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由奇书网(www.xxqishu.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遗落之魅》南臨 文案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前来人界的妖物须向朝廷机构冥众所申请入境许可。 由妖物养大的人类徐钦怀着小心思来到京城,成了冥众所一员, 只要他的小计划可以实现,被利用一下也不打紧, 回首时,他却发现自己早已落在棋局之中,再也走不出来—— 然而那被留下来的,是人,还是已经化妖? 徐钦:千户,我阳气比较多,不听话的妖我一掌就可以拍死他! 尉迟迥:这样用阳气也不是办法,过来帮你补补。 徐钦:……千户你骗谁呢? 第1章 初见   他迷路了。   尉迟迥扫过眼前第N次的划在树干上的十字刀痕,眉头慢慢拢起。   任务是要他在这奇异的林子中找出那块白玉脂。找了几天,他的确在澄清的湖水中瞥见了发亮的石头,那时他心中一喜,在这阳光透不来、连树也是灰绿的鬼地方,又有什么会这般洁白无暇?   玉找到了,离开才是重头戏,可是他转了好多圈,却发现自己出不去。   怀中的玉石忽然变得沉重,和应着他沮丧的心情,诱惑着就这样抛下它弃之不顾。但他不能这样做,因为这是对他的试炼,如果失败了,即使他安全走出这林子,也没有家可以回了。   他已经没有后退的路。   少年老成的暗暗叹了一口气,脸上的青涩还没有完全退去,使得他这个样子份外可爱。   「傻子。」忽然,一声轻笑传入耳边,乍听之下像是年幼的男孩被逗乐的笑声,可惜在这鸟不生蛋的地方,又哪来的小孩?   尉迟迥脸色一变,手下意识的抚上腰间的短刀——师父说他还没及冠,又说他个子还没长高,给他用绣春刀也是暴殄天物,累得所有人都不敢把长刀给他了,苦逼的他只能领下这把小小的短刀。   「谁?」   「这里的居民。」一个灰色的身影从树上跳下来,落在尉迟迥的前方,还贴心的跟他保持了一定距离。   尉迟迥紧紧抓了刀柄,他刚才完全感应不到有人在他的顶头,而眼前的却只是一个纤瘦的少年,样子看来不过是十三、四岁,怎么想都觉得不对劲。   莫非是男版的天山童姥?才这么想着,男孩又再次开口:「你在这里转来转去太烦了,鸡都跑入林中深处很难抓,我领你出去,我已经三天没吃鸡了。」   尉迟迥一惊,一句话不假思索脱口而出:「这儿有鸡?」   不对,他吃惊的点应该不是这个。   「我养的。」男孩高傲的转过身,头也不回道:「走了,你不来就算了。」   尉迟迥想了想,咬着牙还是跟了上去,毕竟他也没有其他法子离开这里,但他没有放下戒心,谨慎道:「我以为这里没有人。」   「这里只住着我和义父二人。」男孩嘴角勾起讽刺的冷笑,这么简单的试探他怎会听不出来,可惜后头的尉迟迥看不到。   尉迟迥很精明的闭上嘴,没有人会喜欢住在这鬼地方,如果非要说的话,只有妖物才会出现在阴气充斥之地。而妖物行事向来随心所欲,这一刻可以待你如知己好友,下一刻也可以视你如仇人一刀把你干掉。   他自幼便学习如何与这些生物打交道,再清楚不过了。   「我是人类。」像是猜到尉迟迥想什么,男孩淡淡说了句解释。   是人类那就更糟样,是什么原因使他和他义父不得留守此地?尉迟迥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例如守着他奉命来找的白玉脂?   他就觉得奇怪,一块玉应该不到他们出手就是了,必是有古怪。   「我不管你是来拉屎还是干什么的,只要你不偷吃我的鸡,我是不会管你的。」 男孩在前方道,「我义父就是你们口中的妖物,他身子不好,只能待在这里休养。」   尉迟迥脑中的阴谋论突然中止运作,取而代之的居然是思考阴气之地养出来的鸡是不是特别好吃,使得男孩反覆强调。   妖物养的人类之子……尉迟迥沉思着,妖物从来都不是安份守己的东西,不好好待在妖界,还跑来人界撒野——当然在妖眼中他们只是一不小心玩大了,不过也足以令人喝上一壶。当然,尉迟迥也见过一些心慈的妖物,但还是师父那句「人妖殊途」,三观不同怎样玩在一起?   正如这孩子,长期住在这阳气不足的地方,也不知以后会不会出事。   聪明如尉迟迥是不会把这话说出口,万一把人惹火了,人家不领路了,他都不知到哪里哭去。   二人就这样静静走着,走着走着尉迟迥的目光落在前方,多日不见的阳光正慢慢穿透树荫,柔柔的洒在地上,他心底一喜,看着男孩的背影也顺眼不少,这人果然是把他带出去,而不是拖到什么地方去。   「谢谢你。」尉迟迥回忆起进来的路,便觉得不用再麻烦人家,「小兄弟,到这里就可以了,我认得出去的路了。」   被称为「小兄弟」的男孩微微皱皱眉,显然是不待见这个称谓,不过他也没有多说,只是停下脚步,「那你自己走吧。」   靠着微弱的阳光,尉迟迥第一次勉强看清了小恩人的容貌,俊朗的脸孔配上冷漠的神情,住在这杳无人烟的地方,不难想像他性子是如何的孤僻。   再加上他唯一的亲人是妖物,如果那东西忽然改变心意一脚把他赶了出来,也不知他下场会如何……   尉迟迥毅然摘下腰间的短刀,递到了男孩面前,道:「你有恩于我,这是信物,他日倘若有什么事,只要到衙门出示这刀就会找到我。」   男孩没有接过短刀,反而打量了尉迟迥一下,用肯定的语气道:「你不是捕快。」   捕快才不有这么的身手,更不会莫名奇妙的走进这林子。   「我不是,但可以透过衙门找到我。」尉迟迥爽衣的承认,「我是绣衣,如果你来京城,可以到北镇抚司找尉迟迥,那是我的名字。」   绣衣,直属皇帝的特务机构,负责侦察在京中官吏、各地官员、乃至百姓的大小之事,多少人的黑历史就掌握在他们手中,即使是言官,对上缕衣也要抖三抖。   一阵风吹过,尉迟迥正想说哪来的风,男孩就伸出手接过了短刀,不带感情道: 「我收下了。」   言下之意,你可以走了。   尉迟迥哭笑不得,多少人想和绣衣打好关系,这孩子倒好,基本上没给自己好脸色,即使知道自己是绣衣,也终始如一。   不过话说回来,这孩子可能连绣衣也不知道是什么。   绣衣也是很忙,特别是他已经耽误了不才时间,因此他也不多说什么,抱拳向男孩再次道谢,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待尉迟迥的身影完全消失后,另一阵风刮过,在下一瞬间,一道修长的人影出现在男孩身边。   男孩恭敬的喊了一声:「义父。」   被称作义父的男子随意应了声,大手温柔的摸摸了男孩的头,「钦儿刚刚很乖,义父抓了鸡,今晚可以烤着吃。」   男孩双眼一亮,一扫对着尉迟迥的泠漠。   义父眼中闪过笑意,无论钦儿如何的高冷,一提起他的最爱他就变回一个孩子应有的模样他轻咳一声,道:「那孩子给你的刀呢?」   男孩马上把刀交给义父,其爽快的态度,完全是不稀罕这把代表着免死金牌的绣衣专用短刀。   义父接过刀,仔细的查看了一下,才道:「是把好刀。」   男孩拉了拉义父的袖子,说道:「他带走了白玉脂。」   义父淡然一笑,「他不带也会有其他人带,既然封印注定会破,倒不如任他拿去,至少会知道他拿去给谁人了。」   绣衣拿的东西会给谁,答案显然而见。   「义父一早知道他是绣衣?」   「不然怎会由着他把玉拿走。」义父教导大脑有一半都是烤鸡的儿子:「只有绣衣才会穿墨绿锦绣服,而绣衣的头儿就会穿大红蟒衣,这些要记着。」   把绣衣的最高权位者正一品都督硬是说是头儿,也没有谁了。   男孩认真的点点头,问道:「他们连妖界之事也会管?」   义父露出了意有所指的微笑,「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只要是在人界,只要皇帝下旨,他们什么也要管。」   男孩一脸冷漠,「无聊。」   义父继续道:「那尉迟小孩心地不错,如果有天我出事,你就去投靠他。以你的本事,他们欢迎得很。」   「义父!」男孩生气的瞪了男子一眼,语气也不自觉的重了。   「总有一天你会长大,义父老了,顾不得那么多了。」   「我会一直陪着义父的。」   男子心底一暖,但却不在这话题上多说,因为他知道自己所说的每一句话,男孩都会牢牢记在脑子。   出了林子的尉迟迥,动作利落的上了马,一脸英气的朝着京城迈进,完全没有迷路时的狼狈与迷茫。   忆起那阵阴风,那大概就是男孩口中的义父所弄出来的吧。   可以控制风的妖物……尉迟迥想了想,好像没有相关的妖物记录在案,就是说,又是一只偷偷潜入人界的家伙吗?   不就是跟妖皇说过所有进入人界的妖物,都要来绣衣北镇抚司冥众所登记吗!   现在又跑来了一只,甚至还玩起养孩子的家家酒,叫他怎么办?视而不见还是赶回妖界?   算了,那孩子好像过得不错,不像是虐待,就当是还人情了,这次他当作不知道这件事。   反正,只是一只不犯事的妖。   忽然,他打了一个大喷嚏,才想起:「糟了,忘了问小兄弟的名字。」 第2章 北镇抚司   八年后,京城——   「兄台,你知道北镇抚司怎样走?」一年轻的小伙子随意了个途人来问,秀清目眉笑容可掬,问的却是令人闻之色变的内容。   「我怎知道!」那途人也不愿多说,脸色一沉便挥袖而去。   男子侧起头,像是不太理解那人的过份反应,不气馁的再抓几个人问,同样也是没有人愿意指路。   可见北镇抚司在京城人中是多么不受欢迎的存在。   他摸了摸下巴,有点无助的站在路上,思考着下一步该如何是好,也许,悄悄的拖个人入巷子再问路是不错的方法。   「客官,你要去北镇抚司?」此时,酒楼的一名店小二叫住了他,「在东安门北侧,那儿有点远,要不你雇个轿夫带你过去吧。」   不是店小二好心,而是男子站的位置正正是酒楼的大门口,若是平常他老早就出来赶人,可遍遍这人找的是北镇抚司,官老爷可以冒犯但绣衣千万不可以开罪,谁知这和善的家伙是绣衣的什么人?   「东安门北侧?那我大概知在哪了,谢了。」男子笑逐颜开的向店小二抱拳致谢,忽略了对方脸色一僵的神情,很快就消失在人群中。   人群中有两名衣着打扮普通的男子互相对望了一眼,口中念念有词,一人追了上去,另一人则迅速潜入了巷子,不知到哪里去。   「活见鬼了。」店小二喃喃自语,他在京城这么多年,只见过一人喜欢跟人抱拳致谢,而那人正正是一位绣衣,「幸好刚才没得罪他,定是亲属了。」   店小二默默回到酒楼,完全没有留意到人群中的发生了什么事,当然也听不到那神秘二人的对话。   「通知北镇抚使大人,有人打探北镇抚司位置。」   打听北镇抚司的男子,丝毫不知道自己刚才的问路已被绣衣盯上了,还悠哉悠哉的走了大半个时辰才到北镇抚司门口。   由于早有下属通报,门可罗雀的北镇抚司已有准备,一名墨绿色绣袍的绣衣看似在当门卫,实乃只是被北镇抚使大脚一伸,踢出来处理事件。   男子对此毫不知情,径自掏出怀中的短刀,带着笑意递到那绣衣面前,道:「绣衣大人,草民徐钦,求见尉迟迥大人。」   绣衣闻言浓眉皱起,他猜想了几个可能,遍遍没想这伙子是来找人的,而且,居然还是尉迟迥……   莫非这个徐钦是妖物?   绣衣脸上的表情没大变化,但却开始散发冷气,徐钦心知对方误会了,就道:「约在十年前草民见着尉迟大人在林中迷路,便给大人领路,大人便以此刀作信物,交待有事可到京城北镇抚司求见。」   绣衣见徐钦不卑不亢的样子,心里有了几分好感,也就信了几份,他瞄了瞄徐钦的刀,一把拿了过来细看,道:「确是绣衣的专用佩刀。」忽然,脑海闪过了什么,绣衣脸色一变,指着徐钦大叫:「我想起来了,你就是……就是……尉迟千户那只鸡!」   尾随潜伏的绣衣:……   躲在门后偷听其实很清闲的一众八卦绣衣:……   可惜徐钦并非常人,听到这句话居然没有无言,反而双眼发亮的追问:「什么?你这儿有鸡?」   尾随潜伏的绣衣再一次的:……   躲在门后偷听其实很清闲的一众八卦绣衣再一次的:……   一直当门卫的绣衣突然很热情的拉起徐钦的手,笑得太阳花似的,「徐钦是吧?尉迟千户他刚好不在京城,在下是他的部下钱继光,来找尉迟千户有什么事?」   对于绣衣异常亲热的态度,徐钦是有点吓一跳,心想着绣衣果然如传言一样喜怒无常,但却也不敢收回手,改口道:「钱大人。」   钱继光不满道:「什么大人,老子只是一个百户,被上头听到了可要把我骂一顿了。」   徐钦于是又改口道:「钱百户,不知尉迟千户什么时候回京?草民有私事想找一下千户。」   钱继光脸上扬起了八卦的微笑,「尉迟千户多不在京城,他的事多交给标下来打理,不如你先跟我说说?」   徐钦迟疑了一下,低声道:「家父逝世,草民……想投靠尉迟千户。」   钱继光听了后浑身一震,失声道:「上门要求入赘?不愧是千户看上的人,作风果然是不同的。」   徐钦笑容再好这下也忍不了,脸色微变的喊了一声:「钱百户……你的耳朵是不是有毛病?   可惜钱继光已经沉醉在自己的小天地不能自拔,看徐钦的眼神已变成看嫂子的眼神,热情的邀请道:「这儿不是说话的地方,先进来说吧。」   说完他又发现自己一直拉着徐钦的手,连忙松开,心底一慌:糟糕,牵了嫂子的手,不知千户会不会斩死我。   徐钦见钱继光根本不想听自己解释,把心一横,咬牙道:「不是的,草民是想……想入冥众所。」   钱继光眼底一暗,语气立时也清冷了几分:「谁跟你说的这几个字?」   徐钦任着钱继光探视的目光打量自己,「家父是妖人,收养了草民,因此略有耳闻。」   钱继光的嘴角勾起了小小的冷笑,什么妖人,明明就是妖物,「我们为什么要收留你?人人都说自己是妖物之子,那北镇抚司不就人山人海?」   徐钦却道:「草民略懂妖术,家父曾说,冥众所长期都没有足够人手。」有人愿意加入算是天方夜谭,送上门的劳动力真的白不要?   钱继光:……话不说得这么直,还能不能好好做朋友了?   「先进来吧,这事不是我所能决定的,需要请示镇抚使大人。」钱继光转了个身,正想把人领进来时,才发现一双双藏在暗处的眼睛睁得老大,盯着他们俩。   「哎呀,尉迟千户念念不忙的心上人呀!」   「等了十年,终于见着了真人了!」   「难怪尉迟千户栽了进去,原来是个这样的美人儿!」   「看什么看!还不快滚!别让人家以为我们绣衣不专业!」钱继光朝他们咆哮。   听到敲门声,孟应明没有停下书写,头也不抬道:「进来。」   「镇抚使大人。」钱继光恭敬的推门而入,垂下眸,没有作声。   「情况如何?」   「回镇抚使大人,是十年前尉迟千户外出时所遇上的妖物之子,领着尉迟千户的短刀,说是想加入冥众所。」钱继光这话说得平淡,不过孟应明硬是听出了钱百户心中的喜悦。   八卦从天而降的喜悦。   许是情报出身,部下对于其他人的八卦总是有着无穷的兴趣,对于孟应明来说,这何尝不是另一种监视手段,也就默许了他们的小小乐趣。不过事日多了,他也被部下弄得对其他人的黑历史异常关心,所谓看戏时吃的瓜份外甜,他放下了笔,来了兴致,问道:「居然说得出冥众所?」   「是的,标下已派人去查了。」虽然说冥众所没有太多人手,但终始是绣衣,也沦落不到任何人想说加入就可以加入。如果徐钦只说想找尉迟千户还好,但他却明确说出了想成为冥众所一员,这下子,无论如何也需要检查背景。   孟应明想了想,站了起来,「去看看。」   钱继光眼珠子一转,心中偷乐着,就是说镇抚使怎会坐不动,根本就是心痒了!   孟应明淡淡扫了钱继光一眼,这家伙想什么他又怎会猜不到,于是又坐了下来,道:「你在这站着,我们半个时辰再过去。」   钱继光脸色马上垮下来,可是孟应明已重新投入文书工作中,他又不敢再说什么。   呜呜呜,百户心里苦,但是百户不说。   在另一边厢,徐钦也不太好受。   他被领进了北镇抚司的大厅,钱继光随即就不见了人影,而他就……被一群不务正业的绣衣包围。   不是说绣衣冷面无情吗?这班过份热情的绣衣是怎么一回事?徐钦喝了一口茶,开始怀疑自己其实是奇珍异兽的可能性,才会落得如此招待。   「好茶。」徐钦不自觉的赞叹道。   「是好茶,上次抄了不少回来。留着给我们这些粗人也没有,于是便想着用来招待客人,不过谁又会来北镇抚司作客?哈哈哈。」一个绣衣打趣道,「徐钦你来这些茶终于有用武之地了!」   徐钦脸一僵,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你吓着人家了。」