师兄问威。”李避之简短地回答着,身体微微侧过,想要替钟棠遮挡一二。   可惜已经晚了,那位问威真人似是听到了这边的窃窃私语,比李避之更加寒凉严厉的目光,径直落到了钟棠的身上。   钟棠有些诧异得受着那目光,思来想去,自己似乎并未跟这位问威真人结过仇,若非要有的话……那大约就是拐了他观中的道长了。   如此倒也说得通,钟棠这般想着,索性又拽着李避之的道袍,往他身边缩了缩。   法坛之上,问威见状气的眼睛都直了,可他众目睽睽之下,他却偏生不能做什么,只能继续怒目而   视。   可令他想不到的是,一向沉默顺受的师弟李避之,这次却再次身形微动,彻彻底底地挡在了钟棠身前,将他的目光挡了个严实。   问威一甩手中的拂尘,转面过去只当劝自己眼不见为净,残余的怒气化作惊雷版,冲向眼前跪着的银娘与胡努儿。   “大胆妖畜,竟敢为祸临安,你可认罪?”   银娘闻言,却是一动未动,仿佛整个人麻木般,不置一词。   可即便如此,问威自带的气势,也足以让他将这场独角戏般的审理,继续下去。甚至没多会,便到了最后的判处阶段。   “可叹你修炼百载,妄生妖灵却不知向善,今……”   “慢着!”问威的话还未等说完,只见东边人群之中突发异动,却是金甲龙盔的城防卫,在那位桑将军的带领之下,整齐而迅速地行进。   但来人却并不只他们,钟棠从李避之的身后探出头来,只见法坛以西的人群中,一群身穿藏色道袍的太渊弟子,也正向此处赶来。   “麻烦赶一块来了呀……”钟棠伸手托住了下巴,可面上却并不见一丝愁色,反而勾起了唇角。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份的小妖精:我不就拐了你师弟,看什么看!(理直气壮)   感谢在2020-06-30 05:50:49~2020-07-01 00:24:5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安铃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8章 金银怨偶(十四)   片刻之后,城防卫与太渊观众人,也登上了法坛。   起先钟棠还心想,问威那张板板的脸,看起来让人十分生厌。可如今他却觉得,让这板板脸的真人,来应对那两方人马,却是极好。   问威将手中拂尘一揽,直接将气势汹汹而来,又腆着笑脸示好的桑将军搁到一边,连看都不看一眼。   转而冲着领太渊弟子而来的司千瑾说道:“你这太渊长徒倒是清闲,何处都能看到你。”   司千瑾听后,并不顾问威语言中的不善,向着着他恭敬行礼,彬彬有礼地说道:“晚辈道法不精,只能处理师门琐事,实在惭愧。”   “临行之前,家师还命我向真人告罪,说他刚刚闭关而出,实在出不得太渊,才无法亲至,还望真人见谅。”   “何敢何敢,”问威真人面色不变,出言却是刺耳:“毕竟我等只是个满是琐碎之事的小观,哪里敢劳烦太渊观主亲至,太渊长徒也请回吧。”   钟棠听着那法坛上的对话,险些直笑出来,将大半张脸埋在李避之袖间,却不料问威竟还有余心,又狠瞪了他一眼,引得钟棠笑的更厉害了。   “莫闹。”一旁的李避之也终是看不下去了,伸手将钟棠的身子扶好,半是无奈半是呵斥道。   “好好好,我听道长的,不闹了。”钟棠清清嗓子,老老实实地在李避之身边站好,却仍是拽着李避之的衣袖。   钟棠这边才堪堪止住笑闹,可法坛上的司千瑾却是惶恐,连连想着问威作礼:“是晚辈口舌笨拙,一时说错了话,晚辈绝无怠慢之意。”   可任凭司千瑾再怎么说,问威都再没了搭理他的意思,反复说来也只有一句话:“太渊长徒请回吧,鄙观尽是琐事,耽误不得长徒的修行。”   如此几番之后,司千瑾到底是顾及周遭围看的人,毕竟众目睽睽之下,太渊一味俯首作低也不是回事,只得硬着头皮与问威告辞离去了。   钟棠看着司千瑾,如来时般,带着一应太渊弟子离去的背影,脸上残留的笑意却淡了。   太渊观主的大弟子,当真会是个空有其表,守礼至迂的蠢货?   而今日金乌观前这一趟,太渊又仅仅是来走个过场的?   钟棠思索之下不得其解,而法坛上,几句话赶走了司千瑾的问威,又转向了城防卫。   “桑将军,”问威抬首,目光微微下视,他虽与桑将军差不多高,但此番神态却硬是生出了居高临下的气势:“您也是来看处理琐事的?”   出乎意料的,之前对着李避之的冷淡,尚且不耐烦的桑将军,如今被问威晾了那么久,且又如此态度对待,此刻却仍是赔笑讨好地说道:“真人这是哪里的话,镜花楼前妖异一事,连圣上都连日挂心,又怎么会是琐事呢。”   “道长,你这师兄面子可比你大太多了。”老实了片刻之后,钟棠又凑到李避之身边念叨起来:“你看那桑将军,脸都快笑皱。”   李避之听后,只是淡淡地说道:“问威师兄俗家姓李。”   钟棠一时还未反应过来是什么事,只是托着下巴,随口说道:“哦,他姓李?你也姓李……”   可这话刚说出口,他便意识到好像什么不太对,果然便听李避之又说道:“与当今圣上,一个李。”   钟棠恍然,再看向法坛时,却见那问威仍站在原地,而桑将军则还是围在他身边,各种攀谈。   “三年前我便见过真人……”   “如今再见,真人当真是仙风道骨……”   只可惜这几句话下来,非但没能讨得问威真人的欢心,反而惹得他更是厌烦。   “不知桑将军今日前来,究竟是为何事?”   那桑将军又是笑笑,弯腰说道:“方才也与真人提到过,圣上对这镜花楼前发生的异事,分外挂心,所以……”   只见他从怀中取出一只纯金支撑的筒柱,呈于问威面前,压低了声音说道:“上头的意思是,金乌观擒得妖邪,已是大功一件,至于妖邪本身,还是交予城防卫处置。”   问威看着桑将军手中的金筒,微微眯起眼睛,而后说道:“这当真是圣上的意思?”   桑将军被他看得一阵心虚,轻咳几下,含糊道:“您也知道,如今那位的意思……与圣上的意思,是一样的。”   问威当即便冷笑出来,那金筒连接都不接,直接执着拂尘转身。   正当桑将军脸色渐渐难看,准备带人离开时,却听问威又说道:“贫道也犯不着与一个小辈置气,你将那妖物带走就是。”   桑将军听后,忙不迭地又是一阵奉承,可问威却又不作理睬,直接带着小道们下了法坛,回到了金乌观中。   “你们,去把那妖物带走,随我关入密牢之中。”问威真人一走,桑将军便立刻恢复了之前跋扈的样子,命着收下金甲龙盔的城防卫,一拥而上,将银娘与胡努儿团团围住,浩浩荡荡地带走了。   之前本以为有场除妖好戏可看的人们,纷纷摇头,扫兴地散去了。   只有钟棠与李避之,默默地对视了一眼。   旁人兴许还能不知,但他们却是知道的,问威对着城防卫冷漠是真,瞧不上桑将军的阿谀也是真,但……什么不与小辈置气,却假得像一句笑话。   今日金乌观前的这一出,本就是场热闹的大戏,毫不知情地参演者自己送上门来了,却不知真正的看客,会不会上钩。   作者有话要说:   前头有个地方改了下,司千瑾是太渊老观主的徒孙,不是徒弟,他师父是太渊现任观主。   大家不记得也没关系~反正在这个故事里用不大上~   以后每周三就……固定加班和赶榜,更的少一点,鸭鸭给大家拔毛了! 第29章 金银怨偶(十五)   深不见日的地底,粗糙的甬道两侧,乌金制成的灯盏冰冷地向前延伸开去。   这里几乎连一丝风都没有,因而那灯盏中火苗虽然极小,却没有半点跳跃,只是极静极静地燃着。   银娘跪坐在玄铁围成的大笼中,银纱衣裙垂落在她周身,腕上腰间的银珠璎珞照映着灯盏中的光亮,而她原本白净的额头之上,却被绘上了血红色的咒文。   胡努儿也被关在她的身边,城防卫的人似乎对他更不放心些,将他用一副长长的镣铐,锁在石墙上。   铁笼外,是七八个身披金甲的城防卫,他们一动不动地伫立在周侧,看似十分戒备,可目光之中却难掩轻视与松散。   他们可不觉得,这么一个柔柔弱弱的美人,有多么值得看守。   银娘同样也不在意他们,只是安静地靠在胡努儿的身上,伸手一下又一下地抚摸着他身上的镣铐。   不知过了多久,看守的城防卫越发轻心,而铁笼中的银娘,眼眸却微微一动,好像是在看那甬道深处,无尽的黑暗。   一丝金线,掠过了灯盏中的火苗,无声无息地蜿蜒而来。   紧接着,又是一丝,一丝,一丝……越来越多金线紧贴着两侧的石壁,密集得仿若金网般,覆盖了整个甬道。   直到这时,那看守的城防卫才察觉到什么异样,他们执着火把刚要上前查看,可已经来不及了,那些金线猛地跃起,直冲他们的咽喉而去。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时,银色的丝线从银娘指间射出,眨眼间便将那几个城防卫拽回。可也因此,她额头上的红咒印迸发出阴阴的暗光,深入颅骨的痛意将银娘生生逼退,摔倒在肮脏的地面上。   甬道深处,身披金衣的女子,踏着那金线翩然而至,那周身的璎珞宝石相互激荡着,发出仿若轻笑的声响。   她扬手一挥,成缕的金线便将那几个城防卫重重地砸到墙上,残余的银线也被尽数搅碎。   “想不到,你竟这般狼狈。”   她走到了玄铁牢笼前,伸手将银娘的脸从地上挑起,满意地看着这张与她一模一样的面容,因为疼痛而扭曲,沾染上卑微的尘土。   可她又是那样的小心,珍重得抚摸过银娘的眉眼、鼻唇,声音似乎痴迷到了极点:“你们姊妹二人,都是我的,都是我的……”   银娘厌恶地从她的手中挣脱,可却又被她重新扳回:“为什么这般不情愿?和你的姊妹一样,成为我的挚爱,有什么不好吗?”   “旧都被破的时候,金娘最想见的人就是你呀!你们之前分别了那么久,你就真的不想跟她永远在一处吗?”   银娘似乎是被说动了,她停止了挣扎,抬起头来望着“金娘”近在咫尺的脸,目光先是温柔的怀念,但片刻后,由变得如冷月般无情:“我当然想要跟她永远在一处……可我却不想再见到你!”   她的话音刚落,“金娘”顿觉不祥,下意识地回身张望,却被一柄寒光流彻的木剑,直抵眉间。   金娘大惊之下,手指飞速引来金线与木剑相斗,自己贴着牢笼躲向一旁,并迅速控制起之前被她抛下的城防卫。   金线瞬间穿透了他们的身体,淋淋地鲜血洒在金甲上,而后缓缓地流淌下来。   青袍的道长身形如影般,自甬道飞步踏来,双指并咒而出,木剑随即紧跟其上,冰冷的剑气凌厉,直扫断了城防卫身上大半金线。   但金娘却死死地扯住剩余的几根,控制着两名城防卫,不断挡在她的身前。   可就在这时,她突然感到腕上一紧,侧目看时竟是串玉珠缠绕其上,牵制住了她的动作。   “金娘”被逼迫至此,转身怒目而视,却只听到钟棠淡淡地笑道:“如何,被人束住的滋味,不太好受吧?”   “金娘”来不及答语,只慌忙将金线引至左手,想要重新操控那几个城防卫,可李避之却已御剑来至,再次将金线斩落,眼看着就要袭至“金娘”面前。   可金娘却忽然笑了起来,索性将手中金线一撤,不顾钟棠玉珠的拉扯,迎面向李避之的木剑撞去,回眸间却是得意地看向铁笼中的银娘。   “别伤她!”银娘嘶声叫喊着,周身迸发而出的银线穿碎了玄铁牢笼,倾身飞扑而去。   而钟棠也大力扯住手中的玉珠,想要“金娘”的身体拉回来。   电光火石间,李避之已然收回了木剑,可终于寻到了时机逃窜的“金娘”却发现自己的身体竟完全无法动弹,眼前也唯剩下一片金光。   距离她最近的钟棠,亦是被金光所笼,手中那绑缚着“金娘”的玉珠串,仿佛被什么大力吸引着,将他的整个身躯拖向前方。   眼看着他的身体就要被那金光所吞没,李避之于周侧石壁骤然借力,纵身而上拉住了钟棠的手,随即与他、还有银娘一起被卷入了金光之中……   ------   “红楼别夜堪惆怅,香灯半卷流苏帐。残月出门……”[1]   隐隐的,耳畔是琵琶扬琴声声作奏,春歌婉转仿若莺啼,像是被浸入了无尽的温柔乡。   李避之睁开双眼,却见眼前已不是幽暗冰冷的城防卫密牢,而是座精致华美、人群熙攘的楼阁。放眼处花灯连缀,衣裙飘香,无一处不是花团锦簇,无一处不是奢靡快活。   李避之皱紧了眉头,他心中暗猜此处怕并非现实,而是被那金光带入了某处幻境之中,于是毫不留恋地抬步走去,开始在人群中寻找钟棠的身影。   “来呀,来呀--”身着彩衣,仿若飞蝶的女子笑着从李避之的身边穿过,紧跟着便是与她笑闹的男子,擦肩而过时淡淡的酒气传来,一切都似幻非幻,如梦非梦。   楼阁正中,那牡丹花砖堆砌而成的小台上,手弹琵琶的歌女仍在唱着,可李避之却只能隐约听得不成行的词句:“……金翠缕,弦上黄莺语。劝我早……早归家……”   他脚下的步子顿住了,思绪方动时,却见前方花梯的雕栏上,朱衣若春水般流泻而下,随之一只染了棠色的酒盅便向他抛来。   李避之几步上前,却并没有接住那只酒盅,而是接住了从雕栏上一跃而下的那个人--   钟棠勾起唇角,双手揽抱住李避之的脖颈,衣襟随着他刚刚那翻动作,松松地露出些许胸口,他却不甚在意挑眸说道:“想不到道长也会光顾这风流之地,可是来听小生弹曲儿的?”   话未说完,李避之的手已然落到了他的领口处,将那松散的衣襟重新拢上,遮住了那片外漏的光景,力道大得有些出奇。   钟棠歪歪头,靠在李避之的怀里,逗弄的心思更甚:“此处实在暖和,衣襟不必系得如此紧的……我看道长的脸都有些红了,想来也是热的,不如我也来替道长松一松?”   说着玉色的手指便已滑到了李避之的领口,深深浅浅地试探着要解开。   “钟棠。”异常严厉的两个字,从李避之的口中呵斥而出,钟棠忍不住哆嗦了一下,刚刚还在作乱的手嗖的就收回了,老老实实的抱着李避之的脖子。   “道长,我思来想去,眼下还是先去做正事吧。”钟棠眨眨眼睛,好像刚刚什么都没有干过似的,装出一副十分正经的样子。   李避之冷眼看着他,却终是没有将钟棠放下来,稳稳地抱着怀中的人,继续向前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   [1]出自韦庄《菩萨蛮》   本来今天某鸭上班摸鱼,写了一千多字,以为晚上可以早更   结果到家才发现,文档留在办公室电脑里,忘了拷回来…… 第30章 金银怨偶(十六)   与李避之一样,银娘再次睁开双眼时,看到的也是这般绮丽惑人的场景。   她不禁怔愣在了原地。   银娘当然知道这是在哪里,多少个眠于荒漠黄沙中的长夜,她都曾梦回到这里。   这毁于战乱中的旧都,这化为焦土的教坊。   流云飞鹤的铜灯照应着明珠红帘,靡靡醉人的丝竹映衬着喧嚣人语,尽管知道这一切都不是真的,但银娘的手,还是慢慢地抬起,想要触及眼前的低垂的帘幕。   “哗--”   那红帘擦着她的指尖,被人从另一侧拉开了,更为耀目的灯火缀满了楼阁,惹得银娘的目中,泛起水光。   在模糊的视线中,她又看到了那雕绘着牡丹缠枝的圆台,还有摇曳于台上的金纱衣裙。   “银娘,还不快上来吗?”   一只戴着金链多宝的手,伸到了她的面前,银娘却迟迟没有搭上,而是极慢极慢地,抬起头来,仰望着花灯交映下,最为熟悉的面庞。   “金娘……”银娘口中喃喃着,她一时间有些不确定,现在的金娘是否还被人控制着,可仔细分辨下,却发现金娘的眼睛,竟是无神的。   没有真正的清明,没有为人所控的阴邪,只是空洞而无神。   可她分明还在笑着,欢快而温柔地催促道:“快些呀!莫要让人等急了。”   银娘终是在这一声声地呼唤中,握住了金娘的手,轻盈地跃上了牡丹台。   弹着琵琶的歌女还未远去,她仍旧在吟唱着,明明是中原的词曲,却带上了西隶的味道。   “琵琶金翠羽,弦上黄莺语。劝我早归家,绿窗人似花……”   金银娘就在这吟唱中,翩然起舞,她们纤细的腰肢宛如新柳,摇坠的璎珞仿若大漠中最美的碎星--   历经了百年的光阴,又降临在这里,在这片幻影中凝成的喧嚣盛景中,映亮了一场旧梦。   钟棠与李避之站在牡丹台下的人群中,并肩看向台上舞动着的金银娘。   钟棠口中跟着轻轻哼唱,明明应是未曾听过的曲调,他却意外地合上了那西隶风曲的节奏。   直到临近曲终斜眸时,才发觉李避之正凝目望着他。   “怎么,道长?”钟棠歪头笑笑,“我比那台上的美人儿还要好看吗?”   李避之不作声地转过头去,钟棠只当他还在固执刚才那点事,不禁拉起他的手来摇摇:“别不理我呀。”   兴许真的是被钟棠缠怕了,李避之无奈地说道:“没有,没有不理你。”   钟棠又忍不住笑了起来,可也知道今天这道长,再逗弄下去怕是就过火了,于是收敛了几分神色,低声问道:“那……道长不妨来说说,我们如今究竟在何处?”   李避之稍思后说道:“金娘的三魄与身体均为人所占,且已过百年,其魂魄本身必已乱如茅草。”   “想来此处,应是托生于她魂魄之上,某段残余的记忆。”   钟棠似听懂了,又似没听懂,只是用手有一下没一下的点着下巴。   李避之见状,又继续说道:“此处虽乱,但观金娘如今之貌,应是在强行与我们一起进入时,她与操控者的魂魄,被自然剥离了。”   “这么说来……”钟棠听后眼睛微亮,再看看台上仍在跳舞的金银娘,“我们只要在这里除掉他,金娘就也能恢复?”   “若无意外,应是如此。”李避之看着钟棠欢喜的样子,但还是冷声提醒道:“但这样一来,我们也需在人群中寻到他的真身。”   “寻到他的真身?”钟棠也皱起了眉,他记得那日与银娘商讨此事时,就曾询问过她。   可即便是在百年前交过手,银娘也不知道那个操纵之人长什么样子。当初她与元初真人镇压时,他大多都蒙着脸,就连最后死去时,那人也是干脆将自己与木人偶全然烧毁,尸身难辨面容。   如此一来,又要怎么找他呢?   钟棠的手拨弄着腰间的玉珠金铃串,修长的手指被无意识地、越勒越紧,他自己却并没有留意。   直到李避之握住了他的手,将缠了四五圈的玉珠从他的指上解下,钟棠才回过神来,可那玉色的手指头都已被勒出了红印子。   “我没留神……”钟棠小声嘟囔着,想要将手收回,却又被李避之的手拢住了,轻轻地替他揉着。   可就在这时,钟棠只觉心头一明,忽得便想到了什么。   “勒痕!”   李避之垂眸与他对视间,也瞬时明白了他的所想。   银娘在控傀儡时,一直都是用手直接操纵细线的,她本是木身还好,可那人呢?生前虽习得邪术,但终归是□□凡胎,那般大量的操纵人偶,长久之后手上必然会留下勒痕。   “去找银娘,让她将所有人的手,都控起来!”   “就算控不起来,也要这般把他逼出来!”   话刚落音,李避之已揽着钟棠的腰,踏牡丹台而上,正落于金银娘的背后。来不及解释太多,钟棠手中金铃轻动,心中所念便随一缕红光,径直融入银娘的心口。   银娘身形稍顿,亦知此事紧急,调动起周身的灵力,自指尖引出无数银线,直向教坊中所有人影射去。   一只只手臂被银线缠绕着举起,台下的人群开始骚乱起来,而银娘的额上也渐渐溢出汗水。   这教坊幻境中的人实在太多了,她根本无法支撑--   李避之青袍一挥,木剑随即悬立于银娘身后,清冷的寒光附着于银线之上,顷刻间便极快地迸发而出,将更多的人手控举起来。   钟棠的目光不断在人群中搜寻着,他抛出手中的玉珠金铃,吊着身体坠于更高的雕栏之下,想要让视线再广一些。   那木质的雕栏突发破裂声,紧接着什么东西便随着它,自钟棠的上方猛扑下来。   钟棠慌忙闪避,玉珠金铃又勾住了另外一处围栏,而寒光乍现间,那几乎擦身扑来的东西便被木剑钉死在栏上。   钟棠侧身而看,竟是一只木质的人偶,它虽然只有一尺来长,周身的细线也已被木剑震断,但面相却异常的凶恶,张开的口中布满了木刺。   这可麻烦了……   钟棠皱紧了眉头,按照金娘这段记忆中的时间点,那操纵之人怕是早已做出了大量的木偶。   果然,只听金娘一声轻呼,钟棠随着她的目光望去,所及之处竟冒出了数不清的凶面木偶,如蝗虫般从楼阁上纷纷扑下。   那操纵之人如今既已被逼出,银娘也不需再控人手了,她快速地松开手中的银线,撑着几乎虚脱的身体,拉住金娘的手躲藏起来。   而李避之则跃至钟棠的身畔,冷厉地看向那些木偶,挥剑而过处已斩落大片。   “不必管这些废物,循着它们身上的线,就能找到控偶之人!”   钟棠出声喊着,李避之已再次揽着他的身子,飞身跃向涌出木偶最多的楼层。   可那控偶之人心思到底狡猾,他不断控制人偶向二人涌来,而自己似也随时变动着方位,一旦钟棠抓住某只想要以此追寻时,他便当即将这只偶的细线断开。   几次三番后,钟棠也难免面露烦躁,将手中的废偶抛到一边,愤愤道:“他究竟做了多少这玩意!”   李避之挥剑再次斩落欲扑到钟棠身边的木偶,思绪流转间,却带着钟棠转身,向楼下跃去。   “你这是要做什么!”钟棠因着这突然而来的坠落,只能老实地抱住了李避之的手臂,出声惊问。   “找银娘。”李避之一如既往,简短而有力地回应道。   作者有话要说:   写,写完了!   感谢在2020-07-03 01:00:32~2020-07-04 01:13:0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菜尾兔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1章 金银怨偶(十七)   两人纵身跃下时,正落入了那牡丹台上。   而在他们的身后,面相凶狠的木偶紧跟着,扑咬着追落下来,直砸到牡丹台旁悬挂帘帐的架子上,高大的木架随之倾倒下来。   李避之立刻搂着钟棠翻身躲避,却是避开了木架,但没有避开飘扬而下的红纱帐。   两人被这绮丽的纱幔覆拢着,身体又紧拥相缠,竟像是同困于花烛鸳鸯帐。   若放在平时,钟棠怕是要好好调笑一番,可眼下他却来不及生出何等旖旎的心思,右手凝灵,直将那玉珠金铃抛出,立刻将身上的红帐撕裂开来。   李避之趁机揽着他,从中脱出,木剑横扫去身上的木凶偶,转而与钟棠从牡丹台上撤出。   -----   银娘经方才一事,便将近力竭,此刻只能死拽住目光仍是涣散的金娘,跌跌撞撞地穿过幻境中的人群,四下躲藏。   幸而这金娘记忆中的教坊,她也是极为熟悉的,没多久便带着金娘,躲入了一间隐蔽的杂物房中。   仔细检查过门窗关紧,房中并没有木凶偶后,她才疲惫地靠着墙面,坐了下来。   “这,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金娘依旧沉浸在往日的那段记忆中,面对突然出现的恐怖变故,只是满面惊恐。   银娘望着她,一时间却不知该怎么说起,又从哪说起,口中只好低念着:“没事的金娘,很快……很快就过去了。”   金娘空洞的眼眸中,似乎闪过一丝挣扎,但很快又变回了无神。   一心警惕门外动静的银娘,并没有注意到这微小的变化。她如今满心都是纠结,不知道自己带金娘逃窜究竟是对是错。   她们既要避开木凶偶,又要防备那藏于暗处的操纵之人。   可这样一来,李避之与钟棠便同样,很难再找到她们了。   而就在此时,杂物房外的长廊上,忽得传来了凌乱踉跄的脚步声,这让银娘不禁揪起了心,可连喘息的时间都没有,紧接着,她便听到了熟悉的呼喊:“金娘?银娘?你们在哪--”   是胡努儿!   银娘心中一动,自从胡努儿因寻她,而死在战乱中后,她已有太多年,没有听到过他的声音了。她很快就想明白了,在这金娘记忆的节点上,胡努儿也是活着的,还常常在教坊中陪伴着她们。   “金娘,银娘--”   又是一声呼唤,金娘刚想出声应和,却被银娘捂住了嘴巴。   这些年来经历的种种,早已让银娘学会了冷静与残酷。外面的人,只是一个幻影,他并不是真正的胡努儿。   因为想要看一眼,仍旧活着的胡努儿,而暴露现在的藏身之处,显然并不合算。   “金娘,银娘,你们别怕!我来带你们离开这里……”   金娘并不明白,银娘为什么不回应胡努儿的呼唤,她不住地眨着眼睛,像是在询问着银娘。   可银娘却只是默默摇头,仍旧不发出一丝声响。   胡努儿的脚步声似乎远了些,渐渐地都快要听不到了,银娘才缓缓地松了口气。   可就在这时,长廊上却乍然响起胡努儿的惨叫声,他似乎被什么缠住了,不断地传来拍打声与怒喝:“离我远点!”   “啊!”   尽管银娘不断告诉自己,这不是真的,胡努儿已经死去了,这不过是个幻影。   但那一声声惨叫,却像是刀子般,直划入她的肺腑。   “银娘,银娘……”金娘终于忍不住了,她挣开银娘本就无力的手,推开了杂物间的门。   银娘慌忙去追,却看到长廊上浑身是血的胡努儿,四肢被细细的线穿透了,无力地悬挂在半空中。   “金娘别过去!”银娘挤榨着自己最后的灵力,从指尖迸发出一缕银线,将金娘拖回到自己的身后。   然而她的手还未能收回,便被自胡努儿方向射来的细线缠住了。   银娘一时无力反抗,被那细线直接拖拽而起,重重地摔向胡努儿背后的地上。   “银娘!”金娘刚要向银娘扑去,可就在这时,她的眼中又短暂地闪过清明,这令她整个人停顿在了原地。   可胡努儿身上染血的丝线却并没有停下,一缕一缕再次从他的手中抽出,向金娘射去!   只听“呲啦--”一声长响,却是青光木剑与细线斜擦而去,逼着它转换了方向,冲入地面中。   紧接着,钟棠与李避之落于金娘面前,戒备地看向被细线吊起的胡努儿。   与此同时,银娘虽手腕被细线所缠,但意识还是清醒的,她撑着最后的力气,从地上撑起身体,想要去寻找胡努儿身上的细线,究竟来于何方。   但……她却找不到。   不是说那些细线太过杂乱,让她无法追溯。   而是,真的找不到。   那些染血的细线,贯穿于胡努儿的手腕,然后缠绕着他的身体,延续着延续着,直到延续到……他自己的手中。   “胡努儿。”钟棠的手指紧勾着腰间的玉珠金铃,目光同样循着那细线,找到了它们的源头。一个令人意想不到,又或许会让银娘难以接受的答案,就这样出现了。   “你还要继续再演下去吗?”   那被细线悬挂而起的,身穿西隶服饰的商人,忽得低低笑起来。   又是几缕细线自他的手中射出,穿透了银娘的身体,银娘却只是呆愣在原地,至痛极都无所反应。   胡努儿扯着丝线,将银娘吊至与他一般的高度,而后伸出满是血污的手,抚上了银娘的脸:“你终于,又是我的了……”   银娘感觉到,那手上凸起的厚茧擦过她的皮肤,那些操纵木偶的证明,她本应察觉的,但却被习以为常的信任所蒙蔽了。   胡努儿笑着,又将目光转向钟棠与李避之身后的金娘,语气中充满着痴恋与哄诱:“金娘,快过来呀。”   “你看银娘也来了,你们马上就又能在一块了。”   金娘却只是浑身颤抖着,她的眼神混乱极了,像是回忆起某些极为可怕的东西,不住地摇头后退:“不,不要……不要……”   钟棠斜眸看着金娘的样子,转而又扬脸冲着高吊的胡努儿,勾唇笑道:“人家两姊妹自然是想要在一起的,可惜……她们好像并不想与你在一起。”   “胡说!”胡努儿怒吼一声,将银娘大力拉扯到自己身前,密密麻麻的细线便向钟棠袭去:“她们怎么可能不想!”   “她们都是我的,都是我的!”   胡努儿癫狂的吼叫着,百年间的一幕幕光影,仿佛又笼罩到他的眼前。   那旧都牡丹台上,曼妙翩然的金银轻纱,永远沉浸于绮丽春色中的笑颜。在旁人眼里,她们是异域而来的绝色舞女,但痴迷于木偶的胡努儿却知道,她们却是这世上最美最精巧的人偶。   哪怕……我能得到一个也好。   他这般想着,于是甘愿放下手中的金钱买卖,拿起琵琶走入教坊中,常伴于金银娘身边。   终于有一天,他再也无法忍耐心中占有的欲望,他向金银二娘提出,要带她们回西隶去。   银娘答应了,金娘却拒绝了。   这样的结果,胡努儿本该是满足的,但他却觉得心中仍空缺了一块。   不要太贪心,他如是劝告着自己,几天后终是带着银娘离开了旧都,回到了西隶的荒漠之中。   那些与银娘在西隶的日子,胡努儿是快活的,他可以看着银娘在大漠的落日下起舞,金色的夕阳照在她的面容上,镀上了一层金色光影,就好像……站在他面前的,是金娘一样。   胡努儿并不是更喜欢金娘的,他同样迷恋着银娘。但每一天每一夜,他都在想,如果金娘也在,那会有多好。   这个念头,随着他对银娘的迷恋,一日日的加深着。   直到有一天,银娘告诉他旧都出事了,她要去找金娘。   胡努儿表面上同意宽和的同意了,但心中却已翻起巨浪--为什么你要离开!   长久以来,积压在他心头的种种贪欲,再无法平息,使他疯狂使他入魔。   他赶在银娘之前回到了旧都,利用信任诱拐了金娘,并在她的四肢穿入了金制的丝线,让金娘彻彻底底属于他一个人。   但这还不够,最美的金银娘已经无法满足他了,他想要更多的木偶,像活人一样鲜活,像活人一样美好,于是他操纵着金娘在混乱的旧都,开始猎取所有他看上的美人。   就这样……等待着银娘的到来。   -----   李避之并指凝咒,细线未至而木剑已落,剑影仿若寒光青屏耀目得挡在钟棠的面前,溶噬了所有的细线。   但胡努儿却并没有就此停止,越来越多的血线从他身上抽出,而后直穿入银娘的体内。木质的身体虽然没有血液流出,但那如万蛇入体的疼痛,却令银娘再也无法忍受,口中发出垂死的“赫赫”气音。   但她的双眼,却注视着还在颤抖与挣扎的金娘,一刻都不曾离开。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单元终于快要完了…… 第32章 金银怨偶(完)   狭窄的走廊中,突然诡异的安静下来。   胡努儿又摸过了银娘的脸,然后转头看向钟棠,语气忽得圆滑起来,终于像是个商人般说道:   “你们,不该管这些闲事的。”   “我不过是想要两只木偶而已,得到后,自然就会离开临安的,这样对你们来说,不是很好吗?”   钟棠听了这话,拢着袖子也笑了起来:“你是做买卖的,钟某也是做买卖的,咱们好好来谈谈,也未尝不可。”   李避之眉头微皱,却并没有要制止他的意思,只是依旧执剑挡护于他身前。钟棠却转眸看了他一眼,然后便轻轻地推开了木剑,走向胡努儿。   “哦,钟掌柜不妨来说说。”胡努儿自知,若要硬拼自己胜率渺茫,见钟棠有要好好说话的意思,便立刻作出了“诚恳”的架势。   钟棠微微垂眸,看着胡努儿刚刚流到地上的血迹,开口说道:“咱们做买卖,就讲究一个公正本分。”   “你若想离开也可以,但--”钟棠于胡努儿五步之外站定,唇角勾起的笑容几乎让他晃了神,却见那棠色的薄唇微动:“但不妨先将那些被你吸取的三魄,老老实实的还回来!”   说完,他便骤然侧身,李避之的木剑已默契的紧贴钟棠的腰侧,从他的身后飞出,刺向胡努儿的面门。   胡努儿心中惶恐,急扯手中细线将银娘挡至面前,妄图以此来威胁他们后退。   然而李避之手中凝咒疾动,那木剑便顿然偏向,寒光现隐间,竟已将银娘右手上的丝线斩落。   胡努儿惊觉不对,想要操纵丝线重新穿透银娘的右手,然而却不想钟棠的玉珠金铃已紧随木剑而至,紧紧地缠绕上了银娘的右手,将她向后拉去。   胡努儿见硬拼不过,只得抓紧时机,操纵者银娘仍被细线控制的左手,借由她的身体射发出丝丝缕缕银线,转眼间便拉扯来数不清的凶相木偶,以此为依托遮挡。   钟棠眉头颦皱,李避之的青袍已护至他身前,木剑无情地耀出寒光,横扫而去。   就在这时,一丝金线倏忽来至,将距离最近的凶偶缠绕搅碎。紧接着,越来越多的金线迸射而出,精准地直穿透胡努儿控制的凶相木偶。   “金娘……”已近昏迷的银娘微微地张开了口,在她模糊的视线中,那穿着金纱罗裙的身影,终于控着金色的丝线,绰约而凛冽地站了起来。   这是她载于魂灵之上的记忆,没有人能够再控制她。   无数的金线从金娘的手中漫卷而出,将凶相木偶中的银线尽然逼出,而后占据了那些凶相木偶的身体。   原本气势汹汹而来的凶相木偶,全部于半空中顿住了,它们在金线的控制下,慢慢调转了身体,张开满是木刺的大口,朝向原本的主人胡努儿。   “金娘,别……别闹了。”胡努儿看着那密密麻麻的凶相木偶,尽力压制着自己的慌张,用平时惯常的语气,对金娘说着。   “放开她。”银娘抬起满是恨意的眼眸,死死地看着胡努儿。   “我怎么能放呢,你们两个终于要都归我。”即使在这种情况下,胡努儿仍不愿意放下他的痴念,而换来的,却是金娘冰冷而怨恨的目光。   “金娘……银娘……”胡努儿还在念叨着,而金娘缠满了金线的手,已然控制那不知其数的凶相木偶,向胡努儿扑去。   眼看着尖锐的木刺就要咬至眼前,胡努儿只得再次与钟棠拉扯着手中的银娘,将她的半边身体硬拖拽而起。   金娘皱眉间,因怕伤及银娘,只好调转方向,微微偏离开来。   胡努儿刚要松口气,却不料钟棠扯着银娘的玉珠金铃,猛地松开了。胡努儿刚要借此再控制住银娘,却不料那自钟棠手中抛出的玉珠金铃,此刻却已带着悦耳而震心的碎响,冲至胡努儿的脖颈。   胡努儿赶忙去避,可就在霎时间,动作却猛地停住了。   他低头,眼睁睁地地看着自己的身体,被那溢着寒光的木剑,从侧面穿透了。   “啊……啊……”胡努儿的视线先是惊诧,然后又转为哀求,他怔怔地望向金娘。   可金娘对他,却只剩了刻骨难忘的恨意。   她在胡努儿的目光中,将缠绕着无数金线的手,一点点的弯曲,就在合拢的那刹,被金娘所控的凶相人偶如恶犬般,狂扑而上--   银娘的身体失去了细线的勾吊,轻飘飘的落在了地上,染了胡努儿鲜血的银纱,漫漫扬扬地铺散在她的身下。   而密密麻麻的金线退去后,金娘也一步步地走到银娘的身边,紧挨着她坐了下来。   钟棠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微微皱起眉来,却被李避之握住了手。   眼前的场景,开始慢慢变化起来,恍然间却已不是布满碎偶与鲜血的走廊,而是又回到了绮丽奢靡的牡丹台上。   刚刚的混乱与杀戮仿佛从未发生过,四周再次回荡带着醉意的欢闹声,自雕栏而垂下的红帐为微风所拂,隔纱可见那络绎穿梭的衣香鬓影。   这是金娘记忆中的旧都,是她与银娘,最美好的年华。   带着西隶风韵的曲调也重新响起,只可惜台上的美人却再未能起舞。   金娘的身影在一点点的变淡,她残缺的魂魄与胡努儿的三魄,已经交缠在一起太久太久了,久到失去了一方后,另外一方也无法继续维系下去。   可她的脸上,却并没有任何不舍或是忧伤,只是平静与释然。   “这是那位王小姐的三魄,他还未来得及将它融入木偶中。”   金娘伸出了手,一团小小的光晕便从她的掌中飘出,慢慢落到钟棠的手上。   而后,她又转头看看钟棠身后的李避之,颔首致谢,却又叹道:“我姊妹二人,得道长与尊师相助良多,可惜如今大限将至,无以为报……”   李避之却摇摇头,打断了她的话:“为道者,顺天命而遵万生,相逢相助皆源缘法,姑娘无需介怀。”   金娘沉默片刻,终是浅浅而笑:“是……多谢道长开解。”   她的身影越来越淡,钟棠虽与金娘并不相熟,但说到底他们皆为草木所生的妖灵,此刻看来也是不忍的,于是便开口说道:“已至今时,姑娘可曾还有什么未了之愿吗?”   金娘张张口,还未出言,那倒于台上的银娘,却忽得艰难地撑起了身体,看向了钟棠:“倒是当真还有一愿,望钟掌柜与道长成全。”   “你……”李避之刚想开口,银娘与金娘不同,她只是力竭负伤罢了。可钟棠却用力反握了一下他的手,清清有些酸涩的喉咙:“姑娘不妨说来听听。”   银娘金娘对视着,而后目光望向的西方,仿佛隔着这层层幔帐,重重楼阁,又看到了那西隶大漠中的月光。   “道长与钟掌柜日后若有机会,请把我们送回家乡去吧……”   她们的声音浅的,便如叹息,却让钟棠无法拒绝:“……好。”   “如此,我姊妹二人便再次谢过了。”   金娘的身影仍在继续变淡,淡得钟棠几乎都要看不见了。   “该走了。”难得的,李避之主动拥住了他的肩膀,在他的耳边轻言道。   钟棠点了点头,又望了一眼繁花与纱帐交映之下的牡丹台,望了一眼只余银娘一人的牡丹台,   而后在那未曾吟唱至尽头的曲调中,与李避之相携着,终是离开了。   “琵琶金翠羽,弦上黄莺语。劝我……劝我早归家……”   那声音彻底停断之时,李避之与钟棠也回到了城防卫密牢之中。   胡努儿、金银娘都已经消失了,受伤的城防卫七横八竖地躺在地上,但并没有什么大碍。除此之外,   钟棠慢慢弯下腰,捡起了那遗落在铁笼中的,那栩栩如生的金银木偶。   就当他将它们抱入怀中时,什么黑乎乎的东西却从金色的木偶身上掉落了。   “那是什么?”钟棠低头刚要去看,却被李避之收入了袖间,听他淡淡地说道:”是胡努儿怨气结成的怨石,需我带回金乌处置,也算是给各方留个交代。“   钟棠还要再看时,李避之却伸手抚了一下他的眼角:“还不累吗?”   这等主动相邀的言语,可当真是不多见的,钟棠随即弯弯嘴角,靠进了李避之的怀中,深深地将头埋在他的青袍中。   “累啊……道长今晚就多陪我一会吧。”他是真的感觉到有些累了,或许是因物伤其类,又或许是因什么别的,他自己都说不出的缘故。   眼下只想,在李避之的气息中,多停留片刻。   李避之没有再说话,只是抬手拥住钟棠的身体,而后默默点了下头。   --------   那一夜,远隔千里之外的西隶,去往大崇联姻的使节团悠悠地,行于大漠之上,孤月之下。   身穿红金绣衣的女子,做了一个绮丽的美梦。   梦中是她未曾见过的楼阁,一金一银两名妙龄女子立于雕绘着牡丹的高台上,翩然起舞久久未停。   “中原……就是这个样子吗?”   作者有话要说:   肝完啦! 第33章 人皮寿柬(一)   不知不觉中,已然入了盛夏时候。   炎炎暑日晒遍了临安城的大街小巷,即便身穿最薄的轻罗衣衫,也免不了被汗流浸透。   只是即便如此三伏天气,却依旧未能逼退临安城的热闹劲儿。   当然,最近有桩风流韵事也在那茶馆酒肆中,传得极为热闹。   “听说了吗,那西隶公主还未到,皇家怕是又要定下一桩喜事了。”   “皇家喜事有什么可稀奇的。”   “寻常喜事不稀奇,只是听说,这次可与那两座御典国观……”   “王老哥,您点的凉杏晶来了。”那两位闲客正聊着,张顺子便手端着几盘点心出来了。   最近因着暑热,这五味斋中的点心也都让钟棠翻了个新,卖得最好的便是他手中的凉晶糕了。细腻的牛乳之中,搁上块杏儿、梅子一类的蜜饯,有时还会有糖渍的玫瑰、桂花、茉莉,带了甜口,又有香气。待蜜饯被牛乳泡软后,再冰成一寸大小的方糕,入口甜凉,最适这夏日了。   张顺子这边正给客人上着凉晶糕,转头看见那一抹暗青色的道袍,立刻兔子般的窜过去,再顾不上什么怕不怕了,点头哈腰地便将壁纸往店中迎。   “道长,李道长,您可终于来了。”   李避之淡淡地看向他,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可还未等问钟棠的去处,便被那张顺子缠上了:“李道长,我们可就等您了,您看……店里的凉糕……”   李避之稍一皱眉,那张顺子立马又说道:“您也知道,最近这冰价又涨了,掌柜的怕是又要犯愁了--”   “走吧。”张顺子编的那一肚子话还没等说完,便如愿地听到李避之说出那两个字,立刻引着李避之往后厨走去,嘴里还不忘乐呵道:“好嘞,有您帮忙,掌柜的肯定高兴!”   没多久,李避之便来到了五味斋的后厨中,那些正做着各色糕点的伙计,一看到他来了,立马欢呼着就迎了上来,紧接着几只盛着乳酪、蜜饯的大铜盘,便被齐刷刷地搬到他的面前。   “道长,道长……”   “李道长,道长……”   李避之被这些伙计缠得正无奈,鼻间微动下,却闻到缕别样的棠香。   他下意识地稍转眉目,便见那披了身披朱纱薄衫的钟掌柜,正含着抹奚弄的笑意,斜倚在后厨门边:“李道长可又是来给我这里做工了?”   李避之敛眸颔首,却并没有说话,双指并拢间,青光寒气于其上现出。不过须臾,那一盘盘乳酪蜜饯便被冰成了凉晶糕。   这借着李道长的术法冰凉糕的法子,自然是除了钟棠外,再没有第二个人能想出来。临安夏日酷暑,城中上下老幼,都喜冰食,几条储冰巷子里买卖不止,这么一来二去,冰价自然也水涨船高了。   钟棠瞧着那每日进冰的账目就头疼,他自认不是个贪财的,可眼见着这么一笔笔银钱花出去,哪有无动于衷道理。   不过这也难不倒我们的钟掌柜,不过是制冰嘛,左右一个术法也就是了,不过这个术法可不是他自己出,而是缠住了某位整日冷着脸的道长。   “道长,帮忙施个凝冰诀吧~”   但凡是钟棠提出来了,李避之便不会拒绝,有一次便有了第二次,接连数日,只要他到五味斋中来,都会去后厨中,帮钟棠冰好凉糕。   李道长冰得凉糕,那实在是又快又好。既不会冻得太浅,没多久就化开。又不至冻得太深,硬得硌牙。几次之后,店里的凉晶糕卖得更好了,一心为店的伙计张顺子也依样学样,给李道长的头顶按上了“自家人”的名号,有时钟棠不在,心里越发理所当然地求着李避之去后厨制冰。   “成了成了,多谢李道长了!”张顺子见这几盘凉晶糕冻好了,忙招呼一应伙计给端了出去。   而钟棠也跃然至李避之的身边,攀着他的肩膀,仰头说道:“李道长帮了我五味斋这么大的忙,可需我付些工钱?”   “不必。”李避之收了灵诀,扶住钟棠靠着他的身子,摇头说道。   钟棠可没有那么好说话,转而指指张顺子说道:“不如把他的工钱,扣给道长你吧。”   张顺子听后,擦了一把脸上的汗,丝毫不慌地说道:“掌柜的,您这就不对了,李道长也是自家人,哪能谈什么工钱伤情面。”   钟棠显然被他那句自家人给哄住了,眯着眼睛点点头,刚想再说些什么,却被李避之的手,擦去了他额上溢出的汗:“这里太热了,回你的房间吧。”   钟棠仰头任李避之擦了个够厚,才美滋滋地拉了他家道长的手:“是太热了,咱们不在这里呆着走走走……”   说完,便引着李避之离开了后厨。   钟棠当真是极怕热的,他不大的房间中用白瓷盆子摆了两盆冰,又在窗下通风处设了张凉竹椅。   两人一进门,钟棠便往那竹椅上一歪,散开朱纱长衫托着下巴,恹恹地望着李避之,口中轻嚷着:“还是热……”   李避之的心上像是被黄狸儿挠了一下,也灼热满是钟棠的身影。定了片刻又略略清嗓后,才克制地做到钟棠的身边来,端起小桌上的半碗水晶碎冰,用小匙舀了往他嘴边送去:“热就再吃些冰吧。”   可钟棠却一歪头,避开了李避之送来的小匙,转而细瘦的手指便松松地,拢住了李避之微凉的手,引至他的颈侧,低头轻蹭:“不要那个,要道长……这样才不热了。”   李避之眸中一暗,钟棠温热而细软的皮肤,流连于他的手上,周身还徜徉着淡淡的棠香,一时间竟也令他意乱。   钟棠偏偏又微抬起脸来,慢慢凑近李避之,想要为李道长唇上再添一抹香。   可就在这时,他忽得又听到了李避之脚下,忽的传来锁镣紧绷之声。   这也非是一两次了,每当钟棠想要与李避之亲近亲近时,那锁镣都像是故意搅局似的,发出沉闷难听的声响。   钟棠哪会不生疑,刚要低头去瞧,可那李避之抚在他蹭在颈间的手,却顺势托住了他的下巴。一个没留神,   钟棠便只觉唇间一凉,李避之的气息含冰而渡,带着丝丝清凉的甜意,直侵他的唇舌。   钟棠的身子不禁又软了下去,李避之的手臂却已然揽在他的腰上,慢慢收紧着将他扣入自己的怀中。   情起而生迷,可漫漫绵长的吻中,钟棠却依旧能够听到李避之脚下的镣铐作响。他不禁微微眯起眼眸,一面沉沦于李避之的亲吻与怀抱,一面却又暗暗勾起了腰间的玉珠串。   待到这一吻稍歇,他还靠在李避之怀中时,便忽地抛出了金铃,直将李避之的袍摆掀了起来--   “这是,怎么回事……!”   李避之仍揽着钟棠,默不作声地又将青袍拉了下去,看似毫不在意地想要遮盖住,那死扣的、已经锢入他足腕中,锢出血迹浸染了鞋袜的锁镣。   钟棠当然不依,从李避之的怀里挣出,便要去看他足腕上的伤,可却被李避之拦腰又抱回了怀中。   “没什么,小伤而已。”   李避之说的淡然,钟棠怎么肯信,抓着他的衣摆追问道:“这到底是谁锁上的,为什么锁你!”   “是不是……与我有关?”   “没有,”李避之矢口否认,慢慢握住钟棠的手,低声解释道:“这锁镣是我师父锁上去的。”   “只因我天生命带厉煞,祸根于身,若不加控恐伤人伤己,所以师父才用此物将我锁住。”   “厉煞,祸根……”这几个字在钟棠的唇间轻颤,许久之后他才垂着眼眸,低低地问道:“它真的与我无关吗?”   “无关。”李避之答得这般干脆,只可惜钟棠却一个字都不信。   他猛地抬头,骤然吻咬上了李避之的唇,毫无章法的辗转噬缠,而后耳边又听到了锁镣紧绷的震响,李避之的足腕再次被勒出血迹。   “这就是你说的,与我无关!”   钟棠退出身子,看着李避之的脸,嘴角的笑若噙了霜:“李道长未免觉得,钟某太过好骗了。”   李避之沉默,钟棠转而从竹椅上离开,快得只留给李避之一缕朱红的衣角。   他言语是从未有过的决然:“既与钟某相交,于道长身体有害无利,那钟某此后便离道长远远的就是。”   “李道长以后,也不必来五味斋了。”   说完,便要往门外走去。   可他还未能走出几步,便被李避之从身后扣住了腰身。钟棠下狠了心,挣扎着要走。李避之却欺身而上,紧搂住他的身体,抵在了房门边,不容抗拒地吻了下去。   什么隐忍,什么克制,在这一吻中几乎尽然被李避之抛去。他想要将钟棠永远的留在怀中,每一刻,都想要像如今这样,拥住他亲吻他……   “为什么?”钟棠起初还不断地反抗着,可后来也失了力气,只是在李避之的怀中,哑声问道。   “钟棠,”李避之的手,慢慢拢上他伪乱的鬓角,将那一缕缕青丝,珍重的抚平:“你会明白的。”   “会明白?什么时候?”钟棠抬头看着李避之,眼眸微微泛着薄红:“三年?四年?还是更久,十年二十年?”   “李道长,你总要给我个期限的。”   “七个月。”李避之薄唇微动,目光深重得,令钟棠有些读不懂。   作者有话要说:   叫我粗长鸭!   感谢在2020-07-07 01:09:12~2020-07-09 00:59:3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浅浅浅珂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狸夫人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4章 人皮寿柬(二)   “我还能信你吗?”钟棠闭上了眼睛,有些失力地靠在李避之的怀中。   李避之圈着钟棠的身子,像是回应般,低头在他的额头上落下一吻。   钟棠又笑了下,带着几分苦意,继而又强作洒脱地说道:“罢了,不过是七个月,便再信你一回吧。”   “若是到了那时候,你还是瞒我,我便自己去查。”   “大不了整个临安城都去闹一闹,什么金乌太渊,想来总有能弄明白的地方。”   “钟棠……不要这样。”李避之听他这么说,不禁又微皱眉头,可钟棠却就那么抬眼看着他,目光中没有丝毫退缩的意思,显然打算说到做到。   半晌后,李避之终于低低地叹了口气,轻抚着钟棠的后背,缓言道:“临安……是个很好的地方,我从前一直都想带你回来看看。”   “你本就该在繁华富贵乡中长大,那时我觉得,你定会喜欢这里。”   钟棠眼眸顿凝,这是第一次,李避之向他提起过去的事。   “但我也知道,这临安城也是个极危险的地方。这里的万家灯火背后,都不藏着多少暗陷。若是真的带你回来了,我又能不能护得住你?”   “可你终究还是来了。”   “钟棠,答应我,不要刻意地在临安试探胡来……”   李避之在说这番话时,眉头皱的越来越紧。钟棠终是忍不住抬手,轻而又轻在他的眉心处,按了下去。   他忘记了许多东西,也并不能完全听得懂李避之此刻说的话。   但李避之现在的神情,却让他的心里,泛起了不可言说的难过。   那些被他忘记、被李避之隐藏的记忆中,他们究竟有过怎样的遗憾?   “那你就说话算话呀,”钟棠放下了之前的僵持,如平常般倦倦地。用额头蹭着着李避之的肩膀,在他怀中轻声说道:“看紧了我,别给我胡来的机会。”   “只要你在我身边,不要再骗我,我就会好好听话的。”   “好,”李避之低下头,嗅着钟棠发间淡淡的花香,声音仿佛也跟着轻渺了:“这件事,我不会再骗你……”   窗外传来正午时刻的古钟声,深沉而悠长。   而钟声源起处,那重门清肃的大金乌观中,代观主问寂正于烛上引燃了一柱长香,供于那刻着“忠道”二字的残碑上。   “昨日,圣上已为那些养于城防卫中的兵士赐名了。”手执拂尘的问威走进了元翊殿中,站在阴暗的神像边,远远地望着问寂。   明亮的日光透过殿顶照耀而下,长香的烟气徐徐上升,漫过问寂苍白的鬓角,他却只是笑笑,如闲聊般问起:“哦,不知叫什么?”   “开明,”问威走上前去,站在自己的师兄身边,沉声重复道:“开明卫。”   “这名字好,”问寂点点头,面容上还是一贯的祥和,“盛世开明,是我大崇之愿景。”   “师兄分明知道,这‘开明’二字,并非只有此意!”问威怒将手中的拂尘一挥,仰头看着残碑上那个“忠”字:“开明便是神兽陆吾,世传为天帝掌管九部及园囿……取这么个名字,皇帝想做什么,师兄还看不出吗?”   问寂沉默了一会,随即又动作从容的清扫起香灰:“圣上自有他的决断,非我等能干涉的。”   “师兄!”问威言语间显出急促,劝着问寂:“那皇帝眼看着就要容不下两观了,若咱们继续这般坐以待毙,这临安怕再没有金乌的立足之地了。”   问寂闭闭双眼,他何尝看不出皇帝的意思。百年来,无论私下如何争斗,金乌与太渊始终是镇守于临安的两座御观,对临安对大崇都有着不可轻视的地位与声望。   两观依附于大崇皇室,但同样大崇皇室也需依凭道观,才能镇压妖邪。   但显然,当今圣上,已经厌倦了这种看似平衡的束缚。   “师兄,现在一切未成定局,我们还来得及,”问威看着问寂的脸色,将声音压得更低:“皇帝将开明卫给了宁王,我们若是能扶他人登位……”   “慎言!”还未等问威说完,问寂便打断了他的话,言辞是少有的严厉:“金乌观不涉储位之争,师弟,你忘了吗?”   “可是师兄--”问威还想再劝,但看着问寂的脸色,只好将话收了回去。   两人一阵无言,许久后问寂才又开口,说起的却是旁事:“最近,避之在做什么?”   提起李避之,问威脸上又现出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怒意:“他能做什么!还不是整日被那小妖精迷得神魂颠倒!”   问寂听后无奈笑笑,安抚道:“那孩子虽是妖物,并未走过歪路,且……若要真论起来,却是我们对不住他。”   问威显然半点都不想提与钟棠有关的事,但又不想对着师兄发火,只好挥着手中的拂尘,自己生起闷气。   问寂摇摇头,言语中也略过了钟棠,继续说起李避之的事:“前日,我倒是听闻,你又让避之去做了件事。”   问威脸色微僵,但还是承认了:“是,宁王府传来消息,说他家王爷身体有异,恐是遇了妖邪,便请两观道长前去。”   因着刚说完开明卫的事,问威生怕师兄会误会,忙分辩道:“我只是想给他些正事做,让他莫要整日想着那小妖精,并无让他暗害宁王之意!”   “师弟莫急,”问寂笑着点点头,他当然了解问寂的为人:“师弟若是真要如何,便不会遣避之去了。”   问威闷哼一声,还未等再说什么,却又听问寂有些迟疑地说道:“此事原本倒是没什么,只是……我怎么听说,这其中又传出什么宁王府与两观的风流韵事来。”   “这又是何人在传谣生事!”   问威或许不知,那传谣生事的人,怕是已经遍布整个临安城了。   却说那日之后,钟棠闲来无事便趴在柜上琢磨着,再怎么说自己也算是得了李道长的承诺,便是再等上七个月也没什么,于是总算暂放了一件心事。   但……他可忘不了,那锁在李避之足腕上的锁镣。   那锁镣必然是与他有关的,现在想来,每次李避之与他亲近之时,怕是都在受着那禁锢锁腕的苦处,一时间又让钟棠愁恼起来。   这一愁恼,他便忍不住又搬过柜上那盆兰草,拿着小金剪刀咔嚓咔嚓地剪起叶子。倒是把原本窝在盆边打盹的黄狸儿,又给吵醒了,含含糊糊地喵了好几声。   钟棠剪着剪着,恍惚走神听起旁边几个熟客的聊天。   “哎哎,王老哥,上次宁王府那事,可有结果了?究竟是相中了金乌的还是太渊的?”   起先钟棠只以为是寻常的两观之争,并未怎么放在心上,可随后又听人说道:“什么金乌还是太渊?宁王府是要做法事吗?”   “哟,你这还不知道呢!”之前被人叫王老哥的那人,又兴致颇高的议论起来:“这一开始,确实是宁王府请两边的道长去做法事。”   “金乌这边去的是李道长,太渊那边去的是司道长……你们也都知道,这两位道长,那模样生得可是俊逸非凡。”   “是这么回事,可这捉妖做法事,也不是看相貌如何吧?”   “那捉妖确实不看,”那王老哥啪地拍拍巴掌,嗓门却越发高涨:“可这择婿,就要看了吧。”   “咔嚓”一声,钟棠唇角带笑地剪断了兰草的叶子,黄狸儿无端觉得又几分危险,不由得抱住了尾巴。   那王老哥还在高声说着:“这两位道长入宁王府那日,正巧赶上了奉熙郡主探望表兄。”   “据说这郡主当场便相中了其中的一位道长,圣上已拟降旨赐婚了。”   作者有话要说:   更啦,今天又是两千五的鸭鸭   不会有什么狗血炮灰女配情节哒   虽然某鸭最近超爱狗血文咳咳咳 第35章 人皮寿柬(三)   月明星稀,虽说并没有下雨,但这一夜却是少有的清凉。   宁王府中,巡夜而过的家仆侍卫,往来于主院雅辉堂外,高挑的灯笼几乎映亮了半边天色。   相对于院外重重守卫,雅辉堂内却安静了许多,几个小丫头低着头站在的廊下,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直到见着那执事的姑姑从寝房中出来,才放轻了步子围上前去,低声询问道:“殿下安歇了吗?”   “安歇了,安歇了。”执事姑姑叹了口气,伸手用帕子擦擦额角的汗水,自己也算松了口气,转而向小丫头们嘱咐着:“值夜的时候都机灵点,若是有什么动静……”   “姑姑,”一个年纪小些的丫头,听到她这么说,不由得苦了脸,声音微颤地说道:“我,我怕……”   “这有什么可怕的,”执事姑姑看看身边的这群丫头们,个个脸上都带着惧意,自己强做镇定地说着:“你们不想想,这院里院外有多少人,眼下只怕比皇宫里守卫还多呢,有什么可怕的。”   “可,可是他们不会捉妖啊。”另一个小丫头搅着手上的帕子,瑟瑟地说道:“那金乌和太渊的道长都来看过了,不还是没什么用。”   “碧儿--”执事姑姑告诫地看了她一眼,又安抚道:“怎么没有用,咱们殿下用了司道长送来的金符,如今都能安睡了。”   “想来只是那妖物诡谲了些,两观的道长要费些时候,不过早晚也总能捉住它的。”   小丫头们听她这么说,心中随还是惴惴,但嘴上却不敢再抱怨了,只得齐齐地低头,道了声:“是。”   “好了,”执事姑姑有些疲惫地挥挥手,安排道:“该做什么,该守哪里,都去吧。”   说完,便自己在廊下寻了个位置站好,其余的小丫头们不敢忤逆她的意思,也三三两两地分散到各处守起夜来。   “碧儿,你也别太害怕了,咱们不一定遇得到什么的。”与碧儿一起守西廊的,是个年纪稍大些的丫头霞儿,见她实在害怕,不由得出声安慰道。   “可要是真遇到了呢……”碧儿见四周没有旁人,隔着院墙能看到外面巡逻的灯火,不由得向霞儿那里凑凑,说道:“我以前就听人说,咱们宁王殿下从小便体虚多病,不是个阳气旺的,最容易被这些脏东西盯上。”   “若是宁王殿下真出了事,圣上又怎会放过我们……”   碧儿这么一说,霞儿跟着忧心忡忡起来,连带吹到身上的夜风,也不再觉得凉爽,反而只感到丝丝阴冷。   “你可别说了。”霞儿挣扎许久,声音低低地说道:“咱们殿下那是龙子龙孙,自然能得上天庇佑,必不会出事的。”   “但愿吧……”碧儿缩缩身子,双眼不安地看着四周,口中低喃道。   夜越来越深了,为了不打扰宁王安眠,主院内的灯火熄灭了大半,只余下零星几只灯笼,分散在各处。   两个小丫头站在西廊的柱子边,一面听着房中的动静,一面看着外头巡逻的灯火。   好在上半夜就这么过去了,并没有发生什么不好的事。   霞儿已经有些撑不住了,身体靠到了柱子上,偷偷地犯起迷糊。   可碧儿却因着心里的害怕,一直警惕地看向四周,黑暗中的树影竹影好似都变做了人影,而蝉鸣虫叫,在她听来也似透着不祥的低言。   “再等一炷香,就有人来接替了……”碧儿的口中,不知是在对霞儿说话,还是在喃喃自语到。   可就在这时,她发现不远处的小径上,出现了一点亮光,正慢慢向她们走来。   霎时间,心中的恐惧翻涌而出,碧儿赶忙用力推推霞儿:“霞儿,霞儿,快醒醒!”   霞儿被她这动作吓得一激灵,马上紧张地睁开眼睛:“怎,怎么了?!”   “你快看呀,那是什么?”碧儿怕得都快要哭出来,她指着那亮光说:“我们快去叫执事姑姑吧。”   霞儿随着她的手看过去,然而这么一会的工夫,那亮光依然靠近了,近到霞儿能看出,那不过是个提着灯笼的小太监。   “别怕别怕,你看仔细,那不是妖物。”霞儿不断地安抚着碧儿,直到那小太监真的到了两人面前,碧儿才稍稍放下心来。   “这位小公公是打哪来的?都这么晚了,可有什么事吗?”尽管碧儿看清了是小太监,但还是又怕又疑,躲在霞儿身后问道。   那提灯的小太监,身穿着十分干净的青白衣裳,在黑暗与灯光的交融下,倒像是泛着淡淡的暗光。   他先是规矩地对着她们行了礼,举起手中比巴掌略大些的锦盒,而后尖细中,仿佛又带缥缈的声音传来:“小的是白嫔娘娘宫里的,娘娘心中挂念殿下,所以便让奴才送些养神的东西来。”   “白嫔娘娘?”霞儿平时与宫中来的人打交道多些,好似从未听过见过什么白嫔,心中难免也起了疑惑,于是便说道:“殿下如今已经睡下了,小公公不妨将东西交给我们,或是交给执事姑姑,等明日殿下醒来,我们再转交。”   这般处置倒也合情合理,但那小太监却摇摇头,只捧着手中的盒子道:“娘娘特地嘱咐了,东西务必交到殿下的手中。”   “可殿下……”碧儿刚想再出声反驳,整个人忽得僵住了。   小太监慢慢地抬起了自己的头,那原本应有眉眼的面容上,却只有一团化不开的薄雾。   那薄雾仍在缓慢地流动着,流动着,可只是眨眼间便将碧儿霞儿两人都笼罩了,而她们却连动都没法动一下。   小太监似乎笑了,他带着周身的雾气,旁若无人地走进了宁王的寝房之中,而手中的锦盒,也一滴,一滴的流淌出鲜血。   明明只有巴掌大小,那鲜血却像是流不尽般,一路淋漓着,在地上染出了条血路。   终于,小太监停住了步子,站到了宁王的床边。   白色的雾气弥漫着,将床上难得安睡的宁王,也慢慢包裹了进去,而后把那仍流着血的锦盒,放到了宁王的枕边……   一大早,五味斋刚开门后没多久,几个金乌观的弟子便匆匆来买点心。   “几位道长,今日可有什么急事吗?这会玫瑰饼、桂花酥都还未出笼呢,只有枣花酥和杏仁糕两样是现成的。”难得的,钟棠也起了个大早,见着是金乌观中的人,便亲自招待起来。   “不拘于什么花样,掌柜的您随意给我们拿些就是了,我们垫垫肚子便要去宁王府的。”上次那个矮个的小道士与钟棠搭着话,随口说道。   “哦?又是宁王府?”钟棠一面给他们取着糕点,冷不防地听到了宁王府三个字,不禁又想起前几日听到的“风流韵事”。   “是呀,宁王府昨晚--”矮个的小道士刚要继续说下去,却被同伴狠拽了下袖子,显然是嫌他话太多了,怕泄漏什么不该说的。   钟棠敛目笑笑,而那小道士也觉有些尴尬,摸摸脑袋说道:“掌柜的不是跟我们李师叔相熟嘛,具体怎么着,李师叔肯定更清楚。”   这不提还好,一提此事,钟棠脸上的笑意也凉了下来,手指拨弄着腰间的玉珠金铃,悠悠说道:“哪里算是相熟,你们李师叔怕是忙着那风流事,早就把我给忘了。”   “啊……这……”矮个的小道士虽然什么都不知道,但也听出钟棠语气不善,刚想再说什么。   可就在这时,他却听到了身后,传来了带着锁镣拖地的脚步声。   钟棠眯眯眼睛,隔着矮个的小道士看向晨光中,那一袭青袍,不禁勾起了唇角:“哟,这倒难得,他居然还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更辣!   感谢在2020-07-10 00:59:12~2020-07-11 01:25:1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32246510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独舞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6章 人皮寿柬(四)   刚刚走进五味斋的李避之,并不知道之前发生了什么,他只是发觉钟棠的笑似乎有些不对。   “钟棠?”   钟棠连看都没看他一眼,轻飘飘地转身,又回到了柜后,剪起那盆秃了半边叶子的兰草来。   “怎么了?”李避之眉头稍皱,也随他走到柜后,目光不由得也落到兰草上。   谁知这一看,却直引得钟棠气呼呼地将兰草,“砰”地搬到旁侧:“不许你看别的花!”   李避之虽是面上冷若寒霜,但于人情世故上,却并不是不通的。他看着钟棠的反应,在联想起近日的风言风语,不过片刻便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   心中稍一忖度,便对铺子里那几个茫然的金乌弟子说道:“你们先出去,我与钟掌柜有话要说。”   那矮个的小道长也是个赶眼色的,闻言立刻打算拽着其余的弟子走,可谁知刚转身,就听到钟棠凉凉地说道:“李道长,我便这般见不得人吗?”   李避之眉头又是一皱,便顺着他的意思又唤道:“方和风,回来。”   矮个小道士方和风,刚迈出去的脚,生生又收了回来,转头苦着脸巴望着李避之:“李,李师叔?”   而柜后的钟棠,却气得瞪圆了眼睛:“你又叫他回来做什么?你们金乌观的人不去宁王府捉妖了吗?若是让什么人等急了该如何是好?”   这一串话流珠落玉盘似的,说的李避之却不知该回哪句,索性先将人的手握住,轻言道:“不过是些捕风捉影的事,莫要闹脾气。”   那几个金乌弟子看的眼都快直了,实在难以相信,这还是他们平时冷面少言的李师叔。   而钟棠的气却还是未出完,挑眸又看着李避之说道:“捕风捉影?那道长是给人留下风了,还是留下影了,能被捕捉到?”   李避之被钟棠这么搅缠的实在无法,刚要再试着放低声音轻哄时,却不想五味斋外,一个身穿宁王府家丁衣裳的男子,匆匆地跑了进来:“各位道长原是在这里啊,倒是让小人好找。”   “道长们,还是快随我去看看王爷吧,这事耽误不得了。”   李避之看了看那家丁,还有铺子中的金乌观弟子,也知宁王府上的事态紧急。但到底是放不下钟棠,又轻扶住他的肩膀说道:“钟棠,没有风也没有影。”   钟棠本来还憋了一肚子的话,可偏偏李避之说得坦荡,倒像是他在无端胡闹,终于闷闷地不说话了。   李避之见状,寒眸一瞥,矮个的小道士立刻会意,招呼着家丁与其余的弟子:“既是耽误不得,那我们便先走吧,先走吧。”   他这么一说,早就被这铺子里气氛搞得想溜的小道士们,立刻拔腿就走。而那个家丁,他本是来请李避之的,可这会被一群小道长这么裹挟着,也稀里糊涂地就出了五味斋。   铺子里终于只剩了钟棠与李避之两人,钟棠心里头还拗着劲,李避之扶在他肩侧的手,微微用力将人揽到身前,耐心说道:“圣上确实有意给奉熙郡主赐婚。”   钟棠又睁大了眼睛,手不自觉的攥住了李避之的衣袖,李避之却只是包着他的手,继续说道:“不过既不是与金乌,也不是与太渊,是与她的表兄宁王。”   “怎么又成了宁王……”这消息起起伏伏,惹得钟棠怔了怔,才嘀咕出声,眼眸也跟着垂了下去。   “本就是与宁王,”李避之知道,钟棠这气也消得差不多了,便与他说道:“不过是被人或有心,或无意的传变了样。”   西隶联姻在即,这赶在联姻前定下的婚事,自然是有人乐得看见,有人存心搅浑。   钟棠也听得出李避之话中的意味,回想自己方才折腾地实在没意思,但嘴上却是不肯退让的。   他转而反客为主般,靠在李避之的怀里,挑抚着这道长的下巴:“可单凭道长这么一张嘴来说,我若是不信呢?谁知道你是不是哄我?”   “那你要如何?”李避之微微颔首,钟棠的手便蹭到了他的唇边。   “亲见亲听才为实,”钟棠歪歪头,又是勾唇而言:“我要和李道长一起去。”   -------   于是等到迟了众人三刻的李道长,终于来到宁王府门前时,身边却又多了位,身穿青衣道袍,面容魅人的小道士。   “李道长,您来了。”这刚到府门,便见一皂色衣裳的老太监走了过来,“刚刚见着贵观的小道长们先来了,老奴还以为您不来了呢。”   李避之先是如常与那老太监作一道礼,然后才说道:“事关王爷,贫道怎敢不亲至。”   老太监笑笑,目光又在李避之身后的钟棠身上顿顿,但到底不是说闲话的时候,简单寒暄过后,他便引着李避之与钟棠,往内院行去。   这宁王府上下,自出事以来,便被府兵围的仿若铁桶。如今又添上了新得御名的开明卫,巡驻于各处,任凭这王府园子原本修得多么风雅别致,如今也只剩下了肃穆森然。   而宁王所住的内院之外,金甲龙盔的开明卫更是密集,几乎每五步便立一人。   钟棠暗暗瞧过心中也觉有趣,这般多的护卫,即便没有灵力术法加持,寻常妖物也是近不得院的。   那宁王能一连几月遇邪,也当真是稀奇。   直到进入那上书“雅辉堂”三字的内院后,才不见了兵卫的身影,一应伺候的下人都换作了丫头婆子,连太监都不曾多见两个。   钟棠随着李避之走到正房前,可还未等进去,便见一大约四十岁上下的女子,从从房中轻手轻脚地走了出来。老太监只唤她胧娘,她就是这宁王府上的大执事姑姑。   胧娘见他们来了,摆手低声道:“道长来的不巧,主子惊惧了半夜,如今刚睡下了,您且去侧房稍坐坐吧。”   与这些贵人打交道,就是规矩分外多些,李避之早就习惯了,点点头后便再随执事姑姑往外走。   但他又怕钟棠嫌烦,脚下迟顿两步,垂眸低声对他说道:“怕是要耽搁一会,你若是……”   钟棠却眨眨眼,暗中勾住了李避之在袍袖下的手:“我这平民轻易还进不来王府内院呢,如今算是沾沾道长的光,进来了就好好看看。”   外头小丫头多起来,李避之不好再多言,只是又握了握钟棠的手。   之前几个先到的金乌观小弟子,此刻也被安排到了侧房中,他们听说师叔来了,纷纷围上去,没曾想就看到了李避之身后,一身金乌观道袍的钟棠。   “钟……钟……”方和风当即就卡了壳,险些叫出钟掌柜来。   幸而钟棠勾眸一瞥,接过他的话:“方师侄久等了,我在观中闲来无事,就陪师兄一起来了。”   这话一出,小道长们的脸色各个精彩,连带李避之握着他的手,都跟着乍然一紧。   钟棠只当他嫌自己胡闹,越发肆意地又靠在李避之身边,挑唇说道:“是吧,师兄--”   “胡闹。”李避之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低低地呵斥了一声,目光却久久地停留在钟棠的身上,不知想到了什么。   而金乌观的小道士们,见着李师叔都不反驳了,加上有宁王府的外人在,他们也不好说穿,只得按头认了,三三两两地叫起“钟师叔”来。   那宁王的一觉,睡得也是当真的长,钟棠与一众道长们,坐了快两个时辰,都不见再有人通传。而趁   着这个时间,钟棠倒是从李避之那里,将宁王以及其所遇之事,打听了个七七八八。   这宁王乃是当今圣上的五子,虽排行稍后,但却是唯一的,中宫皇后所出嫡子。   他如今不过二十出头,自幼却身体病弱,当年太渊前观主曾为其卜卦,说是命势略生性喜阴而避阳,所以这院中伺候的才多是女子。   但也正是因为这个缘故,圣上前些年本不怎么喜欢这个儿子,连太子都立的崔贵妃所出的二皇子。可谁知八年前,那已稳坐太子之位的二皇子,却无端谋反了。   也是从此以后,圣上却突然觉得,前太子是因出身不正,才心术不正,转而开始重新培养起,那个出身最正的嫡子。   当然,兴许同样是从上次的事中得了教训,五皇子及冠后并没有直接被立为太子,而是暂封了宁王。   不过……这在外人看来,却并没有太大的区别。   毕竟近来,圣上连那龙盔开明卫,都给了宁王。   但正如太渊观那位前观主所言,便是圣宠再盛,也抵不过宁王命势里的弱。   身子如何且不说,就说最近这遇妖之事,也比旁人都蹊跷些。   大约两三个月前,宁王开始做一个梦,梦中并不知身在何处,但见周遭流云飞星,雾遮花红,远远还见有琼楼玉宇隐隐而现,倒当真像是入了仙境。   其后他便见一面容娇美的小宫女,手捧锦盒而来,对着他盈盈行礼,只说是来送寿宴请帖的,望宁王务必前往。   宁王只当她是天宫仙娥,哪里有拒绝的道理,于是便满心欢喜地收下了,至此这仙梦也结束了。   宁王本以为是梦,却不想醒来后,竟发现枕边当真有只锦盒。   当时正值夜半,宁王连叫人点灯都等不得,就借着床帐外昏暗的烛火,将那锦盒里的东西取了出来。   却不想,目所见处尽是淋漓血污,而他手中所触之物绵软而冰凉,竟是一块犹带着口鼻--人皮。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是吃醋+作妖的小妖精   感谢在2020-07-11 01:25:15~2020-07-12 20:31:4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细听轩雨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7章 人皮寿柬(五)   “人皮?”钟棠皱皱眉,有些嫌恶又略为好奇地问:“那宫女不是说,是寿宴请帖吗?”   “是人皮,也是寿宴请帖。”李避之垂眸,看着钟棠的侧脸说道。   钟棠一愣,随即也就明白了过来:“你是说,那人皮就是寿宴请帖?”   李避之点点头,这人皮做成了寿柬,宁王殿下之前竟一共收到了三次,昨晚怕是第四次了。   这宁王本就身子孱弱,又受了这接连的惊吓,几个月来直接缠绵病榻,隔上三五日才能勉强起身,入朝一次,在皇帝面前露露面。   而圣上也确实是看重这个儿子的,所以才分外心疼他,念及他背后多为文臣,便将开明卫给了他。   钟棠刚想继续问问那人皮寿柬的事,却不想一个小丫头推开门来,见着这大半屋子青年道长,脸红红的行礼道:“姑姑说,主子刚刚已经醒了,请众位道长过去呢。”   “这倒是快……”方和风小声嘟囔了句,钟棠看过去时,他又把嘴紧闭起来。   还是李避之客气地回礼,说道:“有劳了,贫道等这便过去。”   那小丫头抬眼就见着,这么一位冷清俊逸的道长,脸颊瞬间更红了。   钟棠指尖触着腰间的玉珠金铃,抬脚便暗将正要上前的方和风一绊,矮个子的小道长立刻扑身而去,恰将李避之与那小丫头隔开。   “抱,抱歉,”方和风手忙脚乱地站好,一个劲地对着小丫头赔不是:“是小道,小道刚才失礼了。”   经此一下,那小丫头也恍然收了心思,又后退行礼道:“道长言重了,还是先请至主子那边吧。”   李避之微微颦眉,钟棠却已又蹭到他的身边,勾唇说道:“李道长,还记得我要你怎样吗?”   “不许看别的花。”李避之的声音中似乎毫无感情起伏,一板一眼的却别样有趣。说得钟棠很是满意,与他擦肩而过,回首笑笑:“既是知道了,那咱们便快些去吧,莫要让宁王殿下就等。”   李避之淡看这越发肆意的小妖精一眼,终是在宽大袍袖的遮掩下,又握住他的手,才招呼其他几名弟子:“走吧。”   宁王一醒,这王府内院中的人,便往来忙碌起来。   他们刚来到雅辉堂的正房前,就见身穿旁色衣衫的三五下人,正从中走出出来。想来是听闻了宁王再次撞邪,外头各家赶来问候试探的。   钟棠眼神很好,一眼便看到打头的那个,竟是端王府的少年阿寄。   阿寄也看到了他们,与身后的下人嘱咐几句后,便向他们走了过来。   “钟--钟道长,多日不见,可还好吗?”阿寄到底是在王府中长大的人精儿,虽也疑惑钟棠为何作这   道长打扮,但却没有说穿,只是寻常问候。   自上次端王府夜半出事后,钟棠再没见过阿寄,便是来取之前订的糕饼的人,也换成了是个管家模样的老头。   “自然没什么不好,”钟棠对他笑笑,语气寻常却有所指地说道:“上次的事,倒是多谢你了。”   阿寄也弯弯他碧色的眼眸,满是少年气地讨要着:“钟道长不必客气,改日请我去你们观外的五味斋中,多吃几块点心就是了。”   “好说好说……”这到底不是说话的地方,才几句的工夫,两边人就开始催促了。   阿寄冲他又笑笑后,很快就跑开了,而钟棠也继续跟着李避之他们,来到了正房之中。   到底是正得圣宠的皇子寝处,虽并未做得如皇宫般奢侈,但也是处处精致,于细处点缀着各种名家名品。   只是这屋子收拾得再如何得好,也遮掩不去那股苦涩的药味,钟棠转头便看到。手端药碗的丫头,刚刚退下收拾。   他正谨慎地四下探查着,却听面前一道珠帘之后,传出了个男子虚弱的声音:“是金乌观的道长们来了吗?快些入内吧。”   话音刚落,一直伺候他的胧娘便掀开了珠帘,恭敬行礼到:“几位道长请进吧。”   李避之这次只是对她点点头,然后便带着钟棠等人走了过去。   珠帘之后,气质清贵却一脸病容的年轻男子,正靠在床边,想来那就是宁王了。   “咳咳……李道长,竟有令你辛苦来一趟。”这宁王倒是比下人们真客气些,但李避之却不愿再空耗时辰在寒暄上,于是便直言说道:“驱邪降妖乃金乌之本职,听闻昨夜王爷又得一人皮寿柬,不知现今置于何处?”   一提起那人皮来,宁王原本就没几分血色的脸,霎时间变得更难看了。   李避之却未就此而止,继续淡淡地问道:“还有昨夜可有其他撞邪之人,若有的话,也请一并请来吧。”   宁王折腾了大半夜,其实并不清楚府上之事。幸好执事姑姑早已安排妥当,让人将那只满是血污的锦盒取了过来,又将丫头碧儿、霞儿也叫了过来。   终于能瞧见那人皮寿柬的真貌了,钟棠不禁抻着脖子,想要将那盒中之物看个清楚。   这次的人皮倒是十分齐整的,不再带着什么口鼻,但依旧是鲜血淋淋的,看上去应是从大腿或是背部割下的。   而那人皮之上,乃是掺了血的墨写成的几行小字:   “青松蓁蓁,白鹤长依,春秋不老三千岁,天地同贺一寿新。”   “谨以此,邀贵客李姓修德,于七月廿三,赴琼山寿宴。”   七月廿三……钟棠心中一算,怪不得这宁王府上下都如此急切,这离上头的日期,竟还剩三日了。   这人皮除部位外,与前头几次所见的并无区别,李避之也是嫌此物污秽,待钟棠看过后,他便将那锦盒放到一边,转而看向那两个到现在为止,还惊魂不地小丫头。   李避之并不强人所难,他先指上凝咒,在两人额上一点,待着那静心抚绪的术法生效后,才向她们问起昨夜的事。   作者有话要说:   短小鸭上线,忙疯了,写这么点睡着了四五次   不过下个周开始就能好些啦   争取下周做粗长鸭鸭   感谢在2020-07-12 20:31:41~2020-07-14 01:00:4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细听轩雨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8章 人皮寿柬(六)   “昨夜,你们遇到了什么?”见两个小丫头清醒过来,李避之收势,出言问道。   “是……是个太监,”碧儿还是怕的说不出话来,霞儿到底年纪大些,看着这一屋子的道长,勉强回答道。   “你可记得他的相貌?”钟棠悠悠地从李避之身后走出来,看着她们问道:“或是,他送这东西过来的时候,可有说什么?”   “他长得……”霞儿刚要描述那太监的样子,可发现无论怎么回想,记忆中都只有个模糊的影子,实在想不出他的模样了。   钟棠早有预料,这不过是妖类寻常的做法,他与李避之对视一眼后,又说道:“想不起来便不必强求了,可记得他说过什么?”   霞儿似稍稍放松了些,而后回忆着说道:“那太监他说……是宫里白嫔娘娘让他来的。”   只听背后一声瓷器的脆响,众人纷纷回头看去,却是一向稳重的执事姑姑胧娘,失手打翻了茶盏。   “是奴婢一时不察,请主子赎罪。”胧娘对着宁王行礼,脸上的神色却遮遮掩掩的,不知是想到了什么。   “不过是只茶盏,姑姑的手可烫伤了?快去处理一下吧。”宁王语气依旧宽和,显然对这个自小照顾自己长大的执事姑姑也是有感情的。   却不想胧娘只是摇摇头,脸上勉笑着说道:“不过是烫了下手,不曾有事的,主子不必上心。”   钟棠轻托着下巴,瞧着胧娘又重新转身,为宁王端来一盏新茶,目光却难掩复杂,于是便冷不防地问道:“不知执事姑姑可知道,宫中当真有这位白嫔娘娘吗?”   临至宁王府上的道长,多半都谨慎有礼得很,胧娘乍然被这般直接的问道,实在没反应过来,好一会才略微不自然地点点头:“好似听人说过……之前是有这么一位白嫔娘娘。”   “什么叫做之前?现在没了吗?”钟棠的目光停留在胧娘的脸上,继续追问道。   “是……那位白嫔娘娘十几年前就去了,”胧娘似有躲闪,故意向宁王说道:“她生前也未曾听说过什么异事,许是那妖物,随意借了宫中人的名号罢了。”   宁王李修德点点头,也皱眉回忆着说道:“白嫔……本王幼时似也曾见过几面,依稀还记得是个和善的人,应该不会与这等妖事有关。”   钟棠听着这主仆二人的言语,只是垂下眸玩起了腰间的玉珠串,没再说什么。   正在此时,房外院中又传来些许声响。紧接着,刚刚引路的老太监便进来通传道:“主子,太渊观的道长们也到了。”   宁王听后,自嘲地感叹道:“你们竟是又惊动了这么多人。”   “快将道长们请进来吧,不可怠慢了。”   “是。”老太监听后,忙又退下了。不过片刻,那太渊的司千瑾便带着四五个小道士,也进了雅辉堂的正房之中。   他先向着宁王恭敬行礼,风度翩然,言语之中似有愧意:“殿下受惊了,是小道学艺不精,为殿下分忧。”   宁王忙让身边的人,将那司千瑾扶起,然后取过枕边的金符,苦笑道:“司道长所制的金符甚好,至少保本王安眠了这几日,是那妖物太过狡猾,怨不得道长的。”   钟棠稍稍退后几步,又蹭到了李避之的身边,低声念念着:“太渊给宁王送了金符,你们金乌这几日都在做什么?”   李避之侧眸看看他,简言说道:“溯其根本,潜而伏之。”   钟棠险些笑出来,又挨着李避之喃喃着:“那你们可是失了先机呀,我瞧着宁王现下已偏向太渊了。”   说完,忍不住看着司千瑾摇摇头,他原本还不太明白,太渊观为何有事总喜欢让这个,看起来虽说漂亮,却实在不像是有真本事的司道长出面。   可如今瞧着这司道长,在宁王面前又拜又叹的样子,忽地就明白了。   这寻常修道之人,总归还带着几分清高,怕是轻易做不出来这等状貌呢。   