另一名绣衣插话道:「徐公子你不用太担心,大家只是好奇罢了,毕竟你是尉迟千户的人。」   徐钦看着这绣衣说话时捻起的兰花指,心中更加惊慌。不过他还是开口道:「我和尉迟千户也就见了一次面而已。」   此话一出,一众绣衣眼都亮了,那名兰花指绣衣笑意盈盈道:「那即是一见定终生。」   徐钦很是无奈,「我是男的。」什么时候男风这么盛行。   「男的不打紧,我们可是见证着尉迟千户的十年相思情怀。」又一名绣衣娓娓道来:「千户他自遇见你后就开始拿着阴符到处跑,硬说什么用阴气养出来的鸡特别好吃。我们趁他不在京城时吃了全鸡宴,根本没有分别。但他回来后发现鸡没了,哭了半天。」   俆钦:……是因为你们把鸡吃了吧? 第3章 北镇抚司 (二)   「别人就是睹物思人,以红豆寄相思,我们千户并非凡夫俗子,红什么豆,是汉子就睹鸡思人,以鸡寄相思!」   「自此他就把鸡养在身边,从此焦孟不离,许是这样,这鸡接触多了妖物,也有灵性,对于邪物特别敏感,有它在就很容易找到了脏东西。」   「皇上也特别赏了『宁百户』之名给它,取名自『鸡犬不宁』。」   绣衣七嘴八舌的各有各说,徐钦听得头都大了,但听到这里也禁不住大吃一惊:「鸡也可以当百户?这不就和钱百户平起平坐吗?」   「什么平起平坐?宁百户可比钱百户有用多了。」   徐钦的笑容僵在脸上,居然还人不如鸡,真是浪费,而且这鸡只能看不能吃,不过都那么多年了,按道理鸡肉都老了不嫩了。他完全沉浸于对鸡肉的分析上,华丽的错过澄清自己和尉迟迥关系的最佳时机。   而一班绣衣见徐钦没有说话,都觉得自己做了一件好事,就是将尉迟迥的思念传给了对方,看,人家徐公子都不好意思出声了。   尉迟千户你的终生幸福,做兄弟的给你铺好路了!   远在京城外的尉迟迥忽然打了个打喷嚏。   地位崇高的宁百户扬了扬它的鸡翅膀,默默的表示关心:(^ω^)   尉迟迥擦了擦鼻子,道;「无事,继续查。」   突然,一名眼尖的绣衣瞄到正在过来的孟应明和一脸土色的钱继光,马上狗腿的站起来,一副「我没有旷工八卦只是刚好路过」的神情,道:「镇抚使大人。」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僵了僵,几乎是反射性的站起来,但又装作什么也没有的样子,默默的退开,把位子让给孟应明。徐钦也跟着站起来,不过嘴角却是压不下的偷笑,事关眼前的这班绣衣,正不约而同的露出了从容就义的悲壮神情。   「想必大家都很清闲。」孟应明一屁股坐在徐钦前方的椅子,鹰眼扫过在场的所有绣衣,「不如在下跟皇上求个情,派你们去边疆收集情报,各位一等一的身手在这小小的北镇抚司屈就,实在是可惜了。」   绣衣低下头不敢说话,生怕孟应明真的要他们滚去边疆。   孟应明看着不敢作声的部下,冷冷的哼了声,没好气的挥了挥袖子,道:「站着干什么,还想继续听?」   话音未落,一道道墨绿色身影从徐钦眼前闪过,在下一刻,大厅只剩下了徐钦、孟应明和钱继光三人。   孟应明毫不掩饰的视线落在徐钦身上,半晌才道:「见着正五品官员也不行礼,徐钦你好大的胆子。」   徐钦这才一副如梦初醒的样子,很听话的行揖礼,垂下眸死盯着地面,道:「草民徐钦,参见镇抚使大人。」   钱继光偷偷瞄了孟应明一眼,心中嘀咕着明明镇抚使一向都不着重行礼,这根本是在下马威、摆架子……当然这话他也只是想想而已,哪来的胆子说出口。   谁知孟应明侧过头看过来,唇边勾起几分痞笑,用口型回了句:「我就是喜欢下马威摆架子,怎么着?」   钱继光连忙陪笑,也无声回了句:「不不不,镇抚使大人威武。」镇抚使笑得像个满肚子坏水的小混混什么,绝对是错觉,绝对是。   一旁的徐钦装作没有留意到二人的眉来眼去,径自死盯着地面,唔,地面很干净,他什么也不知道……   孟应明调戏完下属表示心情愉快,便指了指旁边的椅子,道:「坐下吧,本官也不想你觉得绣衣仗势凌人。」   钱继光在内心咆哮:这样不叫仗势凌人叫什么! ! !   徐钦脸上表情不变,道了谢,就乖巧的坐了下来。   孟应明没有跟徐钦绕圈子,直接道:「你想入冥众所?」   「是。」徐钦肯定的回答。   「冥众所再不济也是绣衣的分支,也轮不到你说想入就可以入。」孟应明冷笑一声,开始发难。   徐钦没有一丝退缩,坚持道:「草民愿意接受镇抚使大人任何审查和考核。」   孟应明拒绝道:「若本官不愿意呢?」   「求大人明察,草民自幼跟在妖……物身边。」徐钦见对方眉一挑,便咬着牙改口,「因此对妖界之事甚为熟悉,若镇抚使大人批准草民加入冥众所,只会是如虎添翼。」   「既然是妖物之子,站在妖物那方不为过,徐公子却想入冥众所驱逐妖物出人界,这番『倒戈』,实在是不得不令人深思。」孟应明的声线虽没有起伏,但却令人不自觉感到压力。   「草民终始是人类之身,何来倒戈之说?」徐钦依然保持一副谈笑自若的样子,反之钱继光额上已经有了冷汗,可见孟应明在下属心中有着不能磨威的威严。   「世人总有些有喜欢身在汉营心在曹,本官可不想引狼入室。时候不早了,徐公子请回吧。」此话,即是不准许徐钦加入冥众所。   钱继光一怔,这……赶人走了?徐钦可是尉迟迥挂在心上的人,不怕他回来时为心悦之人出头,在北镇抚司吵个半天?他自个儿吵没关系,问题是他的鸡也会跟着疯,那时真是不得清静。   徐钦居然没有反驳,还客气的跟孟应明笑了笑,「那草民先行告退。」   此时孟应明冷下脸,冰碴子的样子令人不寒而栗:「是谁答应了你?」他没有看错,徐钦这个样子不是胸大成竹是什么,那定是有人向他许了承诺,保他进冥众所。   徐钦露出疑惑的神情,装傻道:「草民不懂大人的意思。」   「你少来,是想住一下北镇抚司的牢房吗?」孟应明怒极而笑,开什么玩笑,绣衣直属于皇帝,再大的官也不能插手相关事务,到底是哪来的人想把手伸进来!   徐钦见状便知瞒不住了,却道:「草民说了,大人会信吗?」见孟应明没有回应,就摇摇头,「既然如此,那草民还是想吃一下北镇抚司的牢饭吧,那人不站出来,大人定必是不会相信。」   「是谁。」孟应明的心底隐隐浮出了某个名字,但他可不会说出来,免得徐钦借机发挥。   「绣衣当然只听令于皇帝,但是冥众所不是,据草民所了解,除了皇上,还有一位可以号令冥众所。」徐钦意有所指的道。   「你是指……」   此时,一名绣衣急步走来:「报,范公公求见。」   孟应明心正烦着,大手一挥,「让他先在前厅待着,我随候便来。」   那名绣衣却说:「不,范公公领了圣意来,宣徐公子入宫……是……国师要见他。」   国师,正正就是徐钦口中的「冥众所另一位主子」。   孟应明眼一眯,打量徐钦的目光变得深沉,问道:「国师是你什么人?」   徐钦还是那副如沐春风的笑意:「好像是……家父的亲属。」   难怪他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孟应明回复了平常的冰块脸,对 钱继光道:「看到没有?这才是真的下马威摆架子!」   钱继光瞄了徐钦一眼,脸上居然还有点委屈:「我不知道千户看上的人来头哪么大,早知就买鸡回来招待一番。」   徐钦偷偷看了孟应明的脸色,一个「好」字终始还是卡在喉咙没有说出来。   范公公自幼在宫内做事,久了也成了人精,不闻不听的本领练得炉火纯青,因此即使面对孟应明和徐钦这对冰火二重奏的组合,也能压下内心的八卦之魂,把他们领到国师的放勋阁。两名童子早已恭候多时,一名领着孟应明到前厅静坐,一名则带着徐钦来到后院那白玉般的亭子。   穿着大红袍的国师正躺在石椅上,一头黑髪散落到地上,衣服也带点凌乱,若不是旁边的桌上放了数个酒壶,怕是被人误会服用了五石散。听到脚步声,国师漫不经心的抬眸,秋波闪过万般风情,看到徐钦后,沾了酒水的手指在空气中挥舞:「这里只有我和徐钦即可,不用你侍候了,退下吧。」   童子离开了庭院,而徐钦也不客气的坐到了国师的对面。褪去刚才那友善的面具,徐钦此刻的眸子没有笑意,有若一潭死水,即使把石子投进去也弄不出半点涟漪,这才是当年尉迟迥在林中遇到的男孩,长大后的真正样子。   「哎,真是无情,钦儿见着我就不笑,也不想想谁这么义不容辞的帮忙。」国师懒洋洋的打趣道。   徐钦看了他一眼,身上的寒意不比孟应明,冷冷的道:「别这么叫我,孙烈。」   「好吧,那叫什么……你字什么来着?季风?」孙烈心知徐钦冷淡却异常较真的个性,便坐直了身子。   「季海。」徐钦吐出两个字。   「哎,对,我把你和你父亲的名合在一起了。徐雁风现在怎样了?」   「还是那样。如果我入冥众所,绣衣必会查我。」谈及义父,徐钦的脸上出现暖意。   「这事包在我身上,保证他们什么也查不到。」孙烈拿起了酒壶,享受的喝了一口,眸中却闪过一丝丝算计。 第4章 考核(一)   徐钦沉下脸,他从来不觉得跟一个正在喝酒的家伙谈事情,会谈出成效。于是他威胁道:「如果有什么事了,我就你的毛全拔了,给义父弄张新皮草。」   「你不会的。」孙烈没有害怕,反正笑吟吟的反驳:「你这么孝顺,怎会弄张有狐臭的皮草给他?」   徐钦:……第一次见着有妖为保住自己的毛,硬说自己有狐臭的。   孙烈见徐钦沉默了,便猜想这小子在想另一威胁方法。他暗自摇头失笑,徐雁风性子外向,结识的好友数量都可以绕京城三圈了,遍遍收了个对他人极度不信任的义子。   真不知是讽刺还是好笑。   「你别以为可以用我的身份要胁我,即使是当今皇上也知本国师是只狐狸。」孙烈补了一句。   徐钦怔怔的看了他一眼,不解道:「他们居然知道?」   孙烈吃吃笑着,「你以为是在哪个远古时代?即使是冥众所,也是有妖当差的。只要和人类的利益挂勾,我们就不用掩饰身份。」   徐钦静了一会,才道:「我不知道这些事。」   「你当然不知道,我们又不会到处跟人说,但是接触多了也猜到,但既然皇上默许了,其他人也说不了什么。」孙烈站起来,大红的衣衫在微风中飞扬,开玩笑道:「我去跟孟应明说两句,送你入冥众所为非作歹,哈哈哈。」   身穿红衣的孙烈有种莫名的妖媚,真不知皇上怎么会让他坐上国师的位子。徐钦看着那道火红般的身影爽脆离开了亭子,暗自叹气,才慢慢的跟上去。   他应该要好好感谢孙烈,是对方好意提出了送他入冥众所,徐钦抚上手腕上那条木制佛珠,眼底一暗,可是这狐狸总是酒不离身,也不知信不信得过,若非建议太过吸引,他也不会来京城。   不过既然他来了,就绝不会空手回去。   也不知孙烈跟孟应明说了什么,二人躲在房内大半天才出来。孟应明出来的时候还意味深长的看了徐钦一眼。   徐钦很清楚这个眼神,因为那也是他看母鸡的眼神——可以留下生蛋,也可以烤成鸡,一鸡二用多美好。由此推测,他入冥众所的事已成板上的钉。   「季海,我已经跟孟镇抚司说好了,只要了你通过考核就可以入冥众所了。」孙烈熟稔的拉起徐钦的手,笑道:「之后可以尝尝枫林楼的油鸡,据说是不错的。」   此时徐钦又回复早前的笑意盈盈,朝孙烈一作揖道谢:「草民在此感谢国师的相助,若有幸加入冥众所,定必一尝枫林楼的油鸡。」   在外人眼中,徐钦只是在感谢孙烈保他入冥众所,在孙烈的耳中,徐钦谢谢他的,不只是这件单纯的事。孙烈心底一暖,本只想看在徐雁风份上出手相助,对于徐钦这小孩儿,他只把当成一个冷淡的友人之子,原以为这冰块不会给自己好脸色,没想到也有他主动跟自己道谢的一天。   「你本是有能力之人,不入冥众所可惜了。」在绣衣面说起双关语可不是容易事,孙烈果断转移了话题,对孟应明道:「贺桐我留在宫中,你就先带他出宫吧。」   国师发话,孟应明也不多说什么,领着徐钦退下了。   回到北镇抚司,孟应明把钱继光叫到跟前,吩咐道:「国师说了让这人入冥众所,但规举不可废,该做的还是应该做。你们正要查城外十里那间废庙是不?把人叫回来,让这家伙去。」   钱继光瞄了一眼徐钦,一副文弱书生的样子,低声道:「城外那东西......可不是什么善类,他自己一个,难度会否太高?」倘若出事了,他们如何跟国师交待?或者说,折了一个劳动力,他们也会饮恨的。   孟应明哪会不明白钱继光的言外之意,冷哼一声,道:「你跟着不就行了吗?」   钱继光瞪大眼:「但......考试向来是一人..... .这......」   「只是作为看守随行,他怎样除妖,你不用插手。」孟应明不耐烦道,「这也是国师吩咐的。」   既然是国师的命令,钱继光也没有什么好说的,「如此,标下去安排一下,酉时就走。」   孟应明看了站在一旁的徐钦一眼,道:「听到没有?跟着钱百户去准备一下,国师对你有很大期望,可要让他失望。」   徐钦无辜的眨眨眼,不解的问:「要准备什么?草民马上就可以起行。」   钱继光惊讶得把话脱口而山:「你不需要弄些符之类吗?」   孟应明想起孙烈说过的话,遂道:「既然不需准备,那就换套方便打架......行动的衣衫就走吧。」   徐钦:……打架?   京城外十里有间荒废已久的佛庙,但装潢还算不错,经历了数次大雨还屹立不倒,自然也成为了人们的落脚地,无论是叫花子,还是前来京城之人,多数会栖在那破庙。   但近来就出事了。   据说有叫花子在入夜后,听到了一把女声呼救,但荒郊野外哪来的女人,叫花子以为是风声,先是没有理会,后来那女人愈叫愈凄厉,而且叫声愈来愈来近,像是在耳边似的,叫花子忍不住离开自己的窝去查看,却发现身边的人面容扭曲一身女装,双手僵在半空中似是与什么对抗。   叫花子顿时吓得面色发白,明明是大热天,寒气却从脚底窜上来,身边的人和他一样都是叫花子,女人碰都没碰过,怎会懂得穿女装?而且,这衣哪来的?   他大着胆子探了探那鼻息,对方早已断气了。他吓得马上叫了出来,这一叫,可把全部人都叫醒了,特别那此些书生,听到叫花子那颠三倒四的话后,死活不肯再入那庙,待城门一开便报了官府。   顺天府原以为只是恶鬼作崇,而死的只是无名之辈,便找了法师草草了事,宣告一切回复正常,叫花子见没事又跑那里睡觉,正逢三年一科举,又多了前来京城的书生夜宿。怎料,这次死的就是监生,不但有功名在身,还是会入读国子监的。未来的学生被换上了女装惨死在户外,这事可把监事大臣得罪透了,于是顺天府硬是说成是妖物作怪,把事情扔给冥众所。   「真的是妖物?」徐钦眉一挑,他好像没有听说过有妖喜欢给人换女装。   「当然不是。」钱继光摇摇头:「上月顺天府知事逼死了女儿,由于其女由姬妾所出,事件没有牵连,知事也只是吩付下人随手找个地埋了。」   徐钦自幼与义父感情极好,很难相信世间居然有等事,脸上的震惊不比有人告诉他孟应明是女人一样,道:「逼死自己的女儿?」   钱继光嘴角勾起了冷笑,「女儿一觉醒来后发现窗子打开了,丫环说从来没有开过,因此怀疑有登徒子夜闯香闺。知事素来不喜欢这女儿,便以『失去贞节』为由,给了女儿白布一条。」   「女儿当晚就上吊了,死后才被发现守宫砂仍在,知事也没有说什么,对外说女儿是急病逝世。」钱继光的目光闪过了杀意,直言道:「这样的人怕是坐不久官府的位子。」   徐钦装作不明白对方话中的深意。   对于钱继光会这么清楚事情始末,徐钦不得不佩服绣衣的渗透程度,连女眷之事也能查出来,难怪百官见着绣衣也要夹着尾巴做人,说不定自己家里也藏了几个。他把话题转回那庙上:「所以说,那庙里头的就是知事的女儿?」   「是的,我们在不远处找到了她的尸体,上面贴了恶鬼符,不论她生前有多胆小,贴了这样的符都会滚出来害人。」钱继光顿了顿,道:「你就别问我们是怎样查出来的,以后入了冥众所就会知道的,总之你眼下就是把事情解决了,就算通过了测试。」   「不论用什么手段?」徐钦追问。   「不论用什么手段。」钱继光打量了他完全无害的样子,想了想还是补充道:「伤天害理的不行。」   「那你是会跟着我?」徐钦见钱继光没什么架子,就不再自称草民。   「寸步不离。」钱继光在心里加了句:不看紧点,嫂子出事,尉迟千户派宁百户吵他怎么办。   千户不可怕,千户的鸡才可怕。   「那太好了,我本打算在那庙睡一夜看看,有钱百户陪着,总觉得安心点。」徐钦笑道。   钱继光大一口老血几乎喷出来,「你……你不是妖物之子吗?怎会用这么低劣的手段……」   「钱百户不是说任我发挥吗?」徐钦无辜的眨眨眼。   「我是这么说过,可是我以为……」你有特别的灭妖的技巧,以为我们今天很快就可以收队。   「是和一般人的手法有所不同,不过前提那东西出来才行。」徐钦不觉得自己坑了对方一把,还打趣道:「放心吧,会在钱百户被换上女装前弄好的。」   为什么要以自己出事为前提!钱继光惊恐的看了徐钦一眼,这家伙不会是打算拿自己做饵?   「把话说出来就伤感情了。」徐钦像是猜到可怜钱百户在想什么,一句话堵住了对方的口。   钱继光欲哭无泪,这和承认了有分别吗?   作者有话要说:   攻不会那么快再出场的^^ 第5章 考核(二)   入夜。   位于城郊的废庙,佛像早已被偷走,只变成单纯的建筑物,而因着近来旳事此地已被绣衣封了,没有了人气,更显阴晦。   眼下庙中只有两个人,其中之一的钱继光生无可恋的把柴扔入火堆中,自个儿的对着半空叹气。徐钦见着他这个样子被逗乐了,遂道:「钱百户也不用这个样子,既然镇抚使大人可以让我来,就说明不会有太大的危险。」   不会有太大的危险代表也有一定的危险,钱继光磨了大半天,徐钦也不肯说会怎么把那女妖处理,他一个人行动不怕,怕的是徐钦那未知的手段他不能配合。想到这里,钱继光不满瞪了徐钦一眼,把这小子一刀切开里头定必是黑色的。   「算了,船到桥头自然直。」钱继光拉起干草,想必是那些叫花子留下的,他也不嫌脏,自顾自的大字型躺下,闭上眼休息。徐钦看着钱继光近乎自暴自弃的态度,脸上笑意更深,也跟着坐了下来。   晚风吹过,幸而他们起了火,可以驱走些许寒意……不对,怎会愈坐愈冷?徐钦发现不对劲,睁开眼却发现火在不知不觉间被熄灭了,更让他惊讶的是,是他居然睡着了。他瞄了身边睡得正香的钱继光,眼底一暗,一个睡了也罢,两个人同时睡着,怎样想也是有鬼。   于是他毫不客气的一脚踩在钱继光的肚上,一声惨叫自庙内传出,徐钦成功用暴力唤醒了小伙伴。   「好痛呀,徐钦你就不能用其他方法吗?」钱继光揉着肚子抗议。   徐钦没有理会他,径自望向墙角那位置,道:「来了。」   钱继光抬眸,靠着月光,勉强看到一个被雾气挡着的模楜身影。随着那团雾散去,一名窈窕的女子出现了,虽然看不清她的样貌,但单凭那姣好的身型,足以令那些未碰过女人的叫花子和书生前仆后继。   「官人,愿意和奴家来场露水姻缘吗?」娇滳滳的声音自女子口中逸出,直接传入大脑,听得人腿都软了。   钱继光和徐钦对望了一眼,心中的惊讶不比对方:原主因为贞操问题而死,没想到死后居然来个大解放,在这庙中到处勾人,不对,勾魂!   徐钦眼珠子一转,指着钱继光就道:「我哥仰慕小姐已久,望小姐成全。」硬生生把一场爽完即死的约炮提升至单恋已久的格调。   钱继光:……我什么时候成了你哥?   女子用袖子掩住了自己的脸,但话里却透着欢喜,一副娇羞的样子,「公子真会说笑,奴家和两位公子初见,怎来仰慕一说?」   面对女子的万种风情,徐钦完全不动摇,反而道:「在你生前的时候已经有仰慕之情了,顺天府知事苏家三小姐。」   被拆穿身份的女子也不恼,反而大笑一声,道: 「公子是想再续前情吗?可惜呀,你来得太慢了,奴家已经不是以前躲在房内的弱小之人了,奴家要采尽天下所有男子的阳气!」   「有志气!」徐钦居然认同那女子的话,「在下的愿望是吃尽天下所有的鸡!」   钱继光:……好端端话题怎会变成吃鸡?   女子误会了徐钦将自己比作成风尘之人,语气立时变得冰冷:「奴家和那些青楼女子不一样!奴家得了贵人相助,只要有足够的阳气,就可以羽化重生!」   钱继光觉得事件并不寻常,马上开口追问:「什么贵人……」   可惜话没有说完就被徐钦打断:「采阳气不是问题,可你采的是人之魂,这已不是羽化重生了,只是单纯的泄恨。」   「那公子是想把我收了吗?」女子手一挥,一条长长的柳枝自袖中飞身而出,迅速的缠上了钱继光的颈子。   这些技俩钱继光见多了,也不慌张,徒手就把柳枝弄下来。他耍帅的看了徐钦一眼,开口欲说些什么,发出的声音居然是一串女子的惨叫声,脸色一沉,没想到在这里着了道。   徐钦没有理会那个自作自受的绣衣,只因那女子如鬼魅般移到了徐钦跟前,一阵阴风吹过,他只觉得有什么东西缠上他的脚,而耳边响的银铃笑声,似在取笑他的不自量力,「公子身上的阴气很重,即使吃了你的魂奴家也没什么得益。」   「我的魂,你吃不下。」即使陷入困境,徐钦也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样子。那女人也蠢不到哪里去,见徐钦这个样子就知不对劲,可惜她还没来得及反应,俆钦轻轻的抬起右手,一手拍在她的肩上,大喝一声:「灭! 」   立时一鼓灼热之气涌入女子体内,她吃痛的往后退,然而气早入身,自肩膀流走至四肢,并不断往外涨,然后呯的一声,她竟然原地爆炸了。   炸了个魂飞魄散。   钱继光完全看傻了,他还是第一次见灭鬼灭得这么直接了当的。   徐钦低下头,不出意料的发现自己的鞋子变成了女鞋,他不介意笑了笑,才对钱继光道:「我的阳气比一般人强,只要我有意为之,妖物一碰我就会魂飞魄散。」   钱继光震惊的口足以放下一打鸡蛋,因着那女鬼被灭,他的声音也回来了:「我的妈呀……这这这也太牛了吧…… 」   「不,若妖物不现真身,我也就没什么用处了。」徐钦很是谦虚。   难怪他敢敲开北镇抚司的门,这人即使不来京城,他们请也会请他来冥众所…… 钱继光看了看那女鬼消失的地方,除了尘埃什么也没有,忽然想到:「不对!她说有人暗中协助的,套不出她的话她就散了,这下怎样向镇抚使交待!」   徐钦一副不关己的样子挑眉,道:「我的考核不就是只把她灭了吗?她背后势力不在我测验范围内。」   「你少来,明明是你打断我的话,你完全不知道被镇抚使惩罚的恐惧!」钱继光狠狠的瞪了徐钦一眼,声音不自觉的带上了怯意。   「我的确是不知道。」徐钦坦荡荡的道。   「你回去就知道了!」钱继□□呼呼的转身离开庙堂,绣衣只要出示牙牌就可自由出入城门,不受时辰限制,因此考核完成后,他们便可以马上回去了。   徐钦垂下眸,眸中尽是说不清的神绪,左手抚上右手手腕上的佛珠,一整条木色的珠子,其中一粒却是霉黑的。他是故意打断钱继光的问话,当时倘若问得出什么,这女鬼断是灭不得,更有可能要带回去仔细查问,孙烈那老狐狸一早就警告他动作要快,不然绣衣多的是法宝把妖物恶灵捉回去。   「你还是这里待多久,走了!」门外传来钱继光的催促,徐钦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不要急躁,脸上堆回那春风般的笑意,才跟了上去。   回到北镇抚司已是翌日辰时了。   两个人虽然一整夜没睡,脸上也有些许疲累。他们才刚踏入正厅,响亮的鸡啼不知从传来,徐钦立时精神为之一振。   钱继光看了他双眼发光的样子,虽然不忍心,但总要有人开口告之他残酷的真相:「记着,人在鸡在,听到鸡叫声就知尉迟千户回来了。整个北镇抚司只有一只鸡,就是宁百户,而且还是冥众所编制中的一员,官职和我一样,应该也……比你高。」   的确,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徐钦眼中的热情之火马上被熄灭了,但他想了想,不能只有他一个心碎,故意道:「我之前听其他绣衣说宁百户的地位比高?」   钱百户脸都垮下来了,「身为未来绣衣的一员,不要轻信未经证实的流言!」   「但从你脸上我确认了流言的真伪。」徐钦笑得不怀好意。   二人斗着嘴来到孟应明的书房前,钱继光敲门道:「镇抚使大人,钱继光和徐钦求见。」   门内传来孟应明冷淡的声音,「老早就听到你们吵闹,别装了,都进来。」   钱继光对徐钦吐了吐舌头,并用眼神示意他做什么徐钦便做什么,才推门而进,在这一瞬间,钱继光马上换了另一张脸,恭敬得很,垂下眸低着头,和刚才嘻皮笑脸判若两人。徐钦见了也跟着有模有样的学起来。   「行了,本千户恩准你们抬头。」一把吊儿郎当的男声从头顶传来,二人这才发现,坐在书桌后的压根不是孟应明,而是一名大快朵颐的男子。   「尉迟迥你又这样玩人!」钱继□□得直呼对方的名字。   徐钦抬头,只见男人那对似喜非喜的眸子看着自己,脸上的笑意因着他和钱继光的犯傻而加深,脑海忽然浮起了《红楼梦》的一段话:一双丹凤三角眼,两弯柳叶吊梢眉,身量苗条,体格风骚,粉面含春威不露,丹唇未启笑先闻……不对,这是形容王熙凤的,怎么放在尉迟迥身上… …有种莫名的合适?   「哼,也不看看我是多么劳苦功高的跟着人去考核。」钱继光不满的鼓起腮子抗议,不安份的眼珠子一瞄到尉迟迥在打量着徐钦,再看看徐钦一副失神的样子,嘴角立时换上笑意,揶揄道:「久别重逢居然是两看相顾无言,啧啧啧,真是感人呀。」   尉迟迥也是刚刚回来,狐假虎威的位子还没有坐热,钱继光他们就来了,此刻完全不懂对方葫芦里卖什么药,但从他那不怀好意的语气也知不是好事,遂道:「什么玩意?好好说话,不然我就把孟应明弄出来了。 」   「你就只会用他来威胁我!」钱继光瞪了尉迟迥一眼,但对方一副「不招供就换孟应明上来」的样子,终始还是不甘的解释:「你还问我什么!以前跟人私定终生,现在人家可来了!」   尉迟迥口中的饭险些吐出来,他很清楚在这情况钱继光不会再撒谎,因此看着徐钦的样子也染上一丝惊恐。   「什么!」   徐钦:……好生气,但是还要保持微笑。 第6章 冥众所 (一)   「这番话千户可不会听明白。」孟应明从屏风后走出来,没有错过钱继光来不及掩饰活见鬼的表情,道:「怎么了?我在这里很奇怪吗?」   钱继光讪讪一笑,马上把头低下去,「不不不,只是见着尉迟千户坐在大人的位置……」   「不错,会挑拨离间了,为父很感动。」尉迟迥满嘴都是饭,其实也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但从他脸上的表情都猜得出他说不是什么好话,「不过钱百户呀,是你家大人叫我坐到这房唯一的椅上吃饭,说看着我拿着碗到处吃就心烦。」   身为尉迟迥的部下,别说是千户含着饭,千户满口呜呜呜钱继光也听得懂,他顿时炸毛了,抬起头瞪眼道: 「什么为父!我才没有这样的爹!」   说完又瞄到孟应明似笑非笑的目光,整个人抖了抖,又把头低下去,自欺欺人的摆出一副听话乖巧好下属的样子。   「好了,别斗嘴了。」孟应明轻轻一句话制止了他们,「钱百户,把情况汇报一下。」   钱继光把他和徐钦的经历说了一下,为了令未来的劳动力成功加入冥众所,隐去了徐钦打断自己问话那一段,只说女鬼还不来及说背后有什么人相助已被灭掉。   孟应明眼一眯,像是老鹰盯上猎物般,盯着徐钦质问:「为什么不让那东西先说出来?」   徐钦迎着对方压迫的视线,苦笑道:「当时情况危急,钱百户和我皆着了道,只能如此。不瞒大人,草民是……穿着女鞋回来的。」说罢,他拉了拉裤子,露出一双鲜艳的红鞋来。   钱继光:糟了,一起回来都没有发现这个惊人的事实。   孟应明不感兴趣的看了徐钦的鞋一眼,正想开口时,尉迟迥拿起台上一纸公文:「我看到有绣衣回报说,那知事正房的房间突然多出了男子衣物,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对了,你叫徐钦是吧?穿这鞋不累?还是说你有什么特别的喜好?」   徐钦装作听不到尉迟迥话中的讽刺,淡淡一笑, 「草民也只是套着的,虽然穿不下,但也总不能赤脚回来。」   钱继光偷偷在徐钦耳边安慰道:「你别理他,他对谁都这是话中有刺的。 」   房里也就那么几个人,钱继光这小动作完全被剩下的二人看在眼里,孟应明眸中闪过一丝无奈,转过头对尉迟迥道:「徐钦是国师送过来入冥众所的人,就是以前你把短刀给了对方的那个人。」   尉迟迥想了想,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看向徐钦的目光也带上点点探究,良久他脑海浮现出一个模糊的小孩相貌,与眼前的人有几份相似才恍然大。不过那时小孩高冷得很,和现在友善的样子大相径庭,当然这话他可不会在当事人面前说出口,便避重就轻道:「既然是国师推荐的人,又通过了考核,就收了吧。 」   孟应明点头,吩咐道:「那此事就先到这里为止。徐钦初到京城,钱百户你先带他回尉迟府休息。」   尉迟迥这下不愿意了,「为什么要到我府上去,我听说抚镇使大人府上没有什么人气,让徐钦借住才对。」   「因为他是你的熟人。」孟应明漠视了尉迟迥的抗议,对着那二人道:「你们先下去休息,钱百户可明天再追查那女鬼的事。」   「是。」一听到可以走,钱继光拉起徐钦就溜了。   「你看看你又把人吓走了。」看到钱继光火烧屁股夺门而出的样子,尉迟迥意有所指的瞄了孟应明一眼,「凡事要适可而止,把他吓到不能做事我可不会放过你。」   孟应和挥挥手,转移话题:「不说这个。徐钦这个人你觉得怎么?」他和尉迟迥可说是穿同一条裤子长大的,很多时候都是由着他没大没小的,不然区区一名千户怎能坐上镇抚使办公的位子。   说回正事,尉迟迥坐直了身子,手指一下下的敲打着书台,「以前的他性子孤僻,只跟他那妖物义父住在山林之中,现在却对着谁都可以笑出来.. ....是怪了点。那只老狐狸怎样说?」   「徐钦的阳气比一般人多,甚至超越正阳之体。但因为他一直住在阴气充沛之地,久了身上也带了点,变成了外阴内阳的状态。妖物见着他阴气缠身便以为他好下手,殊不知徐钦可以即时把它们灭了。」孟应明道出他破例让徐钦在检查家世之前便考核的原因。   「所以他一碰那女鬼就......」尉迟迥摸了摸下巴,沉吟道:「冥众所的确需要这样的人,这里连个正阳之体也没有。」   「他义父刚走,那狐狸想着故人之子这般有才能却深居山林之中实在可惜,便把他招来京城,至少明面上是那老不死是这样解释的。」孟应明看到尉迟迥满脸怀疑的样子,也不禁叹气:「无事不登三宝殿,但那狐狸既然敢放他进来,想来徐钦也坏不了那里去,如今之计唯有放在眼皮子看紧点,盯着他到底想干什么。」   尉迟迥想到那狐狸的本事,沉默地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什么话也没有说。   徐钦一被领到客房,什么也顾不得了倒头就睡,而钱继光那小子见尉迟府多的是客房,也都毫不客气的霸占了另一间客房补眠。好不容易被放回府的尉迟迥得知此事,连人带被将他送到孟应明那,弄得钱继光一睁眼就看到一张冰山脸,可怜的钱百户马上吓破了胆子,躺在床上脸色死白,活像惨遭偷香窃玉的女子,不过这已是后话。   话说尉迟迥一回府上,听到下人说徐钦依然在客房不曾出来,眉毛一挑嘴角一勾,三两下就决定直捣黄龙亲自会一会他,来场正面交锋。可惜当他大刺刺的推门而入,才发现徐钦还在床上睡得不省人事,一条银丝沿着微微张开的口滑落,喃喃说着梦话,间中发出咀嚼的声音,被子一脚被他踢到地上。   尉迟迥看到这般豪放的睡姿也不禁一怔,在他的绣衣生涯中,他没少蹲在屋檐收集情报,多少会看见那些权贵的睡姿,都是正规正举的,没有一个会像徐钦这么的,不,这根本是小孩子的睡法。呼吸声骗不了人,特别是蹲屋梁经验丰富的绣衣,很轻易就分办出目标人物是否真的在装睡,而徐钦……则是妥妥的睡成猪了。都说睡觉是人们最没有防备的时候,徐钦睡成这个样子,莫非也暗示了这人其实也单纯得很?   也许可以套个话什么的。   从来没有照顾过孩子的尉迟迥想了想,难得一次的大发善心弯下腰,捡回那被子,而他这个举动,刚好听清了徐钦的梦话:「全油小烤鸡……整只… …是我的……」   尉迟迥:……得了,要先警告他不要把宁百户吃了。   无言的被子盖到徐钦身上,怎料这小子却不识好歹再次把被子踢掉,尉迟迥顿时来了脾气,誓不把被子盖到人身上不可,二人一盖一踢僵持了一会,许是脚步运动做得多,徐钦迷迷糊糊的睁眼,露出一双惺忪的乌黑眸子。   尉迟迥拿着被子立时就慌了,他们俩又不是很熟,说是陌生人也不为过,要他怎样解释替对方盖被子一事?左看右看他都像心怀不轨的怪叔叔。   幸而徐钦的神智依然沉醉于梦中的全油小烤鸡,见到床边有个高大的身影,误以为自己还在那竹林之中,扬起了讨好的微笑,口齿不清的道:「谢谢……父……盖被子……」   喜当爹的尉迟迥心中百感交杂,但他还是把握机会把人哄睡,好让自己脱离眼前尴尬局面:「乖,再睡一会。」   徐钦听话的闭上眼,尉迟迥松了一口气,却再也不敢留在房内,草草的被子弄回床上就溜了。   门外的宁百户看到自己的主人好不狼狈的样子,不禁露出了猥琐脸。   尉迟迥压低声音骂它:「什么表情!我只是替他盖被子!」   