钟棠这边暗暗感叹着,而司千瑾总算与宁王诉完了衷,转而又对着李避之等人见礼:“正巧李道友也在。”   “前日自离去后,小道观殿下之状苦思良久,又师祖所留之物中,寻到一样兴许有用的法器,却不知效力如何,还望李道友也相助鉴析一番。”   李避之向来对司千瑾淡淡,对方既说到这份上,他也没拒绝的意思,只颔首道:“有幸一观。”   司千瑾也已习惯了李避之的寡言,并不如何尴尬,转身取过小弟子手中的香樟木盒,先向宁王略拜,而后便右手于盒上凭虚绘起符咒来。   钟棠很是好奇这司道长能拿出什么法器,于是便倾身往前凑凑,待那司千瑾手上符咒落成,只见木盒卒然开敞,一道耀目的金火熊熊而出。   李避之青袍微动,下意识地将钟棠挡于身后,可那金火却已于现世瞬间,已直冲入钟棠的肺腑,逼得他当场便吐出一口鲜血。   “这,这位道长?”司千瑾仿佛完全没有料到钟棠的反应,惊讶地看着他:“此物乃是伏妖之器,只会伤及妖物,这位道长……”   可他话还未能说完,便被执事姑姑胧娘的惊呼声打断了:“主子!主子您怎么了!”   所有人的注意力又都聚向宁王,只有李避之的手臂暗暗支撑着钟棠,他眉头已然皱得死紧,想要即刻带钟棠离开,钟棠却对他摇了摇头。   “司道长你究竟做了什么!”宁王双目紧闭,歪倒在床上,嘴角不断地溢出鲜血,胧娘一面呼喊着传太医,一面厉声质问着司千瑾。   钟棠强咽下口中的血,望着司千瑾说道:“司道长的法器怕是有什么偏差吧,只会伤及妖物的伏妖之器,又怎会伤了宁王殿下呢。”   司千瑾显然已经慌了神,他赶忙将金火樟木盒收起,想要靠近宁王补救一番,却被胧娘与老太监拦了下来。   好在很快,宁王便转醒了过来,口中低低地唤着:“烫……好像要烧起来了……”   钟棠想要提醒他家道长,这可是反超太渊的好机会,可他却再难说出一字,胸口中仿若还燃着团金火,直要将他烧穿。   而李避之一直死死地揽着他的腰背,不断地注入着偏寒的灵力,半分不曾理会宁王那边的情况。   这时外头寻的太医也赶了过来,可诊治之后只说是起了急火,并无大碍。   胧娘这才稍稍放心,但却对两观之人再无好色,生硬地说道:“今日之事,奴婢自会向皇后娘娘汇禀,众位道长请回吧。”   司千瑾还想再回转,但无奈胧娘脸色实在严厉,只好再三赔罪后带着太渊弟子离去了。   司千瑾一走,李避之再不愿耽误半分,毫无感情地留下句:“贫道等也不打扰宁王殿下休息了。”便搂扶着钟棠的身体,小心又快速地向外走去。   钟棠强忍着胸口的烧灼,可脚下不过几步便似又将那金火激荡而起,疼得他死死攥住了李避之的袍袖,鲜血呛咳而出,转眼便浸透了他的前襟。   “钟棠!”李避之再顾不上什么,直接将钟棠横抱而起,青袍如风疾过,转眼便消失无踪,只留下方和风几人茫然地站在原地。   “疼……”钟棠已经全然无暇感知身外了,此刻原本的烈火烧灼之感,已经尽然化为穿透心肺的疼痛,将他整个人吞噬折磨。   李避之紧抱着他飞身而行,片刻之后便临至一草木繁盛的无人之处,负于身后的木剑凌空而起,暗青的寒光将二人笼罩其间。   宽大的道袍如临风扬起,而道袍之下的锁镣仿佛紧绷至极点,深深勒入李避之的腕中,发出濒临破碎的重响。   钟棠似乎感觉到了什么,他本能地攀住李避之的身体,将满是冷汗的额头抵在对方的胸怀。   李避之紧拥着他的身体,而木剑发出的寒光颜色却越来越深重,仿佛翻涌着可怖的黑涛。与此同时,他的眼眸中也弥漫上了暗色,几乎将眼白都侵染。   身下锁链的声音愈发激烈,周遭的草木也转眼枯败,李避之却全然不顾,只是引木剑划破了自己的手腕。那涌出的鲜血居然也变成了粘稠的黑色,他低头深吸一口,而后抵住了钟棠的唇舌,尽数渡了过去。   钟棠并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他只是在仿若无尽的痛苦中,感觉到了李避之的气息,而后乖顺地咽下他送至口中的东西。   一次,又一次……钟棠渐渐地好像再感知不到身体中的疼痛,反而朦朦地贪恋起李避之唇舌的触碰。   他不再单纯地吞咽,而是虚弱地挽留着李避之,想要更多他的气息,他的温度。   李避之显然也注意到了这一点,他似稍稍送了口气,寒光之中的黑气慢慢褪去,他的眼眸也变回了正常的颜色。   他低下头,没有再管仍在流血的手腕,轻轻地再次吻上钟棠的嘴唇,辗转而温柔,漫长地让钟棠安然沉眠。   木剑悄然落于两人身畔,枯萎的草木化为飞灰,随清风吹散于天际。   李避之缓缓抬起头,再次吻过怀中人的额头,钟棠染血的薄唇却微微颤动,低低地念出了两个几不可闻的字:“师兄……”   作者有话要说:   难得今天既不加班,也没工作带回家,鸭鸭开心~   然后就飘了,想单独开一本小段子,就讲讲小妖精跟着李崽儿住进金乌观后,各种折腾的日常   emmmm,我果然是飘了,明天继续加班累死,还是老老实实写好这本吧   感谢在2020-07-14 01:00:44~2020-07-14 23:43:3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菜尾兔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细听轩雨 10瓶;窌小六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9章 人皮寿柬(七)   钟棠醒来时,已是月上柳梢了。   睁开眼睛,他发觉自己已身在五味斋中,呼吸时胸口仍带若有若无的灼痛,却并不鲜明,更像是残余的错觉。   他下意识地去找寻李避之的身影,却只看到敞开的雕窗下,投落的月影。   钟棠怔愣了好一会,勉强能想起在宁王府中的种种,可离府之后又发生了什么,他却记不清了。   唯一能确定的是,李避之一直在他的身边。   可现在李避之又去哪了呢?   “道长?”钟棠并不信他已经走了,开口轻轻一唤,那房门就被人推开了,进来的正是李避之。   他看着榻上醒来的钟棠,并没有说什么,只是披着那清寒的月色走到了榻前,俯身触及钟棠的额头后,才轻声问道:“可还有不适?”   钟棠忽得生出一种他也说不清的眷恋,忍不住歪头蹭蹭李避之的手:“没有了……只是想……”   “想什么?”李避之低头望着他,耐心地问道。   “想要道长离得再近些,陪陪我。”   李避之稍愣,随即依言坐到了小榻上,钟棠却还是在抬眼望着他,于是他便又伸手,将钟棠揽入了怀中。   钟棠靠到李避之的身前,鼻间又能嗅到对方微凉的气息,方才舒心地笑了笑,接着他便听李避之说道:“这次是我疏忽了。”   钟棠全然没料到他会这样说,尽管李避之的声音依旧清冷,但钟棠却还是听出了自责的意味。“这有什么……谁知道那位司道长,能拿出这般真东西来。”   说完他顿了顿,又微微侧脸,望着李避之。像是想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开口轻言道:“不过说来……道长,我是妖呀。”   “你不来收我吗?”   “已经收了。”李避之紧了紧揽在钟棠腰腹间的手,几乎将他整个人都包拢在怀中:“收在了这里,不会放你出去害人。”   钟棠闻言又笑了出来,他的唇色还有些浅淡,勾挑时却依旧惑人。可正如李避之所说,他这只勾人的小妖精,此刻已经被紧紧锁在冷道长的怀中,再无法去祸害他人。   钟棠的精神养的差不多了,又开始枕着李避之的手臂,想起白天王府中发生的事:“我是妖,所以被那金火所伤,可那宁王……如此说来,他也是妖了?”   李避之微微皱眉,却摇摇头:“若他是妖,只会比你伤得更重。”   “不是妖?难不成……当真是那司道长学艺不精,引得金火误伤了宁王?”这话说出来,钟棠自己都不怎么信的。他那时离得近,也看得分明,司千瑾只是绘了个符印将盒子打开而已,金火攻袭于谁完全是依循本能,与司千瑾并无干系。   “宁王不是妖,但他身上应有妖脉。”下午钟棠昏睡后,李避之也思索过此事。宁王的身体本就虚弱,但受金火过身后,却只是吐血晕厥。那便说明,他虽与妖有关,却并不是真的妖……最大的可能就是,他身上有妖的血脉。   钟棠也很快明白了李避之的意思,眼眸微动间饶有兴味地说道:“那宁王身上的妖脉又是从何而来?圣上还是皇后?”   帝后为妖?显然太过荒谬,李避之自除五秽后,每逢年节祭礼也随金乌观入宫过多次,与那帝后虽不说有多么熟悉,但也不至分不出他们究竟是人是妖。   “不是他们。”   钟棠撇撇嘴,靠在李避之的怀中,继续分析道:“若非源于他二人,那难不成宁王非圣上所出??”   这话说得着实放肆,幸而也没有旁人在,李避之便只是告诫般,攥了攥钟棠的手。   “宁王相貌与圣上颇似,且每岁祭天之时,诸位皇子都会祭血于祖玉之上,若非皇室血脉,此一鉴则出。”   “如此妖脉既非出于其父,那便只能是出于其母了,”钟棠顺着向下想去,却忽得又想到了白日里,宁王府小丫头提到的白嫔:“难不成是中宫夺子?”   李避之没有说话,只是低头看着钟棠,这等事在什么野史话本中屡见不鲜,但若是放到眼前来,仅凭那小丫头的一句话,显然是无法确凿的。   钟棠又忖度了一会,总觉得不无可能:“你也看到了,那小丫头一提白嫔,执事姑姑就打碎了瓷盏。若真如她所说,白嫔只是个寻常妃嫔,她又缘何会那般失态?”   可到这里却又说不通了,如果宁王是白嫔的儿子,那送寿柬的也是白嫔,她为何要三翻四次的送寿柬吓自己的儿子?   别的不说,单凭宁王的病弱之躯,怕是再吓上几次,便真要一命呜呼了。   “明日,我遣人去查白嫔。”   “真的还要去查?”钟棠把弄着李避之的手,想想那宁王府中人的态度,有些不自在地说道:“那执事姑姑俨然已经将你们视作仇敌了,说不得明日便请皇后,让两观从此事撤出了。”   “不会,”李避之将钟棠的如玉的手指,一根一根拢住,摇头说道:“他们没得可选。”   “我们,也没得可选。”   宁王、胧娘与皇后,其实从一开始,他们便未必对两观有多少信任,可开明卫叫得再响也不过是寻常兵卒,论捉妖辟邪,他们只能求助于金乌与太渊。   而对于金乌与太渊而言,临安有异,无论源于什么,只要出事了便是他们的不力,更遑论如果出事的是这位准太子。   “那道长打算怎么查?”钟棠的手被李避之握住了,只好仰起头来,用额头去蹭李避之的下巴:“这等宫闱秘事,怕是用寻常的法子,查不出什么来吧?”   “二师兄虽已入观多年,但在宫中还有些许人脉。”李避之这话刚一说出口,便被钟棠在下巴上,留了几个牙印。   “又要去找他,”钟棠想想那位问威真人,对他鼻子不是鼻子,眉毛不是眉毛的样子,心中就愤愤难平,眼眸稍转又引诱道:“我给你出个好法子,道长别去找你那二师兄了,好不好?”   “你这两日好好休息,这些事不必放在心上。”李避之叹了口气,将钟棠重新抱住,可钟棠哪里肯,他直接转身扑在李避之身上,抵着他的鼻尖说道:“我已经没事了,一点事都没有了。”   李避之微微颦眉,按住钟棠的身体,沉声道:“钟棠,听话。”   可经过这些日子,钟棠早已再不怕他,继续用双手勾着他的脖颈:“我听话,道长便用我的法子,许我一起去查此事了?”   “我是要你听话,好好休息。”李避之扶着钟棠的腰侧,生怕他一个不小心从自己身上翻下去。   可钟棠却仍是不依不饶地缠着他:“许我一起就便是了,我真的已经没事了。你自己去忙了,若是那司道长回过味来,或是与他那师父说了,认定我是妖,要来收我怎么办?”   李避之手上稍顿,钟棠便知自己又戳对了穴点,突然神色认真起来,望着李避之的双眼说道:“道长,只有跟在你身边,我才能安心呀。”   李避之看着钟棠的脸,沉默了片刻,钟棠知他在思索,也不着急催促,只是伏在他的怀中,安静对视。   “不许胡闹,”李避之终于妥协了,他将钟棠从身上抱下,揽在身侧,难得多言地叮嘱道:“若要做什么,须与我商量。”   钟棠当即便弯了眉眼,但还是作出一副老实的模样,不住地点头:“这是自然,我方才答应过会听话的。”   李避之却是不信,可他实在拿钟棠没有什么办法,只得补言道:“如无意外,不可离我太远。”   这下钟棠的头,点得更干脆了,他又重新趴回李避之的怀里:“我这般折腾,为的就是跟着你,又怎么可能离你太远呢。”   李避之还要再说什么,钟棠却抬头直接抵上了他的唇,轻轻地触着说道:“道长,你就信我嘛,这次肯定不会再出事了。”   钟棠的气息深深浅浅的,李避之仿佛还能闻到,不久前他唇间的血味。   他一手托住了钟棠的脖颈,终是认命般着了这小妖精的道,深深地吻了下去。   --------   这一夜,宁王府中,注定并不好过。   太渊观送来的金符已然无用了,因着白日之事,胧娘也并没有再遣人去找两观之人。只是按着皇后请来的旨意,又增添了不少开明卫守府。   这次那金甲龙盔的桑将军,也再不顾避讳主子了,直带着人镇在了雅辉堂内院中,决意不放过任何风吹草动。   老太监看着这府中的阵仗,眉头紧皱着,却摇摇头。他原本还想去与胧娘说几句话,可如今却又觉得没什么必要,只待着里头传来宁王睡下的消息,他才起身,与守卫打过招呼,回到了自己所住的小院中。   这夜的月色原本极好,夜行时都不用挑灯。   可老太监走着走着,忽得觉得有些不对,好像月光一下子就变暗了,暗到让他几乎看不清眼前的路了。   他心中顿感不详,想要赶回主院去,好歹求个人多的庇护,然而就在他转身的那一刹那,老太监发现,他身后的路,不见了。   漫无尽头的黑暗中,只有淡淡地白雾,仿若从阴曹中升起,四散而弥漫,没多久便把老太监淹没其中。   他惊恐地后退,想要逃出这里,想要叫人救命,可没走几步,他的后背便撞上了一个,极为阴凉的身躯。   紧接着,他不受控制地,僵硬地扭过了脖颈,却见一张苍白如煞的脸,猛地抵了上来!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是黏黏糊糊,缠着道长的小妖精   感谢在2020-07-14 23:43:36~2020-07-17 00:15:0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思卉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思卉 10瓶;浅浅浅珂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0章 人皮寿柬(八)   老太监“啊!”地一声,几乎瞬间跌倒而去,可地上那惨惨的白雾中,却又伸出了几双仿若枯骨的手,将他托了起来。   “不要,不要杀我,不要杀我!”老太监声嘶力竭地喊着,最初的苍白面孔下的白雾也渐散去,露出了一身染血的太监服。   他一步步向老太监走着,老太监几乎吓得晕厥过去,只知道闭着眼睛胡喊道:“别,别过来……你别过来!”   那白面的太监,冲他阴阴一笑,将手中滴着血的锦盒取出,送到了老太监的面前:“公公莫怕,我是奉白嫔娘娘的旨意,给您送好东西来了。”   老太监一听,更是崩溃地大叫起来,而后突然从地上爬起,疯了似的给来人磕头:“求求你,求求你,求求白嫔娘娘,你们就放了老奴吧!”   “白嫔娘娘这些年来,都请那么多人过去了,连宁王主子都请了,也不差老奴这一个了……就放过我吧!”   白面的太监听后,唇角得逞般微微勾起,一阵夜风吹来,竟将原本阴森的雾气,都吹散而尽。   他俯下身去,用手中早已变成木头块的“锦盒”,抬起了老太监的头,轻笑着说道:“这位公公好似知道的事不少,可怎么两观的道长一来,便成了哑巴呢?”   那老太监到底是在宫里沉浮多年的人,听着动静不对,立刻发抖着睁开眼睛,却见他面前哪有什么煞白脸的小太监,分明只剩个好看得勾人性命的朱衣“厉鬼”。   这下他更是慌神慌得毫无头绪,双眼怔怔地看着厉鬼,口中不断嘟囔着:“饶命……饶命啊……”   钟棠将手中的木块一丢,迎着夏夜风拢拢朱袖,踱步说道:“能不能饶你性命,且看你究竟知道多少东西。”   “我……老奴什么都不知道……”老太监心神稳了稳,嘴上又严实起来。   钟棠听后,又轻笑两声,而后又倾身凑到老太监的面前,一张妖异惑人的脸须臾之间,便化作了白面枯骨,两个黑洞洞的眼眶直勾勾地对着他:“公公,你真的不知道吗?”   那老太监吓得连躲避都不能了,又惨叫一声,豆粒大的冷汗哗哗地落下来,口中的调子都变了:“知,知道!我知道,我什么都说!”   钟棠满意地又直起身来,却干脆留着那张吓人的脸,向老太监逼问道:“白嫔娘娘这些年来,请了许多人去寿宴吗?”   老太监大气都不敢多喘,老老实实地点头:“是,是……请了好些人。”   “从什么时候开始请的?又都请了些什么人?把你知道的说清楚。”钟棠顶着这么张可怖的骨脸,心中也没什么耐性,直接追问道。   “何时开始的……确是不知,大约是从白嫔死后,到现在有个十几年了吧。”   老太监实在惧怕,这会说话也稍溜妥了些:“只是那些年,死的都是些不起眼的太监宫女,死了活了的,根本没人在意。且只是每年七月廿三时,才会出人命,大家临近这天时,都小心点就是了。”   “后来又过了几年,宫里的人才渐渐传出,他们是被白嫔娘娘的寿柬请走,才丢了性命的。”   “既说是去寿宴,那是去谁的寿宴,白嫔的?”钟棠十分满意于老太监如今的态度,但还是接着逼问道。   “不,应该不是。”这次老太监答得也干脆了些,摇着头说道:“虽说日子有些久远了,但我还记得白嫔得宠那会,圣上为她办过生辰,应当是在秋冬时候。”   钟棠却不死心,一来白嫔当年在人前,未必过的就是真生辰,二来……这七月廿三,也许并不是她的生辰。   他黑洞洞地眼眶对着老太监,又问道:“那白嫔生前如何?与宁王殿下又有什么关系?”   这下老太监是真的不知道了,哭喊着在钟棠脚下:“老奴当年身份低位,实在凑不到贵人面前去,这些事真的是不知啊!”   钟棠也知这老太监未必知道太多隐秘事,但同样,知道许多隐秘事的胧娘,怕不是这么吓吓,就能说实话的。   “那你还知道与白嫔有关的什么事,都说出来吧。”   “是,是,”老太监被这一松一紧的问话,搞得心里直突突,使劲压着惧怕说道:“白嫔娘娘……生前确没有什么可说的,只听人说她似乎与皇后娘娘相处的不错,后来不知怎的就一病死了,那时候宁王主子才五六岁,皇后娘娘让人送他去祭拜一番。可宁王主子却耍起了小孩子脾气,怎么都不肯呢。”   宁王不肯去拜白嫔?这话又引起了钟棠的注意,可在这之后,钟棠再如何恐吓逼问,这老太监都说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来了,只知道低声求饶。   钟棠估摸着,老太监知道的,确实也就这么多了。于是指尖勾起腰间的玉珠金铃串一摇,清脆而悦耳的声音便流淌而出。   紧接着,老太监眼中红光一现,便昏厥在地。   钟棠俯身探查过老太监并无异状,而后便继续顶着那张白面枯骨脸,往一旁郁郁森森的树丛中一扑,毫不意外地就被人接住了。   “这便是我的妖身了,道长你怕不怕?”钟棠从对方怀中探出头来,故意将那脸庞变得更为骇人些,然后凑到李避之眼前问道。   李避之却面不改色,只是抚上钟棠脸上的森森白骨,手过处枯骨生肌又化为了姣好的模样,口中低低呵斥道:“又胡闹。”   钟棠眨眨眼睛,棠色的薄唇绷紧,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般:“这怎么又是胡闹了,分明是道长你先同意用我的法子,这会我都问出话来了,你又说我是胡闹。”   “当真是冷面冷情呀。”   李避之却不知,他究竟是从哪里学会的这般,强词夺理的做派,无奈只得将人抱起,避开巡逻地开明卫,向宁王府外走去:“闹了大半夜,歇息一下。”   此时已是天光熹微,钟棠临安城外的小巷中,已有早起的商贩,叫卖起新鲜的瓜果吃食。   钟棠依言往李避之怀里缩缩,口中却还在不停地撩拨着,不知不觉中,已经走到了金乌观的门前。   “道长,你要回去吗?”钟棠从李避之怀里探出头来,在冉冉升起的旭日光中,看着金乌观肃穆的大门。   与上次一样,钟棠分明地感觉到了那观中,驱邪镇妖的阵法,想着昨日被金火那烤灼之痛,这次他确多少长了些记性,对着那不知底细的伏妖术法警惕起来。   “怎么?知道怕了?”李避之看着他这般模样,刚想要说什么,却听背后传来一声厉喝:“李道长身为金乌弟子,与一妖物搂抱于观前,实在是有辱师门。”   钟棠只觉得这声音扎耳得很,当即以为又是金乌观中问威那般的老古板,于是手勾住李避之的脖子,刚想再气气来人时,却发觉--对方穿的却是太渊观的藏色道袍。   那人看上去大约二十来岁的样子,可脸上难见青年人的活泛,而是一派固执严肃,简直与问威真人如出一辙。   哦,也不,至少问威真人的脸比他生得好看些。   钟棠还未来得及开口,忽地第二个声音传来,竟是昨日才见过的司千瑾。   他面色焦急地赶来,口中唤着的却是:“师弟,师弟!你莫要冲动!” 第41章 人皮寿柬(九)   师弟?钟棠稍稍挑眉,凑在李避之的耳边念叨着:“我只当他们太渊观都没人了呢,没想到司千瑾还有个师弟?”   李避之抱着钟棠的手没有松开,只是冷眼看着司千瑾和他的师弟:“不知司道长与刑道长这般前来,是有何指教?”   “指教不敢当。”司千瑾那姓刑的师弟刑为宗一拱手,目带敌意地看着钟棠:“只是来会一会这,能迷得了李道长的妖物。”   这如今虽说时辰尚早,但大金乌观外到底是临安繁华所在。再加上那位刑为宗言语之间毫无遮掩,不一会便引来了许多人围观。   钟棠眯着双眼,从李避之的怀中抬起身子,丝毫不慌地说:“太渊观的道长当真是厉害,如今都能无凭无据地,在街上随意指人为妖了。”   “妖孽放肆!你怎知我无凭据!”刑为宗说着,将昨日宁王府中所用的金火锦盒取出,紧紧攥于掌中。   钟棠脸色微变,而转眼间李避之的木剑,已寒光乍现横于身前。   “李道长,你这是何意!”刑为宗被李避之的剑气逼退三步,大声喝道:“难道你要为了这么个妖物,与我等动手吗?”   司千瑾见状,也慌忙上前劝解:“李道友莫冲动,莫冲动!”   钟棠却笑了起来,站到了李避之的身边,按住他的剑,抬眼看向虎视眈眈的刑为宗:“刑道长此言差矣,李道长这可是为你着想。”   说完,他看看四周越来越多的围观者,继续道:“毕竟此物昨日才刚刚在宁王府中伤了宁王,刑道长眼下若要再用,伤了这周边的百姓又该如何?”   “妖孽休得胡说!”那刑为宗被钟棠这番话,彻底激起怒气,大声喝道:“此伏妖金火乃我师祖奉空真人所留,可灼烧天下妖邪,如何会伤百姓!”   “哦,”钟棠却丝毫不惧他,只故意向着周遭百姓说道:“昨日宁王府中,十几位两观道长与府中下人都亲眼所见,此物灼得宁王殿下吐血,那刑道长此言是说,宁王殿下也是妖了?”   “住口!”刑为宗手执金火盒刚要向钟棠而去,李避之手中木剑一转,又生生将他逼退。   那刑为宗怒视这两人,不断喘气,半晌后突然将手中的盒子一收:“好,好,就算是鄙观的法器有失,那敢问李道长,你当真能保证他不是妖吗?”   “与你无关。”李避之冷言相对,护于钟棠身前,没有半分让步的意思。   刑为宗却笑了起来,指着金乌观前围观的几十百姓说道:“此事是与我无关,可于这临安的百姓却极大相关……敢问若是金乌观的道长,都能为妖物所惑,那日后谁还敢信金乌是斩妖除魔的正道!”   钟棠的指尖绕上腰间的玉珠金铃,他说呢,单凭自己这么个小妖,实在不值当得太渊的人,大清早就来闹腾。原来折腾到最后,还是要往金乌观这门脸上泼脏水。   若放在平时,不过吵架而已,他没的怕的,可如今……他偏偏就是妖。   钟棠的眼眸从刑为宗身上,慢慢移至仿若无奈的司千瑾,最后又看向自己身边的李避之……头一次,他觉得自己的底气,没那么足了。   他是妖,哪怕自认什么伤天害理的事都不曾做过,但在世人眼中他就是邪物。这好端端的清贵道长,好端端的御观金乌,与他沾染在一起,便是邪魔歪道,便无力足地。   “你要如何?”李避之迎着众人的目光,泰然而又坚定地握住了钟棠微凉的手。   而就在这时,他们身后,随着几声古钟的沉响,金乌观紧闭的大门就这样缓缓地打开了。   “不知太渊观的小友清早来访,倒是鄙观怠慢了。”钟棠与李避之等人,都下意识地回首望去,却是青袍斑鬓的,手捧锈剑的代观主问寂真人,正迎着那晨光,站在门内面色慈和地看过来。   “真人这是哪里的话,是小辈们糊涂,扰了真人的清修,实是不该。”司千瑾一见问寂亲自出面,脸上谦恭更甚,忙行礼言道。   李避之也一侧身,依旧是将钟棠护于身后,向问寂行礼:“师兄。”   唯有那刑为宗,虽见问寂后眼神稍有避闪,但还是向前一步,拱手说道:“真人来的正好,贵观李道长正为妖邪所惑,险些犯下荒唐事呢。”   “哦?”问寂转脸看向李避之,面色未改却只问道:“避之可有为妖邪所惑?”   李避之俯身而拜,言语中却毫无犹疑:“并未。”   问寂听后点点头,又重新看向刑为宗:“避之自感未被妖物所惑,不知小友何出此言。”   “何出此言?”刑为宗冷笑一声,指着李避之身后的钟棠:“那妖邪如今正被他护于身后呢!”   钟棠垂下眼眸,他此刻只握着李避之的手,根本不想抬起头去应对那些投来的目光。   可他却分明听到,问寂和煦如阳的声音:“这位善主,刑道长说你是那祸人害世的邪物,你可承认?”   钟棠心中一明,怔怔地抬头望着金乌观门中的问寂,须臾后坦然言道:“自然不认。”   “不若刑道长先来说说,我如何祸人,如何害世了吧?”   刑为宗自然也听出了这二人言语中的关窍,强敛下眉间的怒意,转而又对他们说道:“如此空口无凭,自然是你们说什么,就是什么。”   “那你待要如何?”钟棠此番明晰李避之与问寂之态后,越发无惧,直接挑唇问道。   刑为宗闻言,直接抬手指向金乌观的大门:“若我用太渊的法器,你们自然能寻出千万种不是,那如今用你们这金乌观来一证。”   “世人皆知,金乌观中有观主元初真人亲设的伏妖大阵,所有妖物入则重伤,”说完他又挑衅地看向钟棠:“你可敢入?”   钟棠面上虽仍带笑,但手心却出了层薄汗,他知道刑为宗所言非虚,甚至可以说是带着十分的把握的。因为他自己也分明能感受到,那金乌观阵法的存在……这样大的阵法,又是元初真人所设,即便   李避之与问寂想要放水,怕一时也是难以改动的。   “你敢不敢?”刑为宗再次逼问着,而视线已经落到了李避之的身上。   “钟棠,走。”李避之忽得出声,握住了钟棠的手,带着他一步步向金乌观的大门走去。   站于人群中的司千瑾,这次难得没有再上前劝阻说和,而是不由得抬起眼来,看着那二人的背影,嘴角极为克制地扬起又落下。   很快,他们便走到了金乌观的门槛前,只需要最后一步,便能迈入其中。   而钟棠,也越发明显地感受到了,那金乌观阵法的存在。   如旭日之光,蕴蓄着赫赫炎炎的正气。   “莫怕。”李避之的声音,低而轻地落到了钟棠的耳中,他下意识地抬头看向对方,看到的却只是李避之如常、清冷又温柔的眼眸。   “这有何可怕的。”钟棠忽得便舒出一口气,他握着李避之的手,在门内问寂和煦眼神的注视下,终是抬起脚迈入了那门槛中。   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于此,他们紧紧地注视着钟棠的背影,等待着妖物显形或是……   安然无恙。   钟棠眨眨眼睛,意外而又平静地站到了金乌观之中,抬眸间正对上李避之难得的笑意。   他居然就这么进来了,那入观前他所忌惮的阵法,此刻正温和地将他包裹其中,没有半分敌意。   “不知刑道长还有什么话说?”李避之斜眼,看向身后仍立于金乌门前的刑为宗,冷声问道。   那刑为宗似是极恼,似是极羞,转而怒火几欲冲出地看向司千瑾。   而司千瑾的脸上却只有歉意与愧疚,主动上前向着钟棠等人赔礼道:“此事实在是小道与师弟太过鲁莽,惊动了真人修行,又烦扰了李道友与钟掌柜,实是小道与师弟的不是,还望诸位见谅。”   问寂真人自然是宽言几句明面话,便准备如此将事情略过了。   可不想那刑为宗却仍是黑着脸,半晌未能憋出半句,只挥袖而去。而司千瑾见状,忙又替师弟分辩几句,而后便匆忙离开了。   金乌观前原本围着看热闹的人们,见两观道长已去,便也四下散去,只有钟棠和李避之还站在原地。   钟棠忽得就笑了起来,他扬起脸来,想要问李避之这是为什么,可又觉得这时再问这些,又有些多余。   李避之却只是握着他的手,目光对上那笑容微微一顿,而后问道:“要去里面看看吗?”   “既是入门,便是有缘。”这时还站于二者身侧的问寂真人,语气温平开口说道:“避之,你可带这位钟善主,好好入观赏玩一番,只是……”   “莫要带他去你二师兄那里便是了。”   作者有话要说:   晋江又抽了,刚调好排版,一刷新就没了……幸亏不是在线码字   另,上一章中小妖精的白面骨头并不是他的真身,只是故意借着那个吓人样,去逗道长玩的~ 第42章 人皮寿柬(十)   金乌观外的人散了,可金乌观中却热闹起来。   一个个穿着淡青衣袍的小道长闻讯赶来,缩成团团白菜墩墩似的,藏在廊前檐下,克制地抬起头来往外张望。   “李师叔,当真要与钟掌柜在一块了?”   “废话,都将人带回观里来了,那还能有错!”   “可前段日子……不是说李师叔被什么郡主看上了吗……”   白菜墩里的矮个白菜方和风,揪起了身边师弟的发髻:“那你是想要师叔娶郡主,还是娶钟掌柜?”   “那当然是钟掌柜啊,”小师弟至今对钟棠一把一把发酥糖的事念念不忘,远望着钟棠就两眼放光:“李师叔娶了他,我们就有点心吃了。”   方和风十分满意师弟的觉悟,不由得跟着点点头,丝毫没有察觉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那小师弟仰面想着五味斋里的糕糕,忍不住又嘟囔道:“所以李师叔什么时候把钟掌柜娶回来呀……”   而另一边,钟棠自从跟李避之进到金乌观中以来,嘴上便也没停住过。   大金乌观,重重楼台高殿,或肃穆威严,或精巧绝伦。钟棠新奇地四下张望着,但每走几步,便要拽着道长的衣袖,凑到他身边问道:“修明殿,那里也是用来上香的嘛?”   “不是,那是弟子们上早课的地方。”李避之耐心地答着,顺带冷眼往周遭一扫,小白菜墩们便纷纷把脑袋都缩了回去。   “早课?”钟棠听后,眼睛倏忽亮了下,朱衣轻扬又揽住李避之的手臂,歪头问道:“那道长你还要上早课吗?”   李避之终是在他“期待”的目光中,摇摇头:“不了。”   他见钟棠还是目不转睛地看着他,顿了顿后又说道:“我自与师父出观云游后,便不再于此殿上早课了。”   钟棠颇有几分失望地摇摇头,不过很快便又起了兴致:“那道长你平日里都在做什么?”   “抄经,修行,有时也会练剑。”李避之简言答道,却不想钟棠听后,又拢起了朱袖,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怎么了?”李避之见他这般神情,不由得开口问道。   “怎么了?”钟棠轻快地转到李避之身前,挑眸看着他,悠悠叹道:“想不到,道长平日里宁可去抄经练剑,也不愿去铺子里找我。”   “真是枉费我日日等,夜夜盼呐。”   李避之一时语塞,他倒不曾想,自己这般无心之言竟又落进了小妖精的话套里。   他想要默然,却实在受不住钟棠那“幽怨”的目光,只要开口道:“……我日后,多去陪你。”   钟棠当即弯了眉眼,趁着白菜墩墩们还没再探出头来,稍稍踮脚便在道长的下巴上,轻点一下:“道长说了,我可就记住了,可要说话算话……”   李避之刚要伸手揽在钟棠身侧,冷不防却听见背后几声含威带怒的低咳。   钟棠立刻从李避之身前探出头去,却正对上一张虽然好看,却极是死板的脸。   “光天化日,成何体统!”   他忍不住一哆嗦,又故意靠到了李避之怀中,狡黠地压着声音喃喃道:“道长,你二师兄来了,他不会一气之下把我收了吧。”   李避之闻言,轻叹一声,而后转身将钟棠拦于身后,向着问威行礼道:“二师兄。”   “你还知道我是你二师兄?”问威一想到今晨在金乌观前发生的事,脸色便越是难看,张口还在再训斥,可看到那藏得到处都是的小弟子,反复几次终究还是压下了怒气,只对李避之说道:“随我来,有些事要与你说。”   “是。”李避之如常般应着,目光却转向了身边的钟棠。   而钟棠自然是立刻勾住了他的手臂,意思很明白,自己要跟去。   可他刚走没几步,那问威便发觉了问题,一回头指向李避之身后的钟棠:“我与师弟说话,你又来做什么?”   钟棠可不见得便怕他,眨眨眼睛说道:“贵观建筑着实雄伟复杂,钟某怕离了人便走丢,还是要跟紧李道长的。”   问威听后强压着怒气,望他脚下一指:“你且在原地等着,必是走丢不了的。”   钟棠可不管那么多,仰起脸来便看向身边的李避之。   李避之眉头微皱,无奈又向问威言道:“大师兄命我带钟掌柜游观,此刻将人留于原地,实不是待客之道……望二师兄包涵。”   “你!”问威看着自己这个往常冷情却听话的师弟,又看看仍故意靠在他身边的钟棠,终是怒而挥甩拂尘:“跟上!”   李避之到底也知分寸,虽带着钟棠一并跟上,可临了便将他安歇在一处,随时能看到他的树荫下,自己上前与问威交谈起来。   “二师兄。”   问威冷着脸,但还是说起正事:“宁王的事,可有头绪了?”   李避之点头称是:“已查到可能与当年后宫白嫔有关,但未及深查。”   问威点点头,又问道:“白嫔,你们查到多少?”   李避之回想起昨夜钟棠从老太监口中,吓出的话,简单地与问威说了,并言道:“无论宁王与白嫔生前究竟何等关系,只宁王不愿祭拜白嫔一事,便值得再查。”   问威听后点点头,思索了片刻后说道:“既是那皇家事,便需按他们的心思去想。”   “宁王之所以是宁王,都是因为他出于皇后,而非其他。”   李避之面色一沉,很快便明白了,而问威又说道:   “圣上今晨已再下旨意,宁王之事仍由两观继续查,但开明卫要时时跟随,一刻不离。”   李避之皱皱眉,这种仿若监视的感觉,实在不怎么让人悦纳,但他还是点头:“避之知道了。”   这时树荫下站着的钟棠,开始向这边张望起来,像是准备瞧着问威什么时候不注意,便偷偷溜过来。   问威一想到这妖物要在金乌观中晃悠,便觉怒气上头,对李避之说道:“看好他!”   “是。”李避之躬身应下,可随即目光放远,似看着正向自己招手的钟棠,却不知想到了什么,刚要开口,问威却抢先严厉地说道:“他只能由你来看着,由你自己。”   钟棠终于忍不住,脚下轻快地走到了李避之的身边,而李避之的目光也随着他一点点走近,直到他来到自己的面前,勾了棠色的唇:“何事要说这么久,我可等不得了。”   问威实在不愿看见他,重重地哼了一声,而后转身:“该说的我已都说了,你自己看着办。”   说完,便直接离开了。   钟棠看着他越行越远的背影,不由得又放开了些,一个劲地往李避之身边凑:“你这凶师兄,刚刚跟你说了什么?”   李避之伸手扶正了钟棠的身子,将问威的话,讲与钟棠听,说到关于白嫔与宁王,钟棠的手指又勾住了腰间的玉珠串,   “如此说来,这位宽和温柔的宁王殿下也并非那般纯良。”   不过这话说出来,钟棠自己都觉得好笑,能当上大崇准太子的人,怎么可能是真纯良无知呢。   “那接下来,我们又要如何?还继续查白嫔的事?”钟棠颇有兴致点着李避之的手背,直到李避之将他的手包在手心。   “不,已经来不及了。”李避之摇头,那人皮寿柬上虽说是七月廿三,如今只剩最后两日,甚至可以说过了今夜后,那些妖物随时可能出现,将宁王带走,所以……   “我们直接去宁王府。”   作者有话要说:   小妖精:凶道长生气,我就开心~   感谢在2020-07-20 00:08:14~2020-07-21 01:13:2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易雬路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易雬路 1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3章 人皮寿柬(十一)   时隔一日,钟棠与李避之被那老太监引着,再次来到了宁王府的雅辉堂中。   钟棠依旧是穿了金乌的道袍,装作是观中的道长,看似老实地跟在李避之的身边,但一进了正房的门,便开始暗暗地打量起里面的情景。   宁王仍是倚靠在床上,精神看起来比昨日稍好了些,执事姑姑胧娘寸步不离地站在他身边。而同样守在他身边的,还有一位衣着华丽的少女。   她看上去大约十五六岁,相貌生得倒是端庄秀美,论及仪态举止应出身高门。就连平日里不苟言笑的胧娘,言语间都对她很是客气。   钟棠猜测着,她大约就是那位,据说圣上要降旨赐婚的奉熙郡主了。   除此之外,眼下这房间中,还出现了一位他们很是熟悉的人——开明卫首领桑将军。   “也不知圣上究竟是想要护着宁王,还是想给宁王添些麻烦。”趁老太监进房通传的工夫,钟棠暗瞥着那桑将军,忍不住与李避之说道。   而李避之看着桑将军也微微皱起眉,圣上既决意组建开明卫制衡两观,却只给开明卫这样一个庸材将领,让人有些捉摸不透。   但不管怎么说,开明卫的将领无能,对他们而言总归是有利的。   宁王听老太监说他们来了,忙将人请了进来,语气上依旧客气:“两位道长辛苦了,这次又劳烦你们跑一趟,姑姑命人上茶吧。”   胧娘因着昨日的事,对两观的道士还有些忌惮。但好在上次惹祸的到底是太渊,如今便是再心存不满,也不至将火气都发在金乌身上,于是便向着钟棠二人略略行礼,转身去沏茶了。   宁王吩咐完胧娘后,又侧脸对守在自己床边的少女说道:“好了奉熙,先前只是你五哥在这,如今金乌的道长们也来了,你且回去吧。”   钟棠站在李避之的身边,垂眸像是不经意地在玩腰间的玉珠金铃,心中却是弄明白了,难怪姓桑的能坐稳开明卫将军之位,原来他是奉熙郡主的兄长,也就是皇后母家的人。   宁王这般说了,奉熙郡主却并不怎么乐意。她俯下身子,用少女特有的笑容撒娇讨笑道:“我好不容易才从府上出来,表哥就让我多留一会嘛。”   宁王对她笑笑,还未说什么。而一边的桑将军却忽得想起了,之前临安城里,那没头没尾的传言。他立刻黑下脸来,并劝说道:“奉熙听话,莫要打扰了你殿下休息。”   桑将军这么一说,奉熙也努起嘴来,却不敢纠缠了。   她只是又凑在宁王跟前,不舍地说道:“那表哥身子好了,可一定要遣人去与我说,”   “好,好……”宁王点头应着,桑将军随即刻指了几个小丫头,送她出了雅辉堂。   奉熙走后没多久,太渊观的人便也到了。   出乎钟棠意料的是,这次随司千瑾前来的,却不是那群小弟子,而是他的师弟刑为宗。   这下可算是冤家路窄,那刑为宗刚一进门,便看到了钟棠,一声“妖孽”几乎要脱口而出,却生生被司千瑾拦了下来。   钟棠颇为遗憾地对他摇摇头,趁着他怒火中烧之际,迅速躲到了李避之的身后,还不忘探出头来又是勾唇一笑。   而李避之则是纵容地护在他的身前,冷眼看着太渊观的二人。   “师弟,莫要冲动,你可还记得临出观前,师父是怎么嘱咐的?”有了上次的事,司千瑾也分外谨慎起来,直到确保刑为宗不会动手后,才松开他走进里间,向宁王行礼。   宁王面上仍笑得和善,并要司千瑾莫要将昨日的事放在心上,但钟棠到底还是感觉到,宁王对他们疏远了不少。   可惜,当真是可惜,钟棠又摇摇头,暗自感叹着,那司千瑾之前又是金符又是金火,为的便是此事上能压金乌一头,如今可算是功亏一篑了。   金乌、太渊、开明卫,这三方之人皆聚于宁王房中。此后的一天中,宁王并没有再出什么事,但任何人都没有放松。   时间很快到了七月廿二的夜晚,宁王府上下灯火通明,巡逻的开明卫直增数倍,几乎要将整个雅辉堂围得水泄不通。   子时未过,墙角更漏中的水滴,一滴一滴地落下,钟棠还随李避之守在宁王的房中。只是相较于对面太渊师兄弟的严阵以待,他实在是要懒散得多,入夜后没多久就开始犯困,趁着宁王歇息的工夫,他便直接倚靠到了李避之的身上。   钟棠几次都想清醒些的,可无奈李避之就那样揽着他的肩膀,轻轻地,一下又一下地,拍着他的后背,而原本抱来解闷的黄狸儿,也蜷缩在他手臂间打着小呼噜。这般贴心、安逸的环境,钟棠若是睡不着,那才是不对呢。   片刻后,李避之低头看看怀中,已经完全睡着了的钟棠。管天气并不凉,他还是脱下了自己的外袍,披到了钟棠的身上。   经过近两日的蹲守,其实困倦的并不知止钟棠一人,随着夜深露重,其他人渐渐也感觉到一种疲惫。   这种疲惫像是自然而生的,又像是受了何种影响,来的不着痕迹。   李避之只是一个恍惚间,便察觉事情不对,但眼前宁王的房间中,不知何时起已氤氲上了薄薄地雾气。   这雾气并未让他感觉到如何阴森,反而仿若与人无害,无声无息地便弥漫开来。   钟棠在睡梦中皱皱眉,好似感应到了什么,并未睁开眼睛便蹭着李避之的手臂,含糊地说道:“怎么……有事了吗?”   李避之有些不忍将他唤醒,但这房间中的雾气却越来越浓,令他不得不低头轻唤道:“钟棠,该醒了。”   这样简短几声,却当真让钟棠醒了过来,他从李避之怀中稍稍直起身来,眯着双眼看向房中的白雾:“这是,要来了吗?”   他的话音刚落,房中的灯便一盏接着一盏,转眼间便尽然熄灭了。   而原本紧闭的大门,却不知何时已然向着这黑暗,没有一丝声响地洞开了。   守在宁王身边的桑将军应也醒了,他尝试着传唤守在门外的开明卫,可几声过去了却一无所获。   门外仿若无尽的暗夜中,忽得出现了点点光晕,它们整齐却又飘忽地向这里靠近。   知道飘入门内,浸润在那白雾之中,那光晕便乍然化作了八个,身形如纸般单薄的小太监。他们各个面孔不清,手中提着盏破旧的宫灯,白色的纸张糊成的罩子上,黑墨写得一个“寿”字,半点喜庆都没加,不像是来请人去祝寿的,倒像是来这里催命的。   黑暗中,司千瑾死死地按住了冲动上前的师弟,钟棠也继续倚在李避之的怀中,冷眼看着这一切。   而宁王,借着宫灯上的光,钟棠看到他已经醒来,整个人颤抖着坐在床边,已然怕得说不出话来。一直守在他身边的胧娘与老太监也醒了,他们的第一反应,立刻呼唤其他守夜的下人,但整个雅辉堂都好似与世隔绝了。   但钟棠却知道,这只是个开始。   八个提灯的小太监,安静地伫立在大门两侧。他们一言不发,像是八个纸人般立在那里,像是在等待着什么。而门外,什么东西自遥远的彼方。慢慢地逼近了。   “吱呀,吱呀,吱呀……”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工作巨忙巨忙,确定没有更新啦,大家明天不要等了~   感谢在2020-07-21 01:13:29~2020-07-22 00:59:0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31200028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4章 人皮寿柬(十二)   出乎意料的,当那声音真正临至时,众人却看到了一辆马车,一辆极为华丽的马车。   白玉作壁,雕银为饰,绫罗幔帐遮掩着象牙小窗,更垂落串串珍珠。   就连那拉车的马,都通体雪色不带半点杂星,丰神俊逸得紧。   桑将军不由得松了口气,不外乎其他,只因这马车看起来实在太过华丽,让人感觉不到半分阴邪。   马车就这样,一路无阻地直驶至雅辉堂的门前,静静地停了下来。   钟棠勾起腰间的玉珠金铃,站在李避之的身后,凝眸看去,却见自那白玉车上,又走下了个太监打扮的人。   他的地位,显然比那八个提灯的小太监高些,虽然亦是看不得面容,但周身却多了些许难言的气势。   房中人的目光,尽然聚到了那太监的身上,金乌与太渊的人都选择了按兵不动,只有桑将军向前一跨挡在了宁王之前,横着手中的金刀喝到:“来者何人!”   那太监却并未被吓退,反而不卑不亢地弯腰行礼:“启程的吉时已到,奴才来接宁王殿下上路的。”   “上路”这二字刚出,宁王的身体僵了一下,桑将军立刻执刀上前:“放肆!”   那太监却不躲不避地站在原地,又重复了一遍刚刚的话:“奴才来接宁王殿下上路。”   随即那几个纸人般的提灯太监,也齐刷刷地转过身来,用这沙哑而冰冷地声音齐说道:“奴才们来接宁王殿下上路!”   宁王原本勉强平静的脸上,也出现了一丝恐惧的裂痕,他转头看向李避之与司千瑾,目光中显出求救之色。   但李避之却并没有动,显然眼前的几个太监不过是喽罗,便是杀了几十几百,只怕背后之人仍旧可再遣新的前来,半分用处都没有。   李避之与钟棠能明白的事,司千瑾亦是明白的,只是相较于李避之的沉默,他似乎更想在宁王面前挽回些许信任,于是便抬步而出,站到了桑将军身侧,挡在宁王之前,向着那太监问道:“不知你们想要将宁王殿下接往何处?”   那太监的态度还算是恭敬的,十分理所当然地说道:“自是接去寿宴处,想来殿下已是看过那寿柬的。”   比起客套虚礼,司千瑾最是在行的,他又向那太监施一道礼,笑着商量道:“依小道的话,这过寿赴宴的事,到底应是你情我愿的事,殿下如今不愿前去,不如便就此告罢。”   可他一提起此事,那太监可没有半分要商量的意思,执拗道:“殿下既然接了寿柬,便须赴宴。”   司千瑾的脸色也差了些,钟棠却暗自勾勾唇,显然事到如今,已经不是几句话能推脱得掉的。   他直接隔着护在身前的李避之,勾唇想那领头的太监笑道:“那不知我等没有寿柬之人,可否随殿下一起,去贵处长长见识?”   钟棠此言直将所有人的目光,又都引了过来,首先一个暴怒的便是刑为宗:“妖孽,你莫不是与他们同为一伙!”   紧接着桑将军也是又惊又怒,回首瞪着钟棠:“这位道长,莫要胡言乱语!”   而钟棠却不为所动,显然李避之与司千瑾是明白他的意思的,而宁王……钟棠抬眸看看宁王的神色,他应也是明白的。   那太监可不管他人如何,只是答着钟棠问出的事:“原是不可的,但临行前我家主子特地叮嘱,宁王殿下自然与旁人不同,带几名随从也是应该的。”   不得不说,这寿宴的主人,是当真的贴心,也是当真的自信。   钟棠得到答复后,便没有再说话,如之前那般垂眸站在李避之的身后。   而说话的人,却变成了宁王,他苍白的脸上带了丝苦笑,对着当中的太监说道:“如此盛情难却,小王便只能欣然赴宴了。”   “殿下!”桑将军震惊地看着宁王,显然不明白对方为何如此,他迟钝片刻后甚至向李避之等人喝道:“还不快收妖!殿下被此妖迷惑了,还不快收了他!”   可李避之却并无劝阻之意,他看得出宁王终于决心去除这些喽罗背后之妖了,于是只躬身而言:“贫道愿同去。”   司千瑾自然也不肯落后,也向宁王行礼说道:“太渊必护殿下周全。”   “你们怎么能让殿下去那样凶险的地方!”桑将军显然已经急了眼,不断地斥责着二观,要他们收了眼前的太监。   但李避之与司千瑾,全然不应,唯一一个除妖成执的刑为宗,刚要出手时,便被司千瑾拦了下来,他虽眼神中尽是不服,但终究还是退下了。   桑将军仍在催促逼迫两观道长,但从方才起便一直安静地仿无此人的执事姑姑,胧娘,却脚步飘忽地走到了他的面前,哑声道:“殿下若是愿意去便去吧,只是你们……万要护殿下周全。”   “姑姑!”桑将军还要再辩,可胧娘却摇摇头,桑将军知她是皇后身边的人,传达之意基本便是皇后之意。如此既然胧娘发话,他便只能遵命了。   最终,宁王在桑将军的搀扶下登上了那辆白玉马车,而李避之、钟棠、司千瑾与刑为宗四人,也紧跟而入。   -------   这马车外头看上去白亮一片,可实际车中却异常的昏暗,饶是钟棠这般的妖体,也仅能看清周围几人的轮廓。   白马短促的嘶鸣一声,马车便开始缓慢地前行了,而车中的光线却又暗了一些,直到钟棠感觉眼前完全漆黑之时,马车也开始飞驰起来。   这样徒然地加速,让车中人大多不防,而钟棠也跟着身子一歪,不过紧接着便被一双手,扶住了腰身。   是李避之,钟棠当然不会认错,黑暗中他眨眨眼睛,在顺着李避之的手坐正了方向后,又故意身子一软,直接倒入了对方的怀中。   李避之似乎愣了一下,但钟棠很快便搂住了他的脖颈,靠到了他的身前,令他下意识地将钟棠抱紧,以防他在马车中晃倒。   钟棠无声地抵着李避之的肩膀笑了起来,但他却并没有停止作乱,一会儿勾勾道长的鬓发,一会儿摸摸道长的下巴,一会儿又蹭蹭道长的喉头。   这番仿若在撩拨在人心头的举动,终于惹得道长忍无可忍,在黑暗中,准确地吻上了小妖精的唇。   这一吻比起平时的温柔与情动,多了几分告诫惩罚的意味,侵略纠缠,让钟棠软了腰身,直往李避之怀里躲。   可躲来躲去,李避之的手臂早已牢牢地环在了他的腰上,让钟棠整个人,都陷入了他李避之的包裹之中,只能乖顺地任其尝味。   这一吻不知究竟温存了多久,久到钟棠终于攀着道长的脖颈,断续呢喃着告了饶,才稍稍得了分喘、、息的机会,老实地伏在李避之的膝头不动了。   而李避之的手,也落到了他的身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拍抚着他的后背。   这时,马车却不知又行到了何处,车中竟又一点点亮了起来。   钟棠赶忙又坐直了身子,略略整理身上有些散乱的道袍,作出一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样子。   可他却冷不防地,正对上了刑为宗的目光。   只见他望向钟棠的眼神,依旧仇恨而鄙夷,只是……那无法遮掩的脸面上,却带了丝不自然的红晕。   钟棠先是纳闷,而后又带着惊讶地羞耻……这位刑道长,不会是刚刚能看得到吧?   作者有话要说:   小妖精又栽了~   感谢在2020-07-22 00:59:05~2020-07-24 00:46:0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38425786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5章 仙楼幻宫(一)   钟棠的思绪还未平息,马车之中忽而大亮,仿佛行进至某处极为开阔之地。   他捞起刚刚因着跟李避之胡来,而被塞到一旁的黄狸儿,转身透过背后银雕花镂空的窗,向外望去。   却见这白玉马车竟行驶于一片如镜的湖上,湖水随马车过处,激起长长的涟漪,但又很快恢复了平静,倒映着莹白的天空。   而在这湖的尽头,隐隐可见银色的亭台楼阁依岸而建,随隔水却仍能听到阵阵仙音雅乐,遥遥传来。   倒真像是进了仙境宝地,要给那松鹤上人拜寿。   钟棠自窗边回首,见那桑将军脸上已有不定之色,想来像他这般头脑简单的人,如今怕是已然沉浸于这仙境的表象了。   不多时,这马车当真便驶入了那重叠精致的银色楼台中,停靠于一座临水的小阁之畔。   领头的太监掀起了马车白珠串成的门帘,向里头人说道:“芥云阁已到,请各位下车吧。”   宁王的十分客气地冲那太监点点头,但钟棠却清楚的看到,他目光中掩不住的戒备。   “那殿下……咱们下去?”桑将军隔着珠帘便看到那阁中的情景,非但少了之前的惧怕,反而有些跃跃欲试的意味。   宁王正要开口,司千瑾忽地就站了起来,走到车帘边向宁王俯身一拜:“小道愿先行为殿下探路。”   说完,并未等宁王答复,便第一个掀开珠帘,走了下去。而他的师弟刑为宗,见状也只好跟了下去。   钟棠几乎撑不住,又借着宽大袍袖的遮掩,暗笑起来。他实在琢磨不透,这司千瑾好歹是太渊大弟子,究竟哪里来的这些夤缘之心。   又或者,他们太渊观如今已是沦落到,离了这些达官显贵便不能过活了?   马车外很快就传来了司千瑾的声音:“殿下,这阁中平静寻常,并无危险,殿下可以下来了。”   “好,有劳司道长了。”不管究竟是出于什么,那司千瑾做得出,宁王便也受得起,他对桑将军点点头后,桑将军便扶着他走下了马车。   “道长,看了此番你又被那太渊占了先机呀。”待到宁王下车后,钟棠挑眸看向身边的李避之。   李避之却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伸手将他刚刚蹭开些许的领口抚平压紧,这才说了句:“走吧。”   钟棠嘴角含着点笑,一边被李避之握着手起身,一边还感叹道:“我现在算是明白,那问威真人为何总是对我横眉瞪眼了。”   “色令智昏呀,李道长,你的眼睛里可就真的只剩我了。”   李避之不言,自己先下马车后,转身又去扶钟棠,而几步行走之间,脚下的铁镣却又发出磨人的声响。生生又将钟棠唇角的笑意,压低了七八分。   他自然没有忘记,每当李避之情动与他亲昵之时,那腕上的锁镣便会收紧束勒,刚刚车上那一遭,只怕又已令它嵌入血肉了吧。   “钟棠,下车了。”李避之见钟棠久久未动,不禁出声催促着。   钟棠这才收敛目光,对李避之又是一笑,然后抱起黄狸儿,撑着他的手臂跳下了白玉马车。   若说之前的白玉马车,便已是工细精致,那眼前这临湖小阁就更是玲珑妙绝。   脚下的汉白地砖步步镂花,所见之处无一重复,却又分毫不显杂乱。抬眼便可望见,那仿佛晕着坠珠的帘幕后,露出半扇玉色珊瑚制成的窗棂。   阁中桌椅摆设,无不风雅考究,却不知是怎样的人,都有这般精力于此打磨布置。   “旁的不说,这妖物倒当真是家资颇丰呀。”钟棠跟在李避之的身边,向那阁子深处走去,一路打量着周遭的景象,不由得托着下巴说道。   “怎么,就这般眼界,如此便羡慕了?”就在这时,旁侧的帘幕微动,却是黄衫公子蒋玉风,手中打着折扇,从里头走了出来。   “你怎么在这?”钟棠当真是有几分惊讶,怀里的黄狸儿也喵的一声,算是跟熟人打招呼。自从上次镜花楼前斗法后,他确有些时日没见过蒋玉风了,没想到竟在这种地方又遇到了。   李避之知道钟棠与蒋玉风交好,宁王那里既有司千瑾奉承着,一时也出不了什么大事,于是便放缓了步子,由着他二人交谈起来。   “我当然是在这里,等着瞧你那没见过世面的样子。”蒋玉风口上毫不留情,语气闲散地说着。   “没见过世面?”钟棠也不示弱,手上捏着黄狸儿的小爪子,故作嘲讽地说道:“像我这等花木,哪个不是在富贵温柔乡里长大,什么好东西没见过,你这生在荒山沙坡的野鸟,才没见过世面呢。”   蒋玉风一收扇子,却直击钟棠的痛处:“还富贵温柔乡?说得就跟你想得起来似的,你现在怕是连自己的木体在哪都寻不到吧?”   钟棠顿时语塞,他醒来后几乎所有的事都忘干净了,自己的海棠本树究竟在何方,他是至今未想起来。   不过钟棠眼眸一动,立刻拽住了李避之的衣袖,缠着他说道:“我想不起来,有人替我记得呀。”   “道长,你说是不是?我的木体可是生在那紧繁华的地方?”   李避之的脚步停了下来,他握着钟棠的手,沉默了片刻,而后点头道:“是,确实生在极繁华富贵的地方。”   “等过些日子,我就带你去看。”   此言刚落,钟棠便彻底被引了过去,他原本就是随口一说,却想不到李避之真的见过他的木体,如此再顾不上与蒋玉风斗嘴了,双目熠熠地缠着李避之的手臂,不住地问道:“道长当真知道我的树在哪?”   “那道长你见过我开花吗?”   “是单瓣的还是重瓣的,朱红的还是粉红的?”   “你……喜欢吗?”   这问题问得实在有些傻,蒋玉风还是头一次见,什么东西成了精,连自己的原形都要问旁人的。   可李避之虽然仍是话少,却极耐心得答了:“见过,是重瓣的,多时约莫有四五层。”   “颜色比你的衣裳稍浅些。”   “我很喜欢。”   钟棠的唇角又跃跃地扬起,他心中说不出的欣喜,既是为着终于有了自己木体的消息,更是因着李避之,难得肯说出口的那句喜欢。   “小道长生得这般俊秀,那花木之体,自然不会丑陋。”就在这时,蒋玉风之前待过的帘幕,又被人掀开了,走出来的却也是个锦衣的公子。   李避之看着此人,不着痕迹地皱了下眉。   钟棠则一时间,未想起自己如今是道士打扮,半晌才明白过来,那人是在对他说话,只好客气地回应道:“公子谬赞了,不知您是--”   这边还未问完,蒋玉风便又跟了过来,走到两人之间,收起扇子笑了笑,引荐道:“这是我的酒友,姓杜。”   钟棠听后,刚刚被岔开的疑惑又生了出来,蒋玉风究竟是为何来了此处,且还将自己的酒友也带来了此处。   “这位就是我之前提到过的,五味斋钟掌柜。”蒋玉风又将钟棠介绍给了杜公子,那杜公子的双目一直落在钟棠的身上,眉眼间尽是笑意:“哦,倒是在下眼拙了,竟误将钟掌柜当成了小道长,真是该罚,该罚。”   “杜公子这是哪里的话。”钟棠被他看得有些不舒服,黄狸儿也埋起了小脑袋。紧接着钟棠只觉手上一紧,却是李避之握着他的手,快行了两步:“我们跟上宁王。”   “好。”钟棠此刻巴不得走快些,当然没忘此行的正事,几下跟上李避之的步子,没有再跟杜公子说什么。   可就在他们的身后,杜公子转头似并无什么情绪地看了蒋玉风一眼,而后又重新带上笑意,望着前方的钟棠,抬步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   蒋玉风:你不觉得,你给我们妖精丢人了吗?   钟棠:反正我有老攻就行!(理直气壮) 第46章 仙楼幻宫(二)   这芥云阁虽是精致,却并不大,前头太监引着宁王几人很快便走到了阁子尽头,一处探向水面的小台中,由此又上了二楼。   而稍稍落后的钟棠与李避之,也很快赶了过去。   小阁的二楼被布置上了桌椅碗筷,近楼梯处乃开三四大窗,正对着那如镜般的湖面。   自他们等楼起,之前不知从何处传来的仙乐,便奏起了更为华美繁复的曲调,紧接着几个身穿白衣的仙娥,飞掠至湖面之上,竟足尖点水作舞,翩然绰约的身姿倒影于湖上,如梦如幻。   桑将军几乎看直了眼,不由得向那窗户走了几步,直到碰到了身边的宁王,才看看回神。   钟棠瞧着他那副没出息的样子,不禁摇摇头,转而却注意到,这小阁正中的玉桌边,竟已然坐了几个人。   离他们近些的那个,也是个道士打扮,只是看上去又老又丑,身上的衣服也破破烂烂,一看到有人来了,便露出口残缺不全的黄牙,笑得钟棠直泛恶心。   而同样对着这烂道人避之不及的,便是立于窗边的女子。她穿着一袭火红的衣裙,眉眼间尽显媚态,连仔细分辨都不需,只瞧着她裙后露出的长尾,便知是只狐妖。   最后一个,则看上去比那两人要稍稍正常些,是个身穿粗布衣裳的老太太,脸上挂着慈祥的笑容,手里还在做着针线活。   不过这趟看下来,钟棠却是彻底不懂了。   若说蒋玉风与宁王之间,还说不定能勉强扯上些关联,那眼前这些人、妖呢?   可若不是因为宁王的事,那他们又来这里做什么?当真是按人皮寿柬上说的,来赴寿宴?   “诸位贵客请入座吧,我家主子已备好接风的小宴,请诸位略用一二。”那领头的太监站到玉桌边,语气依旧十分恭敬地说道。   桑将军这会脾气又上来了,他冲着太监说道:“你家主子既请了我们殿下前来,为何他如今却不出现?”   太监丝毫都没被他吓到,仍是不卑不亢地说道:“请贵客入座吧,等到寿宴那日,我家主子自会现身的。”   桑将军还想再说,却被宁王拦住了。   如今的宁王已经彻底不见了之前的惊惧,连那一点警戒都被掩饰地无影无踪,只剩下副宽和病弱的样子:“既来之则安之,咱们坐吧。”   桑将军到底还是听从宁王的,又不屑地看了那太监一眼,这才服侍这宁王坐到玉桌前。   而另一边,李避之已经给钟棠拉开了椅子,钟棠紧挨着他坐下后,又对那太监笑笑客气地问道:“你刚刚说你家主子寿宴那日便会出现,却不知寿宴究竟是哪一日?”   太监却只是也笑笑,说道:“到了那一日,客人自然就知道了。”   这话说得实在含糊,饶是钟棠这样好性子的人,都生出了点恼意。刚想再说什么,却发觉李避之微凉的手,触到了他的手背,似是安抚般轻拍两下。   罢了罢了,钟棠也只对上李避之的目光,给自己静静心神。   这时候蒋玉风与杜姓公子也上来了,蒋玉风手打着扇子从善如流地,坐到了钟棠的身边,眼神扫过玉桌边的人,口中念叨着:“哟,今年这来的人还不少。”   钟棠也可算是逮到个能问的人了,压低了声音问道:“你们来这里做什么?”   正说着,方才在湖面起舞的仙娥们,又衣带飘扬着转身,向这小阁飞来,自窗落地的瞬间,她们的手上便凭空出现了碗盘菜品,迈着婀娜碎步,走到玉桌边一一摆好。   钟棠顺着仙娥们的手瞧去,不得不说这菜色确实极好,只可惜他并不敢轻举妄动。   可这时,李避之的脸上并无表情,却伸手取来一筷清蒸鱼腹,放到钟棠盘中:“吃吧,无事。”   钟棠微愣,转而去看李避之的神色,但见他又取过些许笋丝,还是放到钟棠面前,确实是示意他但吃无妨。   “你家道长都给你夹菜了,怎么还不吃?”钟棠还在盯着眼前的鱼肉与笋丝发呆,却见蒋玉风与那杜公子,也动筷夹取着,十分自然地直接放到嘴里,丝毫不见担忧:“别想那么多了,这吃的没什么问题。”   “你还没跟我说呢,你们到底来这里做什么?”钟棠心中憋着古怪,干脆把蒋玉风的筷子一扣,挑眉问道。   “这还用说,自然是来这里赴寿宴,”蒋玉风倒是没想遮掩什么,从袖中取出了块人皮寿柬,抛到钟棠的面前:“喏,寿柬还在这里呢。”   “这好端端的你拿这玩意做什么!”钟棠刚刚起了的食欲,又瞬间被那人皮恶心到了,转头拽着李避之的衣袖,让他为自己夹了好些清淡的菜,继续跟蒋玉风说道:“这里的主子究竟是谁?你居然来参加他的寿宴?”   “怎么?钟掌柜竟是不知这些?”这时候,那锦衣杜公子十分惊讶地看过来,虽然目光中并无恶意,但钟棠就是觉得有些不舒服,随口应道:“是,来得匆忙……并不知这些。”   蒋玉风这些日子常在临安,自然或多或少的听到了些宁王府的风声,反倒是那杜公子越发惊讶,向他解释起来:“此地名为白仙宫,是素衣仙母的居所。”   “素衣仙母?”钟棠口中喃喃着,忽而想起之前太监所说的白嫔娘娘,于是便追问道:“那你可知她的来历?”   这次杜公子却摇摇头,蒋玉风也没什么言语。   李避之听着钟棠与蒋玉风二人的对话,微微皱眉,目光却暗暗看着桌上的其他人。   司千瑾与宁王显然也在留意这边的动静,想要从他们的对话中,汲取更多与这里有关的信息。   素衣仙母身份这条线断了,钟棠便又牵起另外一条,他避过杜公子的目光,只对蒋玉风说道:“那这寿宴又是怎么回事?我看你与那仙母也并不熟,怎么来给她祝寿?”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蒋玉风摇摇手中的扇子,对他说道:“这仙母每年都会发出几张人皮寿柬,前些年的时候,还偶尔会发给些毫不知情的凡人,这几年却是修士与妖们主动去寻她的帖子。”   “这又是为何?”钟棠听得也起了几分兴趣,把弄着手中的象牙筷问道。   “因为相传,来此处者,若能至寿宴上,饮一杯素衣仙母所酿的仙酒,便可周身轻盈,修为大增。特别是那些修入瓶颈、寸步难移之人,若得此仙酒,即刻就能大悟脱困。”   这话传得玄乎,钟棠却抓住了其中的一点端倪:“你说……若能至宴上?”   “那就是说,也可能来人根本到不了宴上?”   蒋玉风笑而不语,钟棠却微微皱起了眉:“便为着些许修为,或者机缘,连命都敢拿出来赌一赌……”   他思索着,又看向蒋玉风:“那你呢?也是为那修为而来?”   蒋玉风悠闲地晃晃扇子,挑眉悠哉道:“我与杜兄前来,不过是图个新鲜罢了。”   “钟掌柜也不必太过担心,有我与玉风在,必会帮扶你的。”杜公子说着对钟棠笑笑,然后倾身夹了几根青芹,眼看着就要放到钟棠碗中,却不想被另一双象牙筷截住了。   “他不吃这个。”李避之冷眸微斜,话未多说,就这样淡淡地看着杜公子,直到把他看得悻悻收手,才算作罢。   钟棠瞧着眼前的这一幕,先是惊讶,而后唇角不由得勾了起来。他自觉方才与蒋玉风话说时,对这自家的李道长多有忽略,这会话也问完了,合该弥补几分才是。   于是他便往李避之那侧,轻轻挪了下椅子,凑在他肩边问道:“道长知我不吃青芹,那道长你不吃什么?也与我说说,日后我也好避着些。”   李避之垂眸看他一眼,又往他碟中添了几块鱼肉:“我不吃甜食。”   “又敷衍我,”钟棠一面将李避之夹给他的鱼肉送入口中,一面又说道:“那之前的枣泥糕,海棠糕,我是少用了些糖,可后来铺子里未改过的小酥糖、冰晶糕,我瞧着你也不挑嘴。”   “那是你做的,”那道蒸鱼中的鱼腹都被人分完了,李避之便又从鱼背上挑出刺少的,放到钟棠手边,淡言道:“你做的我都吃。”   作者有话要说:   李崽儿:头上的道冠好像沾了点草   感谢在2020-07-25 00:50:39~2020-07-27 00:48:0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赞赞啵啵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7章 仙楼幻宫(三)   难得的钟棠,嘴上还没说什么,脸上先热了起来。   象牙筷子敲点着碟中的鱼肉,转而又露出狐疑而古怪的神色,点着怀里探出头来的猫儿:“黄狸儿呀黄狸儿,你说道长莫不是被什么妖物附身了吧?”   黄狸儿闻言,也煞有其事地冲着李避之使劲嗅嗅,仰头喵呜了一声,也不知究竟叫了什么。   “莫闹。”李避之再次抬手,往这一大一小口中又喂了些吃食,这才令他们安分了些。   这场没有主人的接风宴,很快就结束了。   宴后那领头的太监,便带着之前上菜的仙娥,又来到了小阁的二层,躬身说道:“诸位贵客既已用完餐食,便可随我们入房休息。”   玉桌边的几人各怀心思,那蒋玉风、杜公子与狐女等倒是干脆,他们本就是为了寿宴仙酿主动寻来的,此刻自然听从仙母手下的安排。   钟棠、李避之可有可无,太渊那师兄弟倒是神色紧张,处处堤防,至于宁王……他甚至颇为有礼地,向太监道了句谢。   “这位宁王殿下,当真是好胸怀。”钟棠摇摇头,语气揶揄地说道。   可不管怎样,众人还是在太监与仙娥的指引下,自小阁西侧踏上了条长长的水晶廊,那廊边疏疏密密地植了好些盈着银光的修竹,竹下每行几步便坠着盏镂空花纹的玉灯,很是精巧好看。   自廊下又复行几十步,便到了座回形的小院,院中竹林掩映下,露出一扇扇白木的门扉。   “请贵客们自行入住吧。”太监笑笑,仙娥们已分散至门边,为众人推开了门。   “这房间住起来,可有何规矩?”司千瑾并没有如上次般,着急替宁王探路,而是谨慎地向那太监问道。   “不过是些住处,并无什么规矩,”太监起先说得好听,但过后却不忘补充一句:“但鄙处寒酸,房中床铺狭小,只能容一人入睡,各位贵客还是分开而宿吧。”   钟棠勾勾唇角,他便知道哪有那般好的事。   “必须分开住吗?”司千瑾皱起了眉,在这种情况下,让宁王独住一间,实在太过危险了:“小道惯常打坐,并不需睡床铺,可否与他人同住?”   “贵客一路行来,也应累了,打坐修行亦不在一时,还是早些休息吧。”这太监的话说得倒是委婉,但拒绝之意,却是明确的。   “我若非要与旁人同住呢?”桑将军听完后,那脾气腾得一下,又燃了起来,向着太监逼问。   太监并不生气,可还未等说话,便被一旁的轻笑声打断了。   “这是哪里来的莽夫,你们如何放他进来的?”   钟棠循声看去,但见那火红衣裳的狐妖正看着长长地指甲,笑着奚落道。   桑将军好颜面,更好在女人面前的颜面,他并未注意到说话的乃是只狐妖,这么一听,脸上就挂不住了,愤愤地闷了回去。   宁王如今像是彻底看开了般,反而安抚着他道:“既是来了,我们便是客,所谓客随主便,桑将军莫要着急了。”   他这么一说,桑将军与司千瑾自然不好在与那太监纠缠,只得勉强认了如此安排。   钟棠与李避之对视片刻,也各自选好了相邻的房间。   钟棠抱着黄狸儿走至门边,特地对着仙娥笑笑说道:“只说是一人一间,不知我这猫儿能否与我同住。”   那守在门边的仙娥却只是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而后推开了门,未说半句闲言。   钟棠眼眸微动,又对仙娥笑着道了声谢,却仍未得到对方的回复,仙娥只是静立于原地,直到钟棠迈入门中后,便转身离开了。   钟棠望着那仙娥白衣飘飘而去的背影,若有所思地拨弄了几下腰间的玉珠串,不过很快他便将注意力,移到眼前的房间中来。   要说此处实在是古怪,明明外面的天空,仍是莹白一片,未见半分暗色。可房间里虽有门窗,却像是染了墨般,暗得厉害。只有一盏与竹林所坠相仿的镂空玉雕灯,挂在窗下散发着莹白的光。   这光……钟棠微微颦眉,走到窗边踮起脚来向灯中望去,果然发现那灯中发亮之物,并非是烛火,而是一颗拇指大小的白色玉块。   钟棠不禁转头,透过房中原本就被打开的窗户,向外望去。他们头顶的天空依旧是莹白一片,就像是整个用这玉块雕成的。   这地方……当真是有趣。   “钟掌柜,”这时窗外忽得传来杜公子的声音,钟棠下意识地看过去,却见他“恰好”住在对面的那间房中,此刻正也站在床窗边,向钟棠打招呼:“真是巧了,我们又住的这样近,钟掌柜若有什么事,尽管在窗边唤我就是了。”   钟棠压下心中,那无端生出的不适,冲着杜公子微微点头淡笑,而后随手便将窗户关上了。   关上窗后,房间瞬间变得更暗了,钟棠借着玉灯的光,继续打量着房中的摆设,   临窗之畔可见一张小案,上面摆了些许纸笔,但更像是做做样子,并无实用。   往回行几步,便是靠墙而置的床铺了,那床四周挑了木架,架上垂下一层不知何材质的织物作床帐。   钟棠凑近了查看才发现,那床帐上织了蝴蝶纹样,乍一看确实好看,但整片帐子上细细密密地全是,倒让人有些不舒服了。   除此之外,房中便只剩几只小柜,钟棠一一打开查看过了,并无什么异常。   说是进来休息,可那晚上的睡意过了,躺在密织蝴蝶的帐子中,钟棠也着实睡不着。他忖度着,那太监只说需一人一间房,却并未说何时必须休息。   于是他便又从床上起来,试探着推开了房门。   门外静悄悄地,并无人看守,似是当真随他们的便。   如此钟棠便索性走了出去,穿过门边的竹林,打算去找李避之。   可他还未走几步,忽得便起了阵风,将周遭地竹林吹得影摇枝响,钟棠屏息凝神而望,却忽得在他窗边的竹林中,发现了一个人的身影。   钟棠不禁将黄狸儿放到地上,自己的手勾上了腰间的玉珠金铃串,警惕地看着竹林中的影子。可没多久,那影子似也察觉到了他的存在,慢慢地上前显出身形来。   是杜公子。   钟棠皱紧了眉,玉珠串仍缠在指间,没有半分松懈。   “钟掌柜。”这时候,那杜公子已然从竹林中走了过来,举止间却并没有被发现后局促的意思,反而主动唤着钟棠。   “不知杜公子未在房中休息,反而至我窗下做什么?”钟棠压下面上的警戒,尽量带着如常的笑容,向杜公子问道。   杜公子缓步出了竹林,走到了钟棠的面前,他似故意般并不止步,反而将二人间的距离拉得极近:“钟掌柜如此聪明,当真不知杜某要做什么吗?”   钟棠皱眉后退几步,但那杜公子却紧跟着便又贴了上去,低低地叹息着:“像钟掌柜这般灵秀的人物,又何必执着于那冷道长呢?”   “你我同为妖,与我在一起,极乐逍遥不好吗?”   说着便欺身而上,直要将钟棠困于臂间。   “怎么,杜公子是要强人所难了?”钟棠见他缠得紧,言语间也冷了下去,索性不再后退,而是将金铃压于指上,几乎就要抛出。   可就在这时,钟棠却只觉身后一道清冷之气,直揽抱在他的腰间,将他拽入了微凉的怀抱中。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啊啊,昨晚睡着了,今天爬起来拼命赶着码字   感谢在2020-07-27 00:48:01~2020-07-28 06:19:3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浅浅浅珂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过期三天 5瓶;易雬路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8章 仙楼幻宫(四)   完了。   这是钟棠心中,冒出的头一个念头。   他自认为没什么可心虚的,刚刚分明就是杜公子单方面的撩拨,他可是半分要回应的意思都没有。   可如今被李避之这么抱着,他却着实不敢回头,不用看也知道,李道长那张脸,必定黑得吓人。   “杜公子自重。”李避之的声音,听起来好似依旧平淡无波,但落到钟棠耳中,却冷得他禁不住往李避之的怀中,缩了缩脖子。   “自重?”可面对这样的李避之,那杜公子却是副丝毫不怕的模样,负着手在二人面前闲步:“不知杜某有何不自重的,冒犯了道长?”   这话说得实在挑衅,李避之再不多说,将钟棠回挡于身后,以指风引剑,刹那间便直冲至杜公子面门前三寸。   杜公子脸上霎时便溢出冷汗,但还是强撑着在剑前不避,转而又勉笑着对钟棠说道:“钟掌柜,你看好了,他们道士可就是这么对付妖……”   如此大的动静,也惊扰了附近其他房间中的人,蒋玉风刚一推门便看到这场景,眉头紧皱,匆忙赶到三人面前:“哎,这可是生了什么误会?”   “老杜,你是不是说错什么话了?还不快跟李道长道歉……”   蒋玉风暗暗看着钟棠与李避之的神色,尽力想打个圆场,可不想那杜公子却望着钟棠,继续说道:“钟掌柜就不怕吗?”   “你也是妖,什么时候,他说不定也会对你利刃相向。”   这话刚落,那耀着寒光的木剑徒然一震,剑身虽未动半分,却直将那杜公子震得嘴角直淌出鲜血。   “老杜!”蒋玉风见杜公子被李避之打成这般,确实心急,可他也觉得杜公子说得实在不像话,只得无奈地攥紧了手中的扇子。   同样无奈的,还有钟棠,他实在是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如何招惹上这杜公子的。   但他却感觉得到,若说刚刚李避之还只有三分怒气的话,如今怕是已经升到七分了。   钟棠焦躁眨眨眼睛,终是心一横,决定且不管旁的了,先将道长哄好才是真的。   他大着胆子,伸手按住了李避之御剑的手,而后将脸深深地,埋进李避之的后背,轻轻地说道:“我才不信,道长会对我利刃相向呢。”   寒光木剑依旧逼于杜公子面前,但李避之却回身,慢慢地用另一只手,抚上了钟棠的眉眼。   钟棠扬起脸来,望着李避之,难得乖顺地笑笑:“对不对,道长?”   蕴着寒光的利刃,终是渐落而下,又重回到李避之身侧。   李避之回身斜眸,看着那几乎跪倒在地的杜公子,冷言道:“不要让我,再看到你。”   没有了木剑的威胁,杜公子猛地后退几步,强撑着又吐了口血。   蒋玉风见状,向着钟棠歉意笑笑,刚想上前将人给扶走。却不想那杜公子,含着血又开了口   还是对钟棠说道:“人妖尚且殊途,更遑论修道者。他现在是不会,过去呢?日后呢?”   李避之原本已经收敛的目光,再次凛冽起来。   钟棠觉得他这话说得十分古怪,着实费解这杜公子为何这般执着,但也来不及细想,只是觉得因着这等事,实在不值当的,让李避之伤其性命。   于是便拉着李避之的手,语气尽量漠然地说道:“不会就是不会,杜公子又何必纠缠于这些?”   “我对杜公子实在别无他想,杜公子还是另觅良人吧。”   说完,也不等那杜公子如何回应,唤着脚边的黄狸儿,就要拽李避之离去。   也是就在这时,不远处忽得传来男子的惊呼声,可隔着层层竹林,却一时间无法看到发生了什么。   “是桑将军。”李避之稍稍皱眉,此次毕竟是为宁王而来,那桑将军又是宁王身边的人,若他出了事,怕也是一桩麻烦。   钟棠巴不得能有什么岔子,解了当下的窘境,于是立刻便缠上李避之的手臂说道:“那我们快去看看吧,办正事要紧。”   李避之看了他一眼,钟棠却缠他更紧,终是点点头:“走吧。”   钟棠抱起黄狸儿,两人绕出竹林,向着那声音源处行进,很快就发现桑将军并没有在自己的房间中,而是倒在狐女的窗前。   钟棠与李避之几步穿过竹林,走了过去,还未等问桑将军发生了何事,只抬眼瞬间,便明白了他为何惊呼。   狐女的窗是开着的,玉雕的小灯依旧挂在窗下,照亮了昏暗的房间。   而同样被挂在窗下的,浑身上下覆满了白色蝴蝶的狐女。   那原本应极美的生物,此刻密密麻麻一层又一层地爬在狐女的身上,却只让人看了恶心。那些蝴蝶将狐女裹得像一只茧,只可怜地露出了她的头颅。   但狐女却没有赶走它们,因为她已经死了。那双魅惑的眼睛,紧紧地闭着,神情却无比的惊恐痛苦,嘴角眼角都残留着血渍。   “这是怎么回事?”钟棠走到桑将军身边,按着他的肩膀问道。   那桑将军被眼前的景象吓得够呛,如今看着金乌的人来了,才堪堪好些,口齿磕绊地说道:“我,我为护殿下,便四处巡视……走到这里时,她已经这般了!”   这话遮掩得厉害,若是为护宁王而巡视,又怎么会到狐女的窗前。钟棠暗思,八成是桑将军见色不忘,想要趁无人的时候,来寻狐女调情的。   可眼下也不是计较此事的时候,没多久宁王、刑为宗等人也就都来了,皆是神情严肃地看着窗内的狐女。   李避之稍近两步,手并两指按与木剑之上,一道寒光应此而生,只往那狐女而去。   狐女身上的白蝶,似惊惧于此般,纷纷振翅而飞,转眼间便在原地消失得无影无踪。   可白蝶散去后,众人才发现,狐女原本被覆盖的身体,竟像是被吸干了所有的血肉般,只剩下一层薄薄的肉皮,松松垮垮地挂在突兀的骨头上。   “那些白蝶,刚刚是在进食。”刑为宗皱紧了眉头,神情凝重地说道。   宁王的脸也沉了下去,他看得出,此处除他之外皆非寻常人,而眼前这位生有狐尾的女子,都被吸成了肉皮……   “这白蝶不会凭空出现,应是她触发了什么,才引它们上身的。”这时候,司千瑾从人群后走出,钟棠这才留意到他也到了。   确实,这些白蝶随即挑选猎物的可能,并不大。多半是狐女做了什么事,或是无意间碰到了什么东西,才将这些白蝶引了出来。   但如今狐女已死,他们也再无法询问了。   钟棠与李避之对视一眼,推开了狐女的房门,打算去里面探查痕迹,司千瑾却选择留在宁王身边护卫,而之前那个衣着破烂的道人与婆子,也跟了进去。   狐女的房间也是十分昏暗,钟棠几次想摘下玉灯照亮,却发觉那玉灯与窗沿衔接处也精妙得很,实在不好强拆下。只得施法,自己引燃了一簇火苗。   这房中的摆设,其实都是一样的,巡视下来并没有发现什么异样。   钟棠最为怀疑的,还是同样细密地织着蝴蝶纹样的床帐,他疑心那些白蝶是否便是从此物上飞出的。   