宁百户不肯相信尉迟迥会这般好心,看他的目光也变得错愕:☉A⊙   尉迟迥没好气的领着宁百户回走廊,弯下身道:「我先跟你说,那人是入冥众所的,对,将会是你的下手。别拽,他这人我以前见过,最喜欢吃鸡了,刚才还说着梦话要吃鸡呢。」   宁百户马上由听到饲养官增加的( ̄︶ ̄)变作惊恐的Σ(☉A☉)   看到宁百户散发着「鸡鸡这么可爱,为什么要吃鸡鸡」的悲伤,尉迟迥忽然很不厚道的想到不如用枫林楼的烤鸡来拉拢一下徐钦,口上却假意劝道:「这样吧,你先在我房门躲着不要出来,我今晚宴请他一顿好的,待他酒足饭饱再警告他不要打你主意。那时他都吃我的住我的,就不好意思盯上你了。」   宁百户得主人聪明极了,虽然它也想瞄一瞄新人是长什么样子,但总归命子要紧,咯咯两声便逃难去了。   尉迟迥看着宁百户鸡影消失在走廊尽头,再也忍不住的仰天大笑,自此有了宁百户,他也好久没有吃过枫林楼了!一想到今晚可以吃个痛快,他兴奋的搓搓手,心中对徐钦的观感也莫名期妙的提高了些许。 第7章 冥众所 (二)   徐钦醒来的时候,已是入夜了。   他翻下床,意外的发现被子居然没有被自己踢到地上,心下闪一丝欣慰,看来自己终是还是成长了些。怀着这样的错觉,他摸黑的越过了屏风,绕过了木台,打算出门找些东西吃。怎料门一打开就看见尉迟迥一手拿着个七层食盒,一手捧着木托盘,上面放在墨绿的绣衣服。   拿着这么多东西,尉迟迥却不见狼狈,还很高兴的对着徐钦说:「你起来真是太好了,来,让一让,我把东西放进去。」   徐钦下意识的侧过身子,尉迟迥进了房子继续道:「怎么不点灯?这么暗都看不清了。」放下了食物和衣服,他又急匆匆的把灯点上,徐钦有点无言,不是他看不起尉迟迥的这种不假手于人的举动,而是府上的主人把自己弄得像担心招待不周的店小二,忙忙急急的为客人弄东弄西,也是没有几个了。   尉迟迥见徐钦一脸奇怪倚在门边打量自己,好笑道:「发什么呆?把门关上,不然就别想吃晚饭了。」食盒里的正正是枫林楼有名的药膳,据说连皇上私访出巡时也大赞好吃,自此枫林药膳便是京城必吃的餸菜,外加一只全油小烤鸡。   徐钦关了门走在台边,打开食盒把碗筷拿出来,但一看到那烤鸡时,一双眼立时瞪得老大,手上的动作也停住了。尉迟迥听到他咽口水的声音,笑意更深,解释道:「这可是从枫林楼打包回来的,难得有新人加入冥众所,没有什么好招待,唯有请你吃顿好的。」   徐钦听到这话却抬头,问道:「千户是冥众所的头儿?」不然好端端的谁会用一副代表冥众所欢迎你的语气跟人说话。   尉迟迥把食物全拿出来,示意徐钦坐下吃饭,才道:「先跟你解释一下,冥众所是绣衣里头的一个分部,成员有我、钱百户和两位你还没见过的成员,当中职位最大的确是我,但我不是头儿,冥众所的头儿只有一个,就是统领北镇抚司的镇抚使孟应明,明白吗?」   徐钦一半的心思已落在眼前的鸡块上,便随口应道:「知道了,孟应明最大。」   尉迟迥看着徐钦只用了半秒功夫就扫了近乎半碟烤鸡,即时便闭上嘴开始狂吃,二人就这样埋首吃鸡,过程没有丝毫上的交流却无半点尴尬,有什么话,吃个够本再说! 一顿狂风扫落叶后,徐钦揉揉自己吃撑的小肚子,才后知后觉的想到,尉迟迥人坐在这里,他不用陪父母吃饭吗?莫非是发生了什么事,躲到自己这里来?遂放下筷子,小心翼翼问:「千户……不用和家人吃饭?」   尉迟迥也吃得差不多了,给自己和徐钦倒了茶,不在意道:「你说宁百户?不要紧,它被我骗了,整晚在房间不会出来,不然我哪可以在这里吃鸡,宁百户知道了非啄死我不可,对了,今晚这餐不要跟它提起,记着了。」   说到家人却只想起自家的宠物鸡也是够可悲的,徐钦摇摇头,「不是,我是指……你的长辈。」   尉迟迥挑起眉,想了想徐钦的世界只有他义父那妖物,又不那么意外了。然而,徐钦见尉迟迥沉默了,以为对方有什么难忍之言,例如父母已不在人世,心知自己多事了,马上低头认错:「抱歉,是草民唐突了。」   「什么草民,看到那绣衣服吗?从明天开始你就是冥众所的徐总旗了。就是那老狐……国师差人送过来的。」尉迟迥听到徐钦的称谓,才忆起这要事,便吩咐道:「明天一早和我去北镇抚使报到。」   「是,标下明白。」   「标下什么?你现在上岗了吗?」尉迟迥又不满了。   「……我明白了。」   尉迟迥点点头,才说回刚才的话题:「自古以来妖物并不受人们欢迎,连带的处理妖物事务之人也不会受人们欢迎,冥众所几乎没有人愿意加入,为此,先皇曾下令,所有正五品以上官员的孩儿,一出生就要让国师算命,那些阳气较重、又有克妻命的就会编入冥众所,虽说能和绣衣拉上关系,但一旦得知自己孩儿要和妖物打交道,多少有些不乐意,给他一座宅子把他赶出府的并不罕见,钱百户也是如此。」   徐钦一怔,没想到人们居然不喜妖物到这个地步。   「主要是那些自以为清高的京官是这个样子,百姓其实不全是这样。」尉迟迥补了一句。   「那你不怨吗?」徐钦问。   「人心比妖物可怕得多了,跟妖物打交道比较合符我的性子,不得不说,国师看人很准,由他送入冥众所的几乎是天生就擅长干这些。」尉迟迥说得口干,拿起杯子骨都骨都的灌下去。   徐钦静静的看着尉迟迥灌了杯又一杯,把茶都浪费了,遍遍这人却硬是喝出一副风雅的样子,特别是他从容的调子配上那含笑的丹凤眼,活脱脱是京城的贵公子,若这人在出去一趟这样喝茶,说不定会引起风潮。   不得不承认,这人比义父好看,但是徐钦又暗暗告诉自己,尉迟迥可是坐在了千户的位子,再温文雅尔也是绣衣的一员,也许眼前的也只是他做出来的假象。   「那我不是官员的孩儿,这样入冥众所,可以吗?」   「放心,已经有个像你这样的先例,他们巴不得有人主动加入,这样国师的魔掌就不会伸到他们那。」尉迟迥放上茶杯,把碟子回食盒内,「今晚就到这里吧,你早点休息,明天可有你干。」   徐钦在一旁帮忙收搭,又听到尉迟迥道:「如果睡不着可以出去走走,不过不要走那么远,我在这屋子贴了些阴符,宁百户最喜欢这些了。我们人还是不要太常接近那些东西。」   看到他很乖巧的点点头,尉迟迥这才满意的离开。一步房门,尉迟迥的眼眸马上多了份沉思,虽说他这一顿是想借着徐钦吃枫林楼的菜,但他还没到被食物冲昏头脑的地步。   眼神很清澈,不像是装出来的,经常堆着笑意的娃娃脸别说老谋深算了,连算计别人也 不知做不做到。明明他被家人赶出府是很好的情报,徐钦不但没有追问,反而还一副惊讶和不知如何安慰自己的样子,尉迟迥想到这里也摇头失笑,这么傻呼呼的一个人怎跟他们绣衣斗。   幸好他入的是冥众所,对着的多是直来直往的妖物,不然凭他那副样子,先不说其他绣衣会不会捉弄他,犯人见着他肯定也要找他下手。   翌日天还没亮,徐钦却早早起来了,因为尉迟迥昨晚只是在强调「一大早就出发」,却没有跟他说时辰,弄得徐钦在床上左思右思何谓绣衣的一大早,毕竟第一天报到他也不能迟到,最后是勉勉强强的睡了一会儿就醒了,便放弃睡眠下床着手准备了。   才刚换上了绣衣服,一阵轻微的敲门声传来,徐钦侧过头疑惑的看了看房门,怎么声音是从门的下方传来的?谁人会蹲着敲门?虽然是这么想着,但这里总归是尉迟府,应该不会出事,便上前把门开了。   尉迟迥风度翩翩站着门外,笑着说:「这么早就把衣服穿上了?不错不错。」   徐钦把目光从他的脸颊移到下方,一只约人半身高的巨型公鸡映入眼帘。他的口微微抖着,目光也难掩惊愕,与尉迟迥同时出现的鸡只会是宁百户,但……但它是吃什么吃到这么大的!   莫非身为绣衣的尉迟迥,另一个身份是养鸡高手?   所有第一次见宁百户的人都会呆得说不出话,因此宁百户也习惯了,漠视了徐钦怪异的眼神,咯了一声:(ノ>ω・)   这下徐钦完全不镇定了,看向尉迟迥的视线由惊叹变为害怕,千户养出来的鸡居然会抛媚眼!他是怎样办到的!   尉迟迥见徐钦的神情愈来愈不正常,虽不知对方想什么但也猜到不是好事,便开口解释:「原来并不需要这么早的,可是宁百户一直吵着要来看你… …跟它打一下招呼,不然别想它消停。」这只蠢鸡真信了自己在昨晚威胁了徐钦一番,便以为徐钦不吃它了,今早就要一睹新下属长什么样子。   都说什么人养什么鸡,宁百户在北镇抚司混多了,也变成了一只爱八卦的鸡。   要怎样跟一只鸡打招呼?徐钦顿时风中凌乱了,是要以对待爱宠的方式说法,还是说以下属首次拜见上司那样说话?眼见宁百户雄纠纠的等着自己开口,徐钦硬着头皮弯腰道:「下属徐钦……拜见宁百户。」   宁百户:(・ω・)   「哈哈哈哈哈!」尉迟迥这下忍不住了,他还是第一次见着有人跟一只鸡行揖礼,「徐钦你不用对这家伙那么好,不然它会跑到你头上撒野的,哈哈哈哈。」   徐钦尴尬的摸了鼻子,脸上一片火烧云,尉迟迥怎么都是宁百户的主人,打狗也要看主人,他哪敢在对方面前怠慢了这只巨鸡,宁愿一开始下重本免得尉迟迥不高兴。   谁叫尉迟迥是他的千户。   「来吧,带你去吃点东西再去北镇抚司。」尉迟迥拍了拍徐钦的肩膀,大脚一伸踢了宁百户一脚:「一大早就来欺负下属,了不得的本事呀,宁百户,早饭减半。」   宁百户不明白为什么被骂了,但「早饭减半」它还是听得懂,顿时摆出哭丧脸:QAQ 第8章 冥众所 (三)   尉迟迥和徐钦踏入北镇抚司大门的瞬间,就有人跑到前头跟他通风报信:「贺副千户回来了,正在里头发着好大的脾气。」   「她又发什么疯?脑抽了吗?」尉迟迥微微皱眉,说出来的话毫不留情。   「听说,她昨天宿在国师那。」那绣衣隐晦的暗示。   「难怪。换作是我,别说是发脾气了,穿过的衣服也要拿去烧了。」尉迟迥口没遮拦的顺道把那狐狸骂了一遍,「谢了兄弟,这事我会处理。」   那人笑了笑,打趣道:「不不不,能帮上千户的忙就好。」   尉迟迥瞄了他一眼,满脸都是嫌弃:「拉倒吧,这马屁谁听了都想吐。」   见对方不介意的嘻笑着,尉迟迥柳眉挑起,大脚一伸,把身边的宁百户推出去:「宁百户,啄他!」   宁百户满腔都是早饭被减的悲哀,一听到有出气袋,大嘴一张,起劲的朝目标攻搫!   「哗,宁百户,嘴下留情!」那人马上跑开,可惜宁百户也跟着追了上去,一场喜闻乐见的人鸡大战就这样渐渐离尉迟迥和徐钦而去。   「只要不是啄自己,大家还是挺喜欢这些场面的。」尉迟迥嘴角扬起了幸灾乐祸的笑意,转头对徐钦说:「来,走吧,给你介绍一下北镇抚司有名的『桐辣子』,连孟应,不,我是说镇抚使对上她也要让三分。」   徐钦应了一声,默默的跟了上去,虽说尉迟迥一副落井下石的样子,但怎么他总觉他笑意中带着点沧桑?   越过后厅便是绣衣办公的地方,尉迟迥的身影才出现在走廊上,最尽头的那间房间已传出一声咆哮:「尉!迟!迥!我听到你了,给老娘滚进来!」   「我这不是来了吗?」尉迟迥也不管房里头的人听不听得见,平淡的在走廊上回了一句,但脚步却不自觉的加快,「贺大小姐,你气还气,可别把北镇抚司给烧了,冥众所可受不起你般摧残。」   「老娘要烧也先把那臭狐狸先烧了,居然要老娘在凤仪官蹲了一夜……谁呀这是?」贺桐看到尉迟迥身后多了个人影,抱怨声戛然而止。   「徐钦徐总旗,国师找来的新人,比正阳之体更阳。」尉迟迥随口介绍了徐钦几句,径自的坐下来,「徐钦,这是我们冥众所的第二把手贺桐副千户。」   徐钦连忙朝她揖手作礼,道:「标下徐钦拜见……」   话没有说完,贺桐已不耐烦的打继徐钦:「抬起头来让我看看。」   徐钦站直了身子,抬起眸子,这才发现,眼前的女性居然比自己还要高。长挑的身材配上鸭蛋脸面,一双娥眉显得她顾盼神飞,英气十足。然而,仔细看的话就会发现那瞳孔是细长的,并非人类所能拥有。   「看出来了?贺桐是妖皇之女,妖皇觉得女儿挡着他和妻子恩恩爱爱,就将她赶到这里来。」尉迟迥拿起桌上的文件,一半心思落在那里,另一半的则是和徐钦说话。   「什么赶到这里来?我是不想看到他们贴在一块才离家出走的!」一想到自家父母只要来了兴致就不管地点做起来,贺桐脸容扭曲了一下,她还是黄花闺女,已经不小心看过了不少不可描述的场面,这叫她怎样待下去!她怕她忍不住一刀斩了那夫妻!   「怎样?你看够徐钦了没有?气都喷走他脸上了,把他喷走我可不会饶了你。」尉迟迥头也不抬的道。   「什么气喷在脸上!我和他隔着这么远!」贺桐没好气的看了尉迟迥一眼,这么一弄她也气也消了,也跟着坐回了自己的位子,顺道发表了她对徐钦的看法:「外阴内阳,确是不错。」   徐钦心里却是一惊叹,没有一定修为的妖物是不能一眼看出他体质,贺桐外表虽正值花信年华,莫非真正年龄却是个老太婆?不对,好像妖的数岁和人类的不同。这些话徐钦自然不会说出口,而贺桐看到徐钦呆头呆脑的站在房中央,皱眉道:「小钦钦你站着干什么?找个位子坐呀!」   小……钦钦?   徐钦望着贺桐,对方完全不觉得自己刚才有惊人之言,只好瞄了下尉迟迥求救,怎料他却把头埋在那一纸公文上,一副我什么也听不见的样子。   徐钦:……   「你不用看小迥迥了,这家伙不会帮你的。」贺桐豪气的拍了拍胸口,随手指了指一个位置,「就坐那儿吧,反正都是没人的,把台上那些公文移到其他地方就可以了。」   徐钦快速瞄了尉迟迥一眼,对方即使被叫成小迥迥也没反应,看来这里所有人都是被贺桐叫得不三不四了,他身为一个总旗被叫成这样,总好过一个千户被叫成这样。入乡随俗,入乡随俗,他自欺欺人的自我安慰一番,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这时,尉迟迥一副什么也没发生似的放下公文,气愤不已道:「钱继光人呢?这报告是他写的吧?字那么丑,而且还错了五个字,给我重写!」   贺桐满不在乎的回了句:「今朝在的,眼窝子青得很,问他是不是睡不好他又支支吾吾,哮了他两句他就出去做事了,就是查那间废庙。」   尉迟迥闻言才想起昨天把那小子打包去哪里,那样子不吓死也会吓个半死,算了,就先放过他了。   「小钦钦你会字吗?」贺桐没有理会尉迟迥,侧身问道。   「会。」   「那太好了,教你点东西,把那盒子里头的东西拿过来。」贺桐指了指角落,一张早已封麈的乌木雕螭案上,放着小小的黑盒子,四方都刻着錾银的莲花,使得整个摆设看起来不伦不类。   「小心点,那盒子可是传送符,里头的东西是由妖界直接传过来的。」尉迟迥已重新埋首公文中,但不忘提点徐钦。   「妖界?」徐钦两三步移到角落,好奇的打量了一下那盒子,他完全感受不到妖气,或者说阴气。老实说,若不是贺桐提起,他也不会留意到这里有个东西。   「不会把你吸进去的,把里头的公文拿出来。快,我赶紧教一下你,不然我待会入宫了,小迥迥都不懂教人的,你看小继光到现在都写不好报告就知是怎么一回事。」贺桐在吩咐的同时,不忘吐嘈自己的上司。   尉迟迥没有作声,很认真的办公,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不知道。   徐钦嘴角微微勾起,从盒子拿出了五六封信,交到贺桐面前。   「国师有没有跟你说过,冥众所是干什么?」贺桐开始了教学模式。   「他说捉妖捉鬼的。」那老狐狸是这样告诉他,所以他才来京城的。   「我呸!你别听他胡说。」贺桐反了一个白眼,一边把那些信件拆开,一边跟徐钦解释。   人界、妖界,本是两个不相干的世界,忽然有一天,不知是哪来的无聊人,还是老天爷的玩笑,把这两个空间连接起来,想当然耳,一班好事之徒不分人类和妖物,开开心心的跑到另一个世界搅局,把所有东西都弄得复杂难办。   经历过几次惨痛经历,人皇和妖皇痛定思痛,签下了契约,人类约管在人间活动的妖物,而妖物则约管在妖界活动的人类。   「所有来人界的妖物必先登记,他们会通过那个盒子来申请,就是这些信件。」贺桐拿起其中一封,把内容读出来:「看,这只山猪想去江南,期限是下月初五到三十。」   「什么山猪,是猪妖。」尉迟迥忍不住插话道。   「随便啦。」贺桐伸出手在空中一挥,一本书册马上从门口飞到她手中,「我们会把所有资料登记入册,旁边那房间就是放在这些资料的,看,这只山猪已经来了三次,这次是第四次了,不会是迷上某个歌妓吧?」   「你别管那么多。」尉迟迥再次插话。   「专心做你的事!十日前的申请你批好了吗!小继光也是做好了才出去的,你的那些呢!」贺桐数落了尉迟迥一顿,又继续对徐钦道:「不过你看这山猪记录良好,所以也没有什么大问题,把他的申请抄下来,再在书信盖上冥众所的印就好了,这样就完成了批核,把它放回那箱子就可以了。」   徐钦也是第一次听闻这些事,觉得很是新鲜:「我以为,冥众所是负责捉妖捉鬼的……」   「捉鬼是副业。至于捉妖,通常是犯了事,过期逗留人间之类,我们的做法把他们踢回妖界,由妖界处理,同样道理,人类在那边犯事就会由我们料理。」贺桐解释道。   徐钦想到自己来京城的目的,好像与冥众所的工作合不来,心中一沉,却装作为难道:「但是……我的体质……有时一碰妖物就……」   「那就由他们灰飞烟灭。」贺桐皮笑肉不笑道:「谁叫他们有错在先,有时我也会『不小心』下了重手。」   徐钦:……好吧,还是合得来的。   「如果之前犯了事又再来人界,那些申请会交由贺桐和我处理,由于不一定批准,因此有些妖物会自行偷渡来,我们也要负责把他们送走,不过说真的,除非闹出事,否则我们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尉迟迥放下笔,抬眸认真道:「虽然这样说不太好,但是你的父亲也是偷渡客。」   徐钦:…… 第9章 冥众所 (四)   贺桐指导了徐钦一会走了。   按她的说法,是要入宫继续蹲在各位娘娘屋顶,蹲到国师满意为止。   「惩罚吗?」尉迟迥好奇一问。   「不是,她们争个半死时已经够烦,现在个个都不争了,友善相亲,还劝着皇上要雨露均沾,多好?」贺桐不烦耐的挥挥手,「遍遍那些女人都散发着淡淡妖气,搞得皇上这阵子都不肯踏入后官一步,要我私下解决这事。这么多女人,都不知要弄多久。」   「贺桐,这些话不要说出去,被有心人听到了,妖皇之女的身份也救不到你。」尉迟迥不放心的叮咛。   「当然,其他人以为我是在气国师。对了,今天没看见宁百户,替我问候它。」贺桐眨眨眼,调皮的转身离开了。   她离开之后,房间一下子沉默了,徐钦看了看还没有理好的申请,很有自觉的埋首继续处理。尉迟迥虽说在解决他台上的公文,但也留了一半心神在徐钦身上,在发现他很认真的做事,脸上也闪过一丝赞许。   不知情的人会以为冥众所经常外出,但实际上他们需要批核的申请,多得使他们一坐下来就是一天。不过,也不能任着新人第一天就埋头苦干,尉迟迥见之前积累的也弄得差不多了,便放下笔,「先到这里,是时候要把宁百户叫回来了,它玩了这么久也应该回来了。」   徐钦看了看没有处理好的申请,对于尉迟迥摸鱼去的邀请有点犹豫。   「工作虽则重要,但也要有一定休息才行,像我们冥众所,任何时候也要准备随时出去捉妖。那可是体力活,若把精力全花在文书上,便跑不过那些妖物了,所以徐钦,跟我来。」尉迟迥一脸正气的忽悠徐钦。   徐钦闻言,竟然相信了尉迟迥的鬼话,真的抛下公文和他一道溜了。尉迟迥看着这样的徐钦,不禁在心中暗暗叹气,这么容易就上当了,徐钦到底来冥众所想干什么?不怕被骗得血本无归吗?   才两天,尉迟迥对徐钦已经提防变成担忧对方能不能施行奸计,贺桐刚才故意在徐钦前说那番话,他居然八风吹不动的给那些申请盖印,完全没有听入耳。她也忍不住用眼神问他:小钦钦来冥众所是有目的吧?怎样借机不打听,反而很乖的坐下工作?要不要教他两手?   不得不承认,他们这些人很久的没对上「卧底」,手痒了,然而敌人却太弱小,呆头呆脑、一板一眼的,反而令他们无从下手,甚至生出了怜惜的味道。   唉,该拿这家伙那么办?还真是个难题。   吃过了午饭,尉迟迥终于有空领着徐钦走北镇抚司内了走了一回,美其名为认识认识一下。徐钦看了看尉迟迥揉肚子的动作,决定把「这根本是消食吧?」的疑问吞到肚里去。   走了不久,只见宁百户一脸认真的走过来:(°ω°)   看到这个表情,尉迟迥挑眉,不意外的道:「有人找我?镇抚使吗?」   宁百户:(=°ω°=)   「看来我猜对了,宁百户,带路吧。」尉迟迥对徐钦道:「通常镇抚使找人就是代表有事发生了。」   宁百户:(^0^)   徐钦看着这充满人性的鸡,再一次的无言了。   尉迟迥见着孟应明时,他还是老样子在看绣衣各种沉闷的报告,可是那微勾的唇角出卖了他的好心情,活像是偷了腥的野猫。   「镇抚使大人。」在外人面前,尉迟迥一向很给孟应明面子的。   「你来了,徐总旗也在。」孟应明抬头,放下笔,示意他们先坐下。   「贺副千户入宫了,这里只有标下和徐总旗了。贺副千户说钱百户神色不好,也不好好休息,坚持要出去查那只女鬼,真不知他撑不撑得了,万一他一口气告假十来天怎么办?」说到钱继光说,尉迟迥故意加重了语气,揶揄的目光打量着孟应明。   「身为绣衣这样就不行了就不要干了。」孟应明脸色没有丝毫变化,更意有所指的用眼神警告对方,「尉迟千户,好好说话。」   「好吧,那有什么事要找我们?」尉迟迥很快就放弃调戏,什么连敬语也放弃了。   「工部有个员外郎死了,死因不明,虽与北镇抚司不相干,但死的毕竟是五品官员,所以刚才有人领着宁百户出去了,它当场就对着那员外郎叫了。」孟应明也不废话,直奔主题。   宁百户会叫,代表它感应到妖气,也代表冥众所要接手了。尉迟迥闻言低头看了看宁百户一眼,目光很是复杂,自家宠物出去一趟为主子增加工作量,真是……有点想把它给徐钦吃了。   宁百户不知尉迟迥想取它性命,看到尉迟迥直勾勾的盯着自己,还以为他想称赞自己,不禁露出「别崇拜哥,哥只是传说」的骄傲脸:(°3°)   尉迟迥:啧,鸡蠢无药医。   孟应明深知对方留了一半心神听自己说话,便没有理会尉迟迥与宁百户的小互动,继续道:「仵作检查过后,发现员外郎颈上有一条不寻常的红线,不明显但也环了颈子一周。问了那仵作,才发现京城总有些人死时颈上都这条线,而且多是死得不明不白的。」   「好吧,这事冥众所接了,可以了?」尉迟迥没好气的把目光从宁百户收回,指了指徐钦道:「我带着他查,也算是让他见识一下。」   徐钦用力的点头,表示自己会努力的。   孟应明却不是那么乐观,道:「那员外郎是迟大学士那派的。他曾为皇上恩师,皇上向来敬重他……据说他已向皇上请求尽快彻查事件。」   「大学士就可以把手伸到绣衣里头吗!要不把北镇抚司搬到他府上?」尉迟迥脸色沉下来,眼眸闪过一丝红光,如果不是孟应明在这里镇着他,他大概已经起了杀意。   徐钦垂下眸,昨日孟应明以为他背后有官员支持时也是这副表情,想来绣衣和百官的关系还真是有点水火不容。   「那时他不知道你们要接手。尉迟千户,收敛一下。」孟应明淡淡的看了尉迟迥一眼,「不然宁百户就外调出冥众所。」   尉迟过调整一下表情,不在意的松肩:「调吧调吧,反正我有徐钦了。」没有了宁百户,还可以吃多几次枫林楼的全油小烤鸡,想想也鸡冻。   躺枪的宁百户:(╥﹏╥)   见到宁百户一副生无可恋的表神,心中闪过不忍,便开口安慰它:「宁百户,不用那么伤心……可以啄尉迟千户抗议一下……」   尉迟迥:……   孟应明:……   宁百户:(*°ω°*)   「晚饭没了。」尉迟迥冷酷地宣告。   宁百户:QAQ   「皇上已经下令顺天府把所有资料找出来,再送来北镇抚司。」孟应明把话题拉回来。   「好,那我就先待着。」尉迟迥点头,典型的不到最后关头不干活。   「皇上要求十日内破案。」孟应明投下重弹。   「那你现在先说?这么看好我?」尉迟迥冷冷一笑,「顺天府不会是想拖个十天才把东西吐出来吧?」   孟应明不语。   尉迟迥冷哼一声,对徐钦道:「你听到了,那你觉得应该怎样做?」   徐钦认真思考了一下,对上尉迟迥鼓励的目光,迟疑的道:「派宁百户啄他们? 」   「……确是个不错的法子。」尉迟迥没有感情的回应。   「我们已请了他们的府尹来北镇抚司,他府上有很多以他俸禄买不起的东西。」还是孟凭明的手段较直截了当。   「明天再抓一个回来,他们就老实了。」尉迟迥煽风点火道。   「明天会派人去迟府,警告一下二房那小子收敛一下,不要总是跑去百花阁。」孟应明笑了笑,迟府出了此事绝对不敢张扬出去,可在有心人眼内,就是迟府和绣衣联手了,甚至默许了绣衣对顺天府施压。   「那地方龙蛇混杂,很容易听到些不应该听的东西,那时我们可要把人请回来问个清楚。」尉迟迥摸了摸下巴,像是想到了什么,忽然坏坏一笑。   「到底是大学士之子,不会随便请他来的。」孟应明没好气道。   北镇抚司的牢狱夙负盛名,府尹进来不到半天时间,顺天府已派人来说三天后所有东西必会备妥。   当时孟应明没有说话,而一旁的尉迟迥则是用看死人的眼神看他,吓得那人把期限改成两天。   「明天还是要去迟府一趟。」尉迟迥看着顺天府的人慌慌张张的离开,「还敢说要三天。」   「如果是我,我会要求一天内做好。」   「怕他们胡来,给他们多一天时间。」   尉迟迥站起来,领着宁百户和徐钦去那员外郎的府邸。   不出所料的,府内哭声震天,个个都哭得狼号鬼哭,仿佛这样会把主人哭活过来似的。徐钦无言的看着一个下仆一边扫地,一边用手拧大腿,一下子眼红了、泪流出来了,饮泣着:「老爷……老爷……」   「如果他不哭,连命子也没有。 」尉迟迥在徐钦耳边不屑的低声道:「主子死了奴仆不哭,肯定是因为奴仆就是凶手,京城那些『老爷』一贯的想法。」   徐钦同样低声道:「无聊。」   尉迟迥眼底轻轻一丝赞许,但也不忘叮嘱:「这些话让我知道就好了,可别让那些古旧派听到。」   徐钦点点头,却道:「你在我耳边说话,弄得我耳朵很痒。」   被嫌弃的尉迟迥瞪了徐钦一眼,他这么好心,徐钦居然回他一句「耳朵很痒」?当下气得低下头,发泄般咬了徐钦耳朵一口。   「呜……」徐钦不知尉迟迥发什么疯咬自己,心中也是一恼,眼眶却因为疼痛而红了。   在前头带路的管家刚好看到徐钦眼眶红了,心下一惊,赶忙挤出更多泪水:「绣衣大人也为老爷流泪吗……老爷他……呜呜呜呜……」   徐钦瞄了尉迟迥一眼,莫非千户是要制造机会让自己跟管家套话?   尉迟迥为这美丽的误会侧过脸,嘴角上扬什么的,皆是错觉。 第10章 六角风铃(一)   尉迟迥和徐钦见着那女主人时,她正领着一班妻妾哭得梨花带雨。   「老爷呀……你怎么这就走了……」   「夫人,绣衣来了两人大人,说是想问一下老爷生前的情况。」管家不甘后人的一边用袖子擦着泪,一边回话,生怕夫人看不到他硬挤出来的那滴泪。   徐钦:……   尉迟迥叹了一口气,当了这么多年绣衣,他很清楚这些人心中想什么:不要让绣衣查出那么多东西来,不然所有人一起入北镇抚司的大牢,而装哭是一种很好的法子。   别以为他闻不到整屋的辣椒水味好吗?   「夫人,此番前来是有事想问,若夫人悲伤过渡不能言语,本千户不介意留宿至夫人情况好转再问话。」尉迟话也懒得跟她们过招,一来就直接下重弹。   「不,问吧。」夫人马上不哭了,顺道把那些找来一起哭的妾赶了出去。   徐钦:原来还能这样玩,京城人套路真深。   「你家老爷生前有跟什么奇怪的人来往吗?」尉迟迥忍着那辣椒水味问道。   「没有,我家老爷一心忠于朝延,也很少跟人来往,怎么就跟妖物扯上了关系?大人,请大人一定还我家老爷一个清白啊!」夫人说到这里,又忍不住哭了出来。   怎么跟妖物有关系很羞耻吗?徐钦脸色一沉,没有说话,但眼神隐隐露出不满。   「夫人请节哀顺便。」尉迟神色冷冷的,给人一种不怒自威的感觉,那夫人见状也跟着身子一缩,乖乖的回答问题,显然是怕了他的气势。   可惜无论尉迟千户怎样问,她不是回答「我家老爷光明磊落」就是「我家老爷行事清白」,坚持死者没有与任何妖物有关系,到后来甚至开始指责有人陷害她丈夫。   徐钦瞄了尉迟迥一眼,对方也没有什么好脸色,遂道:「我看这府上应该有两间客房吧?」   夫人哭声一顿,就听到尉迟迥接口道:「员外郎行事清白,他的夫人定必如此,绝不会委屈了我俩。」   这已是明晃晃的威胁,夫人脸色一恼,也顾不得眼前两人是绣衣:「你们现在是怀疑奴家吗!」   尉迟迥没有理会她,径自跟徐钦道:「宁百户呢?」   徐钦虽然呆,但见机行事也是懂的,便跟着尉迟迥一起忽略那女人:「在外头,它好像想自己调查。」   徐钦的意思是那只鸡在外头待着,可在夫人耳中,就不是那么一回事。她哪知宁百户会是一只鸡,她只会以为来了一个百户在监视他们。她脸色一白,莫非绣衣已经掌握了什么,只是在等她招供?联想到刚刚的威胁,她愈想愈觉得有可能,惊恐的问:「两位大人……到底想知道什么?」   见对方松口了,尉迟迥马上打蛇随棍上:「搜查书房和睡房。」   夫人面露为难,尉迟迥继续道:「本千户只会看得到与此案有关的事,多出来的一律看不见。若夫人不肯配合……那可难说了。」   「……好,但大人必须保证不会有绣衣在府上逗留。」她还没有蠢到敬酒不吃吃罚酒。   「如果夫人是指刚刚提及的百户,那本千户可以保证,至于其他的,本千户可不清楚了。」尉迟迥挑眉,心中尽是不耐烦,这便是他讨厌官府人家的原因,他退一步,他们便借此想再进一步,「书房和睡房是不是有什么见不得光的地方,夫人才百般阻挠?」   「并非如此!」一顶妨碍绣衣调查的帽子扣下来,即使全府一起下牢也不够,她唯有咬着牙招来下人,吩咐他领着两位绣衣到书房。   「奴家必须在场,这样可以吧?」夫人被逼到这个地步,语气也好不了哪里去。   「当然可以,若是找出了什么东西,便可即时询问夫人,较为方便。」尉迟迥用一副以事论事的语气,把那夫人再气一回。   看着她敢怒不敢言的走在前方,尉迟迥把握时机,悄悄的教导徐钦:「通常官府人家都不喜欢我们,对上我们时就会万般不情愿,遍遍冥众所要处理的事多是问话居多,因此我们主张先威胁后讽刺,最好把人活活气死,不然套不出话来。」   徐钦:……   「你别看钱继光那娃娃脸,在冥众所只有被欺负的份,但出去怼人可厉害了。」尉迟迥补充道,「带他出来我都不用开口。徐钦,有空学一下。」   徐钦无奈的应了声:「是,标下领命。」   当夫人看到宁百户的庐山真面目时,脸色可以说糟得非笔墨可以形容,不过事后尉迟迥说了这么一句:「难看得可以和宁百户的夜壸媲美。」   虽然不明白为什么区区一只鸡都可以有夜壸,但也知道当时夫人脸色也多差。一想到自己居然被绣衣用一只鸡耍了,当下就怒得想直接把他们赶出府:「绣衣大人未免了也欺人太甚,老爷到底是五品官员,不到你们这般玩弄他的发妻!来人,送客!」   尉迟迥闻风不动,嘴角勾起的笑使他看来像个温文的公子,但说出来的话显然不是:「有一点本千户是弄清楚,夫人是因为这由皇、上、亲、封、为、百、户的鸡而下遂客令吗?万一皇上问下来,说为什么查不到东西来,本千户也好回话。」   宁百户瞪大眼看着夫人:(⊙ω⊙)   夫人把他们赶出府后可以迟大学士求助,后台可以说是硬得很,原来她也是打着这个如意算盘找个理由不让他们入书房再送客,然后向迟府哭诉绣衣连寡妇也不放过,可万万没想到,眼前普通的鸡,好吧,是体型巨大得可怕的鸡来头居然这么大。   她这一下可说是彻底把小辫子送到绣衣手上,瞬间没了脾气,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只能侧身让开道:「大人,请进……」   尉迟迥冲着她冷笑一声,那笑声大得在场所有人听见了,才带着徐钦和宁百户步入书房。二人才踏入房内,就已听见有下仆低声劝说:「夫人,他们未免也欺人太甚,不如……迟府……」   徐钦想起尉迟迥的教导,木无表情的把头探出去: 「你们来说说哪儿欺人太甚了?对着宁百户摆脸色,是欺压皇上亲封的百户吗?」   三两句话又把出面的人吓个半死,特别是那倒霉的夫人一副快要晕倒的样子,徐钦于是又体贴道:「夫人要休息一下吗?不然传出了绣衣欺人太甚的谣言可不好了。」   夫人堆起了勉强的笑意:「不,不用了。」   徐钦露出了恍然大悟的做作表情:「那即是夫人为求查明真相,不计劳累协助调查,绝无绣衣欺压夫人之事了?」   夫人脸色一僵,虽知徐钦给自己挖了洞却不得不跳下去:「是……是的。」   此时尉迟迥和宁百户从书房走出来,口头数落了他一顿:「徐总旗,这样子成何体统,快向夫人赔罪。」   莫非过火了?第一次下马威的徐钦不太会抓火候,只好乖乖向夫人谢罪。   当然,在其他人眼中,徐钦和尉迟迥只是在一唱一和。   尉迟迥继续道:「书房没有发现,接下来是寝室。夫人,请。」   夫人转过身,尉迟迥趁机对徐钦眨眨眼,用口型大大赞许道:「刚才非常好,就是这样,继续保持。」   徐钦低下头,嘴角勾起了连自己也察觉不到的笑意。   宁百户一入寝室,就对着睡床叫起来。   尉迟迥不客气的踢了它一脚:「叫什么叫?吵死了。」   宁百户摆出快要哭的样子,不明白为什么通报感觉到妖气要被人踢,明明其他绣衣都会称赞它有作为:(||Д||)   宁百户的饲主完全不觉得有错,翻手就开始检查床铺,结果床头的暗格发现了巴掌大的黑铁六角风铃。