但是他扯去与李避之看时,李避之却摇了摇头:“只是材质特殊些,并未有阴气妖气。”   可抛去此物,钟棠便一时再找不出什么旁的了,抬眼瞧瞧其他进房之人,似也是无所收获。   这样一来,他只觉眼前的房间中更是沉暗了,连手中的火光,都照不亮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早上码字……困啊   感谢在2020-07-28 06:19:32~2020-07-29 06:18:2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细听轩雨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9章 仙楼幻宫(五)   狐女房中并无异状,再这样找下去,也没什么意义。   钟棠与李避之低低商议过几句后,便决定暂时离开。   宁王等人还守在门边,司千瑾见李避之出来了,立刻上前问道:“李道友,可有何发现?”   李避之沉默地摇摇头,众人脸上立刻显出失望之色。   而刑为宗更是直接冷哼一声,背过身去。   这位刑道长的怪脾气,钟棠也早已见怪不怪了。只是这次,钟棠挑目瞧着刑为宗的神情,总觉得他的气,似乎并不是落在李避之的身上,更像是冲司千瑾发的。   钟棠不由得在心里忖度,难不成这么短的工夫里,这师兄弟二人是又起了争执?   “殿下,眼下那房中虽未发现什么异样,但各自回房始终存有隐患,不若我们聚于一处,且在外面稍候。”面对师弟的怒意,司千瑾有些为难地看了刑为宗一眼,最终还是选择先向宁王请示。   “稍候?如此在外面候着,谁知道要候到什么时候。”这次桑将军被吓散了神,还没磨嘴皮子提出异议,那刑为宗却是语气极冲地,对司千瑾说起了冷话。   宁王刚刚也是见识过二人争吵的,他深知此时若起内讧,对自身有诸多不利。于是便与二人笑笑劝和道:“二位道长说的都有理,只是眼下情况未明,依小王之见,还是留于外处吧。”   宁王这么说了,刑为宗自然不好拂他的颜面,但目光扫至司千瑾时,性子便又坳了起来:“既然如此,就请师兄与金乌的道长护殿下于房外,贫道自回房中,替诸位涉险吧。”   说完,便冲着宁王躬身一礼,再不给旁人留劝说的余地,直接转身向房间中走去。   同样选择离去的,还有那烂道人,他跟着钟棠与李避之进了狐女的房间,又跟着他们从房间中出来,却始终一言不发。   钟棠本以为他也会选择留在外面,却不想那烂道人只是用浑浊的眼,盯着他们看了一会,而后便挠着他满是油垢的头发,摇摇晃晃地走回了自己的房间。   最后一个出来的是之前总是在缝补东西的老太太,她既没有要回房的意思,也不来与宁王等人凑热闹。   只是路过钟棠身边时,忽得就很慈和的笑了。   “俊娃娃,刚才吓坏了吧,”老太太像是在哄孩子似的,拍着钟棠的手,安抚地笑道:“不怕不怕,婆婆给你好东西,你收好了就不怕的。”   说着,就从随身的衣兜里,摸出了块缝缝补补多次的布片,不由分说地往钟棠手里塞。   钟棠被老太太拽着,觉得她并没有什么恶意,便没有拒绝。捏着那块粗糙的碎步,对老太太也笑起来:“那就多谢婆婆了,我一定收好。”   老太太见状,更是开心了,一个劲地说道:“俊娃娃笑起来更好看了,婆婆我就喜欢好看的娃娃,好看的娃娃……”   钟棠平日里也常被人夸赞,但像老太太这样淳朴可亲的,却也不多见,他刚要开口道谢,冷不防地却听到了老太太后面的话:   “这好看的娃娃呀,吃起来,才生嫩。”   钟棠的笑容一僵,生生又将道谢的话咽了下去,望着眼前这满脸慈祥却要吃人的老太太,直发起了愣。   那老太太却并不管他如何反应,又冲他笑笑,而后便自顾自地掏出了块新的碎步,一面缝补着,一面走上了竹林间的小径。   钟棠这时候才怔怔地拽着李避之的袍袖,故意撇下唇角,很是委屈地说着:“道长,这婆婆是想吃我吗?”   李避之垂眸看着他,眼神中仿若闪过转瞬的暖意,而后轻轻攥了下钟棠的手:“放心,不给她吃。”   钟棠也回握住了他的手,从刚刚杜公子的事起,即便李避之不说,他也能感觉到道长似乎有什么心事。憋了这么久,直至此刻他感觉李避之才恢复了寻常的模样。于是便重重地舒了口气,放下心来,又重新赖到了他的身边。   因狐女之事短暂聚起的人,也逐渐散去,宁王等人最终选择了一处稍稍高出竹林、傍着白玉假山堆而建的小亭,暂且休息。   却说刑为宗愤然回房后,刚推开房门,便察觉到其中有股淡淡地脂粉香气。   他顿时便想到了,之前守在门边的仙娥,环视房间后果然在床榻上,发现了一条白色的披帛。   刑为宗眉头死皱,想都没想便将那披帛扔了出去,并使劲打开了窗户,驱散房中那让他心烦的气味,直到感受到吹拂而来的微风,他略微舒心了些……   与房间中的昏暗不同,外面的天空始终都散发着莹白的光芒,钟棠坐在小亭中,耳边当乐子似的,听着桑将军与宁王抱怨诉苦,双眼却一直若有所思地,望向天际。   而李避之原本就性冷而孤僻,更不会主动与宁王司千瑾说什么,只是安静地坐在钟棠的身边,陪着他一起。   桑将军终于絮叨完了自己刚刚的经历,又开始说起临安的事:“这次殿下回去后,便能与奉熙定亲了吧。那什么西隶不西隶的,就是个边陲小邦,即便真送了公主来,陛下也指不定随意赏给哪个宗室子弟,婚事必不能盖过殿下您的。”   宁王听后却摇摇头,这等境况下想想临安的事,竟也让他生出了几分安全感,仿佛眼前的种种都只是一场噩梦,梦醒了便什么都结束了。他还坐于临安城中,是高高在上的准太子,所烦忧的,不过是那几个各怀心思的兄弟:“话不可如此说,西隶虽小然民风强悍,为我大崇边境所患多年,此次可休战联姻,父皇也很是重视。”   “重视又如何,一个异族出身的公主,难道日后还能做国母吗?”桑将军又开始肆无忌惮地说起来:“至多不过赐给端王,哦不,应该是给丰王,夫妻俩都混着异族血,也是登对。”   “总之不会给您添堵就是了,您可是咱们大崇中宫所出的嫡子,最最正统的……”   桑将军还在口若悬河地说着,宁王原本顾忌还有金乌与太渊的道长在,想要呵止他,可听到后面时,眼神还是一点点深沉了下去。   对,他没有什么可怕的,他是中宫皇后所出的嫡子,是大崇最为正统的血脉。   钟棠百无聊赖地听着,时不时地还挠挠黄狸儿的下巴,难得有些许清闲,心中竟也替那皇帝犯起愁来。   前太子造反伏诛,嫡子身子病弱,只怕出身还有异。想想之前见过的端王倒是好些,只不过瞧他与少年阿寄那模样,只怕也不是个刚直的。还有那未曾见过的丰王,好坏不说,先因着血脉便被嫌弃排开了。   这大崇最后落到哪位的手上,还真不好说。   正想着,他转头又看看全神贯注守在宁王旁侧的司千瑾,心道这太渊的前途也挺未卜,观主首徒尚且如此,更不用说还有刑为宗那般的憨物,怕也要后继无人了。   这般说来,还是金乌靠谱些,钟棠又摇摇头看向身边的李避之,默默感叹道,别的不说,只看他家道长,便甩得旁人没影了。   小亭之下,清风拂动茂密的竹林,引得其中悬挂的镂空玉灯,摇曳着它们,使其投落出繁复而晃动的光影。   桑将军还在与宁王絮絮地说着,但宁王到底是一夜未曾休息了,渐渐地身体也开始不支,脸上亦生出明显的困倦之色。   司千瑾见状,便开口劝道:“殿下幸苦许久,也该休息了,此地有我等看守比不会出事,殿下您只管放心便是。”   宁王疲惫地点点头,刚要照例说些客套的话,却不想老天偏是不想让他休息。   李避之凝眸而视,青袍已随风扬散,竟是御木剑直接自亭中跃出。   钟棠紧随其后,玉珠金铃串已紧缠于手中,同李避之而去的瞬时,留音提醒了亭中三人:“林中又有白蝶。”   作者有话要说:   为赶榜单拼命摸鱼,太难了…… 第50章 仙楼幻宫(六)   无数的白蝶在竹林间纷飞,于那玉雕花灯的照映下,成群成簇地向某处涌去。   李避之先一步来至,身形未落而木剑已出,暗青寒光迸射八方,转眼间便将那外层的蝶群驱逐击溃。   钟棠也落到了竹林边,皱眉看着白蝶,刚要抛出手中的玉珠串,却被李避之抬手拦下。   “不对,你看。”李避之再次以双指凝灵,御那木剑化为百十寒光小剑,再次袭向白蝶群。   钟棠起先还未看出什么,可随着越来越多的白蝶为青光所灼,化为齑粉飞灰,他却也发觉了问题。   按理说,此刻还未退去的白蝶,硬是贪图那人皮之下的血肉,应当拼命吸食才是,可眼下所有的白蝶,将中间之人包裹的严严实实,但却无一只停落在那人身上,反而只能不断地围绕飞舞。   莫不是其中之人,有什么法子能防住这白蝶?   钟棠思绪飞转,而李避之也决意速战以探究竟,袍袖扬动间已将木剑收于手中,但那百十寒光小剑却并未褪,反而以须臾之隙便骤然大盛,若燃青火迅速蔓延至整个蝶群。   随着白蝶的纷纷坠落,一角破布赫然露出,钟棠心中稍沉,随即引灵力入玉珠金铃之中,悦耳清亮的声音仿佛附着于光剑之上,不过片刻时间,便彻底将白蝶群尽数焚灭。   此刻,他们也终于看清了,这次出事的人。   是那个总是在缝缝补补的老太太。不久前,她还笑着将手中的碎步块送给了钟棠。可眼下她却双目紧闭地倒在地上,面容痛苦而扭曲,但对外界却毫无反应,像是被拖入了无法醒来的噩梦。   但她的身上,却紧紧地裹着块缝补过多次的大布,显然正是因此,那些白蝶才无法吸食她的血肉,只能围着她打转。   钟棠蹲了下来,学着之前李避之的样子,凝起灵力注入到老太太的眉心。但几息过去,她却毫无反应,依旧是沉沉地倒在那里。   “这又是怎么回事?”钟棠皱起眉来,转头看向身边的李避之:“可……还有什么法子,能让她醒来吗?”   虽说这老太太那番吃人的言语,惊了钟棠一跳,但大家不过寻常相遇,她却肯好心送法器给他,钟棠到底还是感念的。   李避之自然明白他心中所想,可探过老太太的身体后,却只能摇摇头:“应当是中了幻术,但若没有可通她心神的介物,便很难将她唤醒。”   钟棠眼神暗了下来,李避之看着他隐隐而现的失落,不禁有开口说道:“但眼下她暂无性命之忧,等到咱们离开此地后,大师兄应当有法子。”   能保住性命,也很是不易了,钟棠也知道眼下找出祸首,离开这里才是最重要的。于是他便收收心绪,转而又思索起来:“如此说来,出事之人应当都是中了幻术而昏迷,但这幻术却并不致命,只会引来白蝶。”   “狐女实际上,是被白蝶所杀。”   李避之点点头,就如今的线索来看,确实是这样。但新的问题却又出现了,老太太和狐女,一个在房中,一个在竹林里,她们究竟是怎么出事的?   这是,司千瑾与桑将军也护着宁王来到了竹林中,他们有些无措地看着地上的老太太,短短这么一段时间里,已有两个人出事,这确实不是什么好兆头。   而紧随他们之后而来的,却是蒋玉风。   因着刚刚杜公子的事,如今蒋玉风见了钟棠与李避之二人,脸上也有些尴尬,不住地把弄着手中的扇子。   不过还好……钟棠暗暗瞄了一眼蒋玉风的身后,这次那杜公子倒是没有跟来。   蒋玉风先是也蹲下探查了一番老太太,钟棠想他到底成妖多年,于是对李避之眨眨眼睛,见他没有反对的意思后,便蹲到蒋玉风身边开口问道:“道长说她像是中了幻术,你可有什么法子能唤醒她?”   蒋玉风收着手中的扇子,连敲几下,却已生出了计较:“我是没什么办法的,但……没死终究就是好事。”   “只要没死,到那寿宴之上便也能得一盏仙酿,想来如果喝了那物,她应该就能醒了。”   “那仙酿到底是什么东西,果真能有这效用吗?”钟棠忍不住继续问道。   蒋玉风察觉到李避之的目光不似之前那般吓人,语气也稍微轻快了些:“我若知道,还来此地做什么?”   “你都不知道做什么,那还来此地。”钟棠心一动,嘴里就直接说出来了,两人对视片刻,终是都无奈地笑笑,算是将之前那隔阂消去了。   不过蒋玉风的神色却并没有放松,他从地上起来后,斟酌着又对钟棠与李避之说道:“我过来不止是因为这个……”   “刚刚路过那烂道人房间时,我看到他房中的灯竟灭了。”   后面的话还未说,众人却已有了不好的预感。   “我还未进去看,便被这边的动静引来了,既然事已至此,我们是不是……去那边看看。”   钟棠与李避之自然是要看的,但接连几次受惊后,桑将军却俨然不想再去了。   “反正都一样,没由来再让这些东西,污了殿下的眼睛,”他嘴里嘟囔着,朝着宁王看了几眼,说道:“我就陪殿下继续在这里等吧,还有司道长——你也留下吧。”   钟棠本也嫌人多了反而负累,听着这话很是赞同,但也很是怀疑……如此,当真能护宁王无恙吗?   宁王却也有此顾虑,但他本就病弱的身体,经过这遭折腾,几乎是雪上加霜,连站着都费力,浑身竟隐隐地透着股,从未有过的凉意。   权衡再三后,他点头说道:“桑将军如此安排也不错,二位道长请去吧。”   李避之凝眸看了他片刻,而后从袖中取出一只玉瓶,送于其上:“此瓶中乃是贫道师兄所制的固元养气丹,殿下可服一二。”   宁王按捺着神色,示意桑将军接过,又强撑着身子谦谦而言道:“那便多谢李道长了。”   李避之点点头,又看了他一眼后,便与钟棠、蒋玉风向着烂道人的房间赶去了。   “你刚刚给宁□□药做什么?”等三人行至无人处,钟棠忽的有些好奇地,边走边问道。   无关其他,他总觉得李避之并不会无端讨好宁王什么。   “无事,”李避之拉着钟棠的手,走过竹林小径,临近烂道人的房间时,才淡然说道:“宁王寿元将尽了,需再拖几时。”   钟棠着实愣了一下,半晌才反应过来,李避之竟如此平淡地说出了宁王将死之事。   不过宁王是生是死,皆为天命注定。且钟棠抬眼看着面前,那门窗紧闭,无半分光亮透出的房间……却也明白,这才是要紧的事。   蒋玉风已经站到了门边,回首看着他们二人,压低了声音问:“咱们是直接进去?”   钟棠眨眨眼,有些迟疑地说:“不若再敲敲门?说不定他只是灭了灯呢。”   蒋玉风想着那烂道人的样子,转而用扇子,在门框上轻扣了三下。   “嗒嗒嗒——”   三声过后,门中却并无动静。   蒋玉风见状,又用扇子扣了三下。   “嗒嗒嗒——”   可门中,依旧没有什么动静。   烂道人确乎是真的出事了,李避之攥了下钟棠的手,而后便走上前去,推开了白色的门。   房间中,正如他们从外面看到的那样,没有一丝光亮。   “天空”中那莹白的光,半分都不曾落到这里。   钟棠如上次一样,引燃了簇火光,照耀着周遭的方寸之地。   很快,他们便看到了,那覆盖着蝴蝶帐帘的床上,幽幽地映出一个人的身形,   他似乎正背对着三人,再怎么看,都只有黑色的影子。   “道长?”蒋玉风试探着喊了一声,但烂道人却毫无反应。   钟棠疑心他也是如老太太般,虽未被白蝶吸干,但也陷入幻境中昏迷了。   于是便拽拽李避之的手,示意他再走近些看看。   从门口到床边,短短的几步路,如今却分外地漫长,就当他们快要走到烂道人身前时,钟棠却忽的感觉,自己似乎踢到了什么东西。   于是他低头看去,但见地上竟七零八落地散着玉灯的碎片,想来应该是烂道人打碎的,只是不知道那中间发光的石块,被他丢到哪里去了。   钟棠正弯腰看着碎灯,忽觉李避之按了几下与他交握的手,好似在提醒什么。   他并没有多想,下意识地抬起头来,却猝然看到,烂道人将头整个扭向身后,正用那双浑浊的眼睛,看着他们,无声地笑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妖精:啊啊啊啊啊——   李崽儿:我提醒你了呀 第51章 仙楼幻宫(七)   钟棠的惊呼声都几乎噎在了嗓子里,幸好李避之紧握着他的手,他才没将手中的玉珠串直接抛出去。   那烂道人笑过后,身体却并没有动,只是张开了满是黄牙的嘴:“哟,几位入门来访,可有贵干?”   钟棠还没缓过神来,李避之又不爱言语,只有蒋玉风定定气,用扇子遮了遮脸说道:“是我等鲁莽了。”   “只是因见着道长房中灯灭,怕出意外,所以才来探查……”   烂道人闻言又笑了,他的身子一扭,脑袋咯嘣一转,又正正当当地架在了脖子上。   钟棠被他唬得直往李避之身后退,李避之却不曾避让,看着那烂道人:“为何打碎玉灯?”   烂道人像是没听到他的话,随意拉扯着蝴蝶床帐,从床上翻滚下来,就要往外走。   李避之却直接伸手,拦在了他的面前,再次开口:“为何打碎玉灯?”   “想打就打了,还需要缘由吗……”烂道人原本还想当没听到,可目光有些畏惧地扫过李避之手中的木剑,还是含混地说道。   钟棠心念随之而动,突然想到了烂道人之前毫无反应地状态,莫不是他那时确实是入了幻境中,只不过刚刚却醒来了。   至于为何会醒来——便与这碎灯有关?   如此一来,钟棠也觉很有必要拦着烂道人问个明白,可他还未来得及开口,便突然听到门外传来阵阵呼救声。   “李道长——李道长!钟道长——”   那声音由远及近,似在飞奔着穿过竹林,仔细听去却又是桑将军!   李避之目光促动,将烂道人之事暂放,与钟棠快步走至门边,却见桑将军一身狼狈、连滚带爬地向他们冲来。   “李,李道长!殿下被抓走了!”   钟棠神色也变了变,李避之一把扯住桑将军的胳膊,疾声问道:“什么人,在何处?”   桑将军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只能使劲摇摇头,从嗓子里勉强挤出几个字:“不,不知道啊……我们就在亭子里,只看到黑影过去……然后殿下就没了!”   李避之知问他也再问不出什么,于是便干脆与钟棠向之前的山亭中赶去。   远远看去,白玉石上的山亭中已空无一人,但钟棠却敏锐地发现,亭下的竹林间,露出了藏色的道袍一角。   他急忙拉住李避之的手,出声提醒道:“这里!是司千瑾。”   李避之手上木剑骤起,直将遮掩的那几竿竹子劈斩而开,露出了其后受伤昏迷的司千瑾。   那司千瑾似被李避之的剑气激醒,一口浓血呛咳在地,虚弱地睁眼见是他们两人,立刻挣扎着说道:“救,救殿下……用这个……”   钟棠低头看去,那司千瑾被溅上血的手抬起,一道金符便落到了李避之面前,于竹林间延出了条光线,指引着宁王的方向。   “快去,快去救殿下!”司千瑾催促着,又不断咳出血来,钟棠与李避之也不再耽误,顺着光线的方向,飞身急去。   眼前之路并不好行,越往深处竹林便越是茂密,丛丛竹竿虽多为翠挺,但却免不了交错而生,根本无暇顾及其他,只知道双目紧紧追随着前方暗青色的身影,不断行进。   可就在这是,自西侧的竹林中突然闪黑影子,钟棠疑心他便是掳走宁王之人,但引路的金符与光线却依旧指引他们向前。   刹那间钟棠生出短暂的犹疑,他刚想出声提醒李避之,却不料那黑影骤然来袭,钟棠下意识躲避间,却已是不及,他身子一歪竟向着旁侧扑去。   这时忽而又是阵阵风起,原本清和的风吹拂着林竹,将那竿竿盈着白光混乱的摇曳起来,而竹林下挂坠着的玉灯,也忽的随风而动。   那灯上所雕的繁复图案,风吹灯摇间,也一并晃动起来,映着灯中莹白色的光芒,于竹林间投落出诡异的光影。   钟棠心道不好,立刻稳下身形想要再次去追随李避之的背影,同时手中的玉珠金铃也清悦地发出声响,至向那玉雕灯盏抛去。   玉灯应声而碎,钟棠极力守着心神清明,向前疾步而去。   可风起未止,他所到之处竹枝玉灯,无不摇晃而动,所有的灯影竹影交织在一起,仿佛每一步都只会陷入更深的迷网中。   渐渐地钟棠的再看不清什么竹林,什么玉灯,眼前只剩下莹白色的灯光与杂乱的纹影,他徒劳地一次次抛出玉珠金铃,可就连金铃作响的声音,都已变得模糊不可闻。   就在陷入昏迷前的最后一刹,钟攥住了怀中粗糙的碎布片,断续地将灵力,注入其中……   钟棠觉得自己似乎又忘了些事情,亦或者那些事从未发生过,只是他小憩时,做了一场长梦。   当他再次睁开眼睛时,映入眼中的不再是莹白色的天空,而是漫漫无际的、仿佛伸手可摘的星辰。   钟棠痴痴地仰着头,他仿佛躺在湖面上,可有什么东西却从湖中生长而出,将他温柔地托起。   那是棵树,是棵转眼间便抽出新枝,而后绽开万千朱色重瓣海棠的树。   等到钟棠尽然沉浸在海棠花枝中时,那树下的湖面却被黄沙吞噬了,黄沙如流水般向周遭蔓延着,直到所及一切都化作了安寂的、无垠的荒漠。   这时,钟棠的身体忽的动了一下,他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动,可他就是那样,撑着枝干,从海棠花中慢慢起身,而后望向树下。   那里有一个人,正安静地站在荒漠中,安静地仰着头,也望向树上的他。   钟棠笑了起来,没有刻意的诱惑勾唇,只是那样单纯干净地笑了。   紧接着他从树上轻快的一跃而下,朱红色的衣裳勾落了半枝棠花,纷扬散去,伴着他一起落到了李避之的怀中。   “师兄,你来了。”钟棠听到自己,如是地说道。   李避之凝视着他,伸手为他拂去发间衣上的花瓣,而后张张嘴似乎说了什么,可惜钟棠却听不见。   他只是抱住了李避之的脖颈,在李避之的怀中,安然嗅着对方的气息,而后忽得生出无以言语的难过。   有什么要发生了,钟棠想着,他忽而慌乱地看向李避之的双眼。   两人无声地对视,仿佛染上的诀别的意味。   而后一把木剑,便自钟棠的心口穿出,在他朱色的衣裳上,留下了大片的血红。   这是……假的!   那剖心沥血的疼痛,终于让钟棠恢复了几分清醒,他不断地告诉自己,这是在幻境中,一切都是假的。   可一个声音,却在他耳边响起,却是杜公子在不断地重复着:“钟棠,这一切真的仅仅是幻境吗?”   “是真是假,你分不出吗?”   “是他杀了你,除妖证道……”   钟棠猛地睁大眼睛,胸口处鲜血仍在不断涌出,濒死的绝望渐渐将他淹没。   可就在此刻,他却看到了一抹寒光,划破了满是星辰的天幕飞坠直下,杜公子的声音,也戛然而止。   “他来了。”这一次,钟棠听到了“李避之”的声音,淡漠却又释然。   紧接着,“李避之”便将他珍重地放到地上,而后反手拔出了他心口的木剑。   可就在“李避之”转身要离去的瞬间,一把同样的木剑,刺穿他的身体。他缓慢地转身,意料之中地,看到了那个与他别无二致的身影。   钟棠的血仍在涌出,大片大片的染红了身下的黄沙,他的意识与视线也已模糊了,只能感觉到什么人走到了他的面前。   将他重新抱了起来。   这个怀抱似乎与刚刚的并没有什么不同,但是钟棠却知道,李避之真的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默念八百遍,我们是甜文甜文……   李崽儿绝对不可能杀小妖精的,无论出于什么理由 第52章 仙楼幻宫(八)   这一次,钟棠并没有昏睡太久,很快便再次睁开了眼睛。   入目的是散落一地的碎玉灯,交错而生的竹林,还有散发着莹白色光芒的天空。   钟棠知道,自己这是真的醒来了。   老太太给的布块在灵力的催动下,化作了一张大毯紧紧地裹住了他的身体,这使得他即使在幻境中濒死,那些吸食血肉的白蝶,也未能落到身上。   但,这却是不够的,真正将他带出幻境,让他重新醒来的人,此刻正坐在他的身边,不远也不近。   钟棠稍微侧侧脸就望到了他,而李避之也正在望着钟棠。   “你有什么想问的吗?”许久之后,是李避之先开了口。   这一次,轮到钟棠迟迟没有回答,他仍旧那样看着李避之,然后默默地将裹在身上的布毯扯开,撑着身子想要坐起,却险些跌落下去。   李避之出手,扶住了他的肩膀,却又被钟棠攥住了衣襟。   “刚刚我看到的……是不是真的?”   “什么幻境,什么杜公子,我都不要听……我只听你说的。”钟棠的声音还有些哑,他仰起头来双目微红地看着李避之,失了血色的唇颤动着念出了那两个字:“师兄?”   李避之的手骤然收紧,他看着钟棠的双眼,须臾间似乎想过了太多,可到底踏上了不可回转的路:“是。”   钟棠像是刹那间失了气息,无力地松开了衣襟,倒在李避之的身上。李避之克制地攥起了手,但终是环上了钟棠的后背,将他圈入怀中,一点点收紧。   “为什么?”钟棠怔怔地,使劲闭上了双眼,不让里面的东西溢出。   他想过千百种缘由,自己为何失忆,为何会与李避之分散,李避之又为何会不认他,可万万没想到,会是这样。   李避之没有说话,只是继续拥着钟棠。   “李道长,这些日子以来,你是不是觉得特别可笑,”钟棠忽得在李避之的怀中,蜷起身子,笑得浑身都在颤抖:“一个被你亲手除掉的……妖物,居然千里迢迢跑到临安,一心想与你再续前缘。”   说着,他双眼无神地扫过四周,看到了被李避之放在身侧的木剑,趁李避之不注意,双手挣扎着抓起它,直接抵到了自己的心口。   “钟棠!”   李避之伸手去夺,却又怕钟棠失手伤了自己,只能用手死死地握住剑刃,阻止他再将木剑刺入:“钟棠,放下。”   钟棠却摇摇头,挑着泛红的眼眸看向李避之:“这一次,我替道长动手,不好吗?”   “放下。”李避之再次说着,手中的木剑即便不曾开刃,却仍旧割破了他的掌心,滴落点点殷血。   可钟棠也没有松开手,仍是将木剑抵在心口,一动不动。   两人就这样,僵持着,对视着。   而最先退让的人,却是李避之。   “我没有想过要杀你。”   钟棠目光轻动,沉默地听着李避之的答案:“从未想过,也不曾做过。”   “这种时候了,李道长还要说胡话来哄我吗?”钟棠又勾起了唇,可再没了平日里的肆意张扬,更像是含了太多的疲惫:“方才你才认过,我看到的,都是真的。”   “我是……想要救你的。”李避之薄唇微动,钟棠听后却又笑着摇摇头:“救我?”   “事到如今,李道长,你说那是在救我?”   李避之未答一言,只是在钟棠的目光下,慢慢伸手拉开了自己的衣襟,露出了左侧的胸膛。   钟棠赫然怔愣,因为他看到了,在李避之的心口,与他幻境中被刺的相同之处,留有一道深深地疤痕,俨然也是为剑所穿后遗下的。   “你还记得,银娘所说的祸陨吗?”李避之将衣襟收拢,轻抚上钟棠苍白的脸:“大火虽灭,但遗祸未除,当年师父为解此事,带我再入西隶荒漠……后来就遇到了你。”   “你的本树虽未像银娘她们那般被焚毁,但也深受祸陨所害,自根上便带了厉煞之气,化人后积存于心上一寸。”   “唯与道者心血相换,方能驱逐而出。”   厉煞,钟棠咬紧了本就失了血色的唇,他想起几日前的那个午后,李避之轻描淡写地说着,是因为自己命带厉煞,所以才被师父用铁镣锁住……   “这其中,还有诸多曲折缘由,你若想听,待离开这里后,我再慢慢与你说清。”李避之抬手,想要替钟棠擦去流淌而下的泪水,却被他侧脸躲开了。   钟棠垂下眼眸,慢慢地摇头,待到那水痕稍干,才重新对上李避之的目光,狠狠心说道:“李道长,你在我这里,说过太多次谎话了。”   “我是真的想要信你,可又不敢信你。”   “钟棠——”李避之刚要开口,却被钟棠冰凉的手指,抵住了唇。   钟棠闭上泛红的眼睛,缓缓地靠入李避之的身体,酝酿许久后,才贴在他的耳畔轻轻说道:“李道长,你有没有听说过,结契双||修?”   李避之一愣,钟棠的指尖却微微颤抖着,从他的唇上轻划而下,直入了那未拢紧的衣襟之中。   “我曾听人说起,若道者与妖结契双修,便再不可登正统大道,”他的手停留在李避之的心口中,描摹着那深深的疤痕,决绝地问道:“李道长,你肯不肯?”   回答他的,是李避之紧锢的怀抱,与微凉的吻。   自两人重逢以来,李避之虽是面上淡漠,但却吻过他许多次。   大多轻轻点落,亦有忘情地纠缠。   唯有此次,那唇齿之间最为亲密地相依,却让钟棠尝到了苦涩的味道。这味道并非来自李避之,而是源于他自己。   但,他却不能停止。   他尚还虚弱的手臂,用力抱着李避之的脖颈,竭尽全力地回应着,甚至撕咬出腥甜的味道。   “真的要在这里?”随着足腕铁镣的沉沉作响,李避之托着钟棠的腰背,那惯常清冷的气息,终于也染上了灼人的温度。   钟棠用余光扫过周遭,茂密的竹林将他们围拢期间,碎落的玉灯唯留下点点残光,他勾起带着血迹的唇:“这里有什么不好?”   “在这里,道长就不行了吗?”   李避之眸中骤暗,将身上的青袍解下,扬铺于钟棠身畔,而后将他抱到了上面,用力捻断了钟棠的衣带。   钟棠外层的淡青金乌道袍随之滑下,露出了其内朱红色的里衣,勾勒出他细瘦的身形。   李避之并未再急如何,只是隔着那朱衣,用手抚揉过钟棠的肩膀、腰背,可就是这样的动作,却让钟棠不住地颤栗。   钟棠终是忍不住,狠狠地咬开了李避之手臂,而就是这样突然而来的疼痛,让李避之终是欺身将他压在了道袍之上……   淋漓地血染红了暗青色的道袍,又于两人身畔,化作妖与道的契文。   钟棠迷离地攀着李避之,在一次次地沉沦中,留存着最后的清醒。他深深嗅着李避之的气息,终究聚起微弱的灵力,抬手就要把这契文直接打散。   可就在这时,李避之却抓住了他的手,相||合处猛地用力,令钟棠瑟缩着瘫软在他臂间。   鲜血从他的指尖流出,李避之深吻着钟棠的唇,转瞬间补完了最后的契文。   钟棠徒然睁大双眼,他用力地想推开李避之,想毁掉那契文——但已经太晚了,融合着两人血脉的契文,就那样隐入了他们的身体中。   “你疯了……”钟棠沙哑地喊着,眼泪不断地涌出。他从未想过要真的结契双修,像李避之这样的人,怎能失了那得道的仙机。   李避之却摇摇头,温柔地搂着钟棠的身体,替他吻去满脸的泪水,引他再次陷入更深的情海。   “我肯的。”   厉煞缠身也好,失登大道也罢,只是为你,便没有什么不肯的。   作者有话要说:   太难了,真的太难了   我寻思,这也没写啥吧咳咳咳,应该没事吧……   宁王:你们是不是忘了什么QAQ 第53章 仙楼幻宫(九)   雨歇云散后,钟棠在李避之怀中又抽噎了好一会,才撑不住疲惫又睡去。   等到他再次醒来时,意料之中的,两只眼睛皆是红肿的,身上也酸疼得厉害。   李避之就在他的身边,身上披着件青色的内袍,隐隐地还能看到胸口被抓挠出的红痕。   “再闭闭眼吧。”附身吻了吻怀中人的额头,紧接着李避之难得温热的手,便盖到了钟棠的眼睛上。   钟棠又生出了泪意,好容易忍回去,只眷眷地将脸埋进李避之怀里。   他们谁都没有再提之前的事,竹林寂静,透过那交错空隙,还能看到远处未被打碎的玉灯。   钟棠的眼睛终于好受了些,他拽拽李避之的手,声音沙哑之中还带着未散的缱绻:“扶我……起来吧。”   李避之垂眸,把他揽在怀中慢慢抱起,而后又将外袍松松地披到他的身上,可钟棠却只是伸出手去,拽开了李避之的下摆。   果然如他所料,之前就连情动都会被勒伤的脚腕,此刻已被铁镣锢得血肉模糊。   “别看了,没事的。”李避之按住了钟棠的肩膀,细吻过他的侧脸,钟棠却摇摇头引出灵力蕴于指上,而后慢慢地抚过那伤处。   李避之知道,经过幻境一事,钟棠虽被自己带出,却仍有损耗之伤。但他却并没有制止钟棠的动作,只是慢慢地看着,待到钟棠灵力难支时,将他搂回到怀抱中。   钟棠虚软的手臂,也尽力地想要回抱李避之,他就这样倚在李避之的胸前,过了许久才慢慢地平复下情绪。   李避之不断轻抚着他的后背,低低地说着:“结契于修者,便如寻常人之结亲是一样的。”   “这是好事,不该再落泪了。”   钟棠攥紧了李避之的衣襟,半晌后用力点了两下头,顶着通红的眼睛,勉力露出了个笑容,用沙哑中又带些许缱||绻的声音说道:“道长,我以前真的叫你师兄吗?”   李避之却不知他又是如何想到这处的,揽着他的身子应道:“当年师父见你化形后懵懂,确收了你做徒弟,你我也一直是师兄弟相称的。”   “那……”钟棠稍稍抬头,用唇贴上李避之的下巴,轻轻说道:“那我以后是该叫你师兄,还是……”   钟棠张张口,用几不可听闻的声音,叫出了那两个字。   李避之倏尔微怔,扶在钟棠腰侧的手按揉下去,引得他是轻哼一声,而后抵着他的唇呵斥道:“又胡闹。”   钟棠心绪渐缓,伏在李避之的身上,哑哑地说道:“是师兄说的,结契便如结亲。”   “师兄若不想做我的夫君,那我就来做师兄的夫君可好?”   “你大可试试,”李避之寒眸扬起,反身又将钟棠困于身下,逼近至他耳侧道:“是做我的师弟,还是做我的……夫人。”   钟棠非但不避不挣,反而勾住了李避之的颈子,亦是两人之间的私语:“师兄想要我做什么,我便做什么就是了。”   两人之间的暧昧又起,呼吸起伏间,尽是彼此的气息。   可就在这时,不远处的竹林中,忽而传来细碎的响动,一盏玉灯悄然而至。   “谁?”李避之敏锐地侧目冷视,转瞬间青袍已将钟棠严实盖住。却是一个提灯的白衣仙娥,目不斜视地从竹林中走出,仿若不见二人交||叠的身体,木然行礼道:“寿宴时辰将至,主子特命我等引贵客前去。”   即便已知这白衣仙娥多半非人,但这种时候被人撞破,钟棠也觉得别扭异常,李避之却面色如常地说道:“你且退于竹后稍等。”   白衣仙娥听后,倒是顺从,又向两人行礼后,便退到了竹后。   钟棠从李避之的身后探出头来,见那仙娥确乎是不见了。但他又乍然想起了宁王之事,暗恼自己这般怕是误了事,于是便胡乱裹着李避之的袍子,忍着浑身的酸疼,去勾散落了一地的衣裳。   李避之见状,将人又往怀里一揽,拾起他的朱色里衣,仔细地为他穿上:“我来吧。”   钟棠的眼睛还有些肿,他一面顺着李避之的动作,想要快些去做回正事,一面有些费力的眨眨,思绪不由得又落到旁处:“道长……师兄?我们以前有过……这样吗?”   李避之微愣,知他是在指什么后,摇摇头说道:“并无。”   钟棠脸上又热了几分,瞧着李避之为他穿衣的动作,却似十分娴熟:“那师兄以前,常为我穿衣吗?”   李避之为钟棠将衣带系好,又取过玉珠金铃挂在他的腰间,被他捻断衣带的道袍是没法穿了,李避之看着钟棠只着里衣的样子,只觉不可为外人所见,于是便又将自己的外衫给他罩上了。   “你初化形时,许多事都不会,师父便命我多看顾你些。”   钟棠垂下眼眸,忽的很想忆起那些琐碎的旧事。   李避之又伸手,理顺好他凌乱的乌发,而后将人抱了起来。   “哎,”钟棠下意识地抱住李避之的脖颈,轻拍着他的肩膀:“我,我自己走吧。”   李避之却又按过他酸软的腰背,无情低言道:“这般才能快些。”   钟棠也知自己如今的情况,只得又嘟囔了几句,便老实地趴在李避之怀中不动了。   白衣仙娥于前方挑灯引路,不多时便走出了竹林,又回到之前自小阁而来的路上。也就是在此地,钟棠看到不远处另有一位仙娥缓步而来,而蒋玉风正跟在她的身后。   不过这少许时候未见,钟棠却发觉,蒋玉风的脸色有些不好。   而蒋玉风也看到了他们,他到底常在临安寻欢作乐的公子哥,见着他二人的状貌,立刻便明白发生了什么,摇着手中的扇子,向钟棠行了个恭喜的小礼,而后压低声音说道:“二位当真是好兴致。”   钟棠如今正是情得意满之时,对着蒋玉风的揶揄也分外宽容,只哑着嗓子回应道:“多谢夸奖。”   但他还未等蒋玉风再说话,便抢了话头问道:“倒是你,这一会不见,可是遇到什么丧气事了?”   蒋玉风一愣,而后脸色越发难看,但还是说道:“是……是老杜他出事了。”   提到杜公子,钟棠与李避之皆是眉头皱起,抛去之前的纠缠追求,单说他能介入到钟棠幻境中,讲出的那些话,便可认定这位杜公子,绝对没有表面上那么简单。   可蒋玉风的脸色却越发难看,他回望了一眼,身后已被竹林遮掩住的房间,长叹一声说道:“老杜他死了。”   “和那狐女一样,死在房间里,浑身血肉都被吸干了。”   钟棠先是诧异,在他看来如杜公子这般的人物,决计不会轻易地死去。   可他又转念一想,若是杜公子那时确入了他的幻境之中,且被李避之那一剑刺死,那身体倒是当真有可能被白蝶吸成人皮。   如此说来,杜公子当真死了吗?   钟棠正犹疑不定之时,李避之却开口说道:“那一剑要不了他的命。”   “且我能入你的幻境,是因你我曾互渡心血,而他却是不同。”   李避之这番话,越发加深了钟棠心中的猜疑,那杜公子显然是有备而来,或者身藏秘法,而他这一趟的目的……   钟棠望着李避之的脸微微出神,费这样大的力气,就是为了让他们二人之间,产生隔阂——进而决裂。   可他二人决裂与否,又与杜公子有何关系呢?钟棠可不认为,那杜公子是真的想追求他,才要搞乱他们的关系。   那如此说来,再将目光放远些,又是想要借此晃动金乌观?   李避之察觉到钟棠的目光,两个人继而无声地对视,还好,无论杜公子是出于何种目的,他们并没有走到那一步。   “贵客们请随我上楼吧,主子就在那处,等候诸位赴宴。”这时候,两位提灯的白衣仙娥,都在一处延伸而上的廊梯前停住了脚步,左右分立在两侧,待着三人走上前去。   作者有话要说:   小妖精渐渐被ri后,依旧不老实的一天   感谢在2020-08-04 00:25:22~2020-08-05 00:11:5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4章 仙楼幻宫(十)   “喵——”一声稚嫩的猫叫,将钟棠的视线拉低了些,却是黄狸儿不知从何处钻了出来,像是在数落他把自己丢下了。   钟棠有些不好意思地轻咳两声,或许是因为两人气息相混相缠在了一起,黄狸儿竟也不怕李道长了,直扑到他脚边去。   也是因着黄狸儿的出现,刚刚紧张的气氛,渐渐缓和了些许。   几人终是踏上了楼梯,沿长廊而去。   长廊的尽头,乃是一面雕着蝶戏牡丹的玉屏风,转过此屏后,眼前视线才算是豁然开朗。   若说之前所见的小阁,只是精细雅致,那么这真正用于庆寿的宴厅,便是既有夺天工之巧,又不失美轮美奂的大气。   此处地势颇高,行步时却有流云散于脚下,略过那刻花的白地砖。   而宴厅四面,也非是那寻常的粉墙,而是琼叶宝花重重叠叠,交相掩映生得耀目光华。   “几位贵客请随我入宴吧。”正当钟棠等人仍在不动声色地观察宴厅时,之前将他们送入竹林院后便不见了的太监,又突然出现在这里,不急不缓地出言催促道。   蒋玉风手里摇着扇子,杜公子的死非但没有吓退他,反而让他除了玩味之外,多了几分认真探寻的心思,率先跟着太监向前走去。   钟棠与李避之自然也不怕什么,况且在钟棠看来,宁王被人掳走之事,与眼前的寿宴必然脱不了干系。与其在外盲目寻找,不如来好好会会那素衣仙母。   这么想着,他虽一字未说,但李避之却已抱着他也走了上去。   这宴厅最深处,乃是一稍稍高于四周的方台,台上置着张与之前屏风材质相同的白玉牡丹椅,想来就是那素衣仙母的位置了。   方台之下,乃是零散若星子般的白木小桌,每张长宽不盈尺,上面或摆只瓷盘,或放个汤碗,钟棠环视下来,数着大约有四五十张小桌,四五十样菜色,每一样皆为难得的山珍海味,还有许多钟棠也叫不上名号来的,可见当真是那小阁中的接风宴所不能及的。   而这些小桌亦非杂乱无序地排列,它们散散地围绕着那张,正对着白玉牡丹座的小桌。此桌之上,却并未放任何菜品,而是整齐地摆着七只近乎透明的杯盏。   钟棠眯眯眼睛,轻拽一下李避之的手,低声说道:“那就是他们之前说的仙酿了?”   “道……师兄,你抱我过去看看。”   李避之点了下头,正要抱着钟棠走过去,但脚下的黄狸儿却忽得咬住了他的衣摆,一个劲得往后拖拽。   李避之垂眸看了它一眼,空出只手来将猫仔捞起,直接放到了钟棠怀里。而钟棠看着黄狸儿的这般反应,心中的猜想又明晰了几分。   就在这时,那太监又与几个仙娥走了过来,钟棠的视线跟着转过去,却见那几个仙娥竟抬了两只竹椅,一只上面瘫坐着因为宁王失踪、已吓得魂不守舍的桑将军。而另一只上,则是仍被困于幻境中,但还活着的老太太。   紧接着,司千瑾也出现在他们的后面,他本就重伤未愈,此刻脸色苍白得更像鬼一样,勉强能跟上太监的脚步。   另一边,与他们同时而来烂道人,则显得自在逍遥得多。他很快就看到了摆在正中的那几只杯盏,笑得露出了满口黄牙。   仙娥们将桑将军与老太太的竹椅放到了小桌边,钟棠数着人数,却发觉除宁王外,居然连那刑为宗也不见了身影……   “众客来齐,仙母入宴——”而随着最后这几人的到来,太监也走到了白玉牡丹椅边,用那尖细的嗓音高喊道。   他的话刚落下,一阵仙乐便自四面八方的琼叶宝花中传出,似琴筝相合,丝丝缕缕不绝于耳。   正是在这仙乐之中,两列白衣仙娥飘然而至,她们每人手中都挑着一根玉棍,那棍子的另一端所联结的,是只笼罩着白纱的轿子。   不必说,那里面坐的,就是那素衣仙母了。   钟棠不由得从李避之怀里探出身子,眼见着那几个仙娥立在方台上,霎时间轿子就消失了。   身穿白衣白裙的仙母,也直接由此坐到了白玉牡丹椅上。   她的脸上严严实实地覆着张莹白色的面具,令人完全看不到她的相貌,所露出的唯有一双含笑的眼睛。   李避之冷眸瞧着,不难发觉她与某人的相似之处。   “能得诸位贵客赴宴,鄙处当真是蓬荜生辉。”莹白面具之后,传来仙母细柔却不失力的声音。   “仙母说笑了,能收到白仙宫的寿柬,才是我等之幸。”说起场面话,自然还需蒋玉风这般的来应答。   而那烂道人,眼神一刻都没离开桌上的仙酿,只敷衍地不住地点头:“就是就是,此乃我等之幸,仙母实在客气了。”   仙母看着众人的反应,似乎笑了笑:“每年寿宴,都要兴师动众一番,本宫心里头也常过意不去,可这寿辰,毕竟也是大日子,不可不过的。”   说着,她便伸手指向那张摆着透明酒盏的小桌,哄诱惑着说道:“诸位既是来了,便没有白来的道理,本宫特备了些许薄酒,还望贵客们笑纳。”   刚刚消失的仙娥,又纷纷出现在小桌边,她们手捧着酒盏轻盈地穿梭于小桌之间,奉到宴厅中众人的手上。   李避之抱着钟棠,并没有接酒盏,于是钟棠便将两只酒盏都掂在了手中。   他轻嗅过这“仙酿”的味道,有没有传闻中的功效尚且不提,但闻起来确实是难得的好酒。   黄狸儿见着钟棠的动作,只当他是要是要把酒喝下去,背后的毛都炸了起来,情急之下用力咬了上去。   钟棠只觉手上一痛,顿时那杯盏就掉到了地上,里面的仙酿也尽然洒了出来。   李避之微微颦眉,即刻查看起钟棠的手,幸而黄狸儿到底不曾真的咬伤他,只是留了俩小小的牙印。   “哎呦,真是可惜了!”烂道人也听到了这边的动静,他一面小口小口地嘬着盏中的仙酿,一面摇头感叹:“这长了毛的畜生最会生事,要是我早掀了它的皮了,只是可惜了这仙酿哦。”   黄狸儿听了他的话,瑟瑟发抖地蜷缩起身子,却仍旧对钟棠手上剩余的那盏仙酿,威胁地赫赫直叫。   “好了好了,没人要掀你的皮,我也不会喝这东西。”钟棠安抚地揉揉黄狸儿的小脑袋,直将它炸开了的毛抚平。   烂道人见状,又是不屑地摇摇头,将最后一点仙酿倒入口中,指着钟棠说道:“到底还是太年轻,不知道这些东西的轻重,少了一分一毫,都修不成那仙。”   钟棠却也笑了,他瞧着那洒了一地的仙酿,微微皱眉道:“少了这东西能不能成仙,我是真的不知……但这么一杯喝下去,离成魔怕是不远了。”   “你什么意思?”烂道人猛地瞪着钟棠,脸上的笑意都僵住了。   同样掂着酒杯还未喝的蒋玉风等人,也都转头看了过来。   钟棠对着李避之点点头,李避之便将钟棠放到地上扶在身边,而后右手并指,于钟棠手中剩余的那盏仙酿上,慢慢滑过。   只见原本盛在那水晶盏中的透明酒液,刹那间变成了猩红色,并散发出浓重的血气。   作者有话要说:   黄狸儿:不要问我前两章去哪了,作为一只成熟的小猫咪,我只在该出现的时候出现   卡文好痛苦   感谢在2020-08-05 00:11:56~2020-08-07 02:07:2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过期三天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5章 仙楼幻宫(十一)   钟棠厌恶地皱皱眉,将手中的酒盏,向白玉椅上的仙母举起,遥遥地问道:“这怕是便出自狐女和杜公子之身吧?”   那烂道人的眼眸中,先是诧异而后化为惊恐,他死命扣着自己的喉咙,想将那杯“仙酿”呕出。   别看他周身邋遢,也算不上心善,但烂道人却实实在在地修正统之道,这一杯浊污腥血下去,短时内确可令他修为大增,但却与正道彻底背离,再无回转。   “仙酿”入腹,任凭烂道人如何挣扎,都呕不出半分,他抬起发红的双眼,死死地看着仙母,扭曲的脸上终只剩恨色:“你,你这个蛇蝎妖女!”   仙母却不为所动,只是淡淡说道:“贵客前来,本宫以仙酿相奉,如何便蛇蝎了?”   钟棠却靠在李避之身上,冷冷地笑了:“仙母自是大方的,只是不知您一年年以这仙酿为引,招来四方修士,究竟是所为何事呢?”   仙母用手轻轻拂过身上的白纱,未被面具遮住的眼眸中,已不复含笑之态:“小道长想的太多,有时候未必是好事。”   “本宫极喜热闹,请诸位前来,也不过是想热热闹闹得过个寿。”   钟棠听后摇摇头,想要低头再嗅一下杯盏中的血水,却被身后的人拿开了。   李避之将那一盏血水倒于地上,而后声音极冷地说道:“既是邀我们来赴寿宴,那便将今日真正过寿之人,请出来吧。”   钟棠侧目看向李避之,那白玉牡丹椅上的仙母也是微微一怔,而后开口:“这位道长又是在……”   “你还我修为!”谁知她的话还没说完,眼见着正途无望的烂道人突然奋起,一把扯下身上的破布道衣,眨眼间便将它扭成一条长鞭,向素衣仙母甩去。   钟棠暗骂一声,成事不足,眼见着那烂道人前冲几步,眼看着那长鞭真要抽到仙母了,可他零散于他前方的白木小桌,突然化为千百白蝶,向他迎面扑去。   烂道人被扑得措手不及,这些白蝶虽无力吸食他的血肉,但也密密麻麻地咬上了他裸露在外的头脸,逼得他步步后退。   他这一击虽未成,却见最后勉强维系的平和,也撕裂出了道巨口。   向来软弱糊涂的桑将军,猛地从竹椅上爬了起来,不要命般地往方台上冲,口中颠三倒四地念叨着:“殿下……你放了殿下,放了殿下!”   素衣仙母又是一挥白袖,成片的白蝶转眼又起,几乎瞬间飞至桑将军面前,但还未及围拢,便间金光乍现,却是司千瑾打出道金符护于桑将军身前。   但他毕竟也身受重伤,那道金符不过维持片刻,便摇晃着倒下,换的玉椅上仙母冷笑连连。可还未等她笑完,便觉周身仿落寒渊——   李避之便是再对司千瑾与桑将军冷眼相看,此时也不可能放任他们不理。   他一把揽抱着钟棠,右手已御剑而出,霎时间暗青寒光闪过,已将那二人面前的白蝶灼为灰烬。   面具之下的素衣仙母依旧看不出神情,但她身下的白玉牡丹椅转眼也散为更大的白蝶,呼扇着人脸般的翅膀,满是绒毛的身体再没了半分美感,凶猛异常地向几人袭来。   钟棠凝眸皱眉,转而向后方的蒋玉风喊道:“拦住它们!”   那蒋玉风的脸上也难得多了认真,他折扇一手,衣袍扬处化为金色巨鸟,振翅长鸣着向那些白蝶扑去。   素衣仙母终见慌乱,而钟棠看准了她疲于应对的时机,伏在李避之的肩上:“去天上!”   只是这没头没尾的三个字,李避之却没有丝毫的疑惑,引木剑于足下借力,倏尔便直冲而起,向那莹白一片的空中飞去。   尽管时间仓促,但钟棠却将所有的猜想理顺了下来。   莹白的天空与玉灯中的灯芯极有可能是相同的材质,玉灯外层的雕花在风动时晃动,由此引人进入幻境之中,但钟棠却觉得,这其中真正起作用的却不是雕花纹样,而是其中的灯芯石块。   一块拇指大的莹白石,尚需借助雕花才能起作用,但若这莹白石如天般大呢——   思绪流转间,李避之已揽着钟棠悬于“天”下,正如钟棠所料想的那样,这始终莹白一片的天空,竟是一块看不到边际的巨石,笼罩于整座仙楼宫殿之上。   钟棠缓缓地伸出手来,抚上这虽然蕴着光华,却冰凉得没有一丝温度的巨石,片刻后轻轻开口,转过脸去对李避之说道:“虽然可惜……但还是毁了它吧。”   李避之无声地点点头,右手轻抬,木剑随之而起。   与蒋玉风所化的金色大鸟正缠斗不清的素衣仙母,仿佛感觉到了什么,惊恐而愤怒的抬起头来,向空中发出刺耳的叫喊:“不——”   她的身体仿佛爆裂开来,化作巨大的白蝶,每一次扇动翅膀都旋起飓风,奋力挣脱了金鸟的纠缠,向天空中飞去。   然而李避之却没有给她机会,木剑于莹白石天下凌空,随着他指上凝结的灵咒,周遭的青色寒气不断地积聚着。   衣衫被巨蝶所扬起的风吹开,露出了其下颤动着“砰砰”作响的铁镣,鲜血溢出了一层又一层,直到染上了不知源于何处的暗色。   那暗色渐渐凝为黑气,骤然翻涌而起,钟棠惊愣地感受着它们渐渐将自己与李避之包拢其中,他先是忧惧而后却不知为何生出了难言的熟悉。直到李避之再次用力揽抱住他的腰。   “无妨。”那轻轻的两个字传入钟棠耳中,一如既往的清冷却温柔。而须臾后,那裹挟着黑气的剑光,便带着无可阻挡之势,冲破了莹白的天石。   刹那间钟棠终于明白了,什么叫天崩地裂。无边无际的天空炸裂开深深的裂痕,巨石失去了光华,碎成了无数块,随着天地的颤动,向下坠落而去。   白蝶像疯了般,不顾那碎石砸在她的身上,只冲着李避之与钟棠不要命地袭去。   李避之护着钟棠避过巨石,而那木剑也正迎上白色的巨蝶,黑气与剑光交织而过,直划开了白蝶的半面翅膀。   白蝶发出痛苦地尖叫,随着不断砸落到她身上的巨石,一起向下摔坠。   没有了莹白天石的照耀,那仙气缭绕的亭台楼阁,终于露出了本来的面目。   黑暗的洞窟之中,嶙峋的怪石突兀起伏,堆砌成高大骇人的形状,所有的奇珍异宝都化为了四散的白蝶。玉雕的灯盏们悬挂于各处,照映着那些奇怪的影子,仿佛食人的妖鬼。   少了半面翅膀的白蝶,在阴暗潮湿的地面上,沾满血水扑腾着,金鸟蒋玉风刚想去啄,却被钟棠的眼神拦住了。   “宁王在哪?”李避之抱着钟棠,周身的黑气先是弥漫着,而后随着脚上铁镣的响动,渐渐收拢回了他的体内。   他走到了白蝶的面前,淡淡地问道。   白蝶先是挣扎,而后也挣扎不动了,气息奄奄地趴在地上,口中发出嗤嗤的声响,却没有回答李避之的问题。   “宁王在哪?”李避之又问了一遍,末了又补了声:“白嫔娘娘。”   白蝶彻底不动了,仿佛死了般安静下来,其实她心中清楚,自己以她的本事,怕是寻常的修士都无法应付。   这些年来,不过是依仗那块莹白的天石罢了。   而今,天石已经没了,她却要守住最后的至宝。   作者有话要说:   但愿我能……顺利换个工作吧,能有时间码字QAQ   隔日更不会太久的,尽量就这周或者……延迟到下周   希望大家见谅   感谢在2020-08-07 02:07:26~2020-08-09 00:35:3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易雬路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易雬路 6瓶;阿點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6章 仙楼幻宫(完)   可偏偏,事与愿违。   黑暗中,一道人影从众人身后闪过,李避之颦眉刚要运剑而出时,却见那人影刚刚过处,仿若触动了什么机关,石壁轰然倒下。   “怎么——”地上的白蝶终于又发出了震惊而凄厉的声音,钟棠向那石壁倒塌处看去,但见巨石滚落后,那里又赫然现出大半个洞窟。   但这洞窟之中的景象,却着实让人不愿多看。   无数根尖细的石柱密密麻麻地,从低矮压抑的洞顶冒出,每一根的尽头,都缀着一只白色的蝴蝶。   白蝶的肚腹被暗红色的血肉撑得透亮,而石柱就这般无情地将它穿透,让那些黏腻的液体,一滴滴淋漓而下,如血雨般落入洞地的洼处,汇聚成腥浊逼人的血池。   宁王,就躺在里面。   他因病而惯常苍白的脸上,也沾染了从蝶腹中滴落的血肉,仿佛升起了诡异的红晕。   蒋玉风由金鸟化为了人形,摇着扇子走到钟棠他们身边,看着洞窟中的血池,皱眉问:“这又是在做什么?”   钟棠没有说话,他只瞧着眼前的场景,便觉恶心得厉害,李避之轻掩住他的口鼻,按向自己怀里。   不用说也知道,这些白蝶是从哪里吸饱的血肉,至于是在做什么——   “续命。”李避之淡淡地移开目光,斜看着身后的白色巨蝶。   而这两个字,仿佛一舀冰水泼入了油锅,让原本挣扎在地的“仙母”,她撕心裂肺地吼叫起来,之前还是人形的头脸,不断膨胀而后炸裂出黑色的虫头。   “二十年了……二十年了,你们休想……”   整整二十年,她放弃宫中的安逸,龟缩在这暗无天日的石洞中,日日与那血肉人皮作伴,为的就是这一天!   原本游于人间的蝶妖,被那俗世的繁华极乐迷乱了眼,她玩遍了所有花天酒地的声色场,当对这一切渐渐失去兴味时,却无意间抬起头,望向了那高高的宫墙。   世间最穷奢极侈的地方,不正是这里吗?   于是她混入宫中,顶替了将死的宫妃,身披绫罗绸缎,满头金银珠翠,引得皇帝迷醉于酒色,誓要享尽皇家的富贵荣华。   可不久之后,她却发现自己有了孩子。   霎时间,一种不同于以往的,她从未尝过的情感,就那样突然出现了。那颗终日飘荡迷乱的心,忽然落到了某处柔软的地方。   她喜欢这个孩子,喜欢到想要将一切最好的,都给他。   于是她迷惑了多年无子的皇后,一起设计了出巧戏,让这个孩子成为了中宫所出的嫡子,皇帝果然对他另眼相待。   可她万万没想到的是,这个孩子先天便有不足,注定只有那不长的命数。   她不再贪欢求乐,收敛了所有的心思,表面上成了那沉稳的白嫔,终日冥思苦想用尽千方百计要为那孩子续命。   终于她想到了法子,用那极为阴邪的法子,以人的血肉为孩子续命。   可惜寻常人的血肉,实在太过无用,于是她便把主意打到了修者或妖物的身上。   她自己实力不济,唯恐失利,于是便借着寿宴的名义,用“仙酿”的谎言,将人引到了她成妖的石洞中,借用这石洞中天生的异石,来制造幻境杀人。   二十几年的时间,她的手法越来越熟练,她发觉这莹白石头虽可致幻,但却要不了人性命。于是便又附加了雕刻着咒纹的玉灯。只需微风一晃便能将人拉入幻境中,道法高深者尚能破出,而无法破出的,便被白蝶吸干血肉。   这用血肉续命的阴法并不简单,她每年不过能炼化三四个人,故而整整积攒了二十年,才为宁王攒出这一整池的血水。   只要宁王将它们全部吸收入体,便能获得百年之寿……可偏偏,就有人要来搅局!   巨大的白蝶眼中几乎爆出鲜血,她扇动着仅存的翅膀,刮起无数的碎石,从胸侧伸出的细爪,每行一步都深深插入地面,洞中所有残存的白蝶化为灰粉,流汇入她的身体中,眼看着就要再次腾空而起——   一把长刀就那样,毫无防备地,从背后深深地插入了她的身体中。   李避之和钟棠都没有动,蒋玉风与他们一起,仍旧站在原地,看着白蝶背上,那个出乎所有人意料的身影。   早在宁王收到人皮寿柬时,钟棠便与李避之议论过,若宁王当真是白嫔的儿子,那白嫔做什么要送这渗人的东西,三番五次的惊吓自己的儿子?   如今,望着白蝶背后,那个死死地握着长刀,身体却崩溃地跪倒的身影,钟棠好似窥到了答案。   白嫔也许根本没想给儿子送人皮,只是有人故意代劳了。   “够了……够了……”身穿青白衣裳的太监,终是松开了手中的长刀,从白蝶的背上滚落。   他重重地摔入乱石之中,却像是不知痛似的,抬起头来,望着那再没了半分人样的白蝶,口中喃喃着:“够了……你为了他,已经够了!”   白蝶不敢置信地晃动着身子,她本已是强弩之末,刚刚不过是竭力而聚起最后一挣,此刻被长刀贯身,已再无回天之力,轰然倒在地上。   “为什么……你跟了我二十多年,为什么连你也要背叛我?”   那太监颤抖着,任凭乱石刮破他的手臂腿脚,跌跌撞撞地爬向白蝶。   他脸上血泪混作一团,看不清眼前的路,也渐渐看不清跌落的白蝶,只能凭感觉向前爬去。   “主子……”那太监口中念着,血肉模糊的手终于触上白蝶可怖的虫头,但他却并不害怕,因为此时此刻,他能记起的,唯有二十多年前,牡丹花丛中,手引群蝶而翩翩起舞的白嫔。   他自小进宫,见过太多美人宫妃,红颜舜华而逝,唯将他的主子永远放到了心间。   这些年来,他为了追随在主子身边,他甘愿变成这副不人不妖的样子。   可他看着记忆中无忧无虑的美人,为着那个本就不该出生得短命孩子,双手沾满那腥臭的血肉,将自己活脱脱变成这深渊中的恶鬼。   他担忧,他恐惧,他想要阻止又无能为力,他恨——   于是他刻意多次送人皮恐吓一切的“罪魁祸首”,刻意引来金乌与太渊的道人,刻意打开藏匿宁王的洞窟。   “你,能让她,变回原来的模样吗?”太监已经没有力气再抬起头,只是声音嘶哑地说道。   李避之的身影依旧冷漠,他沉默地没有回答,却终是手指一并,引出道青色的暗光,融入白蝶的身体中。   片刻之后,巨大的翅膀渐渐落下,爆裂而出的虫头虫爪,也慢慢地缩回,濒死的美人躺在乱石堆上,一层白纱飘然而下,覆盖住了她干净的身体。   仙母,又或者说白嫔,变回了她最美的模样,只可惜,她的眼神中却还是充满了怨毒与不甘。   “主子……为什么到现在,你还是不肯放下。”太监僵硬地伸出手,捂住了她的双眼。   白嫔早已无法挣扎,但她却执拗地不肯闭眼,只能任由太监就这样一直捂着……一直捂到她再没了气息。   捂到他也咽气倒下——   钟棠站在那里,他头一次恍然感知到,这人世间的情感,竟是这般的复杂。   他紧握着李避之的手,却仍觉得思绪纷乱得让他无法捕捉。   白嫔是爱宁王的,于是甘愿为他做着世上最狠毒的事。而这个至死都不知名的太监,大约也是爱着白嫔的,可是又选择了亲手杀掉她。   他忽得想起了幻境中,或者说是记忆中,李避之用木剑刺入他胸口的一瞬。此刻细细想来,那时李避之的眼神里,也压抑着最为彻骨的痛与无法磨灭的爱。   钟棠的口中忽而尝到了苦涩的味道,他不管不顾地,一头扎进了李避之的怀里,让自己使劲闻着道长清冷的气息,感受着李避之先是不解的诧异,而后又手臂也慢慢用力地,环抱住了他。   即便白蝶与太监已死,后面的事处理起来,也并不那么令人愉快。   首先是最为麻烦的宁王,他虽然仍在昏迷着,但清楚地得知了一切的桑将军,却坚持要让宁王继续泡在池中,吸收完所有的血肉。   这一次,李避之没有再让步,蒋玉风更是干脆直接把桑将军打晕了过去,而后几人合力破除了那满洞的血肉雨,将宁王捞了出来。   不过如此一来,宁王大约便只有三五年可活了。   司千瑾全程没有说什么,他的情况看起来糟糕极了,只能无力地靠在石壁边打坐。   钟棠不由得有些奇怪,当时劫走宁王的不过是仙母或是太监,他们当真能把这位太渊观的大弟子伤成这样?   可疑惑是疑惑,这种时候总不好去直接问他,只好默默地压在了心底。   至于烂道人,他在白蝶彻底死后,便不知所踪了。老太太则是被他们一起带回了金乌,请问寂寻法诊治。   几日后,钟棠照旧在铺子里敲着算盘时,又听到了几个客人议论起宁王的婚事。圣上终于正式赐婚,命宁王择吉日迎娶奉熙郡主。   钟棠托着下巴,看着外面依旧炎炎的夏日,忽得走起神来。直到李避之暗青色的道袍出现在他的视线中,仿若带来了一室的清凉。   “在想什么?”   钟棠微微仰头,引着李避之微凉的手抚上自己的侧脸,舒服地蹭蹭后,才垂眸低喃道:“师兄,你说白嫔的事,宁王到底知道多少?”   李避之没有回答,只是两人视线相触间,却都无声地得到了答案。   ------------------------------------------   深夜,司千瑾于太渊隆福阁中,闭目调休。   他双眸紧闭,额上不断溢出豆粒大的汗水,整个人像是被困于无法醒来的梦魇中。   事实上,也的确如此,识海中他又回到了那缀着玉灯的竹林小院。   师祖所留的札记让他第一个便认出了那莹白的石头,面对总与他针锋相对的师弟,司千瑾终于生出了一些难以抑制的心思。   但他没有害人!   司千瑾不断地对自己说着,他只是……只是向刑为宗的房中,放了一些不太好闻的气味……   至于师弟会怎么做,那是他自己的事。   我没有害他,我没有害他,我没有害他!   识海中的景象在翻滚着,一处处不断变化,直到定格在宁王被黑影劫走的刹那,他追上前去,在身中数击的情况下,看清了那黑影的面容——   司千瑾猛地睁开眼睛,刑为宗的脸骤然出现在他的眼前。   这个一向死板而暴躁的师弟,此刻却带着无法言喻的笑容,静静地看着他,开口说道:“师兄,你这是怎么了?”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写完了,分两章不太合适,就一气搞完了   感谢在2020-08-09 00:35:32~2020-08-11 01:52:3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嗯.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40883245 10瓶;过期三天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7章 冤玉归魂(一)   都说一叶知秋,临安城的秋天,也好似就在那梧桐金叶落地的刹那间,便到来了。   西隶使节扬鞭而起,驾着那异域的骏马,踏碎一路的秋叶,穿过热闹的街市,跃入那层层而开的巍峨宫门,将联姻公主的消息,呈于明堂之上。   而一路之隔的金乌观中,元翊大殿依旧肃然清冷,不知是那阵秋风将一片暗黄的枯叶,送入了正中空顶的藻井,使得它飘然而坠,避过了石碑,却落到了钟棠的手上。   钟棠拈着这片枯叶放到眼前,透过那叶上细细的缝隙,瞧着残角刻字的石碑,每每看到“忠”字时,便挡到了“道”字。再去看“道”字时,却又没了“忠”。   他这样看似无趣地玩着,可实际却分外认真地,听着李避之的话。   “你本是生在西隶荒漠中的海棠,不知谁将你种在了那里,也不知你究竟是怎么在祸陨火劫中活下来的。”   “我与师父遇到你后不久,你就化成了孩童的模样,师父觉得此乃天意,便依着他的俗家姓氏给你取了名字,后来又收你为徒……其实你才是金乌问字辈最小的弟子。”   西隶荒漠中的日子,寻常又无趣,李避之如今想来也不过能记得,那烈烈耀目的太阳,一望无际的黄沙,还有每至春日便会绽开的娇嫩棠花。   他与钟棠就那样在树下长大,远离临安的繁华与纷争,白天跟着元初真人习道法,夜里就挤在树杈上数星星,直到——   “直到我发觉你体内,从祸陨那里染上的厉煞,越来越无法压制。”   “我与师父寻遍了法子,都没能化解,后来我就想到,将它们引到我的身上。”   那脆弱的枯叶在钟棠紧攥的手中,化为了金色的碎片,一点点落到地上。他极力压制着情绪,可棠色的薄唇却还是在颤抖:“在我身上无法压制,那引到你的身上,就无碍了吗?”   李避之脚上的锁镣沉沉地拖过地面,他走到了钟棠的身边,极珍视地抚上钟棠的侧脸:“师父曾说过,我是天生的道根灵脉,我想……说不定能与那厉煞相抵的。”   什么相抵,终日被那铁镣锁着,稍一情动便受那勒入血肉之痛,这般算什么相抵!   钟棠双眼又红了起来,只能徒劳地将脸埋进李避之的怀中,使劲嗅着他的气息,可仍旧是连呼吸都梗得生疼。   李避之没有再说下去,安抚地拥着钟棠的身体,在他的额上烙下吻,久久没有离开。   半晌后,钟棠才又用极哑的声音问道:“那你为什么不认我……”   李避之垂眸,遮掩过刹那间划过的思虑,他终是看着钟棠的发顶,缓缓说道:“是师父。”   “那日我将厉煞引渡到自己身上后,便与你一起昏厥过去。等到醒来时,你已经被师父送走了。”   “他还命我立誓,此生不得相认。”   “为什么?”钟棠惊愣地抬起头来,望着李避之的脸,而后又自己猜测道:“是因为,怕我继续误你吗……”   “不是。”   李避之低头,吻上了钟棠的唇,深入而缠绵,仿佛要将他心头的苦涩,再次引渡过来。   “不是,”两人稍稍分开后,李避之贴在钟棠脸侧,低低地说道:“其中缘故,我确实不知,但你我之间,师父向来是更偏疼你的,断不会因那样的缘由,就抹去你的记忆,让你我绝断。”   “那……”钟棠靠在李避之怀中,沉思片刻后又抬头说道:“师父他现在又在哪?我去问问他好不好?”   李避之沉默了,沉默到钟棠都有些不敢去看他的眼睛,一个着实不太好的想法,渐渐从他心中生出,最后在李避之的话中得到了答案:“师父他,已经不在了。”   “怎,怎么会?”钟棠握住了李避之的手,事到如今他仍旧记不起有关元初真人的任何,但是心中却对那个,像父亲一样将自己的姓氏送给他的师长,有着说不出的期待:“他们不是都说,元初真人云游去了吗?问寂、问威不都只是代观主吗?怎么会不在了……”   “师父他与我回临安后不久,就仙逝了。”李避之拥着钟棠的身体,尽量放平语气说道:“师兄为代观主只是因师父临终前,于观主之位未有决定,只让他们代任。”   “师父寿数不知几百,乃顺应天命而去。他,定不想你因此而伤心的。”   钟棠怔怔地,慢慢松开了李避之的手,或许是因为伤感太多,此刻他竟已感觉不到太多的悲意,只是觉得心中空落落的,唯有李避之紧拥着他的双臂,让他能有几分踏实。   “好了,不要再想了。”李避之轻叹着,一下一下拍抚他的后背,元翊殿中也安静下来,仿佛要让钟棠沉睡过去,就此平复所有感伤……   良久之后,元翊殿中又传来了其他人的脚步声,才让钟棠堪堪从李避之怀中稍退,转头看向殿门。   来的不是别人,却是如今问寂、问威与问芷师兄妹三人。   若是只有问威就罢了,他巴不得多气他几回。可如今问寂和问芷都在,钟棠难得生出了点觉悟,思索着在人家观中殿上这么搂抱着,似乎也有那么一丝不妥。   他暗暗拽拽李避之的手,李避之却只是将手臂转到了他肩上,仍是个揽抱的姿势,就此向着几人行礼问好:“师兄、师姐。”   钟棠略有犹疑,若按李避之所说,自己眼下也合该这般称呼问寂等人,但又不知他们究竟于此是个什么态度。   钟棠先是偷瞄着问威,但见这冷面严肃的道长,此刻满脸无奈与烦闷,眼神每每落到他身上,却又很快就移开了。   而大师兄问寂,则是一如既往的和善,他面含笑意地对钟棠说道:“想来避之已将前事都说了,小师弟若是愿意,也可搬回观中居住。”   钟棠微愣,这会他倒像是刚刚从之前的情绪中走出,还有些不自然地喃喃道:“搬来这观中,可有我的居所?”   问寂点点头,很是妥帖地安排道:“内宫三殿后,尚有松斋,琅琴,观微等数处院落,亦有别于寻常弟子的居所,皆为清净无争之地,师弟可自行选居。”   钟棠眨眨眼睛,刚想说什么,却见之前在两观法会上,端庄少言的问芷难得摇头笑笑,对着问寂说道:“大师兄如此便相差了,小师弟与避之既已结契,又何需再另安排院落。”   “胡闹!”问芷的话刚落音,忍耐许久的问威便再忍不住了,呵斥道:“我金乌清净之地,怎能容他这般厮混!”   钟棠被问威着炮仗似的脾起惊了一跳,算是将之前残存的几分伤感,都炸了个干净。转而又愤愤偏他古板多事,于是干脆故意往李避之怀中缩缩,声音细细弱弱地说道:“多谢大师兄与师姐的安排了,只是二师兄说的也有理,钟棠不敢在观中放肆。”   “可我与师兄到底结契,不愿分开,”他暗暗向着问威挑眸,待又要引得对方发怒后,掐着时机可劲造作地说道:“不若就让师兄与我去五味斋中同住吧,如此也不会污了二师兄的清净。”   “你!”   “师弟。”   “钟棠——”   三人三声几乎同时响起,问威刚要继续怒斥,便被问寂止住。而李避之则是察觉到钟棠的刻意玩弄,无奈地轻声规劝。   可劝虽劝,李避之却也知道,钟棠与问威着实不太可能在同一屋檐下相安无事,于是便向着问寂行礼道:“大师兄,阿棠思虑不错,避之还是与他同去五味斋中吧。”   李避之能看明白的事,问寂自然也明白,他虽觉遗憾但终究还是随了他们的意思,至此问威再反对也是无用了。   不过钟棠此刻的心思,却全然不在“把李道长拐回铺子”这件事上了,他瞪圆了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李避之,直到两人走出了元翊殿都不曾移开半分。   “师兄,你刚刚叫我什么?”   李避之脚下一顿,却是无言,只牵着钟棠继续向前走去。   可钟棠哪里肯就这么放弃,他拽着李避之的衣袖,几乎整个人都要挂到对方的身上,目光灼灼地纠缠道:“师兄你,你再叫一声,我那时没听清。”   李避之还是无言,眼看着钟棠就要被前头的门槛绊倒了,他忙伸手将人抱起来。   可钟棠便借此机会,伸手牢牢缠住了李避之的脖颈,撩拨地轻舔了一下对方的耳朵,挑唇引诱道:“师兄,你就再叫一遍,让我好好听听——”   可惜这话还没等说完,便又被淹没在李道长惩罚般的吻中,直到他气息奄奄再作不得妖时,才如愿在那梧桐秋叶落地的声音中,听到了李避之抵着他的唇轻唤道:“阿棠。”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关于李崽儿对小妖精的称呼,我先前一直很中意“棠奴”,就古人取小名挺喜欢用“奴”这个字的,但是码字的时候,又觉得怪怪的,怕大家误会有贬低小妖精的意思emmmm,所以干脆还是叫简单点吧~   感谢在2020-08-11 01:52:39~2020-08-13 01:46: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浅浅浅珂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8章 冤玉归魂(二)   夏去秋来,寒雨绵绵而至,便是那为重重荣华所掩映的大崇皇宫,也不免染上些许衰色。   “依奴婢看,太后娘娘不过是入秋后偶感风寒,老人年岁大了才显得稍重些,娘娘您不必忧心。”芙蓉池畔,入夜仍旧未停的细雨打在残荷上,连连发出“沙沙”的声响。鎏金绘彩的临水长廊上,四五朱衣小婢簇拥着一身穿深碧色罗衣的宫妃,慢慢地行着。   “本宫倒也希望如此,这开春之前赶上宁王的喜事,还望她老人家快快好起来,跟着乐一乐才好。”这宫妃应有四十多岁的年纪,封号为庆,乃是端王李修乾的生母,在宫中虽不算得宠,但到底是有几分地位的。   眼下太后病倒,她依例前往泰康宫侍疾,故而身边未带太多下人,以免落了他人口舌。   “不止呢,咱们殿下的喜事,说不得也快要来了。”那朱衣小婢抿着嘴,却也很有分寸地未挑明什么,只是笑着对庆妃说道。   庆妃也跟着挑起了红唇,伸手抚过腕子上的玛瑙串,口中含糊地应着:“是呀……本宫也希望如此。”   一行人边走边说着,廊外的雨忽而又大了起来,加之冷风也起,吹得廊下的琉璃宫灯晃晃而动,并那暗黄色的帘帐也飘了起来。   庆妃感到了阵阵寒意,她拢了拢身上的罗衫,旁边的婢女很有眼色地说道:“这夜里凉了,奴婢去给您取件衣裳吧。”   “也没几步路就回去了,不必费那劲。”庆妃摇摇头,脚下的步子却加快了些,只想着快些回宫去。   如此赶起路来,那几人之间的话也少了,只听到外面的风声雨声,以及她们脚下匆匆的脚步声。   朱衣小婢女觉得气氛有些沉闷,总想着再挑出什么话来惹庆妃高兴,一双眼睛四下张望着,倒是真让她瞧见点东西。   “娘娘,您看那可是只鹤?”   婢女伸手,引着庆妃往芙蓉池里看去,只见那阴雨无月夜空下,芙蓉池中发枯的荷叶黑乎乎挨挤成一片。借着不远处石桥上挂着的灯笼,隐约可见一只白色的大鸟,正在荷叶间扑腾着。   庆妃皱皱眉,若是平日里她也极喜看那鸟雀戏水,可眼下着风雨飘摇的夜里,看着那动作间似是挣扎的白鹤,她心里隐隐地生出几分不适。   “应该是吧。”庆妃随口应着,却没有继续看下去,脚下的步子反而更快了些。   可她还没走出几步,却听得那小婢女惊呼一声,其他几个婢女也跟着看了过去:“那鹤冲咱们飞来了。”   这话音刚落,庆妃便突然看到一团白影,带着凄厉刺耳的叫声,自她的眼前冲入长廊中,裹挟着冰凉的池水,溅到她的脸上。   是那只白鹤,它像是刚刚从水中冲出,浑身的羽毛都湿透了,细长的脖子上死死地缠着一根麻绳,而更令庆妃心惊的是。   这白鹤,只有一根细足。   “哎呀,它怎的飞上来了,吓着娘娘了吧?”小婢女忙用手中的帕子,去擦庆妃脸上的水,庆妃不躲也不闪,只是愣愣地看着脚下的白鹤。   正如白鹤,也正睁着血红的眼睛,看着她。   庆妃突然疯了般推开婢女,长长的指甲险些划破婢女的脸,她慌乱地后退几步。   “娘娘!”几个婢女赶紧扶住庆妃的身体,她们只当她是被突然飞来的白鹤吓到了,于是纷纷说道:“娘娘别怕,奴婢这就去找人来,把这鹤收拾走。”   “别去!”   庆妃的声音都变了调,使劲拉住婢女的手,雨夜中原本端丽的脸庞,竟显得苍白而吓人。   “好,好,奴婢不去。”婢女点着头,安抚地又站回到了庆妃的身边。   半晌后,那地上的白鹤仿若死了,并没有再发出声响,庆妃也渐渐缓了神来,抚着心口说道:   “这大晚上的,也不必惊动旁人,明日……明日那洒扫的太监看见了,自会处置的。”   主子都这么说了,那些朱衣婢女们自然也不好再说什么,打算继续搀扶庆妃向前走去。   可就在这时,一个青年男子的声音,却在她们身后响起。   “庆嫔娘娘。”   “谁!”庆妃只觉心头巨颤,她骤然转过身去,却见身后只有空无一人的长廊。   “你们,有没有听见刚刚有人在叫我?”   周围几个小婢女显然也被她这样子吓到了,迟疑地点点头:“有……奴婢听到有人叫您,庆嫔娘娘。”   庆妃的手抖得几乎扶不住婢女,她使劲压了压心神,艰难地说道:“走,快走,我们回宫。”   婢女们忙应着,架着双腿发软的庆妃,又要往前走,谁知她们的背后却又清晰地传来一声:   “庆嫔娘娘。”   “啊——”庆妃惊恐地捂住了自己的耳朵,挣开身边的婢女,不管不顾地向前跑去。   那些婢女们也彻底慌了,追在她的身后,一个劲地喊着:“娘娘您当心,您等等奴婢们……”   可就在这些婢女们娇嫩而又慌乱的声音中,庆妃分明却又听到了那个男子的声音。   他抛却了记忆中的温润与儒雅,带上了戏谑的嘲弄,轻轻地唤道:“庆嫔娘娘,您等等我——”   庆妃越发恐惧,惶惶中她踩上了自己繁复的衣裙,重重地摔倒了,最先触及地面的手心顿时一阵剧痛。   跟在后面的婢女也因此,终于追上了她,忙俯下身去搀扶庆妃。   而这时,在周边巡逻的侍卫们也听到了长廊中的响动,疾步赶了过来。   兴许是因为人多了的缘故,庆妃稍稍安心了些,但仍是双眼无神地看着四周,而那男子的声音也就此消失了。   “娘娘可是摔伤了?属下去为您传轿辇吧。”   “不,不必了”庆妃还是心神不宁,只想快些离开这里:“你们,把我送回华英宫就是。”   几个侍卫有些为难,他们毕竟是男子,庆妃如今倒在地上,他们是扶也不是抱也不能,只得还是让那几个婢女先将庆妃搀起来。   庆妃这时才觉手上疼得厉害,转过手来本以为会看到一片擦伤,却不想那保养得细白的手心上,没有半点损伤。   有的只有一方,不足两寸的印痕。   深深的字迹,清晰可辨——荣王李修承印。   --------------------------   宫墙之外,同样是下着秋雨的夜晚,虽然街巷上的行人少了些,可铺子房檐下,那一盏盏点燃的灯火,却令人觉出了别样的暖意。   五味斋里也难得早早歇了业,张顺子磨磨蹭蹭地,收拾着几样没卖完的点心。转头就看到黄狸儿贴着门边,从后院里蹭了过来,轻盈地跳上柜台,自己找到只小竹篮窝了进去。   “哟,你又被掌柜的哄出来了?”张顺子伸手摸摸它的小脑袋,黄狸儿却理都不理,只用自己的小爪子,遮住了眼睛。   张顺子摇摇头,捞起了小竹篮抱在怀里,嘟囔道:“行了,天怪冷的,我进收留你一晚吧。”   黄狸儿嫌弃地看了他一眼,终究没有从篮子里跳出来,它呼噜呼噜几声,跟张顺子挤一挤总比睡柜台要好。   至于它原本安在钟棠房间里的小窝——今晚怕是回不去了。   朱色床帐重重落下,将桌上那盏油灯的光晕遮挡在外,只泄出些许海棠湿雨的香气。   钟棠枕在李避之的胸前,情动过后微微酸涩的身体,仍旧紧紧地缠在道长的身上。白皙的皮肤上残留温度让他耐不住,想要探出锦被去,却又被李避之拢了回来,搂在手臂之间,而后低头点点吻过他的肩头。   “别动,小心着凉。”   钟棠被他吻得有些发痒,细软的手指胡乱推拒着李避之的后背,可仍是舍不得那怀抱的温暖,几下之后便放弃而顺从地,又缩了回去,声音哑哑地念叨着:“师兄身上那样暖,我怎么着凉……”   这话虽然说着,但他的脚尖却冷不防地,又蹭到了李避之足腕上的铁镣,那冷冰冰的触感让他忍不住瑟缩了一下,补充道:   “除了这里,都很暖。”   李避之轻轻拍抚着钟棠的后背,让他被凉到的足尖在自己腿上蹭暖:“太晚了,睡吧。”   钟棠轻轻地哼了几声,又将头拱进李避之的肩窝,嗅着对方难得热乎乎的气息,仿佛下一刻就要进入美梦中。   可就在这时,房间的门却被人敲响了:“李师叔,李师叔,你在里面吗?”   钟棠当即听出了这是方和风的声音,心道肯定是那问威又无事生妖,来打扰他和师兄的好眠,于是便又紧紧攀在李避之身上的手,往他怀里再挤挤。   李避之也不愿这时候打扰钟棠的安睡,可门外的方和风却没有停歇的意思,又叫了几声:“李师叔,李师叔?”   这下钟棠是彻底睡不成了,愤愤地掀开被子坐起来,浓郁的海棠香气瞬间洋溢在整个床帐间。   “你先歇着,我下去看看。”李避之无奈地将自己的外衫披到钟棠的身上,而后起身走到了门边,冷声问道:“何事?”   方和风终于听到了师叔的声音,忙不迭地嘟囔道:“是二师叔让我来的,他说宫里传来消息,庆妃娘娘遇妖了,让您明日一早便回观。”   作者有话要说:   小妖精:什么二师兄!连黄狸儿都比他懂事!!   理了一下大纲,发现琵琶的故事还要拖后一点~另外前文里西隶进临安联姻的时间,也拖后了一个月~   明天起尽量恢复日更 第59章 冤玉归魂(三)   钟棠第二日醒来时,自觉时辰尚早,他蹭蹭身边还有余温的被褥,这才发现自家道长已经不在了。   “师兄?”钟棠迷迷糊糊地轻唤了一声,搭在枕边的手刚刚探出床帐,便被人握住了。   床帐微微掀开,带进些许初秋的冷气,李避之将钟棠的手塞回到被子里,轻拍着他的身体说道:“再睡会吧,我回金乌一趟,若无事很快就回来。”   钟棠如今虽还未醒透,可是到底愤愤地记恨了问威一个晚上,这时候心里头明白得很,缠着李避之的手臂不放:“怎么可能无事,咱们那好二师兄大半夜都遣人来找你,必然是有事的。”   “有事,我也尽快回来。”李避之知钟棠还在为昨夜的事生气,只得俯下身来,轻吻着他的额头说道。   可不想正是这个动作,让钟棠得了机会,伸出两条细白的手臂,牢牢地勾在了李避之的脖子上,棠色的唇开开合合:“师兄……再陪陪我。”   李避之眸色稍暗,钟棠的身上仍旧残余着,昨夜情动时散发出的棠香,丝丝缕缕似与他那手臂一起,勾撩着李避之的心神。   “莫闹。”他一面克制着自己,但双手已然托住了钟棠的身体,大半锦被随之滑落,露出怀中人莹白肩头的点点红痕,分外令人怜惜。   