徐钦这次聪明的在宁百户开口前先把它的嘴按着,不让悲剧再现。   宁百户:(°Д°)   「千户已经知道了,这次叫他可能又会踢你,我可是在保护你。」徐钦见宁百户一副错愕的样子,情不自禁的解释道。   明白了徐钦的一片苦心,宁百户很快便回复心情,它还扬起了它的鸡翅膀,拍了拍徐钦的腿,用肢体语言表达着「好,以后你就是我兄弟了」的热血情怀。   尉迟迥没有理会自家蠢鸡,拿起那风铃问:「夫人,这是什么?」   「……这是老爷千金求来的信物,要拿着这风铃的『有缘人』才见得了神医。」夫人以为尉迟迥找到了什么,没想到居然是这个不起眼的小东西,也不介意的多说两句:「老爷一直有长老茧的毛病,看了很多大夫也看不好,后来老爷得了神医医治,那些茧就全好了。」   「你见过神医吗?」徐钦皱眉,觉得事情有点奇怪。   「没有,是老爷独自求见的,说这样比较有诚意,连药也是他自己领回来的,再叫人煮的。」   听到这里,尉迟迥忍不住道:「员外郎这么说你就信了?难道夫人不觉得当中有疑?」   「老爷不愿多说,奴家见老爷气息的确好多了,便没有再问。怎么了,这风铃有问题?」夫人见绣衣追问着这东西,心里闪过不安。   「希望夫人说的是实话。」尉迟迥冷冷扫了夫人一眼:「这风铃散发着极重的妖气,连区区一只鸡都感应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   宁百户后台很硬的......除了饲主谁人都不能得罪 第11章 六角风铃(二)   「怎么会这样子?」夫人看到尉迟迥认真的神情,不似作假,再想想员外郎单以一服药便痊愈了,心中不由得信了三分,低声道:「老爷……从没有说过这些……」   尉迟迥心中想到的却不是这些,他把风铃收起来,道:「夫人不必担心,常人即使接触多了这些东西,顶多是体质变弱,去不了拿去性命的地步。然而,若凡人服用了妖界的食物则会丧命,绣衣会着手调查那名神医,夫人也可以看看有没有人借神医之名给员外郎下毒。」   夫人倒抽一口气,「你是指……有人在老爷的药中下了些脏物?」   尉迟迥笑了笑,在言语间点了一场火:「夫人,如果我是你,不光是药,连平常食用的也会留意。」   夫人闻言脸色更白。   尉迟迥体贴的建议道:「找个法师来看看会比较安心,当然,也有可能是那神医有问题。」   徐钦跟着尉迟迥离开员郎的府邸,脑中却是思索着尉迟迥番话。原来人吃不得妖食,难怪义父每次都是用筷子挡着他不让他吃,不过妖物可以吃人界的食物吗?他想了想,还是开口问了这个问题。   「他们可以。」尉迟迥哼了一声,「某只狐狸喝酒喝多痛快,都快要忘了自己正职了。」   徐钦:……又对,他怎么忘了孙烈那家伙。   回到冥众所,千户大人心情很好,哼着歌把那风铃放在台面,准备研究一番。   徐钦漠视了那只随着尉迟迥的音节而起舞的宁百户,问道:「千户觉得有问题的是风铃,还是那些下人?」   尉迟迥颇为意外的看了徐钦一眼才道:「当然是这小家伙背后的神医有问题,平常人哪会弄到妖界的食物,我只是在忽悠那女人。来,徐钦,看到那柜子吗?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徐钦仔细打量了那柜子,才道:「恕标下愚笨,看不出什么来,只觉得那柜子好像被火烧过。」   尉迟迥点头:「没错,就是被火烧过,而且还是被贺大小姐的妖火烧的。她一气上来就控制不住自己,她都不知烧了多少东西了。」   徐钦瞪大眼:「那她不就会把那申请都烧了?」   尉迟迥想起当时的情况,非一个惨字可以形容,脸上不禁闪过一丝沧凉:「烧过,别问我如何善后。」   「她这么一烧冥众所就换家具了,遍遍这家伙已经预支了一百年的俸禄来作补偿,可还是不够,结果是冥众所自己掏钱。」   「其实我们本来还有一个人,不过就是因为这个原因,被我们踢去当法师了,在京城说得上是小有名气的,一般来说没有特别事不会召回他。如果那夫人找上他,我们又有一笔可以捞了。」   徐钦:……   「这次终于可以换这柜子了。」尉迟迥目光内尽是唏嘘。   「这风铃怎么办?」徐钦转移了话题,把尉迟迥从回忆中拉了回来。   「我先修信一封给顺天府。」尉迟迥把视线收回来,手指敲了台面,心中有了主意,吩咐道:「徐钦,去看看那盒子有没有新的申请,有的话先处理了。」   「早上那些还没有弄完。」   「好,弄那些。」尉迟迥拿起笔就没有理会过徐钦,黑墨龙飞鳯舞洒在纸上,有着说不出的气势。   徐钦回到自己位上,继续核对和抄写的工作,眼神不经意瞄到手腕上的佛珠,不觉一怔。   这次的事件好像没有他出场的机会,不知那神医是妖是人,若是妖他才可以……但他没见尉迟迥出手,不知他会不会看穿自己……宁百户对着自己叫时怎么办……他胡思乱想着,没有留意到尉迟迥早已在瞄着自己的一举一动,当然没有错过自己看着佛珠发呆的一幕。   那绝对不是普通佛珠,看徐钦的神情也不像纪念物……尉迟迥打量了一会,轻咳一声,装出一副刚把信写好的样子,招来了在走廊自得其乐的宁百户:「把信送去顺天府,你今早去过,知道路了,我就不去了。送完了你就直接回府,不用回来了。」   徐钦:见过信鸽,还是第一次见信鸡。   宁百户兴冲冲的走了,徐钦不放心的道:「宁百户自个儿行吗?要不标下陪它?」   尉迟迥从容的道:「它聪明得很,会在北镇抚司溜一圈,拖个闲人跟它一道去。冥众所向来只顾妖物,威胁官员之事还是交给镇抚使的其他部下好了。」   徐钦眼角一抽,刚刚某个千户还在府上大肆威胁人家,现在三两句就说得跟自己无关。   「好了,看看这小东西什么来头。」尉迟迥把那风铃拿到手上,仔细研究了一会,没看出什么来,如果不是散发出妖气的话,它真的没什么特别,「徐钦你有什么看法?」   「标下认为,这风铃可能是在呼唤神医,背后会不会是一只听觉很好的妖物?」徐钦提出己见。   「风铃的作用本是召唤东西,叫个神医来也是有这可能。」   尉迟迥摇了摇风铃,叮叮当当的声音在房内回旋着,静静的等了一会,却什么也没有发生,他不甘心的拿起小刀,在手指割了一下,将鲜血滴在风铃上。徐钦大气也不敢出,同样也死死盯着那滴血……无情的由风铃滑到书台上。   尉迟迥摸了摸下巴:「真不给面子,罢了,徐钦来试试。」   徐钦走到尉迟迥面前,没有接过风铃,反而掏出一条汗帕递给尉迟迥,道:「千户手指的血都弄到脸上,抹一下吧。」   尉迟迥懒得动手,便随意找了个借口拒绝道:「我看不到,你替我擦掉吗?」   怎料徐钦一口答应下来: 「那标下潜越了。」   他弯下腰,认真的垂下眸,用汗帕轻轻抹去尉迟迥下巴那几道血痕。尉迟迥怕他尶尬,视线落在风铃上不看徐钦,可是愈是不准自己看愈是想看,他最终还是偷偷瞄了徐钦一眼。   细长睫毛半掩住那带着点呆意的乌黑眸子,几条顽皮的发丝垂到他白皙的颈上,甚至没入他扣得极紧的领口之中。   尉迟迥忽然很想把那领口解开,那几条发丝缠在白皙的肩膀上,不知会是怎么的风情。   「千户很口渴吗?」   徐钦完全不知尉迟迥想把他上衣扒了,见他喉咙有吞咽的动作,便退开给他倒了一杯茶。   尉迟迥拿着那杯茶,心情有点复杂。   徐钦自顾自的拿起风铃摇了摇,和之前一样没有事情发生,正想拿过小刀割自己一下时,尉迟迥制止了他:「不用你的血了,阳气太盛。」   可惜说时迟那时快,那风铃好像即使是被徐钦拿在手上也不行,当的一声,居然出了数条又深又长的裂痕。徐钦连忙把它放回台上,然而风铃一碰到硬物,便直接裂成块。   徐钦:他发誓他不是故意的……   尉迟迥:孙烈那老不死找了个什么极品来……   徐钦率先回神过来,第一反应便是低头认错:「抱歉,千户,标下……」   话未说完,尉迟迥已淡淡的打断他:「不是你的错,是我忘了你的体质比常人特别。」   明明只是推诿之词,徐钦想了想居然觉得尉迟迥说得也有道理,便点点头:「嗯。」   尉迟迥:……   他无言的低头看着那破碎的风铃,又想到什么,唇角轻轻勾起,语调也不自觉轻快:「塞翁失马焉知非福,风铃的主人如果真的这么神通广大,应该知道我们坏了他的东西。徐钦,你今晚搬过来跟我一块睡,免得那神医找过来,有个照应总是好的。 」   徐钦还没来得给开口,在门外的钱继光已经用手着他们俩:「你们……才一天……已经发展到这个阶段了?我是不是错过了什么!」很明显他只听到「跟我一块睡」这几个关字。   尉迟迥眯起眼,危险的目光隐隐有着威胁:「钱百户你说什么傻话呢?」   可惜钱继光的神回路却看出另一种意思,徐钦是来千里寻夫的,而尉迟迥早己心悦于他,二人应该是两情相悦的。按这情况下,徐钦应是迟府另一位主子,没想到他居然跑去睡客房,难怪尉迟迥不高兴了。   尉迟迥正在哄徐钦搬过去主人房,遍遍他却大惊小怪的插嘴,换着是钱继光自己也会生气。想到这里,钱继光觉得自己发现了事情的真相,便露出了灿烂的笑容,迅速的退了出去:「打扰了,你们继续。」   他急着和北镇抚司里的每一位绣衣分享这了不得的八卦。   徐钦终始是初来乍到,对绣衣的八卦程度没有太深的了解,看着钱继光如风般跑了出去,一脸疑惑的望着尉迟迥,问道:「钱百户不是要进来的吗?怎么又跑了出去?」   尉迟迥坐起来,拍了拍徐钦的肩膀,一脸深沉:「你之后就会懂了。」他以前连养只鸡都被说成相思,而且北镇抚司上上下下对此坚信不移,已经可以想像,明天他和徐钦被传成什么样子。   不是他放纵钱继光,而是敌人太强大他打不过,八年前他努力抗争,反而被看成少年青涩,孙烈还开心得跑去告诉皇上,他永远不能忘记皇上看他那眼神,完成是「朕封了你的鸡为百户,保了你的思慕之情,之后可要好好干」。   所以这次他都不敢出声,他们想怎样就怎样了,他可不想因为这些破事而再见一次皇上。 第12章 六角风铃(三)   入夜,尉迟府。   尉迟迥偷偷瞄了一眼自在不已的徐钦。自下午起,他就莫名期妙的在意起徐钦来,遍遍徐钦不知是神经粗还是压根儿不在意,没有一丝即将与上司同床共枕的尴尬,因此说心中没有失落是骗人的。   心里是一回事,脸上表情是一回事,尉迟迥轻轻松的扔了一条黑色珠子串成的手链给徐钦,吩咐道:「戴着这个睡觉。」   徐钦接过,见尉迟迥手上也有这么一条:「这是保护我们的?」   尉迟迥看到徐钦乖乖戴上了,才道:「妖物喜欢会把梦境弄得跟现实一样,即使是我也很难在一瞬间分办出身处的是虚幻还是现实。看到了这些黑子的珠子没有?那可想我们磨了妖皇很久才弄到的稀有矿石,妖界独有的,如果我们在梦境之中,这些珠子就会变成火红色。」   徐钦低下头,像是好奇不起眼的珠子居然有这么一个功能。   「若在梦境中发生什么险事,直接把链子弄断了,就可以马上回到现实,不过这是最后的手段,毕竟珠子拾不回来。」尉迟迥补充了一句,突然想到什么,又试探道:「我看你手上已经有条佛珠,不会也是这个用途吧?」   徐钦明显神色一冷,眼中更是涌出寒意,然而尉迟迥却还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怎么了?」   他什么也不知道的,不然也不会这么问了,徐钦这样告诉自己,脸色也好了点,变回那个平易近人的样子,道:「这是义父遗物。」   尉迟迥点了点头,没有再追问:「唔,时候不早了,睡吧。」他把床外侧留给徐钦,自个儿滚到内里去。   脸上表情太大起伏了,语气也太僵硬,回答也太诚实,尉迟迥闭上眼,脑海却是回想着刚才徐钦答话时的神情。明明推说佛珠是孙烈给的已经可以堵住他的嘴,还直说与义父有关,那么徐钦来京城应该也和他义父没跑了。   像个傻子般整天笑着干什么,刚刚那沉下脸多带劲,这才有绣衣的风范……尉迟迥的思维不知不觉间转离了主线,甚至还美滋滋的想着:若果他能撕下徐钦的面具,整个北镇抚司只有他一人获徐钦以「真性情」对待,还不羡慕死其他绣衣?   抖M属性表露无遗的尉迟迥如意算盘打得响,身旁的徐钦却不自觉打了个寒颤,为着之后的水深火热打开了序幕。   虽说徐钦不介意和尉迟迥睡在一块,但身旁毕竟多个发热体,很难说得上完全不在意,特别是那发热体还突然绷直身子,并积极散发着兴奋的气息。   尉迟迥由入夜开始,就对自己欲言又止的样子,现在又这么兴奋,莫非……他从来没有和人一起睡过?是了,他说过自己很早被踢出府,想必是没有感受过家庭温暖,孤僻如徐钦小时候也有过被义父抱着睡的经历,反之他什么也没有,因此随随便便来个部下跟他同床,也弄得他特别期待。   徐钦愈想愈觉得有可能,心中不禁泛起对尉迟迥的同情,又忽然灵光一闪——难道尉迟迥想跟自己躺在床上聊会天?这可是感情深感的家人才会干的事。徐钦虽然性子淡泊,却异常重视亲情,便决心帮尉迟迥一把,翻个身睁开眼,正想说话时,尉迟迥却不见了,映入眼帘的是一整片白雾。   来了。   他坐直了身子,才发现床已融入白茫茫中不见纵影,低头一看,手上的珠子果然变成了腥红。   此情此景,徐钦也不慌张,三两下整理好衣服,开口对空气就道:「别装了,有事出来没事滚蛋。」   「久仰徐雁风大名,没想到他的义子居然是这副德性。」一把充满笑意的男声从雾中传来,可终始不见人影。   徐钦可没有那么多心思跟人聊天,左脚在地上一扫,蓦地热风自脚下扬起,不到半分白雾便散去。他冷眸看了眼前那黑影一眼,并不意外对方不露出真面目,不过不妨碍他哼了一声:「装神弄鬼。」   那黑影不怒反笑:「哈哈,幕后黑手当然要最后才登场,这么早就被看了真面目可不妙。」   这种放荡的语调令徐钦不自觉想起尉迟迥,那人安静下来时活脱脱是个美男子,但为什么一说话就会变得吊儿郎当?   「尉迟迥呢?」   「这么想他?」黑影打趣道,「不好意思,他进不来的,我可不会给你们增进感情的机会。」   徐钦脸上冷了几分,也失了耐性和对方打哈哈,「你到底想怎样?」   黑影站直了身子,正色道:「徐钦,加入我们吧,留在冥众所没有前途的。」   尉迟迥曾说过,知道冥众所的人不多,即使是申请入境的妖物,大多也以为是北镇抚司负责的。不过话说回来冥众所也就那点人,和挂名没太分别,说是北镇抚司处理相关事宜也不为过。徐钦猜这人定必妖界的权贵,冷冷的神色却没有丝亳变化:「我不觉得用风铃把人弄死是有前途的事业。」   黑影不知从哪儿变出一把黑扇在手中把玩,「那风铃与我们何干?只是一只弃子在逞强罢了。徐雁风之子怎能这么肤浅?这可是变革,是必然的发展结果,我们只是在加快进程罢了。」   徐钦眯起眼,重点不在话上却错放在对方的动作上,心中冷笑着:装什么风流,不都是一团黑色?若是尉迟迥的话,一把白扇、一壸清茶、配上那双单凤眼不经意闪过的风情,才会是真正的风雅。   怎么会又想起他?徐钦垂下眸,殊不知在那黑影眼里徐钦就是在挣扎,便继续劝诱:「徐雁风当年也是坚定的反对派,到后来,不也是承认了我们?」   一个陌生人三番四次提及自己亲人,正常人也怒了,徐钦不出意料也怒了:「什么承认不承认,根本是想用义父的名义为你们作出脏事作遮羞布,我告诉你,没门!」   黑影摇摇头,语重心长的道:「徐钦,我们所作之事都是为了大义。」   「让人服下妖食就是大义,那你们怎么不吃?」徐钦脸上的冷意快要结成冰渣子:「只是拿人命在做实验,少把自己说得那么伟大。」   黑影沉默了一会,才道:「都说那风铃早已与我们没有关系了,不过,看来我们终始是不能同谋了。很可惜,徐钦,我本来以为你是站在我们这边的。由妖物养大的人类之子,不是更想看到人和妖共存的美好世界吗?」   徐钦移开了视线,宁愿对着一堆白雾也不想看到黑影:「哼,什么美好世界,闻不到那浓浓的血腥味吗?你低下头一看可能会看到自己踩着不少尸体。」   「算了,不要紧。徐钦,你终始会和徐雁风一样承认我们的。」那黑影大手一挥,化作墨色浓雾散去。   徐钦哼了一声,心道:什么破门子的拉拢,明明就是来下马威。   他慢慢闭上眼,调整一下呼吸,再睁开眼时已回到入睡前躺下的床。他把手举到自己眼前,珠子已变回黑色。   阳光照进来令房间多了点生气,不像那片白茫茫死气沉沉,徐钦侧过头,没有看到尉迟迥,看来他是出去了。   已是翌日早上,他居然对了那黑影一整晚。   自己在床上昏睡了这么久,尉迟迥不会是不知道吧?怎么不强制叫自己起来?徐钦心中闪过一丝说不出的小情绪,目无表情的脸孔也带上了点点冷意。他翻下床,随意洗擦一下,房门正好被推开,被徐钦定性为缺爱又不叫人起床的尉迟迥,正捧着两碗热腾腾的粥站在门外。   宁百户把尉迟迥挤开,亮晶晶的双眼扫了徐钦一会,才心满意足的「咯」了一声。   