李避之随即伸手,又将那被子拉起,尽可能的裹住钟棠的身体,可钟棠却并不配合地,只往他怀里钻。   “就要闹了,师兄能把我怎样?”钟棠干脆不讲理起来,张口便咬住了李避之的衣带扣,含糊地说道:“就不许师兄去,除非——”   李避之无奈挑眸,又怕钟棠着凉,只好搂着他问道:“除非怎样?”   钟棠从李避之怀里扬起脸来,眨眼笑道:“除非,师兄带我一起去。”   这件事就这样说定了,李避之心知若是钟棠真想同去,自己拦着也是无用,倒不如从头到尾好好栓在自己身边,总归能够放心些。   于是等钟棠磨磨蹭蹭地洗漱完毕,又由着李避之为他穿好新制的朱色秋袍,而后赶回到金乌观时,却被告知问威早已入宫去了。   只剩下守了大半早上门的方和风,苦着脸将他们往观中引道:“二师叔走前,已经将事情都报给师父了,说等李师叔回来,就请您直接去师父那里,还说……不许让小师叔跟着误事。”   钟棠当年被元初真人收作弟子的事,其实问寂、问威等人一直知道,只是按着元初与李避之的意思不曾提起。   前日里在元翊殿中讲开后,金乌观中的众弟子也便默认了钟棠的身份,一律称他为小师叔。   只是此刻,听着方和风这番话里,那一大堆的师父师叔,钟棠不由感叹,倒是难为他搞得清楚。   钟棠脚下跟着李避之往观中走着,又听方和风重复几遍,半晌才像是琢磨过来什么,转头看看身边这个矮矮傻傻的小道长,惊讶地说道:“原来你是问寂的徒弟?”   倒也不是因为别的,他着实有些想象不出,问寂那般几欲成仙的人物,会收方和风这样呆呆的小徒弟。   “是,是呀,”方和风挠挠头,有些不太明白钟棠怎么忽得问起这个,但很快眼看着钟棠就要迈入金乌观的大门了,他马上把所有事都抛到脑后,死死地拦在钟棠与李避之身前:“李师叔!二师叔说,说不许小师叔跟着呀。”   李避之脚下稍顿,钟棠满脸无辜地抬头看着他,手里还攥着一角暗青色的道袍,故作奇怪地说:“师兄怎么不走了?”   方和风擦了把头上的汗,忙又重复道:“二师叔真的,跟我下了死令,不许小师叔跟着。”   钟棠却还是不放手,甚至又往李避之身边蹭了一步:“师兄。”   半晌,李避之终是叹了口气,握住了钟棠的手,对方和风道:“二师兄那边,我自会解释。”   说完,便带着钟棠走入了金乌观中。   初晨已过而晌午未至,这会正是大多数金乌弟子修课之时,故而外观之中虽有不少信士,但并不算特别热闹,倒像是也受了那秋凉似的。   与以往不同的是,这次问寂真人并没有守在内宫元翊殿里,而是负手立于一处侧廊下,像是在仰头欣赏身前缀满金叶的梧桐。   他远远地便听到李避之与钟棠来了,侧脸微笑着向他们招招手。   李避之带着钟棠,沿回廊走到问寂的身边,行礼告罪道:“大师兄久等,是我们来迟了。”   对着问寂钟棠向来放肆,但面对眼前这待人宽和的问寂,他却也收了性子,老老实实地跟着李避之行礼。   问寂听后,却只是摆摆手笑道:“哪有什么迟不迟的,你怎知不是时辰刚好?”   这样的宽慰,李避之自是不答,问寂看着眼前时时坠落的梧桐金叶:“近来临安多事,你二师兄有些心急了。”   “庆妃娘娘遇妖,事关皇家,二师兄着急也是应当的。”李避之垂眸,淡淡地答道。   问寂又低笑着摇摇头:“你二师兄急的,可不是这个。”   钟棠并不十分明白,他们在打什么哑谜,不过他倒是想起之前听李避之说过,那问威似乎与皇家有什么联系。   不过还没等他弄清楚,便见着一个小道匆匆地向他们行来,看模样却是问威平时身边跟着的人,   “师伯,李师叔,小师叔,”那小道士来后匆匆向三人行礼,也并不多废话,直截了当地说道:“弟子奉师父之命,来请李师叔入宫,去往庆妃娘娘处探询。”   问寂并不意外于此,冲那弟子点点头,又向李避之笑道:“如何,我说是吧,你二师兄这便来催了。”   “那避之就去了。”李避之对此倒没什么异议,反倒是钟棠,看着眼前的小道士,挑眸问道:“你师父让你来请李师叔,可叮嘱你什么了?”   小道士有些无措地看了看钟棠,到底还是说道:“师父起先交代,让弟子传话不许李师叔带小师叔您进宫……但弟子临走时,他又说这话传了也是白传,便让弟子不必再说了。”   这话一出,钟棠是气也不是笑也不是,最后只好又记了问威一笔,被李避之牵着,一起往宫中去了。   翠芳宫里,朱衣小婢女轻手轻脚地走到窗边,为那鎏金的博山炉添上些许安神静气的香料,生怕惊动了正靠在软榻上的主子。   只一夜的光景,庆妃便如生了场大病般,精心保养过的乌发中竟生了几根白丝,面容亦是憔悴得厉害。   她的手心虽未受伤,但却缠上了厚厚的白纱,像是在遮掩什么。   可惜,已经遮掩不住了。   庆妃遇妖的消息,仿佛生了翅膀,在整个皇宫中传得沸沸扬扬。而这传言之中,最为引人注意的,便是庆妃手上的那枚印痕——荣王李修承印。   谁是荣王李修承?那因为造反而死去的前太子,在及冠时初得的封号,便是荣。   可前太子又与庆妃有什么关系?   宫中人一时想不到,但却禁不住猜测……会不会是,当年前太子造反之事有冤,乃是庆妃构陷,如今前太子的冤魂回来索命了?   诸如此类的猜测,频频而出,传着传着便越发有模有样了。说是当年庆妃正得盛宠,所出之子端王李修乾也很得圣意。庆妃为了给自己的儿子扫平前路,便使了那阴毒的法子,引得前太子造反,才有了后来的种种。   庆妃虽昨夜受惊,留在翠芳宫中休养,可这些消息却拦都拦不住,尽数传到了她耳中,险些又让她晕厥过去。   好在一大早皇帝便派太监来传谕安抚,其子端王也进宫探望,才让庆妃好歹撑住了些。   “娘娘,金乌观的李道长来了。”这时,一个五十余岁的老嬷嬷,小心翼翼地在庆妃身边,请示道。   “李道长?”庆妃按住还在作痛的额头,费力地睁开眼睛,神色却仍是不安:“不是说,早些时候问威真人已经入宫了吗?怎么这会又成了李道长?”   老嬷嬷连忙安抚地说道:“娘娘莫急,问威真人与端王殿下都被请去陛下那边了……这李道长便是当年诛五秽的那个,也很有神通的。”   谁知庆妃听了,半点都没放松,只是拉着老嬷嬷的手说道:“这不一样……您也知道,那问威真人虽入了金乌,但到底是陛下的血亲兄弟,这些年来但凡宫里头出的事,哪样不是先交到他手上。”   “可如今,如今陛下却把他召走,让那李道长来……陛下他分明是对我起疑了!”   庆妃说着说着,整个人惊惧地又出了一身的汗,老嬷嬷赶紧安抚道:“哎呦,娘娘您可别多想!”   “陛下虽把真人请了去,但到底咱们殿下也在呢,若真对您有什么,必是要避开咱们殿下的。”   “依奴婢看,应当是问威真人察觉到了什么要紧的事,一时忙不过来,才又请了李道长。”   “是,是这样……”庆妃当真是六神无主了,如今那嬷嬷说什么,她也只能勉强信了。断断续续地又喘了几口气后,才想起外头的李避之:“那,那就快请李道长进来吧。”   作者有话要说:   我再也不敢乱立flag了……   感谢在2020-08-15 01:17:17~2020-08-16 22:22:5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过期三天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0章 冤玉归魂(四)   “昨夜的事,就是这样了。”庆妃强打着精神,靠在软榻上,大略地将那晚发生的事讲了出来。   有了上次进宁王府的经历,钟棠本以为进这九重宫阙也要费好些劲。为了省点口舌,他还特地在朱衣之外,又罩了曾淡青色的金乌道袍,继续装作李避之身边的小道士。   可不曾想,他们跟着问威遣来的那小道,一路竟十分顺利地来到了翠芳宫。而这经了昨夜之惊的庆妃娘娘,见着他们后也不似有什么隐瞒,至少明面上问什么就说什么,倒让钟棠觉得,这宫里的娘娘比宫外的王爷,要好对付得多。   “娘娘是说,昨夜在芙蓉池畔,先是遇到了白鹤?”李避之听完庆妃的自述后,进而细细盘问起来。   “是,”庆妃娘娘点点头:“那鹤从芙蓉池中,直直地就向我们冲了过来,可落到面前时,却已死了。”   “那鹤可有何异样之处?”李避之继续问道。   庆妃伸手按按作痛的额头,垂下的衣袖恰挡住了她的目光:“本宫当时实在害怕,只是匆匆看了一眼,它的脖子上被勒了根绳子,眼睛也红得厉害,旁的……似乎便没什么了。”   钟棠站在李避之身后,默默拈着玉珠金铃串,瞧着这庆妃娘娘的样子,忽而觉得,自己之前似乎将人想简单了。   “如今那鹤又在何处?”李避之却并不在意这些,只是淡然如旧地开口。   庆妃还未回答,那侍奉在侧的老嬷嬷,先叹气说道:“娘娘养病,不曾知道这些琐事,奴婢听闻今早芙蓉池边的侍卫们都在寻那只鹤,可始终没找到。”   “没找到?”钟棠听后,也起了几分兴致,嬷嬷点点头,随后安慰庆妃道:“兴许是娘娘当时太急了,未看清楚,那鹤说不定根本就没有死,后头自己又飞走了呢。”   “如此,是最好了。”庆妃抚抚胸口,但是神色上却不见半分轻松。   显然,她自己也并不信这个说法。   李避之于白鹤一事上,并没有继续追问下去,转而又问道:“可否看看娘娘手上的印记?”   钟棠闻言,也特特挑起了眸,只是庆妃的脸色——不出所料地,又白了几分。   “好,好……”半晌后,庆妃终究还是点了头,颤颤地将右手伸向了身边的嬷嬷。   老嬷嬷的动作也有些僵硬,磨蹭了好些时候,才将那层层裹着的白纱解下,露出了庆妃皓白的手心,还有那突兀地烙于其上的,深红的印痕。   荣王李修承印,尽管已非第一次看见,庆妃却仍是不可抑制地浑身发抖,向李避之投去求救的目光:“李,李道长……”   李避之凝眸而视,这六个字排于两寸见方之间,却并不显拥挤,且字字皆端庄之中不失遒劲,应是出于名家之手。   “这印——”钟棠乍一看,只觉庆妃手上红色的印痕,是被印章大力按压,积聚瘀血所致。但细看之下,却发觉好似并不是那么回事。   李避之侧身与他对视一眼,而后指上凝聚起暗青灵光,于庆妃手心之上隔空轻扫。   庆妃只觉李避之手上那灵力明明寒凉得厉害,但扫过她手上时,却灼得生疼,像是有什么从她的皮肤中,被烧化了流溢出来。   “这是?!”暗青寒光过后,庆妃忍痛看向自己的手心,只见原本如烙刻入肌的印记,竟化为了暗红色的朱砂汁,缓缓地流淌而下。   钟棠随即伸手去接,那朱砂汁水便凝浮在他的手上,殷红几点,明明应是驱邪之物,此刻却带了森森阴气。   “这里面掺了血。”李避之将钟棠的手托到鼻下,轻嗅后皱眉说道。   “血?”庆妃听后,也顾不得害怕了,连忙问道:“道长可否辨出,是何人的血?”   李避之淡淡地看了她一眼,而后说道:“其中之血已为朱砂所混,眼下难以辨出来源,不过——应是是活人之血。”   “活人……”庆妃慢慢地靠回到软榻上,口中反复念叨着“活人”两个字,面色虽然仍是苍白,但钟棠却觉得她好似突然生出了几分精神。   是因为知道作乱的不是鬼怪,所以不怕了?   钟棠暗暗忖度着,可又认为不像。   庆妃染着丹蔻的指甲,深深陷入身上的薄毯中,而后向李避之勉强笑道:“多谢李道长出手祛邪了。”   李避之稍稍摇头,只说道:“此乃贫道本分之责,娘娘不必介怀。”   庆妃向老嬷嬷使了个眼色,那嬷嬷随即退下,等到再回来时,手上已多了个盖着红布的小匣子。   “一点心意,李道长若是看得上便收下,若是看不上便全作本宫捐与贵观的香火钱吧。”   钟棠眨眨眼,心中忽得生出几分感慨,他随李道长出门捉妖这么多回了,倒是头一次见着给辛苦钱的。   可他转念又看看李避之快要超脱尘世的样子,忽得觉得……大约旁人给了,他也未必瞧得上那金银之物吧?   可令他没想到的是,李避之迟疑了片刻后,竟真的顶着那副超脱尘世的脸,将老嬷嬷手中的匣子,接了过来。   李道长,收钱了?   钟棠发起怔来,久久未能接受这件事。   而另一边,庆妃见李避之手下那匣子后,笑得又轻松了几分:“那之后的事,还要劳烦李道长再费些心思了。”   “本宫入宫也有二十余载了,自认从未与什么人交恶过……请李道长务必查出,是谁要借此阴邪之术,暗害本宫。”   直到被庆妃身边的老嬷嬷,一路送出了翠芳宫,钟棠攒的那满心疑问,还是未能解开。   与庆妃有关的事,他当然想知道,但眼下他最想知道的却是——   盖着红绸的宝匣,被李避之送到了钟棠的面前,钟棠着实愣了一下,而后转头看向李避之:“师兄?你这是?”   “给你的。”李避之并没有多大反应,像极了在说一件寻常的事。   “给我?”钟棠又愣了一下,思绪百转千回间,终于堪堪明白了些什么:“你是说……你收这些东西,是为了给我?”   李避之淡淡地点点头,他自己是当真不曾在意什么银钱,金乌观中一应用度皆有定数,他也从未放在心上。   只是这些日子以来,随钟棠住在五味斋中,看他每日为着那几钱银子精打细算,便知他应是喜欢钱财的。   “好,好,”钟棠实在忍不住,勾唇笑了起来,伸手接过宝匣捧在怀里,踮脚凑到李避之耳边,轻言道:“我就当是师兄补给我的一样东西。”   “什么?”这下倒是轮到李避之不解了,他伸手揽在钟棠的腰侧:“什么东西?”   钟棠又是一笑,顺着李避之的力道,又向他的怀中凑近几分,又低又诱地念道:“聘礼呀。”   “是师兄你说的,结契如结亲,都过去这么久了,师兄总算记得,把聘礼给我补上了。”   李避之揽着钟棠的手臂,陡然一紧,慢慢地似要贴上他的唇:“这个不算。”   “日后补更好的给你。”   钟棠几乎在李避之怀里笑软了身子,他伏在李避之的胸口,用力点点头:“好呀,我就等着师兄补给我更好的。”   “咳咳。”几声尴尬的轻咳,打断了两人的温存笑言,钟棠转头一看,不禁又觉得当真是什么样的师父,能教出什么样的徒弟。   那问威派来接他们进宫的小道士,此刻躲也不是,站也不是,就那么无措地拄在那里,连头都不敢抬。   “可是二师兄又有传召?”李避之神色如常地稍稍松开了钟棠,让他站在自己的身边,而后淡然地开口问道。   “是,是,”小道士赶紧使劲点点头,但还是不敢看两人,只一口气说道:“师父如今在御书房中陪陛下谈事,他让弟子在此等候李师叔与小师叔,引李师叔和小师叔去那边等他。”   钟棠抱着手中的宝匣,懒懒地伸了伸胳膊,而后拽住了李避之的衣袖:“走吧,去看看二师兄,又打算怎么折腾咱们。”   作者有话要说:   李崽儿:男人成家后,要补贴家用 第61章 冤玉归魂(五)   问威身边的小道士,一路引着李避之与钟棠,竟来到了皇帝的御书房外。   要说这皇宫中的景致,自是又比宁王府好上不知多少,但钟棠惦记着刚刚的事,倒是什么都没看进去。   “哎呦,是李道长,”三人刚刚驻足,便见着那守在龙纹朱门之外的,一个白脸白发的老太监,笑着向他们走来:“老奴竟是有好些日子,没见着您了。”   钟棠倒是不知他是谁,但看到这老太监身上,明显有别于其他宫人的深蓝蟒服,心中却也暗惊这老太监的身份。   “楼公公近来可好?”李避之亦上前几步,向他行了个道礼,难得没有敷衍应付的意思。   “好,老奴好着呢,”楼公公又笑笑,用手中风拂尘向门中一挥:“真人和几位王爷,都还留在里头跟陛下说话,李道长还要先等等。”   李避之自是没什么异议,而楼公公的目光,也落到了他身后的钟棠身上:“这位小道长模样好生俊俏,怎么以前没见过?可是李道长也收弟子了?”   钟棠见李避之的态度,也知应对着老太监重视些,于是主动向他行礼笑道:“多谢公公夸奖,小道姓钟,确是头一回进宫,不过可非是李道长的弟子,乃是他的——”   “道侣。”   钟棠的“师弟”两字还未说出口,便险些被李避之那句“道侣”惊得咬了舌头,而对面的楼公公也是一脸的惊讶,可惊讶过后,竟又露出几分惋惜的神色。   “李道长这是何时成的好事呀?老奴这声恭喜,也算是来迟了。”楼公公又笑了起来,连连向两人道喜:“不过也是,非要钟小道长这模样的人,才能配得上李道长呢。”   饶是钟棠这样,性子既骄又娇的人,被楼公公如此说着,脸上也有些发热,可还不等他道谢,便又听老太监低低地念着:“就是可惜了,我那些干儿子们,个个都还念着李道长呢。”   干儿子们!念着李道长!钟棠当即瞪圆了眼睛,扭头就看李避之,俨然是要讨个说法。   好在李道长尚能面不改色,轻轻握了下钟棠的手,转而又向楼公公说道:“有负公公厚爱,避之只此一人,始终不改。”   钟棠勾唇,忍不住摇摇李避之的手,又掩饰般轻咳了几声,却引得楼公公又是一阵轻笑:“好,好,老奴不与李道长说笑了,省得惹了钟小道长吃味。”   钟棠听他这么说,也放松了几分心神,微微探身说道:“公公若是真的有心,也可将小公公们说与我的。”   “哎呦,”楼公公挥着手中的拂尘,又看了眼李避之,连连摇头:“老奴可不敢哟。”   钟棠本来还想再说,可眼睛的余光,却忽得在廊柱边,望到了一个人。   李避之察觉到他的停顿,顺着钟棠的目光看去,却是有几日未见的司千瑾。   这倒也不是什么怪事,庆妃遇妖的消息,自然不会只传到金乌观那里,太渊之人也必有所闻的。   只是能让司千瑾在这里等……钟棠垂眸一思,莫不是太渊那位几乎不露面的观主,亲自来了,也在御书房里?   楼公公似瞧出了钟棠的疑惑,像是闲聊般地说道:“说起来也是赶巧,今日宁王殿下与司道长说是在半道上碰到了,便结伴一同来的。”   钟棠眼眸稍抬,这若是司千瑾一心往宁王身边凑,倒也是常事,但宁王如今对司千瑾,又是怎么个态度呢?   这么想着,那御书房的门忽得便开了,楼公公冲两人略一弯腰,告辞道:“真人应是要出来了,老奴且进去伺候了。”   李避之亦向他行礼作别,果真没多久便看到问威真人头一个走出了御书房。   而跟在他身后的人,钟棠倒也认得,却是那少年阿寄的主子,庆妃的儿子——端王。   问威与端王虽一前一后地走着,两人却并无什么交流,只是在作别时互相作揖而拜,钟棠却觉得,这二人并没有表面上那般疏离。   端王之后出来的,便是宁王了,他刚一出来,那司千瑾便迎了上去,与之前不同的是,这次宁王倒像是与他又亲近了不少,两人低低地不知说着什么离开了。   钟棠刚要拉着李避之的手,再嘲弄几句司千瑾终于得偿所愿,却无意间看到宁王之后,御书房里又走出了一个身穿王服的人。   他面相上比宁王与端王要成熟许多,估摸着倒像是三十余岁了,更令钟棠意外得是,他的肤色与眼睛,竟也像是掺了异族的模样。   “那是丰王,”李避之适时地在钟棠耳边说道:“他是陛下的长子,母亲也是位和亲的公主,因其国势衰微只做了陛下的姬妾。”   所以生下的儿子,便只能被早早地封王,彻底无缘太子之外。   钟棠远远地看了那位丰王一会,可很快便被气势汹汹而来的问威,夺去了视线。   “你果真还是跟来了!”   有的时候,闷气憋着憋着,憋到身心俱疲的时候,也就憋没了。   钟棠气了整整一晚,到如今当真见到问威时,忽得只觉不想搭理他,只靠在李避之身上,懒懒地说道:“劳二师兄惦念那么久,钟棠怕二师兄见不到我心里着急。”   问威狠狠地振振衣袖,压着怒气说道:“那小师弟当真是思虑周全。”   “多谢二师兄夸奖。”钟棠照旧靠在李避之的身上,随意地作出行礼的手势:“钟棠受之有愧。”   “阿棠。”李避之终是忍不住,低低地唤了钟棠一声,还不等钟棠生气,便对着问威说道:“二师兄,是避之不放心留他一人在外,故而才带入宫中,还请师兄息怒。”   “不放心他一人留在外面,这外头是有什么妖魔鬼怪,能生吞了他不成?”对着李避之,问威总算是能顺过气来了,刚要继续训斥,却听李避之说道。   “临安之中,自是有比妖魔鬼怪更甚的东西,二师兄该是明白的。”   这下问威倒是没有再说什么,又看了钟棠与李避之半晌后,执着手中的旧拂尘,转身说道:“走吧。”   问威说要走,却并没有出宫,他也并不需旁人带路,径直入了那御花园,来到芙蓉池畔,隔水便能望到对面的长廊。   “你们去见过庆妃了?”问威面向芙蓉池,却也不需李避之他们回答,便又问道:“看到她手上的印子了吧?”   “是,”李避之点点头,又从钟棠手中接过凝结的朱砂汁:“那印便是由此烙成的。”   问威回头看了一眼,挥手间朱砂汁又凝成了两寸见方的小印,恍然可见荣王李修承的名字。   “荣王,许久未见此封号了。”   “师兄可知当年之事?”前太子出事之时,李避之正与元初真人身处西隶荒漠,并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但世人传什么“无端而反”,他却是不信的。   “当年,”问威摇摇头,一向冷肃古板的脸上,竟显出几分讽刺的笑意:“我自然知道,但归根结底,却又不知道。”   “我只能说自己知道的,其中有多少是可信的,你们自己分辨。”   一切似乎都起于当年,大崇镇守南海的宋家,忽得便起兵而反了。   这是大事却非什么难事,皇帝不过是调了临近几省的兵力过去,不出三月便彻底平定的叛乱。   “可就在清查宋家的时候,却发现了他们与前太子私下相通的书信。”问寂的声音极为低沉,回忆这那段过往:“于是陛下便暗暗派人去东宫探查,没多久就在前太子处也查到了与宋家的书信。”   “那前太子可有申辩?”尽管已然知晓结局,钟棠还是不禁开口问道。   “应当是有吧。”问寂摇摇头,也没心思再针对钟棠,只是叹了口气:“前太子被传召入宫,与皇帝独处于殿中……第二日早朝时,众臣们看到的,便是他饮鸩而亡的尸首了。”   三人之间,忽得沉默了下来,钟棠并不知什么皇家之事,只是觉得一国太子如此而死,实在有些憋屈。   而片刻后,李避之却问了个似乎并不相关的问题:“前太子可养过白鹤?”   问寂听后,忽得苦笑了出来:“是,他养过。”   “他不止养过,还画过……他画过一副瘸腿的白鹤图,还被送到了陛下面前。”   “什么?”钟棠不解地看着问威,连李避之也皱起了眉。   “这事发生在宋家谋反前几个月,起因是什么也已记不清了,总之前太子当众呈上了一副,绘着瘸腿白鹤的图卷。”   问威顿了顿,又说道:“前太子当即请罪,说是一时糊涂,命侍从拿错了画。陛下当时面色很是不好,但……并没有深究。”   所谓没有深究,只是明面上轻轻揭过了,可终是在皇帝心中留下了什么。   “这些,又与庆妃有什么关系呢?”钟棠的手,轻轻拨弄着腰间的玉珠串,坠于末端的小金铃,有一声没一声的响着。   若是按最容易想到的,那白鹤既然来找庆妃的麻烦,说不定当年那副拿错的画,就是庆妃动得手脚,这也是说得通的。   但这次的事,当真有这么简单?   钟棠隐隐觉得,昨夜之事好似只是掀开了某层大幕的一角,远远没有到结束的地步。   “有没有关系,凭得只是陛下的一句话罢了。”问威回想着刚刚在御书房中,那龙椅之上的人:“就像前太子有没有谋反,也只是他的一句话。”   “至于庆妃,”问威的目光像是嘲笑,又像是怜悯:“皇帝想废太子的时候,自然不会只受一个女人的影响。”   “但若有哪一天,皇帝想要后悔了,那么这个女人便能成为极好的借口。”   钟棠的眼睛微微睁大,原本看似简单的宫妃遇妖,仿佛从某个节点开始,变得不再简单了。   接下来要怎么做?   是查谁要害庆妃,还是查前太子是否有冤?   钟棠有些苦恼地将头,靠在了李避之的身上,刚刚问威的意思已经很明了了,事关皇家,真相固然重要,可皇帝的态度也必须顾及。   “这还怎么查呀……”   李避之伸手揽住了钟棠的腰,侧脸轻吻一下他压在自己颈侧的额头,轻声哄道:“那便不查了,回去吧。”   钟棠被他亲的发痒,口中却嘟囔道:“少哄我,你肯定还是要查的……”   问威尽量忽略着身后两人的动静,装瞎装聋,可远望芙蓉池对面,那随风扬着幔帐的长廊,心中也是叹着:“查,肯定要查……”   就算他们不想查,事情也不会就这样结束的。   -----------   夜晚再次降临,龙烛之下,年过五十的帝王,仍旧执着朱笔写划不止。   楼公公挥退了侍奉在一旁,险些打起瞌睡来的小太监,默默地用竹签挑高了灯芯。   可就在这时,皇帝却忽得抬起头来,望向隔绝了浓重夜色的朱门——   “楼鸣。”他开口,似毫无感情地叫道。   楼公公立刻放下手中的活计,应声而至:“陛下,老奴在呢。”   “明日……你替朕,去瞧瞧那逆子留下的东西。”   作者有话要说:   跟追文到这里的大家再次说声抱歉。因为新工作需要封闭培训,接下来三到五天可能没法更文……   开文的时候,从未预料到会这么艰难,直到现在工作的事依旧没有稳定下来,因为个人的原因影响了大家的阅读,心里很过意不去   感谢大家这段时间的包容,希望这段时间过去后,能奉上稳定的更新 第62章 冤玉归魂(六)   “啪嗒——”   什么东西,在月光都照不亮的破窗纸上,划过短短的影,而后滚落到碎裂的青砖上。   “啪嗒——”   又是一声,回荡在空旷而冰冷的房间中,微小却刺耳。已经整整三天了,不分白天与黑夜,从未停息。   灰白而蓬乱的头发,遮挡着老太监布满疤痕的脸,他蜷缩着身体,想要把自己隐藏在高大的书架立柜之间。可那滚落声,却像是催命的铜钟,在耳边一下又一下地敲响,他张着干裂的嘴巴,用嘶哑的声音,疯癫地念叨着:   “不要过来——不要!”   “殿下,太,太子啊——”   “老奴知错了,您,就饶了我吧——”   就在这时,似是回应般,从黑暗中传来的低唤,打断了听老太监杂乱的哭嚎:“刘公公……”   老太监惊恐地看向四周,声音卡在喉咙里:“谁……殿下?殿下是你吗!”   “您真的,回来了!”   没有人回应,黑暗压抑的房间,再次陷入了沉寂中,仿佛之前的滚落与呼唤声,都成了虚无的臆想。   可老太监却仍躲藏着,不论他如何缩紧身体,周遭阴寒的气息,还是在森森地侵入他的身体。   良久,久到连恐惧都疲惫,老太监几近昏厥,他背后紧靠的书柜中,却突然伸出了一只手——   “刘公公,今年新下的荔枝,你可要尝一尝?”   老太监如坠冰窟,仿佛连颤抖与呼吸,都停止了。   可那只手,并没有就此放过他,慢慢地如冰冷的白蛇般,缠绕过他的脖颈,将血红的果子,一颗,一颗塞入了老太监的口中。   老太监徒劳地睁大了双眼,口中的果子化作了腥浓的血,涌入他的喉咙,仿佛将他沉进血泊之中,任他如何呛咳也再无法喘息。   他死命挣扎着,甚至将身下的青砖都蹬碎,可那只手却紧紧地掐住了他脖子,最后在他的额头上,轻轻地留下了深红色的血印……   -----------------------------------------   “师兄是说,当年伺候前太子的人,并没有全被处死?”又是一夜秋风过后,金乌观中的老梧桐又添了几抹金色,钟棠抱着黄狸儿坐在树下,听李避之说起从问威那里得来的旧闻。   “是,”李避之点点头,将钟棠衣摆上的落叶扫下,“二师兄说,当年陛下不忍东宫数百人受诛,便将那些经再三审讯后,确与太子谋逆无关之人,只作收押贬罚,并未全部处死。”   话虽如此,但实际前太子身边略微亲近的下人,几乎没有逃出命来的。除去太子亲眷,东宫之中泱泱四百六十二名侍从,最终活下来的,也只有十七人。   “你们这陛下的性子,当真也是古怪,”黄狸儿咬住了钟棠的玉串,引得金铃发出连连声响,钟棠伸手逗着猫仔,口中喃喃抱怨起来。   “此之为天家事,其中曲折沟壑,非常人可解的。”李避之轻握了下钟棠的手,青袍微动坐到了他的身旁。   钟棠得了依靠,立刻抱着黄狸儿,懒懒地躺到了李避之的腿上,却又被梧桐叶缝隙间落下的阳光耀的,眯起了眼睛:“那问威的意思是,让师兄从那些活下来的人查起?”   “不止,”李避之听着钟棠那般称呼问威,皱皱眉头却终是没有矫正,将微凉的手盖到钟棠的脸上,为他挡去些许阳光:“前太子伏诛后三年,陛下似又起思子之心。”   “他命四处搜寻前太子旧物,但下人呈上后,陛下又不愿多看,故只遣一东宫老奴,看守保管。”   “皇帝这是……什么意思?”钟棠在李避之的手中,眨眨眼睛,“他是因当年之事,生了悔愧?”   李避之摇摇头,沉声说道:“不知。”   钟棠思索了片刻后,又问道:“那若是此番,我们查到了前太子当真有冤,皇帝会给他翻案吗?”   这样一个问题,李避之却还是给出了同样的答案:“不知。”   钟棠微微愣了下,可他却知道李避之此言并不是出于什么敷衍,而是他真的不知道。   毕竟还是那句话,天家之事——非常人可解。   细瘦的手指拨弄过腰间的玉珠串,接连这样两个问题的无解,却并没有太令钟棠失望,他转而又想起问威的用意:“问威……二师兄,是让我们去查当年东宫活下来的人时,顺便看看那些旧物。”   天地有灵,若当真冤气难平,旧物也是能生妖的。   可惜等到钟棠与李避之,来到了传闻中,安置前太子旧物的罔念斋时,那里已经为重重开明卫把守起来。   李避之颦眉冷视,幸而为首之人并不是桑将军,而是楼公公。   “李道长,您是也听说了这边出的事了?”楼公公用手中的拂尘,轻轻顶开罔念斋破旧的院门,慢慢走到两人面前。   “出了事?”钟棠与李避之皆是一愣,想不到这与前太子有关的地方,这么快便出了事。   楼公公到底是跟在皇帝身边多年的人,看着两人的神情,心下顿时明白了:“老奴就说这宫里的消息没那么快传出去,你们是想来瞧瞧那些旧物件的吧?”   “不瞒公公,我们确是受问……二师兄所托,来查前太子之事,”钟棠眼眸流转间点点头,又试探着问道:“不知这里是出了什么事?”   楼公公听后摇摇头,叹了口气说:“老奴也是受陛下所遣,来瞧瞧前太子的旧物,可不想刚一来就看见……里头看守的刘太监,昨晚死了。”   “死了?”此事虽说突然,但钟棠抱着黄狸儿的手一紧,却并没有太多的惊讶,仿若是听到了件早晚都会发生的事。   李避之心思稍沉,拖动着脚下的铁镣,走到楼公公面前:“不知公公可否让我二人,进院一探?”   开明卫在此,表明此事皇帝已然上了心思,且不再完全交由金乌处置。   但……楼公公却如常笑笑,侧身看着破败的罔念斋外,那些个金甲龙盔的开明卫:“老奴带着开明卫是来查刘太监暴毙一事的,李道长与钟道长查的是庆妃娘娘遇妖,此二者既不相干也无冲突,李道长想进便进就是。”   此话说得轻巧,但也唯有这位,跟于皇帝身侧数十载,守龙椅玉玺的老太监,才有这般轻巧说出的底气。   “多谢楼公公。”李避之自是明白其中的厉害,又向楼公公施一道礼,而后才与钟棠走入了罔念斋中。   世人只道大崇皇宫,处处珠围翠绕、金碧辉煌,却难以想,也不得见这深宫之中,还有这般荒芜的所在。   罔念斋,单从一个名字便能感觉到,皇帝对于前太子的责怒。四四方方的院落中,生满了半人多高的杂草,周遭的几间房屋也应是多年未曾修缮,碎瓦破砖都已算是小事,更甚者几乎倒塌了半面墙壁。   刘太监的尸首已然被抬出,就放在院落正中被清理出的空地上。   他的身体先前挤在柜子中,此刻即便被取出,却仍保持着那扭曲的蜷缩。他满是血丝的眼珠爆突而出,嘴巴空空如也却极力地张大着,露出黄褐色的老牙。   满是污垢的双手死死地扒着脖颈,灰黑色的指甲更是抠入皮肉之中,仿佛这样便可以多得一次喘息。   这样的死状着实太过骇人,钟棠匆匆看过一眼后,目光却落到了,老太监被蓬蓬乱发遮掩的额头上。   他俯下身去,慢慢地拨开了那灰白的头发,露出刘太监遍布暗褐色老年斑点的皮肤,一枚深红色的,两寸见方的血印,赫然显现于眼前。   李避之与钟棠对视一眼,也俯下身去,刚要如同上次那般,并指将血印之中的朱砂汁逼出。   可谁知钟棠怀中的黄狸儿,却忽得发出一声叫唤,而后趁他还未回神之际,灵巧地跳到了地上,几下便跃入了旁边倒了半墙的屋子中——   作者有话要说:   上一章结尾稍微修改了一下~   这么久没更,不知道还有多少小天使啦,总之感谢大家的等待!   感谢在2020-08-19 00:49:52~2020-08-27 01:21:0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浅浅浅珂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青凤君 1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3章 冤玉归魂(七)   “你往哪跑!”钟棠乍然回过神,眼看着黄狸儿小小的猫影,就要消失在废屋之中了,忙追了上去。   那屋子也不知多久没人打扫了,钟棠刚推开门,便激起阵灰尘,呛得他咳嗽几声。紧跟着他而来的李避之,不作声地施了个定风的咒诀,才算好些。   “这是……存放前太子旧物的地方?”黄狸儿东窜西钻的,眨眼便没了踪影,钟棠只好试探着向深处走去,自然也就看到了这废屋之中,那一排排积满了灰尘书架,还有上面凌乱摆放的书籍字画。   “应当如此。”李避之伸手从临近的架子上,取下本薄册,翻开后确见那扉页上标了个“承”字。   “据传前太子喜好书画,所遗之物,大多也为此类。”   “李道长所言不错,”两人正说着,却见楼公公也走了进来,十分惋惜地说道:“那位殿下,不止喜好书画,自己也极擅于此,就连陛下都曾夸耀过。”   说到这里,倒是让钟棠想起了之前问威提到的白鹤图,他原本想试探从喽公公口中套些话,可垂眸间又一想,眼前这位老太监,心思之老辣怕是他这个妖物也难含混过去的,于是便干脆直说道:“陛下既是喜欢,想来彼时那位殿下,也常上进书画吧?”   楼公公侧眸而看,如钟棠所料他并没有愠怒或是惊讶的意思,只是了然地点点头:“是,那位殿下常呈送书画,陛下也一直很喜欢,直到——”   在钟棠与李避之的目光中,楼公公坦然地说道:“直到他奉上了一副,瘸腿的白鹤。”   “公公当时,可也亲眼见过那画?”李避之闻言,又问道。   “见过,”楼公公叹了口气,实是不愿再提当年之事,于是便干脆伸手指了指一处书架:“那画后来也被存放于此,还是老奴我亲手送进来的。”   钟棠倒没想到那等惹恼了帝王的画,居然还能留下,不过眼下若能看到原画,自然是再好不过了。   正想着,李避之已走到那书架前,取下只已遭虫蛀的桐木盒子,打开后却见里面有两只画轴。   钟棠伸手用指尖在两只上都点了点,而后随意拿出一只,拂去灰尘后轻轻地展开了。   却不想这幅画上画的,却并不是白鹤,而是几颗装在水晶盘里的荔枝。   或许是因年岁过久,那用于涂抹荔枝壳的朱红已然斑驳,但左下方的印鉴却鲜红的刺眼。   “荣王李修承印。”   钟棠皱皱眉,李避之随即并指拂于印上,却见又是几滴掺了血的朱砂汁便从纸上渗出,落于钟棠手中。   楼公公自然也看到了这异像,不由得皱眉:“这是--”   “有人以朱砂与血为引,下了咒术。”此事自然不是三言两语便能说清的,李避之只是简简而谈,楼公公却也听得明白。   钟棠轻倚在一处稍干净些的书架上,抬手令那几滴朱砂汁凝浮于指间,稍稍思索后问道:“楼公公,您可知死去的那位刘太监,当年可与前太子……或是这荔枝果子,有何关联?”   “关联?”这一时间也让楼公公犯了难,荔枝这等精贵的果子,想来即便身处宫中,刘太监怕也是轻易接触不到的,能有何关联呢?   “若非要说什么关联的话,老奴倒也想起个说法。”楼公公再三回忆后,才说道:“昔年曾听人说起,那位殿下对身边伺候的人很是宽和,常将自己的用度赏与他们。”   “大约这刘太监,当年也是受过那位殿下恩赏的人,所赏之物里便有这么盘果子吧,”说到这里,楼公公也是无奈笑笑:“到底此事太过琐碎,老奴能想到的,便也只有这些了。”   楼公公说的也对,若说那白鹤图,到底算得上是件惊动了皇帝的大事,才有人至今记得。而眼前不过一盘荔枝一个太监,无人知晓也很正常。   这般忖度着,钟棠又取出了桐木盒中,余下的那只画轴,展开后不出所料,画上所绘的,正是那只断了一足的白鹤,而画纸的角落中,也同样有枚印鉴。   “这画……”印鉴见多了便没什么稀奇的了,钟棠反而细细地看起那画上的白鹤。平心而论,前太子的画技确实不错,白鹤虽断一足,却并不显丑陋狼狈,只是多添了几分凄意。   “那位殿下,当真是想将此画献给陛下?”   事隔多年,楼公公再看到这副白鹤图,也是唏嘘不已:“当年陛下收到此画,随即震怒不已,但那位殿下却始终不曾申辩……”   “只是老奴后来,却听过东宫那边小太监传来的些许碎语,说是那位殿下原本准备的乃是幅瑞鹤图,不知被何人调换成了残鹤图。”   楼公公说着,也像是沉在了旧事的回忆中,皇家纷争无情,但前太子到底也是他看着长大的,便是当真铁石心肠也是会难过的。   他从钟棠手中接过那两幅画,又好好的卷起来,刚要放回桐木盒中时,却是一愣:“这……这盒中怎么少了一幅画?”   “少了一幅?”李避之寒目微敛,继而问道:“公公怎知少了一幅?”   “这桐木盒中的三幅画,都是我亲手收进去的,自然不会记错,”楼公公显然也察觉出了不对,指着两只画轴说道:“当年陛下命宫中寻收殿下的遗物,上交者多是殿下被立为太子后的物件,唯有这三幅画盖的是荣王私印,老奴才单独收了起来。”   钟棠听后,立刻问道:“那公公可还记得,第三幅画上,画的是什么?”   “画的是座小亭,”楼公公虽年纪大了,但记忆却不曾减退:“是碧安宫中一座小亭,当年那位殿下年幼时,曾与崔贵妃在那里住过几载。”   “那如今那座亭子可还在?”钟棠紧接着,又问道。   可惜这次,楼公公却摇摇头,叹了口气:“那位殿下去后,崔贵妃也……没过两年,碧安宫便因雷火烧毁了。”   虽说画中的亭子已不在了,但钟棠与李避之却并不怎么泄气。经过这几番事后,他们隐隐感觉画中之物,似乎并不是关键。   真正的问题……怕是出在那枚刻着“荣王李修承印”的私印上。   “喵……”随着几声书卷坠落的响动,黄狸儿忽得从书架上,冒出了拱得满是灰尘的小脑袋,冲着钟棠叫起来。   “哟,你还知道出来?”钟棠听着黄狸儿的动静,几步走过去,伸手嫌弃地点点它灰扑扑的鼻尖:“这是哪来的小脏猫,我可不认得。”   黄狸儿讨好地舔舔钟棠的手,却转头又跳到了书架之后,扯着嗓子对他喵咪几声。   “你又去哪?”钟棠刚想着把黄狸儿唤出来,一旁的李避之却握住了他的手。   书架之后的黄狸儿还在叫着,声音中渐渐带上了几分急促,钟棠也听出些不对劲。   “我们跟过去看看。”李避之短短一言,而塞阻于书架旁的碎砖书卷便已被他清理干净,两人随即看到了后面正仰头叫唤的黄狸儿。   黄狸儿见他们终于跟过来了,转身又往这屋子更深处跑去,钟棠无奈也只好跟上。   不曾想这屋子从外面看不大,可里面七拐八拐的,若无黄狸儿这么引着,倒也当真令人糊涂。   钟棠与李避之跟在黄狸儿身后,走了好一阵子,才见着那猫仔在一面看似寻常的,生着苔藓的墙边停了下来。   “喵……”黄狸儿蹭着那墙面,不断叫着,甚至跑回来咬起了钟棠的衣摆。   “这里有什么?”钟棠少见黄狸儿这般着急,于是便顺着它的力道走到墙边,刚要触碰时,却被李避之握住了手臂。   “莫动,”李避之稍稍颦眉,暗青色的袍袖轻挥间,那墙面竟似水般泛起了波纹:“这是金乌观的符咒。”   “金乌观的符咒?”钟棠这下便更是不解,如何这存放前太子旧物的废屋中,居然有金乌观的符咒。   李避之凝眸看了那现出淡光的墙面片刻,木剑却已浮于身前,转眼间青光乍起,波纹尽化为坚冰,却又被木剑无情地击破。   李避之侧身将钟棠揽挡于怀中,直到寒光渐息,才轻轻放开了他。   而符咒破除后的墙面,似乎也并没有什么变化,只是--钟棠微微一惊,却见那墙角中,竟显出了个昏迷的孩童。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8-27 01:21:03~2020-08-28 11:01:0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嗯.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菜尾兔 10瓶;浅浅浅珂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4章 冤玉归魂(八)   那孩童只有十来岁的样子,穿着件并不合身的太监服,半新不旧也不知是从哪来的。   金乌观的符咒一消,黄狸儿便立刻又蹿到了他的身上,试探着伸出沾满灰尘的小爪爪,拨弄起孩童的脸,一下一个灰扑扑的梅花印。   “别拍了,醒不了的。”钟棠一手将黄狸儿拎起来,俯下身仔细端详着,总觉得这孩子相貌生得也不错,虽五官还未张开,但也能看出几分英逸的轮廓,只是太过于瘦弱,若非身体还有起伏,几乎钟棠几乎都要觉得他是个死人了。   但更为令他心中生疑的是……这孩子的眉眼似乎与那几位皇室有些许相像。   “这是什么人?”趁着楼公公还未过来,钟棠下意识地压低了声音,仰头看向李避之。   李避之对钟棠摇摇头,虽未说话,但俨然也对这孩子的身份有了些许猜想,也俯下身去打算探探他的脉象。   可就在他执起孩子手腕的瞬间,钟棠却发现那手腕上居然有一道深深的刀口。   他不禁压紧了棠色的薄唇,却想不出什么人会对这样一个孩子下手,几乎割断了筋脉,稍稍一动还会渗出血……   等等,血?   钟棠乍然想到了什么,刚要去唤李避之,却仅在目光交汇的刹那,李避之便已然扬起了手,将之前那几滴掺了血的朱砂汁点于悬空。   忽而青光渐起,从那孩子的手腕处也凝出血珠,慢慢地融入到朱砂汁中--   这朱砂汁中的血,是他的。   “李道长,你们在做什么呢?”这时候,楼公公也扶着书架,走了过来。   钟棠本想遮挡起那个孩子,但到底没有动,只是静立在那里,迎上了楼公公震惊的眼神。   几个人一时间都安静了下来,唯有黄狸儿又从钟棠的手下溜了出来,跳到那孩子身边喵呜两声,似乎在好奇他怎么醒不过来。   “公公,此子之血与朱砂血相融,应与此事有所关联,”李避之的声音中,一如既往地听不出任何情绪,仿佛只是在寻常地说着线索:“贫道欲将他带回金乌医治。”   楼公公沉默着,垂眸看向角落中昏迷的孩子,钟棠并不知道以他的年纪,是否还能看清楚那孩子的样貌。   “此人是在惘念斋中发现的,”半晌后,楼公公开口慢慢地说道:“应属刘太监被害一事,是老奴与开明卫所管。”   钟棠眼眸微动间,话语已然脱口而出:“可他的血,是与从庆妃娘娘身上取出的朱砂汁相融的,所以是属庆妃遇妖一事。”   楼公公又沉默了,他向角落中的孩子走了几步,李避之却突然叫住了他:“楼公公。”   “此子恐为妖物所侵,唯有带回金乌方能调养,且--”   李避之隔空执起那孩子的手腕,似于断脉处引灵探寻:“且贫道观此子灵脉清奇,也可留于金乌观中修行,总好过在废院中荒度。”   楼公公又向前行了几步,但终是停住了。   他转过身来,与李避之对视着,良久之后,轻轻挥了一下手中的拂尘。   “既是李道长所需的人证,那老奴自然也不会争抢。”   他慢慢地抬步,扶着一侧破旧的书架,沿原路慢慢向外走着,声音中难掩苍老:“只是此子入得金乌后,李道长能好好教养……”   等到李避之与钟棠从那间废屋中出来时,看日头已近晌午。虽有楼公公的默许,但他们亦不能直接将人带出,而是粗略地仿着那孩子之前身上的符咒,又绘了个相似的,暂时遮掩住他的身形后,由李避之背了出去。   废屋之外,楼公公与开明卫还没有离去,仍在搜查着旁处。   钟棠远远地就看到楼公公院中,一动不动地看着脚下刘太监的尸体,不知在想些什么。   原本钟棠与李避之打算,向楼公公简单告辞后就离开,但走上前去时,钟棠却忽得发觉,因着刚刚黄狸儿乱跑之事,刘太监额头上的朱砂汁还未取出。   “还去取来看看吗?”其实这几次收集到的朱砂汁,并没有太大的区别,再加上此刻已经知道了那汁中人血的来源,刘太监身上的印记其实祛不祛都是一样的。   可钟棠看看李避之“空空荡荡”的后背,忽而觉得刘太监这么多年来,偷偷将那孩子养大,也绝非易事。   李避之侧目,细细地看过钟棠的神情,那些平日里无比熟悉的五官,此刻似乎都在流露着些许犹豫。   “你若想,就去消了吧。”说着,李避之轻握了下钟棠的手腕,将几缕暗青色的光拢于他的手间。   钟棠微愣,但还是走到了刘太监的尸体前,用着李避之给他的几缕灵气,向着刘太监的额头抹去。   可出人意料的是,随着那朱砂汁从刘太监额上溢出,一封不知从来的书信,就那么突然落到了刘太监的胸口。   这一次钟棠没有妄动,而是由楼公公捡起了那封信,看了起来。   “这是一封告罪书,”片刻后,楼公公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但又反复地看着,终于确定了什么,才对钟棠与李避之说道:“他承认了,当年那位殿下书房中,与叛党联系的书信,是他放进去的。”   “他向陛下告罪,只求不殃及父母亲人,但……却未说,是谁指使他这样做的。”   钟棠一时间,却不知该说什么好。手中无意识地缠着玉珠金铃,棠色的薄唇似听到了什么荒谬的事。刚刚生出的些许怜悯,消散得干干净净。   “不殃及父母亲人……那桩前事不知到底牵连了多少无辜之人,偏生他的父母亲人,便不能殃及了?”   楼公公听后,也是重重地叹了口气。   李避之则是接过了楼公公手中的书信,细细探查过,冷言说道:“上面虽有法术干扰,但应确是他自己写的。”   写了不知多少年,藏了不知多少年,想来这封告罪的书信,刘太监一直随身带着,只是却没想过会以这种方式,呈现在众人面前。   “此信,老奴还是要上交与陛下的。”楼公公伸出了手,动作苍老得有些颤抖,他又从李避之手中接回了书信。   这次钟棠与李避之都没有提出异议,因为他们知道,书信在楼公公手中,才有可能更好地发挥些作用——   -------------   傍晚,夕阳将暗金之色,洒向了肃穆宏伟的九重宫阙。   大崇的帝王也正立于这阴阳昏晓之间,仰首挺身而立,深邃的眼眸却不知究竟望向了哪里。   楼公公远远地看到了皇帝的身影,微微弯腰低头,这般极为恭顺的模样,他早已做了不知几十载,仿佛已刻入他的骨中。   他就用着这般姿态,慢慢地上前,走到了皇帝身侧,而后跪拜下去:“陛下,老奴回来了。”   “嗯,”皇帝极轻地点了下头,又过了几刻后才问道:“查到些什么?”   楼公公没再回话,只是深深地又对着皇帝磕了几个头,然后双手将刘太监的告罪书,呈了上去。   金色的袍袖落入楼公公的视线,他只觉手上一轻,心中却越发沉重忐忑,等待着皇帝的反应。   纸张被无声地翻动着,并没有多少墨字的书信,却被皇帝注视了许久,许久。   楼公公依旧跪在那里,天色渐渐暗去,最后的天光也为烛火所替代。   终于,他听见了皇帝的声音,沉着而威严,让他窥不见一丝裂痕。   “行了,你下去吧。”   作者有话要说:   应该能看懂……那孩子是谁的吧…… 第65章 冤玉归魂(九)   金乌观中,内宫三殿之后便是弟子们平日的居所。   李避之自重归金乌观后,就分得处小院独居。之前钟棠也常想来瞧瞧,他家道长师兄这些年住的地方,但都因与问威斗气,不曾真去过。   从宫中带出孩子的人,自然越少人知道越好,于是两人在路上商量过后,决定将他送到李避之的院子中,既寡人鲜知,又方便请问寂医治。   他们入得金乌观后,沿着偏僻些的小路前行,远远能看到观中的楼台,没多久便绕行至内宫之后。   “到了。”李避之淡淡开口,握着钟棠的手,停到了院落的朱门前。   钟棠抬头看看他,有些疑惑地说道:“到了怎么不进去,莫不是师兄背着我在里头藏了什么东西?”   李避之没有说话,钟棠反而兴致更浓,勾着唇角凑到李避之肩边:“师兄当真藏了东西?”   “没有,”李避之垂眸看着钟棠近在咫尺的面容,终是忍不住抬手轻轻蹭抚,而后低言道:“之前答应过,要带你看的。”   “什么?”钟棠一时没反应过来,却见李避之已然推开了朱门,刹那间微风忽起,绯色的海棠花瓣随风扬起,漫漫扑来。可就在落于他们衣襟上的一瞬,便化作了虚影。   “这是……”钟棠睁大了眼睛,怔怔地看向那院落的中央。他从不知海棠树竟也能生得如此高大,数不清的枝干舒展着,却不见一丝杂色,皆缀满了绽开的棠花。   钟棠阖上双眼,慢慢前行着,浅青色的外衫褪去,朱红色的衣裳也被微风拂起,仿若下一刻便会融散于那飘落的棠花之中。   “阿棠。”就在这时,他却听到了李避之的声音,而后便落入了温暖而真实的怀抱中。   钟棠像是乍然醒来般,重新睁开双眼,迎上了李避之深深的目光。   “师兄……”   “嗯。”李避之沉声应着,看似波澜不惊,可拥着钟棠的手臂,却又收紧了几分,好似要将钟棠整个人禁锢在怀中   而钟棠也安静地抵在李避之的胸前,眼中尽是纷乱的落花,而鼻间却能安心地嗅到李避之的味道。   半晌后,他终于又伸出手来,作势要去接坠落的棠花,可那花刚触到他的手心,就四散消失了。   “这是怎么回事?”钟棠声音低低地问道。   李避之低头轻吻过钟棠的发顶,揽着他的身体说道:“你的本树还在西隶的荒漠中。”   而这,只是他凭借记忆而造出的幻影。   “这几年,你就是……日日对着它吗?”   即便心头换血,身负锁镣,也未必能换得重逢的希望,于是寡言冷情的道长,就在院中塑出了海棠花树的模样,遥望却不可触及。   李避之不答,钟棠也没有再问,只是强下心中的起伏后,微微抬脚在李避之的唇上,落下一吻。   “好了,师兄,”他仰起头,用那双掩了水光却带着笑意的眼眸,望着李避之:“我现在也在这里了,以后都会陪着你缠着你,你想赶都不走的。”   李避之拢着他垂下的乌发,终是在分离的片刻后,便又覆上了钟棠的唇。   虚幻的棠花之影,染上了淡淡真实的棠香,随着李避之每一次辗转而入,怀中细软的身体所发出的棠香,便会再重几分。   直到整座院落,都浸入那郁郁的海棠花香中,像是笼了层化不开的幽梦。   不过两人到底没有因为贪欢而忘乎所以,等到钟棠失力地靠在李避之怀中,终于将凌乱气息平复下来时,门外也传来了响动。   “是大师兄,”李避之又吻了下钟棠的额头,解释到:“刚才入观时,我便向他传了讯,请他看诊治那个孩子。”   “咳,”想到那位仙风道骨的大师兄,此刻就跟他们一墙之隔,钟棠的脸上不禁有些发热:“那,那还不快开门。”   李避之见着他这般模样,心中如春水扣冰般一泠,随即微凉的手指,刮过钟棠仿佛被海棠花染了色的脖颈,险些又引得钟棠软了腰腿,颤着伏倒入他怀里。   钟棠没料自己竟有如此反应,顿时又是羞又是恼,掩饰般地挂上了副凶恶的模样,撑着李避之的手凑上去,直咬住了他耳下的皮肉。   “怎么,师兄是舍不得了?”   李避之眼眸一暗,原本就扣在钟棠腰后的手,又紧了几分,他刚想再说什么,却只听一声巨响,那小院的朱门,竟生生被人破开了。   而站在门外的人,却是问威。   “你,你们——混帐!”问威也不知是因气的还是怎样,满脸怒红,手中传承而来的拂尘,差点就直抽上去,李避之下意识地挡在了钟棠面前。   “二师兄息怒。”   “息怒?”问威一脚迈入院中,看着钟棠的眼睛几乎都要喷出火来:“这青天白日,你们大门紧闭做出这等事,还要我息怒!”   钟棠也被他这话激出了怒气,从李避之身后探出身子,勾唇挑眉说道:“二师兄也说了,我们这是大门紧闭,您非要闯进来能怨谁?”   “你,你不知廉耻!”问威气得浑身发抖,手中的拂尘终于不可抑制地大力抽去,转眼击碎了纷扬而下的海棠幻影,眼看着就要袭到钟棠的面门。   就在此时,暗青色的剑光骤现,李避之御剑且迎且退,将问威的拂尘阻于半空。   问威没有想到李避之会出剑,反手将拂尘再次猛出,厉声喝道:“你当真是被这妖物迷了心窍!”   李避之亦驱木剑抵挡,口中却告罪道:“心念不定,贪于欢欲,乃避之一人之过,甘愿领罚,望二师兄莫要迁怒于他。”   “领什么罚!”钟棠听到李避之的话,也生起气来,手中直接取下腰间的玉珠金铃,眼看着也要再添一分乱。   可就在这时,一股温和包容的大力,柔中带劲地将三人分开。   随后,钟棠便听到了问寂无奈地叹息:“这是怎么了,二师弟,可是你性子又急了?”   问威火气未消,重重地哼了声,指着钟棠便要呵斥。   却不想李避之又躬身向前,对着问寂行礼道:“是避之孟浪之过,无怪于二师兄。”   问寂看看这院中的三人,其实便是不问,他也大约能猜到什么,只摇头劝道:“同门之间,有什么话是不能好好说的,这般动起手来,便是无伤于身,也伤于心。”   问威沉默不言,干脆低下头来,作出幼时站在问寂面前听训的模样,也算是服了软。   钟棠见问威如此了,也再没了胡闹的心思,老老实实地站到李避之的身边,向问寂问好。   “好了,此时就且放下吧。”问寂见三人情绪都趋向和缓,于是转而又说道:“不是说从宫中带出个孩子吗,现在何处?”   “孩子?”问威其实并不知李避之找问寂救人的事,他只是听弟子说,看到李师叔与小师叔回来了,才打算过来问问今早的情况,却不想正撞到他二人的好事。   “是,”眼下既回了观中,也没什么可隐瞒得了,于是便拉着钟棠走到门边,黄狸儿埋头蹲了半天的地方,伸手撤去了藏匿身形的咒法:“这孩子昏迷于惘念斋中,手上为人割开取血,但身体又藏匿于我观符咒之下。”   李避之还未说完,问威看着那孩子的样貌,就已深深皱起了眉。   “惊扰庆妃与杀害刘太监所用的血印,应是从他身上取的血,我等念及此子应与眼下之事,与……前太子渊源颇深,便将他带了回来。”   “此事还有谁知道?”问威听后,立刻问道。   “楼公公,”李避之顿了顿,又补充道:“取血之人应是早知他的存在,但我们将它带回金乌一事,便只有楼公公知道。”   问威听后,像是松了口气,而另一侧问寂已然运起灵力,浑厚淳和的淡青光芒,笼罩在那孩子身上。   作者有话要说:   我真是……以悲惨的例子,劝告大家   家里装修的时候,千万不要被忽悠着动建筑外墙。   一晚上,外头下大雨,家里下小雨,地砖墙面渗成狗   我惨兮兮的擦着,家里的猫居然还伸出爪爪沾水玩,怒!平时洗澡的时候,怎么不见你这么喜欢水!   感谢在2020-08-30 00:32:57~2020-08-31 12:52:5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浅浅浅珂 7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6章 冤玉归魂(十)   一盏盏明黄色的宫灯,沿重重道殿之间的长道而去,在漆黑的夜中燃起了光路。   执灯的百余内监皆着深色长衣,垂首俯身而立,便是连喘息都几乎不见起伏。   九龙御辇自远方而来,停于灯道之始,立刻又有两名小监,一人归于辇下作得人凳,一人立于辇侧,稳稳地扶住自其中伸出的那只手臂。   李靖宏自御辇而下,眺望向宫灯延伸的方向,那明暗的灯火映照着他龙袍上的金龙,仿若非是帝王行于夜道之中,而是龙腾于黑云之上。   几个身穿藏色道袍的小道,显然是刚得了消息,匆忙而来,俯身跪地而拜。   李靖宏却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们一眼,冷漠威肃而言:“不必遣人相迎,朕自己走走。”   几个小道自然不能说什么,只小心地应了声:“是。”   而后便看到帝王的金摆,毫不停留地从他们眼前走了过去。   却也非是这太渊之人有心怠慢,只派些个无甚名头的小道接驾,而是因为比起弟子鼎盛兴旺的金乌观而言,太渊近年来嫡系弟子实在不丰。   祖辈奉空真人门下,除三弟子妙尊得承衣钵,继任了太渊的观主外,其余人等皆一夜之间无故而去,连半点踪迹都不曾留。他们所收的弟子也迅速凋零,便是坚持留下的,也少有能得道的。   若钟棠知道这些,他便再不会去疑惑,为什么太渊观总是令司千瑾在外抛头露面了。   司千瑾就是妙尊的大弟子,无论内里资质究竟如何,都尚可装点门面。   至于其后,又有刑为宗、耿岚因,宋文等共六名嫡传弟子,这些虽听着也不少,但毕竟只有一脉,除此之外太渊观中,便都是些资质平平的普通弟子了。   李靖宏对太渊这外盛内衰之事,并非无所察觉,只是对于他而言,这未必不是好事……   漫漫黑夜中的灯路,已然走至尽头,李靖宏抬眼而去,便见一座白玉红石砌成的高台,于月光之下,似笼罩上了如雾的光。   此台名为百子,世人皆传是因他登基后,子嗣不丰,才于太渊观中,建了这座求子之台。这十来年间,就连他几乎都要被自己说服了。   却少有人知道,这百子台其实是建于他那次子,一场大病忽愈后,用来向天还愿祈福的。   不过这些也都不重要了,如今还在意这些事的人,也一年比一年少了。   深秋的风越发寒凉,吹拂着李靖宏并不厚重的衣袍,但他的身影却屹立未动,只是停留于那百子台前,既不上前,也不离去。   “陛下深夜来访,可要去老道那里,喝杯姜茶?”衰老而沙哑的声音,自夜色之中传来,似近似远,让人摸不清方位。   李靖宏微微转眸,未有丝毫偏差地瞥到了那身材矮小的老者。   他穿着太渊观中最普通弟子才会穿的粗料道袍,手中拄着根黑细的木杖,随着他的步伐,一压一压地弯曲着,仿佛根本支撑不住他的身体,随时都有可能折断。   “妙尊的姜茶,朕却有阵子没喝了。”李靖宏淡淡地收回了视线,继续望向夜幕下的百子台,仿若无意地说道:“不知味道可还似往日?”   妙尊皱纹密布的脸上,露出几分坦然地笑:“自然,陛下何时来喝,老道的姜茶都是一样的。”   “二十余载前一样,十二年前一样,如今也一样。”   “老道的茶,从来只会为陛下分忧,而不会为您添烦。”   李靖宏也笑了,可短暂地笑容过后,目光却如刀刃般落到了妙尊的身上。   “妙尊一向妥帖,确实从不令朕烦扰,你□□出的徒儿,想必也是如此——”   妙尊的神情没有一丝波动,他只是向着皇帝弯下了腰,压得手中的木杖也随之弯成了个卑微的弧度。   李靖宏没有听他的解释,最后又看了一眼百子台,而后漠然转身离开了。   与此同时的皇宫之中,御书房外,像是惊梦而醒满眼血丝的宁王,神情焦急地向楼公公恳求道:“公公,您就替我进去通传一声吧。”   楼公公却只是面露难色地说着:“殿下,您可莫要在为难老奴了,陛下说过谁都不见。”   “公公!”宁王言语间已然激动万分,恨不得直接跪于御书房前:“此事……此事事关二哥啊,您当年可是看着他长大的,如今他向我托梦呼冤,您真的忍心就这么看着吗!”   楼公公不动声色地掩去眼神中的鄙夷,故作慌张地,压中了语气说道说道:“宁王殿下慎言呀,这有些话,不是您能说得的。”   宁王的脸色也变了变,看着楼公公那不假辞色的样子,心里头的劲道无形间撤去了大半。   “殿下呀,眼下这宫中皆是人心惶惶……有些事,老奴也未必看得准,您又何苦急于这一时呢?”楼公公说完,颇有深意地又看了宁王一眼。   宁王此时也是犹疑不定的,他本以为今早刘太监的事,已对皇帝有所动摇,可眼下瞧着楼公公的态度,却好似并非如此。   “殿下,回吧。”楼公公再次开口,作出了个请的动作。   宁王微微有些发怔,终是在楼公公言语中,调转了方向,在身边小太监地搀扶下上了马车。   令人意外地是,宁王的马车上此刻却还坐了一人,却是身披黑衣遮掩着身形相貌的司千瑾。   他见宁王周身气势散去,面上隐隐带着失落犹豫之色,不禁开口问道:“殿下,此番可有见到陛下?”   宁王摇摇头,俨然还在思索着什么,随口与司千瑾说道:“并无,只是见到了楼公公……他劝我莫要急于一时。”   “小道也觉得,楼公公所言有理,”司千瑾看出宁王眼下的退意,便试探着顺他的意思说道:“殿下其实不必这般心急。”   可谁知他还未能说完,便被宁王打断了。   “你要我如何不急!”众人印象中,那病弱而文雅的宁王,像是骤然撕去了面皮,露出暴怒而又慌乱的真容:“西隶的那些妖人就要进临安了!父皇已经决定让李修乾联姻了!”   “他若是,若是得了西隶的支持……”   “殿下,您——”司千瑾看着宁王这般模样,想要小心地劝解几分,却不想宁王却骤然停住了怒吼,转而用平静且阴森的目光,看向司千瑾。   “再者,本王为何心急,司道长知道的一清二楚吧?”   司千瑾随即噤了声,在摇晃不止的车厢中,却也无法避开宁王的目光。   “明日,本王最多等到明日的太阳升起之前。”   “司道长,你知道该怎么做了吧?”   司千瑾只觉自己后背的衣衫,几乎已被冷汗所浸透,他只能拱手应声道:“是。”   ------------   不知不觉间,月已上至中天,淡银的光辉映照着小院中,海棠树的虚影。   钟棠身上披着李避之的深青色道袍,悠然地倚在屋前的木廊下,手边还摆着一盘热腾腾的海棠糕。   这种东西做得多了,钟棠倒是头一次多费了许多心思,将每一块糕点都捏成了几乎可乱真的海棠花形,还比照着幻境中那花的颜色,细细得调了朱红偏绯的汁子,一点点染上了花色。   他细白的手指,捻起一块海棠糕,遥遥地与树下的落下相照应,他眯着眼睛刚想将那块糕送入口中,却不想却被人握住了手腕。   钟棠随即勾起了棠色的唇,那唇上还带着一点光润的水色,像是在引诱着什么。   “师兄,你要来抢我的糕吗?”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啊,拖延症要命了   感谢在2020-08-31 12:52:54~2020-09-03 01:41:2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易雬路 25瓶;青凤君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7章 冤玉归魂(十一)   “对,抢糕。”李避之垂眸看着他,手中仍旧握着钟棠的腕子。可就当他俯下身去,慢慢靠近那棠红色的唇时,却不想钟棠眼神忽动,未曾被李避之握住的另一只手,飞速地从盘中又捻了块海棠糕,塞到了他的口中。   李避之目光一凛,还未等有反应,钟棠的手便又移到他的下巴上,轻轻挑着:“师兄不是要吃糕嘛,我给你了呀--”   这话还未说完,便被李避之抵住了唇,那块海棠糕,又被送回了他的口中。甜腻的气息,带着淡淡地花香,在两人的唇舌间蔓延开来。   渐渐地,钟棠的气息有些乱了,他刚想微微退缩,却又被李避之锢住了腰身,牢牢扣入怀中。   李道长依旧冷清的声音,从两人相抵的唇间传来:“阿棠不是说,要给我吃糕吗?”   钟棠被那声音引得身子轻轻一颤,他发觉自己越发难以承受李避之唤他“阿棠”。平时倒也还好,但每每到这种亲密之时,但凡听到李避之用他清冷中带着□□的声音,唤他“阿棠”,他便再无抵抗之力。   “吃糕……师兄不是已经吃过了吗?”他不由自主地攀着李避之的肩膀,低低地在他怀中念叨着。   “不是那个。”短短的四个字过后,李避之直接托住了他的腰,那暗青色的袍子松垮地滑落下去,只余下朱色薄衫的钟棠,为那微冷的秋风所侵,越发向李避之怀中挤去。   正当两人要回到房中时,刚刚滑落在地的暗青袍子忽得扑到了李避之的脚上,李避之眉头稍皱,刚要将那袍子踢开,却不想便瞧着黄狸儿的小脑袋从里头钻了出来。   “师兄……怎么了?”钟棠还面带薄红地靠在李避之怀里,并不知出了什么事,只是疑惑为什么李道长竟在这档口停了下来。   “喵--”黄狸儿仰头喵喵喵一通乱叫,算是替李避之回答了这个问题。   钟棠又往李避之怀里缩缩,此刻他脑中仍是昏昏沉沉地,还是李避之迅速明白过来:“那个孩子应该醒了。”   “醒了?”钟棠的眼眸中恢复了几分清明,下午问寂为那孩子诊治过后,发觉他除略有失血且久未进食外,并没有其他病症。故而只是灌了些许汤药后,便离开了。   反倒是问威晦明不定地看了那孩子好一会,若不是知道这这孩子的身份,钟棠说不定都会觉得,他是问威藏在宫里的私生子了。   “那……我们先去看看他?”钟棠在李避之的怀里,微微扬起脸来,额头蹭过他的下巴。   李避之抱着钟棠的手紧了紧,显然不愿此刻被人打扰,但又知眼下事态之重。   钟棠看着李道长这般冷肃之下,却现出迟疑的神态,不由得抱着他的手臂,在他胸前笑出了声。   可惜如此良夜,到底还是被打断了,在黄狸儿坚持不懈的叫声中,两人终是跟着它走入了偏房中。   这院子原本就只有李避之一人居住,故而原本的偏房便干脆被收拾成了书房,钟棠跟在李避之身边,待他推开房门后,还能闻到里面传来的淡淡檀香。   那个孩子便被安置在靠窗下的一张小榻上,此刻他已然醒来,苍白的脸上几乎不见一丝血色,眼神充满警惕地坐着。   随着他们二人的走近,这孩子的反应也越发明显,仿佛是握着一把刀刃,虽然并不会使用,但仍旧带着锋利的寒光。   这孩子现在的情况,显然是问不出什么来的,钟棠托着下巴,正思索该如何引他开口说话时,黄狸儿又喵呜一声,跳到了小榻上,伸出两只前爪爪,隔着被子搭在孩子的膝盖上。   孩子的眼神似乎因黄狸儿的出现,微微变了变,但仍旧克制地坐在那里。   黄狸儿似乎有些不明白,为什么没有得到对方的抚摸,于是便踩着被子,喵呜喵呜地将又软又暖的身子,蹭进了孩子的手臂间。   孩子的身体僵住了,他挣扎犹豫着,却最终在黄狸儿的叫声中败下阵来,慢慢地合拢不甚灵活的手臂,将小猫仔抱进了怀里。   而随着与黄狸儿之间,那几个微小的互动,孩子周身那原本阴戾的气息,也渐渐消失了。   钟棠见他放松了些,刚要斟酌着放软些语气询问他一二,却不想李避之竟径直站到了小榻前,面无表情声音冷淡如常地问道:“是谁取走了你的血?”   钟棠原本还有些担心,李避之这样态度,那孩子未必会开口回答,却不想他竟真的摇了摇头,多日水米不进的嗓子沙哑得厉害:“不知道。”   “那个人……他穿着黑色的衣裳,我看不到他的脸。”   李避之看着孩子的神色,不似伪装作假,于是便继续问道:“他们都做了什么?”   孩子的眼眸骤然颤抖,半晌后,才低低地说道:“他……闯进来,抢了一枚玉印。”   玉印?这个答案钟棠并不意外,想想那三番五次出现的“荣王李修承印”,不论这件事背后之人究竟是谁,但一定会跟那枚玉印有联系。   “之后,他就割开了我的手腕……放出血来,把玉印泡在里面。”   那玉印在接触到他血的刹那,骤然就亮了起来,而从黑衣人进院后便一直畏缩着,躲在角落里的刘太监,突然冲了过来,将并无防备黑衣人撞了出去。   “他让我逃,”孩子的声音越发嘶哑,似乎不愿意再去回忆那时的场景,他断断续续地说道:”可那个人就守在门口,我只能跑回到屋子里,藏在书架后面。后来就……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什么都不知道?”钟棠拨弄着腰间玉珠金铃串。忽得听出了些许不对:“那你身上的符咒又是怎么回事?”   “符咒?”那孩子的脸上露出几分无错的,显然他并不知道符咒的事。   这便更是有趣了,那来自金乌观的符咒,能够躲过“黑衣人”,也险些蒙过了李避之。而被符咒保在其中的孩子,却险些因出不去进不来而饿死。   就在这时,偏房门外又传出了声响,钟棠转而望去,却见是问威走了进来。   “不必再纠结那符咒的事,他身上那枚……应是我给的。”   “什么叫应是?”钟棠对着问威,难免语气不怎么样,再加上这次问威说的也实在含糊。   问威难得没有与钟棠斗气,看着小榻上的孩子说道:“当年……我也是私下知道了,前太子留了血脉。”   “于是我便托人,辗转将些许东西送了过去,应当就有这么一道符咒。”   “那符咒被附在一块玉坠上,唯性命攸关之时,才会生效……想来应当是那孩子手上的血,乍触到了,才引得那符咒生了效。”   早知问威与皇家关系之密,这么说来,倒也能讲得通,李避之向着问威略略一拜:“多谢二师兄解惑。”   钟棠见状也只是简单敷衍地跟他道谢,然而问威却又没了好脾气:“不必谢,我也不是因为这点闲事来的。”   钟棠闻言,险些又要再气气他,却不想那问威言语一转,又至了别处:“是大师兄让我过来,提醒你们一句。”   “之前单凭朱砂汁中的血,无法进行过多探寻。”   “但如今,既已寻到朱砂汁中血的源头,便可以此子为引,追溯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黄狸儿:没人能抗拒吸猫的快乐!   感谢在2020-09-03 01:41:24~2020-09-05 01:59:2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嗯. 40瓶;蜗牛慢慢爬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8章 冤玉归魂(十二)   如此关头,自是事不宜迟的。   在征得了那孩子的同意后,李避之便从他手腕处包裹的纱布上,取了些残血。   暗青色的光将血滴包裹起来,掩去了三分凛冽,如淡淡的水波般晕散开去,看似已融入周遭的环境,实则在无形中掠向远方。   之后便是等待,问威站在偏房的窗边沉默不言,孩子低着头紧紧抱住怀里的猫仔,而钟棠则是始终注视着李避之的脸,想要从他的神情上洞悉到进展。   左右不过一盏茶的工夫,只见李避之目光一凝,并于血滴之前的手指挥然一动,钟棠立刻转眸看去,便见一点极淡的青光,自西北方向穿窗而入,仿若坠星般没入李避之的指尖。   “如何了?”钟棠眨眨眼睛,拽着李避之的衣摆问道。   李避之冷眉微皱,随即一把握住了钟棠的手:“走,去端王府。”   --------   此时已近半夜,端王府中的灯火也熄了大半,只余点点裹了黄纸的灯笼,缀于檐下路边,倒是极方便他们潜入。   一路上李避之也与钟棠解释过了,以孩子的血追溯而得,那玉印应是已入了这端王府中,而这次的目标是谁,自然不需言表了。   大崇之中,王府贵宅的建造都有规制,布局基本大同小异。故而两人依着宁王府的结构,很快便找到了端王歇息的主院。   远远的,钟棠便看到院中主寝处,竟还燃着灯,虽并不怎么亮,但可知房中人应是还未睡的。   李避之按按钟棠的手,两人默契地轻身,只一瞬的光景,便避过了院中的守卫,匿入主寝窗边的花草丛中。   原本关合的窗户,无声地开了条小缝,钟棠悄悄靠到窗边,向里望去。   这一看,倒让他生出些许尴尬来。   “怎么了?”李避之见他神情不对,无声地询问道。   钟棠张张嘴,指着窗户比划道:“阿寄也在里面。”   黑发碧眼的少年阿寄,表面上只是个普通的下人,但经过上次端王府书房一事……钟棠便觉得,端王与他之间的关系,怕是没有那么简单。   此刻这深更半夜,两人又独处于寝房之中,这怎么想都不太可能是单纯的主仆睡前聊天吧?   李避之闻言也愣了一下,但还是揽着钟棠的肩膀,与他一起往窗中看去。   好在此刻那房中,并没有上演钟棠担心的情景。   端王李修乾手捧一盏浓茶,坐于桌案之侧,虽那绣龙的外袍已褪,但仍不减他周身的气势。而阿寄就侍立在他的身边,垂着头一动都不动。   这般气氛,钟棠也渐渐察觉出有些不对,还未等他多想,便听到房中传来端王的声音。   “你今日卯时过后,去做什么了?”   阿寄闻言,沉默了片刻,还是回答道:“入宫了。”   端王手中的茶盏重重地放到了桌案上,瓷盖碰撞间,溅出些许水花,而后便是他压着怒气的声音:“不是说不准你去吗!”   阿寄仍旧没有抬起头来,只是走到端王的面前,慢慢地跪了下去:“是庆妃娘娘让小人去的。”   这一次,端王没有在说话,他看着跪在地上那个小小的身影,许久之后才又说道:“明日,你收拾好东西,我遣人送你去城外别庄。”   “我不去!”出乎意料的,在端王面前一向恭敬卑微的阿寄,突然抬起了头,双目微红地望着他:“主子,你答应过,让我留下的。”   钟棠皱紧了眉,他之前虽然也对两人的关系有过猜想,但却想不到即便在人后,端王对阿寄也这般的不好。   任凭阿寄如何苦求,端王始终坐在桌案边,为烛火的阴影挡去了他的面目神情。   直到阿寄向前几步,跪到了他的膝侧,哀哀地唤道:“乾哥哥……”   端王的身体似乎乍然一怔,可他不敢垂眸,更不敢去看阿寄的眼睛,只是刻意冰冷地说道:“此事我意已决,你回去吧。”   寝房中静了下来,阿寄依旧伏在端王膝边,半晌后才渐渐直起身子:“好……我去……”   他想要从地上爬起,却似失了力气,一个不小心竟歪倒下去,端王下意识地扣住了他的身体,等到他想要克制收手时却晚了,阿寄已然扑到了他的怀里。   窗外的钟棠看着他二人的样子,又气又急,但……他忽然觉得有点似曾相识?   钟棠默默转过头,看向正揽着他的李避之。李避之随即也收回了目光看向他。   李道长的脸依旧是冷的,这长久以来似乎都没怎么变过。   但钟棠怎么觉得,他分明从这张冷脸上,瞧出了些许心虚呢?   想到这里,他似乎明白了点什么,又重新看向寝房内。   也正是这须臾之隙,只见那房中忽而红光一现,竟是支羽箭自虚空中射出,直往桌案后的两人射去。   端王想都没想,将阿寄紧护于怀中,向桌案之下躲去。   而窗外,钟棠的玉珠金玲已缠于手中,刚要抛掷而出,却被李避之挡了下来:“且再看看。”   寝房之中的景象渐渐变化,像是染上了陈旧的彩墨,原本昏暗的灯火似乎变明亮了,却模糊得什么都看不清。   端王与阿寄身前的桌案矮了下去,化为一张宴席上常用的酒几,杯盏盘碟滚落在地。而酒几前方的空地上,摆了只长颈小口的铜壶,壶边还散落着几只羽箭。   钟棠心下明了,这应当就是被偷走的第三幅画了。那枚玉印是凭借有它印记的画而动,前两幅已经用过了,故而被丢在惘念斋中。看样子这第三幅,画的应是酒宴投壶的情形。   没过多久,那彩墨的痕迹又流动起来,自暗中凝成了个黑影,慢慢地显现出人的轮廓。   低矮的酒几已然挡不住端王与阿寄的身影,且端王也并非只会一味躲藏的性子。   他强硬地将阿寄拦在身后,拔出挂于墙上的佩剑,戒备地看向黑影:“你是谁!”   那黑影似乎笑了下,周身的墨色褪去,露出了端王难以忘记的面容。   “二……二皇兄。”端王握紧了手中的剑,他的声音中有意外,有难以置信,但却并没有恐惧。   “真的不过去?”钟棠知道这些皇室子弟若有损伤,金乌观恐是会受牵连的,于是压着气音贴在李避之耳边喃喃着,李避之却只是收了收圈在他腰侧的手臂,低声道:“不急。”   那彩墨绘成的前太子李修承,并没有因为被认出而有所反应,只是从铜壶边又捡起了只羽箭,向端王步步逼去。   “是你害我。”   此话一出,钟棠着实也有些吃惊,想那前太子出事时,端王也应刚刚束发,那般年纪就有本事谋害太子了?   “是你害我!”   李修承已然走到了端王的面前,端王竟也没有反驳,只是抬头望着他:“偷换白鹤图之事,确为我母妃所为,二皇兄若要因此要我抵命,我亦无怨言。”   说完,便将手中的佩剑扔向墙角。   那佩剑落地,发出一声沉沉的巨响,阿寄紧紧攥住端王的手臂:“主子!”   端王却坦然地直视着李修承,没有半分退缩的意思。   “白鹤图?”李修承又冷冷地笑了一声,用手中的羽箭抵住了端王的喉咙:“你们母子所为,当真就只有那白鹤图?!”   端王感受着那锐利的箭尖,仿佛已经穿透了他的皮肤,但他依旧没有躲闪:“无论皇兄相信与否,当年母妃她确实只换走了白鹤图。”   “那书信呢!”李修承一脚踹到了端王的肩上,厉声逼问道:“姓刘的那老畜生,已经什么都认了,是他调换的谋逆书信,而给他那些书信的人——”   端王生生受了那一下,阿寄赶忙扶住他的身体,而就在他此刻看不见的地方,阿寄原本细长的手已然暗暗化出了锋利的兽爪,而望向李修承的眼睛,也染上了狠戾之色。   “书信之事,非我所为。”   端王一字一字地说着,不带丝毫虚伪与躲闪:“皇兄若因白鹤图杀我,我认。”   “但若要因书信杀我,那即便是死,我也要与皇兄说个明白。”   李修承手中的羽箭也停住了,他与端王对视着,头一次生出了些许怀疑。   而窗外的钟棠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眼前这个彩墨绘成的人形,当真是李修承本人的冤魂吗?   旁的不说,那冤魂索命,还能有索不明白人的疑惑?   “我最后再问一次,书信究竟是不是你放的!”李修承的羽箭又向前刺了几分,但端王却绝不改口,脸上皆是磊落之色。   钟棠心中猜测更重,看端王这样子,确实不像是为了活命在说谎呀。   李避之似乎看出了他所想,轻轻摊开钟棠的手,在上面写道:“玉印。”   是了!钟棠豁然明朗,眼前这彩墨绘成的人形,根本不是李修承,而只是那方玉印。   当年李修承已然被立为太子,那么刻有“荣王”之称的玉印,多半便只能被收在书房之中。   所以它能够知道,白鹤图是当年的庆嫔所为,书信是刘太监放的,但是这些书信究竟是谁给刘太监的,它却无从得知。   但既然如此,又是谁将它引到了端王这里呢?   作者有话要说:   小妖精:师兄你看,那个人脸还没被打肿时的样子,是不是跟你以前很像? 第69章 冤玉归魂(十三)   寝房之中,“李修承”手中的箭,依旧抵在端王的喉咙处。   而端王也半跪在地上,仰头看着他,一手还将阿寄拦在身后。   “你没有骗我?”许久后,“李修承”的声音,好似被挤压着,变了声调。   端王却面不改色地说道:“没有。”   此话如赤金掷地,半晌后那“李修承”的身形也终是起了变化。   他如掺了水的彩墨般,晕染淡化——那属于李修承的,与惘念斋中孩子眉眼八分相似的面容,也随着彩墨的褪色,而模糊了。   最后,他们听到了“李修承”渐渐远去的声音:“庆嫔之事,不值她以命相抵,前日种种已是报应了结,如再作恶自有天理为公——”   窗外李避之看着“李修承”远去的身影,指尖暗光忽现,一缕青丝便攀扯而上。   他握握钟棠的手,低声道:“走,看他要去哪里。”   此事自然无需李避之提醒,早在他出声之前,钟棠便已与他一同起身,身姿轻盈得跟了上去。   宁王府中,司千瑾与宁王,分执黑白子相对而坐,棋盘上厮杀得似乎很是胶着,却迟迟不闻落子之声。   “殿下放心就是,那玉印前两次在宫中尚不会出差错,想来这一次也必会顺利而归的。”司千瑾看着宁王的脸色,小心地安抚道。   毕竟,他心里也清楚,眼前的宁王,已不再是昔日那个病弱却文雅的宁王了。   宁王的手只是继续掂着黑子,一言不发地看向棋盘,向来病弱的面容,此刻竟灰白的不像是活人。   司千瑾还想再说些什么,却忽觉窗棂之外有黑影闪过,紧接着一阵略带血气的阴风便吹拂而来,在他们面前的地上,聚为浅浅的黑色人影。   “殿下,小道怎么说来着,他这不就回来了吗?”司千瑾顿时松了口气,对着宁王笑起来。   宁王脸上也露出几分喜色,之前的阴郁转眼便为假面所掩,似乎又变回了那副一心为兄长申冤的诚挚模样,向那黑影问道:“如何了?那奸人可曾为皇兄抵命了?”   黑色的人影沉默了片刻,而后说道:“端王说,当年之事非他所为。”   “他当然不会承认!”宁王心中一紧,恐事情不顺,连带声音都拔高了:“他,他既是做出了那样的事,如今为了活命,又怎么可能承认呢?”   “你可莫要受了他的蒙骗!”   黑影没有说话,尽管他如今面上并无五官,但宁王却分明觉得,他在看向自己。   “端王甘愿以命相还,我见其状不像是作伪,”黑影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似喃喃自语般:“当年殿下是含冤而死,我如今亦不可冤了他人。”   “你怎的这般迂腐!”宁王终于压抑不住心中的烦躁,向那黑影喝道:“除了他,还能有谁!你这般三拖四拖,还谈什么为皇兄报仇!”   “殿下--”司千瑾见宁王情绪之变,忙出言慢慢劝说:“它不过是个物件,难免头脑顽固些,您何苦与它生气。”   “生气?”宁王似找回了三分清明,尽量压着火气故作悲愤道:“我这哪里是生气,分明是为皇兄之事不平。”   “皇兄含冤这么多年,如今终于有了机会,你却……你却这般优柔寡断!”   “你难道就不想快些为皇兄报仇?!”   可任凭宁王怎么说,黑影还是坚持道:“我会为殿下报仇,但也不会冤杀旁人。”   “你!”宁王似怒极,死死咬定道:“就是那个奸人为了皇位谋害兄长!哪有什么冤不冤的!”   “还请宁王殿下给出凭据,我自当为殿下复仇。”黑影也半步都不肯让,对宁王说道。   “凭据?你居然问我要凭据!”宁王将手中的棋子,尽数泼洒于棋盘之上:“你可莫要忘了,是谁将你召唤而出的!”   他此刻已然失了耐性,连带看向司千瑾的目光,都变得刻薄阴狠。   起先他也并不想做的这般死绝,要怪就怪李修乾不自量力,偏也要与他争那个位置。而他的父皇……竟真的要将西隶的公主,嫁给庆妃生的这个贱种!   前太子究竟是谁害得,又与他有什么关系?   他只需要借着司千瑾寻来的这方玉印,引出当年前太子受冤一事,使得皇帝对庆妃与李修乾起疑。如此,原本就对前太子心有愧疚的皇帝,即便再找不出什么证据,也会对他们母子疏远--   可为什么他那好父皇,会至今对此无动于衷!   “杀了李修乾……杀了李修乾!”宁王口中喃喃着,他已经再不需皇帝起什么疑心了,直接让李修乾去死,不是更好吗!   他对着地上那黑色的人影,大声指使道:“就是他害了二皇兄,你现在就去杀了他!”   黑影似乎因着宁王的这般反应,十分震惊,而一边的司千瑾却也意识到不能再这样下去,忙起身拦在宁王的前面,刚要再劝。   冷不防地,却听到刑为宗的声音,自八方传来,带着讥讽的冷笑:“大师兄与宁王殿下夜谈是好,可又打算还要让外人再听多久?”   此言乍出,匿于房上的钟棠与李避之相视而望,顷刻间玉珠长串所坠的金铃与流溢着暗青寒光的木剑,便应声而起,若要将这虚假安谧的夜幕,尽然划裂。   与此同时,金色的灵符之光飞速交错着,蔓延开来,似一张巨网要将两人裹入其中。   木剑先于二人之前,随李避之凝咒而动,铺散开万千青寒小剑,迎面与那金网直冲相对,霎时间,此二力皆如含万钧之势,相撞时竟引得夜空中破开一道紫雷,轰然降下,连带宁王府中亦是震动不止。   而落于木剑庇护之下的钟棠,却并未有半分松懈,他缠着玉珠金铃守于李避之身后,棠色的薄唇绷成一线,将灵力几乎尽然压于四周,屏息凝神地搜寻着刑为宗的身影。   就在紫雷降下的那一刹,于刺目的天光之中,钟棠终于捉到了那恍然而过的身影。   手中的玉珠金铃毫不犹豫地抛出,原本在李避之面前柔媚勾人的海棠之气,此刻如掺烈酒般被裹挟着,一并向那刑为宗涌去。   紫雷过后,一切又陷入了暗夜之中,而眼看着就要为金铃所缚的刑为宗,却身形猛然蹿动,周身灵力犹如活蛇,竟带着他的身体扭动着绕过玉珠长串,直逼向钟棠的面前。   不对,这绝不是刑为宗!   钟棠心头骤缩,未缠玉珠串的手不自觉地,学着李避之惯用的模样聚灵成咒,然而时不候人,那刑为宗身形之外又爆出金色灵光,只是那灵光之中竟沾满了斑纹。   正当钟棠以为自己躲避不及之际,他感觉到李避之紧紧握住了他的手,随着那腕间锁镣的剧烈震响,   一股钟棠极为熟悉却又不知来处的灵力,在他身体中如巨浪翻涌,将那未完成的符咒强力推出,暗青色的寒光再次染上深重的气息,而刚刚击碎金网的木剑已现于钟棠面前,随着李避之握住钟棠的手结印,凛冽地穿透所有迷惑的金光,直直刺入刑为宗的肩膀。   刑为宗身形一晃,聚于周身的灵光顿时如泄气般,弥散而去。   李避之却并不恋战,将手扣于钟棠腰腹之间,低言一字:“走。”   而后两人的身影,便很快消失于宁王府之外的夜雾之中。   而房间内,宁王刚刚也为那紫雷所波及,幸而得司千瑾及时相护,才并未受伤。   可也就是经过那紫雷落下的瞬刻,宁王与司千瑾再看时,却房间之中玉印所化成的黑影,竟消失得无影无踪。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写完了   感谢在2020-09-06 14:29:13~2020-09-08 00:46:1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于炀小哥哥 1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0章 冤玉归魂(十四)   等到钟棠与李避之,再次回到金乌观中时,东方的晨日已然冉冉升起了。   开满海棠花的小院依旧宁静安稳,仿佛作夜经历的种种,都如那些正在飘落的花瓣般,只是幻影。   刚一进院,钟棠就拽住了李避之的手,不由分说地拉着他走到树下的石凳边:“坐下!”   李避之稍稍一愣,随即便明白了钟棠要做什么,但只是摇摇头:“我没什么事,阿棠不必--”   可这次钟棠却拗足了劲,又拽了下李避之的手,一双眼眸瞪圆了,又重复道:“坐下!”   李避之无奈地叹了口气,依着钟棠的话,在石凳上坐了下来。钟棠立刻俯下身去,蹲在李避之的腿边,然后轻轻地掀起了他已然被鲜血浸透的下摆。   外袍之内,更是一片狼藉。   在与刑为宗最后的那次正面冲突中,钟棠感觉到的那股,他极为熟悉的灵力,就是源自于李避之当年从他体内吸走的厉煞。   钟棠能够感觉得到,那股力量极为霸道狠厉,若要调动它,便定会牵动李避之足腕上的锁镣。   而今……果然如他所料,李避之足腕上又再次被勒得血肉模糊,甚至已然过去了这般时候,那锁镣仍旧紧绷得沉沉作响,继续加深着那几已见骨的伤口。   “阿棠,别看了。”李避之伸手,轻轻抚着钟棠的头发,想要捂住他的眼睛。   钟棠却摇摇头,小心地抱着李避之的双腿,将脸埋在他的膝头,声音闷闷地唤着:“师兄……”   他真的很难过,这条锁镣束缚着李避之的足腕,也逼勒着他的心。   钟棠知道,李避之与他在一起的时时刻刻,都在受着无言的痛楚。   动情时会痛,亲吻时会痛,就连本应最为快意的云雨之时,也会为此牵扯受伤。更不用说昨日那般,为了护他强行调运体内的厉煞。   “阿棠,”李避之稍稍弯腰,将钟棠拢在怀中:“没事的,我并不觉得痛。”   “怎么会不觉得痛!”钟棠终于忍不住,抬起头来,露出了那双微红湿润的眼眸。   李避之伸手,慢慢地将钟棠眼角溢出点点水渍抹去,钟棠微微侧脸,在他手中使劲吸取了些许气味,才勉强将眸中的水汽驱散。   “真的不觉得痛。”李避之轻轻拉起钟棠的手,轻吻着放到自己的心口:“那里越痛,这里便越高兴。”   这份痛苦源于他与钟棠的羁绊,越是痛越是伤,便说明他正在做的事与钟棠羁绊越深。   “你又说乱说话哄我。”只可惜钟棠却并不领情,他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水汽,又再次翻涌起来。说完,那浅朱色的灵力在他手中流转,慢慢地附着在那被锁镣勒出的伤口上,直到看着那伤口开始慢慢地愈合,他才又枕到了李避之的膝头。   秋风不断吹落着树上的海棠花,李避之也一下一下抚着钟棠的发丝与后背,他终是不愿钟棠沉浸于此,于是便挑起了旁的事。   “昨夜与我们交手之人,并非刑为宗。”   钟棠呼吸一顿,果然还是被吸引了过去,随即又抬起头来看向李避之:“师兄,你也感觉到了?”   “嗯。”李避之点点头,无论是功法灵力,还是气质行事,昨夜之人都与原本的刑为宗,大相径庭。   钟棠也皱眉回忆:“其实说起来,上次在仙母幻境里,刑为宗便根本没有出席最后的寿宴……会不会在那时候,他便已经出事了?”   “不无可能。”李避之当时也留意到了这一点,以刑为宗的为人,就算当时正与司千瑾置气,也不至于连寿宴这样重要的事,都刻意错过。   “那现在的刑为宗又是谁?”钟棠细长的手指,划过李避之膝上的衣料“他被仙母那处的蝶妖附身了?”   说完,他自己也觉得不太可能,那仙母宫中的白蝶妖,怎么可能会有昨晚那般强的灵力?   且那刑为宗若真的是被妖物附身,太渊观众人也不是吃素的,钟棠与李避之打个照面就能发觉的异样,没道理他们就会不知道。   可若不是那些白蝶妖,又可能是谁呢?   此一事,眼下看来,确实有些捉摸不透。不过好在,经过昨夜那一探,玉印之事总算是基本明晰了。   起初应是皇帝起了心思,要将西隶前来联姻的那位公主,赐婚予端王。   而宁王恐端王因此便会得到西隶的助力,颇受刺激。于是便终下决心与太渊结盟,借司千瑾之手,召唤出了前太子生了灵的玉印,以“为前太子伸冤”为由,引诱玉印攻击端王一脉。   并传出消息让众人都以为是前太子冤魂索命,如此即便最后没能要了庆妃端王等人的性命,也会令皇帝因当年之事,对他们起疑,从而疏远端王。   而那枚真正出手的玉印,则自始至终都只是想要查出当年的幕后之人,为旧主伸冤,却不想白白为人所利用。   “咱们走时,那玉印也从宁王那里离开了,它之后会去哪里?”钟棠沉思着,经过刚刚那阵打斗,李避之施于玉印之上的追踪之法,已然断开了。   “它会再去丰王那里试探?”   “未必。”李避之短短地道出两字,钟棠微微一愣,而后抬头与李避之对视间,两人都有了答案。   “我去通知二师兄,进宫……”   -------   自李靖宏从太渊而归,已有多时了。   天还未大亮,五十有余的帝王,独自坐于御书房中,连平日里最为得意的楼公公,此刻都只能守于门外。   朝臣递呈而来的奏折,整整齐齐得摆在龙案上,在秋日那昏暗不明的晨光下,显得分外多杂。   李靖宏从未计数过,为帝二十载来,自己究竟看过多少本奏折。他是帝王,但不代表他不会疲倦。   他忽的想起,十多年前,也是一个未眠的夜后,他曾坐在这里,看着那些仿若永远批不完的奏折,生出了些许想法--太子快些长大吧,快些接过他肩上的重担,如此他便能安心休息了。   “是太子,有负朕心。”   李靖宏对着眼前再无第二人的御书房,平静地开口说出了与十二年前,一模一样的话,语气中确是不容置疑的威势。   镂刻龙纹的鎏金香炉中,原本淡薄的烟雾忽而变得浓重起来,如流云海雾般,漫过了满是奏折的桌案,飘荡在御书房中。   李靖宏若有所感,微微地抬起了眼眸,于那越来越浓重的烟雾之中,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何方妖物,竟敢现于朕前。”他没有诧异,没有惊慌,只是镇定地看着,看着那个身影想他慢慢靠近。   那身影听后,却只是向着李靖宏遥遥一拜,恭敬之中满是哀思地说道:“多年不见,父皇已然忘了儿臣吗?”   “儿臣?”李靖宏似乎笑了一下,他想是听到最为荒唐的笑话:“竟是还想冒充那逆子不成?还不快现出真身来!”   那身影大约是未曾想过,竟这么快便被戳穿,但他到底知道,自己面对的是这大崇的无上帝王。   于是良久后,他终是跪了下来,哀声说道:“小妖冒犯天颜,自知罪无可恕,但……旧主荣王,却实为忠君爱父之子,还望陛下彻查当年之冤。”   皇帝垂下的眼眸,像是在打量着眼前人的身影。   前太子故去已有十二载,对于这个儿子的面貌,他也有些记不清了。   玉印所化的人影见李靖宏似有所松动,再次叩首:“昔年,小妖曾伴荣王读抄诗书,见有言曰:峨峨九层,已断兴哀之目,眇眇千里,不归幽愤之魂。[1]”   “陛下亦曾为殿下建过百子台,怎能忍心殿下如戾太子般,为父所冤,魂魄幽愤不安啊!”   “为父所冤?”李靖宏负手慢步至玉印人影之前,声音却一刹间冰冷了下来:“你说他,那时便抄过《望思台赋》?”   玉印身形一震,他虽并不能明晓这帝王心思,但却能感觉得到,自己似乎说错了什么。   “当真是朕的好儿子,朕当年自问不曾薄待过他半分,他却有心思自比戾太子!”   “不,殿下并无此心,是……是小妖笨嘴拙舌,一时失言!殿下当年绝无心自比戾太子!”   “他当然比不得戾太子,”李靖宏的声音又沉了下去,像是酝酿着滔天的怒意:“戾太子是为武帝所冤,而他没有!”   “朕,不曾冤过太子。”   这轻飘飘的一句话,击碎了玉印所有的希望,它再次重重地叩首:“陛下,您心里明白!殿下真的是冤枉的!”   “刘太监,刘太监他已经承认了!那些书信是他所为,并非殿下啊!”   李靖宏的眉头仿若沟壑,玉印一遍遍呼冤之声,落于他的耳中,仿若丝竹之凄,哀怨地纠缠着,让他更是烦闷。   无名的怒火烧灼着帝王之心,他终是抬足,那暗金龙纹长靴重重地压在了玉印人影的肩头。   ‘“陛下!”玉印的身体陡然沉下,他想要在此挺直身体,却发现自己根本无从反抗--   这是帝王之威,是自他登上御座那日起,紫微帝星所赋予的天命。任何妖魔邪物,都不可侵扰,犯之必噬!   ‘“朕,不曾冤过太子。”李靖宏一字一顿地重复着,足上之力随之越来越重,像是要生生烙入玉印的肩上。   而玉印此刻,只觉自己仿若置身烈火之中,受着那帝星无尽的烧灼,将它所沾染的鲜血生生烤干,将它的一切焚为灰烬。   “废太子心思乖僻,伙同逆党妄动国本,有负朕恩。”   “为人所举后,仍不思悔改,一意孤行至此--罪无可赦!”   罪无可赦,那四个字久久回荡在玉印的耳边,将它的心神寸寸碾碎。   它最后不知从哪里生出力气,拼尽全力仰起了头,看到的却是最为冰冷的帝王。   殿下有冤……有冤……   它张张口,想要再次泣血而喊,可最终发出的,却只是一声玉碎的残响--   那方荣王旧印,终是在前太子故去的十二年后,带着那未曾查明的真相与满心的冤屈,化作了帝王脚下的齑粉。   --------   天色大明了,钟棠与李避之在问威的带领下,迎着巍巍宫阙之上的晨光,来到了御书房外。   楼公公仍旧守在那里,他看起来似乎比过去更老了一些,见到几人时,却还能摆出笑脸:“陛下刚刚传令今日休朝,这会应已歇下了。”   钟棠想再问什么,可当他的目光划过楼公公鬓边的苍苍白发时,却又止住了。   却还是楼公公对他笑了笑,轻轻地说道:“既然旧事不可追,小道长还需向前看才是。”   旧事不可追,那十二年前的旧事,白白于世上又折腾了一回,却终究再不可追了。   作者有话要说:   [1]出自陈山甫的《望思台赋》   感谢在2020-09-08 00:46:12~2020-09-09 23:44:3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过期三天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1章 冤玉归魂(完)   临安城中的秋意更重了,金乌观内宫的小院中,身穿淡青色弟子道袍的男孩,正抱着黄狸儿,在海棠树下数着落花。   黄狸儿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扬起脑袋来喵咪一声,男孩便忙伸手过去,力道适中地替它柔挠起脖颈,舒服得黄狸儿打起小呼噜。   后经查证,男孩并没有被净身,刘太监这些年来,无论出于何种心思,确实竭尽全力护住了他。而李避之也依着对楼公公的承诺,请问寂同意将这孩子留在了金乌观中。   兴许是因身为女子的缘故,问芷真人近日来对这孩子多有看顾,常常为他送来衣物用度。   钟棠起先以为,她会收这孩子为徒,带去自己门下教养,可问芷却没有。   后来钟棠觉得,兴许是因这孩子身份太过特殊,所以会归到同为皇室中人的问威门下,但也没有。   那个男孩,最终成了李避之的第一个弟子,按着问威的意思,从母姓魏,取名为亦渊。   他会在金乌观中长大,抛去了曾经的姓氏与身份,也许能让他也忘却那些发生在皇宫之中的旧事,但也许并不能。   但日后究竟如何,谁也说不准,若按钟棠的话来说:“这孩子如今伺候黄狸儿如此殷勤,说不定日后便能养猫入道,飞升成个猫官仙人也未可知。”   当然,此话后来传到了问威那里,惹得这位真人又嚷嚷着“妖孽惑人,玩物丧志”,发了好大一通火,直要将钟棠连带他的猫赶出金乌观去……   只不过这次,钟棠却赖着不走了,他要陪他的师兄一起在小院里,守着那满树的海棠花开。   --   元翊大殿中,秋日的斜阳照着残碑,在问寂的身上留下暗暗的影。   问威手执旧拂尘,自神像间走来,言语中是从未有过的坚定:“大师兄还没有做出决断吗?”   “宁王,他担不起这天下。”   问寂沉默着,目光停留在残碑深刻的“忠”字上,半晌后才开口:“那依师弟之见,何人能担得起这天下?”   “是端王,还是丰王?”   --   临安城外的官道上,一辆小小的马车,正慢慢驶离而去。   少年阿寄坐在里面,怀中紧紧地抱着,半只破旧的琵琶,眼神空空的,心思却不知落到了何处。   他的耳畔,仿佛还残留着昨夜,端王离开前的低语。   “本王不会娶西隶公主。”   他不知,这是承诺,还是谎言。但却知眼前的路,他终是要一个人,走下去。   --   临安城的秋叶,染上了最为灿烂的金色,伴西风漫天而落,层层复层层地,掩盖了秋日原本的凄清与寂寥。   随着城门的悠然而启,那自西隶大漠迢迢而来的使节,终于踏入了临安,这场看似永不散去的繁华梦中。   作者有话要说:   赶榜赶榜,快要赶哭了   其实这个故事,从一开始就设定了,最后这样一个不揭开的结局~   下一个故事就要开始啦 第72章 秋煞琵琶(一)   金色的烟火在夜空中绽开一片又一片,绮丽而灿烂的花,此处方歇彼处又起,燃彻了临安城的天幕。   “真好看啊。”   “是西隶使节要入城了!”   “快去瞧瞧那公主长得俏不俏--”   漫天烟火下,是比烟火更为热闹的人群,在阵阵欢呼声中,城中的男女老少纷纷上街头,聚在被开明卫守卫着的主道边,望着城门的方向翘首以盼。   金钉兽首的大鼓自西城楼上一字排开,壮实的守城兵,手持双棍,整齐地将那大鼓敲出震耳欲聋的声响。   钟棠难得起了凑热闹的心思,下午夕阳刚落时,便打着“让徒弟也长长见识”的旗号,将黄狸儿往亦渊怀里一扔,顺顺当当地将这师徒二人,从讲学的符咒堆里拽了出来。   一路上看遍了了这城中的热闹,此刻顺着人群挤到那城门之下,却又被越来越密集的鼓点声吵得心口发慌。   正当钟棠颦眉,想办法离城门远些时,只觉耳朵上一凉,他忽而转头竟是李避之在背后,用双手捂住了他的耳朵。   这样微小而细致的动作,并没有施加什么灵力,钟棠却觉得周遭分明是安静了下来,他抬眸间,任凭烟花绚烂,人影重重,所能看见的,便只剩了李避之的身影。   “看吧,要来了。”李避之也望着钟棠,俯身在他耳畔说道。   钟棠却眼眸轻眨,趁他还未离开之际,勾唇转头在李道长的脸上,飞快地轻点一下,留下唯有两人才能听到的低语:“多谢师兄了。”   李避之目光稍沉,捂在钟棠耳畔的手,便移向了他的腰间,将人牢牢地锢在了怀中。   就在这时,又是一片烟花映亮天际,钟棠与李避之不禁跟着转头看去。那入夜后便紧闭的朱红色城门,终于在众人的目光中,轰然打开--   高大的西隶骏马自门中行来,那身着异域铠甲的兵士坐于马上,狼面铜盔遮挡了他们的脸,却倒映出了天上的火花。   长长的兵马队后,是一辆辆四面通透无顶的马车,须发卷曲的乐师围坐其上,用着许多大崇人未曾见过的乐器,奏出如大漠般粗旷而欢乐的曲调。   而就在这些马车驶入城中,那民众聚集最为喧闹的地方时,几个身披红纱的西隶少女,忽而从乐师之间跳跃而出。   她们轻盈而又热辣地在车上起舞,分外白皙的手足与腰间,坠满了金色的小铃,随着她们的飞旋,在飘扬的红纱中,交相作响。   这般大胆而新奇的舞姿,顿时又吸引了众人的目光,那叫好声连连不断,如潮水般起伏。   而这些载着舞女的马车之后,便是稍显沉静高贵的侍女车。她们同样穿着西隶的衣裙,手中捧着各色的宝石金银,随着马车的前行,将它们洒向两侧围观的人。   原本便热闹兴奋的人群中,顿时发出更为惊喜高昂的欢呼声,人们纷纷弯腰去捡拾。   被挤着随波逐流的钟棠见状,不由得皱皱眉--这样多的人,一旦争抢起来,是极容易出事的。   西隶的人不会不知道这一点,但却这般做了……怕不是无心,而是有意。   果然如钟棠所想,临近街道的人群中,已然因为争抢宝石金银而产生了混乱,他用力拽了一下李避之的衣袖,见对方的手已然按到了木剑上,看样子打算依势而动。   “呲--啪!”一簇红焰窜上天空,在漫天金色的礼花中,显得分外突兀。   而就是这红焰过后,无数原本待命于暗处的开明卫,迅速而整齐地一涌而出,将混乱的人群抵挡分解成小块,及时止住了人群的骚乱。   “这是……”钟棠有些惊讶地看着那些开明卫,转头贴着李避之的胸口说道:“那位桑将军开窍了?”   谁知李避之却摇摇头,感受着钟棠温热的触碰,强自静心道:“听二师兄说,陛下调了新的开明卫将军。”   钟棠闻言一愣,他对那大崇朝中之事,虽不似问威那般清楚,但也能感觉得到,这开明卫有些特殊的寓意。   而原本由宁王一脉的桑将军掌管的开明卫,如今却又换了首领,这其中之意,难免令人多想。   李避之见着钟棠沉思的模样,不禁用手轻轻蹭过他的脸:“别想了,此事终究与你我无关。”   “继续看烟火吧,阿棠。”   钟棠感受着脸侧李避之的手指,不禁又勾了勾唇角。   也是,这些事又与他和师兄有什么关系呢,那些皇室中的纷争,且由着他们争去吧。   随着撒宝侍女的走过,人群之中的动静却没有半分减弱,而是更加沸腾了。   四匹赤色骏马高高扬起马蹄,缓慢而有力地拖拉着身后,那黄金为盖,红绡作帘的奢华马车,进入到众人的视野中。   那位西隶的公主,便坐在上面了。   只可惜,这马车的四面都有挂红绡,车动风拂间虽可见红绡起落,但也最多能看到其中,那红衣公主的身影,至于容貌却是看不清的。   不过这丝毫影响不了围观者的热情,他们连地上那些还未被捡起的宝石都不顾了,都抬起头来望着那马车,想要瞧瞧那位西隶的公主,究竟是何等模样。   如山如海的人群,一直延伸至那座为迎公主而建的镜花楼前。   此刻原本遮挡于楼上的红绸,已尽数卸下,那座精美绝伦的楼阁,正屹立于漫天烟花之下。   美玉为栏,香木作柱,一盏盏镂空雕花的金灯,挂着长长的流苏穗,缀满了整座小楼。   身穿亲王礼服的宁、端二王,此刻正候于楼前,他们面上仍是一派和气,却也不知心中究竟有何想法。   红绡马车也终于停到了楼前,两位王爷对视一眼,同时走到了车前,但却又并没有离得太近。既方便公主与侍女下车,又能体现出诚意。   钟棠自刚刚扔撒宝石金银时,便失了继续玩乐的兴趣,此时不过是被人群挤着,实在不好脱身,才顺人流一起来到了镜花楼前。   终于,身穿金红嫁衣,遍身璎珞宝石的女子,在侍女的搀扶下,走出了马车。   西隶公主脸上覆盖着半面红纱,人们隔得远远的,只能看到一双浅碧色的眼眸,与分外白皙的额头。   而就在看到那双眼睛的瞬间,端王却愣住了,不过他很快便自嘲一笑,与宁王迎了上去……   西隶公主入镜花楼后,临安城中的人群终于散了些,被挤了一晚上的钟棠,也好歹能松松地喘口气了。   只是一转身,却发现跟在他们身边的,负责抱着黄狸儿的亦渊竟不见了踪影。   这下钟棠可着急了,忙就要去找,还是李避之镇定地拉住了他的手,淡淡地说道:“无事,出来前我在他身上留了咒法。”   “他的气息还在附近,应当是不小心走散了。你在此处歇歇,我去找他回来。”   “我还歇什么,与你一块去找他就是了。”钟棠当然还是不放心,拽着李避之的衣袖,非要同去。   却不想只觉身上一轻,李避之竟直接将他抱了起来,一路抱到了个茶摊子前,安放在木凳子上:“阿棠,听话。我一会就回来。”   钟棠无奈,这时候也不愿耽误李避之去寻亦渊与黄狸儿,只得面上点头同意了,手上拨弄着玉珠金铃,盘算起来大不了一会偷偷跟上去。   钟棠望着李避之的身影,消失在仍在玩乐的人群中。他立刻起身,刚要赶过去时,心头却忽得像是被什么牵动了一下。   这种感觉,似乎只在与李避之重逢时出现过一次,但细想起来又是不同的,且要微弱得多。   钟棠不禁皱紧了眉,手上随意给李避之留下标记,随后转身依着那感觉寻去。   西隶公主入楼后,街上的人虽然是少了些,但在临安城中的夜晚向来都是繁华不休的,故而此刻条条街巷中,仍是游人络绎不绝。   钟棠屏息凝神,专注地捕捉着那一丝牵动之感,在人群中穿行向前,目光终于落到了一个人的背影上。   他穿着西隶人的衣裳,头发和面容被长巾掩盖着,看不清真容,手中还抱着只大大的锦袋,看形状……里面包裹的似乎是只琵琶。   这段日子以来,如此西隶打扮的人在临安城中并不在少数,故而他并没有引起什么人的注意。   他的瘦弱身影让钟棠觉得有几分眼熟,一时间却又想不起究竟是谁,直到他转身走向西侧深巷的刹那,在街角灯火的映照下,钟棠似乎看到了一双浅碧色的眼睛。   这是--阿寄?   怎么会是他?   钟棠有些不太确定,他匆匆想要跟上去,可碍于人群拥挤,实在是走不快。   等到他赶到那条往西的巷子口时,却发现阿寄的身影已经消失了。   而那一丝本就微弱的牵动感,也随之不见了踪影,再也感觉不到了。   钟棠困惑地站在巷子口,周身熙熙攘攘的人群,嘈杂喧闹的声响让他的思绪越发有些混乱,他刚要继续追上去,不料一只手冷不防地拍上了他的肩膀。   “你一个人在这里发什么呆?跟你家道长走散了?”   钟棠这才晃晃回神,转头一看,却是有些日子没见的蒋玉风,仍旧顶着秋夜的寒气,风骚地穿着身轻薄黄衫,倚在墙边有一下没一下地打着扇子。   作者有话要说:   每个故事开头……都要卡文卡死   感谢在2020-09-09 23:51:21~2020-09-13 09:20:4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浅浅浅珂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32246510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3章 秋煞琵琶(二)   “你怎么在这?”钟棠定定心思,又仿若无事地瞧着蒋玉风说道。   “我怎么不能在这?”蒋玉风指指远处,仍旧灯火通明的镜花楼:“都说西隶来了美人,我就来凑热闹,看看那西隶公主究竟有多美。”   钟棠目含鄙夷地瞥着他,凉凉地说道:“那你可算是白跑一趟了,西隶公主美不美,怕是只有娶她的人才能知道了。”   蒋玉风的脸上却也不见多少遗憾,反而打着扇子说道:‘“日后机会多得是,早晚能一睹芳容的,且等着就是了。”   钟棠这下有些懒怠搭理他了,却不想那蒋玉风说完后,还又朝着钟棠凑近几步,眼眸微动间,故作紧张地说道:“说来,这近些日子,你还是跟紧你那李道长吧。”   “这话怎么说得?”钟棠拨弄着手中的玉珠金铃,觉得蒋玉风是在与他寻常说笑,可又从这说笑中,似乎品出了些许不一样的意味。   “因为--”蒋玉风打着扇子遮掩了半张脸,钟棠抬眼看着他,目光渐渐相对。   可下一刻,蒋玉风又笑了起来,摇头说道:“因为这临安城里,除了西隶公主外,可还来了不少西隶的小美人,你可要当心你那李道长,被人勾了魂去。”   “我看是你,被西隶的小美人勾走魂了吧。”钟棠的语气,也跟着骤然放松了下来,嫌弃地将蒋玉风的扇子拨到一边。   谁知那蒋玉风非但没有反驳,还乐呵呵地应了下来:“小美人谁能不爱呢?本公子现在就要去寻小美人了。”   说完,便一手摇着扇子,往巷外的人群中走去了。   钟棠看着蒋玉风的背影,又在原地站了一会,直到李避之与魏亦渊,沿着他留的记号寻来。   “小师叔。”亦渊抱着黄狸儿几步跑到钟棠身边,他近来恢复得不错,性子中也显出了几分孩子气,比起暴躁的问威和冷淡的李避之,更喜欢与钟棠相处些。   “哟,你还知道叫我,”钟棠稍稍敛下心思,双手拢拢朱色的衣袖,语气尽量轻松地说着:“刚才乱跑到哪去了?”   回答他的却是几声猫叫,钟棠这才低头看去,只见亦渊怀里黄狸儿,口中正衔着根烤鱼干,亦渊见状忙藏了藏自己手中还包着鱼干的纸袋,掩饰道:“是我一时看烟火走了神,没跟上小师叔和师父。”   钟棠眯眯好看的眼睛,心里还未决定究竟戳不戳破,这时李避之也走了过来,看着他的神情不禁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钟棠很是熟练地靠到了李避之的身上,蹭着他的手臂扬起脸来,挑唇幽幽地说道:“只是看到黄狸儿都有人喂小鱼干了,师兄也不喂我些什么。”   李避之闻言垂眸看向他,一贯淡淡地目光中显不出什么情绪,钟棠刚要再开口撩拨他几句时,却不想那棠色的薄唇边,竟抵上颗红红的果子。   钟棠下意识地含到口中一咬,却顿时酸得变了脸,好容易才没直接吐出来:“酸……酸的!”   “酸吗?”李避之低头,手中还拿着几颗鲜艳的海棠果,这还是他路过小摊子是刻意买来的。   钟棠气得也顾不上许多,直接拽着李避之的衣袖,踮脚仰头将口中,那无法下咽的海棠果硬送入了李避之口中。   突如其来的酸涩味道,也让李避之皱起了眉,不过他还是顺手揽住了钟棠的腰背,用唇舌间的纠缠淡化了那酸涩。   “我以为是甜的,”一吻过后,李避之拥着钟棠的身体,在他耳边低低说道:“从前你……本木上结的果子,很甜。”   一种难以言说的羞耻感,顿时引得钟棠发颤,他不敢置信地看着李避之:“你吃过我的……?!”   “我,我竟是……还能结……”   那“果子”二字,钟棠几番辗转,都实在说不出口,只能无措又惊讶地看着李避之,可他却从李避之的眼睛中,发现了几分--笑意。   “师兄,你骗我?”钟棠似乎发现了,比自己能结果子更为稀奇的事:金乌观中冷淡无情的李道长,居然也会骗人取乐了。   钟棠越想越是纳罕,在李避之的怀中,双手紧拽着他的衣襟,急切地追问道:“是不是?”   李避之起先并不回到,可钟棠却拿出了十成十的劲儿,缠在李避之身上。终于在他的再三追问下,李避之握住了他越拽越紧的手,点了点头:“是,我骗你的。”   “你从未结过果子。”   由惊转嗔,钟棠的心思也不知究竟是转过几回,再次开口时,却又贴到了李避之的耳侧,任由自己温热的气息扑散而出:“那我若是真能结果子,师兄你要吃吗?”   李避之再次揽着钟棠的腰,让两人之间更为贴近,即便是在深秋的夜晚,他们也不曾感受到寒凉。   “自然。”   他的声音就这样落下,像是一片秋叶在水中泛起涟漪,钟棠却忽而笑得肆意,他又踮脚在李避之脸上吻了一下,而后趁对方还未反应过来时,倏尔从李避之的怀中溜出,留下句笑言:“就算有也不给师兄吃。”   说完刚想要跑,便被李避之攥住了手腕,重新拉入怀中,横抱起来。   即使身子被困住了,钟棠的嘴上却还不停歇,什么“师兄”、“道长”的一通混叫,没多久便笑得软在李避之怀中。   早在钟棠吻上李避之时,亦渊便自觉的闭了眼睛,也帮黄狸儿捂住了眼睛。可这会他却思索着,是不是该再塞住耳朵。   街市上,钟棠与李避之在还未散去的人群中,继续笑闹着远去。   --   巷末深处,几乎没有人能想到,那正面繁华绮丽的镜花楼后,竟也连通着这般昏暗的的小道。   被长巾遮掩着头发与面容的阿寄,迈着极轻的脚步,在原本就黑暗的窄道上,留下那小小的,仿佛随时都有可能被抹杀的影子。   他抱紧了手中,那装着琵琶的锦袋,紧张、不安、惶恐、急促……   他的心里,从未像今日这般,充斥着纷杂而又矛盾的思绪。   但阿寄终究是来到了镜花楼下,自上方花窗中传来的暖光,浅浅地照在了他的身上。   那久违的光线像是给了他些许凉薄的安慰,阿寄于光中站定了步子,又四下张望确定周遭无人后,才小心翼翼地取出了锦袋中的琵琶。   那琵琶也是好生有趣,只见它一半木色黯淡而陈旧,另一半却似崭新,上面还绘着满是西隶之风的团花连珠纹。   未成曲调的散音,零零星星地自阿寄的指尖与琵琶弦上传出,而后慢慢地连贯到了一起,聚成了首怪异诡谲,却透着凄美的曲调。   他继续那样弹奏着,一层淡淡地金光,笼罩住了他的身体--   而等到琵琶曲终于停歇,金光也终于褪去,阿寄仍旧站在原地,长巾挡住了他的头发与面容,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又好似什么已经改变。   这时候,镜花楼上,一扇极为不起眼的后门,悄无声息地打开了,里面走出了个头戴狼首的西隶男子。   阿寄似乎犹豫了一下,但还是慢慢地走了过去,在狼首男子的注视下,摘下了头上的长巾。   片刻之后,他听到了狼首男子,用着极为满意地语气,对他说出了西隶话。   “公主,进来吧。”   作者有话要说:   阿寄是男孩,真的是男孩~   忽然奇思妙想,小妖精要是真的结了果子,算是李崽儿的儿砸嘛   感谢在2020-09-13 09:20:49~2020-09-15 00:22:2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呆檬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4章 秋煞琵琶(三)   因着西隶使节团的到来,临安城中整整三日,都沉浸在热闹的欢腾中。   而三日过后,如火的朝霞映照着巍巍的乾正之门,帝王之令自太极大殿向外,竟一路高声唱和次第传来,朱红色的宫门,终于就此打开。   来自西隶的狼面侍卫卸去了腰间的弯刀,护送着金盖红绡马车,缓缓驶入了宫门之中。   大崇的文物众臣,候于殿中已是许久了。   他们的正首之上,便是端坐于龙椅的天子,传召西隶使节觐见,李靖宏头戴十二旒平天冠,身着八章玄色冕服,面容肃穆之中,又显得圣明君主之仁态。   二十余载的帝王路,早已令他将这些仪态举止融进骨血。   而李靖宏之下,立于近侧的,却并非是首辅重臣,而是金乌与太渊二观的观主。   说来,问寂确有好些时日未曾见过妙尊了。这样的场合中,他与问威同为代观主,一起出现在帝位东角,原以为太渊仍会遣大弟子司千瑾替师出面,却不想那妙尊真人,竟亲自前来的。   但这并不一定是件好事,特别是在太渊已决意站于宁王一侧后。   问寂与立于帝位西角的妙尊,皆行道礼互拜,起身时仿若又看到了那元翊大殿中的残碑,而问威的话也回荡在耳边。   金乌,当真也要卷入那帝位之争吗?   几位已封王的皇子,同样也来到了殿中。   宁王的气色较之前,似乎又好了些,奉嫡的朝臣们的心思,也随着宁王一日好似一日的身体,越发稳固。   无论如何,宁王是皇帝唯一的嫡子,只要没犯什么大错失了帝心,那么他就始终都是最有可能继承大统的人。   宁王旁侧就是端王,君子之姿,端正之态,尽管出身上稍逊一筹,但论起为人处事,任谁都不能给他挑出半分错处。   且……朝中早有传闻,此次与西隶联姻之事,皇帝是中意端王的。   端王之后,是较两人来迟一步的丰王。他虽为帝长子,但因着血统之故,早早的便与帝位无缘。这些年来,也惯是事事无所争抢,甘愿让位于两位皇弟之后。   大殿中,安静得厉害,所有人都垂首站候于帝王之下,而耳中却时刻听着殿外的动静。   “西隶公主到--”   终于,随着内监们的高声传告,一阵刻意压低的脚步声,出现在大殿之上。   “西隶公主呼延珏,拜见大崇皇帝。”   娇细的女声,透过面上的红纱,回荡在太极殿中。   端王若有所感,暗暗侧目而看,却只见得一身着火红西隶衣裙的女子,向着御座俯身而拜。   李靖宏的眉眼被十二旒珠遮挡着,看不出喜怒,只是轻抬右手:“公主免礼。”   叩于殿下的西隶公主呼延珏应声起身,火红的衣裙也随着她的动作,大多回拢于身前,只余些许衣角仍垂落在地上。   “西隶公主远道而来,不知我大崇招待的可否周到?”待西隶公主站定后,李靖宏才又开了口。   西隶公主的口音中,还带着点异域的味道,但说起大崇官话也算流利:“陛下盛意款待,自然处处周到,虽是秋日却如沐春风。”   李靖宏终于笑了一下,太极殿中的气氛也缓和了些,却不想他又说道:“既是如沐春风,又何须红纱掩面,西隶与大崇民风皆为开放,公主便摘了那面纱吧。”   此言一出,众人霎时间静了下来。西隶公主面圣,本应在入殿前,便除去面纱遮挡,此事可大可小,可说是无心也可说是有意。   但如今大崇皇帝既然开了口,若再不摘……   那公主似犹豫了片刻,殿中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她的身上。半晌过后,她又慢慢俯身,向着李靖宏遥遥一拜,应声道:“是。”   而后便抬手,将面上的红纱,一点点揭开了。   白皙得仿若透光的皮肤,浅碧色的眼睛,高挺的鼻子与红樱色的薄唇,尽管与大崇女子多有迥异,但却不得不说,这西隶的公主确是难得一见的美人。   兴许是被呼延珏的顺从所取悦,李靖宏终于发出了爽朗的笑声,夸赞道:“呼延裕当真养出了个好女儿,朕亦有不及。”   他的目光转转,似划过殿下的端王,而后说道:“公主且在镜花楼暂住,至于联姻之事,大可放心……朕必定为你选得个好夫婿。”   不同于太极殿上人心交锋,步步为营,此时金乌观内宫的小院中,秋日的晨阳穿过重重落花的幻影,终于落到微微泛黄的窗纱上。   钟棠似还有些贪恋褥中的温暖,懒懒地也不着外衫,只披裹并不太厚的锦被,大半身子从榻上抬起,伸出细白的手推开了面前的小窗。   海棠花瓣随之飘落进来,落到钟棠推窗的手上,松散的乌发间,还有因锦被下滑而露出的肩头。   他常含笑意的眼眸此刻半眯着,棠色的唇上还带着浅浅地齿痕,却不知昨夜究竟是何等的春色,能残留下这般美景。   “仔细着凉。”熟悉的气息忽然而至,将他笼罩在其中,钟棠也并不睁眼,只是循着那气息,转而将自己送入了来人的怀抱中。   李避之将手中端的粥碗放到一边,双手隔着锦被,松松地环圈住钟棠的身体。可钟棠似还不满足般,又轻轻地蹭动着,直到将额头抵到了他的肩窝里,才安稳下来。   “几时了?师兄怎么没与亦渊上早课?”钟棠的嗓子哑哑的,睁眼瞧瞧天光,迷迷糊糊地问道。   “今日大师兄与二师兄皆入宫去了,早课暂休一日。”李避之为他理理有些凌乱的发丝,露出一截白净的脖颈,忍不住低头轻轻啄吻着。   “入宫去了?问威……不在?”钟棠忽得像是清醒了几分,转而又蹭着李避之的肩膀,埋怨般地说道:“那师兄怎么不多陪我睡会?”   “前些日子在五味斋的时候,你可一直守到我醒来,如今回了金乌怎么反倒不行了。”   李避之知他这是故意找着由头撒娇,但还是全然顺从地说道:“是我不好,该多陪陪你的。”   钟棠听后,无声地挑起了唇角,喃喃地说道:“师兄如今这般依着我,倒让我想起几个月前,咱们在百子庙见面的时候,你那般冷淡究竟是如何装出来的。”   这下李避之却不说话了,只是默默抚着钟棠的后背,但绝不再提起当时的种种。   可过了一会儿,钟棠却无端地叹了口气,睁开眼睛望着窗外的海棠树,有些出神。   李避之有所察觉,不禁拥着他,声音低沉地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钟棠枕着李避之的手臂,手指摩挲着他的暗青外衫,思绪却有些走远:“我就是想到了……阿寄。”   “上次咱们去端王府的时候,我瞧端王对他那意思,倒跟师兄你像得很。”钟棠的手指滑动着,移到了李避之的下巴上,轻轻敲点着:“明明喜欢在意得很,偏是嘴上不肯说。”   李避之稍稍低头,正好吻到了钟棠的手,并没有开口反驳。   “阿寄呢,我跟他认识也有些日子了,他性子软些,又碍着主仆之分……怕是要吃大亏的。”   这般说着,钟棠不禁又回忆起,那日在灯火阑珊的街巷中,看到阿寄仓皇而匆忙的背影。   他自然也听说了,端王可能迎娶西隶公主的事,那阿寄呢?   他是否甘愿就此离开,还是继续低微地留于王府之中,或者……他那日在镜花楼附近出现,是要做什么吗?   “师兄,有什么东西,能让我隔空便有所感应吗?”在积压思索了几日后,钟棠终于忍不住向李避之问道。   “有所感应?”李避之微微皱眉,进而问道:“什么感应,有何感觉吗?”   “就是……”钟棠倒是并没有忘记那感觉,可如今让他描述出来,却又是难的:“就好像,心上被什么东西,牵了一下。”   这样粗略的叙说,让李避之一时也找不到方向,他思索后说道:“你生于棠木,若说这世上能与你有所牵连的,应当也与那本树棠木有关。”   作者有话要说:   成功码完! 第75章 秋煞琵琶(四)   此后几日,钟棠有心去找阿寄求证当日之事,可去端王府询问之下,却得知阿寄在西隶公主入临安之前,便已经离开了。而至于他的去处,却并无人知晓。   钟棠也曾再去那日的街巷中找寻,但也无什么收获,这件事只好就此暂停了下来。   阿寄这边音讯全失,而有关端王即将迎娶西隶公主的事,却已近乎满城皆知了。   可越是这样的情形,钟棠便越觉得,那晚阿寄独身出现在镜花楼附近,怕是没有那么简单。   几日后,钟棠难得趁着李避之带亦渊上早课的工夫,回五味斋中瞧瞧铺子的生意,在张顺子苦苦挽留的目光下,将那新秋桂饼,蟹黄小酥,菱藕方糕等一应时节点心,打包了好几匣子,遣了两个伙计,与他送到金乌观中去。   可他前脚刚回金乌观没多久,甚至还未走过元翊殿时,便看到李避之与问威步履匆匆地走来。   钟棠起先见了问威便想躲,可又多瞅了一眼,见着这两人脸色似乎都不怎么好,于是脚下的步子也顿了顿。也就是这么一顿,便碰到李避之恰好看过来,叫住了他:“阿棠。”   李避之这么一叫,问威自然也就注意到了他,钟棠索性便不躲了,朱衣随行而动,很快就蹭到了李避之的身边,面上有礼地向问威笑道:“二师兄今日可好,我从铺子里新取了些糕饼来,过会就给您老人家送些过去。”   问威早已被钟棠气惯了,如今听到什么“老人家”不“老人家”的,全当时耳旁风,冷声说道:“不必了,你且自己好生留着吧。”   钟棠勾勾唇,刚想再找个由头呛他两句,却又听问威对李避之嘱咐道:“刚刚那件事就这么定了,此次关系到西隶与大崇两国之交,万不可松懈。”   “西隶?”钟棠听后一愣,随即便问了出来:“西隶怎么了?是与那位公主有关吗?”   问威自是不愿与他费口舌,还是李避之解释道:“是,刚刚镜花楼那边传来消息,西隶公主无端昏厥不醒,已有两日,恐是妖邪作祟。”   果然还是出事了,钟棠心中暗沉,极是不希望是阿寄在这件事上犯了糊涂,进而问道:“那如今怎么办,是要去镜花楼查看吗?”   “是,”李避之看了问威一眼,而后又与钟棠解释道:“二师兄的意思是,此事涉及邦交部分,由两观主事出面,先将事情压下。”   “镜花楼中之事,还是要我先去看看,究竟是何情况。”   钟棠想都没想,直接说道:“我也一起去。”   “不准!”李避之还未说什么,问威先是一声低喝,但钟棠却是连听都不听,就站在李避之的身边。   这下问威反倒什么都不想说了,依着前几次的经验,自己那个平时怎么看怎么规矩的师弟,只要一遇到这小妖精的事,便八成又要与他对着干。   果然,李避之握了一下钟棠的手,就要对问威开口劝和。   问威见状,是半个字都不想多听了,直接一甩手中的拂尘:“罢了,你们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说完,连看都不想再看钟棠一眼,转身就走了。   钟棠看着问威心塞离去的样子,顿时觉得今日当真是天朗气清,连吹到身上的秋风,都舒爽不少。   可他转念又想到镜花楼的事,隐隐觉得怕是真的与阿寄脱不了干系,心思便又重了几分。   李避之转目看看钟棠的神色,前几日钟棠与他提那晚发生的事时,他便记了下来。如今看他这般模样,自然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伸手摸摸他的侧脸:“情况究竟如何,还是要先去看了才知。”   钟棠也只得点点头,依在李避之的手臂旁,一同出了金乌观,往那镜花楼去了。   --   之前仅是于其外,看那镜花楼之画栋朱帘,便觉精妙夺目。   如今走进其中,近观那布置摆设,所用木料接处处雕花绘彩,那金玉之类的饰物更是琳琅满目,仿若每行一步,便得一景。   只可惜,如今这楼中的气氛,却着实压抑。   公主出事,使得原本便身在异国的西隶人,越发警惕多疑。连皇帝直派的开明卫,都不许放入其中,镜花楼上各处均为狼面的西隶人所看守。   而钟棠与李避之进楼之时,亦是经重重盘问搜查,幸而李避之所佩戴是把木剑,才被放行而过。   但是即便如此,两人进楼后,身边依旧跟着三四个狼面的西隶人,时刻看守他们的一举一动。   这般情形下,钟棠有心与李避之说些什么,也难有机会,索性一路上安稳下性子来,默默地看着镜花楼中的情况。   那几个西隶人将他们带到了三楼,一面仕女图屏风前,而后与那里看守的人不知说了些什么,想来应是通报的意思。   说完后,那看守的狼面人便转身进了屏风之后。   过了没多久,一阵脚步声响起,虽未见其人,但钟棠却隐隐觉得,这脚步的主人与其他狼面西隶人,有所不同。   他不仅抬头与李避之对视一眼,随即从李避之的眼中,也得到了认同的回答。   屏风那面的脚步声已临近,转而一个身材高大的西隶男子,便走了出来。他身上所穿的衣物与面上所戴的狼首,与其他西隶人并无不同,但钟棠却已认定,此人多半不简单。   “两位,公主就在里面,请吧。”   就在钟棠思索之际,那西隶人已用着不甚流畅的大崇话说道。   李避之略一点头,目光似无意地从那人身上划过,而后也并不像以往那般客套作礼,只是于袍袖之下,握握钟棠的手,便与他一起走到了屏风后。   作者有话要说:   有点少……鸭鸭心虚,但是要赶在十二点前发出来,咳咳咳 第76章 秋煞琵琶(五)   屏风之后,又是一座楼梯,半人高的珊瑚制成栏杆,上面镶嵌着如繁星、如露水的红色宝石,极尽奢靡。   狼面西隶人一言不发地在前带路,钟棠看着他的背影,却忽得开口问道:“侍卫大哥,不知该如何称呼?”   那西隶人听后,像是当作没听到般,直到带领他们走上了珊瑚楼梯,才说道:“乌淳邪。”   钟棠的手拨弄着玉珠金铃,他倒是想起,前几日在靠着李避之在海棠树下打盹时,无意间瞄了眼问威送来的书册,上面有写这次西隶送亲的队伍中,确实有这么一位乌将军。   但他还是有种说不出的怪异感,本来这些西隶人对他们的态度,已经不仅仅是用冷淡来形容了,一个不小心,说不得真会再次挑起两国之间的战事。但这位乌将军的态度,又尤为特别。   李避之显然也注意到了这点,照这般下去,这镜花楼中几日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怕是问不出多少实情了,只希望能从那西隶公主的身上,发现些端倪。   走上楼梯后,眼前的房间里,便如重瓣牡丹般,垂下了一层层金红色的帘帐,而他们每至一处时,都会有西隶的侍女跪坐于旁替他们拉开帘帐。   又行数十步后,终于可以隔着帘帐看到里面跃动的烛火光影。   “公主就在里面了。”乌淳邪又开了口,亲自为他们拉开了最后的金红帘帐,一张镂满了吉庆花纹的白玉床,而身穿火红衣裙的西隶公主,便如睡着了般,躺在上面。   李避之前行两步,见那乌淳邪并无反对之意后,才走到了玉床前:“贫道需用术法,查看公主魂魄是否有异。”   乌淳邪也站到了床前,看了李避之一眼后,就点了点头。   暗青色的灵光如烟如水般溢出,将昏迷着的西隶公主笼罩了起来,可这一次钟棠的目光却仍旧停留在乌淳邪的身上。   他的脸上虽然带着狼面,并不能看清模样,但从未被遮盖住的双眼处,却能看到他的眼神……依旧很警觉,但也很冷淡。   电光火石间,钟棠终于明白了,之前他察觉到的怪异感究竟是什么。   这一路走来,整个镜花楼确实处于重重戒备之中,眼前这在守卫中颇有地位的乌淳邪,更是始终如此。   但钟棠却并未从他的身上,看到一丝焦急,紧迫的感觉。仿佛公主昏迷于他而言,确是一件大事,但并非是一件值得担心的事。   这又是为什么?   钟棠首先想到的是,也许这位公主于西隶而言并没有那么重要。既已送来和亲,那在大崇就算是生死由命了。   可他却又隐隐地觉得,并不完全是这样。   就在他思索的几息中,李避之已然检查完了西隶公主呼延珏的魂魄,暗青色的灵光重新收归体内,而守在一旁的乌淳邪例行公事般问道:“公主怎么样了?”   李避之不着痕迹地敛去神色,只是有礼而疏离地说道:“公主魂魄确实有异,似是被什么拘住了。”   乌淳邪听后,声音之中带了些许怒气,但还是压着说道:“道长可有解法?”   李避之坦然摇首,淡淡道:“眼下并不知拘魂之物,暂无解法。”   “不知拘魂之物?”乌淳邪终于带出情绪,冷笑了一声:“你们大崇人自己搞出来的东西,怎么还有不知道的?”   听他这般说话,李避之也不恼,只是如常询问道:“敢问贵国公主是何时昏睡过去的?睡前可有接触过什么?”   “前天夜里,见你们大崇皇帝回来后,就睡下了,”乌淳邪虽百般不信任,但还是冷冷地说道:“接触过的东西可就多了,全不过是你们大崇的东西。”   这就显然是不想好好交谈了,钟棠暗暗摇头,手上勾着玉珠串玩,也趁那乌淳邪与李避之纠缠,独自偷偷地打量起这公主的房间来。   他挑起几点灵力,便瞧着驱赶它们分散而去,想要寻处点蛛丝马迹。   浅棠色的灵光,在金红帘帐间跃动,因着颜色相近,倒也没被人察觉到什么。没过多久,倒是当真给钟棠带回了些许线索。   一缕残存的,熟悉的气息,之前那种心口被牵动的感觉,再次出现了,尽管微小的几乎难以察觉,但钟棠还是感觉到了。   他随着那点灵光,不由自主地走到了一张摆放着鎏金香炉的小案前,那正吐着青烟的香炉紧占了小案的一角,而更大的地方却摆放着不知用来放什么的空木架。   “你在做什么!”就在这时,乌淳邪发现了钟棠的行踪,不禁大声呵住他。   钟棠却并无心搭理他,只是指着那空架子问:“乌将军,这里原本放了什么东西?”   乌淳邪似犹豫了一下,而后才说道:“是把琵琶。”   “琵琶?”钟棠立刻又追问道:“是把什么样的琵琶?哪里来的琵琶?”   “琵琶就是琵琶,还能有什么样,”乌淳邪有几分不耐烦了,但落在钟棠眼里,更像是在掩饰什么:“是公主从西隶带来的,没什么特别的。”   钟棠与李避之相对一望,这位乌将军怕是没有说实话。   而提到琵琶,钟棠又不由得想到了那晚阿寄所抱的东西,难道就是这个?   可如果真的是这样,那阿寄究竟要做什么,是想害西隶公主长睡不起,来破坏她与端王的婚事吗?   如此倒也是说得通的,可钟棠偏偏又觉得,阿寄并不是那样的人。   镜花楼一行,到这里也就结束的差不多了,更多的线索乌淳邪显然并不想让他们接触,幸而他们也算找到了点能往下查的事情。   等到两人从镜花楼中出来,回到金乌观时,却被告知问威自上午入宫后,一直还未归来。   这倒并不怎么令人意外,李避之先将查到的事情汇报给了问寂,问寂也觉得如果那把琵琶真的有用钟棠的本木,那其上必然会生出灵异。   而那个抱了琵琶,又失踪的少年阿寄,也确实很令人怀疑。可以派遣金乌观中弟子们,一起去找寻他的踪迹。   已经到了这种时候,钟棠忍不住,撑着下巴说出了他的想法:“这般散漫得跟苍蝇似的找人,终究用处不大。”   “我们不若,直接去问问端王?”   老实说,这确实是个好主意,结合上次他们在段王府中偷听到的,端王要将阿寄送走的事。所以说阿寄的去处,端王八成还是知道的。   事不宜迟,李避之与问寂简单地商议过后,也认同了钟棠的建议,打算直接去端王那里询问。   -------   秋日的夜晚来得确实快些,仿佛黄昏与夜幕之间,只余下转瞬的间隔。   大崇皇宫之中,李靖宏与问威妙尊一道,行走在太极大殿前的白玉石阶上。仿若每登一阶,天色便会更暗一分。   而等到他们终于登上大殿前广阔的露天台时,却已是夜幕降临,星月漫天了。   但就在此时,李靖宏却听到,一直跟在他身后的妙尊,忽得说道:“陛下,这星象……有异。”   李靖宏转眸,还未等妙尊详说什么,问威便骤然抬首看向那西北天的方向,随即脸色大变。   “陛下,您看那西北方,原本有六颗明星,相传是百年前祸陨降世后,天道为镇其厉煞而生得。”   “贫道以往也经常观之,只是近来……却觉那六星之中,东头一颗光亮有些晦暗,今夜尤为厉害,几已不可见。”   李靖宏不禁颦眉,他并不通星象之说,且此时心思尽放在那西隶的事上,经妙尊这么一提,不禁问道:“真人的意思是,此星象或与西隶公主之事有关?”   妙尊略一躬身,用他苍老的声音说道:“究竟如何,贫道也并不知……但说不准,便是那厉煞邪物,冲撞了公主的玉躯。”   李靖宏眉头皱得更紧,于是又向问威问道:“此事,你是怎么看的?”   问威的手在宽大的袖袍下,紧紧地握住了拂尘长柄,而后回答道:“贫道却也不知。”   作者有话要说:   拖文鸭没脸见大家了…… 第77章 秋煞琵琶(六)   钟棠与李避之离开金乌观,去往端王府时,天色不过将将昏暗,街道两侧的摊贩,正纷纷挑起灯笼,依旧热闹地叫卖着。   钟棠坐在马车上,伸手推开小窗,看着路边的灯火与行人,眼神却有些放空。   “怎么?”李避之坐到他的身边来,将那慢慢顺他小臂滑落的朱色衣袖,稍稍拢起,挡住了秋夕的凉意。   钟棠难得没有往常那般多话,拉住李避之的手,垫在他的下巴与车窗花框之间,轻轻说道:“师兄,你觉得这次的事,真的会是阿寄做的吗?”   李避之没有回答,他的手心包裹着钟棠的下巴,指尖微动间却恰能摩挲到钟棠的侧脸。   钟棠也并没有指望得到什么答案,于是便独自说了下去:“若当真是他做的,那会怎么处置他?”   是送去朝堂之上,当众给西隶一个说法?还是交由金乌、太渊二观,算作妖物处置?又或者干脆……   可钟棠知道这些结局,哪一个都并非是阿寄想要的,但即便没有发生这些事,阿寄也照样得不到他最想要的。   马车窗外,小摊们高低错落的灯笼,被夜风吹拂着,天色到底是暗了下去。   “别想那么多,”李避之稍稍用力,将钟棠从车窗边托起,揽到自己的身边:“   此事未定,说不得并不是他。”   钟棠垂眸,事已至此,不是阿寄所为的可能性究竟还剩多少呢。   但接着,他却又听李避之说道:“他护过你。”   “此次只要不伤及旁人性命,我会还他一次。”   钟棠一愣,知道李避之说得是他被金线操纵,闯入端王府那次,可随即又会心笑笑,蹭到李避之肩头说道:“那就多谢师兄替我还债了……”   没过多久,马车就停到了端王府的门前,李避之率先走下马车,转身向钟棠伸出手时,目光无意间望向那西北的天际——   “师兄,师兄?”钟棠已经握住了李避之伸来的手,刚要借力往下跳时,却发觉李避之竟有些出神。   他刚要再唤几声,跳到对方的身边去,不想李避之又回望着他,一向尽是淡然的眼神,竟生出几分钟棠读不懂的意味。   “出什么事情了?”钟棠有些不确定地低头询问,眼眸打量着李避之的神色。   似是过了许久,李避之摇摇头,而后手上忽得用力,将钟棠拽入怀中,用力地拥住了他细瘦的身体,让那朱色的衣裳在风中轻扬。   钟棠迫切地想要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但每当他想要稍稍退出李避之的怀抱时,李避之便会拥他更紧。   就连那脚下的锁镣,都开始发出阵阵沉响。   可是李避之还是没有松手的意思,钟棠也只能靠在他的胸前,嗅着他衣襟中微凉的檀香。   其实这样也很好,钟棠无奈地想着,若非是担忧李避之究竟是因着何事的话,钟棠倒是有几分沉浸于这个怀抱。   在熙攘的街道上,被风吹摇的灯影下,慢慢降临的夜幕中。   所有繁杂之物,仿若都远离了他们,变得虚幻而淡化,唯有彼此的怀抱是真实的温暖。   或许……很多年前,在西隶的大漠中,他们就是这样相互拥抱着、温暖着,度过一个个荒凉的夜晚。   不过很是可惜,此地到底是繁华不休的临安城,且更是在端王府的大门前。   背后那高大的府门,不知何时已然洞开,而正要出门的端王,也不得不停住了步子,面色阴晴不定地看着他们二人。   “咳咳,”钟棠虽大半个身子都被李避之拥着,但目光恰能越过他的肩头,看到了站在府门前的端王,顿时有些尴尬地轻咳两声。   李避之大约也是察觉到了什么,但他却只是面色如常地松开了钟棠,而后转身对着端王,淡然地行了个让人挑不出一丝错处的道礼:“贫道见过端王殿下。”   端王的脸色实在不怎么好,倒也并不全是因看到他二人之事,钟棠随着李避之行过礼后,又偷偷地瞄了他一眼。发觉那端王眼下两抹青黑,面容也很疲倦,像是多日未曾好好休息过了。   是因为西隶公主的事,还是阿寄的事呢?钟棠一时间想不出,而后就听到端王说道:“不知两位道长前来寒舍,有何贵干?”   端王问的干脆,钟棠却故作目光扫过这端王府前,行人来往的街市,而后问道:“端王殿下,确定要我等在此地说吗?”   端王微微皱眉,似心中权衡后,还是给两人让路:“那便请两位道长入府一叙吧。”   话是这么说,客气来客气去,可真正当钟棠问起阿寄时,端王却是一愣,而后用冷漠且不信任的口气说道:“本王并不不知他的去处。”   钟棠听后,尽管知道这也在常理之中,心中却不可抑制地生出些许不快:“他是端王殿下的人,端王却不知他在哪里吗?”   “已经不是了,”整个端王府,好似都沉入了一种寂寥中,端王只是向前行着说道:“前几日,本王已经消去了他的奴籍。”   “他已经不是本王的人了。”   钟棠看着端王的背影,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不是端王的人……他很难想象,这句话这于阿寄而言,究竟意味着什么。   “走吧。”李避之拉住了钟棠的手,在他的身边,沉声说道。   钟棠想要摇摇头,目光又落到端王的背影上:“那端王殿下,就真的不想知道,阿寄的下落吗?”   端王的脚步没有停留,一言不发地向那深深的王府宅院中走去了。   端王这里行不通,有关阿寄的线索依旧渺茫,钟棠与李避之只好又回到了金乌观。   而这一次,他们刚刚迈进金乌观的大门,便被方和风叫住了:“李师叔,小师叔,请留步。”   钟棠闻声望去,那方和风似是已经等了他们些许时候,此刻终于捡到了人,几乎算得上是连滚带爬地冲了过来。   “你这是急吼吼的做什么?难不成你二师叔在背后拿着鞭子抽你?”刚刚端王府之行,半分用处也没有,钟棠的心绪难免燥乱些,见着方和风那般没样子,不禁靠在李避之的身上问道。   方和风气还没喘匀,被钟棠这么一激,便顾不得讲什么其他了,立刻用几近乞求的目光,看着李避之:“李师叔,师父让我在这里等您,要您一回来就去元翊殿寻他。”   “又去元翊殿?”钟棠暗道,今日也算是没完没了,这几个地方反复跑,而后便听到李避之淡然言说:“知道了。”   也是,总归是大师兄要去的,没有什么不去的道理,钟棠想着刚要随李避之一起去,却不想李避之却侧目看看他,说道:“阿棠也跟着我跑了一天,你先回院子里歇下吧。”   钟棠有些疑惑地抬头,他总觉得李避之似乎有什么不对劲,眼眸流转间便说道:“也不怎么累得,我随你一块去大师兄那里就是了。”   以往钟棠坚持要跟在李避之身边时,便是问威在场,李避之也总是由着他的性子,可这一次,他却伸手顺顺他,被风吹得有些凌乱的发鬓,而后说道:“阿棠,听话。”   冥冥之中,钟棠还是想要坚持的,尽管他不知究竟是为了什么,却不想身后又传来了问寂的声音:“小师弟莫急,我只是有些琐事要与李师弟说,便是不去元翊殿,且在此处说几句,一会就好了。”   问寂都亲自出面了,钟棠也不好说什么,只好稍稍松开了拽着李避之衣袖的手。   可就在两人即将分开时,李避之却又拉住了他的手,像是安抚般的重新握了一下:“一会就好,说完我就去找你。”   棠色的薄唇终是又克制地起落 ,钟棠歪歪头,难得听话地真走到一旁,拽着方和风折腾去了。   李避之与问寂走到了一棵高大的银杏树下,秋风卷着金叶时时飘落。   兴许是用了什么法术的缘故,任凭钟棠如何暗暗施法,都没法听到两人究竟说了什么,反而是方和风半晌后,就开始忍不住跟他小嘟囔起点心来。   钟棠百无聊赖地等着,却不料那边树下李避之与问寂还未说完,金乌观外却又来了几个金甲兽首的开明卫。   自从宁王手下的桑将军被无故调换后,这开明卫似乎没那么碍眼了,更多时候都直接供皇帝调配。   钟棠一时想不出他们来金乌做什么,于是看看李避之与问寂都不得空,自己就迎了上去。走到那几个开明卫前,薄唇轻启,似笑非笑地问道:“不知几位将军,来鄙观可有指教?”   兴许是那位皇帝新点的开明卫将军,真的起了些作用,之前总是眼高于顶的开明卫们,这次颇守礼数地对钟棠说道:“这位小道长,我等奉荆将军之命,来寻贵观李道长。”   “李道长乃是我师兄,”钟棠向着银杏树下遥遥一指,而后说道:“他如今与我观主有要事相商,有什么事,你且与我说也是一样的。”   那几个开明卫听后,面露难色,幸而此刻李避之与问寂也走了过来,他们才说道:“是镜花楼中又出事了,荆将军命我等快些请李道长去。”   作者有话要说:   你们的鸭鸭中午突然出现~ 第78章 秋煞琵琶(七)   “你说,那西隶公主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就醒不过来了呢?”镜花楼上,两名大崇的侍女,趁着四下无人,躲在面帐帘后面窃窃私语道。   “这谁知道呀,我才到他面前伺候过一次。”另一个侍女低声抱怨着,她们本也是在皇宫里差事做得好,才被选送到这镜花楼里伺候西隶公主。   这些侍女都是预备着搭上新贵人的,却不想自从来了这里,那些西隶人便处处提防她们,几乎从不让她们伺候公主。   若仅是也就罢了,最多不过日后再回宫中,可那西隶公主却偏偏出了事。   “咱们以后,会不会被打发出宫去呀?”侍女越想心中越是不甘,声音都跟着大了几分,一旁的同伴忙拽拽她的衣袖:“嘘,你小点声,万一被人听到怎么办。”   那侍女不满地撇撇嘴,终究还是把火气压了下去。   同伴见她心里头还是愤愤难平,于是拍拍她的肩膀,小声安慰道:“说不定那公主过几天就醒了呢。”   “她以后长留在我们大崇,肯定还是要靠我们这些人的,且忍过这些日子去吧。”   这话刚说完,便听到楼下有人唤她做事,于是就匆匆离开了,只留下还在别扭的那个侍女,继续躲在帘子后头偷闲。   自从西隶公主出事后,镜花楼中的灯火用度,虽说供应如常,但却让人觉得,比起之前的辉煌亮堂,这几日里总显得有些暗影。   侍女坐了一会后,隐隐觉得身上有些发凉,就连周边的红金帘帐,都好似被无形的,一下一下地撩起,又慢慢落下。   她有些坐不住了,刚要起身离开,却忽得听到不知从何处,传来几声不成调的琵琶响。   西隶公主昏迷着,谁有那么大胆子,在这种时候弹琵琶?   侍女这么想着,那琵琶声却像是又近了些,断断续续的声音,勉强凑在一起,竟生出了她从未听过的悲凄。   就像是……就像是未曾瞑目的怨鬼,呜呜咽咽不绝地哭诉。   她冷不防的抖了一下,小心翼翼地试探着喊道:“谁,谁在弹琵琶?”   可是却没有人回应,反倒是那琵琶声,又近了些。   侍女彻底坐不住了,她起身就要下楼去,但前方的走廊上却垂着层层帘帐,遮挡住了视线,让她不得不走几步,就去掀一下。   随着她的走动,那琵琶声时而有,时而无,但每次响起时,必定都会离她更近一些,甚至仿佛就与她的后背,只隔了最后的一层帘帐。   侍女的步子有些乱了,她开始小跑起来,不断地用手去掀面前的金红帘,而那琵琶声也紧紧地跟在她的身后。   忽然,琵琶声再一次停了,侍女却没有心思去思考为什么,只是徒劳地去掀开金红帐帘,继续向前跑。   直到她的手又拽住了下一面帘子,眼看就要掀开时,那琵琶声却在那面帘子后骤然响起。   侍女心中巨惊,但已经来不及了,最后的帘子已经被她掀开,一个抱着琵琶的女子正站在那里。   她不受控制地尖叫起来,而那女子仍旧站在那里,一动都不动,怀中仍旧抱着琵琶。   这时候,她才察觉到不对,眼前的女子根本不是活人,而是一面绘着琵琶仕女的屏风。   但这样的认知,并没有减少她心中的恐惧。   那画上的仕女,乌黑的头发被梳成了高高的发髻,姣好的面容却涂抹得煞白一片,唯有两腮晕开了些许鲜红而刺目的胭脂。   尖叫过后,侍女不禁后退一步,她感觉到那画中仕女的目光,也随她一动,好似无时无刻不在看着她。   “不要,你不要过来!”侍女的喉咙都要撕裂了,她猛地撒开手中的帘子,将琵琶仕女图隔绝起来,双腿发软地向后退去。   可不想,刚刚退了几步,她便感觉到自己的后背,似乎抵到了什么东西上。   侍女凭着混沌的本能,回头看去,只见刚刚的那架屏风,此刻竟凭空出现在她的背后。   白面红腮的仕女,也正无声地注视着她。   侍女几乎要吓疯了,她用力将身后的屏风推倒,而后慌不择路地又向前跑去。   断续而凄凉的琵琶声又响起,仍旧在她的耳边,下一面金红帘帐被猛地掀开,又是一架屏风,上面抱琵琶的仕女,眉眼苍凉而诡异地正望着她。   侍女嘶声大叫着,又跑向另外的方向,可碰到的却又是一架琵琶仕女屏风。   她不知究竟跑了多久,直到所有的力气都耗尽,再也无法掀开面前的帘帐,可她依旧能感觉得到,无数幅仕女图,无数双眼睛,此刻正隔着金红色的帘帐,无声地注视着她。   又是一阵冷意,沿着她不断发抖的脊背,慢慢爬上她的身体。霎时间,原本就被重重帘帐阻隔的灯火,尽数熄灭了。   侍女在黑暗中瑟缩着,哑声叫嚷着,直到一只手,好像是从那屏风中伸出来,冰冷而又无情地,掐住了她的脖子。   侍女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带着祈求与绝望,就在最后的时刻,她终于模糊地看到了掐住她脖子的人,看到了那双浅碧色的眼睛。   可一切都太晚了,她甚至没来得及发出最后的声音,身体的颤抖与挣扎也越来越微弱。   死亡的终于降临后,侍女的尸体,被随意丢进无人的角落中,直到上来找她的同伴发现……   镜花楼外,尽管已是深夜,却围满了身着金甲的开明卫,他们手执着熊熊燃烧的火把,映亮了半座楼阁。   钟棠与李避之赶到时,所见的便是这样的场景,西隶公主沉睡后,那勉强还能维持的表面平和,终于快要崩坏了。   一位气度不凡的开明卫将领,见他二人来后,快步走了过来,拱手而言道:“在下荆重,在此等候道长多时了。”   钟棠不动声色地抬眸打量着他,只觉这位荆将军话虽不怎么客气,却比之前的桑将军要稳妥不少。   “有劳荆将军了。”此人既以礼相迎,李避之自当以礼相还,却也谨慎地不曾多说什么。   “此乃在下分内之事,李道长既然来了,便随在下入楼一看吧,刚刚太渊观的道长们也已进去了。”   “太渊?”钟棠听到这名号,就想起上次刑为宗的事,不禁问道;“荆将军可知,太渊来的是哪几位道长?”   “是司道长,”荆重看了钟棠一眼,显然并不想继续在楼外浪费时间了,催促着说道:“具体如何,等到入楼后遇到了,小道长自然也就知道了。”   李避之见他这般模样,稍稍拉住了钟棠的手,让他不必再问下去,转而对荆重说道:“那便请荆将军带我们入楼吧。”   这镜花楼是为西隶公主而造,自公主入临安以来,按照两国之前的约定,其中守卫也一直是西隶人。大崇有心插手,却碍于明面上要作出宽和的姿态,并没有硬来。   即便到了这种时候,开明卫也只是守在楼外,而进楼时依旧是西隶人重重把守。   “怎么又有人要进去!”门口的西隶人,十分警戒地看着三人,并没有要放他们进去的意思。   “大崇要查楼中侍女之事,自然要进楼的,还望使节莫要为难在下。”   “他们二人白天已经来过了,什么都没查出来,如今不必再进了。”那西隶守卫并不想让步,还认出了钟棠与李避之。   “白天两位道长是来查公主一事,如今是来查我大崇侍女遇害一事,两事有所不同,使节可不能混说。”荆将军显然已做好了准备,也没有松口的意思:“此番我大崇侍女在楼中出事,还是要早些查清,以免污了楼中诸位使节的名声。”   “到底是条人命,若是查不清,凭是怀疑到什么人身上,于两国之间,也不是件好事,使节您说呢?”   那西隶使节,到底是担不起两国相交的重担,再三权衡后,还是将他们放了进去。   钟棠跟在李避之的身后,走入眼前这座金碧辉煌的小楼中,又看看走在他们前方的荆将军。   总觉得这次大崇侍女之死,像是某人手中的一把小刀,终于在这西隶人手中的镜花楼上,划开了条口子。   作者有话要说:   走会剧情~ 第79章 秋煞琵琶(八)   将钟棠与李避之送入镜花楼后,荆重便继续镇守于楼外,让他二人直往侍女出事的三楼而去。   一路上,西隶人仍是重重把手,特别是西隶公主所在的二楼,已完全无法靠近。可登上三楼之后,便见不到几个人影了。   钟棠手中把玩着玉珠金玲,暗暗地摇头,这西隶与大崇两国之争,又岂是一桩联姻能解决的?想来就算呼延珏无病无灾地嫁入了大崇皇室,至多不过能保个几年太平罢了。   他这么思绪飘忽地想着,冷冷不防被那迎面垂下的金红帐帘蒙了个满面,还是李避之干脆木剑一挥,直接将那帘子斩落下来。   “好好走路。”冷清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钟棠眨眨眼睛,干脆蹭到李避之手边,勾唇道:“事情太多了,我想起来便顾不上走路了,师兄带着我走吧。”   李避之似是无奈地叹了口气,也不去牵钟棠伸过来的手,反倒干脆将他的腰一扣,揽在自己身边:“行了,走吧。”   钟棠的唇角是怎么都落不下了,就老老实实地靠着李避之,继续向前走去。   其实说到底,也不能怪钟棠不看路,着三楼上垂挂的金红帐帘确实太多了,若晴天时敞开花窗,这些帘子一齐为微风所拂,想来应是极好看的。   可此刻,这灯火晦暗的夜晚,垂下的帐帘非但没有美感,反而让人生出无声的恐惧。   谁又能知道,当下一面帘帐被掀开时 ,自己会看到什么呢。   重重遮掩的帘帐仿佛没有尽头,而越往里走去,便越觉得压抑。饶是钟棠这般的妖身,也感到了不适。   正当他想要干脆用术法,将这些帘帐尽数除去时,李避之却掀开了又一层金红纱,沉声道:“到了,在这里。”   钟棠应声看去,首先看到的却并不是侍女的尸体,而是一架一人来高的屏风。   乌黑高盘的发髻,煞白的面孔与鲜红的笑唇,细细地眼眸微垂下,像是在悲悯地望着,地下侍女的尸体。   而那已经死去的侍女,正披发仰面倒在屏风下,她的脖子上是重重的淤青,而脸上……却挂着与屏风上侍女,极为相像的笑容。   怪谲,平静而又刺眼,让人看了不寒而栗。   虽说心中早有准备,可钟棠还是忍不住皱起了眉,手中的玉珠金玲,缠得更紧了几分。   李避之俯下身去,指间凝出暗青色的灵咒,慢慢巡过侍女的尸体,可得出的结论却有些出乎意料。   “她只是中过极轻的幻术,”李避之看过侍女依旧睁着的眼睛,却在她的脖颈处,那骇人的淤青上停留:“但却不是因幻术而致死。”   他抬起头来,望着钟棠:“她是被人掐死的。”   “师兄的意思是……”钟棠也觉有些怪异,不确定地重复道:“她的确中过幻术,但那人却并没有用幻术杀她。”   幻术很有可能只是让她受到惊吓,施术的人,便躲在暗处,饶有兴味地看着侍女惊慌失措,拼死逃命……直到看够之后,才动手杀了她。   这是何等的残忍,何等的令人作呕。   钟棠低声念叨着,实在不忍再去看侍女的尸体,目光渐渐地又移到了那屏风上。   屏风上的仕女,虽用色十分诡异,但轮廓上画得还是不错的……只是钟棠越看越觉得,图上侍女空空的两手间,好似原本应抱着些什么。   钟棠稍稍凝神,双手抬起学着那画上仕女的动作,下意识地弹指而动,随即几声破碎的琵琶声,自虚空中传来。   钟棠诧异地看着自己空空的双手,随即转头看向李避之:“师兄,你刚刚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李避之的视线从侍女的尸体上移开,摇头说道:“没有,你听到了什么?”   钟棠一愣,竟有些难分是否是错觉,不确定地说道:“我听到了……琵琶声。”   此话刚落,又是一阵琵琶声仿若隔着重重帘帐,从未知处传来,随之而来的还有钟棠心上,那微微的牵动感。   “又响了。”钟棠闭上眼睛,仔细地感应着那琵琶声的来源,李避之见状立刻站到了他的身边,双指将一缕灵光,轻点入他的眉间,以防是幻术干扰。   可即便如此,钟棠还是再次听到了那琵琶声,并一手拽住了李避之的袍袖,指向帘帐更深的地方:“不只有琵琶……还有,我的本木……”   李避之自然知道本木对钟棠的重要性,他虽知道钟棠的本木海棠树,此刻应被护在西隶大漠,元初真人的符阵之间,但却并不敢掉以轻心。   “就在那里!”钟棠猛地睁开眼睛,玉珠金铃应心而动,破开了面前的金红帐帘,他纵身就要追去。   李避之自然不肯放他一人,反手紧握住钟棠的手,木剑半御地紧随他而去。   耳畔的琵琶声越来越清晰,可面前的帐帘,却好似永远看不到尽头,一层又一层,竟随着那琵琶声,缠动翻涌起来。   钟棠乍然不防,手中的玉珠串险些被卷入其中,幸而李避之木剑已至,暗青寒光硬将那帐帘紧逼而退。   可这却只是个开始,转眼间二人便随声踏上了珊瑚楼梯,原以为此处帐帘会稍减几分,但不料却更甚于前。   延绵不断的金红色帐帘,如长蛇般,高低缠绕在雕花金梁与珊瑚栏之间,随着越来越焦灼的琵琶声,纠结盘绕着,吞噬向前。   钟棠再不敢偏靠于李避之,运起周身灵力,聚于手中的玉珠金铃之上,随着长串抛掷而出,金铃亦发出阵阵悦耳清神的声响。   如水波而兴于无形,在虚空之中荡漾开去,所及之处,金红帐帘退避而散,几乎只是转眼间,那珊瑚楼梯便空荡下来。   “师兄,我——”钟棠刚要稍稍松气,转头看向身边的李避之,谁知却不见了对方的身影。   而他手中,本应时刻紧拽的暗青道袍,此刻却只剩下一截轻飘飘的金红帐帘,那奢华的色泽,宛若也染上了妖异,令钟棠下意识地松开了手。   他是什么时候与李避之走散的!   钟棠心中暗惊着,面上却克制地冷静下来,棠色的薄唇几乎抿成一线,警惕地看着眼前的珊瑚楼梯。   就在这时,楼梯的上方又传来阵阵琵琶声,原本零碎的调子,终于凑成了诡谲的曲调。   事到如今,钟棠心中也明白了八||九分,只怕眼前这一切,都是专门为他而设的局,而他大约也已没有后退的余地了。   钟棠尽力镇住心神,他相信李避之一旦发觉问题后,必会想办法破局来找他,但他却不能坐以待毙。   最后的几层珊瑚台阶,很快便结束在脚下,钟棠慢慢向前走着,此刻他应当是身处镜花楼的第四层。   没有了帐帘的遮挡,眼前的楼阁变得空旷起来,钟棠一眼便看到了,那个坐在窗边,抱弹琵琶的身影。   黑色的头发,浅碧色的眼眸,既像是西隶人,又像是大崇人。   是阿寄,钟棠停住了脚步。   “钟掌柜,你来了。”阿寄慢慢转过身子,想来低顺的眉眼间,头一次染上了妖异的神色。   钟棠皱皱眉,玉珠金铃串无意地在指间缠了一道又一道,半晌后他才开口:“楼下的侍女是你杀的?”   阿寄没有回答,只是轻轻扬了下脸,似是很随意的样子。   但钟棠却摇摇头,自顾地低声说道:“不,你……做不出那样的事。”   “我为什么做不出那样的事?”阿寄像是听到了极好的笑话,用已化为利爪的手,弹拨起怀中的琵琶,“不止是那侍女,就连西隶公主之事,都是我做的呢。”   钟棠的眉头皱得更紧,他听阿寄肆意荒唐地说着:“端王殿下就要娶亲了,他将我像一块破布般,丢出城去,可我凭什么就此甘心?”   阿寄抱着琵琶向钟棠走来,他浅碧色的眼眸都染上了隐隐地血色:“我就是要乱了这镜花楼,就是要让端王娶不了亲,钟掌柜,你倒是说说我为什么做不出那样的事?”   钟棠沉默了,他说不出为什么,若按常理推断,无论是缘由还是作为,阿寄扰乱西隶公主呼延珏与端王的婚事,似乎处处都说得通。   可钟棠却就是觉得,这看似顺畅的情理间,总有某处透着异样。   “不,这件事,不是阿寄做的。”钟棠听到了自己的声音,尽管仍是不知缘由,但他却坚持着这一想法。   又是一阵迷乱的琵琶声响起,钟棠的双眼却现出一刹的清明,可带着笑容的阿寄,也已走至他的面前——   作者有话要说:   赶上啦~   感谢在2020-09-23 00:21:54~2020-09-23 23:48:0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狸夫人 10瓶;ヾ闲梦江南 8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0章 秋煞琵琶(九)   “钟掌柜,”阿寄的喃喃声,伴着琵琶的丝丝牵动,贴着钟棠的身体,慢慢爬入他的心神。   钟棠守着最后的清明,用力咬了一下舌尖,但那样的痛楚,此刻却显得不甚清晰,他果断将一直缠绕在手上的,玉珠金铃向身侧的阿寄抛去。   “噌——”是琵琶丝弦正对上的金铃的灵波,新制成的半面上,繁复的花纹却并无任何异动,反而是那破旧的半面上,骤然震颤,与钟棠隔空相应。   钟棠克制着心中那牵绊感,猛地再次一甩,这次眼看着就要直向阿寄的面门而去,谁知阿寄却并不避闪,反手拨动琵琶,一阵慑人心魄的弦动声,陡然响起,钟棠心口随之仿若被撕扯般剧痛,手上力道顿时失了三分,金铃堪堪擦着阿寄的脖颈而去。   阿寄似乎笑了一下,他已化为利爪的手,再次缭乱地拨弄着琵琶,钟棠强压着心上的撕痛,再不去袭阿寄,转而向那琵琶抛去。   棠红色的金铃灵光,在钟棠的催动下,一时间大盛于二人之间,阿寄闪避不及,连带琵琶的丝弦都被震断几根。   阿寄的脸上失色,他将琵琶护在怀中,便弹奏着,边向后退去。   钟棠知此乃关键之机,立刻纵跃而起,朱色的衣衫随之而扬,转眼间已逼至阿寄眼前。   就在这时,一道清神净魂的剑气,凌风破窗而来,钟棠目光乍亮,便见那熟悉的木剑,带着万钧雷霆之力,直贯阿寄的后背。   阿寄匆忙避闪,却仍被木剑划开了一道巨大的伤口,滚热的鲜血立刻喷涌而出。   他的口中随即发出一阵野兽般的怒嚎,脚下的鞋履也尽数崩裂,露出兽爪样的足,踢蹬着满是鲜血的地面,而后挥动着利爪,转身向后扑去。   