「行了,别挡路了,都说他没事你担心什么。」尉迟迥作势要伸腿踢它,宁百户急忙闪到一旁时,他便借机进了房,对徐钦道:「看到你手抽得一下一下的,就估着你快要醒了,就去盛了粥给你,来,趁热吃。」   徐钦除了坐下来也不知作什么反应才好,到底是怎么的脑回路,才会在看到昏睡过去的人快要醒过来之际,休闲的去准备早饭?   他不知道的是,若此事发生在钱继光身上,尉迟迥连粥也不会给,他自个儿回北镇抚司,哪还会留在尉迟府。   「风铃的主人找你说了什么?」尉迟迥也不跟他废话,「你一躺下他就找你了,不过我见你气色如常,大概只是好奇,或者是拉拢你,这些你应付得来,所以我便由着他了。」   宁百户把头伸到台边,光明正大的偷听:030   徐钦心里的不高兴马上被尉迟迥这么一句话抚平,他若无其事的吃起粥来,耳垂却因为早前的误会而发烫。   尉迟迥见徐钦吃得耳朵都红了,以为这粥很烫,但吃了一口也不觉得怎么,遂打趣道:「尉迟府最少的就是人,你不用吃的那么快,还有粥的。」   徐钦闻言更羞愧了,人家明明是看好自己,但自己刚刚还在闹小脾气,简直是恬不知耻,这么想着,他几乎想将整块脸埋入那碗粥中。   还是这个样子比较有活力,尉迟迥看着脸红红的样子,暗暗点头,嘴角也不自觉含笑。   宁百户左看尉迟迥笑意盈盈,右看徐钦羞不敢抬头,忽然觉得自己掌握了不得了八卦:>///< 第13章 六角风铃(四)   「用风铃来变革?倒不如去枫林楼把食材换了。」孟应明的脸色不太好看,对于眼皮子下发生这样的事,不论哪个当权者脸色也好不了哪里去,不过不妨他用语气中浓浓的讽刺,嘲弄那些人的行为。   尉迟迥听了徐钦的梦中经历,便把他带到孟应明前汇报。徐钦隐去那黑影提及义父的事,改说对方企图拉拢自己,遍遍他是体质独质,尉迟迥和孟应明以已度人,觉得对方想拉拢徐钦也是正常事,因此二人听不出问题来,反而相信了徐钦的说辞。   「绣衣从来没有听过这神医,若不是死了个员外郎我们更不会知晓。到底是情报不足还是他们太低调?」尉迟迥本以为只是一起单纯案件,谁知居然弄到这么大,单是「变革」二字,已足够令皇上以办事不力为由把他们斩了。   「这事必须查个彻底,那人说出冥众所,范围就收窄了很多。尉迟千户,你修书一封给阳明山庄,叫他们交出知道冥众所存在的妖物名单出来。叶百户在外头玩了这么久也该回来,这事先交给他负责,你们先集中在员外郎一事,既然黑影多次和风铃一事撇清关系,那就假定他和神医是两个人。 」   徐钦低下头没有说话,这事轮不到他插嘴,但听到「叶百户」三字,耳朵忍不住竖得高高的。   昨天还在说有个绣衣在外头当法师,看来是这个叶百户没跑了。   孟应明把话说出口后,又犹豫了一下,道:「……贺桐这几天在宫中不回来吧?」   尉迟迥坦白道:「昨天是她教小钦钦批申请。」   孟应明脸一抽,显然是想到了被叫作小明明的恐惧,「……算了,还是叫钱百户负责。」   尉迟迥却道:「不,叶衡在外头混得多了,应该比钱百户知道更多小道消息,由他来查比较合适。你午后叫他来,那时贺桐应在宫中,昨天也是这样子。」   孟应明想了想,点头道:「就这样了。」   离开孟应明的房后,二人便回冥众所——昨天他们工作的那间破房间就是叫作冥众所,经过后厅时,却意外听见钱继光的声音,夹杂了几咯咯咯的鸡啼。尉迟迥探头一看,不但看到钱继光和宁百户的身影,更看到一班绣衣又在集体旷工聊八卦。   「什么?你说徐总旗跟你结拜了做好兄弟?以后你带着他?」   徐钦见尉迟迥注视着那堆人,正想问他继续回冥众所还是加入他们,钱继光一句唯恐天下不乱的话传入耳里。他说得很大声,保证在场所有人都听得。   徐钦:……   尉迟迥把头转到右边,瞪得老大的眼直勾勾盯紧着徐钦。   「我没有!千户冤枉!」徐钦疯狂的把头摇得像个铃鼓,用速度证明自己的清白。   尉迟迥看着徐钦着急的样子,忽然玩心大发,故意道:「怎么了?你就这么看不上我的鸡?」   徐钦没想到尉迟迥居然回他一句,他偷偷瞄了瞄对方的神色,不单没有笑意反而却一脸认真,心中一慌,道:「不是,宁百户它……很好……是标下……高攀不起。」   这是拒绝提亲的台词吗。尉迟迥好笑的想着,但嘴上还是不肯放过徐钦:「高攀不起?我说没有就没有。说,什么时候和宁百户把事办了,省得他们整天胡吹乱诌。」   徐钦的脑海浮现了自己和宁百户站在关公像前的场面,他口中念着「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宁百户则「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和应,立马头皮发麻,哀求的小眼神盯着尉迟迥,散发着求放过的气息。   尉迟迥看到徐钦这般示弱,心底蓦然有什么东西涌出来痒得很,他垂下眸,沉默的目光带上了丝丝侵略性,在徐钦身上游移着,像是捕猎者思索着在哪儿咬上一口会比较好。徐钦被这样子看着,下意识的反应居然是脸上发烫而不是心中发毛。   「那我呢?你想跟我还是宁百户?」良久,尉迟迥才松口,目光变回原来的漫不经心,声调却变得比平常低沉。   徐钦没有回答,眼底却涌出了寒意,看来他也是被逼得狠面具也维持不了,尉迟迥嘴角勾起了势在必得的微笑,不厌其烦的再把话题重覆一遍:「选我还是宁百户,嗯?」   说罢,他还不嫌事大的伸出手,点了点徐钦微红的脸颊。   唔,很滑很软,真想咬一口看看。   和善的小青年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徐钦扳起脸推开尉迟迥作恶的手指,冷声呛了一句:「两个都不选。」   「怎么脾气这般倔强?生气了?」看到徐钦不跟他客套了,一股兴奋从尉迟迥脚底窜上来,语气也不自觉变得亲昵。   徐钦是有意识的把自己弄作一个笑容可掬的青年,所以为了令他的真性情不会昙花一现,尉迟迥采用了催眠的法子:不停告诉徐钦他冷下来时只是在发脾气,没有人看穿他的面具……久而久之徐钦便不会总是压着自己了,反正其他人也只会当他性子倔强。   不过,见徐钦脸色更沉,尉迟迥见好就收,毕竟第一次还是不要太猛了。他轻轻后退了一步,拉开了距离,换上一副笑中带着失落的神情,侧过头,望向远方,语气也充满着茫然:「我没有家人,原以为逗得你跟我结拜,那我就真的多一个弟弟了。想来,也是我高攀了。」   徐钦以为尉迟迥真的要他和宁百户称兄道弟,原来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根本是想把宁百户换上自己,想到尉迟迥之前的各种,在他看来是在求交流的举动,心一紧,觉得自己又再一次的误会了尉迟迥,马上没脾气,脸红红的结巴道:「我… …愿意……当你的……兄弟……」   尉迟迥恰到好处的振奋了一下,却挥手拒绝:「算了,是我强人所难。」好一副意兴阑珊的模样。   只会懂得装笑和冷面迎人,而其他情绪却不懂着掩饰,眼下也完全不知已跳入圈套,尉迟迥偷偷瞄到徐钦焦急的样子,心中不禁偷笑,他自幼在北镇抚司长大,和孟应明更是哥俩好,怎会没有兄弟,硬要说的话所有绣衣都是他情同手足的好兄弟,何需拉着一个认识不深的小子结拜?徐钦呀徐钦,历代绣衣也没有像你这般呆板的。   只是一个借口拉近关系,这么也看不穿。   徐钦心里着急了,走到尉迟迥跟前,双手贴在尉迟迥脸上,强行把他的脸转向自己,一字一顿道:「我、跟、你、结、拜。」   尉迟迥在徐钦伸手过来时,有这么一瞬间以为对方想攻击自己,但还是硬生生的僵直了身体,而不是出手把徐钦打飞,幸而他的决定没有错,不然他哪有现在的福利。迎着徐钦坚定的目光,尉迟迥的眼眸浮出了丝丝满足,「你真的愿意跟我把事办了?」   徐钦用力的点头,声音也带了点激动,道:「是的,我现在就可以跟你把事办了!」他完全没有留意,他的音量早已不知不觉变大,大得……附近所有人都听到了。   那班不务正业的绣衣想当然尔也听到了。   在他们听到徐钦这句宣言前,宁百户早已用自己的鸡翅膀和逼真的表情,演绎了早上尉迟迥笑容含春和徐钦面带羞意共进早饭的情趣,绣衣们的暧昧笑还没来得及挂在脸上,徐钦一句「把事办了」就传到他们耳中。   一双双绣衣的金睛火眼马上把目光投向声音来源,而那二人还是那副浑然不觉有观众在看的样子,尉迟迥甚至把手贴在徐钦的手上,把那双温暖的手固定在脸颊上,不让他缩回去,柔声道:「真的吗?徐钦,我真的好开心。」   不知哪个绣衣忍不住喊了出来:「尉迟千户,亲他!」   尉迟迥适时露出了「原来你们在」的表情,而徐钦看到绣衣一脸嘿嘿嘿的看着自己,觉得这次真是黄河水洗不清,想把手收回来遍遍被尉迟迥死死按着,最终只能原地爆炸,把自己炸成熟透的虾子。   「还等什么?快把事办了!」一人开了口,其他人便开始起哄。   「徐总旗都这么主动了,尉迟千户不能没有表示!」   「对对对,尉迟千户都等了多少年了,当然了亲个够本了!」   徐钦第一次面前这些,不知该如何反应,脸上红晕更深,只想匆匆逃离现场,使出吃奶般的力气把手从尉迟迥那抽回,抛下一句「我先去冥众所」就跑了。   尉迟迥笑着目送徐钦狼狈不堪的背影,心中一软,不禁摇摇头,对其他绣衣道:「你们省着点,不要太过火。」   「尉迟千户,现在心痛了?」一名绣衣打趣道,他们可不蠢,一眼就看出尉迟迥想把徐钦推出来,所以才顺势添了一把火,不过精明如他们,可不会问及背后原因。   「怎么会?」尉迟迥挑眉道,他只是想有多几双眼睛看着徐钦,不单是监视,有时更是保障。他淡淡扫了钱继光一眼,吩咐道:「钱百户,镇抚使找你。」   望着钱继光微微僵住了神情,尉迟迥不由得心情大好,哼,徐钦跟宁百户做兄弟,将自己放在哪里去? 第14章 六角风铃(五)   钱继光在走回冥众所的路上,脸是气得胀鼓鼓的。   无他,只是又被尉迟迥戏弄了一回。当他步入北镇抚使那房时,孟应明那副「我有找你吗不过来都来了就先别走了」的表情,他才后知后觉的发现,他被人耍了。   揶揄徐钦的又不只有他一个,为什么遍遍拿他开刀?   一想到刚刚孟应明对他说的话,钱继光不由得脸红耳赤,在地上挖个洞钻进去了结余生。   他用力的摇摇头,把脑海中的一切摇走,线视集中在眼前的走廊,却突然听到尉迟迥讨好的声音从尽头的冥众所传来。   「我也不知道他们会这么说的,别气了好不好?」   钱继光:……一股浓浓的宠妻味扑面而来,尉迟千户离成为妻奴的日子不远了。   徐钦天真的声音响起:「他们难道看不出我们是没有什么吗?」   钱继光一挑眉,没想到徐钦还真看不出尉迟迥是最大的推手,若他真的有心压止,早在昨天他跑走时已把他拦下,尉迟迥根本是居心不良。   尉迟迥无奈的声音继而响起:「这是无力阻止的事,让他们传吧,我年少轻狂曾经对抗他们,自此就多了只由皇上亲封的宁百户。他们知道分寸的,然而你愈是抗拒,他们愈觉得是来真的,徐钦,我可不想皇上赐婚。」   钱继光:好你个尉迟千户,就看看你的牛皮有多大可以让你这样吹。   徐钦沉静了一会才道:「……好吧。」   钱继光侧起头,眼眸闪过沉思,尉迟迥到底想干什么?当年也是因为玩笑传到国师那才玩大了的,不是真的也变成真的,然而徐钦是他熟人,国师断不会把这些捅到皇上那。用谣言来束缚徐钦,这么多双眼睛盯着徐钦,是因为徐钦想干些什么吗?   钱继光看了看冥众所那道门,原来他是有事报告尉迟迥的,不过既然他要把徐钦带在身边,那找贺桐也行,甚至,找孟应明……也不是不可以的。他直接转身离开了,而冥众所内的尉迟迥和徐钦不知他来过,话题更是由刚刚的桃花事件转到风铃和黑影上。   徐钦给尉迟迥倒了茶,也给自己倒了一杯,问道:「阳明山庄是什么来着?」   尉迟迥松松肩,不在意回道:「妖界那边管理出入人境的部门。我们这边的叫冥众所,他们那边的就叫阳明山庄,自以为风流得很,俗死了这名字。」   徐钦默默记下这个名字,正想开口再问时,尉迟迥一口气喝了整杯茶,呯的一声放到桌上:「钱继光这臭子今天又旷工是不?胆子也太大了,申请不用批核吗!」   见尉迟迥有点生气,徐钦马上回到坐位,一副「我很乖现在开始工作了」的样子。   尉迟迥:……   他算了算时辰,低下头,罢了,先把手头上要紧的弄了,钱继光就先这么放着。   二人沉默的各自书写,一时间竟有一种和乐融融的氛围,直至徐钦小心翼翼的抬头,试探道:「尉迟千户,标下遇着些事不太明白,可否……」   尉迟迥露出苦笑,打断了徐钦的话,「徐钦你用得着怕成这么吗?问吧,什么事?」   徐钦心道你都不知道摔杯的恐怖,他义父有时一生气上来,杯子一摔,妖风大作,整间屋子就这么没了,你这么放杯,特别是你这种和妖物打交道的人,天知道有什么会弹出来,还不赶快躲开。当然这些徐钦是不会说出来的,他不客气的拿了三五份申请,放到尉迟迥桌上,道:「标下发现,这份文书的笔迹都是出自同一人的,且下方有个红印,似乎是阳明山庄。」   尉迟迥赞许道:「不错,贺桐忘了跟你说,你居然自己发现了。去旁边找本异闻录来,别拿错,是要最新的那本,我跟你说说这是什么。」   徐钦听话的去了书房找了异闻录出来,厚厚的一本却在门口附近,页纸虽然已经泛黄但卷角都不是平的,可见它是被人翻得多了才变成这个样子。尉迟迥向徐钦解释道:「有些妖物是没有神智的,这时阳明山庄的文人雅士就会替他们申请,通常这些都不是申请,而是通知我们有什么妖物会来。」   徐钦好奇道: 「为什么有神智的反而要我们批核?」   尉迟迥叹了一口气,道:「因为没有神智的,多数是神兽,甚至是人界灾难的先兆。我们阻不了它们的到来。」   他熟练的翻开异闻录,翻到其中一页,指着上头的文字让徐钦看:「去年二月辽州大旱,你看,早在一月的时候,『颙』已经来了。」   「颙?」   「山海经云,其状如枭,人面四目而有耳,其名曰颙,其鸣自号也,见则天下大旱。」尉迟迥见徐钦一副听不懂的样子,便把话解释得简单点,「颙这东西远看猫头鹰,但却长着一副人脸,有四只眼睛和耳朵,便『颙颙颙颙』叫,因而名为颙,它出现即暗示有旱灾发生。」   徐钦露出一副似懂非懂的子。   「没听过是吧?那火烧柜有本山海经,去把它背了,不用到脱口而出的地步,但至少也要滚瓜烂熟。」尉迟迥指了那柜子,又把话题拉回那些申请上, 「所以我们要做的是抄下来,而这些东西则交到国师手上。」   「国师?」   「对,是他。」尉迟迥仔细的扫了一扫那些申请,「就像那颙,即使它来了我们只知会有大旱,但日期不知,所以需要国师算算那里会发生灾难,好提早准备。哎,这次居然有朱厌,有战事了。」   徐钦脑海浮现孙烈那玩世不恭的样子,有些难以致信,「国师这么厉害?」   尉迟迥看了徐钦一眼,「他在这方面是挻厉害的,不然也坐不住这个位置,不过,所谓天灾人祸,无论国师算得有多准,官员永远有法子折腾,所以即使准备功夫再好,也压不低灾难对百姓的伤害。」   徐钦听了这话,满心不是滋味,「但……国师不是算得准吗?有官员信他?」一次天灾多少次人命葬在里头,那些人难道不管吗?   「教你一句话,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尉迟迥安慰道:「这就是大梁的官场,学着点吧徐钦,可别卷进去,特别是我们这些与妖物打道的,在他们眼中连给提鞋也不配。」   「我……不能理解。」   「所以这就是国师挑选京官之子入冥众所的原因,要改变他们的固有思想非一朝一夕。」尉迟迥淡淡一笑,笑容中尽是沧桑,「别说他们,即使百姓也是这种态度,不然冥众所建在顺天府就好了,哪用在这儿?徐钦,近年的确多了像你这些对妖物有遍见的人出现,但说到要改变所有人的想法,需要很长很长的时间,也许是明年,也许是千百年后,如今我们能做的,就是把那些不肯干活的官员抓下来。」   徐钦垂下眸,他现在听这些心里也不好受,那尉迟迥呢?他在这里多少年了,不单听过什至也见证着那班官员一次又一次的以清高之名,拒绝与妖「同流合污」?   「现在国师的推算直达御前,只有内阁才知道真相,其他官员都以为是天象有异。上有政策,下有对策,是不?」尉迟迥拍了拍徐钦肩膊,「先把这些东西抄了,我们要在这里等顺天府的消息,你抄完拿去给孟应明。」   徐钦想了想,眼下自己无能为力,能做好的只有这些了,便点头应下了。   见徐钦这般乖巧,尉迟迥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的头,「有这么一个弟弟,我真是捡到了。」   