而木剑此刻也已收回,静静地落入了窗边,迎风而立的李避之手中。   钟棠稍稍喘息,心口处那撕扯的疼痛反而越发清晰,阿寄见状眼中狠戾一现,硬拼着被木剑所击的风险,尖锐的指甲再次划过琵琶丝弦。   李避之周身的寒青光芒,转眼便上暗色,灵力所及之处,虽木剑未至,却已有如寒刃,将阿寄的爪几乎从中斩开,阿寄慌忙侧身竟向钟棠侧扑去,鲜血又淋淋一地。   钟棠见状,强忍着心口的不适,朝窗边避去,想要快些去到李避之的身边。   刹那间,钟棠的身形定住了,李避之就在他面前三尺不到的地方,仿若只是一个纵身,一个伸手的距离。   而他的正下方,阿寄的鲜血不知在何时,聚成了道阴邪的符咒,涌动着未知且难言的力量,死死的困住了他。   耳畔是阿寄的笑声,凌乱的琵琶声,还有李避之的呼喊声——   可他却再无法分辨了,那血咒仿佛让他身体里的所有血液,也跟着翻涌起来,与激乱的灵力一起,几乎要冲破他的身体。   “钟棠!”李避之骤然收回木剑,想要抓住钟棠的手,帮他脱出血咒,但就在两人相触的瞬间,他只觉手上烧灼般的剧痛,随即却见钟棠半侧身体上,原本白皙姣好的皮肤,竟迅速枯萎般,化为了树皮状。   李避之向来淡然的眼眸中,顷刻间便染上了浓重的暗色,他再次伸出双手,不顾那剧烈的烧灼之痛,抓住了钟棠已化为木色的手,将他紧紧抱入怀中。   几乎在同一时刻,足腕上那沉重的锁镣,发出了巨大的声响,但依旧无法禁锢住李避之周身的暗色的灵力,如被激怒的凶兽般,向钟棠身下的血咒与阿寄扑去。   阿寄脸上带着得逞的笑意,随即用琵琶挡在身前,本以为半面枯木琵琶与钟棠本命相连,可就此抵御一二,却不想仍被那暗色的灵光剑影,冲的五脏皆伤,重重落在地上,   而由他鲜血凝成的阵法,也为那千万暗光剑影重重围住,随着李避之寒眸乍抬,便如漫天星矢,纷纷破风而下。   而那血咒仿若垂死而争,平地间掀起滔天腥浪,直要将所有剑影吞噬而下。   两股巨力,在李避之与阿寄的操纵下,重重撞击在一起,瞬间爆溢开来,所过之处,金玉珊瑚尽化为灰粉而散,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   而四楼上的三人,为这几乎失控的灵力迎面而击,李避之反身将钟棠死死护在怀中,以脊背向抵抗,生生被从残窗中轰出楼外。   钟棠周身的痛楚仍虽暴动的血液,奔腾不息,迟钝的感觉告诉他,此刻他正在坠落,在李避之的怀中,随着他坠落。   他用力地睁开了双眼,两人刚刚擦过三楼,那随风扬出的金红色帐帘,长长地漫卷过他们的身体,而后却无力牵绊,只能由着他们继续在夜空下坠落。   镜花楼下的众人,发出阵阵或是惊恐,或是慌乱的声音,那大约有西隶人,有开明卫,说不定还有大崇的子民。   但此时此刻,钟棠的眼中所看到的,只有李避之近在咫尺的面容。   他们从镜花楼上坠落而下的时间,不过是短短几瞬,可钟棠却生生尝出了漫长的滋味,直到他们重重地落到了地上,直到李避之嘴角的鲜血,滴到了他枯木树皮般的脸上。   “师兄……”钟棠张张嘴,却连声音都发不出,但他直到李避之听得见,因为他能感受到,李避之拥着他的手臂,又紧了几分。   “没事的,阿棠,”越来越多的血从李避之的口中呛出,他却毫不在意地抹去,而后咬开自己的手腕,让更为干净血带着未曾收敛的暗气,流入到钟棠的口中。   相比于当事人的狼狈,原本在镜花楼下围观的众人,也并没有好到哪里去。   特别是守楼的西隶人与围楼的开明卫,大多也为灵力所冲,虽未有重伤,但确实引发了周围民众恐慌。   也就是在刚刚,他们落地之后,地下围观的民众更是六神无主。   这时,人群之中也不知是谁,突然发出一声高呼:“你们看,李道长怀里是什么!”   随即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投过来纷纷议论着。   “是啊,他怀里那是什么,黑乎乎的像树皮一样……”   “那该不会是妖吧!”   “那李道长又在干什么,我怎么看到他把血……往妖精嘴里喂?”   起初并没有人给出答案,直到司千瑾从镜花楼中慢慢走出,用惊恐而惋惜的声音喊道:“李道长那是在——以身饲妖啊!”   “以身饲妖”这四个字,仿若一道符咒,让原本只是凑热闹的民众,心头生出恐慌;让在原地待命的开明卫,迅速集合起来,将他们围住。   而李避之却没有回应,他只是跪坐在那里,将周身暗色皆凝于腕上,而后随鲜血喂进钟棠的口中。   事已至此,李避之的思绪反而清晰起来,这镜花楼上侍女被杀之事,也许从一开始,就是一场针对钟棠的布局。   可这又是为什么?因为发现了钟棠是妖,还是……知道了西北的旧事?   这时,在金甲开明卫的重重包围下,他听到司千瑾说道:“荆将军,麻烦您了,将李道长与那妖物,押送至太渊观——”   去太渊?李避之眉头一颦,这对于现在的钟棠而言,入太渊便是入地狱,他刚要开口相驳,却听到开明卫外,又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此乃我金乌弟子,为何要送至你太渊观中?”   是问威,就连仍在昏迷中的钟棠都听出了他的声音,眼眸使劲动了一下。   “晚辈见过问威真人,”司千瑾的表面工夫做得依旧极好,向着问威恭敬行礼道:“贵观之中,恐有弟子与妖物里应外合,苟且为乱。如此既被发现,合该送至我太渊,代为看管。”   “合该?”问威冷冷一笑,这笑如同平日里一样地固执严肃,却变得可亲起来,李避之听他说道:“吾乃金乌观代观主,今夜之事合该贵观观主与我相谈,与尔等有何关系。”   这话说得实在不客气,司千瑾面上有些挂不住了,于是说道:“家师仍在闭关,今夜之事——”   谁知他还没说完,问威便一挥手中的旧拂尘,俨然没有半分要搭理的模样:“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份,请你师父妙尊来。”   司千瑾当然并不想因此惊动妙尊,此事就这么僵持了下来,最后还是开明卫荆将军出面说道:“两位道长,如今天色已晚,末将等也需向圣上禀报。”   “不如这样,就由开明在此看守李道长与……那妖物,待到明日午时,各方皆聚,再来一齐处置。”   作者有话要说:   换季啦,大家一定注意保暖……   鸭鸭的整个办公室感冒串了窝QAQ   感谢在2020-09-23 23:48:06~2020-09-27 00:37:4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青凤君 5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1章 秋煞琵琶(十)   夜半时分,在残缺秋月的银辉下,飘摇了整日的镜花楼,终于迎来了片刻的宁静。   钟棠一直昏昏沉沉地,睡在李避之的怀中,他的意识仍旧停留在,两人从楼上坠下的那一刻,仿佛金红色的帘帐,仍旧缠绕着他的身体。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血液翻涌的疼痛也没那么清晰了,迷蒙间他好像睁开了双眼,可看到的却并不是灯火辉煌的镜花楼,而是星空下漫漫无际的荒漠。   尽管没有烈日的照射,但他忽然觉得,无比的干渴,整个身躯化为树木,根系深深埋入黄沙之中,却汲取不到一丝水分。   接下来会怎样呢?钟棠茫然地想着,茫然地望着眼前的荒漠,会不会就此干死在这里呢?   他似乎完全忘记了,自己可以化为人形,忘记了他本应在临安城中,镜花楼下。   此时此刻,他只当自己是一棵即将□□死的海棠树。   就在这时,他眯起双眼,快要干枯的树枝轻轻摇晃着,仿佛看到了一个小小的身影,从遥远的,荒漠与暗天相接的地方,慢慢走来。   那是谁?钟棠有些奇怪的想着,总觉得那应是个他极熟悉的人。   仿若在他意识的最初,那个人就一直陪在他的身边,而刚刚只是短暂的离开了一会,此刻便又回来了。   随着他思绪的起伏,那个身影又近了几分,但钟棠却怎么都看不清他的模样,只能模糊地分辨出轮廓。   那是个大约只有十几岁的少年,他的个子并不高,身上穿着件陈旧的暗青色道袍,手中还提着只大大的木桶。   那是——水!   钟棠整棵树仿佛都激动起来,干枯的枝干拼命地摇着,蹭下好些叶子落到来人的身上。   少年的身形顿了一下,语气中像是无奈的训导却又掩不住宠意:“阿棠别闹,我带水来了。”   钟棠的心中生出难言的欢喜,尽管被他说着,却越发来了精神,忍不住蹭落更多的叶子,落得那少年满身都是。   “沙沙——沙沙——”树枝摇曳间,像是他不断发出的笑声,久久都停不下来、   可就在这时,钟棠却忽的迷惑了,他究竟是因为水而开心,还是因为……去打水的那个少年,回来了呢?   他还没有想出答案,少年却已经站到了树下,然后将手中满满的一桶水,都倒在了钟棠的根边。   清凉的水顷刻间,被钟棠吸入到身体中,流动在他的每一条枝干中,驱逐了躁动与不安。   钟棠舒服地伸展来身体,却仍觉得不足,他还想要更多,更多……   “师兄,我还渴……”钟棠张张嘴,声音微弱地说着,他本以为这样小的声音,那少年根本无法听到。   可很快,钟棠就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抵到了他的唇边,紧接着便有他所渴望的“水”,流入到他的口中。   只是这“水”,并没有之前的清凉,却带着温热气息,与他熟悉的、带着厉煞的暗流。   钟棠根本想不清那么多,他下意识地迎了上去,紧紧地攀住了“水”的来源,想要得到更多。   “师兄……师兄……”这下他终于能够察觉到,自己没有长在西隶的荒漠中,而是蜷缩在李避之的怀里。   也正是这逐渐的清醒,让他重新感觉到身上的难受,几乎低低地呜咽起来。   幸好,李避之的手臂,一直环着他的身体,不断地拍抚着他的后背:“没事了,阿棠……没事了……”   钟棠在他的声音中,终于睁开了双眼,却发觉两人正困于一处阴暗的地室中,身下盈着金光的符咒,向来应是出于太渊的布置。   “师兄……这是……”钟棠的话刚问出口,却发现其实从镜花楼坠下后,发生的种种,其实他都是记得的,只不过很是模糊罢了。   “无事,你安心休息就好。”尽管光线昏暗,他还是察觉到,李避之的脸色,比以往更要苍白,乍一想到原因,他立刻要去看里李避之的腕子,可自己抬手时却发现,他被朱色衣衫所遮掩的半边身体,竟还是可怖的枯木状。   “再给一会就好了。”李避之握住了他伸出的枯木手,放到失了血色的唇下,轻轻亲吻着。   钟棠随着他的动作,微微抬头,在李避之的眼眸中,看到了自己那半人半树的模样,只一眼便不肯再看下去,直将脸往李避之的衣襟中埋,声音闷闷地说道:“都这般样子了,师兄还能亲的下去。”   李避之似是笑了下,即便是钟棠也并不常见他笑,于是听到那响动后,立刻抬起头来。却不想,李避之倒像是恰候着此刻般,一个吻便欺了上来,扰乱了钟棠刚刚平复几分的心绪。   钟棠想着自己的样子,还想再避,但他身体本就还虚弱,又被李避之紧紧地扣住了后腰,几番推拒下竟反倒在李避之的怀中,陷得更深。   这样纠缠不休的深吻,不知过去了多久,钟棠再无力去忧心什么,只盼得能有片刻喘、、息的工夫。   而李避之也适时的,稍稍松开了他,转而伸手抚过钟棠枯木一侧的脸,不断落下轻吻:“想要快些好起来吗?”   钟棠的气息都是凌乱的,他仿佛知道了李避之的想法,迷蒙而又泛着水汽的双眼,闪过惊诧与羞恼:“有太渊的阵法,还有人……他们一直都在监视我们……”   李避之却不为所动,只是托着钟棠木化的脸,低低地说道:“可是,我不想让你,再看到自己这般模样。”   钟棠攥着李避之衣襟的手,顿时紧了几分,他将额头抵在李避之的肩上,喃喃道:“可我也不想……让师兄看到我这般的身体。”   李避之垂眸,望着钟棠的眼睛,而后双指并起间划断了青袍染血的长摆。   那衣摆原不过两尺见方,可随着李避之扬手而展,竟于半空中不知化作多大,好似将整个地室都笼罩其中。   霎时间,什么小窗、什么太渊金符,都尽然看不见了,钟棠的眼前,只剩下一片黑暗。   然后他感觉到,李避之轻轻地解开了他的衣带,微凉的指尖引带着朱衫,一边从他枯木那侧身体上滑落,一边又爱||抚着他柔软的另一侧。   这样两种截然不同的感觉,令钟棠更为情||乱,他不知方向地伸出双手,尽力地攀着李避之的身体,用带着浓郁海棠香气的吻,向李避之索求着更多。   两个人的衣物,交叠地在地上铺开,就如他们的发丝,长长地缠绕在一起,   “阿棠……”李避之用他不复冷情的声音低唤着,然后覆上了钟棠的身体,深深地拥占了他……   当钟棠再一次醒来时,他发觉自己又能看到地室墙上的那扇小窗了,只不过这会从窗中透入的,不再是凄凉的月光,而是清晨的秋阳。   他的衣衫已经重新被李避之整好了,白皙的双手从朱色的衣袖中伸出,仍松松垮垮地抱着李道长的脖颈,再看不出半分昨日的模样。   李避之此时也醒了,他似是惯常地将手贴在钟棠的腰后,半揽半揉着,引得钟棠又在他怀中轻颤。   “好些了吗?”李避之用下巴点着钟棠的额头,淡淡地问道。   “好,我自然是极好的,”钟棠这会身子还软着,可精神上却已养足了,努力借着李避之的手,撑起腰背,微红的眼眸一挑,压着声音半嗔半怒问道:“我倒是想问问师兄还好不好,毕竟昨日我那般……一半木头的地方,师兄竟也进得去。”   “阿棠既是好的,我自然也无恙。”李避之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冷清,但钟棠却偏偏听出了些揶揄的意思:“那般的阿棠,亦是别有滋味。”   钟棠的双目几乎瞪起来,他怎么也想不出,这般言语竟是出自李避之之口。   半晌后,似是自愧自悔地倒进李避之的怀里,棠色的唇角向下一弯,喃喃道:“莫不是……那问威说得也有理,是我将你带偏了——”   李避之无声地摇摇头,只将钟棠好生揽抱着,省得他又乱滚到地上去。   而就在这时,地室的门外,突然传来了不少人的脚步声。   钟棠玩笑的脸色不由得收敛起来,坐起身子与李避之对视一眼,知道麻烦的事,终究还是又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相信我!本来是可以赶在零点之前的,只不过咳咳咳,加了几个分隔符号   大概……没问题吧? 第82章 秋煞琵琶(十一)   那地室的门轰然金甲开明卫从外面打开,李避之随即将钟棠半挡于身后,目光平静地看着来人。   “李道长,请吧。”荆重大约是无意插手金乌与太渊之争,目光且往那两人身上一探,便收了回去,声音冷硬地说道。   眼下钟棠心里其实也没什么底,他自然相信李避之不会将他交出去,可昨晚发生的事,他也记得七七八八,在那么多人面前,现出半身原形,怕是着实有些麻烦。   “别担心。”李避之的声音擦过他的耳畔,钟棠抬眼时却见那青袍道长已立起于身前,他刚要拽着李避之的袖子跟着起来,却不想李避之又稍稍俯身,直接将他抱入了臂弯中。   “李道长,你这……”即便荆重无意插手,但他毕竟亲眼目睹昨夜之事,已然认定钟棠是妖。如今又见得这位临安城中,颇有声望的李道长这般行径,不由觉得他是被妖物所惑,竟有几分惋惜相劝的意思。   李避之的冷眸微转,淡淡地从他身上划过,却仍是抱着钟棠迈步向前:“请荆将军带路吧。”   钟棠难得安分地靠在李避之的怀里,看着那荆重叹息一声,而后便令开明卫将两人重重看包围着,向地室外走去。   这地室本就修在镜花楼下,于外是说用作存储易坏的食材,不过究竟是修来做什么的,就不好说了。   一行人未行多久,便来到了镜花楼外的空地上。   先前镜花楼中发生的事,几乎一夜之间就在临安闹得满城风雨,什么样的说法都有,此刻得了消息的人,都纷纷聚在此处,要看个究竟。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呀,那不是五味斋的钟掌柜吗,近来都没见着他。”   “哎呦,你没听人说呀,那钟掌柜可是吃人的妖怪,金乌观李道长被他迷了心,昨天在镜花里大开杀戒呢!”   “怎么会?!李道长当年不是有独身入宫除五秽的神通吗,怎么会被妖物迷住。”   “这可就说不准了,你看那妖物生得模样,若到了床上……这李道长哪能把持得住呢。”   周遭的话越说越是不堪,钟棠索性也不再听下去,只面无表情地靠在李避之的怀里。   镜花楼外,一早便依着之前德玄谈的制式,搭建起了法坛。金乌与太渊之人各列东西,太渊依旧是司千瑾出面,令人意外的是,那刑为宗竟也立于旁侧,面上丝毫看不出与司千瑾有嫌隙,反而是司千瑾目光频频暗看向刑为宗,直到钟棠与李避之出现,才将注意力落到他们身上。   而金乌这次,前来坐镇之人也依旧是问威,他面色不善地看着李避之一路抱着钟棠,在众人的眼光中,坦然自若地走上法坛。一柄旧拂尘在手中几欲握断,但到底还是压下了纷乱地心绪,垂眸不知想到了什么。   而这次,因着出事之地实在特殊,乃是西隶公主停驻所在,又因昨夜种种恰被开明卫撞到了,所有消息连夜传入了宫中。   皇帝李靖宏对此,自然是关注的,不管金乌观的道长有没有以身饲妖,都可借此暗暗打压金乌观的势力。   是故,此次除两观之人与开明卫外,为表对西隶的重视,也是为了监管两观之事,大崇三位成年皇子,尽数到场,依次列座于法坛正中。   年纪最大的丰王,向来不参与党争政斗,只应付公事般坐在那里。   宁王显然昨夜就从太渊那里得到消息了,尽管此时还未有结论 ,他的目光中,却闪现着丝丝报复的快意。   至于端王……他却只是若有所思地看着李避之,不知又想到了什么。   而李避之则抱着钟棠毫无遮掩地,踏上两观弟子之间留出的小道,周身气场如临寒窖,步步入法坛之上,众人面前。   一时间,镜花楼前的民众,亲眼看着金乌观“李道长”怀抱妖物,更是议论纷纷。   如此,该来的人也都来了,丰王既是两不相沾,便作出从中主持调停的模样,放下手中白玉般的茶盏,看向李避之清清嗓子道:“李道长,多日未见,可是别来无恙?”   李避之与丰王并不相熟,他知此不过是那先礼后兵的场面话,却仍是不卑不亢地答道:“贫道安顺,劳王爷费心了。”   李避之答得镇定,丰王见他并无抵抗之意,便笑笑继续说道:“可本王昨夜怎么得到消息……”   他故意看着李避之怀中的钟棠,顿顿又道:“说是李道长被害人的妖物迷了心,大闹镜花楼?”   “此乃谬传,不可尽信。”李避之揽着怀中的钟棠,冷冷地望向丰王。   “哦?”丰王听后,对着左右的端宁二王,以及两侧的金乌太渊众人点头笑笑:“李道长说是谬传。”   “既是谬传,那李道长不妨说说,这谬在哪里?”宁王见丰王多有打太极,和稀泥之势,索性自己开口逼问道:“是你怀中非是那害人的妖物,还是你昨夜未大闹过镜花楼?”   钟棠实在受不了李避之因为他,处处受人审问的样子,旁人倒也还好,宁王这个自己都靠着母亲吸人精血,才活到这么大的玩意,也配质问李避之?   他刚要忍不住出声辩驳,却被李避之握了一下腰,经昨夜那场情缠后的酸软之感,险些让他哼出声来,只好紧紧咬住了棠色的薄唇,听李避之又半分不让地说道:“钟棠非是害人的妖物,贫道也没有大闹镜花楼。”   “事已至此,李道友又何需抵赖?”司千瑾见宁王说话了,便立刻作出痛心疾首的样子,规劝道:“昨夜镜花楼下二百余众,皆亲眼所见你怀中妖物现了原形,李道友还是早些回头吧。”   李避之不为所动,而问威握着旧拂尘的手,却越来越紧。   宁王见状,干脆与司千瑾一唱一和起来,似是不经意般提到:“司道长道心怀仁,可惜这世上也不是什么人,都能迷途知返的。”   “几月前,本王就曾听闻,贵观的刑道长便曾指认钟掌柜是妖,可那时呢……这位李道长便一心相护,甚至让它进了金乌观的大阵之中,以证清白。”   “咦,说起来当时问寂真人也在场,那此妖究竟是如何进得了金乌大阵的,莫不是连问寂真人也——”   宁王的声音着实不小,倒像是故意说与周遭众人听的,而钟棠等人与刑为宗在金乌观前的对峙,确实也并未过去多久,当时在司千瑾的刻意诱导下,围观所见之人也不在少数。   如今被宁王这么有心一提,仿佛将之前埋于人心之中的恶种瞬间催发。   钟棠陡然清醒,他终于明白了,当初司千瑾放任刑为宗那般大张旗鼓地折腾,为得就是这一天。   用金乌那时护他的笃定,来毁掉今日众人对金乌的信任。   他们想要对付得,从来都不是他一个人,而是那赫赫百年不倒的金乌观。   “难道……是金乌观在包庇妖物?”   “怎么会,那可是金乌观啊!”   “这可不好说,连这位李道长都不干净的话,那金乌观里还指不定有多脏呢。”   “真是想不到,金乌观既会如此……”   之前众人议论,他与李避之如何时,钟棠还能想着,自己既是做了,便没什么不敢认得。   只是此刻,听到因他为妖之事,因他当日的莽撞疏忽,整个金乌观都被拖入泥淖之中,这一句句话当真是刺在他的心头,鲜血淋漓。   李避之也皱紧了眉,他刚要用手遮住钟棠的双耳,却不想钟棠却摇摇头,在他怀中低声说道:“不必了,师兄,就让我好好听听吧。”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因为忘记带钥匙,被关在门外院子里,蹲了大半晚上,还好有流浪猫猫过来陪我   啊,它好软,真的好撸! 第83章 秋煞琵琶(十二)   众口铄金,积毁销骨。   金乌弟子之中,渐渐也起了二三议论之声,而问威始终执着那半旧的拂尘,望着法坛正中的李避之,一动不动。   “难道……当真是金乌观,要袒护此妖?”司千瑾如愿以偿地看着周遭民众的反应,暗暗与宁王对视点头,却不想下一刹,只觉周身寒凉彻骨,却是凝着暗青冷光的木剑,直直插入到他足前三寸的地面中。   司千瑾为那剑气所伤,连忙后退几步,险些乱了阵脚,待到他反应过来后,立刻怒目看向李避之:“李道友,你这又是在做什么!”   太渊众道人见状,纷纷作势而起,可不待他们如何,问威手中拂尘突落,金乌观的弟子也毫不示弱地执剑而立。   两方阵势相当,俨然已是胶着之态,一触即发。   李避之却恍若未闻,只是将钟棠又往怀中按按,而后抬眼看向司千瑾,目光依旧利刃:“你说他害人,有何证据?”   司千瑾乍然被他周身之势镇住,微怔片刻后,才要辩驳时,却见李避之已抱着钟棠,走到众人面前,迎着他们或是惊惧,或是猜忌,或是厌恶的目光,声音冷漠地传入每个人耳中:“你们之中,有谁曾见到过,他害人?”   木剑随着他的动作,亦自地拔起,悬于两人身侧,蕴着灵光的剑尖指向方才还喧嚷不断的人群。   李避之再次开口:“有谁亲眼见过,他害人?”   “站出来。”   所有的人都静了下来,有谁会见过钟棠害人呢?   昨夜之前,他们眼中的钟棠,是五味斋的掌柜,人生得好看,手艺更是没的说,平日里最喜欢笑着主顾打招呼,桂花糖总是大把大把地塞到孩童们的小手中。   这样的人是妖?   若放在平日里,必是不会有人相信的,可就在昨夜……那么多人看到了他,半身化为枯木的模样,令人不得不信。   “谁说他没有害过人!”司千瑾见民众息声,立刻又逼上前来:“那楼中的大崇侍女,不正是为他所害!”   “说不得——西隶的公主殿下,也是因他才昏迷的。”   “证据呢?”李避之稍稍侧目,漠然之中似有蔑意:“即便司道长不信我金乌,自公主出事以来,楼外开明卫,楼内西隶人,早已将这镜花楼重重围守。”   “昨日钟棠与我出入楼中,皆有两方相证,侍女出事之时,他并不在楼中,如何能杀人害命?”   “常人许是不能,但他是妖!”司千瑾眼神急转,又将话头引回到妖上:“是妖自然有妖法,他既连你这金乌道长都能迷惑,那必也能迷惑开明卫和西隶人。”   “可若他不是妖呢?”就在这时,那镜花楼中,突然传来一女子清悦之声,众人的目光随即汇去。   只见镜花楼的大门,被西隶狼将乌淳邪用力推开了,他这次并没有戴面具,脸色也并不好,异色的眼睛望着门外各方势力,不知过了多久后,才侧身让开。   而在他之后,身穿火红西隶衣裙的呼延珏,在众多侍女的簇拥下,扶着镶宝的珊瑚金梯,缓缓地走了出来。   所有人都愣住了,眼下种种纷争的起始,那位声称被妖物所伤而昏迷不醒的西隶公主,就这么毫无征兆地出现了。   许是为了证明身份,她连脸上的红纱都没有佩戴,异域的面容暴露在秋风之中,浅碧色的眼睛微微垂下,而后出乎意料地,随着周身金饰的坠响,红裙曳地俯身而拜:“呼延珏多谢诸位近日辛劳,心中感念不忘。”   西隶公主这么一出来,纵使在场之人,有再多的疑问,也难以直接问出口。暗涌翻腾之下,到底还是丰王,这个明面上近日做主的人,先开了口:“公主太过客气了,为得贵体康健,我大崇合该处处尽力。”   “只是不知,公主……”   他的话还未说完,宁王便开了口:“公主能够醒来,自是西隶与大崇之幸,只是眼下处决妖物一事,便不劳公主耗神了。”   钟棠此刻也犹疑不定,一来他实在想不通,昨日分明还魂魄有失的西隶公主,这时候怎么突然就醒了。二来……听她刚刚在楼上那番话,是要帮他开脱?   “此乃大崇之事,原本我等也不该插手……只是,此事确因我西隶而起,实是不忍牵连无辜之人,所以才不得不说。”   宁王的眼神冷了下来,而端王也似无意地看过去,却见镜花楼中的狼面西隶人,押送出了个被捆住手脚的西隶侍女尸体,推她跪倒在众人面前。   “公主此番何意?”丰王不禁起身,走到了那尸体前,端详着问道。   “此人乃是我西隶叛徒,在使节团中潜伏已久,因不满两国联姻之事,蓄意用巫术破坏,勾走了公主的魂魄,”乌淳邪一手将那侍女尸体提起,用僵硬的大崇话说道:“昨夜那位钟道长之事,也是她用了西隶的幻术。”   “不可能!”司千瑾第一个坐不住了,他伸手指着钟棠:“他就是妖!”   钟棠这会也被他不依不饶地缠出几分恼,从李避之怀中抬头,又问回了那个问题:“司道长有何凭据?”   “昨夜所见,必不有假。”司千瑾干脆也不争什么害没害过人了,死咬住钟棠原形的事。   “那是我西隶巫术所造的幻影。”虽不知原因,呼延珏却再次开口,像是真的站到了金乌一边。   “恕小道不曾认得什么西隶巫术,但亲眼所见就是亲眼所见,他就是妖物。”司千瑾也发觉局势渐渐于他不利,眼神不住地瞥向身后的刑为宗。   “如此,司道长是觉得我们公主在说谎了?”乌淳邪的语气越发不耐烦,像是要将怒气全发泄在司千瑾身上:“我们公主与这位钟道长,与金乌观之间,非亲非故,为何要帮他们遮掩?”   “乌将军所言不错,”这时,自来此便几乎从未开过口的端王,转眼看着司千瑾说道:“公主殿下与金乌毫无牵扯,自然无心去帮他们遮掩什么……反倒是司道长,出于太渊,难免有些心急了吧。”   这话又将众人的注意,引到了金乌与太渊之争上,仿佛今日这一切,都是太渊为构陷金乌,所造出来的闹剧。   “贫道等今日聚于此处,仅为除妖之事,端王殿下还是莫要多思为好。”站在司千瑾身后的刑为宗,终于走上前来,而后对着金乌与西隶的人说道:“贫道自然愿意相信钟道长并非妖物,金乌与公主无意袒护,但……”   “此侍女毕竟已死,眼下死无对证,而钟道长现形一事,又是众目所见,”他声音阴恻恻地说道:“钟道长既非妖身,总要证明一二来服众吧?”   “你待如何?”钟棠先前就猜想过,眼前的刑为宗早已不是真正的刑为宗,此刻迎上他的目光,更觉不适。   但他到底会是谁呢?   “贫道待要如何,并不重要。”刑为宗摇摇头,而后继续说道:“重要的是,钟道长要怎么来服众。”   他看着钟棠,钟棠也看着他。   片刻后,回应他的,却是李避之的剑光。   “诸位可识得此剑?”李避之青袍随秋风扬起,寒光冷剑现与袍袖之间,引人注目而看。   “四年前五秽临空,贫道执此剑入宫,引九天紫雷诛之。”   “圣上亲言——此剑乃天道驱邪之刃。”   李避之的扫过这镜花楼下的众人,而后冷冷地说道:“世上百般妖邪,皆难逃此剑。”   “李道长想要如何?”刑为宗面不露色地看着他,沉声说道。   司千瑾见状,忍不住出口说道:“这剑自然是好剑,但若要服众,怕不能止于此吧?”   李避之听他二人之言,面上现出冷笑,而后右手挥下,那木剑竟直直落入宁王身前。   “如司道长所言,我金乌之人诸位也是信不过的,那便劳烦宁王殿下,执剑来试一番吧。”   “若钟棠是妖,必逃不过驱邪之刃,若不是——必毫发无损。”   剑,是皇帝亲口所赞的剑。宁王,是最为正统的嫡系龙脉。   李避之索性将一切,都交给了绝无人可议的皇家。   宁王也没想到,这事最后会落到他的头上,可众目睽睽之下,他没有退缩的道理。且既是对付金乌,便是只有万中之一的可能,他也不会放过。   “钟道长,那便得罪了。”宁王笑笑,眉目间好似还能看到几分,往日里病弱儒雅的影子,但转眼便尽然消失了。   他将木剑握于手中,执于身前,一步步向两人走近。   钟棠依旧在李避之的怀中,靠着李避之的胸口,只要稍稍留心,就能听到他的心跳。   “别怕。”   这句话,李避之好似跟他说过无数次,而他也信了无数次。   宁王已走至二人一丈开外,忽然他加快了脚步,身上的七龙金袍随之扬起,而后便是那把依旧蕴着青光的木剑,向着钟棠的胸口刺去——   作者有话要说:   虽然爬上来晚了一天,但还是祝大家双节快乐~ 第84章 秋煞琵琶(十三)   就在木剑即将刺入钟棠胸口的刹那,眼前暗青色的寒光,似乎尽然变成了大漠中,夕阳的霞光。   他依旧被李避之抱在怀中,连身畔坠落的海棠花,都被落日镀上了金红。   钟棠的眼中闪过一丝迷茫,再看再看李避之时,却见对方已然又成了十几岁的模样,一手执着柄笨重的铁剑,一手将刚刚从树上跳下的他,揽护在怀中。   恍然间,他后知后觉的明白了,这应当也是他的记忆。   “我不要师兄练剑了。”钟棠听到自己的声音,青涩的也像是少年,他窝在李避之的怀中,像是抱怨又像是肆意的撒娇:“师兄今日练了三个时辰的剑,才陪了阿棠一个时辰。”   李避之无奈地放下了剑,伸手点点钟棠的眉心,嗓音中还带着少年时期的沙哑:“可是不练剑,要怎么保护阿棠?”   钟棠在李避之的怀中眨眨眼睛,而后笑着趴到他的耳边,小声说道:“那以后,师兄练剑也时时刻刻带着我,好不好?”   李避之的脸上似乎闪过几分疑惑,他似乎察觉到钟棠又在做什么鬼打算,但还是顺着他的心意问道:“那……如何时时刻刻都带着阿棠?”   钟棠又笑了起来,伸手握住了李避之的右手,只见朱色的光芒一现,一柄木质的长剑,便出现在李避之的手中。   “这样师兄就能时时刻刻带着我了。”钟棠快活地说着,满意地看着李避之手中,那用他本体棠木做成的长剑。   李避之却是一怔,而后素来沉静纵容的少年,难得生出了怒气:“胡闹!”   他将木剑收于腰侧,双手抱着钟棠,急切地查看着他的身体:“从哪里取得木?如何取下来的?身上可有伤口?”   钟棠像是早就料到师兄会这样,也丝毫不害怕李避之的生气,而是故作委屈地又抱住对方的肩膀,难过地问:“师兄你不喜欢吗?”   李避之探伤的手顿了一下,半晌后像是妥协般,又重新将钟棠环进怀里:“……阿棠给的,怎么会不喜欢。”   “可你——怎么能用自己的本木,到底有没有伤到哪里?”   “疼不疼?”   钟棠听到李避之说出“喜欢”二字,眼中的笑意便再也藏不住了,蹭着他的肩膀说道:“我就知道师兄一定喜欢。”   “一点都不疼的,师兄你忘了,每年冬天师父都会给我剪枝子,他剪那么大一捆都没事,我就砍了这么一小根。”   “又胡说,”李避之抱着钟棠,无奈地拍拍他的后背:“也不知道是谁,每次剪枝子,都要哭鼻子。”   况且……他垂眸看向腰间的木剑,这般结实这般长度,哪里是砍了一小根树枝那么轻巧。   “师兄才说了喜欢,又来笑话我!”钟棠此刻只窝在李避之怀中,只管闭着眼睛胡闹。   闹过去了才好,闹过去了……师兄就不会发现,海棠树上的树枝,其实一根都没有少。   那柄木剑,是他抽了树干中的心材做的啊……   ----   夕阳的霞光散去,只是眨眼间,钟棠便又回到了镜花楼下,而那柄用他本体棠木所制的木剑,自然停在了他的身前,暗青色的寒光也如那日的夕阳般,于他毫发无损。   宁王皱眉看向自己手中的木剑,似有不甘心,但任凭他如何用力,这木剑也不过钝钝地抵在钟棠身上,完全没有李避之平日里斩妖时的锐利。   在众人的目光中,宁王咬咬牙想要再试一次,却听到了李避之冰冷的声音:“宁王殿下,如何了?”   “是啊,六弟,你这可……”   终于,在渐渐嘈杂的质疑声中,宁王想要收回木剑,将它交还到李避之手中,可就在这时,原本凝于剑尖对向钟棠的寒光,却向握着剑柄的他蔓延开来。   宁王瞳孔大震——   钟棠很快便明白过来,宁王的身上也有妖的血脉。   宁王骤然松手,向后退去,那木剑便重重地坠于李避之的脚下,李避之的目光随之望向他,仿佛是要将他看穿一般。   宁王脚下踉跄着,几乎逃也不断向后退去,而丰王等人的询问声,此刻落在他耳中,也变成了最为可笑的讥讽,半晌后他才咬牙说道:“一切无恙,是我们错怪钟道长了。”   司千瑾的脸色变了又变,他下意识地回头去看刑为宗,却发现刑为宗不知何时,已消失在人群中。   宁王的话,传至众人耳中,顿时又引起了阵阵响动。   有人唏嘘,有人感叹,有人失望。   “哎呀,我就说嘛,金乌观的道长怎么可能被妖物迷惑。”   “就是就是,钟掌柜那么好的人,哪里像是妖怪了。”   “说到底,还不是西隶人搞出来的事情……”   几乎是顷刻之间,法坛之下的风向就变了,钟棠却只是与李避之,沉默地对视了一眼,然后从他的怀中站到地上,又附身将那木剑仔细地捡起。   “这剑……我是给师兄一人的,”钟棠垂眸看着木剑,低声喃喃着,似是染上了几分少年时的抱怨:“若是师兄再给别人用,我可就要生气了。”   李避之听他这么说,手中忽得攥紧,低头轻声问道:“阿棠,想起了什么?”   钟棠抚着木剑,眨眨眼睛,仰头看向李避之:“也没什么,几是些零碎的小事——”   话还没说完,便觉自己那握剑的手一紧,恍然间却是连人带剑,一起被李避之拉入了怀中,紧紧拥住。   “不会了,以后不会再给别人了。”   他听到李避之承诺地说着,不由地又挑起唇角,双手勾着李避之的脖颈,重新舒舒服服地被师兄抱住了。   金乌那边此刻人心已定,至于李师叔与小师叔之间如何亲昵,他们这些日子以来,也是见惯了的,此刻只是跟着问威一起,眼观鼻,鼻观心。有好事者,还偷偷地又多瞄了几眼。   而法坛之上太渊观的道人们,也有些站不住了,特别是司千瑾,先是失了阵仗,背后又没了刑为宗,索性一闭眼向钟、李二人一拱手:“既是误会一场,那小道便先告辞了,来日再亲赴金乌告罪。”   说完,便带着太渊观的众人离去了。   太渊观的人一走,法坛上立刻空了小半,而代替皇帝而来的三位王爷,见事情已了,便也打算走了。   可就在这时,只见一列锦衣御队,自大崇皇宫的方向,策马而来。   钟棠定睛一看,领头之人,却是皇帝身边的大太监楼公公。   那马队行至镜花楼前,丰王等人立刻迎上前去,楼公公下马后却是一如既往地好脾气,向着几人行礼后,笑笑说道:“老奴紧赶慢赶,好歹是赶上了。”   在场之人,到底没有几个敢真受了楼公公这礼,纷纷笑着上去扶他,楼公公却说:“此次出宫甚急,乃是带了陛下了两道口谕。”   “陛下特地交代,诸位且不必跪拜,只听着就是了。”   “其一,陛下知西隶公主已醒,特遣老奴前来问候,另有赏赐送至镜花楼中,公主只管收着便是。”   西隶公主听后,虽有皇帝李靖宏“不必跪拜”的口谕在前,仍是微微弯腰致礼。   楼公公见状,笑着点点头,又与问威说道:“陛下也知道了钟道长受冤一事,望真人好生安抚,日后另有安排。”   问威一言不发地点点头,只是又瞪了钟棠一眼,而钟棠则是趁着楼公公没留意,又毫不示弱地瞪了回去。   “其二,端王殿下,陛下命你随老奴入宫去,”楼公公言语稍顿,又低笑着说道:“恭喜殿下,应是好事将近。”   端王拢在袖中的手,乍然一紧,脸上勉强露出几分应有的笑意:“本王知道了,多谢公公。”   同样脸色不好的,还有宁王,他自方才木剑一事起,便心事重重,如今又听到端王的“好消息”,一口白牙几乎咬碎。   钟棠暗暗观察着几人的反应,可惜楼公公传完皇帝的口谕后,便离开了,顺带几位王爷也都跟着他走了。   “累吗,我们也走吧?”李避之站在他的身后,低声问道。   钟棠刚要点点头,却不想那西隶公主却带着乌淳邪来到了他们的身后:“两位道长请留步,望……入楼中一叙。”   作者有话要说:   来自·在办公室里值班·被冻得瑟瑟发抖的鸭—— 第85章 秋煞琵琶(十四)   钟棠还未说话,李避之已拦在他之前,向呼延珏问道:“不知公主此番,可有何吩咐?”   难得的,这位在大崇皇亲贵族面前,都不曾示弱的西隶公主,轻叹一声,而后嗫喏道:“两位道长放心,我绝无恶意,只是有些话不便于此来说,所以请两位随我入楼,就当是……”   “为了阿寄。”   呼延珏最后几个字,声音更低了,可却切切实实地传入了钟棠的耳中。钟棠不禁暗暗惊讶,这西隶公主竟然知道阿寄的存在。   “两位道长请吧。”呼延珏至此便不再多言,反倒是他身后的乌淳邪上前几步,生硬地要让他们入镜花楼。   钟棠与李避之对视一眼,他们很清楚,刚刚西隶公主前来解围所说的话,十之八九都是假话,究竟是谁令她昏迷三日,那晚害他露出原形的“阿寄”究竟又是谁,这些秘密恐怕都还是要从镜花楼入手,才能发现端倪。   是以,两人没有再推拒,与问威真人打过招呼后,就随着西隶公主再次走入了镜花楼中。   昨夜那场争斗,虽险些把四层之上毁了个干净,但一夜过后,其下几层依旧是那般富丽堂皇,珊瑚瑰宝交相辉映,被整理地几乎看不出什么痕迹。   等到众人上至二楼,之前呼延珏的寝室之外时,乌淳邪忽得遣退了所有的侍女,只余他四人继续前行。   钟棠见状,也借着朱袖的遮掩,用手指勾住了腰间的玉珠金铃,虽然刚刚这位西隶公主却是帮了他们,但在知道他们目的之前,还是不能放下戒心。   呼延珏似乎也察觉到了他的警惕,只是在寝室门外回首,无奈地笑笑:“两位随我进去吧。”   李避之轻拍了两下钟棠的手,让他放心,而后两人终是随着呼延珏,走入了那金红帐帘垂拢着的卧房中——   可就在看清这房中之物后,钟棠骤然凝眸,李避之也颦紧了眉。   呼延珏又叹了口气,慢慢地走向了寝室正中的玉床,而后俯下身来,伸手抚摸着床上仍昏睡不醒的人。   她们拥有同样的眉眼,同样的身躯,令人完全分辨不出,这世上竟有两个“呼延珏”。   “公主,这是怎么回事?”李避之的手已然按到了木剑上,言语之中尽是冷意。   乌淳邪似是察觉到他的敌意,庞大的身躯立刻挡在呼延珏之前,刚想出口呵斥,却又被西隶公主拦住了:“乌淳邪退下,此事……还是由我来解释给两位道长听。”   钟棠目光在这一立一躺的两位“公主”间流转,隐隐地像是抓住了缕思绪,不禁开口问道:“不知你究竟是谁?或者说,那玉床上躺着的,究竟是谁?”   呼延珏目光垂下,她坐到玉床边,火红的裙摆垂到雕花的金砖上,半晌后才说道:“我确是西隶公主呼延珏,而他……”   “他就是阿寄。”   此言乍出,钟棠与李避之心中皆是一惊,还是李避之又冷声问道:“如何能证?”   呼延珏听后,却只是叹息摇头:“眼下……确实已无法相证了。”   “只盼两位道长能听听我的说法,早日寻出幕后之人,也好救救阿寄。”   钟棠虽早就知道阿寄身上,应有异族的血脉,却不曾想这血脉来的竟是这般的曲折。   “算来,我与阿寄应是同父异母所出的姐弟,我母亲是西隶贵族,而他的母亲……当初大家只当她是位寻常的大崇美人。”   “我二人虽非同胞,但小时候也是养在一处的,感情如寻常人家的姐弟般,并没有因为出身不同,而生出芥蒂,直到——大约□□年前,王宫之中突然传言,说阿寄的母亲乃是祸国的狐妖。”   “你说她是狐妖?”钟棠皱皱眉,联想起昨夜在楼上与“阿寄”交手时,对方化出的利爪,确像是有狐妖的样子。   可……钟棠又看看玉床上昏迷不醒的“呼延珏”,如果这是阿寄的话,那昨晚又是谁呢?   西隶公主并不太清楚昨晚四楼的事,也不知钟棠此刻的疑惑,只点点头继续说道:   “是,阿寄的母亲应当是狐妖不假。起先父王也并不相信,可谁知她竟当众现出了原形,最后被宫中侍卫追赶着,趁乱叼走了阿寄和一些器物,然后消失在大漠之中。”   西隶王其实当年并没有真的介怀狐妖之事,只是因为事发太过突然,种种情形之下,造成了误会。事后他也一直在派人,到处寻访阿寄母子的下落,只可惜始终一无所获。   而阿寄也不知究竟经历了什么,最后辗转入了临安城中,又成了端王府上的家仆。   “这些年来,西隶一直没有他的消息,谁知两月之前,我们刚入大崇境内后不久,便收到了他的密信。”   “起初乌将军以为是假的,但那信中提及了许多当年幼时的琐事,还有西隶皇族的秘闻,我们这才确定写信之人就是阿寄。”   “他写信给你,是为了什么?”李避之略过那些繁琐的前因,一针见血的问道。   “是,是为了这次联姻之事。”毕竟事关两国之交,乌淳邪想要阻止,但呼延珏沉吟了些许时候后,对他摇摇头继续说道:“阿寄问我,愿不愿意来联姻。”   呼延珏的脸上露出了苦笑,她望着钟棠与李避之:“两位道长,事已至此,我也不愿再说什么虚话了。”   “这大崇即便有千般万般的好,可终究非是故土,我又怎会甘愿嫁与个素未谋面的人,将一生困于此处呢?”   呼延珏这般神情,倒是让钟棠想起了当日的金银二娘。   他虽不言,但心中却是认同的,明明是两国停战之事已然谈妥,却偏偏要一女子背井离乡,来一场完全没有必要的“锦上添花”。   为了两国之间的大义,呼延珏可能会同意,但一定不会甘愿。   “于是你,跟阿寄说实话了吗?”   呼延珏怔怔着,点了点头:“若是放在以往……我大约不会说。”   可那时已然离了西隶国土,她放眼望去,皆是陌生得令她惶恐的异国,面对多年未见的亲人的来信,呼延珏终是忍不住吐露出了实情。   “然后他又是怎么说的?”钟棠感觉到,似乎整件事的最初的真相已经临近了,不由得出声追问道。   “他说……他说我若是不愿嫁,他可以替我来。”呼延珏红唇微咬,说了出来:“起初我当然不同意,怎么能因为我不愿意嫁,就此害了他。”   “可他却说,是他自己喜欢上了大崇的端王,心甘情愿替我嫁给他。”   “替你,他——”钟棠呼吸一窒,目光也落到了玉床上的“呼延珏”,或者应当说,是阿寄的身上,而后问道:“他是怎么做到的?”   “他用了一把琵琶。”说起其中之事,因为太过玄幻,呼延珏也并不是十分确定:“我们商量好后,入临安城的第一夜,他便偷偷来到了镜花楼中,然后用那把琵琶弹了一首曲子,就变成了我的模样。”   琵琶!钟棠感觉到与李避之交握的手突然收紧,于是忙问了下去:“那琵琶可是半面枯木,半面勾纹?你可知它的来历?”   西隶公主见两人神色认真,便知事情关键,连连点头:“是,那琵琶正是半面枯木,半面绘着彩纹,当年也是西隶宫中之物,应是被阿寄的母亲带走的。”   “这琵琶当年得来时,也是一桩异事,父王还常与我等提起。”   “他说制成这琵琶的木料,乃是从一棵盛开在西隶大漠中的海棠树上得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   我觉得断在这里,很合适   嘎哈哈哈哈   阿寄却是是男孩子,并不是公主~   感谢在2020-10-04 15:59:07~2020-10-06 23:31:4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嗯.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6章 秋煞琵琶(十五)   经西隶公主这么一说,李避之也跟着想起了件旧事。   西隶王年轻时,也曾出使过大崇,可归国途中竟遇到了狂风,在两国交界的大漠里迷了路。   兴许也是缘分使然,他竟在那般恶劣之地,遇到了个身穿朱衣的幼童。   而那幼童,正是趁着师兄与师父练剑时,自己偷跑出来,同样被狂风吹得迷了路的小钟棠。   虽然那时西隶王因缺水缺粮,已近入绝境,但他并没有放弃这个突然出现的孩子,而是带着他一起寻找出路。最终在钟棠的指引下,于漫漫黄沙之中,望见了那株虽然纤细稚嫩,却繁花盛绽的海棠树。   西隶王从未见过这样的异景,顿时认为是入了大漠神明的圣地,在海棠树下虔诚地叩首。   元初真人与李避之现身后,先是向他谢过将钟棠带回之事,而后虽经一再解释,但西隶王始终认为,那海棠树就是神明所降的圣迹。   尽管怎么都说不通,但元初真人与李避之还是十分感谢西隶王将钟棠送回来,于是便问他可有什么愿望。   西隶王那时满心满意都是对神明的信仰,斟酌再三后,向元初真人讨要一根海棠的树枝。   这也是赶巧,前几日元初刚给钟棠修过枝子,可攒下了不少断枝,于是便大方地给西隶王抽了好几根。   西隶王如获至宝地接了,回宫后便召来能工巧匠,将那些零碎的树枝拼接起来,做成了供奉神明的礼器琵琶。   “父王说,那些枝条实在太过细短,即便全部拼接起来,也只够做半面琵琶,于是另外半面便用了其他木料补齐,并绘上了祭祀的图腾。”   “大家本以为这般用碎料做成的琵琶,音色并不会好,谁知它经阿寄母亲之手弹响后,其声竟极是清明悦耳……当年周遭并无他人之时,阿寄的母亲也曾为逗我们开心,弹起一首极为特殊的曲子,弹过之后,她便化为了父王的模样。”   “想来,阿寄便是随他母亲学会了这曲子,才用来替代我出嫁的。”   钟棠却不知自己与那西隶王之间,竟还有这般渊源,只是听着呼延珏的话,却忽得抓住了丝不太对的地方,有些疑惑地问:“你说……你父王当初在荒漠中,看到的海棠树……”   “那后来呢,阿寄是如何昏迷的?”钟棠的话还未说完,便又听李避之问道。   被这么一打岔,钟棠本就非是确切的思绪,也跟着走了,想起玉床上还昏迷着的阿寄:“是啊,后来又出了什么事?”   “后面的事,我知道的也不是很清楚,”呼延珏有些为难地摇摇头,解释道:“阿寄代我出嫁之事,自然瞒得越严越好,故而除我二人外,都是乌淳邪将军处处安排。”   “那夜阿寄化为我的模样后,我便被将军藏在楼中,后面的宫宴都是阿寄去参加的,而我对外面的事一概不知,只打算等到婚事结束,便混在使节团中归国。”   “直到几天前得到消息时,阿寄已经昏迷不醒了。而那把琵琶,也跟着不见了。”   钟棠皱眉沉思起来,若如此说来,事情倒也能说得通了。   阿寄从母亲那里继承来了琵琶,以及幻化模样的方法,想要借此代替姐姐嫁给端王。   他先是成功的化为了呼延珏的模样,却不想这一切都被暗中之人看在眼中。此人四天前的夜里,趁阿寄不备,勾去了他的神魂,并带走了琵琶。   而昨夜也是这个人,用琵琶化为了阿寄的模样,设下诡局迫使钟棠露出了原形,以此来构陷金乌观。   这个人究竟是谁?钟棠的手无声地勾着腰间的玉珠金铃串,越缠越紧,直到再次被李避之握住。   微凉的手指,将那一圈圈玉珠解开,而后轻揉着被勒红的肌肤,钟棠恰是抬眼,便落入了李避之的眸中。   “又把指头缠成这样。”耳边是师兄略带管教的声音,此刻血脉活络过来,钟棠又觉指上有些麻痒,忍不住在李避之手中缩缩,却又被对方的手包住了。   “师兄觉得那个人会是谁?”钟棠稍稍勾唇,却并没有将正事抛开,转而继续问道:“会不会……是那个一直扮作刑为宗的人?”   李避之没有说话,但动作间却已让钟棠心领神会,多半确是那个人。   钟棠仔细回想起,这几次与“刑为宗”的交手:“那刑为宗到底是太渊的二弟子,究竟是什么人能占得了他的身体,又不被太渊的人发现。”   “未必,”李避之淡淡地吐出两字,于钟棠微愣间又言道:“太渊之人,未必没有发现。”   “可如果已经发现了——”钟棠刚要继续说下去,却骤然顿住了,霎时间明白了什么。   “我们与此人几次交手,他所用招数虽多,但寻其根本却仍是出于太渊。”李避之于钟棠手心一点,似恰点通关窍。   “师兄的意思是,那占了刑为宗身体的,根本不是什么妖邪,而是……”钟棠眼眸流转,落于两人交握的手上:“而是太渊观中之人。”   “而且旁人虽不一定,但看那司千瑾的反应,怕是早已知道这件事。”   李避之点点头,钟棠又顺着往下推去,可越推越觉得心惊:“司千瑾知而不发,无非便是两种缘由。”   “一是,那假扮刑为宗之人,就是他安排的……他与刑为宗早就是面和心不和,于是便寻了个时机,找人取而代之。”   可说完,他自己也觉事实,并不像是如此:“但看刚刚,司千瑾做什么事,都下意识地回头看那人的脸色,若真是他安排的,他应当不会是这个反应。”   “那便是第二种可能,假扮刑为宗的事,是在司千瑾之上的人安排的,他无可反驳,自然也就事事听从那人。”   如此再联系到如今太渊观的构成,司千瑾之上的人,应当便只有观主妙尊真人了。   可他还有一种猜想没有说出口,假扮刑为宗的人,既然可能是司千瑾之上的人安排的,那么便也有可能——他本身就是司千瑾之上的那个人。   可若是如此的话……钟棠望向李避之,从对方的目光中,也感受到了一份凝重。   呼延珏并不知这其中的纠葛,她想的不过是要救阿寄而已,此刻看着钟棠与李避之的脸色,不禁小心地问道:“两位道长可是有什么难处?”   “在未入临安城之前,我与阿寄的通信中,他便与我提及了两位道长……那时候他大约是察觉到了什么,也或是只想以防万一,还特特叮嘱我,若真的出了什么事,便可向两位求助。”   “昨晚出事之后,乌将军与我说了钟道长的事,我知此事是因我姐弟二人而起,实在不忍道长被害,所以才出面……只求两位道长能救救阿寄。”   呼延珏这一番话,将钟棠与李避之的思绪,又拉回到镜花楼中的事上来。   此刻关于那人的身份,也确实只是猜想,但却可以借救阿寄的机会,试着将他从暗中拉出来。   “不知那琵琶现在究竟在何处,”钟棠沉思着,边想边说道:“这两日太渊、开明、西隶,哪怕是金乌之人,都有出入过镜花楼,那人固然可以混在其中,离开这里。”   “但那琵琶是由——”说到这里,钟棠看了看李避之,言语之中略过自己本木的事:“特殊的棠木所制,术法难掩其形,再加上近日楼中搜查严密,所以那琵琶很有可能仍在楼中。”   这点钟棠还是从李避之的木剑上想到的,李避之的木剑一直随身而佩,虽有时可掩于袖中,但实际却并不能施法隐去剑形。   想来那琵琶也应是如此,且比起剑来,琵琶更不好隐藏。   这么想着,他的心思越发活泛起来,低声对李避之说道:“师兄,有没有法子能让我主动去感应琵琶上的棠木?”   经历了昨晚之事,李避之自然半分不想让钟棠涉险,直接言道:“并无。”   钟棠可是不信的,先是拉住了李避之的衣袖,而后又勾住他的手臂,轻轻靠了上去:“师兄……”   可这次,李避之却不为所动,转而直接对呼延珏说道:“只要此处生人之气足够,我可以强行召回阿寄的魂魄。”   作者有话要说:   李崽儿刻意打断小妖精那里,又藏了事哦~   感谢在2020-10-06 23:31:40~2020-10-08 23:50:4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青凤君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7章 秋煞琵琶(十六)   “什么是生人之气?”呼延珏听后,忙问道。   “就是活人身上的气息,”李避之看了眼仍倚在自己手臂上的钟棠,而后说道:“此处所聚集的人越多,生人之气便越多,阿寄的魂魄毕竟还是生魂,会本能地为生人之气所吸引。”   “如此,便可强行将他召回。”   “可如何算是足够多?”呼延珏皱皱眉看向窗外,此刻镜花楼里外的开明卫、西隶人多少也近二百人,这般却仍是不够吗?   钟棠也微微仰头,询问地望着李避之,李避之握握他的手,略一思索后对呼延珏说道:“需你入城之日那般。”   那何止是要人多,简直是要举城来聚了。   可没想到呼延珏却并不见犹豫,只是点头说道:“好……这不难。”   “你们大崇的皇帝,已经决定为我与端王赐婚了,成婚当日此地必然又会热闹起来。”   钟棠微微一愣,随即明白过来,那端王今日被宣入宫中,应当就是为的赐婚一事。   如此一来,他是既希望端王早些答应,这样就能早些救回阿寄;可又希望端王不要答应,因为一旦答应了娶公主,那便是彻底地辜负了阿寄。   “师兄,你说端王会娶呼延珏吗?”到底是折腾了整整一天一夜,回去的路上,李避之便向乌淳邪要了辆马车。   两人在车上坐了没多久,随着驾车时的阵阵摇晃,钟棠的困劲儿也终于翻了上来,懒懒地钻进了李避之的怀里,只撑着最后几丝清明问道。   李避之抬手轻轻抚过钟棠因困倦,而泛红的眼角,随即脱下外袍,盖到了怀中人的身上,揽着他的后背低声说道:“或许不会。”   钟棠满意地被李避之的气味包围了,缩在那外袍中,白净的脸轻轻蹭着李避之的手背,嘴角还留着几分若有若无的笑:“师兄怎么知道不会?”   端王会怎么选,李避之确乎是不知道的,但他知道的是,钟棠近来一直为阿寄的事思虑。此刻这般说来,只是想让他放轻松些,好好补个觉而已。   果然,还未等他再编出个什么缘由,钟棠便埋在他胸前,沉沉地睡去了。   李避之低头,轻轻叹了口气,而后又将钟棠往怀中圈紧了些。   算是出乎意料,又似在情理之中,那日的傍晚,宫里便传出了小道消息,说端王当真“抗婚”了。   “什么抗婚不抗婚,这等混账说辞你们也信。”秋月初升之时,问威尚于观中,指导门下弟子修习晚课。   钟棠难得压住了与他之间的芥蒂,拉着李避之前来,询问端王之事。   “既不是抗婚,那又是什么?”   问威连看都不想多看钟棠一眼,但还是执着自己的浮尘,不冷不热地说道:“是我近来夜观天象,端王与公主命星不合而已。”   钟棠稍愣,但还是很快就反应过来:“那是近来命星不合,还是这二人命星始终不合?”   问威这次倒是没有说话,但钟棠却也明白了其中的意思……天象这种事,说法自然是握在问威手里,他想说合就合,想不合就不合的。   其实若按端王本意,就该咬死了是说始终不合,可问威却并不这样想——   端王非长非嫡,母族虽有助力,但也很是平平。若想争一番那帝位,此次西隶联姻于他而言,岂是不重?   即便其中还有其他的缘由,但这次端王拒婚,说到底,也还是为了阿寄。   端王的决定,问威无法更改,但他却想始终留条后路,以期端王能从这情爱之中清醒过来。   而于钟棠而言,他竟不知道是喜还是忧了,那日李避之在车上说端王不会娶公主,他心中也是知道,李避之多半在哄自己的,却不想如今端王真的这么做了……   该说的已经都说了,问威也不愿与他多言,转身又去训弟子了。   钟棠看着问威走远了,方才拉着李避之的衣袖,悄悄问道:“那这会该怎么办?端王不娶呼延珏,那生人之气该怎么来?”   谁知李避之却并不着急,只是按按钟棠朱衣之下,略显单薄的肩膀:“等等吧,呼延珏会有办法的。”   事情果然又如他所说,几日后皇后生辰,宫中盛宴大办,仍留于临安的西隶公主也前去拜贺。   而也就是这一次,她借机与端王秘谈了许久,结果隔日后,金乌观再奏星象时,便改言称天象已变,此桩婚事乃是大合。   皇帝李靖宏听后龙心大悦,当即于殿上赐婚。又因西隶使节已盘桓大崇近月,而成婚所用之物,礼部也早在公主入城前已备齐。   如此诸多因果的促成下,最终这成婚之日,便定于十一月初八。   自从定下婚期之后,在乌淳邪的配合下,钟棠与李避之多次潜入镜花楼中,最终决定于楼顶处的金玉台上布阵,只待那夜满城来贺,生人之气最足时,便施法为阿寄引魂。   这期间的日子似乎过得很快,钟棠有时会蹲在金玉台上,托着下巴看李避之布阵。有时也会到楼中去,与呼延珏聊上几句与西隶大漠有关的事。   自从上次被逼出原形后,他总是会梦到一些过去的残影,其中多半是与李避之幼时相处的琐事,但也有漫漫无尽的荒漠风景。   他有时会觉得那些记忆实在太过零散,以至于渺茫得让他捉不住。可有时又会觉得,似乎每一天都比过去记起了更多,甚至只是需要一个契机,他便能记起所有的事。   另有一次,他去寻呼延珏时,却意外地隔着被风撩起的金红纱,看到了端王的身影。   钟棠起先有些诧异,可冥冥之中,他却又觉得,端王会出现在这里,并不是一件需要诧异的事。   因为阿寄在这里。   那时,端王只是站在窗边,与沉睡着阿寄的玉床,还有着些许距离。   并没有人阻止他靠进,但他却就是停在那里,不远不近地看着。   兴许是察觉到了钟棠的脚步,端王转过头来看向他,眼神中是在阿寄面前,从未泄露过的茫然。   “他真的是阿寄吗?”这像是在喃喃自语,又像是在问钟棠。   钟棠不知自己该不该回答,只是半晌后,发觉端王的视线并没有移开,才开口说道:“他是不是阿寄,殿下认不出吗?”   这样的话语有些荒唐,如今阿寄借由琵琶的咒曲,已完完全全化为了呼延珏的模样,且又一动不动地沉睡在玉床上,单靠端王的凡胎肉眼,怎么能认得出呢。   可钟棠就是觉得,他应当且必须要认得出的,如是这般,才不算辜负了阿寄的一番苦心。   “是了,他在这里,我怎么会认不出。”几日来,端王第一次迈出了步子,慢慢地走到了玉床边,垂眸看向那昏睡中的人。   “他不到十岁时,便跟在我身边了,这么多年——这么多年,我怎么会认不出他。”   钟棠的眼眸微动,此刻并无外人,端王眼中的深情也再不需要伪装。   他慢慢地俯下身,将阿寄的一缕发丝,缠于指间,慢慢地说道:“我待他并不好。”   起初,也许是好的,那时候年少的情谊,总是不由自主地从心间溢出,自认为藏得严密,可纵使瞒得过旁人,又怎能瞒得过自己的母亲。   渐渐的,他开始发现庆妃对阿寄的动作,数次发难几乎要去了阿寄半条性命。他挣扎过,反抗过,可终究是明白了,这深宫,这皇家,每个人都逃不出身不由己的命运。   更何况是彼时,羽翼未满的他。   在一次次伤害中,他学会了隐忍,接受了庆妃口中那条争储的道路,以此交换阿寄能够安然的留在他的身边。   他无声地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只是希望这样,能够让阿寄更为安稳。   而阿寄,总是懂事的,不问也不说,过去安然地接受着他的好,如今又安然地接受着他的不好。   只有那双浅碧色的眼睛,时时刻刻地提醒着他,自己想要得到的究竟是什么。   钟棠沉默地听着端王的自述,夕阳渐渐落下,秋风吹在他朱红色的衣上,难免有些寒凉。   可很快,那风便被一件暗青色的袍子挡住了,钟棠感受到肩背的暖意,稍稍侧脸便看到李避之来到了他的身边。   端王的目光也转过来,看着在落日余光中,两个人紧挨在一起的身影,终是松开了那缕虚软的头发,慢慢握住了阿寄冰凉却真实的手。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因为工作,大晚上开车到几个很陌生的村子,大晚上完全没有路灯,也几乎没有路人   这时候脑子里蹦出一堆乡村鬼故事,越想越兴奋   短怂鸭终于在沉默中变态了   感谢在2020-10-08 23:50:48~2020-10-10 23:57:4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嗯.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8章 秋煞琵琶(十七)   无论前事如何纷乱,隐藏于这繁华临安城下的种种,又如何错综。   十一月初八这日,终究还是来了。   钟棠和李避之入夜前,便已潜入镜花楼中,在金玉台上做着最后的准备,直到那夕阳渐渐落下,笼罩在玉台上的光华,由绛红至黑暗。   但一切却并未就此沉寂,似是毫无征兆的,数道金色的火光,自八方四面而起,窜上了沉寂无光的夜空,而后“啪啪”几声,霎时间便炸裂成簇簇烟花,在刹那间绽放出至美的牡丹。   这也只是个开始,便如那日西隶公主入城时般,万千烟火在人们的欢呼声中,映亮了临安的天幕。   钟棠斜斜地倚在金玉台畔,朱红色的衣摆垂落下来,又反复地被风吹起。他的目光所及之处,是那座巍峨肃穆的大崇皇宫,此刻虽相距并不算近,但仍可听闻到从那处传来的喜乐。   按大崇的习俗,成婚之正礼应于落日黄昏时进行。又因此乃大崇与西隶两国联姻,近些年来皇家又喜赚得与民同乐的名声,故而经礼部议定后,今日端王夫妇应在皇宫殿上行正礼,接着出宫游街送喜于民,最后回到镜花楼中,再行夫妻之礼。   钟棠盘算起时辰,此刻大殿上的礼程应已结束,快到出宫之时了。果然没过多久,便见着宫门的方向,忽而礼花大绽,悬在楼阁之间的烟火顷刻间被齐齐点燃,仿若于空中洒下片片流金,如瀑如帘,灿烂缭乱间又引来城中阵阵欢呼。   红色的喜车在这流光烟花之中,慢慢自宫门内驶出,前后各有百十红衣孩童,手中捧着各色礼器香花,见人便口出吉祥福语,个个可爱异常。   那孩童之中,又夹杂不知多少吹奏鼓乐者,各施所长,一路吉庆之音未曾断绝。   钟棠这还是头一次,见这么大场面的婚娶,心中虽还记挂着阿寄的事,但还是忍不住向着那喜车行进处张望。   李避之见状,也放下了手中的道符,走到他的身边,俯身问道:“可是喜欢这般的热闹?”   钟棠挑眸看了他一眼,而后勾起唇角,玩弄着腰间的玉珠金铃说道:“喜欢呀,师兄也补给我一场结契礼好不好?”   “就办在金乌观里,前头那几棵大银杏树上全挂满红绸,而后挑三五十相貌好的小弟子,从五味斋一路吹吹打打地把我迎进金乌……”   “哦对了,还要请大师兄来证礼,问威师兄嘛……就请他在旁边收礼钱吧,想来守在他那张面容,没人敢少给钱的。”   钟棠越说笑得越欢,起初李避之还当真存了几分心思,认真听他讲话,可听到让问威去收礼钱时,便知他是在故意与自己说笑,这才无奈地摇摇头。   钟棠却来了劲儿,见着李避之摇头,便伸手抱住了他的脖子,贴到这道长的脸前去,委屈地问:“怎么,师兄你是不肯吗?”   李避之微微凝眸,两人靠得是那样的近,钟棠白皙的皮肤被夜幕中绽开的烟火,映得仿佛升起了红晕,便如每次从缠绵的梦中醒来,那残余的惑人棠痕。   钟棠又笑了,他倚到了李避之青色的道袍中,玉色的指尖点着道长的下巴:“若师兄觉得,不可再麻烦问威师兄,那也可以……便叫他好生观礼,最好从头观到尾,末了再灌他几杯符水酒,这般他老人家肯定就满意了。”   二师兄哪有可能从头观到尾,怕是只看到他被抬进金乌观的门,变会被气得拂袖而去了吧?   李避之虽是这般想着,可眉目之间,却只剩了钟棠开合勾笑得薄唇,所有心神都甘愿奉与他玩弄。   如此,话至口中,也只剩一句:“都听你的便是。”   钟棠却没想到,自己这般胡闹说笑,李避之竟也能纵容,不禁眨眨眼睛,对上李避之的目光,歪头道:“师兄,我这可是说真的。”   “嗯,说真的,”李避之点点头,神态间尽是认真:“你想要如何,我都去安排便是。”   钟棠诧异地,又试探地问向他:“师兄……不觉得我是在胡闹了?”   李避之沉默片刻,忽而抬头,看向那被烟火层层掩映的夜空,可等到钟棠想要顺着他的目光,去寻寻他究竟在看什么时,李避之却又已低下头,望着他说道:“这件事,总该如你愿的。”   钟棠忽得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可他又想不到,也说不出,便如那些记忆般,怎么都捉不到手中。   “啪——”又是一簇烟花,在紧临着镜花楼的地方升起,于空中炸裂开来,万千的光点就此纷纷落下,仿佛要直落到两人的身上。   李避之下意识地,并没有催动什么灵力抵御,而是将钟棠搂进了怀中,却不想衣襟处一松,却是钟棠的脑袋从其中钻了出来,恰于那漫天坠光之中,在他的唇上,讨得一吻。   喜车伴着人群的涌动,已行至镜花楼下,在这最后所剩不多的时间里,钟棠蹭着李避之的唇角,浅笑着说道:“刚刚说的都不作数。”   “我要好好想想,怎么补得这结契礼,才不枉师兄这句‘如我愿’。”   “好,那你可要快些想。”李避之说着,在钟棠的额上,又珍重地落下一吻。   喜车抵达镜花楼后,又是侍女孩童一拥而上,将那两位新人迎接下来,引入楼中再行礼节。   这会越是近了,时间走得越是慢下来。   金玉台上,仿佛也能隐隐地听到楼中的动静,仔细分辨来去,也不过是些惯常的贺喜话。   钟棠怕落下什么,于是便伏在李避之的怀中,跟着听了一会,后来觉得实在索然无趣,才渐渐收了心神。   又过了好些时候,楼中终于安静了下来,想他二人应当是终于行完了今日的所有礼,到了洞房花烛之时了。   可惜今夜,那喜帐之中,注定难有佳人成得眷侣了。   没过多久,金玉台下的暗门便被打开了,西隶将军乌淳邪走于最前,警惕地探查过这周遭的环境。   待他确认安全后,才向暗门俯身下身去,将身材娇小的西隶公主呼延珏引了出来。   呼延珏的脸上,还残余最为喜庆的妆容,可她的神情却一如既往地紧张:“两位道长,可曾准备好了?”   钟棠刚要回答,便见着紧随于呼延珏身后的端王。   端王身上的大红喜服并没有脱下,怀中抱着仍是火红衣裙、呼延珏模样的阿寄,向他们慢慢走来。   钟棠忽而觉得,若是阿寄此刻醒着,那该是件极好极好的事。   “已经可以了。”李避之站到了钟棠的身后,他显得要冷静得多,对着金玉台下的呼延珏与端王,点了下头。   端王随即按着他的指点,走了上去,将阿寄放到了金玉台的正中,而他却并没有离去,而是默默地守在了阿寄的身边。   又是一簇烟花在众人头顶绽开,李避之的木剑,也慢慢溢出青光,悬于法阵之上——   同样是在临安城中,同样是在那一片布满烟花的夜空之下,太渊观的百子台上,一只苍老的手,从破旧的袍袖中颤颤地伸出,而后慢慢抬起,直指西北方向的天空而去。   而角落之中,刑为宗的身体瘫软而随意地横在那里,身上的道袍依旧整齐而干净,可胸口却没有一丝的起伏。   “快了,就快了——”   作者有话要说:   又码着字睡着了,不过总算很快就醒了! 第89章 秋煞琵琶(十八)   木剑流溢着青色的暗光,逐渐变明变亮,幸而在那漫天烟火的掩映下,并不十分明显。   李避之双目紧闭,右手双指并拢,疾速于玄空之中,结出一道道符印。   呼啸的厉风自无名处而来,掀起了他的衣摆与袍袖,露出那缚于足腕之上的锁镣。   随着符印与灵力的浮动,那锁镣的束缚更甚,鲜血又随之浸染而出,淋淋流淌下来。   李避之却像是毫无痛觉,符印之上,再染暗色,顷刻间便又注入木剑之中,传至阿寄身下的法阵上。   忽而,似有大风起。   万千肉眼凡胎所看不见的荧光,点点片片自楼下聚闹的人群中飞起。   于他们而言,不过是寻常呼吸间带出的一丝热气,平时眨眼便会消散干净,此刻却被李避之用灵力,一一保存凝起,纷飞向金玉台而来。   这些荧光漫漫洒洒地降在阿寄的身上,像一场无尽的青雪。   端王如有所感的抬起头来,望向金玉台的一角。   钟棠随即跟着看去,却见那处角落中,竟好似笼着一片雾气。   转眼间他已做出反应,将腰间的玉珠金铃凝起灵力,直向那雾气抛去。   看似缥缈脆弱的雾气,非但没有被玉珠串打散,反而伴着那金铃的阵阵灵音,越发浓重起来。   金铃的声音也没有就此停息,在钟棠灵力的牵扯下,再次跃动着,荡出涟漪般的光晕,将那雾气围拢起来。   钟棠见此法有用,立刻右手继续牵动玉珠金铃,左手学着李避之的样子,结起符印。   渐渐地,雾气竟已隐约凝结成型,端王不由自主地低唤道:“阿寄——”   可就在这时,一阵诡异的琵琶声于隐秘之处响起,如寒刀般划割着钟棠手中,紧绷的玉珠串。   被金铃声凝聚起来的雾气随之一震,俨然有了要消散的趋势。   钟棠自然毫不退让,朱色的衣袖挥扬而出,将更多的灵力逼入其中,强行稳住了雾气化成的人形。   可琵琶声显然也不打算就此罢手,丝线急转而动,再次奏出令人心焦的乐声。   钟棠眉头紧皱,那琵琶是由他本木所制,故而他所受的影响,也要比常人大得多,那种一挑一拨间,皆像是撕扯心口的感觉,实在并不好受。   他倒是想要快些揪出那背后之人,无奈眼下阿寄的魂魄还离不得玉珠金铃的护佑,只得继续用灵力相抗。   钟棠这般思索着,忽觉肩头一凉,转眸间却见木剑仍旧镇守着生气与法阵,而李避之却已抵于他的身侧,随风而起的青袍几乎卷过他的半面朱衣。   “莫分心。”清冷的声音随着那仿若冷泉的灵力,一并传来,钟棠知现在仍不是分心之时,尽力静下心神,引着李避之的灵力,在自己的灵脉间流转起伏。   那本源自于他的厉煞之气,此刻回归原处间越发汹涌蓬勃,经由钟棠手中再次结出的符印,引得玉珠金铃激荡出更为凌厉的声响,将琵琶声打压得几不成调。   而阿寄的魂魄也跟着越发清晰起来,甚至都能看清他的双眼,正缓缓地张开。   “阿寄!”端王又唤了一声,阿寄的魂魄随之聚拢更快,半合的眼睛中,浅碧色的眸子一点点染上色彩。   可忽而,就在与那金玉台的一角,相反的方向上,传来了一声清晰而又虚弱的叫喊:“主子……”   端王随之一愣,转身看去,却是浑身是血的阿寄,怀中紧抱着琵琶,半跪在地面上,哀哀地看着他:“主子救我……”   端王的目光立刻为他所吸引,他几乎下意识地起身,就要向那个阿寄走去,到底还是生生止住了脚步。   “两位道长,这是怎么回事?”   钟棠也已料想到,那人怕是快要现身了,却不想竟又用得如此下作的手段。顿时分神冷笑一声:“还能是怎么回事,自然是扛不住了,便出来寻条死路。”   此话刚落,李避之便又将三分灵力汇入他的体内,而后沉声言道:“你且顾着此处,那边交给我。”   说完便松开了钟棠的肩膀,将木剑召回手中,倏尔青光大现,于剑上耀出利锋,随着李避之挑挽而出。   那地上的“阿寄”见状,转身勾起琵琶又是一躲,原本染在身上的血液,却化作腥风血网,乍然离身,向着仍守在旁侧的呼延珏与乌淳邪扑去。   呼延珏惊叫一声,幸而乌淳邪到底是西隶将军,虽不通术法,但身形矫健,护着那公主躲逃开来。   可那血网哪里是那么好避的,扑空一遭后,又再次凌空而起。   李避之此情景,毫不留情地再次向“阿寄”袭去,“阿寄”再次弹着琵琶躲闪,构成血网的丝丝血线,立刻如活虫活蛇般,扭动着向李避之袭来。   钟棠手中的玉珠金铃始终不敢放松,但也分心看着李避之与“阿寄”的缠斗,见呼延珏与乌淳邪依旧狼狈避闪,不由喊道:“来我这边!”   那乌淳邪听到后,立刻揽护着呼延珏,向钟棠那边跑去。   而钟棠感受着李避之汇入他体内的灵力,想要催动它们流转地更为快些,却忍不住被那些灵力里所蕴含的厉煞之气,吸引了。   那些暗色力量,仿佛翻滚着的骇人巨浪,稍不留神便会被其吞噬。可钟棠却能感觉到……它们似乎并没有那么的恐怖。   如果——碰一下,会怎样呢?   一直以来,那些暗色的厉煞混在李避之的灵力之中,钟棠至多不过是将它们化为己用。   但他的心底却能隐隐地感觉到,这些厉煞的作用,远远不止于此。   另一边,“阿寄”虽仍不断与李避之相争,但隐隐已落于下势,青色的剑光万千交错着,任凭他血网如何扩张扭动,都毫不留情地斩落震碎。   可李避之的攻势却稍缓了下来,他暗暗察觉到,这一次的“阿寄”似乎又与上一次,在镜花楼四楼交手时,有些不同。   因着那琵琶的作用,即使是相同的面容下,很有可能也会有不同的人。   李避之不再决断狠厉地去取他的性命,反而御着木剑,为钟棠那边彻底斩断红网后,便转而周旋试探起“阿寄”的路数,想要发现更多的端倪。   少了红网的侵扰,钟棠终于能够聚精会神地继续结符印,而玉珠金铃的那一端,阿寄的魂魄也越来越清晰。   他似乎慢慢恢复了意识,浅碧色的眼睛望着钟棠,而后又艰难地转头,看向后面的端王与呼延珏等人。   “阿寄,快过来……”端王将阿寄的身体抱在怀中,与他的魂魄对视着,语调中头一次卸去了威严的假面,变得小心而隐忍。   阿寄的魂魄似乎动了动,但他还是太过虚弱,钟棠不禁又逼出些许灵力,想要再助他几分。   “来,阿寄,我在这里。”端王也不断唤着阿寄的名字,李避之曾嘱咐过他,生人之气也好,术法也罢,至多不过能够引出阿寄的魂魄,而真正能让阿寄魂魄归体的,却是他最牵挂的人。   “快些回来吧,”端王望着阿寄,轻轻地说着:“看到本王身上的喜服了吗,今天本该是我们成亲的日子。”   “阿寄,只要你回来,你就是本王的王妃了……我们此生便能在一起了。”   端王再次开口,说出的却是那个,两人太久都没有用过的称呼:“阿寄不想与乾哥哥在一起了吗?”   阿寄的魂魄骤然一亮,他浅碧色的眼睛中,终于有了神采,一步步地向着端王走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鸭鸭在此立flag!   如果明天有好榜单,我就勤快起来!   感谢在2020-10-13 00:19:56~2020-10-15 00:12:2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嗯.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0章 秋煞琵琶(完)   随着阿寄魂魄的动作,被李避之牵制住的假阿寄显然着急了,不顾木剑的寒光,伸手就要去弹怀中的琵琶。   但李避之显然不会给他这样的机会,反身御剑而出,直将“阿寄”的手与那琵琶钉于地上。   “噌——”   琵琶的丝弦为木剑所伤,发出一声悲音,青色的暗光刺穿了它新木所制的部分,转眼间那半面琵琶就碎裂开来。   “不!”假阿寄的口中随即吐出一口鲜血,身体散出碎片似的光斑,转眼慢慢地模糊了模样。   而真正阿寄的身体,同样为光斑所笼罩,端王就那样抱着他,向他的魂魄伸出了手,等待归来。   就当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阿寄魂魄上时,端王的身后忽而也亮起了光斑,只是刹那间,甚至连一息都不曾到。   在端王的目光中,阿寄原本连走路都艰缓的魂魄,此刻却快得只留下一道虚虚的影,飘向了他的身后。   钟棠睁大了眼睛,所有的灵力都汇聚在手中,那细细的玉珠金铃上,想要牵绊住阿寄的动作,但已经太迟了。   淡色的鸟羽,伴着破碎的魂魄,再次漫天而起。   “阿寄!”端王转过身,阿寄的的碎魂就那样,穿过了他的手——什么都无法留下。   “是你……为什么……”钟棠的嗓子几乎发不出声音,他第一次不知要做什么,不知要说什么,甚至不知眼前的人,究竟是谁。   伴着一声长鸣,无数的雀鸟自四面八方,穿过了仍在燃放的金红烟火,铺天盖地得向他们飞来。   李避之木剑一挑,将瘫倒在地上的“阿寄”,或者说是司千瑾重重地抛到钟棠等人身旁,转而青光骤盛,万千小剑转眼便出,正迎上扑飞来的鸟雀。   而钟棠,仍旧茫然地望向端王的身后,那站于鸟羽中的人。   是蒋玉风。   “为什么?”钟棠的脑海中划过许多画面,一时是在青屏山庄中的对坐相论,一时是德玄法会上的偶遇,一时又是那夜在镜花楼下的种种。   或许答案早已存在那里,只不过他从未肯相信罢了。   蒋玉风却避闪着钟棠的目光,脚下似要后退,可还是生生止住了。   “抱歉。”他无声地张张嘴,手中惯常用得折扇忽动,竟召来风起,将阿寄还未散去的碎魂,扇至钟棠面前。   钟棠只觉周身一凉,他想要再次结出符印,凝聚起阿寄的魂魄,可满目所见之处,都是细碎得根本无从下手的光点。   他双目泛起了微红,不断地催逼着自己的灵力,可视线却不知为何而模糊了——   这种感觉他并不陌生,上一次回到记忆中时,便是这样。   可这一次……他进入的,似乎并不是自己的记忆。   面前是长长的,却又在夜色下极黑的甬道,钟棠虽看不出这究竟是在何处,但是依着甬道两侧墙壁房檐的样式,总觉应是在宫中某处偏僻的地方。   他试探着向前走两步,却忽得听到了低低的抽泣声。   钟棠循着那声音望去,才发觉就在他的脚边,正蜷缩着一个小小的孩子,因为他实在太过瘦小且又是在暗处,所以刚刚才未发觉。   钟棠思索了片刻,确定那孩子感觉不到他的存在,才俯下身来仔细地打量起他,只可惜他的手臂将整张小脸都捂严了,钟棠什么都看不见。   就在这时,甬道之中的某条岔口里,传来了低低的脚步声,随之而来的是一盏小小的灯笼。   “阿寄,阿寄——”   “是你在那里吗?”   哭泣的孩子停了一下,然后仰起了满是眼泪的小脸,看向甬道中向他跑来的那个身影,哭着喊了声:“乾哥哥……”   提着灯笼的孩子,很快就跑到了小阿寄的身边,用自己身上厚实的披风,将墙边那小小的一团包了起来。   那时候的端王,还没有学着去隐藏一切,没有戴上这属于皇城的假面,他将自己同样单薄的身体,与阿寄靠在一起,在这冰冷的夜里互相取暖。   “阿寄怎么又跑出来了?”   小阿寄被问起伤心事,又将头埋在端王的披风中,抽噎的几下:“我……又想我娘了,我怕……哭起来会吵醒主子。”   端王被风吹得有些冷的脸,贴到了阿寄的小脑袋上,喃喃地说道:“我不怕阿寄吵的,我也想母妃了。她也总是不来看我。”   “阿寄,我们不要想她们了好不好……”   “我们在一处,不会分开就好了。”   钟棠并没有听到阿寄的回答,可端王应当是听到了的。在这周遭由记忆创造出的一切,重新变为碎片消散前,他分明看到了在冬夜中,拥挤在披风下的两个孩子,脸上都露出了笑容。   他们本该能够在一起的,阿寄经了那样多的流离,受了那样多的苦楚,甚至愿意彻底放弃自己,后半生用他人的相貌与姓名活着。   为的就是那一句“不会分开”。   就在刚刚,他已经得到端王的回应了,不是苦苦的一厢情愿,是多年隐忍下的双双情钟。   只差一点,只差最后那一点点。   钟棠睁开眼睛,耳边是端王的抛下所有身份累赘,痛彻心扉的嘶喊。   可阿寄的魂魄,还是与那些扬起的羽毛一起,无可逆转了消散着。   夜空中,李避之已抛下的木剑,用它深深地插入到法阵中央,镇守着阿寄最后的残魄。   万千飞鸟不顾生死地飞袭向他,却为他那在风中烈烈作响的青袍所绞杀,但更多的鸟却源源不断地冲上来。   刚刚从阿寄的记忆中脱出的钟棠,身上还有些无力,他双目紧闭,右手却一点点握住了手中的玉珠金铃。   一夜之间,他尝过了与李避之相拥时的喜悦情浓,被故友算计背叛的震惊苦涩,以及眼见阿寄消散的无力哀怨。   李避之所布的法阵之上,钟棠的淡绯色灵力又重几层,与天道拉锯般困守着阿寄的散魂。   可惜……还是差太多太多了,钟棠压榨着自己的每寸灵脉,但所有的付出,终究只是杯水车薪。   夜空之上的飞鸟,仿若染上了邪咒,徒然间周身化为黑灰之色,喙锋如刀,爪尖如锥,暗天夜鬼般狰狞地要将李避之撕碎。   一边是独自迎敌的李避之,一边是破碎消散的阿寄,钟棠终于感觉到了自己的弱小与无能,即便他拼尽全力,也帮不上任何。   就在这时,他眉间重重一动,那些蛰伏于李避之输给他的灵力中的厉煞之气,仿佛慢慢地围拢住了他干涸的灵脉。   如果,触及到它们,又会怎样?   “钟棠,抱歉。”   沉默已久的蒋玉风忽得开了口,缓缓抬起手,向着钟棠走来。   “这一切的根源,非是我,而是你。”   “为救天下,为救大崇,也……为救你师兄。”   最后一步,李避之震落了满地的鸟尸,反身向钟棠赶去。   而钟棠却在刹那间,睁开了双眼,原本流淌于灵脉之间的厉煞之气,从他的身体中磅礴而出,宛若暗黑的飓风,将所有人死死地压于其下,泛着宝光的金玉之台,霎时碎裂。   而远处,即便相隔的半座临安城,那百子台上的老者也为因果报复,被这厉煞之气重重地冲透了胸口,扭曲地倒在地上。   他枯瘦的双手,死死地抓着地面,向着刑为宗的身体爬去。时不时还抬起头,恶鬼似的脸上露出癫狂的笑容,望着西北的天空。   西天高悬的六颗镇煞星同样为厉煞所感,连日来极东昏暗无光的那颗,忽而绽发出了耀目的白光,仿若与厉煞两相对峙。   “钟棠!”   极东的明星飞速坠落下来,直向厉煞源处的钟棠降去。   那白光所到之处,厉煞尽然被吞噬,所有人都被耀得几乎骤盲。   也就是那一刻,钟棠终于明白了很多事,明白了元初真人的安排,明白了来到临安后的种种,也明白了蒋玉风的话。   他怔怔地,没有任何的动作,只是慢慢地抬起了头,似乎要坦然接受这早已既定的命运。   但李避之却抱住了他,用沾满鸟血的青袍,用自己的后背,再一次,为他挡下了一切——   作者有话要说:   为免误会,先说一下,咳咳咳   1、姓蒋的对李崽儿没那啥意思,他那句话后面会解释   2、接下来会好好掰扯掰扯当年的事   3、我们一定是he甜文! 第91章 大漠棺城(一)   元初真人曾与钟棠说过,他与李避之的缘分,从始至终,只有十三年。   而只有他自己才知道,这十三年,却并不是从他可以化形时算起的。   临安城中的暮春,棠花尽谢,长出蓁蓁绿叶,十来岁的李避之立于树荫之中,一遍又一遍地挥动着手中,那把有些笨重的铁剑。   彼时尚还年轻的问芷,一袭淡青色的衣衫,灵动地步步行来,素手折下一根棠枝,俯身放到了李避之的手上,温柔地说道:“小师弟要随师父远行了,师姐送你把新剑好不好?”   李避之有些疑惑地看着手中的棠枝,却见它在问芷的术法下,化为了一柄小小的木剑。   “小师弟喜不喜欢?”问芷又笑了笑,将小木剑柄上又雕上朵棠花。   这有些女孩子气的纹样,非但没有让李避之皱眉,反而换来了他一声:“喜欢。”   年幼的小道长抱住了小木剑,而小木剑中也因为他那一句喜欢,生出了点点灵光。   后来,李避之就是背着这把棠木制成的剑,与元初真人一起踏上了迢迢山水路,来到了西隶的荒漠之中。   祸陨降世百年后,大漠深处仍是一片焦干死寂。   尽管元初真人用尽了毕生之力,却仍旧没有任何生灵能在这里存活。   深埋于黄沙之下的祸陨,源源不断地散发着厉煞之气,连经过此处的飞鸟,都会坠落。   元初真人与李避之,一个凭借自身百年修为,一个依仗天生的道根灵脉,才得以长留于此地,不被厉煞所害。   但在很长一段时间中,这师徒除了净化祸陨外,最常做的事,便是往沙地中移栽各种草木。   元初告诉李避之,什么时候这些草木能够存活了,就代表此处的厉煞已净,他们就能离开了。   可惜一连三年过去,埋藏着祸陨的荒漠上,还是没有一丝生气。   他们所带来的种子已经消耗殆尽,元初真人都心生怀疑,之前的法子究竟可行否。   李避之却出乎意料地执着起来,没有种子,他便寻来各种干枝,插在沙土中日日用灵力浇灌,期待可以生出新芽。   但到了后来便是周遭的干枝,都全被风沙吹碎了,他再找不出什么能种,万般沮丧中,却意外地想起了自己日日抱着的小木剑。   “阿棠,你要快快发芽呀,你发了芽,我们就能回临安了。”   李避之将小木剑也插进了黄沙之中,默默地给它取了个名字,带着剑茧的小手凝出淡青色的灵力,如水般浇灌起来。   各种奇珍异草的种子,尚且不能发芽,更不用说这等早已被制成剑的干枝了,元初真人并不觉得小徒弟这样做会有用,但也没有阻止他。   “万事万物皆有缘法,说不得这便是你的道缘了。”老道长摸摸李避之的脑袋,想要语重心长地跟他讲讲道理。   可惜小徒弟正全神贯注地,给他的小木剑浇灵水,双眼一动不动地望着木剑,好似一点都没听到师父絮絮叨叨地说话。   元初真人也不放在心上,继续拿着本道经卷子,有一搭没一搭的念着。   李避之手中的灵水,开始只是一滴滴水珠,后面慢慢变成了如线的水流。   大漠中的风沙,阵阵复阵阵,也不知来过多少次。   眼前的黄沙也似乎从未改变,只是守在木剑便的小道长,他日日守在小木剑的旁边,打坐、诵经、浇水,闲来还会与它说说话。   就这样,大约是过了几个月,又或者应是按年头算了。   等到李避之手上结的符印,终于可以召出泉涌般的灵水时,他骤然发现,那原本光秃秃的剑柄上,竟生出了一点如豆大小的新芽!   “师父!师父!”原本就不太擅言辞的李避之,那时更说不出话来,只是一面运转着身体中的灵力,凝出更多的灵水,一面抑制不住地终于像寻常孩童般,向元初真人激动地大声叫嚷起来。   他的声音中,带着一丝丝嘶哑,却好似要穿过茫茫大漠,回荡在无云的蓝天之间。   元初真人也被小徒弟着突如其来的叫声惊到了,他急忙丢下道经,连法术都顾不上用,赤脚踩着黄沙便飞奔过来。   “是真的——”那一刻,满头凌乱白发的老道,在看到木剑上的绿芽后,不禁仰天长笑,身上破烂的道袍为灵力所展,苍老干裂的手看似随意一挥,淡青色的灵光便凝成水,源源不断地流入了木剑之下。   而木剑上的小芽,在师徒二人的合力滋养下,迅速抽出新的枝丫,长出层层嫩叶,不过片刻的工夫,便长成了一棵半人高的海棠树苗。   可就是在这时,晴空万里的天际,忽然响起阵阵闷雷,紧接着狂风骤起,黄沙遮挡蔽日而来。   元初真人意识到不对,想要带着李避之撤开,但李避之却死守着海棠树苗,生怕风沙与天雷,会将这稚嫩的新生抹杀。   天空越来越暗,但西北处镇守祸陨的六颗星星,却越来越亮。   “快闪开!”元初在狂风中,向小徒弟大喊道,李避之的灵力哪里抵得过这吹打,眼看着就要被击得溃散。   但他却丝毫没有退却的意思,干脆用双手紧紧地抱住了树苗,整个身体抗住了风沙。   到底是天生的道根灵脉,外界的恶劣侵袭非但没能冲毁他的身体,反而激发了周身静脉中的灵气,忽而又是青光大盛,先是要将漫天风沙都劈开,连元初真人都无法近身。   也就是在这时,元初终于明白了种种异象产生的原因。   那生于大漠之上的海棠,刚刚在自己与徒弟的浇灌之下,根系竟为深埋于黄沙底的祸陨所利用,祸陨攀扯住了这百年来唯一的活物,将厉煞疯狂地注入其中。   这海棠——不能留!   几乎是在瞬间,元初真人便作出了决定。   他继续大吼着让李避之让开,抓紧最后的时刻,迎风飞跃而起,将天雷直引降下,眼看就要劈到那海棠与李避之的身上。   忽而,大漠中的风沙却骤停了,天上的黑云渐渐散开,就连元初已经引到手上的雷也消失了。   元初真人紧皱着眉头落到地上,双目注视着仍趴在海棠树苗上的小徒弟。   李避之年幼的身体,还无法承受外界风沙与体内灵力的对冲,已经昏了过去。而在他被吹得看不出颜色的道袍之下,海棠树苗依然挺立着绿叶,只不过那叶柄之中,透露着不易察觉的暗色。   而更令元初震惊的是,树苗之下,多出了一个白白嫩嫩的幼童,紧闭着双眼,昏睡在李避之的怀中。   这便是钟棠了,他灵始于李避之的偶然的心喜,树成于李避之累月的浇灌,身生于李避之绝境的执念……与祸陨厉煞的注入。   他本应是世上,最为纯粹情感的凝结,但却被祸陨的厉煞占据了身体。   可这些厉煞又分明是他的一部分,没有它们,钟棠也不会在这样短的时间中,化成人形。   但也正因为他吸收了这些厉煞,使得那被祸陨所害的大漠,终于可以接受生气,再不会有人因为经过这里,而无端死亡。   他是祸陨厉煞的产物,却也是大漠新生的象征。   元初真人一时间,竟不知是该喜,还是该忧,也不知到底要如何对待眼前这幼童。   最终,他脱下了身上被风沙吹得满是破洞的衣裳,使劲抖了一抖,转眼间便化作了一件崭新的、厚实的道袍。   然后将昏睡在海棠树苗边的两个小孩子,一起严严实实地裹了起来。   “你便跟着我姓吧。”   “本木是棠,以后……就叫你钟棠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刚刚算起李崽儿年纪的时候,发现了个bug   前太子出事,应该是十二年前……也不知道当时咋写的十四年,待会偷摸摸去改掉   所以,咳咳咳,关于小妖精的来历,李崽儿当时还是撒了谎的   感谢在2020-10-17 11:33:23~2020-10-19 23:58: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浅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2章 大漠棺城(二)   对于钟棠而言,那些记忆是他过往的种种,也是他迈向终局的开始。   镜花台上,极东镇煞星的白光过后,他颤抖地想要伸出手,去擦拭李避之口中不断溢出的鲜血,可身体却被李避之紧抱着,连动作都不能。   只可眼睁睁地看着那血,染红了他们的青袍与朱衣,洒落到满地的碎玉断金上。   而也就是在这时,钟棠却听到一声锁镣的闷响,他下意识地低头看去,最后的视线中却见那束缚在李避之足腕上的锁链,环环断开转眼散作灰土——   而他也被再一次,拉回到记忆之中。   “师兄,师兄,快来找我呀!”   钟棠并不同于一般的孩童,不过两三年的工夫,便长成了比李避之略小些的少年模样。   枯燥单调的大漠黄沙之中,他总是给自己幻化出与棠花相似的朱色衣裳,坐在逐渐因为厉煞滋养,而长成了参天大树的棠木上,藏在那终年不落的繁华中,快活地唤着李避之。   而待人处事向来冷淡的李避之,却独独无法拒绝他,无论是在练剑还是在修行,只要听到钟棠的声音,都会立刻放下手中的事,飞身跃上那棠树枝干,与钟棠在花间追逐嬉闹,最后再伸出双手将那抹随着棠花坠落的朱色,接入自己怀中。   元初真人歪靠在沙丘上,看着自己徒弟那般模样,总是摇摇头笑骂上句:“臭小子,没出息。”   因为钟棠特殊的存在,师徒二人选择陪他继续留在了大漠之中。   尽管心中早有预感,但元初还是将钟棠收作了自己最小的弟子,让他跟李避之一起,修习金乌观的术法。   他有心好好教,奈何自己这个白白嫩嫩的小徒弟眼中,却只有他师兄。   “师兄,我这么做对不对?”   “师兄,你快来帮帮我!”   “师兄,给我念经听好不好?”   每到此时,元初只能无奈地抱着手臂,想要训斥几句莫要让小徒弟打扰了他师兄的修行,可每每听到钟棠软软地喊自己“师父”时,便什么都说不出口了。   且就这样吧,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那时候元初也隐约察觉到点什么,只是老人家年纪大了,心也大,总被自己一句“都是道缘”糊弄过去。   直到有一天,他发现自己再也糊弄不过去了——   大漠苍月之下,元初真人看着小徒弟仰头站在自己的棠树旁,他师兄跃上树梢挂上一串从往来西隶商人那里,得来的玉珠串。   风吹动那玉珠之末小小的金铃,留下连连清脆的声响。   这原本极为寻常普通的小玩意,却引得钟棠笑弯了眉眼,飞扑到跳落下来的师兄怀中。   月光照亮了他们身畔延绵千里的大漠,也照亮了他们之间的那个吻。   啧,元初真人沉默地将道经扣到了自己的脸上,然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   第二天,元初终于趁着小徒弟打瞌睡的时候,拽着李避之又絮叨了好一通,除了那些老父亲般的劝告外,终究又提起了一件,他们都刻意忽视太久的事。   钟棠本木之中,吸收的那些厉煞。   虽然这几年来,那些厉煞只是流淌于钟棠的灵脉之中,好似十分乖顺。但元初每每探查时,却能发现它们正在不断地积蓄着,伺机待发。   钟棠注定没有长久的寿命,甚至连普通人的一生,都无法企及。   总有一天,他的身体或许会被厉煞所吞噬,也或许在此之前,就被那六颗镇煞之星所察觉,进而抹杀。   他们当然想要寻到办法,可这么多年来却一无所获。   最重要的是,就在昨夜,在撞破两人那个吻后,元初真人难得的起了一卦,不问苍生只问姻缘。得到的结论却是:“冷铁锁心,烈火焚木,有缘者不过十三载。”   而这番话,元初也一字不漏地说给了钟棠——在李避之将所有的厉煞之气,引于己身之后。   钟棠像是个旁观者般,站在漫漫黄沙之中,看着自己从树上落入到李避之的怀中,然后李避之用剑,穿透了他的心口。   那时候的他,已经能够感知到自己体内厉煞的翻涌,隐约猜到了事情的原委。   只是他以为,师兄是想要在厉煞爆发前,给他一个解脱——这样也没什么不好的。   来自于祸陨的厉煞,在被压制了多年后,终于通过那处伤口汹涌地蔓延而出。   天色立刻暗了下来,风沙又起惊雷再降,六颗镇煞之星于天空之中,显出分外耀目的光亮。   可下一刻,李避之却又将那染血的木剑,对向了自己。   同样的伤口,是血与血的相融,而天生的道根灵脉带着孤注一掷的凛冽正气,在刹那间死死地压制住了厉煞,将它们围堵包裹着,押送至李避之的体内——   不知过了多久,黄沙之中的钟棠醒来了,他望着满身鲜血昏迷不醒的李避之,却连眼泪都无力流出。   这时候,元初真人来到了他们的身边,看着两个小徒弟,无声哀叹。   “厉煞不可解,然你师兄到底是道根灵脉,若可断情修道,说不得能够镇压它更久的日子。”   而李避之足上那锁心的长镣,也是钟棠亲手为他束上的。   情动即煞动,锁煞便要锁情。   钟棠挣扎着,做完这一切后,便又昏迷了过去。   “所以,我又为什么会忘记这些呢?”大漠消失了,棠树也消失了,像是旁观者般的钟棠,眼前只剩下了一片虚空。   他微微转身,看向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边的幻影。   元初真人难得将一身金乌道袍穿得齐整,满头的白发束在紫金冠中,对着钟棠微微而笑。   “后来避之又醒了一次,”老道长伸手摸了摸小徒弟的头,用苍老的声音说道:“他说你身上厉煞已除,便让你忘记那些事,过寻常人的日子吧。”   “他当真放心得下?”钟棠垂下微红的眼眸,像是赌气般说道。   “自然是放心不下的,”元初笑了笑,又慢慢地说道:“那臭小子,怎么可能让你自己乱来。”   “那他——”   “他在你的身边,放了一个人。”   钟棠一愣,半晌后喃喃地说道:“是蒋玉风……不,是张顺子?”   在元初的目光中,钟棠知道自己猜对了,随即又有些难以置信地摇摇头:“可张顺子每次见到师兄都……他这么会演吗……”   “那倒不是,”元初回忆起自己生前最后几年的事,像是觉得很有却般说道:“避之每次都跟他书信联系,你那小伙计大约也只是知道,有人花了重金让他照顾你,却并不知道那人究竟是谁。”   话说到这里,钟棠却不知是该气,还是该笑了,他沉默了片刻,只是静静地望着许久不见的师父。   心绪几番起伏下,还是问出了心中的那个问题:“师父……与我有关吗?”   他含糊地,很是不愿地略过了中间的几个字。在他记忆中,元初真人尽管邋遢,荒唐,有时还有些糊涂,可却是几乎登仙般的存在。   他实在难以想象,元初会在回到临安的几年后死去,除非……也是被他身上的厉煞所害。   “没有。”出乎意料的,元初否决了他的想法,甚至连一丝为安抚他而作伪的意思都没有。   他轻松而又和蔼地笑着,又摸摸钟棠的头:“傻徒弟,你师父就算再厉害,也只是人。”   “是人就有死的时候,更何况……你猜我活了多少岁?”   钟棠眨眨眼睛,听着元初轻飘飘地吐出了一个数,而后心中忽得松了下来,仿佛有什么释然了。   “……那还,当真是长。”他喃喃地说着。   元初真人似是被他的话惹笑了,可身形却越□□缈,像快要消散掉。   但他却并没有多么着急,反而又拉扯着钟棠,说起了好多他来临安后的琐事,直到最后才问道:“那现在呢,你想好要怎么做了吗?”   钟棠抬眼看着他,像是小时候那样,忽而勾起了唇角,点点头:“想好了。”   “师父说得对,是人就有死的时候……我想师兄也会这样做的。”   元初真人似乎点了点头,可惜他的身形实在太淡了,钟棠已经完全看不清了。   他眨眨眼睛,想要再望过去时,可看到的却是漫漫无际的大漠。   钟棠发觉自己正躺在一辆简陋的马车上,身下的颠簸告诉他,他已经回到了现实之中,而那正前方赶车的人却是蒋玉风。   更让人意外的是,就在他们身后不远的地方,一场遮天蔽日的沙尘暴,正如万千怨鬼般,紧追而来——   作者有话要说:   回忆结束~ 第93章 大漠棺城(三)   临安,金乌观。   元翊大殿中,残阳依旧照着石碑,在问寂的身上投落了深深的影。   问威立于一侧,面容严肃之中带着几分迫切:“今晨,端王与宁王当众廷辩,以被缚的太渊大弟子司千瑾为证,直指其观居心叵测,扰乱两国联姻。”   问寂无声地叹息着,经那镜花楼上一事,无论他是否表态,金乌已彻底划入端王一脉,无可更改了。   其实他也知道,也许就算没有镜花楼之事,从更早的时候起,金乌便注定要站到端王一侧。   只可惜,他终究还是悟不透,这石碑上的“忠”与“道”,究竟是要他忠于谁,要金乌忠于谁。   也许正是因为如此,当年元初真人仙去前,才决意将拂尘与古剑,分别传与他师兄弟二人。   “那陛下怎么说?”问寂微微闭眼,开口问道。   “皇帝请妙尊上殿,”问威的眉头皱了起来,继续说道:“可传令之人寻遍了太渊,只找到——他的尸首。”   “他没有死。”问寂倏尔睁开了双眼,不是猜测,而是极确定地说道。   问威一愣,他虽然也觉得妙尊那贼道人不太可能这般轻易地出事,但却没想到问寂竟这般坚定。   “不管他究竟是生是死,如今朝堂上风向已经变了,虽不知皇帝想要如何处置,但看那意思……应是偏向端王的。”   问寂没有再说话,相比问威担心朝堂之事,他更担心的,却是妙尊的去向。   问威又提到些零散的消息:“如今虽未言明,的开明卫已经守到太渊之外了,对外只说是协理观主的丧事,可内里如何,大家也都明白。”   这时,问寂却忽得转身,看向数座神像之间,那通往殿门的长道。   问威也跟着看过去,却发现一道暗青色的身影,正几乎无声无息地向他们走来。   纯粹而清冽的道气随之临至,令问威微微晃神。   他已经不知有多少年,未曾感受过这般道气了。那长镣锁住李避之身上厉煞的同时,也相应地压制了他八分的道根。如今长镣已除,那些道气便再无阻碍,源源不断地充斥着李避之的灵脉。   李避之一步一步地行着,手中依旧握着那把看似无刃的木剑,如阵阵清冷的风般,来到了残碑之下,向问寂与问威俯身而拜:   “避之,见过两位师兄。”   问寂点点头,看着他没有说话,问威却皱皱眉,淡言道:“你不在房中养伤,走动什么?”   那日镜花楼上,极东的镇煞星坠落,几乎令所有人都为其明光所定,而那光芒过去后,之前便伏于周遭的问威立刻带人赶了过去。   却见钟棠不见了踪迹,端王等人虽昏迷不醒,但毫发无伤。唯有李避之倒于血泊之中,似为星光刃所劈,伤处几乎横贯了整个后背,若非有道根灵脉护体,怕是早已命陨。   问威将他带回金乌后,与问寂问芷整整三日未歇,轮番救治才令他昨夜堪堪醒来。   李避之青袍微动,却是俯身又拜了一次:“避之,是来与两位师兄辞行的。”   “你!”问威的火气瞬间上来了,他手中的拂尘几乎要抽到李避之的身上,顾及他身上的伤,才没有真落下去:“你又是为了那妖物!”   李避之没有开口,只是维持着拜别的动作,仿佛要任凭问威处置。   而问威积压已久的恼怒,终于彻底喷泄而出:“当年,你随师父带着那一身的厉煞回来,我与你师兄师姐日夜为你悬心,生怕那镇煞星哪天就真把你劈了!”   “如今呢?好不容易将那厉煞还回去了,镇煞星也替他挡了,余下如何便都是他自己的命数,难道你还要再替他挡第二次不成!”   “是避之痴妄难改,甘愿受罚。”李避之面色不改,只字字如锥的说道。   “我罚你有什么用!”问威双目似乎都因怒气而泛红,他指着身后的石碑说道:“我是要你好好修道!”   李避之抬头,望向斜阳下石碑上的那个“道”字,低声轻言:“师兄可还记得,当年我初入师门时,师父也曾带我等来于此处。”   问威重哼一声,转过头去:“你不必拿师父来压我。”   “当时师父对我说,修道者虽有劳于形,但终需炼于心。”   “唯有心者,可寻得属于自己的道,方能算是得道。”   李避之慢慢跪于石碑前,背后的伤口随之崩裂开来,于青袍之上,又添血痕。   “我曾以为,寻道之途遥遥无期,恐一生都难求,但……幸得天道垂怜,竟于幼时便已寻到。”   问寂垂眸,目光中仍是淡淡的悲悯。   “钟棠便是我的道。”   “师父说他是因我而生,可我的道又何曾不是因他而得。”   “说来说去,你还是要去找他。”问威刚刚稍息的怒气,又翻涌了上来:“今日我便偏是要拦了,来人!”   守于殿外的弟子,乍一听到问威这般怒唤,刚犹豫着是否入内,却又听到了问寂的声音:“不必——”   问寂的这一句话,不仅镇住了门外的弟子,也镇住了暴怒之中的问威。   “师兄这是何意?”问威猛地看向问寂,不可置信地问道:“事到如今,师兄难道还要袒护那妖物!”   “我没有护什么人,只是在护避之的道。”问寂沉声说着,却引来问威一步逼近:“可我是在护他的命!”   问寂只是摇摇头,周身的茫惑似乎终于褪去,他只是抬手指了指身前的石碑:“我金乌弟子,毕生所守乃此‘忠’‘道’二字,何时曾添过一‘命’?”   “师兄非要如此诡辩吗?”问威的声音也沉了下去,像是怒至最终,已若深渊。   问寂却只是摇摇头,进而说道:“近日来,我所思所虑者甚多,一时陷于困惑,一时又短暂清明。”   “唯有此刻,听了避之所言,才像是寻到了些许头绪。”   李避之微微抬眸,看向站在石碑下,执着旧剑的大师兄。   “这世上千万人,所修的道,亦有千万种,即便一脉相承的二人,也未见得便修得同道。”   “忠,亦是如此。”   “这世上有千万般的忠,可忠于陛下,可忠于宁王,也可忠于端王。”   “你选择的忠,是忠于端王的忠,而避之选择的道,是源于钟棠的道——如是种种,不过是千万人,有千万抉择罢了。”   “我不会拦与你,或是观中弟子去忠于端王,便不会拦与避之,去赴他的道。”   此番长言下来,问威当真没有再驳斥,他只是深深地看着问寂,深深地看着,而后声音骤然冷了下去:“那敢问师兄,你的道又是什么?”   问寂也看向他,淡淡地说道:“是金乌。”   “是金乌,没错,”问威点点头,像是赞同般,但片刻之后又昏昏地摇头:“你的道是金乌不假,但为得却是那个人吧。”   问寂再未开口,而问威却像是已然得了答案,没有再阻拦任何人,自己转身离开了。   “大师兄。”李避之并不知两位师兄之间,是否发生过什么,他想要开口但看到问寂的脸色后,却止住了。   “无事,”问寂有些疲惫地摆摆手,长长地叹了口气,然后对李避之说道:“我虽不让你二师兄拦你,但终究还是想要再问一句。”   “避之,你当真想好了吗?”   “避之意已决。”李避之看了眼身侧的木剑,再次说着自己的选择。   他能感觉得到,因为当日镇煞星的冲击,自己封锁的厉煞竟大半已回归到钟棠体内,长此以往没有道根灵脉的压制,钟棠怕是很快就会被其余几颗镇煞星发觉,到时候怕是就再无回转之机了。   “那日,你与他在临安城外重逢后,我便合镇煞星之天象,为你二人又算一卦,与当年师父所算并无所差。”   “十三年之期,只余不到七月,当时我以为七月之后,会是你体内的厉煞彻底冲破禁制,从而降下镇煞星将你抹去。”   “可如今看来,镇煞星之事已落回小师弟身上……要你二人缘尽,怕必死其一,你当真要替他去?”   “是。”李避之仍旧无所改,坚定地说道。   “我早已你会这般答,是我多问了,”问寂又叹了口气,面向石碑说道:“罢了,那便随你吧。”   李避之撑着木剑,地上起来,却并没有直接离开,而是向着问寂又是一拜:“这些年来,受得师兄师姐诸多大恩,避之恐难以为报。”   “但如今,却还想再求师兄一件事——若来日我不归,请师兄代为看护钟棠。若能留得住他自然很好,若当真留不住……”   “行了,我知道了,”问寂没有回过头来看他,只是摆摆手:“你去吧。”   李避之也没有再说下去,又拜过后,毅然转身而去。   离开元翊殿时,正是远日西沉,李避之看向那天际,却不知想到了什么。   这时候,一声焦急的猫叫,打断了他的思绪。   李避之回头,却是魏亦渊抱着黄狸儿,穿过大殿旁的石廊,匆匆地跑来:“师父!”   “师父,你要走了吗!”   亦渊的眼圈有些泛红,他虽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但小孩子的感觉却是敏锐的,更何况他身边还有只开了灵智的黄狸儿。   “是。”李避之低头,看着这个虽然才收了两月不到的小徒弟,忽得发觉这一切于他,有些过分的残忍。   于是他停顿片刻后,只是说道:“你小师叔走丢了,我去把他带回来。”   魏亦渊望向李避之,幼年时的种种经历,让他过早地明白了许多事,但他却使劲眨下眼睛,压住泪意说道:“师叔总是这样……比黄狸儿还能乱跑。”   “还好有师父你在,你一定,一定能找到他,然后把他带回来的。”   “你们,一起回来。”   这一次,李避之似乎停顿了更久的时间,但他终是点点头:“是,我会与他一起回来。”   黄狸儿还在魏亦渊怀中,呜呜咽咽地叫着,而在仅存的落日余晖中转身,走出了金乌观。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还记得,“七月”是什么梗嘛~   下章两人就见面啦   感谢在2020-10-22 00:16:24~2020-10-24 02:07:4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32246510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4章 大漠棺城(四)   李避之曾想过无数次,重新踏上这片茫茫大漠时的场景,从离开的那一天起,他便知道自己总会再回来。   李避之醒来后,立刻调查起那夜镜花楼上发生的事,问威他们只知钟棠失踪了,却不知那夜同样失踪的,还有另一个人——蒋玉风。   由此李避之不难推断,自己与钟棠当时都为镇煞星所伤,而端王等人又是寻常凡人,所以很有可能最先醒过来的是蒋玉风,也是他趁乱带走了钟棠。   在此之后,李避之又昏迷了将近三日,幸而福祸相依,虽然大部分厉煞都回到了钟棠的那里,但   仍有少数残余在李避之的灵脉中,是故李避之也正是由此,感应到钟棠应是被带回了西隶的大漠中。   李避之自离开临安后,一路向西北而行,日夜兼程出了大崇的国境,   当眼前的人烟越来越稀少,带着寒气的风又吹起黄沙时,李避之的心中,却是说不出的安定。   高低起伏的沙丘,连绵向望也望不尽的远方。   李避之的青袍已不再平整,每条褶皱之下都藏着细细的沙粒。他背后的伤口不断崩开,堪堪愈合,又再次崩开,那种疼痛却已几近麻木,让他混不在意。   他起初也曾施法御剑而行,但自从深入大漠后,便从过往商人处高价买了头骆驼,因为当年元初真人为防居心叵测的修士,寻到祸陨所在,在周围施加了重重禁制,反而不好凭术法靠进。   就这样,李避之循着钟棠留下的厉煞气息,又骑着骆驼,在大漠中走了六日,可就在一处低矮的沙丘之下,他却发觉钟棠的气息,凭空消失了。   这于他而言,绝非好事,但李避之并没有乱了阵脚。   他深知,这片曾经为祸陨所染得土地上,尽管当年元初真人尽力修复,但却始终蕴藏着许多,他们发觉不了的诡事。   李避之闭上了双眼,将木剑悬停于掌下,没有了铁镣的束缚,他很轻易地就催动了灵脉中,那残存的厉煞。   原本还算晴朗的天空,慢慢地蒙上了灰雾,木剑之下的沙丘似依旧平静,可这平静之下,却涌动着什么。   ——是风声。   但却不是此时此刻,真实存在的风声。   李避之微微颦眉,木剑之上流转起青色的光芒,他仿佛感觉到犹如万千怨鬼般,奔腾而来的风暴,吹起了一切沙石土木,滚滚涌向某个地方。   是哪里?   李避之微微转身,手中的木剑也随之而动,耳畔那自虚空中而来的风暴声越来越大,呼啸着,颤动着,好似要隔着时空,将这不自量力的窥探者吞噬。   可就在这时,李避之忽而睁开了眼睛,流着青光的木剑在他挥动的手臂下,骤然突破了那风暴的虚影,破空而行,直直插入到某看似平坦的沙地之中。   刹那间,那沙地凭空拔起数丈,裹挟着黄沙仿若巨龙般,向李避之扑去。   李避之反手御剑在前,踏沙地而起,先一步跃至那巨龙之前,木剑蕴光裂风直上,伴随着愤怒的咆哮声,穿透了沙龙的头部。   巨龙霎时间溃散而落,但它却激起了阵阵阴浊的狂风,将李避之整个裹挟进去。   出乎意料地,这一次李避之却收起了木剑,任由那狂风将自己卷入其中——   李避之是在后背的疼痛中醒来的,他感觉到自己正趴伏在平缓的地面上,身上的道袍被人解开了,耳畔还有潺潺的流水声。   他潜心等待了片刻,确定身边暂时无人后,谨慎地睁开了眼睛。   正如他之前所料,此刻他正身处一条小河边,远处还能看到夕阳下灿金色的沙丘,而河边却长满了一丛又一丛,飘着白絮的芦苇。   而离李避之仅有几步之外,一个女子正背对着他,正冲洗着什么。她的面容被头纱严严实实地挡住了,乌黑的长发上点缀着几只金铃金环,身上穿的是西隶式样的衣裙,看上去精致却十分陈旧,动作间裙摆下偶然露出了一丝朱色。   女子并没有发觉李避之醒来,她冲洗干净手中的白布后,就转过身走回到了李避之的身边。   可就在她俯身,想要继续处理那条骇人的伤口时,却冷不防地被李避之翻身握住了手臂。   这两人本就紧临河边,此番动作间,那女子乍然一惊而后稍退,竟不慎直接落入了河水中。而李避之却想都没想,也紧随着她而去。   清澈的河水流淌过两人的身体,暗色的头纱随即也被冲开,露出了钟棠那张昳丽而带着微怒的面容。   他刚要说什么,李避之却已紧紧地将他拉入怀中,低头深吻上那棠色的薄唇。   钟棠想要稍稍将他推开,却又十分顾及他身上的伤口,不过须臾的犹豫间,却已彻底地陷入了李避之的气息中。   什么克制,什么清冷,全部弥散于这唇间的缠||绵。   可却不仅于此——   钟棠微红的双眼倏尔睁大,身上原本就被河水所浸透的衣裙,已被李避之尽数扯开。   “师,师兄……你的伤。”他浮出水面,额头靠在李避之的肩膀上,好容易说出这句话。   可李避之却只是扣着他的腰背,抚上他微红的眼角,:“阿棠不想我吗?”   不知怎地,钟棠忽然说不出话来,他只是怔怔地望着李避之的双眼,脸上凉凉一片,却不是是河水还是泪水。   李避之的面容越来越近,钟棠的心中,也再难割舍这份悸动,勾着李避之的脖颈,主动吻了上去……   大漠之中,镀染上了绮丽之色的水流中,两人的乌发飘荡纠缠着,终是难以分散。   等到一切都结束时,漫天的霞光也已散去,空旷的天际中分外明亮的弯月,冉冉升起,河边的苇丛在月光下随风沙沙而动。   李避之在背风的沙丘下,燃起了火堆,用烤得暖烘烘的道袍,裹住了睡在他膝上的钟棠。   钟棠不知什么时候睁开了眼睛,望着眼前的火堆微微出神。   “冷吗?”李避之的手,抚摸着他的头发,而后轻轻拍着他的身体。   钟棠摇摇头,然后很快撑着李避之的手臂起来,却又腰上一软,跌进了李避之的怀里,半晌后才声音哑哑地说着:“让我看看你的伤。”   李避之知道拦不住,只好默默地点点头,伸手脱下了衣衫,对着火堆露出了结实的,却横贯着深深伤痕的后背。   这些日子以来,他为了赶路几乎完全忽视了那伤口,任由它不知裂开愈合过多少次,而刚刚又在水中浸泡了那么久,整块皮肉都呈现出灰白的颜色,唯有伤口深处还渗出深红色的血。   钟棠一言不发地,从放在火堆旁的衣物中,找出了之前的白布。他想要用灵力治疗李避之的伤口,可又想起那些厉煞已经回到了他的身体里,终究不知会不会对李避之造成伤害。   “无碍,”李避之似乎察觉到了钟棠的情绪,转身又将他拉入怀中,轻吻着他的额头:“只是看着吓人,很快就会好了。”   钟棠听他这么一说,心中说不出是疼还是怎么的,抬起泛红的眼睛,愤愤地说道:“是,师兄是道根灵脉,自然什么都不怕,什么都——”   可他还未说完,便被李避之抵上了唇,轻吻过后才听李避之说道:“天生的道根灵脉也是会怕的。”   “怕自己会护不住,想要护的人。”   钟棠的眼泪一下子又流了出来,他使劲将脸埋进李避之的胸口,将这些日子以来,恢复记忆的混乱,颠沛辗转的不安,尽然发泄而出。   火堆还在燃着,明明灭灭地烘照着相拥在一起的两人,李避之不想再惹钟棠流泪,便轻轻抚着他的头发,说起临安的事。   “阿寄的魂魄保住了,但是还在沉睡中,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醒过来。”   “真正的乌淳邪也找到了,他那夜被蒋玉风打晕后关到了地室中……呼延珏决定暂留临安,等到阿寄醒后,再做决定。”   “端王醒来后,立刻让人扣留了司千瑾,并以此在朝堂上对太渊和宁王发难……但开明卫入太渊抄查时,却发现了妙尊的尸体。”   “但刑为宗不见了。”   钟棠听到这里,才堪堪抬起头来,睁着通红的双眼,勉力梳理起头绪:“虽然咱们那晚上,抓住了司千瑾……但我总觉得太过容易,第一次假扮阿寄的那个人,应该不是他。”   “他那晚不过是个幌子,为的是引开我们的注意力,好让蒋玉风行动。”   李避之“嗯”了一声,伸手为钟棠擦拭起脸上的泪水,又轻轻按揉着他的眼睛。   司千瑾的事,在当夜交手时,他便已经发现了端倪。   “而妙尊……他不可能死。”钟棠这会心绪也终于平复了些,他拉着李避之的手,联系到之前关于刑为宗被“附身”的猜想,终于得出了答案。   “真正的刑为宗,在素衣仙母那里便已经死了,所以他没有出现在最后生辰宴中。而此后出现的刑为宗——”   “是妙尊。”   钟棠与李避之对视间,两人同时说出了答案。   由此,李避之进而想起了一桩旧事:“当年奉空真人门下,除如今的妙尊得继任观主外,其余五位弟子皆一夜之间不知所踪。”   钟棠的眉头皱得更紧,低声说道:“看样子,这太渊观中,同门相残竟不算是件新鲜事了。”   作者有话要说:   曾几何时,我觉得写那啥,简直太兴奋   现在,想起过去的那几个小红锁,我写起来实在太痛苦了   感谢在2020-10-24 02:07:46~2020-10-25 17:54:1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嗯. 3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5章 大漠棺城(五)   钟棠最后,还是用灵力为李避之清洗过伤口后,而后又将白布绕过他的身体,仔细地一圈一圈缠了上去。   等到伤口终于全部被白布裹好,钟棠才像是稍稍松了口气,轻轻地从后面环住李避之的身体,将脸贴了上去。   李避之也顺势握住了钟棠搭在自己腰间的手,放到唇边轻吻,而后说道:“临安的事且说完了,你这边呢?这一路蒋玉风可有害过你?”   钟棠稍顿一下,提起这位昔日的友人,还是让他心中有些不舒服。   “没有,”他回忆起那日的场景,开口说道:“我醒来时,他便已经带我进了大漠,看样子是想去我本木的方向。”   “……我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他却说是为了,”钟棠的话顿了顿,而后自嘲般地笑笑说道:“是为了让祸陨不再害世。”   “他应当也是当年为祸陨所害过的,后来到了临安附近,才遇到蒋员外的事,又在太渊的相助下,修成了妖形。”   “他大概是从你我身上的厉煞之气,还有妙尊的话里,猜测到了事情的始末,认定若厉煞失控,必会危及临安甚至世人,所以才同意与妙尊联手,将厉煞引回到我身上,然后再将我带到这无人的大漠中……等待镇煞星将我抹去。”   说完,钟棠似乎又笑了下,李避之转身将他抱进怀里,听他继续说道:“其实,他也没做错什么,他虽然站在太渊那边,却并没有将我直接交到妙尊的手上,而是自己带我来了这里。”   “这般避开人群,待剩下五颗镇煞星降世时,也能将伤害压到最小。”   “别说了。”李避之止住了钟棠的话,低头望着他薄红未退的眉眼。   “师兄,这没什么可回避的。”钟棠却摇摇头,闭上眼似放松了般,躺在李避之的怀中:“那一日,早晚都会来的。”   李避之刚想开口,钟棠却忽得抬手,用指尖点住了他的唇,而后轻笑着说道:“这一次,师兄可不准替我了。”   “之前在五味斋里,师兄说七个月后便告诉我当初的事,实际上是在诓我的吧?”   七个月后便是厉煞这些年来,积攒最盛之机,到那时怕是连李避之的道根灵脉都无法再压制,必定引得六颗镇煞星降临。   而彼时厉煞全都在李避之的身上,可与钟棠没有半分关系,所以那六颗镇煞星劈的是谁?自然还是李避之了。   “师兄就没想过,若有一日,我回忆起了过往种种,又得知你替我被那镇煞星所灭,我会怎样?”   李避之当然有想过,但几番相较之下,他却仍旧想要保住钟棠的命。   “师兄,不要在丢下我了。”钟棠的嗔意散去后,声音慢慢地软了下来。   李避之也终究还是,将自己的棠花环到了身前,轻抚着半晌后才说道:“好,我不替你。”   “我陪你。”   钟棠的身体在李避之怀中,微微颤动着,而后又听他说道。   “但厉煞之事,并非全然无法可解,此番回到你本木处,也许还会有另外的机缘。”李避之难得的,竟有几分像元初的絮絮般说着:“所以,阿棠,你要答应我,不到最后一刻决不能放弃。”   钟棠的眼睛依旧闭着,犹如要就此睡去,但片刻后他重新睁开了双眼,倒映出李避之的身影,承诺般地点点头:“好,我答应师兄。”   这话说完,钟棠便又笑了起来,他趴到了李避之的肩上,轻嗅着对方的气息,喃喃道:“再说,师兄都要陪我了,我便是能舍得自己,也舍不得师兄的。”   李避之抱着难得乖顺的钟棠,心中终于稍稍安定了些,又开始打量起周遭的环境。   自他醒来时,便觉此处虽看起来像是寻常的大漠绿洲,但始终笼罩着沉沉的死气。   “阿棠可知道,我们现在何处?”   提起这个,钟棠也皱了皱眉头,开始跟李避之细细地说了起来:“我也不知道这是哪里。”   “那日,我与蒋玉风争吵还未结束,便发觉身后刮来了狂风沙尘,我趁机摆脱了蒋玉风的控制,却被卷入到风暴中,醒来便来到了这里。”   “那你身上的衣……衣裙是哪来的?”李避之指指火堆边,那几件几乎被他在河中扯坏了的衣裳。   “还不是为了躲蒋玉风,”一提起这个,钟棠又挑眸瞪了他一眼,而后才说道:“此地虽然奇怪,但并非无人居住。”   他伸手指指南边的某座沙丘:“从那边走过去后,便是座小城,只是里面着实诡异。”   “诡异?”李避之听到钟棠的这般描述,不禁上起心来。   钟棠却摇摇头,拉着李避之的手说道:“具体怎样也说不清楚,等会我们过去看看就知道了。”   “总之……师兄你也感觉到了吧,这里的死气特别的重,入城后便更重了,几乎都能遮掩住我身上的厉煞之气,所以我才仅靠这般打扮,就能避开蒋玉风。”   “既是入城之后,能掩盖气息不易被发现,那你为何又要来这河边?”李避之的手,轻轻蹭过钟棠的侧脸,引得他微微发痒。   钟棠这会在李避之的怀里,暖透了身子,眉眼间也恢复了几分昔日的神采,他松开李避之的手,转而点着这道长的下巴:“师兄说,我为什么要来呀?”   李避之托着他的身子,细嗅起怀中人淡淡的棠香,口中却说道:“我自然是不知的。”   “师兄不知?”钟棠又轻咬上了李避之的下巴,引得李避之眸子一暗,可他却趁着道长动作之前,拽紧了身上的道袍,把刚刚露出的丝丝春色裹了个严实。   “师兄既然不知,那我便是来这里寻出路的。”   “此地有进却无出,我转了几日见离不开,才又回到这初入的河边来,想找法子出去。”   “这里出不去?”李避之看着钟棠缩在自己道袍中,得意浅笑的模样,不禁又紧了紧扣在他腰腹上的手,口中虽是正经的问话,却边说着边低头,吻上了他难得还露在外面的脖颈。   这一吻引得钟棠声音都颤了,他不敢再招惹李避之什么,清清嗓子装着正色的道:“是……这地方处处古怪,便是这河水也是古怪的。”   “我曾想着,若向别处走都有走错的可能,沿着河水走总没错吧,可到头来却发觉连这河水都是围着城外绕了个圈子。”   “说到底,玄机应该还是在城里——”说到这里,钟棠也自知失言,立刻想要转个旁的话头,可到底还是被李避之揪住了。   “已知玄机在城里,阿棠却又来城外河边。”李避之也学着钟棠刚刚的样子,伸手托起了他的下巴,向来冷清的眸子注视而来:“阿棠还要说,自己是来找出路的?”   钟棠被戳中了心事,索性就从道袍中,伸出双臂勾着李避之的脖子:“是,我就是来这里等师兄的,师兄听了可曾高兴?”   李避之伸手握住他的手臂,又重新裹回到袍子里,低头在他额上用力吻吻:“高兴。”   “既然高兴,就抱我回城吧。”   钟棠坐在火堆边,一边烤着火,一边指挥李避之收拾好东西,而后再往他怀中一靠,便被稳稳地抱了起来。   弯月已至西天,两人在月光下穿过广袤的芦苇丛,所经之处白色的轻絮纷纷飞起,钟棠顺手抽来一只,想要轻轻地去扫李避之的口鼻,却不想那掉落的白絮先扑了自己一脸,惹得他打着喷嚏,往李避之衣襟里藏。   等他们穿过了那片芦苇荡,便来到了南边的沙丘之下,李避之抱着钟棠仰头而望,只觉从此处看来,这沙丘并无什么不同。   但当他真正登临那沙丘之上,借着月色向下望去时,目光还是凝顿了片刻。   四面沙丘的围拢出一块相对平坦的坡地,星星点点几乎成片的石头房屋,便散落在这坡地上,便成了钟棠口中的“城”。   李避之粗略而计,这座城中少说也要有二三百户人家,但却唯有中央那座坍到了大半的废堡中,缀着暗到几乎令人忽视的灯光。   李避之当然也想过,如今已到了下半夜,城中醒着的人多半寥寥无几,没有灯火也是说得过去的。   但他却能明显地感觉到,事情并非是这样的。   这月光下,荒漠中的小城,每一座矮小的石房上,都弥漫着黑沉的死气。   这些死气不断地升腾着,聚集着,将整座小城笼罩起来,只留下灰败的无望。   “这里还有多少活人?”李避之低头,神色认真地问着钟棠。   钟棠却只摇摇头,回想着这几日的经历:“我也不知道,这城里一直空荡荡的,只有很少的人会去街道上。”   “而且彼此间,即使碰了面,也毫无交流,做什么都是匆匆而过,所以我几乎什么都没有打听出来。”   说到这里,钟棠又扯了扯身上的西隶衣裙,解释道:“里面有许多屋子都是空的,这些衣服就是我从一座空房子里找到的。”   “这几日来,我不找出路的时候,就会留在那里,也从没有人上门询问。”   “这里就像是一座……已经死去的城。”   作者有话要说:   话说,上一章我发过两遍,咳咳咳   最早是下午发的,而后被锁了,当时我看到大概有十来个小天使看过了   后面八点多解锁,已经是删减过的了hhhhh   不过也相应的增加了点内容,只看过第一版的可以再看看~   感谢在2020-10-25 17:54:14~2020-10-26 23:04:3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渭上偶钓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6章 大漠棺城(六)   但这城中的情况,却不止于此。   李避之与钟棠,趁着夜色走下沙丘,进入到了这弥漫着死气的石屋城中。   原本柔和明亮的月光,此刻都仿佛染上了苍白的不祥之色,冰冷地照映这空荡荡的街道。   不,这街道上也许并不能算得上空荡。   就在每一座寂静的石房前,都摆放着几口阴沉石棺。小些的房前有一两口,排列得还算整齐。大些的石房前,四五口棺材杂乱地摞压在一起,仿佛死死地压在人的胸口。   石棺之上是极为沉重的盖子,而盖子西侧又都摆放着只黑色的碗,一双筷子直插在其中,仿佛时刻等待着棺中人伸手取食。   李避之皱起了眉头,难怪此处死气这样的重,如此算来这座不大的小城里,竟有将近千口石棺,只是不知道还剩多少活人。   钟棠这些日子以来,也不止一次入城了,但看到这满城的石棺时,还是觉得十分不适。   这路上到底不适说话的地方,钟棠附在李避之耳边,指引他极轻极快地穿过条条街道,而后翻身进入到一座无人的石房中。   待李避之顺手将门窗关好,并设下禁制后,钟棠才稍稍松了口气。   眼前的这件石房并不大,一看就是许多年没有人居住过了,门口竟摆着四口棺材。钟棠当时也是由此判断,房中的人很有可能已经全部死去了,所以才选择了这间。   房中摆设也寥寥无几,靠着墙还剩几只破损的木箱,桌椅板凳也因年久而腐化了,唯一完好的石床上,也只剩几层旧得看不出颜色来的被褥。   钟棠显然对这里也算熟悉了,他边解着身上罩着的旧衣裙边说道:“我这几天一直躲在这里,倒不是说有多怕被蒋玉风找到……只是师兄,你也看到这城里的情况了,我实在拿不定主意要怎么做。”   “此处确实有异,”李避之点了下头,接过钟棠脱下来的衣服,将它们铺到了石床上,才将钟棠抱到那里,而后问道:“城中白天也是如此吗?”   钟棠拉着李避之也坐到自己身边,熟练地靠上道长的身体,神情上却是正经的:“白天还好些,路上偶尔会有行人匆匆走过去,但所有人死气都很重。”   李避之顺手揽住钟棠的肩膀,将道袍披到他的身上,死气重是因为城中死人多。而能造成这般大量死亡的,无非就是瘟疫或是战争,当然还有一种——为祸陨所害。   李避之和钟棠显然都想到了这一点,此地与外隔绝,瘟疫与战争自然并不容易传入。但却离钟棠的本木,当年祸陨坠落的地方不远,所以很有可能也是当年祸陨的遗害。   他们稍稍沉默了一会,身体相靠着,通过石墙上小小的窗口,望向城中唯一的光亮。   “哪里你去过吗?”李避之开口,轻拍着钟棠的后背。   钟棠点了下头,手指拨弄着之前藏起来的玉珠金铃说道:“去过,但那里只有一片废墟,并看不出什么。”   “且只要我一靠近那里,就有种被人看着的感觉……而且这城中的人,几乎从不到那里去。”   说完,钟棠又在李避之怀中换了个姿势,枕着他的手臂喟叹道:“不过现在师兄来了,也就没什么可怕的了,等天亮了咱们再一块去看看。”   李避之瞧着他那贪图舒服的模样,心中越发柔软,稍稍弯腰将钟棠的腿也抱到床铺上,再用道袍裹住,口中言语也不禁放轻了:“好,明天我们一起去看。”   连日来的种种颠沛流离似乎终于远去,钟棠的睡意也漫了上来,他紧紧地缩在李避之的怀中,呼吸间嗅着那熟悉的清冷之气,沉沉地睡着了。   第二日早上醒来时,李避之已不在身边了。   钟棠对着窗口透进来的阳光揉揉眼睛,若不是身上还盖着那件暗青色的道袍,昨天发生的一切,倒真像是场梦境。   忽而,石房的门被推开了,钟棠随即裹着道袍坐起来,向那边望去,却是身穿着陈旧西隶衣裳的李避之,端着盆热水走了进来。   钟棠并没有急着下床,唇角忍不住地扬起,故作惊讶地说道:“你是何人,竟乱入他人屋舍,小心我师兄回来了将你撵出去。”   脱去了那刻板道袍的李避之,竟也像是染上了几分凡俗的气息,虽然衣裳陈旧,却越发显出他轮廓的英逸。   钟棠见他不说话,心中却玩意更甚,坐在床边从道袍里露出一截小腿,挑眸说道:“莫不是野地里来的登徒子,趁我师兄不在,前来——”   “前来什么?”这话还未说完,那截白皙的小腿便已被李避之握在手中。钟棠下意识地想收回,却又被对方握得更紧。   李避之将水盆放到一边,俯下身来专心对付这小妖精。   钟棠见着李避之的脸越逼越近,终是忍不住笑起来,双臂圈住李避之的脖颈,蹭到他怀里说道:“来偷||欢呀,我师兄可很快就会回来了,登徒子若想做什么还需抓紧才是。”   大清早便听得钟棠这般胡闹作戏,李避之淡漠的眸中也含了笑意,他将钟棠细瘦的腰身一按,紧接着便低头吻了上去。   微凉的薄唇吐纳出温热的气息,不依不饶地纠||缠着怀中作乱的人,很快这小小的石房中,便弥漫起了海棠的花香。   钟棠的脸也似沾上了棠汁般,红晕片片,直靠在道长怀中,细声求了饶,才得了片刻喘息之机。   “偷||欢的滋味如何?”李避之的手指抚过钟棠的眉眼,低声逼问道。   “自然很好……”钟棠抬起一双发红泛水的眸子,口中含混地吐出这几个字。   李避之却并不打算就此放过他,低头又看似温柔地吻吻钟棠的额头,而后在他耳边问道:“那是登徒子好,还是师兄好?”   钟棠一个晃神,刚要勾着唇再说几句时,却不想某处骤然用力,直惹得他眼角溢出泪来,连声调都变了:“师兄——师兄好——”   “阿棠这样说,师兄便放心了,”李避之轻轻地蹭着钟棠的眼角,正是这不上不下的时候,却又听他说道:“可登徒子,就不高兴了。”   钟棠此刻什么话都说不成了,转眼便又被李避之拖入其中,总算是将那登徒子也“哄开心”了才算罢。   等到钟棠终于从自己挖出的坑中爬出来时,李避之先前端进来的热水,也已经凉透了。   他这次难得听话,老老实实地任由李避之将他从道袍中抱出来,换上西隶的衣裳,用重新热过的水擦洗薄红未褪的脸。   “我方才去外面转了转,今日街上的人似乎有些多。”李避之从随身带来的行李中,取出了几样五味斋的点心,放到了钟棠的手里。   这几日钟棠在城中寻不到吃的,在城外也只是寻到了些沙果,此刻终于吃到了自家的点心,着实令他感动。   “人多了?”钟棠边嚼着块核桃酥,边思索着问道:“如何算多了?这路上平时也有人路过的。”   李避之明白钟棠的意思,却摇摇头说道:“不是行人路过,他们像是刻意出来做什么,向着几处地方聚过去。”   钟棠听了很是纳罕,这倒是他从未遇见的:“是往那废堡边聚吗?”   李避之却摇摇头,替钟棠抹去嘴角的酥渣,又往他手上放了块枣花糕:“不,他们还在街上,所聚之处像是商铺一类的地方。”   钟棠着实愣了一下,他实在想不到这死气沉沉的地方,竟还有商铺,于是便好奇地追问道:“那他们是去买什么东西吗?”   “是,”说到这里,李避之也不是十分确定了:“他们买的那东西,看起来色泽很深,又很干,我没有离得太近,未能认出究竟是什么。”   钟棠这会有些坐不住了,尽管身上还是酸涩得很,但还是拂拂手上的饼屑,想要缠着李避之现在就出去看看。   可双脚还未落地,便又被李避之拦了回去,又是一杯热水几块糕点递到眼前:“再吃点。”   钟棠被他这么拦腰一抱,身上残存的感觉险些又复起,转而微嗔地说道:“不必了,刚刚已经被登徒子喂饱了。”   李避之似乎也极短地笑了下,他将最后的海棠糕喂到钟棠的嘴里,然后将他直接抱了起来,向门外走去:“那登徒子现在要趁你师兄回来前,把人带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   果然,人的潜力……还是有的   榜单还差快五千,鸭鸭哭泣   感谢在2020-10-26 23:04:34~2020-10-27 23:41:4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暗香大黑猫 7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7章 大漠棺城(七)   钟棠跟着李避之来到街道上时,确实诧异了一下。   这座濒死的石城中,街上出现了许多匆匆而过的行人。他们身上穿着同样破旧的西隶衣裳,无论男女都用深色的长布,将大半张脸遮挡起来,只露出额头与一双眼睛。   钟棠与李避之也依这样子,用长布遮起面容,若即若离地跟在了几个人身后。   他们很快就来到了李避之口中的店铺前,这铺子看起来与寻常的石房并没有两样,门前也摆着三口石棺与碗筷。   前来买东西的人排成了短队,小心地绕过那三口石棺,走到店铺前。   而这店铺的主人,看上去应当是个年纪颇大的老太太,她的手上还戴着枚金戒指。   每个客人走到她面前时,都不需要交谈什么,只从身上掏出细碎的金器送到老太太手中,老太太便会取来块黑乎乎的东西交给他。   如此简单的交易,使得这队伍行进的也很快,没多久就轮到了钟棠与李避之。   钟棠学着之前人的样子,从腰侧取出了半枚碎掉的金戒指放到老太太手中,老太太并没有什么异样,如常地将那黑乎乎的东西交给了他。   钟棠拿到东西后,并没有多看,直接放入了准备好额口袋中,便与李避之离开了。   两人直到拐进了条无人的巷子中,才打开了那口袋,将里面黑乎乎的东西取了出来。   “这是……”钟棠一时竟没看出手上的究竟是什么,这东西倒也不大,比他的掌心还小一圈,看起来像是块石头,但上面还有点纹路。   李避之从他的手中接了过来,放到鼻下一嗅,而后说道:“是肉。”   一提到肉,钟棠不知怎地,就想起城中那一口口棺材。   别的不说,他在这里可从未发现城中有人饲养家畜,便是城外也不见什么野兔野鸡的踪迹,那这肉是哪来的?怕真的是那棺材里……   幸好,李避之及时打断了他的思绪:“不是人的,是羊的。”   钟棠这才把胸口泛起的恶心劲压了下去,又听李避之说道:“这肉有些年头了,像是被彻底风干了。”   大漠之中,风干肉并不少见,无论是游牧民还是远途商贩,都常常以此法保存食物。但……这老太太卖的肉,保存得也太久了吧。   由此钟棠却又思索了起来:“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死了这么多人,连动物都全部消失了,才使得他们要买卖存放了这么久的肉。”   钟棠在细细的想着,而李避之的目光,却放到了小巷外,街道上那些匆匆而过的行人身上。   尽管他们都遮住了面容,看不清表情,但李避之却能从他们的眼神中,看出深深的麻木。   他们出来买肉,似乎并不是因为想要吃肉,而是仅仅在完成这样一件事情,如同行尸走肉般,并没有个人的意愿。   这又是怎么回事呢?或者说……这肉,真的是用来吃的吗?   “走吧,我们去废堡那里看看吧。”钟棠的声音,适时地唤回了李避之的思绪,李避之点点头:“好,走吧。”   然而这一次,他们却并没能如钟棠之前那样,靠进废堡。   “这些人是……守卫?”隐蔽的小巷中,钟棠借着石墙的遮掩,向废堡望去。   那废堡看上去,原本应是座两层高的石楼,却不知因何缘故,西北侧的墙壁几乎完全倒塌了,而剩下的那一隅东南角墙,也为大漠风沙吹得摇摇欲坠,向外伸出跟短杆,杆上坠挂的,便是整座城中夜晚唯一的光源,一盏羊皮灯。   表面看来,此处确实只是处普通的废墟,在此之前,钟棠即便有怀疑,也仅仅是怀疑而已。   然而现在,那废堡周围竟出现了七八个,身穿黑灰色斗篷的人。   他们的脸被兜帽遮住了大半,几乎看不出模样,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显然是在守卫着身后非废堡。   “看样子,今日要有事发生呀。”钟棠又掂起了玉珠尽头小小的金铃:“师兄的运气当真这样好吗?我来了这几日,都未碰到什么契机,偏你一来就有了。”   李避之轻轻握了下钟棠的手,知他是在说笑,但两人心中却并没有脸上那般轻松。   当真是因为李避之运气好,故而才有了这般巧合?   还是说……因为李避之的进入,才引来了这城中的变化?   “我们再去看看别处。”不管究竟是因为什么,此刻废堡是去不得了,李避之只好又带着钟棠,在城中转了起来。   这一番走动,虽并未有明显的收获,但也有些细枝末节的发现。   起先钟棠猜测,若这城中人的死亡,是与当年祸陨有关,但算来祸陨坠落迄今已有百余年,但这城中人虽有不少老者,但也有许多青中年人。   如此说来,他们应该有不少都是出生于祸陨坠落之后的,也就说他们在这与世隔绝的地方,仍有繁衍。   可问题便又出现了,这里虽有青年,但几日里钟棠却并没有见过任何一个孩子。如果他们真的能有后代,为什么城中见不到小孩呢?   除非……钟棠将自己的猜想说给了李避之听,李避之也低声与他分析着。   要么这座濒死之城,根本不是为祸陨所害,自然就谈不上百余年,但这样的话,那风干得如石头般的肉块,就没那么好解释了。   要么确实是祸陨使得这城变成了这样,但起初人们还能够在城中繁衍后代,只是后来又发生了什么恶事,才导致城中没有孩子。   “……也有可能是,什么原因导致了,城中的人一直停留在某个年纪,所以才没有那么多老人。”   钟棠每说一种,便拨弄一颗玉珠,几颗圆润的玉珠拈在指间,但终究只是猜想。   “此地,应与祸陨有关。”李避之的回答,却十分肯定,引来钟棠忍不住抬头问他:“为什么?”   “祸陨之事,发生在百年前,自它坠落后,百里之内都无半分生机。”   “他们不可能轻松逃过此劫,且若是连祸陨都能逃得过,又怎可能逃不过后来发生的事。”   钟棠也觉李避之说得有理,这城中毕竟还有太多,他们所不知道的事。   同时,他也预感到,也许今晚他们就能得到些许答案。   就这样,在石城中的又一天,过去了。   钟棠站在石房小小的方窗前,望着西方沙丘之上的斜阳,一点点沉落而去。   最后一丝余光也消失了,眼前的小城又陷入了黑暗之中,而不远处的废堡上,那只羊皮灯中,也燃起了暗暗的火光。   钟棠和李避之都没有睡去,他们靠坐在石床上,他们等待着料想中的事,在暗夜中发生。   一个时辰过去了,两个时辰过去了,转眼已临近午夜,但整座城中,依旧静谧得吓人,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什么也不会发生。   但钟棠却没有就此放弃的意思,他倚在李避之的身上,取下玉珠金铃,一圈一圈地往李避之的手上缠绕,绕到了尽头便再松开,周而复始无声无息。   李避之也任由他缠着,目光随着钟棠指尖的动作,几乎不曾离开。   就在钟棠也数不清,自己究竟缠了多少圈时,石房外的街道上,忽然传来几声轻轻的脚步。   钟棠霎时间解开了李避之手上的玉珠串,两人对视一眼,而后慢慢来到窗前,向外望去。   今夜的街道,与昨夜并没有什么不同。   苍凉冰冷的月光,依旧照着那一口口渗人的石棺,与空旷的街道。   而就在这时,某座石房的门,忽然被推开了,一个黑色的人影从里面快速地走了出来,他先是来到其中一口石棺前,身体僵硬地弯下了腰,然后慢慢举起双手。   钟棠皱皱眉,觉得这像是在进行着某种奇怪的仪式,祭拜着棺中的亡人。   片刻后,石棺前的人放下了双手,慢慢地直起腰,而后大半个身体,都伏到了那石棺上,口中艰难地发出像是咒语般的声音。   正当钟棠想要静下心来,大致记住那声音时,却不想伏在石棺上的人,骤然发出了骇人的哭嚎。   自这第一声开始,周围的石房中,也纷纷走出了黑色的人影,他们在石棺前祭拜、哭嚎,像是草原荒漠中,失去同伴的狼群。   很快,整座小城便全然被这种哭嚎声所笼罩,这声音皆为哀怨,好似不止蕴含着对逝去亲人的哀怨,还有对无法逃脱死亡的绝望。   也正是这哭嚎声,使得城中原本积淀而平静的死气,忽而被搅动得翻涌起来,每一口石棺都仿若一张黑口,不断吞吐出新的死气。   好在这哭嚎声,并没有持续太久。起先伏在石棺上的人,极为吃力地爬了起来,而后取下了石棺盖旁的黑碗,将白天买来的肉块,放到了黑碗原来的位置。   做完这一切后,他双手小心翼翼地托着黑碗,穿过弥漫着死气的街巷,向着废堡的方向走去。   “我们也去。”李避之稍稍低头,在钟棠耳边轻声说道。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啊,还差一千八百字,今晚可能还有一更   鸭鸭真的要秃了,哭唧唧   感谢在2020-10-27 23:41:47~2020-10-28 22:02:0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浅浅浅珂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菜尾兔 20瓶;小仙女 6瓶;32246510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8章 大漠棺城(八)   夜色下,身穿与城中人相似衣裳的钟棠与李避之,悄悄走出石房。   他们将之前买的肉块分开,放到了门前的两口石棺上,替换下了两只黑碗。   钟棠小心摩挲着碗沿,却实在分辨不出,这究竟是怎样的材质。不过眼下也没什么工夫,让他去思考这些了。两人取下了碗后,便混迹在城中人里,一起往废堡那里走去。   石棺上的哭嚎声,还在此起彼伏地响起,平时空荡的街道上,不断地出现托着黑碗的人。   钟棠毫不怀疑,这应是全城中所有的活人,都走了出来。   大约是太久没有活动过的缘故,这些人大多行走动作僵化,四肢仿佛只剩下了干枯的骨骼,踉跄地一步一步地向前走着。   钟棠与李避之混在其中,虽然不能确定,周围这些人是否还有注意到他们的余力,但两人还是尽量学着他们的动作,蹒跚前行。   尽管人群走得极慢,但钟棠还是远远地就看到了,废堡处传来的光亮。   此刻那盏羊皮小灯,已经被人从高处摘了下来,由三个废堡的看守者围拢着。每个带着黑碗的城中人,都排起长队。   他们一个一个地走到羊皮灯前,然后虔诚地将黑碗放在灯下,作出之前膜拜石棺的动作,转眼间灯下的黑碗中,便会凭空燃起一簇昏暗的火苗。   得到火苗的人,会再次颤抖着弯下身子,极为小心珍重地将黑碗重新托起,向着废堡之中走去,走着走着就忽而没了身影。   钟棠觉得这火苗应与之前,临安城中德玄谈入场的玉符差不多,凭借它才能被引入某处秘地,于是仔细地观察了那些人膜拜的动作,准备到时也学着做一番,却不知那羊皮灯,是否会辨别他的身份。   就这样想着,没过多久,排在钟棠之前的李避之,便来到了羊皮灯前。   别看这李道长平日里清贵高冷,此刻学起那怪异僵硬的动作来,却也是有模有样,只见他放在羊皮灯下的黑碗,倏尔一亮,竟真得到了火苗。   钟棠见李避之这般顺利,也暗暗放心了几分,等到李避之托着黑碗离开后,便也来到了羊皮灯前。   可就在他学着别人迟钝的样子,刚黑色的碗放到羊皮灯底下时,还未来得及松手,那原本只有昏暗火光的羊皮灯,忽然骤燃起来,掉落的火焰几乎要烧到钟棠手上。   一直缓步慢行,注意着钟棠动作的李避之迅速转身而来,将钟棠从羊皮灯边拉开。   而废堡的看守者立刻戒备起来,灰黑色的斗篷中,露出了带着血色锈迹的长斧,向他们逼来。   身后仍旧排着队的城中人,也迟缓地意识到了不对劲,纷纷摇晃着涌向爆燃的羊皮灯,发出焦急恐慌的声音。   李避之眉头紧皱,面对那几个看守人,将钟棠护在身后,右手已经按住了隐藏在衣袍之下的木剑。   钟棠也从刚刚的惊诧中缓过神来,玉珠金铃绕上手腕,紧盯着看守人手中的长斧。   可就在这时,废堡之中,却又如浓雾散去般,显现出了一个人的身影。   他同样穿着黑灰色的斗篷,令人看不清他的面容与身形,但举止却并不像城中人那般僵硬,只是步伐稍显沉重地向着骚乱的人群走来。   李避之立刻转身,警惕地看向来人。   可那人却只是缓缓地经过了他们的身边,并未作出任何反应,手握长斧的看守者见了他,自觉地退让开去,由他一人径直走到爆燃着的羊皮灯前。   那人望着仿佛要被整个烧成灰烬的羊皮灯,就像是感觉不到火焰的烧灼般,伸出苍白的右手,往灯上轻轻一按。   燃烧着的羊皮灯,顿时就暗了下去,明明被烧着的羊皮竟也完好无损,笼罩着灯中那昏暗的火苗。   围上前来的城中人,看着恢复如初的羊皮灯,又迟钝的转身,排回了原本的长队。三个看守者也默默地退下,仿佛刚刚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钟棠和李避之未曾放下过戒心,紧紧地注视这那人的一举一动,但那人却似乎始终不曾生出过敌意。反而慢慢地俯下身,捡起了钟棠放在羊皮灯下的黑碗,一点小小的火光已经燃在其中了。   他托着那黑碗,又缓缓转身,走到了钟棠的身边,在两人的目光下,将黑碗递向钟棠。   钟棠迟疑了片刻,终究还是伸手接过了黑碗,他想要开口试探些什么,那人却只是对他摇摇头,而后就再次迈步,向着废堡中走去。   这突如其来的插曲,似乎并没有打断城中人们的行动,他们依旧排队在羊皮灯下膜拜,然后托着黑碗与火苗,走向坍塌的废堡。   钟棠与李避之简单地眼神交流过后,决定继续之前的计划,跟随者城中人的脚步,也走向废堡。   暗夜中,手上微小的火苗并不能照亮什么,反而似乎是因为它的存在,周遭显得更为漆黑。   钟棠与李避之慢慢地行着,渐渐也察觉出了异样,原本自那羊皮灯到废堡的中心,看起来不过七八丈远的距离,此刻却似乎漫长地,走不到尽头。   周围越来越黑了,已经黑到即便他们紧挨在一起,却看不清对方的身影。   而就在这黑暗中,李避之拉住了钟棠的手,微凉的触感却似雪地里的一捧热炭,引得钟棠也紧紧回握。   眼下似乎并没有,比相携着走下去更好的选择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一根鸭毛都不剩了……   明天让我缓缓…… 第99章 大漠棺城(九)   “那是什么声音?”又不知走了多久,钟棠微微侧头,低声说道。   李避之也听到了,就在他们的正前方,传来了时有时无的声音。   那声音像是十人百人的吟唱,又像是只有一人的低言,随着他们地继续向前,越来越清晰,虽然分辨不出内容,但与之前城中人在石棺前所说的,应是同一种语言。   尽管眼前还是什么都看不到,但这声音的出现还是给了钟棠些许激励,他与李避之的脚步也不禁加快了些。   就在某个瞬间,不知是哪一步踩落到地面后,眼前的黑暗如幕布般,被骤然拉开。   钟棠下意识地睁大眼睛,所见之处乃是一处仿若祭坛的巨大石窟。   之前走入废堡的城中人正聚集在这里,不断地高声吟唱不知名的调子。   石窟正中,一排排生了锈的铁架围绕着拜石头搭成的祭台,不断有城中人走上前去,将手中仍旧燃着火苗的黑碗,放置在铁架上。   尽管黑碗中的火苗十分微弱,但每放一只,那铁架围绕下的祭台还是会显得更亮一些。   钟棠和李避之无意此时生事,按着其他城中人的动作,也将手中的黑碗放到了铁架上,然后寻了个并不起眼的角落,安顿下来。   走入这石窟的人越来越多,他们没有人说话,也不再像之前那样哭嚎,只是不断吟唱着,吟唱着,让那歌声回荡在整个石窟中。   尽管钟棠还是完全听不懂他们在唱些什么,可是冥冥之中,他却觉得这歌声像是在安抚,像是在超度。   他们并不是在为活着的人唱,而是在为那些死去的人。   就在这歌声中,最后一个城中人也走了进来,他身穿着黑灰色的斗篷,苍白的手中托着黑色的碗,慢慢地走到了铁架前,将黑碗放了上去。   钟棠认出,那就是之前帮他们解羊皮灯之围的人,看上去他在这里应当是类似祭司的角色。   那人放下黑碗后便转身向祭台走去,一簇簇燃烧的火苗,似乎在为他照亮前路,引导他的步步迈上白石搭成的祭台,直到走至高高的顶端。   城中人的歌声突然停了下来,他们慢慢地抬起头来,露出那一张张干瘦皲裂的面容。   他们的眼神不再如白日里那般麻木而又绝望,静静地蕴含着,某些钟棠也说不出的情绪。   就在所有人的目光中,祭司开了口,依旧是钟棠与李避之听不懂的语言,语气中是让人不由臣服的庄严神圣与……哀悼。   起先只是祭司一个人在说,后来他每说一句,人群之中便有人出声附和。到了后来,不再是祭台上他一个人在说,整个石窟中的人,都仿佛早已默诵过千万遍般,一起振声而言。   就这样,整个石窟中的人,又吟唱起来,伴着他们的歌声,钟棠发觉那围绕在祭台之下的盏盏火苗,开始氤氲出缕缕的青烟。   不,那不是青烟,那是——   “亡魂。”李避之在钟棠的耳边,轻轻说道。   这些人聚集在这里,是在祭奠城中死去的亡人。   自黑碗中冒出的亡魂,在半空中升腾、凝聚,最后仿佛化为了重重烟云,氤氲在祭台之畔。   祭司黑灰色的身影也变得模糊了,钟棠只能看见他站在那里,独身一人,静静地看着台下吟唱的人群,与身侧凝聚的亡魂,仿若已经寂寥了百年。   许久后,台下的人终于也疲惫了,吟唱的声音越来越低,含混地如呓语。而那些漂浮于祭台边的亡魂,也慢慢变得缥缈而透明。   台上的祭司身姿像是一夜间便沧桑了不少,他有些僵直地从祭台上迈下了一步,所有人的声音又停了,纷纷抬起头,像是在期待某种渺茫得希望。   可祭司却只是沙哑地,发出了两个简单的音节,将这一切又打碎了。   人群中开始发出唏嘘地失望声,他们起先,还会尝试与身边人交谈,带着淡淡地愤怒或者伤心,但这些情绪的起伏太过于微小,很快就再次被麻木所抹平。   而后石窟中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无论是哪一种,都渐渐地消失了。   不知是谁是第一个,走上前去,将铁架上的黑碗取了下来,熄灭了其中的火苗,而后转身蹒跚着一路离去了。   有了第一个,就会有第二个人,第三个……不断有人上前,取回自己的黑碗,熄灭火苗,然后再离去。   石窟中的人越来越少,铁架上的火光也越来越暗,最终只剩下了三只黑碗,还燃着颤抖的火苗。   李避之轻轻拉起了钟棠的手,走到了铁架前,却并没有取下上面的黑碗,而是抬起头看向祭台上的人。   祭司感觉到了他的目光,进而慢慢地走了下来,最后的火苗勉强照亮了他的脸。   钟棠稍稍皱眉,终于看清了,那黑灰斗篷之下的面容,竟也十分年轻,看起来只有三十岁不到的样子。   他们本想询问什么,可那祭司却颤颤地伸手,抚摸着铁架上的黑碗,主动开了口,说得竟是并不太顺畅的大崇话:“我在这里等了许多年,一直想要弥补些什么。”   李避之抬眼,清冷的目光看向他,而他也看了眼李避之,而后说道:“弥补我曾经犯下的错。”   “你做过什么?”听到这里,钟棠忍不住开口问道。   祭司转头,望着钟棠好像要说什么,但终究只是重重地叹了口气,然后眼神慢慢放远,像是陷入了回忆。   “很多年前,我也很喜欢站在祭台上,那时候我抬起头,看到的不是沉重的石头,而是漫天的星星。”   那时的小城,并没有被死气所充斥,只是西隶大漠中一座普通的小城,他们聚集在河谷与商道之间,随着季节简单的种植或放牧。   后来大崇的商人教会了他们如何酿酒,大漠中难得生长的果实与粮食混杂在一起,酝酿出了远近闻名的酒香,让这座小城逐渐富足起来。   “我是这里的祭司,城中的老人家们都敬唤我呼勒沙……”这是这座城中,世代相传的祭司名号,在他们的族语中是“洒满河谷的太阳”。   但与他同辈的,一起长大的年轻人们,却并不喜欢这样神圣却死板的称呼,大家每每看到他时,都会扬起被太阳晒得黝黑的笑脸,如小时候般叫着他的本名:“阿旁尔。”   他也很喜欢这样的称呼,很喜欢大家喊他阿旁尔时的笑容。那时的他只觉得,无论大家怎样叫他,他都会尽到祭司的职责,像真正洒满河谷的太阳般,永远照亮这座城。   回忆中那样的生活,仿佛平静地永远望不到尽头,其实这座城中大多数祭司,都是在这种平静安详中,度过了一生的。   “可惜,我没有那么好的运气,”阿旁尔的目光又回到了钟棠的身上,慢慢地暗了下去:“因为有一天,我在祭台上看星星时,发现了一颗祸陨。”   祭司阿旁尔的话刚落音,李避之便出手将钟棠护到了身后,袖中的木剑划过一道寒光。   阿旁尔被那剑光晃了眼睛,忙向后退了几步,跌坐在地摆手说道:“不,不,我没有别的意   思。”   “况且现在的我,又能做什么呢?”   钟棠也按住了李避之的手,在他的印象中,李避之显然从来不是这样急性的人,可刹那间他却又明白了什么。   镜花楼上的事,终究是在他的师兄,他的道长心里,留下了一道深痕。   他不容的任何人在他面前再觊觎钟棠,也不容钟棠在他面前有任何闪失。   “师兄,”钟棠眼中有些酸涩,但还是从李避之的身后抱住了他的腰,轻轻靠在他后背上说道:“师兄,咱们且听他说完,到时候再怎么样也不迟。”   李避之手中的剑刃还是对着阿旁尔,但听到钟棠的话后,还是微微转眸看向钟棠。   钟棠见状,忙挤到他怀中,虽然没再说什么,但身上淡淡地棠香却安抚着李避之的心绪。   片刻后,李避之终于揽住了钟棠的肩膀,半收回了木剑。   祭司阿旁尔见状,骤然放松似的,长长地舒了口气,而后才双手撑着铁架,艰难地站起来。   “我真的没有什么恶意……你们不妨听我继续说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我有罪……   整个周末都在昏昏欲睡,终于爬起来了   我估计……还有十几章能完结?   感谢在2020-10-28 23:38:29~2020-11-01 22:41:4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35762353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豆沙bao包子 119瓶;22177779 28瓶;宁怀雪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0章 大漠棺城(十)   阿旁尔察觉到祸陨即将坠落的征兆后,深知以自己的力量,根本无从阻止它降临。   而一旦祸陨坠落在大漠中,必将会把眼前的安宁平静生活摧毁殆尽。   他向天祷告,用烈火焚烧兽骨卜卦,想要问问是否可以带领族人逃离。可得到的答案,却又让他陷入了更深的焦虑与绝望。   他甚至不知是否该将这发现,告诉城中的族人,告诉这些仍旧沉迷在美酒与丰收之中的人们,那即将到来的残忍真相。   就在这时,一个人来到了他的身边。   阿旁尔闭上了眼睛,在黑暗中回忆这时光彼端的人:“他穿着青色的道袍,说是从大漠东边来的道人。”   “他告诉我,他有办法可以帮我的族人躲过这场浩劫。”   钟棠听到后,下意识地有了猜想,还未等说出口便又听到阿旁尔说道:“他身上的力量……与你们十分相似,刚刚在废堡那里。我便感觉到了。”   “我想,按照你们大崇的说法,他可能是你们的师父或者其他什么长辈。”   话至此处,钟棠与李避之心中也越发确定,阿旁尔所说的人,应该就是元初真人 。   “他告诉你了什么办法?”李避之顺着阿旁尔的话,问了下去。   “他说,此祸陨势头极强,哪怕现在我们举族迁徙,怕也是逃不出它厉煞侵害的范围。”   “与其如此,倒不如不动……他可以帮我,将所有人都藏起来。   “藏起来?”钟棠一愣,随即便明白了过来。   将这一整座城与世隔绝,祸陨的厉煞便无法侵害到城中人,可不就是都“藏起来”了吗。   阿旁尔点点头,又继续说了下去:“我别无他法,只能相信了那位道长的话,将祸陨的事情,告诉了城中所有的人。尽管那时我并不能拿出什么凭据,但我的族人他们都选择了相信我,同意我将这座城封起来,躲避祸陨的事。”   “那后来呢?”知道了此处之事,多半是与元初真人有关后,钟棠反而又生出了些许迷惑。   既然是他家师父出手相助,可这座小城如今又怎么变成这般死气不散的模样?   “后来……我们在那位道人的帮助下,成功逃过了祸陨降临时的那场大火……”阿旁尔的声音,越发低哑了,他像是极不愿回忆下去:“但这却并不是结束。”   祸陨坠落后,所酝酿而出的厉煞迅速肆虐过广阔的大漠,这令他们依旧无法外出。道人因为还要寻找驱除厉煞的方法,没过多久就离开了。只留他们继续守在这与世隔绝的小城中,等待厉煞彻底平息的那一天。   “这一等,就是十几年……在这期间,我与族人通过道人留下的法子,是可以短暂地出入此地的,我们每过段时间就出去探寻一番外面的情况,却发现厉煞依旧猖狂,我们还是不能离开。”   “就这样,虽然城中的族人们,从未开口抱怨,可我还是能感觉到,大家的失望与日俱增。虽然那时这里什么都不缺,可日复一日的平静与困守,还是好似要把人逼疯。”   “但他们依旧信任我,相信我能像带他们躲过祸陨一样,终有一日带他们离开。”   城中人的状态,渐渐地也影响到了阿旁尔的状态,他也开始无法接受这样的困境,想尽办法去抵抗厉煞,可终究都是无功而返。   直到有一天,有几个他从未见过的人,突然出现在城中。   “那些人告诉我,他们也是大崇的道人,且与之前那位道长相识……他们带来了,可以让我们不再惧怕厉煞的方法。”   听到这里,李避之猝然皱起了眉:“他们有没有说自己是什么人?”   阿旁尔摇摇头,目光中尽是悔恨:“没有……那时我对大崇并不熟悉,见到是道人……就以为是与那位道长一样。”   城中人被困在原地太久了,他们的善良与对外界的渴望,一时间令所有人都冲昏了头脑。   也正是因为如此,他们轻信了那些人的话。   “他们说,需要一处地下的道场。”   沉浸在喜悦中的众人,并没有怀疑什么,在阿旁尔的带领下,迅速动工挖土,按着他们的要求,建造出了一件宽敞的地室。   随后那些道人便走入了其中,开始作法。   城中人们满含期待地,等候着他们可以离开的消息,可最后等来的却是一场浩劫——   所有人的身体,都迅速地衰败了下去,城中陆续开始出现死亡。   一个,两个,三个……许多人都还没有想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便被夺去了生命。   每天都有人在不断死去,起先人们还遵照习俗将他们的尸体装入石棺中下葬,可后来有些家户中连丧仪都来不及举办便死绝了。   阿旁尔惊恐于城中与日俱增的死气,终于意识到可能出现了什么问题,他带人来到几个道人的地室外,想要探查究竟发生了什么。   却发现那地室竟被死死的封住了,任凭他们怎样敲凿,也无法打开。   阿旁尔的心渐渐冷了下来,他开始意识到,自己可能被骗了。   可老天却并没有给他时间悔恨,城中的死亡仍在继续着,越来越多的人横死在街头巷陌,遍地都是无人收敛的尸骸。   阿旁尔意识到,如果继续留在城中,恐怕所有的人都会死去。于是他决定带领族人,冒险走出这处绝境,回到大漠之中。   “可直到那时,我才发现——”阿旁尔苍白的双手,捂住了脸,许久许久之后,才又发出了声音。   “我们,已经出不去了。”   是那些道人,阿旁尔至今不知道他们究竟是谁,究竟想要做什么,为什么同样是自大崇而来的道人,最初的道长救他们躲过天灾,而他们却能狠得下心,将这满城的人,困死在其中。   城中的人终于开始骚乱,面对着身边人不断在眼前死去,曾经再深的信任,也为恐惧与痛苦所冲毁。   他们开始不再听从阿旁尔的安排,抵触于他,甚至怨恨于他。   昔日里安宁的小城,开始出现争吵与□□。   他们杂乱无序地,用尽了各种办法想要砸开地室,或是破坏城外的隔绝,但却无功而返。   一切都是无用的,只有死亡在不断地逼近。   再到后来,连这些争斗都渐渐平息了,他们所剩的,只有绝望,无尽地绝望。   而这时候,阿旁尔也已被心中的悔恨折磨得近乎麻木,他不再尝试任何,每天所做的不过是开凿出一口口新的石棺,将那些无人收敛的尸体,安放进去。   起先这件事,只有他一个人在做,后来渐渐地,越来越多还活着的人,也重新安静下来,跟在他的身后,一起去做。   直到有一天,阿旁尔与其他仍活着的人,将最后一具尸体放入石棺后,他们惊讶地发现,城中竟没有再出现新的死者。   这当真是一个极好的消息,也是一个极坏的消息。   城中人终于不再死亡,而他们也再无法迎来死亡的解脱。   就这样,剩余的人继续活着,麻木地活着。   日复一日地,将所有的希望消磨干净,定期用古老的仪式,痛苦地怀念着死去的族人。   没有人知道究竟又过去了多少年,也没有人知道他们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有尽头。   钟棠沉默地,听完了阿旁尔的故事,原本就沉沉的死气,此刻更是压得他几乎无法喘息。   “你想要我们做什么。”李避之用力握了两下钟棠的手,好似要将他从这压抑的泥淖拉出来。   阿旁尔的脸,依旧深深地埋在手掌间,半晌后才慢慢抬起头,看向他们:“我想要你们帮我,带我的族人们离开这里。”   “……或者,至少弄明白,当年地室中究竟发生了什么。”   钟棠转头望向李避之,正与他目光短暂交汇。   “好。”李避之点了点头,这两件事与他们的计划并不冲突,又或者说,正是他们要去做的。   阿旁尔却并没有因为李避之的回答,而露出多少欢欣,他怔怔地站在原地,僵硬的面容像是在哀痛,又像是在嘲笑。   “这件事,是不是我的错?”   “如果我始终相信最初那位道人的话——”   “不是。”李避之的声音依旧冷清,像是从未染上过多少感情,但说出的话却字字砸落到阿旁尔的心上:“你没有错,从未有过。”   阿旁尔黑灰色的斗篷,卑微得像地上的影子,但此刻也终于有了挣扎。   钟棠拉着李避之的手,走到了他的身边,惯常带着散漫笑意的脸上,是难得的认真:“现在,你要做的,就是带我们去找那些真正犯下错的人。”   “给他们应有的惩罚,然后带着你的族人,从这里走出去。”   “……好。”   阿旁尔用力点了下头,然后缓慢而又坚定地,迈出了第一步。   他们手中捧着最后的三只黑碗,在那微弱的火光下,再次穿过浓重到无法驱散的黑暗,来到了一扇石门前。   刹那间,有青色的剑光,裂风而来,激起动地碎石之声——   作者有话要说:   拔着鸭毛数了数,正文大概还有六七章结束的样子?   当然,也有可能写超了咳咳咳   感谢在2020-11-01 22:41:45~2020-11-03 23:29:3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32246510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浅浅浅珂 7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1章 大漠棺城(十一)   或许是近日来,昏昏又醒醒次数实多的缘故,这次钟棠发觉自己又处于迷蒙之中时,并没有太过意外。   “车莎,你怎么在这里睡着了,大家都去阿旁尔那里了呀!”   这是属于少女的,清亮的声音,所说出的话虽说并不是大崇语言,但意外的是钟棠竟然听懂了。   他睁开眼睛,发觉自己正半靠在一棵树下,午后的阳光穿过金色的叶片,照耀着眼前,那异族少女鲜活的面容。   她正抱着一只酒坛,手腕上的金珠串儿摇摇晃晃地盈着光。   钟棠眨眨眼睛,虽说还未搞清楚发生了什么,但顺着她的话说道:“好,我这就去——”   话还未说完,钟棠便愣住了,只见他身上原本从空石屋中找出的,用来伪装的旧衣裙,此刻竟也变成了崭新的朱红色,袖口裙边坠满了细碎的金饰。   再联想到刚刚少女对他的称呼,钟棠很快就意识到,自己很有可能来到了许多年前的小城中。   他并不太相信这世上有什么,能令时光回溯,故而猜测应当是陷入了当年的幻境中。   也因为之前身上的穿着,多半是使他在幻境中,顶替了衣服主人的身份。   垂眸瞧着自己这一身朱色的西隶衣裙,钟棠还是很快就接受了眼前的情况,反正也不会穿太久,最多……最多就是被师兄看看而已。   于是他扶着身后的树干站了起来,跟上了抱酒坛少女的脚步。   与现实中,那晦暗、充满死气的街巷不同。   眼前的一切,都沉浸在温暖的秋阳中。人们推挤喧嚷着,搬运起一坛坛美酒,到处都洋溢着丰收的谷香,醉人的酒香,与欢畅的笑声。   钟棠紧跟着少女的脚步,穿梭在人群中,却无奈实在是人多,不过片刻的走神,便走散了。   不过钟棠倒也不太在意,只按照记忆中的方位,顺应人潮走着,很快便走到现实中“废堡”的位置,而此刻那里却是一座完好的石塔。   无暇的白石堆成高高的塔楼,无数的美酒被层层摆放其上,而那些酒坛的终点,塔楼至高之处,正站着一个年轻人。   他灿金的双眸,几乎耀得过太阳,身上宽大的白巾半掩着他的面容,半招展在风中。   钟棠知道,那应当就是阿旁尔了。   果然,所有人的看到年轻人后,都爆发出欢呼声。   阿旁尔就在他们的欢呼声中,高高地举起了脚下的一只酒坛,往塔楼干净的白石台阶上砸去。   陶土制成的酒坛瞬间碎开,浓郁的酒香也迸发而出,清冽的美酒沿着白石台阶流淌下来,人们纷纷用酒盏去接。   与此同时,塔楼上的阿旁尔再次举起了酒坛,砸向白石台阶,更多的美酒源源不断的流淌下来。   兴许是受到周围气氛的感染,钟棠也顺手取过一只酒盏,辛辣的酒液流入喉中,却更令他有些恍然,这究竟是不是幻境——   微醉的人群中,忽而响起了歌声,那异族的调子钟棠也曾经听过,只不过此时还不曾有过绝望与哀悼。   美酒还在沿着石阶流淌,钟棠的脸上也热了起来,周遭的人开始便喝着酒,边随歌声围绕塔楼,跳起粗旷而朴实的舞步。   钟棠也被旁边的人,拉入其中:“车莎,你也一起来呀!”   钟棠微微一愣,知道自己现在需顺应身份继续下去,虽说对着城中的风俗,半分都不通,但好在这舞步也并不复杂,钟棠很快便融入了其中。   朱红色的衣摆随着回旋,像极了盛放的海棠,他原本便妖异的面容,浸染着醉意更显出魅色。   欢歌声,坛裂声,笑声,水声交织嘈杂,一切像是陷入了异域的极乐梦。   又是几口清酒入喉,钟棠的步子也有些乱了,他半眯着眼睛想要再随身边的人起舞,可脚上却不知踩到了谁的衣摆,一个不稳间便要倾倒下去。   可就在这时,有力而熟悉的手,却扶住了他的腰,将钟棠乍然拉入怀中。   钟棠许是真的有些醉了,竟挑着棠唇,伏在那人的怀中,痴痴地笑起来:“师兄,你怎么才来……”   李避之半是无奈地,揽着钟棠的身体,皱眉道:“这么快就醉了。”   话刚落音,李避之便觉自己眉间一热,竟是钟棠攀着他的手臂,踮脚吻了上去。   浓郁的酒香混着迷人的棠香,一下子令李避之失了神,却听钟棠蹭着他的脸说道:“师兄怎么又皱眉了,我才不要看师兄皱眉。”   李避之还未来得及反应,便听到周遭的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惊喜的欢呼:“快看,是车莎和努鲁达!”   “我就知道他们早晚会在一起的……”   “努鲁达还愣着做什么,快啊!”   被旁边人这么一喊,钟棠的酒也醒了几分,他刚要从李避之怀中稍微退开些,却不料李避之扣在他腰间的手,又是一紧,而后那毫不遮掩的,深深地吻便落到了他的唇上。   钟棠越发醺醺然了,他仰头回应着李避之的吻,热烈而缠||绵,像是这大漠中的沙,又像是那醉人心神的酒。   城中人欢呼着,将白石阶上流淌下来的酒,泼洒到两人的身上,浸透了他们的衣衫,异族的语言所说的,尽是祝福的话语。   这长长的吻终于结束了,钟棠气息不稳地靠在李避之的身上,李避之轻轻地为他撩开了脸上,湿漉漉的发丝,钟棠却又笑着直往他怀中蹭……   作为祭司的阿旁尔依旧站在那高高的塔楼上,看着底下一片欢腾的人群,默默地伸手拉紧了面上的白巾,挡住了早已模糊一片的视线,然后再次弯腰端起脚边的酒坛,用力摔打下去,口中哽咽地念着多年未记起的祭语。   这样的欢愉终究是要过去的,暮色渐渐自城外的大漠中弥漫而来,热闹了一整日的人群,也渐渐散去,阿旁尔目送着曾经,每一个在他生命中出现过的人离开后,才慢慢从塔楼中走了下来。   就在这时,一个身穿大崇道袍的年轻道人,走到了他的身边说道:“呼勒沙,今天城中真热闹。”   钟棠与李避之并没有离开,他们暗暗藏在塔楼另一侧,听着两人的对话。   “是……”阿旁尔极力压抑着心中的恨意,对眼前这年轻的道人,说着与当年同样的话:“今日是城中庆祝丰收的日子,再加上几位道长的到来,大家知道可以从这里出去后,比以往更要高兴些。”   钟棠这会酒已然全醒了,思索着阿旁尔的话,明白过来眼下的时间节点,应是元初真人走后,第二批道人来到时。   “是这样吗……”那年轻的道人声音似乎低了些,但很快又对阿旁尔说道:“是呀,你们很快就能出去了。”   “师父遣我来说一声,今晚我们就要入地室布阵施法了。”   今晚--钟棠与李避之无声地对视着,听到那两人的声音又走远了些,于是便悄悄地装作是还未散去的城中人,摇摇晃晃地跟了上去。   “这么快……幸苦道长们了。”阿旁尔察觉到了钟棠与李避之的靠近,稍微侧了侧身子,为他们遮挡着道人的视线。   而那道人也确实并没有发觉什么,恰好又是一个醉醺醺的城中人路过,他笑着与阿旁尔打招呼,可手脚却有些不听使唤,说着说着便恰好倒到了道人的身上。   道人忙后退几步,又去搀扶那人,也正是这混乱之中,李避之抓住机会看到了他的面容。   是意料之中,却又带着难言的诧异。   钟棠察觉到李避之的反应,等阿旁尔与道人走远后,才拽拽李避之的衣袖,低声问道:“师兄可是认出那是谁了?”   李避之垂眸看着钟棠,然后点点头。   尽管他几次所见的,都是那人苍老的面容,但李避之还是从那眉眼间的轮廓认出了。   那是年轻时的妙尊。   作者有话要说:   放一下预收,点进专栏可见~   这次取了个咳咳咳,通俗的名字,叫民国疯少的病美人   大家不要被名字吓跑,还是老配方,鸭汤味道不变~   依旧是灵异小甜文,经过这次的教训,一定会多存点稿之后再发……估计一二月再开?   求收藏~   土豪宠妻疯狗攻x年下病弱美人受   云扬城里最近传出了件风流事,祁家又疯又狠的二少爷祁沉笙,在城西买了座顶贵的小洋楼,关了个病美人。   但凡见过这病美人的都说,这美人虽年纪不小了,却当真美上了天去,难怪勾得疯二少迷了心。   可但凡听过这病美人事的都说,色字头上一把刀,疯二少三年前,可是在这美人身上栽过大跟头的——丢尽了身家财产不说,还被他害瞎了一只眼睛。   这下众人明白了,难怪祁沉笙要将人关在楼里,这怕是要留着日日折磨。   正在“被折磨”的美人汪峦,身上裹着沙俄来的紫貂皮裘袄,手中揣着金丝珐琅小炉,嗓子痒了轻咳两声,便有人用白玉盏儿盛这汤药送到他唇边。   他刚要摇头,却听到那人狡戾的笑声:“哥哥还是快喝了吧,身子不好,夜里我怎么舍得跟你讨债?”   ————   1、HE,1V1,年下,破镜重圆,但是不虐   2、架空民国,考据勿究   文案暂定 第102章 大漠棺城(十二)   妙尊为什么会在这里?   起先钟棠听阿旁尔除了元初真人外,还有另一批道人时,他也曾下意识地想过,会不会是太渊的人。   但当时他又觉得,太渊再如何喜欢与金乌作对,也实在与这里扯不上什么关系,才没有继续想下去。   而如今——   难道当年的事,真的是太渊所为?   不远处,醉酒之人已经被阿旁尔扶起来,妙尊也脸也再次被挡住了。钟棠开始回想之前李避之与他说过的事。   妙尊的师父便是奉空真人,当年奉空门下弟子一夜之间不知所踪……   现在想来,这个所谓“一夜之间”说得也够空泛,究竟是什么时候,在哪里失踪都统统隐去了。   难道,这太渊之中的辛秘,竟与这西隶大漠中的小城有关?   既是说了入夜才进地室,妙尊与阿旁尔简单聊过后,便告辞离开了。   钟棠和李避之待他走远后,才上前向阿旁尔询问妙尊师徒的事,可惜当年太渊之人显然是有备而来,并没有留下多少有用的线索。   就这样,在种种谜团之中,夜晚很快便到来了。   三人商量过后,还是决定在幻境中,按着当年所发生的事,再走一遍,看看能否发现更多的端倪,等到太渊众人入地室时,再想办法跟进去。   弯弯的新月自东方升起,坠挂在大漠漆黑而又辽阔的夜空中。   在得知了,那些自大崇而来的道长,今夜就要进入地室后,善良而又淳朴的城中人们,纷纷走上街头,为他们送行。   他们按照惯有的习俗,取出了白日里取酒的黑色酒碗,在里面搁一截草线为芯,燃起簇簇火苗捧在手中。   自城里至城外,聚成了一条长长的灯带,为这些即将帮助他们出去的道长们引路。   阿旁尔作为“呼勒沙”,自然也是要出现的,他手中提着盏羊皮小灯,早早地便等在了城门边,出神地望着眼前的灯火。   李避之与钟棠同样学着城中人的动作,继续扮演他们的角色,捧着黑色的碗站在人群中。   尽管有意克制,但钟棠却还是忍不住,去看自己身边的人群。   那些白日里,与他一起喝酒跳舞的人们,此刻眼神中依旧充满了希望。   他们期待着,那些自大崇而来的道人们,能将这座小城从绝境中带出。他们再也不用担心祸陨与厉煞的侵害,即将回到熟悉的故土,开始更为美好的生活。   他们丝毫不知道,眼前这些人会给他们带来怎样的苦难与绝望。   钟棠心中忽然压抑得厉害,他忽然生出想法,如果这时候冲上前去说出真相,能否打碎这些城中人的美梦?能否改变即将到来的悲剧?   他的手忽然被李避之握住了,钟棠怔怔地抬起头来,与李避之在人群中对视,心绪翻涌过后,只剩下沉沉的无力感。   是,他什么都做不了。   眼前的这一切,并非是过去的时光,而是过去的幻影。   就在这时,城中的人忽而又低声欢腾起来,钟棠与李避之转头看去,只见六个身穿藏色衣袍的道人,正慢慢走来。   这几位道人之中,为首乃是一白发老者,钟棠虽之前并未见过他,但根据推测,这应当就是妙尊的师父,太渊观的前观主奉空真人。   奉空的身后,又跟了有男有女五位弟子,白天所见的妙尊,正在其中。   他们穿过捧着黑碗火苗的人群,走向了城门边执着羊皮灯的阿旁尔,一个个看起来慈眉善目,让人生不出分毫防备。   阿旁尔的手,紧紧地握着羊皮灯,他极力地作出感激的模样,向着太渊观的道人们走去,目光不可抑制地想要看向旁边的族人,每一步都好似走在刀尖上,流下了无人可见的鲜血。   人潮太过熙攘,钟棠几乎听不到阿旁尔与奉空等人说了些什么,然后他们便转身,一同往城外走去。   钟棠这时候才明白,他与李避之当初进入到这里时,都是落到了城外的河边,因为那座地室就在那里。   城中的人们也纷纷跟着他们,走了出去,百盏黑碗灯火,进入了河边的芦苇丛中,映亮了那月光下洋洋洒洒而起的白絮。   最终,阿旁尔停在座看似普通的沙丘前,在羊皮灯的照耀下,那黄沙之中才显出一道暗色的石门。   “就是这里了。”这一次,钟棠听清了他说的话,兴许是因为要与太渊道人们交谈的缘故,阿旁尔特意用了大崇话。   “多谢呼勒沙为我们所做的准备,”几个弟子中,最为年长的男子在奉空的示意下,笑着弯腰向阿旁尔行了个道礼,承诺道:“放心吧,我们很快就能带所有人离开了。”   阿旁尔没有再说话,临至最后的关头,他终究无法在演下去。   但幸好他的沉默,似乎并没有对这幻境产生太大的影响,年长的弟子说完后,便又退回到了奉空真人的身边。   奉空真人对着阿旁尔微微颔首,大漠中的风吹撩起他的白发,又慢慢落回到藏色的道袍上。   他慢慢抬起手,隔空在石门之上,留下浅浅的金色印记。   忽而月光隐暗,那金色的印记却越发鲜明,甚至到了刺眼的地步。   随后石门处便传来轰隆之声,再看时却见那地室的入口已然洞开。   也就是在这时,李避之敏锐的发现,方才还在手捧黑碗,在芦苇丛中围观私语的城中人们,似乎从某个刹那起,都静止了。   他们如一尊尊石像般,立于原地,却再没有了声音,再没变换动作。   另一边,阿旁尔也发现了问题,他面前的那几个太渊道人,依旧如同记忆中那样,向通往地室的甬道中走去。   而身边临近的那些族人,却都定住了。   这是出了什么事?   阿旁尔与李避之、钟棠对视着,可他们都没能从对方的目光中,得到什么答案。   眼看着太渊的几个道人,在甬道中越走越深,阿旁尔终于忍不住了,回头看了眼那些立在原地的族人们,摇曳的火苗映亮了他金色的眼眸。   最终,他还是选择了走入甬道中,探寻当年的真相。   而钟棠和李避之,发现周围人应该不会对他们的行为有所反应后,也很快进入到了甬道中。   黑暗而又似乎漫长无尽的甬道里,已然找不太渊观师徒的踪迹,但行走在前的阿旁尔,却一直在用羊皮灯为他们引路。   甬道中,一时安静极了,听不到外面的风声,只能听到几人的脚步声。   可就在这时,李避之突然翻然转身将钟棠挡于身后,泛着青色寒光的木剑便破袖而出,将从背后暗中射来的几根羽毛振落在地。   “蒋玉风!”钟棠眉头一皱,也不肯藏在李避之后面,玉珠金铃绕在指间,转身对着羽毛飞来的方向喝道。   片刻后,甬道的入口处,传来了轻轻地脚步声,蒋玉风不再遮掩身形,从黑暗中走了出来:   “我们又见面了。”   钟棠看着他,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继续质问昔日好友为何反目吗?   他只觉得,似乎已经没有那个必要了。   “你还要继续站在太渊一边吗?”钟棠抬起来手,甬道虽长,但他们站在此处,还是能隐约看到自地室入口处,传来的光。   由城中人黑碗中的火苗,聚成的光。蒋玉风既然能跟到这里,就说明他也同样看到了这城中曾经发生过的事,太渊曾经做下的事。   蒋玉风却摇摇头,垂眸淡淡地说:“我从未彻底相信于太渊。”   “不然当日镜花楼之事后,我就应该按照妙尊说的,将你直接交给他,而不是带到大漠中。”   不提起当日之事还好,一提起那镜花楼,李避之的目光便愈发寒凉,木剑骤然落于手中,剑气破空直指向蒋玉风。   蒋玉风不得不稍退几步,他抬眼看看李避之,苦笑道:“天生的道根灵脉没了厉煞混淆,当真是厉害……可你又还能护得了他多久。”   “或者说,李道长,你当真觉得,他应该活下来吗?”   “这座小城,是为太渊所害不假,但祸根还是祸陨所出的厉煞——西隶大漠之中,这般为厉煞所害的生灵,又何止百千?”   蒋玉风伸手指着钟棠,厉声问道:“那些厉煞在他体内还能压制多久?一旦爆发而出,还要害多少人!”   “不劳费心。”李避之冷冷地说出四个字,连日来压抑已久的怒气引聚灵力汇于剑尖,青色的剑流已自虚中凝光而现,眼看着便要向蒋玉风刺去。   但他握剑的手,却被钟棠握住了。   “师兄,走吧。”钟棠轻拉着李避之,转眼间便抚平了些许剑气。   李避之转眸看着他,钟棠却只是将脸靠到了他的手臂上:“走吧,师兄,阿旁尔还在前面。”   甬道中忽而安静了下来,李避之只是望着钟棠,直到周身的虚光剑影渐渐散去,手中的木剑也收了起来,而后轻柔地抚上了钟棠的头发。   “好,我们走。”   钟棠最后又转眸看了蒋玉风一眼,轻轻地说道:“你说的没有错。”   “我如今还在这里,便是早已做出了选择。”   “所以,就像师兄所说的,不劳费心了。”   作者有话要说:   收尾收尾……   还要好几章吧…… 第103章 大漠棺城(十三)   钟棠与李避之重新向甬道深处走去,他虽未再刻意留心什么,但身后的脚步声告诉他,蒋玉风也跟了上来。   阿旁尔并不知道他们那边发生的事,只是挑着羊皮灯,站在甬道的尽头,有些不安却又焦急地驻足,直到看见他们赶了过来,才松了口气。   “他们已经进去了。”   说完也注意到了两人身后跟着的蒋玉风,刚想问什么,钟棠却摇摇头只问道:“前面可有动静?”   阿旁尔经历过当年的事,对外人十分戒备,但看钟棠与蒋玉风的反应,也知不好再多问,只好又说起眼前的事:“再往里走,就是当年按照他们要求所建的大地室。”   “他们还在安排些什么,并未开始作法。”   “过去看看吧。”因着刚刚的事,李避之周身的寒意也未散去,听过阿旁尔的话后,便淡淡地拉着钟棠继续向前走去。   两人走在前面,甬道中只余他们的脚步声,眼看着就要走入那大地室中,钟棠被握在李避之掌中的手指,却轻轻地勾动了一下。   李避之脚步稍顿,钟棠又凑到他身边,眨眨眼轻声说道:“师兄别生气了。”   李避之垂眸,恰对上钟棠仰起的头,不由得伸手,慢慢抚上他总是喜欢挑起了唇角。   那难以散去的寒意终究一点点消融了。   “好,听你的。”   钟棠眉眼弯了起来,与李避之并肩走完了大地室前,最后一道石门前。   那石门还未关死,他们便直接走了进去,恰看到门后,太渊观的师徒六人还在布设着法阵。   几位弟子分执着金符立于五方,奉空真人轻挥着手中的拂尘,游走于他们之间,几乎被白色胡须所掩埋的口微微动着,不知在念着何等法咒。   “师父,此一遭我们当真能将这城中人带离厉煞所侵之处吗?”燃着草芯的灯盏边,年纪最小的女弟子有些担忧地看向奉空真人。   他们一路随奉空自大漠而来,也曾见识过那厉煞的威力,尽管心中对师父崇敬万分,却仍不可避免地忧心。   “放心吧,这几日师父与与我推演过多次,必能万无一失的。”之前与阿旁尔对话过的大弟子,声如洪钟地安抚着师妹,其余几人也都纷纷附和。   “要我说,还是怪那金乌的元初真人,做事有头无尾,将这几百人扔在绝境中便不管了,还要劳烦师父出手圆满。”   “是啊,这次回临安后,可要将此事好好说道一番……”   有了大师兄的安抚,年小的弟子轻松了不少,开始议论抱怨起来。   李避之与钟棠听后不禁微微皱眉,但他两人倒也不至为这几句关于元初的闲言碎语便如何,反而目光不约而同地落到了妙尊的身上。   作为奉空真人的三弟子,妙尊似乎并不如何招显,他从一开始入地室后,便未曾说过什么话,只是时不时地抬头,像是在偷看着奉空。   这样的反应显然有些不太对劲,一个弟子即便是对师父有敬畏,也不至于到偷看的这种程度,妙尊这般模样……倒当真像是在惧怕防备些什么。   他是发现了奉空并不想救城中的人吗?不,他应当知道了更多的事。   钟棠顺着他的眼神,也看向藏衣白发的奉空真人。   到底是一观之主,即便在此并无外人之地,该有的气度德修奉空还是有的。只见他将手中的拂尘一收,转而又看向那几个私语的弟子,虽低却重地说了句:“慎言。”   那二三弟子本还说得起劲,听到奉空真人的声音后,立刻屏息而静下来。   奉空真人逐一缓步走过他们的身边,沉声说道:“此一遭,你我师徒本为助人化劫而来,既是助人便该心存纯挚,又如何要让求胜之意染了道心呢?”   那几人到底也是奉空的亲传弟子,虽还有杂念碎言,但到底还是为道之心占了上乘,经奉空点拨后,便深深弯腰称是。   奉空见状,身后摸着苍白的胡须,点了点头,而后便走到了法阵的中央。   “好了,时辰将至,牢记为师刚刚所言的纯挚助人,打坐起阵吧。”   围于奉空周遭的五位弟子,应声而落座,藏色的道袍几乎令他们的身形,也融入到地室的黑暗之中,而他们双手在身前所结出的法印,却渐渐燃起金色的灵光。   奉空还立于原处,他的目光似乎逡巡在一个个弟子的脸上,尽管有些半面白须的遮掩,钟棠却还是敏锐地发觉,他的神情似乎有些不对。   他要做什么?   钟棠无声地,与李避之的手越握越紧。   而伫立于法阵中央良久的奉空,忽然睁大了双目,那眼眸之中不再是清净和善,几乎在瞬间涌上了疯狂的贪婪之色。   他藏色的道袍在暗中挥展,忽起的戾风将地室中微弱的火苗顷刻扑灭,原本洞开的石门也随着一声巨响,彻底闭合。   这一切几乎是在转眼间便发生了,围坐在奉空周遭的弟子来不及生出任何反应,就连之前早已心存戒备的妙尊,在感受到戾风时,便知道已经来不及了。   他的身体还维持着打坐皆因的姿势,但却不是出于本意——他已经完全动不了了。   “师……师父……”他听到修为最是身后的大师兄,艰难地开口,怀着最后的信念问道:“师父……您要做什么?”   奉空笑了一声,乍听时仿若仍是人师的慈爱,可细细想来却充满着阴毒。   “为师刚刚教导过你们,助人者应心存纯挚,如今只是想校考一番,徒儿们究竟体悟得如何了。”   “师父!”又是一声不敢置信的哀叫,却惹得奉空笑意更甚。   只见暗金色的灵光,自他的方才走过的每一处地面亮起,化作条条仿若血络的细线,将那五个无法动作的弟子串联起来。   但这些细线却仍在流动爬行,它们远远不满足于此,而是迅速地向四周蔓延开来,密密麻麻地布满了整个地室,而后深入到土地之中,想来在那人眼无法看到的深处,用不了多久就能笼络整个小城。   奉空真人便站在这所有的灵光线纹正中,周身的戾风不仅吹起了他的道袍,还扬起了他的须发,露出了他苍老得满是皱纹的脸。   钟棠终于明白他要做什么了,道行再深的修士,也终究会有老去的一天。他们可以苦修出看似无尽的灵力术法,却没有一种能够真正得与死亡抗衡。   可奉空却并不甘心,他想要活下去,想要活的更久,想要重新得到年轻的身体与无尽的时间。   这种力量却并非是自己苦修便能得到的,获取它唯一的方法,便是通过邪术掠夺。   可他却又顾虑着,若是这般作为被人发现,难免会毁了他太渊之主的声名,这亦是他所不能接受的。   就在这些矛盾与纠结中,奉空又撑着那朽木般的身体,挨过了许多年。直到一次偶然的大漠之行,让他发现了这座与世隔绝的小城。   于奉空而言,这简直是上天的赐予,他只需在元初所设的结界上稍加改动,便可安心地将整座城化为他的祭品——   包括这几个,他悉心教养而成的弟子。   李避之冷眼看着这一出令人生恶的闹剧,金乌与太渊两观虽说向来不合,但到底还有几分相互的敬重在。   可如今,看着那曾经的一观之主,因妄想苟活的私欲而显出的嘴脸,当真让人觉得可笑又苍凉。   满地的金丝纹络上,开始流淌过血色的光芒,这些便是从城中人身上所吸取来的生命。   围坐在奉空周边的五位弟子,更是首当其冲地,蕴含着灵气的生命,一点点从身体中剥离,像是用刀刃生生割着他的骨肉。   他们想要嘶吼,想要求救,想要唤起面前,他们昔日最为敬爱的师父,哪怕丝毫的不忍,但却终是徒劳的。   奉空真人,完全沉浸在身体重新被生命所充斥的喜悦中,将最后的善念彻底抛去。   越来越浓重的血色,仿佛自金丝纹络上升腾而起,化为雾气笼罩着奉空,他如痴如醉地沐浴着,癫狂着。   阿旁尔为眼前的景象惊骇得张开了嘴巴,随即又痛苦地跪倒在地上。他所相信的人,他所迎接的人,便是这样害了族人的性命。   奉空真人的邪术仍在继续着,而就在这时,钟棠的视线中,有什么异色的灵光一闪而过。   他刚想要去追寻,却听到李避之提醒道:“是妙尊。”   妙尊?钟棠随即立刻抬眼看去,可就是着一息之机,方才只是转瞬而逝的光亮,骤然自妙尊身上耀出。   随即一股诡异难言的力量,死死地攀附到了金色的纹络之上,不顾一切地吞噬着弥漫的血气。   奉空真人乍然醒来,他恼怒于这无端生出的打扰,正想要将它挥手除掉,却不像那股力量竟随着血气,涌入到了他的身体中——   奉空双眼几乎裂眶而出,他的全身开始发出扭曲的咯嘣声,那突然出现的力量竟在极短的时间内,便占据了他的身体。   “赫赫——”   “赫赫——”   “赫赫——”   刺眼的光自奉空的身体中迸发而出,撕碎了他遍身的道袍,吞噬了他还凝在脸上的笑容。   融合了血气的力量四散溢出,可片刻之后又如暴风狂吸般,再次滚滚涌入到奉空的身体之中,奉空好似被什么支配了,他苍老的身体,僵硬地转身,一步步走向了角落中的妙尊,而后慢慢地抬   起手,干细的手指点上了妙尊的额头。   而妙尊,也在这一刻,重新睁开了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   赶上啦   所以,太渊真的是……一家子变态 第104章 大漠棺城(十四)   凛冽的剑光骤然破风而起,与翻涌直扑来的死气迎面相对,霎时间若惊天地之动。   钟棠的玉珠金铃几乎在同时抛出,将身边的阿旁尔后扯至甬道之中,随即又凝目看向挡在他身前的李避之。   暗青色的道袍为至纯的剑气所扬起,李避之双指紧并,木剑悬立于身前,虽剑身未动却将那死气振出一道仿若深渊的裂痕。   而在那裂痕的尽头,妙尊的身影已被重重黑气包裹,渐渐凝成了新的模样。   钟棠眼眸一顿——是刑为宗,但也仍是妙尊。   “元初,当真教出了个好徒儿。”已经占据了刑为宗身体的妙尊,踏着脚下的黑死浊气,一步步向两人走来。   李避之的眸中,仿若凝了寒霜利刃,一动不动地注视着他。   两人之间,死气不断涌出,剑气越发锐利,此消彼长间竟也维持出了诡异的平衡。   “不像我师父,”妙尊云淡风轻地笑着,刑为宗那张年轻的面容上,却又出现了仿若老者的无奈:“教出了五个迂人,还有我这么个……逆徒。”   钟棠快速地回忆着刚刚看到的情景,又联想到之前他们关于妙尊侵占刑为宗身体的猜测,终于将当年太渊观师徒之事的最后一幕想通了。   妙尊这移魂换体的秘术,并不是近年来才修得的,极有可能在当年便有修习。   正是因为奉空对他生命的吸食,使他在最后关头激发此秘术,反而使得魂魄侵入了奉空的身体中!   事到如今,妙尊也再没什么可隐瞒的了,随手拨开片脚下的死气,露出一具具当年因奉空而死的,太渊弟子的尸骸,眼神中却没有半分怀念或是怜悯,只是依旧带着说不出的笑意:“你们知道,当年我师父奉空,为何而败吗?”   李避之御剑不言,妙尊便将目光转向了钟棠。   钟棠被他这么一望,只觉那视线着实令人不适,手中的玉珠金铃勒得更紧,毫不客气地说道:“大约是因为他太贪了。”   “妙尊真人如今,也想贪上这一回试试吗?”   妙尊听后,习惯性得如老者般摆摆手,而后说道:“老道的师父这个人,确实是贪,可这贪心又何错之有?”   “旁的不说,便是你那看似俗尘不染得师兄,不也贪心得想要你这个妖物活下去吗?”   木剑青光一晃,又化出虚影小剑,不由分说地纷飞而出,硬将污浊的死气逼得逸散失形,妙尊却又抬手一挥,再次招来滚滚浊气压向剑影。   “说到哪了来着?”妙尊叹了口气,像是终于想起来似的继续道:“哦,师父,老道的师父是败在,他的愚蠢。”   “修为再高又如何,不过还是寻常的肉身,如何受得了那般多得人命供奉。”   钟棠勾唇冷冷一笑,手中的玉珠金铃也向着死气抛出,清脆的铃声亦震开一片污浊:“我瞧着妙尊真人心里头明白得很,却不知眼下这般又要做什么!”   妙尊听后摇着头,看向地上他曾经的师兄弟的尸体,喃喃着说道:“老道既是他的逆徒,故而与师父便大不一样。”   “寻常的肉身凡体受不得,可那天生的道根灵脉,不就受得了吗?”   他猛地抬头,看向李避之,目光中尽是渴望与贪婪。这具合适的身体,他已经等了太久太久,最初在临安时,他屡次与元初交手,想要将李避之夺去,却始终未能得手。还令元初心生警惕,带李避之一同远游。   好不容易等到元初重新带他回到临安,妙尊却发现这身体中居然封存了厉煞,他几乎气得要发疯了,但还是耐着性子摸清了一切的来龙去脉,布下一个个诡局,终是将那厉煞重新引回了钟棠的体内。   “再也没有什么能阻挡老道了,没有了……”妙尊的脸上,浮现出癫狂的笑容,双臂慢慢地抬起,自城中引来更多的死气,混沌地穿梭在他破旧的道袍之下,而后双手骤然一握,那些死气竟凝成了黑色的细线,将地上太渊弟子的尸骸贯穿吊起,如提线人偶般操纵而起。   怒意在钟棠的心中起伏着,他却是想不到,原来这临安城中看似针对于他的种种,到最后竟是在——觊觎他师兄的身体!   而看着妙尊这般熟练操纵丝线的样子,不由得也让他想到了无端受难的金银娘,想来当初盗取金娘,又助胡努尔在她体内苏醒的人,便是妙尊了。   妙尊用着从胡努尔那里学来的纵偶之术,倒也当真是得心应手,他手指不断地勾挑着那死气凝成的丝线,四个太渊尸骸便纷纷纵身而上,伴着滚滚浊气向他们袭来。   李避之的脸上却依旧是淡然,淡然地仿若将所有的霜雪都掩藏,手中的灵力却不断地随着结印而汇聚,那万千四射而出的光剑,转而随之疾动,于虚空之中竟聚成六十四道纵横剑阵,将那太渊尸骸紧密围拢,困得它们再难行寸步。   钟棠趁此时机,转手将那玉珠金铃扬出,朱衣起落跃过污浊的死气,直抛向正纵着尸骸的妙尊。   厉煞重新回到他体内后,早已与周身的灵脉相融,钟棠深知一旦动用厉煞,要么自己早晚为其所噬,要么天道再降镇煞星将他抹杀,所以一直克制着灵力的释放。   但如今却管不了那么多了,钟棠屏气凝心,将厉煞与灵力一同放出,尽然压在玉珠金铃上——   可就在这时,透过那弥漫的死气,钟棠却看到了妙尊的面容,他爆裂的唇上,忽而起了阴毒的笑容。   不对,有什么不对,他们忽视了什么?!   眼看着那玉珠金铃,就要抽打至妙尊的身上,钟棠却警觉地转头向身侧的看去,那浓重的死气中,竟乍然伸出了一双腐朽殆尽的手,紧接着重若千钧的太渊灵力便重压而下,钟棠想要脱身而躲却已来不及了。   李避之几乎在刹那间,收敛了全部的剑阵,向着钟棠赶去,可那腐手却已抓至钟棠的脚腕,眼看着便要将他拉扯而下。   一切地动作似乎都被拉长了,钟棠眼睁睁地看着那双腐手伸向自己,可就在这时,一道浅黄色的影子,直直地撞入腐手之中。   它是那样的小,却将那只腐手重重地冲开,金色的光骤然亮起,瞬间洞穿了浓重的死气。随之而来的,是迅速长大的羽翼,层层华美的羽毛舒展而开,伴随着声声鸟鸣。   “蒋玉风,让开!”钟棠并没有就此放松,在看清一切后,立刻声嘶力竭地喊道。   可终究是来不及了,浓重的死气背后,是一具半腐的老尸,尽管它已死去多年,但生前积聚的灵力却如惊涛骇浪般,迅猛地冲向蒋玉风的鸟体。   无数的羽毛漫天而起,遮挡住了钟棠的视线,他不断地用玉珠金铃将它们扫落,可新的鸟羽又会层层落下,仿佛永远没有尽头。   直到李避之的剑光自他的身后亮起,一道又一道的光剑,穿过了羽毛,穿过了死气,最后穿过了奉空真人——那被妙尊操纵着的尸体。   钟棠才得以看清,眼前的景象。   蒋玉风不知何时,又重新化为了人形,浑身鲜血地躺在一地的鸟羽之中。   那一刻,钟棠的思绪混乱到了极点,这到底算是什么……他不是已然要与自己为敌了吗,为何又要这般!   他迷茫地走到了蒋玉风的身边,俯视着这位昔日的友人,而后慢慢地跪坐到了他的身边。   “为什么……”   蒋玉风艰难而又痛苦地喘息着,钟棠为他输送灵力,却发觉已再无半分作用。   他真的要死了。   “我……信不过妙尊……所以还想再信信你的选择……”   蒋玉风含着血,说出的话极轻,又极模糊。但他却还想抓住最后的时间,再与钟棠说上些什么。   “我……并非生于大崇,而是生于……大漠。”   生于祸陨坠落前的大漠。   蒋玉风的一生,有过两次彻骨的恨痛,一次是被蒋员外食去亲子,一次是被祸陨毁掉故土。   他与钟棠的相遇,确实是偶然,但从相见的第一面起,蒋玉风便察觉到了钟棠与祸陨之间的联系,并因此日夜忧虑厉煞重现。   所以当妙尊以彻底除去祸陨所遗的厉煞为诱饵时,尽管他并不信任妙尊,但还是同意了。   可与钟棠相处的越深,他便越难以下手,对妙尊的敌意便越重,直到今日,当这大漠之中那阴毒的旧事在他面前彻底展开,蒋玉风再也无法继续站在太渊一侧。   钟棠说,他已做出了选择,那么如今蒋玉风也只有相信他的选择。   “厉煞……祸陨……”   蒋玉风最后喃喃着,双眼慢慢变得空茫。在这地底深处的地室之中,他再看不到曾经飞翔过的天空,也再看不到事情的终局。   但他却又觉得自己的身体变得轻盈起来,随时都能振翅飞起,呼唤出万千的雀鸟,与他一同飞翔漫漫黄沙之中,某处熟悉的胡杨林,而后快活地落到树枝上。   他,可以休息了。   作者有话要说:   短小鸭居然天真的以为,今晚能写到结局……   感谢在2020-11-10 23:54:39~2020-11-13 00:52:5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浅浅浅珂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5章 大漠棺城(完)   一只手落到了钟棠的肩上,钟棠慢慢地抬起头,望向身边的李避之。   手中的玉珠金铃,不知在何时也溅上了蒋玉风的血,随着钟棠的动作,又滴落到地上。   “可惜,当真是可惜。”妙尊也放慢了几分动作,像是真心实意地在感叹蒋玉风的死去,又看向钟棠说道:“可见你身为祸陨遗妖,满身厉煞终究只会害及旁人。”   钟棠慢慢回过头去,声音低低哑哑彻底失去了惯常含笑的闲散,他撑着李避之的手臂,从冰冷的地面上站了起来,抬眸间却是与李避之如出一辙的冰冷:“我是祸陨遗妖,那你又是什么?”   玉珠金铃绕在他的指间,倏尔向那不断积聚在他们身边的死气抛出,阵阵铃声蕴着朱红的光晕,却已染上了厉煞的浓色。   李避之的木剑也重回手中,寒青的剑光再次幻化出虚影,聚拢在钟棠身侧,竟与那曾经也在他灵脉中封存过的厉煞之气,无声无息地融合在了一起。   “我是什么——”妙尊笑了起来,一把抓起手中的死气,地上的太渊尸骸便应此而起,浑身弥漫着污浊的死气,向两人扑来。   钟棠与李避之对视一眼,木剑与金铃瞬间扬起,玉珠串随钟棠身形而动,紧紧缠勒入尸骸的脖颈,厉煞之气随即涌出几乎斩断那操控的死气。   妙尊见状徒然发力,自破袖烂袍下再召死气翻涌,但万千剑光紧随其后,剑影缭乱间已尽斩污浊,转眼又与钟棠那沾染了厉煞之气的灵力交汇,缠绕着冲向地面。   李避之反手挥剑,于滚滚死气间迎面而上,凌于二人灵力相汇之处,木剑骤然俯冲而下,深深地穿入石地之中。   霎时间二人之灵光,竟化为浩荡剑阵,万千剑气自地面穿射而出,剑影遍布整个地室之中,在墙壁上留下一道道青影,其上又有裹挟着厉煞,仿若朱色的火光,迅速蔓延烧去。所到之处太渊尸骸、死气丝线顿时化作齑粉,妙尊见状收线而退,却不想仍是被那光剑大阵射中了手臂。   但太渊观主到底是太渊观主,下一刻妙尊尖直踏上了李避之凛冽的剑光,以此飞身而起,口中溢出的鲜血顺嘴角而下,他却只是笑笑然后抹掉:“好,好,竟是老道一时疏忽。”   “可你们看看,这是什么!”   妙尊应声而高挥手臂,残余的死气瞬间盘旋而上出聚拢在他之上,几乎覆盖了整个地室的顶部,但又很快消散而去。   钟棠与李避之警惕的抬眸,可目光却随之大震。   只见地室之上,原本覆盖着厚重砂石的顶部,竟化为轻薄透明的法镜,倒映出了地面上的景象。   苍凉的弯月洒落了一片银辉,映照着漫漫黄沙中,那开满朱色繁华的海棠树。   五颗镇煞明星,悬于西天之上,仿若警示的白光忽而明,忽而暗。   难怪……难怪他们脚下的甬道竟这般的长,竟是一直挖到了钟棠的本木之下。而因为元初术法所造成的与外隔绝,钟棠竟也未曾感应到本木的气息。   “其实你说老道那师父太贪,倒也说得不错,他当年不止想要这城中人的性命,还想寻到什么法子,将那厉煞也收归己用,当真是可笑至极。”   “不过老道如今也要好生谢谢他,给了老道一个这般大的方便。”   妙尊笑着将目光从棠树上移开,又看向钟棠与李避之:“怎么,你们还要继续负隅抵抗吗?”   “若这小妖精再用几分厉煞,被那天上的镇煞星察觉到,一旦在此地降下,多半是要将他那本木一同毁去,到时候灰飞烟灭,神形俱灭——李道长,你当真舍得吗?”   李避之的脸上,看不出任何神色,他的目光冰冷如故,手中的木剑也不曾落下。   妙尊却知道,这些不过是可以一把撕开的假象。   他笑意更重,踩着翻涌的黑浊死气,慢慢地一步步向两人走来,嘴角还带着残余的血迹:“我不过是想借李道长的身体一用,失了这身体总比好过看着那小妖精神形俱灭吧?”   “师兄。”就在这时,钟棠轻轻地开了口,李避之倏尔回眸看他,两人却都再没有说一句话。   在地室之上,许是有风沙吹过,月下的海棠纷扬地落下了点点花瓣,好似要隔着妙尊的法镜,直接落到这深深的地底,落到两人的身上。   他们就站在这棠树下,无声地对望着,仿若光阴流转,又回到了那些再也无法触及的过去。   那些在大漠中,相伴相生的日子。   妙尊在一边,不知何时也闭上了嘴,他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二人的静立,却也知道,这始终是自己看不懂的东西。   不过那又怎样,他已经紧紧抓住了李避之的死穴,便由不得他们不低头!   “李道长,想好了吗?”   妙尊再次开口,催促地问道,可就在这时,他却冷不防地对上了李避之的眼神。   他的话生生止住了,可甚至来不及做过多的反应,李避之的剑光便已逼至眼前,妙尊匆忙再引来翻涌的死气对峙,但他却听到一阵细碎的铃声,自上方传来。   难以言说的预感,令妙尊立刻抬头望去,双眼不敢置信地瞪圆——   就在李避之突袭妙尊之时,钟棠已飞身而起,向那地室的顶部冲去。   朱色的衣摆漫扬开来,那一刻钟棠彻底放开了压制,体内的厉煞顷刻间便迸发而出,混杂着渺茫的棠木之灵,仿佛要将他周身灵脉撑裂。   厉煞烧灼的剧痛侵蚀了钟棠的全身,但他却唯守着心中的清明,艰难却又孤注一掷地将它们尽数注入到手中的玉珠金铃中,而后向着妙尊所凝成的透明法镜,狠狠地抽去。   “咔嚓——”   厉煞顷刻间冲碎了法镜,而后是那真实的厚重的砂石地壳,甚至连元初补下的结界——所有的阻碍,所有的隔绝,在那瞬间被击得粉碎。   地室开始剧烈的颤动,无数的巨石落下,再难控制的厉煞仿若将钟棠的身体都穿碎,但疼痛却似乎早已远去。   他的直直地坠落下来,却不知为何,竟能那样清晰地看着,身边发生的一切。   他看到阿旁尔不知何时,又出现在地室之中,但并不是孤身一人,他的身后跟着一个又一个的城中人,他们手中依旧捧着黑色的碗,碗中的火苗前所未有的明亮,映照着他们身上崭新而又美丽的衣袍。   钟棠似乎明白了什么,阿旁尔也对他笑了。   黑碗中的火苗冉冉升起,无数的亡魂,仿若化作了逆空而上的流星,穿过了钟棠的身体,从他破开的窟窿中飞起,洒向漆黑的夜空。   难怪城中人的相貌年纪有异,原来最后所剩的那些“人”,其实也早已死去了,他们只是凭着残存的信念,继续等待着……等待着这一天,终于挣脱了百年的困境,自由地消散。   妙尊只觉体内骤然空洞,他不敢置信地看向手中操纵的死气,竟如沙如水般流走而后消融。   “不,不,怎么会!”他徒劳而又疯狂地运起周身灵力,想要将这些死气重新积聚,却发现根本做不到!   妙尊似乎陷入了狂乱之中,不断地打出一道道金符,却终是毫无作用,即便还未消融的死气,也在亡魂的引导下,开始向他反噬!   可这些,似乎又与钟棠无关了,他只是有些痴迷地望着漫天的魂光,直到落入到那个熟悉的怀抱中。   李避之抱住了他,他们没有再下坠,而是随着点点魂光一同飞起,而后落到了大漠之中,海棠树下。   遥远的天际,五颗镇煞星终是察觉到了钟棠体内,迸发出的厉煞,它们骤然大明,而后以万物不可挡之势,降临而至。   已然被反噬的死气,逼得疯魔迷心的妙尊,拼死追寻他渴望的道根灵脉,紧跟李避之冲出地面,而当他被迎面的风沙吹醒时,却发现镇煞星已至时,太晚了——   明光将黑夜照耀得仿若白昼,海棠的花瓣终于真实的,洋洋洒洒地落到了两人的发间、衣上。   钟棠不知哪里生出了些许力气,竟抬起手来轻轻地捻起了落到李避之肩上的一片,那抹朱红在他白皙的手心中,不过停留了片刻,便被一点微凉所带走。   李避之握住了他的手,两人目光交汇处,却都染上了释然的笑意。   就在这棠花下,在这笑意中,李避之拥着钟棠的身体,而后温柔地像他们曾经的第一次般,吻了上去。   镇煞星的白光,终于彻底降临在海棠树下,这天道至罡至正的决处,洗净的不止是那盘踞百年的厉煞,还有周遭一切的阴邪。   妙尊痛苦地翻滚着身体,在绝望里化为了灰烬。   而钟棠的平静的目光中,却只剩了李避之的面容,还有他们身畔,那仿佛永无止境纷扬坠落的朱色海棠——   ------------   大漠的风沙又起了,将曾经发生过的一切,深深地掩埋。   悠长的驼铃声从遥远的沙丘上传来,过往的西隶商客也偶尔议起,谁在这片黄沙之中,曾遇到过仿若神迹般生长的海棠树。   “你又在骗人了,我可不信,这种荒地方怎么可能长出海棠。”随骆驼队而行的年轻人,总是不会相信这样的传说,随口便当成了笑话。   可身后的老人,却神色认真地走了过来,虔诚地说道:“这可不是骗人,我是真的……见过的。”   “大约就在——那里。”   沾满沙土的手,指向夕阳下灿金的大漠,而老人所指之处,却并没有什么海棠树,反而有一个人从厚厚的沙层中,挣扎着起身。   细密的沙尘从他暗青色道袍中泻下,他似乎受过极重的伤,又或是在沙土中沉睡了太久,身形僵硬而迟缓,但他还是坚定地,一步步向前走着,走着,走着——   他不知走了多久,不知翻越过多少沙丘,终于停下了脚步。   在他的身前,是一株残朽的枯木,它似乎曾经生长的极为茂盛,残余的轮廓也有一尺多粗,只是如今树干已经空了,破碎的树皮间被灌满了黄沙。   但那人却好似并不在意,踉跄着俯下身子、抬起手,将树皮中夹杂的沙粒一点点拂去,将树干中填埋的黄沙一点点挖出。   他的每个动作,都是那样的认真,那样的温柔,像是在抚摸着许久未见的情人。   天光渐暗,西天的斜阳坠坠而沉,商队的驼铃声也越来越远。   那个人的动作,却停住了。   他干裂的手指不甚灵敏的,在树干的黄沙中,触到了什么东西。   那是一柄木剑,深深地被藏在枯木之心,埋于黄沙之下,直到被那人的双手,小心翼翼地挖出了大半。   挖剑的人喉咙间,发出了阵阵干涩的响声,像是痛苦的呜嚎,又像是喜极的泣笑。   半晌后,他才对着那柄木剑,缓缓地伸手从怀中破旧的衣襟下,珍而珍重地取出了抹朱红,   那时一片海棠花的花瓣,娇嫩而鲜活地,仿佛刚刚从花枝上落下。   他将这花瓣,轻轻地放到了木剑上,像是枯木又生出的新花,而转眼间那花瓣便化作了一滴血,融进了剑柄中。   那人好似怔愣一下,而后他的指尖试探摩挲着花瓣消失的地方,但那里除了留下血渍外,并没有什么变化。   但就在他的手指从剑柄上离开的瞬间,血渍处却忽而冒出了一点绿芽,乍然碰到了他的指尖。   那人的身体几乎都颤抖起来,青色的灵力在须臾间,便自道根灵脉中流淌而出,之后源源不断地注入到木剑上。   新生的绿芽受到了这般浇灌,一息抽出万千枝条,二息生出蓁蓁茂叶,三息过后竟已开出繁花。   一个声音,自那满树盛绽的朱色海棠花中传来,带着仿若隔世的笑意。   “师兄,快来接住我呀——”   李避之应声而起,张开了双臂,终于稳稳地,将那朵只属于他的海棠花,重拥入怀。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啊啊啊   鸭鸭不敢相信,自己居然真的写完了……   这一章本来应该昨晚发的,但是一直改一直改一直改,改到了现在   小妖精与李崽儿的故事,到这里也将近结束了   这篇文写的十分不顺畅,可能是因为一开始我对古耽的期待过高,严重忽略了自己的能力,导致开文前许多设定还在改,人设到最后都还存在问题   再加上整个准备+写文的过程中……痛苦地换了三次工作,很长时间生活都很混乱,到后面有时间再想好好写文时,明显感觉很难再接上,更得越来越慢   感谢大家,能在我存在这么多问题的情况下,看文到最后   感谢一直给我留评论的小天使   接下来,应该还有一个连贯的两三篇番外,交代一些正文中没说的事,另外是小妖精跟李崽儿甜甜的生活   虽然中间经历不太好,但我还是很喜欢这对的,之前作话中提到过,想要开个金乌观日常生活的文,后来琢磨了一下,决定用黄狸儿的视角来写,开一个没有正文的日常段子集,啥时候想写了就往里头塞点内容   另外《道长,我香不香!》大概会在番外完结后入v,想要免费看的抓紧时间啦~   当然,接档文,鸭鸭也一定会好好准备,有了这次的教训……再也不敢那么点存稿就开文了   这次打算写个感情比例稍多些的故事,但总体还会像前几本那样,有剧情线   欢迎大家收藏一下,在专栏中就能看到,万分感谢支持   《民国疯少的病美人》   民国甜宠灵异单元文   土豪宠妻疯狗攻x年下病弱美人受   云扬城里最近传出了件风流事,祁家又疯又狠的二少爷祁沉笙,在城西买了座顶贵的小洋楼,关了个病美人。   但凡见过这病美人的都说,这美人虽年纪不小了,却当真美上了天去,难怪勾得疯二少迷了心。   可但凡听过这病美人事的都说,色字头上一把刀,疯二少三年前,可是在这美人身上栽过大跟头的——丢尽了身家财产不说,还被他害瞎了一只眼睛。   这下众人明白了,难怪祁沉笙要将人关在楼里,这怕是要留着日日折磨。   正在“被折磨”的美人汪峦,身上裹着沙俄来的紫貂皮裘袄,手中揣着金丝珐琅小炉,嗓子痒了轻咳两声,便有人用白玉盏儿盛这汤药送到他唇边。   他刚要摇头,却听到那人狡戾的笑声:“哥哥还是快喝了吧,身子不好,夜里我怎么舍得跟你讨债?”   ————   1、HE,1V1,年下,破镜重圆,但是不虐   2、架空民国,考据勿究   文案暂定   番外见~   感谢在2020-11-13 00:52:54~2020-11-15 14:38:4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我要偷存稿 15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6章 番外   卯时   一只细瘦白皙的手,悄悄地掀开了棠红色的床帐,凭空挥挥不闻外面有什么动静后,钟棠才忽得将头也探了出来。   暖暖的晨光将房间照得亮堂堂,微开的小轩窗下,还落着几点棠花瓣的幻影,风一吹便消散无痕了。   这时难得的,安静的早晨——难得的,李避之不在的早晨。   钟棠的一双眼眸轻挑而笑,迅速地从旁侧的木架上,取下薄薄的春衫,往自己身上一披,好容易遮住了带着零星红痕的身体。   而后轻轻推开门,确定不曾有人,这才踮着脚向外溜去。   这般做贼般的行径,也实属无奈。那日大漠一战,镇煞星几乎真将他劈了个神形俱灭。可兴许是天道当真有情,冥冥之中却又留下了些许机缘。   棠树虽毁,但那柄当年自他树芯中抽出的木剑却留了下来。钟棠的魂魄本应随着本木逸散,却意外地又附着到了木剑上,这才得以重生。   这其中太多巧合不定,稍有差池便再无回转,钟棠深知这一点,而李避之同样知道。   兴许是经历过骤失挚爱的痛苦,又兴许是太过珍视这新生与重逢,自钟棠从那海棠花枝中跳下来后,从西隶到大崇,自临安入金乌,李避之便几乎与他寸步不离。   ——当然,也非是钟棠不喜欢这般,往日里总是他缠着李避之,如今师兄竟能反过来,时时刻刻跟着他了,钟棠心里自然是极美的。   可日子长了,难免也会生出小小的苦恼。   故而,当昨夜云||雨过后,钟棠绵软地靠在师兄怀里,听着李避之似不经意地与他说起,明日需早起与问威处置新入观的弟子时,钟棠忽而就精神了几分。   进而便缠着李避之,点着指尖说起自己与问威的种种不睦,总而言之就一句话,明日绝不和他一起去见问威。   李避之自然是说不过他的,再加上确实也知钟棠与问威之间的矛盾,只好无奈地答应了。   钟棠也终于为自己讨得了这半日的“清闲”。   门外的小院中,依旧随风飘扬着细碎的海棠花瓣,但与之前不同得是,这些花瓣有的坠落后依旧会化为虚影消散,有的却真实落在原处。   钟棠习惯性地转头,看看小院中央的那棵海棠树——李避之再不放心将他的新本木留在西隶大漠中,于是便将它移植了回来,与院中原本的海棠虚影重合了。   “喵……”就在这时,滚得满身落花的黄狸儿,忽得溜了过来,蹭到了钟棠的腿边。   只可惜这次,钟棠却并没有把它抱起来的意思,反而托着下巴挑眸说道:“哟,当真是难得,你还记得来找我?”   黄狸儿耳朵抖抖,也全当没听着,继续一边叫着,一边围着钟棠打转。   钟棠被它蹭的没法走路,只得弯腰将它捞了起来,勾着绒绒的尾巴问道:“怎么,今天不跟着亦渊了?”   “喵。”提到魏亦渊,黄狸儿似乎有些恼,短促地叫了一声,脑袋直拱进了钟棠的怀里。   瞧着黄狸儿的这般反应,钟棠却来了兴致,要知道自从魏亦渊来到金乌观里,黄狸儿便将钟棠这个“主人”抛到了脑后,整日窝在亦渊的身边。   而兴许是因为幼时的经历,使得亦渊也格外亲近黄狸儿,处处用心照顾它,如此一来,黄狸儿更是乐不思蜀。   但如今……看看这情况,黄狸儿竟像是与魏亦渊闹别扭了。   钟棠实在是听不懂它这“喵喵喵”话,索性揣着黄狸儿走出了小院,直接往前观去了。   路上恰巧碰着了方和风,大约是因为年纪到了,原本矮矮胖胖的少年也开始抽条了,小半年下来着实清瘦了不少,如今瞧来到有几分俊俏的影子了。   “小师叔!”方和风见钟棠来了,忙抬手与他打招呼,还特意看了看他的身后:“怎么,李师叔没跟您一起吗?”   “他去你二师叔那里了,你说我还能跟去?”钟棠抱着黄狸儿悠悠摇头,不欲多说这个,转而又问道:“亦渊呢?你看到他了吗?”   黄狸儿又喵了几声,还想用爪爪去扒钟棠的手,却被钟棠调了个个,又揣进了怀里。   “咦,黄狸儿没跟魏师弟一起吗?”这会方和风才看到黄狸儿,弯腰想要摸摸它,却险些被它挠了,只好收手悻悻地说道:“魏师弟刚刚在前殿那边,也在帮着分派新弟子呢。”   “哦,”钟棠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指尖捏住黄狸儿挥舞的小爪子,故意对它说道:“在前殿呢,我这就送你去找它。”   黄狸儿恼羞成怒,忍无可忍地,一口咬上了钟棠的指尖——   当然,不管黄狸儿如何不乐意,钟棠还是抱着他来到了金乌观的前殿。   往日里便香客如织,游人不绝的金乌观大殿,如今更是热闹得紧。   金乌观中收弟子,向来是不论出身,只看道缘的,昨夜钟棠便听李避之与他议论过,今年少说也要有三四十新弟子入观。   这些弟子有男有女,年纪小的八九岁,大的也不过十五六,如此多的少年人聚在一起,自然少不了闹腾。   黄狸儿这会也与钟棠闹累了,由着钟棠四下打问魏亦渊的去向,自己闷闷地咬着他的朱衣生气。   不多时,钟棠倒是真的打问到了。   “魏师弟呀,他刚刚去兰蕙院那边的,帮几个新来的师妹安置行李。”被问到的小弟子,脆生生地答了,偶然却瞥见钟棠唇角勾起了意味不明的笑意:“小师叔?您找他有事?”   钟棠的手拨弄着黄狸儿的尾巴,点点头:“是有些事,我自己过去就是了,你去忙吧。”   兰蕙院,听名字便知道那是观中女子们们住的地方,这春日里正是百花盛开,钟棠抱着黄狸儿走到那里时,隔着花丛正瞧见魏亦渊在与几个女弟子说话。   作为李避之门下的大弟子,这些日子以来,魏亦渊身上那些在宫中初见时的阴郁之气,几乎荡然无存了,举止投足间,既有随师父清冷脱尘,又带了几分与生俱来的贵气。   当真是个风度翩翩的少年郎。   “怎么,就因为这个不高兴了?”钟棠低下头,忍着笑继续拨弄黄狸儿的尾巴,黄狸儿“喵呜”一声,再不理他。   “亦渊生得那样好,女弟子们喜欢他也是应当的,说不得再过几年,他大约也会择一人为道侣……”   黄狸儿的小脑袋一下子便抬了起来,张嘴想叫,却又丧气地重新趴到钟棠手臂上。   “所以呀,这会你难过也是没什么用的,”钟棠抱着它,挑了处花阴坐了下来,絮絮地说道:“若是不想有那一日,你便不能永远只是黄狸儿。”   这一次,黄狸儿没再出声,只是抬起了小脑袋,看着不远处正与几个女弟子交谈着的魏亦渊。   不知是不是有所感应,魏亦渊也恰好回头看到了他们,而后匆忙地与女弟子们交谈几句后,便赶了过来。   “小师叔。”他先是向着钟棠行礼,可眼神却始终都落在猫仔的身上:“黄狸儿当真去你那里了……方才前殿人着实太多,我一转身它便不见了。”   钟棠听后笑笑,也不多说些什么,只是抬手将黄狸儿放到了魏亦渊的怀里:“喏,我把它还回来了,这次你可要抱好了,再丢了我可管不了了。”   魏亦渊接过黄狸儿,连连向钟棠道着谢,黄狸儿也重新拱进了他的怀里,只是眼神中……却多了些不一样的东西。   钟棠看着它那模样,不禁又笑了起来,摆摆手让魏亦渊带着它离开了,自己却依旧坐在花阴里。   这一坐,又是大半个时辰,直到李避之忙完了问威那边的事,一路打听着寻到了他。   “怎么想起来这边了?”   钟棠听到了身后熟悉的声音,微微回首便看到身穿暗青色长袍的道长,正向他走来,冷清的气息间,还夹杂着些许昨夜未从他身上染来的棠香。   钟棠也不说话,只是笑着向李避之伸出了双手,似是一个讨抱的姿势。   李避之自然明白他的意思,缓步走到了钟棠的面前,将他抱到了怀中,轻声问道:“在想什么?”   钟棠双手抱住了李避之的脖子,朱色的衣袖随之滑落,随他一起靠在李避之的胸前:“师兄,你会爱上一棵海棠树吗?”   李避之却不知他又生出了何等新奇想法,只是低头吻吻他的额角:“会,如今也一直爱着。”   钟棠忽得就笑了出来,但他却知李避之没懂他的原意,于是便又伸手点点道长微凉的唇:“我是说……若我未曾化形,只是一棵海棠树,师兄还会动心吗?”   这问题乍问出口,钟棠也有些觉得自己无理取闹了,可他却并没有半分愧疚,反而更饶有兴致地等着李避之的答案。   “会。”   短短的一个字,在钟棠耳边响起,钟棠诧异地眨眨眼,却又不依不饶地继续勾着李道长的脖子,仰头问道:“师兄怎么知道会?怕不是在哄我玩的。”   没想到李避之却并无半分含糊,只是为钟棠拂去蹭到脸上的发丝,轻吻着他的唇,低声说道:“昔日若无心动,你便不会发芽化形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妖精无聊又甜甜腻腻的一天开始了~   感谢在2020-11-15 14:38:40~2020-11-18 23:11:5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浅浅浅珂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菜尾兔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7章 番外   西隶大漠之事后,太渊观主妙尊“失踪”,大弟子司千瑜因预谋破坏两国联姻而入狱,余下弟子虽能勉力支撑,但太渊到底还是伤了根本,大不如前了。   太渊势弱,便显金乌更盛。   故而今年新弟子入观一事,也越发繁复,以致于李避之晌午陪钟棠吃过饭后没多久,就又被问威派来的弟子给请走了。   于钟棠而言,乍然没了师兄在身边,他反倒不怎么适应,连带午睡也睡不好了,在棠树下的小榻上翻来覆去多时后,索性又起了身,打算回五味斋中去瞧瞧。   说起这五味斋来,自从随李避之再回临安后,钟棠可算是个彻底的甩手掌柜了,偶尔想起来时才来翻翻账本,若是想不起来甚至半月都不曾来看看。   今日提前传什么信儿就忽而来了,倒引得店中伙计纷纷一愣,而后欢天喜地地向着店里喊道:“张哥,张哥,掌柜的终于又回来了。”   旁的伙计高兴,可张顺子就没那么高兴了。   他怀里揣着算盘子,账本子一溜烟跑出来,跟在钟棠身边,虚虚地笑着:“掌柜的,今日怎么有空回来瞧瞧?”   钟棠拢了拢朱色的衣袖,斜眸瞥了他一眼:“自然要回来,不然我这铺子,还不知道成了谁的了。”   张顺子心里着实地苦,他早些年确实是收了人钱财,跟在钟棠身边好好看护,本以为这档子事也没人知道,每月还能美滋滋地领两份工钱。   可谁知掌柜的自西隶回来后,就给他揭了底,那当初花钱雇他的人,竟然还是金乌观的李道长。   这二人如胶似漆,一点小事转眼就过了,可落到张顺子这里,就没那么好糊弄了。   所幸钟棠到底念着旧情,不曾真的把他赶走,只是每次前来都不免要刺挠他几句。   “掌柜的您说什么呢,”张顺子跟在中堂身边,顺手接过小伙计送来的茶点:“这铺子当然是您的铺子,我张顺子也绝对是您的伙计。”   “哦,是吗?”钟棠又瞥了他一眼,直接将手伸到他面前:“那就拿出来吧,我的伙计怎么还能收旁人的工钱呢?”   张顺子险些绿了脸,但他临危不乱,迅速将手中的点心送到了钟棠面前:“掌柜的您看,这是我领着师傅们,做的新花样。”   中堂打眼一瞧,那白瓷小碟上整齐地码放着七八枚大铜板似的点心,却不知外层用了什么,层层酥皮竟做成了青叶的样式,其上又托着一点朱色花汁腌渍过的棠果。   钟棠瞧了,刚要取来块尝尝,店门外忽的传来些许动静,紧接着便是几个侍卫前来请铺子里的杂人退避。   钟棠见状,冲张顺子使了个眼色,让他带其他伙计稍稍退后,自己走到那门边去看。   意料之中的,看到的是端王府的车驾。   不过几月的工夫,临安城中的风向却变了许多。宁王本就体弱短命,全靠其母吸食他人血脉来延续。   当初李避之斩杀素衣仙母,将宁王从血泊中带出,这使得续命一事就此中断。   而不甘就此死去的宁王,终是接受了司千瑾的奉承,在妙尊的帮助下再次续命——只可惜,如今妙尊也已为天道所诛,宁王的性命没了供给,便迅速凋零下去,用遍了灵丹妙药,也毫无回转。   钟棠前日听问寂那意思,他应当是活不到入秋了。   眼见着嫡子不行了,皇帝明面上依旧尽寻名医救治,但内里却不得不倚重于端王了。   再加上如今端王与王妃琴瑟和鸣,又多了西隶的助力,想来数载之后,皇位再无旁落了。   钟棠正想着,四个身穿西隶衣裙的侍女,便纷纷上前放置脚蹬、挂起车帘,没过多久一位妙龄红纱掩面的贵女,便扶着侍女走了下来。   钟棠不禁眯起了眼睛,又压压唇角的笑意,上前行礼道:“草民见过王妃殿下。”   那红纱掩面的女子却也不说话,身边的侍女替她说道:“钟掌柜请起吧。”   “我们王妃听闻五味斋掌柜的手艺极好,特来请教一二,还望钟掌柜莫要藏私。”   “王妃瞧得上草民的手艺,自是荣幸之至,岂会藏私?”钟棠听后,又是笑笑作礼,引着众人往后院去了:“此处不宜说话,王妃还是请随草民入内吧。”   那端王妃听后,对着侍女点点头,竟让众人留于原地,自己只身一人随钟棠去了。   刚一入后院,朱色的光晕便忽闪而过,端王妃抬头看向钟棠,钟棠的口气中却再没了之前的谨慎尊敬,反而轻快起来:“没什么,顺手加了道符咒,你放心便是。”   那端王妃听后,浅碧色的眼眸也像是放松了几分,随即了取下脸上的红纱,露出的却是阿寄的面容。   “钟掌柜,我们有日子没见了。”   那日镜花楼之事后,虽然李避之重伤,钟棠也不知所踪,但意外的是,阿寄的魂魄居然保住了。   后经问寂出手相救,几月下来,阿寄也总算是恢复如常了。   如今他虽没了琵琶,但毕竟有半身妖血,在金乌观中也学了些障眼变身的幻术,在外依旧变作呼延珏的模样,平时应付起寻常人来倒是绰绰有余。   至于真正的呼延珏,在端王府中陪着弟弟住了段日子,确定他安好后,便与乌淳邪将军回西隶去了,想来再过不了多久,西隶便会传出王上寻回失散多年的次女的消息。   兜兜转转之后,她终是如愿回到了故土。   当然,此时的钟棠,更在意眼下的事。   “怎么,你不会是当真来找我学手艺的吧?”   面对钟棠的疑问,阿寄连连摇头,原本极为通透的一个人,这次却像是有什么难言之事,开口欲说却止:“自然不是……我这次来,是想……”   “是想什么?”钟棠见着阿寄这般模样,不禁也起了几分好奇,往后院的石凳上一坐,托着下巴问道。   “是想向钟掌柜,请教一件旁的事——”   ----------   “你是说,你与端王成亲这小半年,他从来都没碰过你?”听完了阿寄的叙述,饶是钟棠刻意压低了声音,却也掩饰不住心中的惊讶。   回想当日初次潜入端王府时,见着阿寄与端王之间那样子,钟棠其实那时便觉得他们已然有了那重关系,却想不到——   “是。”阿寄心一横,干脆便咬牙认了下来:“所以我想请教钟掌柜,可知……这是为什么……”   钟棠着实想不到,有一日自己竟会被请教这般问题,思绪也乱得很:“这,这实在不太好说。”   “若是想的糟些,说不得端王他对男子……”   听到这里,阿寄摇摇头:“不,应该不是……我也曾这般想过,就幻化成了女子的身子,但却险些惹得他生气。”   “生气?”钟棠听后,嫌弃地嘟囔起来:“他有什么脸生气,成亲这么久,这等事还要让你操心,莫不是有什么隐疾吧?”   谁知阿寄赶忙又摇摇头,脸上红得要烧起来似的:“也不是……我,我用过手,他……挺好。”   钟棠不由得咳嗽几声,实在不想再这么尴尬地聊下去,可也体谅阿寄实在没办法,于是思索了良久后才问道:“阿寄,你今年多大年纪了?”   阿寄显然没料到钟棠会问起这个,愣愣之后才说道:“上月才过的生日,如今十七了。”   “那我大约……知道是为什么了。”   钟棠虽说是嫌弃端王,但说到底想起当年他与李避之之间,倒也曾有过这么相似的一段经历。   钟棠为棠木所化成人形的妖,初化形时虽小,但却长得极快,没几年便也成了十五六岁的少年模样。   那时他对李避之的感情尚且朦胧,既带着与生俱来的依赖,又带着情窦初开的悸动。   直到有一日,他趁着元初真人教习李避之练剑的时候,又偷偷跑到大漠中玩耍。因为海棠树吸取了祸陨的厉煞,故而来往的商队已然能够平安无恙的穿越大漠,钟棠常能从他们那里寻来些新奇玩意。   那次也是如此,钟棠遇到了几个因沙尘暴丢了水囊的大崇商人,并引他们寻到了水源。这些大崇商人对他很是感激,于是便送了他好些书籍。   钟棠道经背得溜,却并没有读过什么话本小说,如此乍一读这些玩意,立刻被吸引住了,带到树上日夜偷读。   那些话本,除了讲志怪侠义的传奇外,还有不少写的是男女情爱,春||闺逸事,其中不乏浓词艳||调,几日下来竟让这小妖精开了窍,夜夜梦到与师兄诉衷肠。   钟棠到底还是妖,身上天生便带了妖的率真,他发觉了自己对李避之的感情后,丝毫不慌不躲,转而便思索起,该如何让师兄知道。   于是就在那样一个,月明星漫的夜晚,钟棠趁着元初真人不在,坐在海棠树上唤道:“师兄,师兄,你快上来看呀!”   那时的李避之并不知钟棠心里的小算盘,听到钟棠略到惊慌的声音,立刻便跃上了那开满棠花的树上。   只是他却没想到,刚落到那树枝上不久,还未看清钟棠的身影,便被一片盛绽的棠花,挡住了眼睛。   他满目间,皆是那朵朵朱红的海棠,却不知在何时,唇上落下了清凉的一点。   那是一个吻,是钟棠与李避之间的第一个吻。   小妖精吻得并不得章法,只是学着话本上提到的字眼,轻轻地触碰着着师兄微凉的唇,而后小心地伸出舌尖,轻轻地点着。   可很快,最初的震惊过后,他便听到了师兄的声音:“阿棠,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又是棠花拂过面容,钟棠几乎整个人都趴进了李避之的怀里,十分干脆地点着头:“知道呀,我是在……吻师兄。”   “为什么?”李避之忽而睁眼,遮挡着他视线的棠花,便散落到了两人的身上,他望着钟棠纯净的双眼,声音低哑地说道:“阿棠,为什么要吻师兄?”   “因为……”此刻对望间,钟棠却忽得有些不好意思了,他又将脸贴到了李避之的胸前,而后飞快地说道:“因为我喜欢师兄!”   这样的答案,几乎让李避之眼瞳一震,而后他托住了钟棠的下巴,轻言道:“阿棠,你可知道什么叫作喜欢?”   “知道呀,”钟棠眨眨眼睛,忽而又伏在李避之的胸口,笑了起来:“我知道,我对师兄,那便是喜欢。”   “那师兄也喜欢我吗?”   回应他的,是李避之再次贴近的唇,与他们之间的第二个吻。   海棠树上,刹那间绽开了更灿烂的花。   那夜之中,钟棠整个人都沉浸在名为“喜欢”的喜悦中,只要有工夫便缠在李避之的身边,享受着师兄的拥抱与亲吻。   但渐渐地,他却并不满足于此,他翻看那些话本子时,发现了世上似乎还有比亲吻,更加亲密的事情。   于是又一个夜晚,钟棠再次趁着元初真人醉酒,把李避之唤上了海棠树。   他快活地躺在师兄的怀中,与他亲吻缠绵,回想着话本中的词句,试探着蹭向李避之的身体——   可这一次,他却被李避之制止了。   “师兄?”钟棠有些困惑地,睁开微微泛红的双眼,有些奇怪地望向李避之。师兄明明……已经有反应了呀,为什么要停下来呢?   “阿棠。”李避之伸手抚上钟棠的双眼,清冷的灵力在体内运转着,强压下心中与身上的欲||念:“不要这样。”   钟棠很是不解,摇头蹭着李避之遮住他眼睛的手,好奇地问道:“师兄,为什么?”   “书上说,两个人相互喜欢,便可以这样了呀,师兄你不想吗?”   李避之垂眸,恰对上钟棠棠色的薄唇,开合轻挑间,于他却是那样难以抗拒的吸引,他多么想要——但李避之还是忍住了。   他低头在钟棠的发间,深深地嗅着那醉人的棠香,而后细密而又珍重地吻着钟棠的额头。   “想的。”   李避之声音沙哑地说道:“但是阿棠,你还太小,我不能这样对你。”   “等你再长大一些,等我们……告诉了师父,约下婚契,结成道侣……”   那时的钟棠,其实并不能全然明白师兄说的话,但他终究还是沉浸在李避之的亲吻与怀抱中,将什么“更亲密的事”抛到脑后了。   然后第二天醒来时,他的小话本册子们,就被李避之烧的一本不剩了。   -------   “所以说,端王与你成亲这么久没有碰你,大约也是觉得……你年纪还小。”钟棠勉强收拾着那些回忆,而后“语重心长”地对阿寄说道。   “是这样吗?”阿寄的脸上,依旧带着困惑的神情,但他的眼神却告诉钟棠,他已经信了□□分。   这时候,前头铺子中又传来阵阵响动,钟棠细听之下,却是端王也寻来了。   “喏,你才离开这么一会,他便跟着过来了,肯定不会是其他的缘故了,你就放心吧。”   “再不然,你便自己回去与他问清楚,可莫要拖来拖去的,拖出了嫌隙。”   阿寄觉得钟棠的话,很是有理,终是再三谢过钟棠后,与端王一起离开了。   钟棠望着两人相携而去的背影,唇角不住地向上扬起,抬头望望午后的春阳,忽而觉得这当真是极好的一天。   “在笑什么?”李避之的声音再次传来,钟棠一抬头便看到李道长向他走来。   钟棠也不愿留在原地,几步便轻盈地跃到了李避之的身边,而后停住步子若有所思地说道:“师兄呐,我想看小话本了。”   “不许看。”李避之用力握住了钟棠的手,像个长辈似的呵斥道。   可钟棠却不依不饶起来,抱着李避之的手臂,枕靠在他的肩上:“为什么,我现在年纪可够大了,还不许我看。”   李避之被他纠缠不过,微微低头,看着钟棠犹带着笑意的面容,而后忽得锢着他的腰,将他抱了起来:“当真要看?”   钟棠蹭着他的肩膀点点头,轻巧地说:“对呀,当真要看。”   “既是要看,便好好看吧,”李避之的眸子慢慢地,暗了下去,微凉的唇抵在了钟棠的耳畔:“看完了,师兄便来校考你。”   钟棠也勾着他的脖颈,轻挑起诱人的笑意:“好呀,师兄尽管来吧——”   “考过之后,是奖是罚,悉听尊便。”   作者有话要说:   不小心废话有点多,就写长了咳咳咳 第108章 番外   白酥皮里裹着红透的豆沙,金黄的果仁配上了松软的米糕,醇香的杏奶酪子盛在朱盏中,倒映着小轩窗下的烛光。   春夜里似乎仍有三分微凉,钟棠披着李避之暗青色的道袍,慵懒地倚在海棠树下的木椅上,素手将午后从五味斋中带来的点心,一样一样地从食盒中取出,不过片刻的工夫,便落上了海棠花瓣。   不远处,黄狸儿围着小竹凳喵喵叫,而魏亦渊正站在上面,抬手往海棠树的花枝上,悬挂只绘着小黄猫的花灯。   挂好后,还抱着黄狸儿举到花灯边,问它喜不喜欢。   钟棠侧目瞧着他们,顺手拈起块豆沙卷放到唇边,嫌弃似的念叨着:“幼稚。”   东风伴着初升的新月而来,随问威忙碌了整日的李避之,终于踏着那月光,回到了他开着棠花的小院。   钟棠似是听到了他的脚步声,又或仅仅是心有所感,恰于此时回过头来,便看到了那立于月下花前的青衣道长。   一股说不出的情绪在他心中翻涌而起,他歪歪头乌色的发丝便随着肩上的道袍滑落而去,钟棠却并不在意,只是下了木椅,向李避之步步走去。   “师兄回来了。”   他勾起唇角,低低地开口,李避之的手边伸到他的肩头,将那道袍重新拉起,而后捋顺他稍乱的发丝。   “嗯,回来了。”   “回来了就好,二师兄着实太会折腾人了。”钟棠小声抱怨着,主动握住了李避之微凉的手,十指极为自然地扣在了一起,而后拉着李道长向院中走去:“今日从铺子里带回来的点心,我还留着呢,师兄来陪我吃呀。”   “嗯。”又是一声短促的回应,李避之的目光却一直落在钟棠的身上,东风不断吹落海棠花瓣,飘散在两人的身边。   这短短的一段路,在李避之的眼中,却如时光般像是被拉长了。   钟棠似乎总是喜欢握住他的手。当年初见时,海棠树下那小小软软的一团,便会伸出软软的手指去勾他的手指。   后来小团子长成了小少年,总是喜欢睡在海棠花枝中,朱色的棠花映着少年白皙的脸庞,李避之便安静地守在他的身边,而即便是睡着后他也会紧紧地握住李避之的手。   再到那无可奈何的分离之时,木剑被他亲手刺入钟棠的心口,鲜血染红了两人脚下的黄沙,可直到最后一刻,所有地意识即将消散前,他却感觉到了钟棠的手虚虚地落入了他的掌心。   三年后的重逢,他决意将厉煞封在体内,去面对那注定到来的天命。故而他克制,他隐忍,他将所有的感情都锁在心中,可终究是敌不过,也藏不住,只能再次紧紧地握住钟棠的手,将他护在怀中心上。   如今种种皆如烟云而过,钟棠的手依旧在他的手中,他们依旧还能站在海棠树下,迎着临安城初春的东风。   一切美好的,似并不真实,却也并非梦境。   “师兄,师兄?”察觉到了李避之的走神,钟棠不禁凑到他身边,连唤两声,待到李避之乍然回神想要开口时,却又将块甜软糕饼,送入了他的口中。   李避之尝着舌间的甜腻,稍稍垂眸便对上了钟棠满含笑意的眼睛。   “师兄在想什么,我的糕饼好不好吃?”   “好吃。”淡淡的花香裹挟着酥酥的面皮,正是那海棠糕的味道,李避之低声轻言,又拥着钟棠重新坐回到木椅上。   可惜钟棠却并不想老老实实地坐好,反而一个劲地往他怀里蹭,最终压得李避之也歪了身子,搂着他靠着木椅半躺下来。   海棠树舒展的枝干与繁盛的花簇,遮挡了小院之上的大半夜空。两人仰面放眼望去,也难瞧得到几点星子,反而看到了魏亦渊挂上的那几盏小灯。   昏黄的灯光映照着棠花,烘出淡淡的暖意,钟棠舒舒服服地躺在李避之的怀中,忽得感觉心口被什么填满了。   “这样……真好呀……”   他自语般喃喃着,却引来李避之在他额上落下轻吻,海棠花的香气与道长冷清的气息交融在一起,难舍难分——也再不会分开。   东方的角楼上,忽而传来阵阵鼓声,临安城中原本便繁华的街巷,霎时间越发喧嚷起来,那欢声嬉闹也传入了一墙之隔的金乌观,钟棠知道,那是大崇迎来春祭的讯音。   在这仿若无尽的盛世中,在这仿若无尽的红尘中,钟棠与李避相拥着,浅笑着,深吻着,再一次轻轻呢喃。   “这样,真好呀——”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到这里,小妖精与李崽儿的故事,就真正结束了   这本书……其实一开始,确实被我寄予厚望的,原本想要把它作为一个系列文的开始,可惜还是没能写好   当时留下了一些引子,比如在冤玉单元中,前太子事情的真相,比如黄狸儿的身份等等,后续可能会再开新坑,但是鸭鸭觉得,自己想写古耽,还是要好好磨磨本事~   如果还想看金乌观相关的故事的话,可以去专栏收藏一下,黄狸儿的金乌生活日常~【不过那个可能过段时间,好好想想后,再开了   接下来的话,新文还是主推【民国疯少的病美人】,hhhhhh,这名字鸭鸭看一次后背麻一次,不过很符合口味!   很可能依旧是单元故事,但这次想要试着让他们好好谈恋爱,好好过生活,应该是偏民国日常的灵异小甜文?   总之欢迎大家收藏~   也再次感谢追文到这里的各位,谢谢了!   民国疯少的病美人   民国甜宠灵异单元文   土豪宠妻疯狗攻x年下病弱美人受   云扬城里最近传出了件风流事,祁家又疯又狠的二少爷祁沉笙,在城西买了座顶贵的小洋楼,关了个病美人。   但凡见过这病美人的都说,这美人虽年纪不小了,却当真美上了天去,难怪勾得疯二少迷了心。   可但凡听过这病美人事的都说,色字头上一把刀,疯二少三年前,可是在这美人身上栽过大跟头的——丢尽了身家财产不说,还被他害瞎了一只眼睛。   这下众人明白了,难怪祁沉笙要将人关在楼里,这怕是要留着日日折磨。   正在“被折磨”的美人汪峦,身上裹着俄国来的紫貂皮裘袄,手中揣着包银小暖炉,嗓子痒了轻咳两声,便有人用洋玻璃盏儿盛这汤药送到他唇边。   他刚要摇头,却听到那人冷戾的笑声:“九哥还是快喝了吧,若这病还不好,我怎么舍得跟你讨债?”   ————   1、HE,1V1,年下,破镜重圆,但是不虐   2、架空民国,考据勿究   文案暂定   求评论,求收藏 更多精彩,更多好书,尽在新奇书网 http://www.xxqish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