徐钦一怔,脑海中自动回播着早上那班绣衣的揶揄,脸蛋一红,拿过了那些申请和异闻录,如箭般的速度退回了自己的位置。   手中那柔顺的触感还没有散去,尉迟迥失笑的收回手,想了想还是忍不住道:「现在又没有其他人,你躲什么?」   徐钦低下头,装出沉迷工作的样子,拒绝回应。   酉时一过,顺天府已经把文件送来了,明明孟应明已经把人请了回来他们已经服软,没想到一牵连大学士,他们的办事速度可以进一步提升。   「怎么几乎每一个人都有一行病历……是尉迟千户昨天要他们加的吗?」徐钦也跟着一起看,很快就看出了不同。   「我只是跟他们说员外郎生前的不治之症被治好了,看来顺天府也是有聪明的。」尉迟迥点点头,「这东西算是不错的了,若不是仵作有好好记录,我们现在也看不到这么多……约四十个?」   「是四十二个,算上员外郎是四十三个。」徐钦更正道。   「四十三条人命,如果他们漏了可能有更多……这是什么死法——生前久咳未愈,却倒地而亡?看看这里写的是什么:『没有抵隐或物擦磕痕瘢,口、眼、耳、鼻内也没有血出,唯颈有一红痕围绕,以炭火软其尸皮肉,以葱、椒、塩同白梅作饼子,于尸上用纸搭了,次以糟饼罨之,未见任何痕损』……这根本是死因不明,顺天府想找理由塞住他人之口,那些人心虚想草草了事,倒是和顺天府一拍即合。」   尉迟迥随意翻看一页,便已看出不对劲。   作者有话要说:   验尸报告是参考《洗冤集录》,外加自己乱吹的 第15章 六角风铃(六)   徐钦快速的整理了情报:「四十三人中,三十二人为商家之子,外加两名工匠、三名民农、一名无名生员、一名舞妓和三名镖师,还有就是那位员外郎。当中有二十七名有病历记载……」   尉迟迥一句话打断了徐钦的汇报,「慢着,徐钦,你不会是想全部读出来?不用这么费劲了,拿来。」   徐钦把文件交了过去,老实说,从身份来看,这些人完全没有共通点,而病历更是没有近似之处,能看出什么才有鬼。于是他开口问道:「我们需要查问死者亲属吗?」   尉迟迥头也不抬道:「你看那些商家之子,死亡日期离现在最近的已是去年,我不怕他们记得不清,怕的是他们太喜欢隐瞒,什么也不说,光会跟你绕圈子,说上一整天才套得出些东西。我们哪有这么多时间跟他们问个究竟?」   徐钦想起那员外郎夫人,不由得皱起眉来,「把他们抓来问不行吗?」   尉迟迥闻言无奈抬眸:「不是所有人都可以抓来,一来没有证据,二来冥众所向来捉妖不捉人,我们抓人要向国师解释的。」   看到徐钦眼中闪过失落,尉迟迥又赶忙开口,「不过,我们可以从其他人入手的。除了那个生员,不是还有九个平民吗?他们应该比那些商人易套话,抓紧时间,我们现在就出去找人。」   可惜结果不太称心如意。   「夫君生前是有腹胀,但没有看过什么神医,顶多是城北的李大夫。李大夫人很好,不,不需要什么信物才肯医治。说起来,夫君在走之前腹胀情况是有好转,不过奴是不能过问的,夫君不喜欢提及此事,奴也只是靠夫君的举动观察一二。」   「草民的大哥好像有下身痛肿的毛病,草民记不清了,我们这些以前做农活的,没有一个没有一身毛病,也没有留意太多。大人,草民向来是抓药回来煎的,是城西的陈大夫那,价钱算得上公道,那些自封为神医一定要花很多钱才肯跟你治病。风铃?有这种东西草民早就拿去当了,哪会留下来?没见过没见过……若硬要说的话,草民有次见过大哥走得飞快,就骂他走那么不怕脚痛,他哈哈一笑表示最近好了,草民当时没放在心上,毕竟这些毛病时好时坏,不知对大人有否帮助?」   「我儿之前当军落下一身看病一直吃着养心丸也没有效用,后来看了大夫,才知道是肚内生虫,那些养心丸反而把那些虫养着,苦了我儿呀,硬是被那些虫害了性命!如果真有神医的话,散尽千金也要换回我儿性命,呜呜呜……」   「大人明察,柳叶姐姐名气不大,就是有心绞痛,因此有了小西施的称号,有些官老爷爱带她出去,不过她死前是少了些客人,据说是她痛少了,不会经常皱起眉,遍客人就爱她副样子。她死后是奴亲手料理剩下来的东西,都扔了,都是些女人之物,没有大人所说的东西。」   「外子每天早出晚归,也没有跟一些奇怪之人来往,许是长期工作的关系,外子有了……有了痔疮,是在枫林楼街尾那间医馆看好的,他的东西跟他一起葬了,没有风铃之类的东西。」   跑了几户人家也得不到什么重要讯息,只能勉强推测死者生前曾接触过神医,尉迟迥和徐钦心情自然也好不了那里去。   在回冥众所的路上,徐钦道:「尉迟千户,这下……」是不是要找那些商家问话。   尉迟迥像是忽然回过神来,「呀,我忘了是带你出来了。我还以为是宁百户突然开口说人话,吓一跳了。对了,我好像忘了宁百户在北镇抚司了……」   徐钦眼一抽,道:「尉迟千户,标下和宁百户神似得你会认错?」   尉迟迥摸了摸鼻子,道:「抱歉,从来只有它跟着我跑来跑去,别看我是千户,也是要亲身到不同地方调查的。」   徐钦看了看尉迟迥苦笑的样子,一句话没有思索过便脱口而出:「不要紧,以后标下陪尉迟千户。」   尉迟迥一怔,很快又回过神来,失笑道:「那我独个儿出任务怎样办?岂不是要跟踪我,就像后头那个钱继户那般跟踪我们?」   徐钦瞪大眼望向后方,一黑影突然出现在左后方没人的小巷,正正是钱继光。他被尉迟迥说破也不觉尴尬,反而大刺刺的埋怨道:「标下才刚刚藏好的。」   尉迟迥一眼看破他内心的八卦之魂,「好端端的藏什么?今早还没有听够吗?」   钱继光想到今早被他骗去孟应明那一事,瞪了他一眼,把握向徐钦投诉:「尉迟千户满肚子坏水,那些水又黑又臭,徐总旗你要小心点,有什么不对就要他跪算盘好了。」   徐钦不明白话题一下子跑到天边了,有些跟不过来:「什么?」   尉迟迥咳了一声,把话题拉回来:「钱百户有什么事吗?」   钱继光挥挥手,「只是出来溜过圈刚好遇上你们。」   徐钦皱眉,忍不住道:「你又旷工?」   尉迟迥忍不住噗的一声笑出来,钱继光瞪了对方一眼,没好气道:「说得这么直白就伤感情了……叶百户回来了,贺副千户很不巧也在,不逃出来难道在里头等着被烧死?」   见徐钦一脸疑惑,钱继光解释道:「记着,副千户和叶百户不能同时出现的,若果你见到他们,要保命就赶紧逃。」   尉迟迥接口道:「因为叶衡脑抽了,决定非贺桐不娶,每次见面都在问贺桐什么时候嫁他。贺桐火大了就会直接放火烧他,然后……叶衡就会改问贺桐什么时候娶他,还夫君夫君叫个不停,火势就会变得更大了。」   徐钦沉默了会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叶百户是在调戏贺副千户?」   尉迟迥苦笑:「不,他是来真的,他觉得只要贺桐愿意跟她一块,无论嫁娶他都乐意,因为这样,朝中有人说他是兔儿爷,掺了一本。」   徐钦对冥众所复杂错乱的关系彻头彻底无言,却忽然想起什么,追问道:「只有你逃出来?那宁百户不就会被成烤鸡?」   尉迟迥瞪大眼道:「徐钦你居然打着这样的主意!」   钱继光事不关己道: 「宁百户躲得很快不要紧,若真成了烤鸡,肯定也是尉迟千户先下口怎会轮到我们。」   尉迟迥没好气道:「你这么一说不就代表你也想跟着一块吃吗!」   徐钦一本正经反驳:「尉迟千户说过要跟标下结拜的,所以有他一口便有我一口。」   钱继光张大口嘴,手指来回指着尉迟迥和徐钦,好像知道他们是妖物一样:「你们……你们……」   徐钦侧起头,不解道:「怎么了?」   钱继光瞄了一眼尉迟迥,看到他眼中浓浓的寒意,马上配合封口:「哈哈哈,这么快就好上了,不,你们本来就好上了,不,我在说什么?」   尉迟迥满意了,望向徐钦的眼神没有半点冷意,反而是笑意盈盈:「不用理他,他只是羡慕罢了。」   于是徐钦体贴的建议:「标下也可以跟钱百户结拜的。」   钱继光立马打断徐钦,激动的说:「不!不用这般关照我!你一个人看着尉迟千户已够辛苦,不要客气!」开什么玩笑,没看到尉迟迥听了这话一副想杀了己的样子吗?说话回来,尉迟迥一边要监视徐钦,一边又弄这些出来,他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   徐钦很是吃惊:「你就那么不想跟我结拜吗?」   尉迟迥从怀中拿出公文,塞到钱继光手中,道:「不,钱百户已有了一个大哥,虽然没有结拜但管他结拜得很严,跟徐钦你结拜他就很难向大哥交代的,看,他已经慌这样你就别逼他了。不过,徐钦有句话说得对,钱百户你居然又旷工了,把纸上的名单都查了,你应该什么一回事。」   钱继光难以致信的目光死盯着尉迟迥:「这是以权谋私?把不想做的推给部下?」 徐钦也只是说一句而已,他又不知道缘由,用得着吃醋吃成这样吗,立马就报复了。   尉迟迥不承认也不否认:「随你怎样想,我觉得那神医必定有些关系,我和徐钦从医馆下手,你从死者亲人下手,大家共同把案查过水落石出,不是很好吗?」   钱继光对天翻了一个白眼,「那我去查京城妖物有没有异常不行吗?」   尉迟迥呵呵一声,「这么简单的事我和徐钦便行了,哪用得上你?」   三人回到北镇抚司,其实从不远处便已闻到浓浓烧焦味,尉迟迥站在门外,拒绝进入:「我不想理他们俩的破事,徐钦,今天我们直接回去了。」   钱继光冷哼一声,「千户大人不是想旷工吧?」   「你去叫宁百户出来,我就在这里等它。」尉迟迥没有回应钱继光的质问,一点也不心虚的吩咐道:「如果贺桐又烧了什么,告诉北镇抚使,这次算在叶衡头上。」   「贺副千户会烧得更开心。」钱继光提醒。   「北镇抚使问起才跟他说,记着不要让贺桐知道,蠢货。」尉迟迥一脚把钱继光踢入北镇抚司,若不是钱百户反应快,绷直了身体,他已经整个人亲吻大地了。   钱继光狠狠瞪了尉迟迥一眼,在想开骂人时,一阵陌生的低吟从空中掠过,像是频死的白鹄鸣叫,用最后的声线唱出生命的余歌。   尉迟迥率先反应过来,「什么鬼?」   钱继光抬头没看到什么:「飞走了,大概是神兽?」   尉迟迥奇怪的看了钱继光一眼:「你什么时听过有神兽会叫成这样?行了,我阵会一同看看京城有什么鸟会飞成这样。」   钱继光却不怎样乐观:「怕是又一只不知从哪误闯人界的妖物,唉,工作量又要增加。」 第16章 六角风铃(七)   华灯初上之时,尉迟迥就把发鸡盲的宁百户赶回府,领着徐钦出去了。徐钦以前在鄕下生活,也没有什么夜生活,除了睡觉还是睡觉,现在看见京城在入夜后还热闹非凡,篝灯交错,瓦子、青楼、酒馆纷纷派人沿街叫卖吸引途人驻足停留,觉得大为新鲜。虽然如此,他从来不认为尉迟迥是带他出来玩的,便问道:「尉迟千户,现在是去哪?」   尉迟迥侧身躲开一个脸红耳赤的酒醉富人,道:「去一个好地方给你开开眼界,跟着便是。」   徐钦乐得闭上嘴,毕竟街上吵成这样,说句话也要提高声线,他总不能在人来人住的地方放声问个究竟。尉迟迥往河堤走,愈是往前,人影便愈稀疏,徐钦以为他是去堤坝的,没料到他在坝前拐了个弯,转入了一条脏脏的小巷,尽头居然是一间古旧的店铺,一块近乎是封尘的牌匾写着「稀归茶坊」,若不是门口点着灯,单是看那紧闭的大门,徐钦都不知这是一间营业中的茶馆。尉迟迥推开那道木色大门,陈旧的空气扑面而来,他面不改色的走进去,反而是徐钦不适应的咳了几声。   里头一片黑暗,自来熟的尉迟迥熟练的点起了灯,对着空气道:「屈莫敖你又没有点灯,每次都是我点,这样对客人好吗?」   一把声音从后方傅来,清冷的语气没有起伏:「点不点灯,对我有差吗?」   徐钦循着声音方向望向,一名痩弱男子外披寛大袍服,里头穿素白深衣,长发及腰的头髪没有梳起,整个人看起来不伦不类的,却意外散发着孤高之感,活像一朵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的白莲,随时一碰即断。那双紧闭的眼和苍白的脸暗示此人的不建全,却掩盖不了他媲美卫玠的容颜。   店内没有四时花,也没有挂名诗画,有得只是几张木桌椅,硬是往好的说是异常扑素,而诚实的说法是这么压抑的环境,真是坐久了人都会疯。   「徐钦徐总旗,冥众所来的新人。屈莫敖,京城千年老妖。」随意的介绍二人后,尉迟迥拉过一张椅子坐下,自在得像是在家似的,「来两杯茶,煮得不好我可不喝。」   「像你这种喝茶喝到灌水的家伙,喝水就可以了。」虽然把话说成这样,屈莫敖还是走回栏柜,拿出工具煎茶。   徐钦看着屈莫敖连贯流畅的动作,完全不像眼疾之人,心底不由得惊讶。   「他是我们冥众所所有人的师父。」尉迟迥把头伸到徐钦耳边,悄然道:「狐狸挑人,老狗教人,两只动物一拍即合。」   屈莫敖冷冷道:「我听到了。」   尉迟迥见状也不再压低声音,大刺刺道:「徐钦,屈莫敖那狗耳朵,毛绒绒的很好摸,以前我小时候还曾经咬过一次,哈,满嘴都是毛。」   徐钦用目光也看见屈莫敖散发出的冷气,想了想还是命子要紧,一句「尉迟千户你为什么要咬你师父耳朵」没有说出口,沉默的点个头算是回应。   「喝茶,别那么多话。」屈莫敖在两名绣衣前放下两杯热茶,又退回栏柜后的位子,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满不在乎道:「有事就问,没事就滚。」   「师父真无情。」尉迟迥喝了一口,恭维道:「师父真是泡得一手好茶,如果我可以在冥众所天天喝就好了。」   冥众所哪会养个闲人专门煎茶?尉迟迥这话分明是想把人拐走。   「杯送你,现在给我滚。」屈莫敖站起来,看样子居然回去后室。   「不不不,师父我错了,我是真的有事找你。」尉迟迥立马认错。   「是想看妖图吧?」   「是,师父神机妙算。」   「你每次来都是为这东西,平常连人影也不见,出事才会频频往这边跑。」屈莫敖一言道出尉迟迥无事不登三宝殿的态度,有这样的徒弟,他不气才怪。   「这不是怕打扰你老人家吗?」尉迟迥讨好道,语毕又不自觉的咕哝一句:「明明是你叫我没事滚开的。」   「我听到了。」   尉迟迥马上坐直了身子,把头探到栏柜前,狗腿道:「我什么也没有说,师父,妖图呢?」   屈莫敖冷哼一声,修长的手指沾过杯上的绿茶,在木柜上画了个阵法,蓦地,一刺眼的绿光从柜上闪现,徐钦反射性的闭上眼,再睁眼时一张以绿光为线的地图在半空中显现,上头有着数不清的小黑点,一些僵着不动,一些则是慢慢移勋。   徐钦很快看出这是京城的地图:「这就是……妖图?」   尉迟迥点头:「是的,冥众所要求所有妖物在人界必须携带批核书——就是你盖章的那些申请,这样他们的行踪就会出现妖图,方便我们追查。」   徐钦不解道:「怎样追查?」如果确认了追查对象,那妖图的确是挺方便的,但是他们现在神医的身份也弄出,拿什么来查?   「总之先缩窄捜查范围。」尉迟迥回了徐钦一句,转向屈莫敖问道:「有那些妖物近来在医馆附近出没?有没有妖物在医馆工作?近来看过大夫?」   屈莫敖的手指在木柜上移动了几下,「没有。」   尉迟迥叹气道:「我就知道这事又是非法入境者干的好事,这下确定了。」   徐钦想了想,提出自己的看法:「他可以不带批核书到处走的吧?」   「告诉你一个秘密,早在妖物接过批核书那一刻,追踪印已自动刻入他们体内,所以阳明山庄要求申请者要亲自领回批核书,家人亲友一律不可代劳。」尉迟迥顺道把事件跟屈莫敖说一遍,凄惨道:「师父,你说现在怎样才好?」   「别装了。」屈莫敖没有同情尉迟迥。   「师父,你看看徐钦,来冥众所没几天,这案解不了就要跟我一起去南镇抚司坐上几天牢,你不怜惜你的宝贝徒弟,也要怜惜冥众所的新人呀!你看他那副弱不禁风的样子,哪挨得了?」尉迟迥见卖惨不成,开始耍起无赖来。   「我看不见。」屈莫敖淡定回应,遍遍他说的是事实令人无法反驳。   第一次被人说成弱不禁风的徐钦:……   尉迟迥:……   「你心中已有了法子,何需多此一举?」屈莫敖懂得尉迟迥的性子,真要求助反而不会这般撒赖,不过是任着他闹几句。   徐钦望向尉迟迥,只见对方被说破也不在意,还笑道:「我深信师父定必有更厉害的法子,好心指点徒弟几句?」   「没有,滚。」屈莫敖言简意赅。   「徐钦,走了。」尉迟迥毫不留恋的站起来,走到门口时又忍不住说了句:「既然师父那么狠心,那这次我就不给你洗杯子,麻烦师父了。」   屈莫敖也不是省油的灯,随即回道:「不打紧,我会留待你下次来,拿它再给你泡茶。」   尉迟迥啧了一声才步出大门,徐钦跟在后头,即使屈莫敖看不见,在走到门口也忍不住点个头道别。此时,屈莫敖叫住了他:「徐钦。」   徐钦停下脚步,讨好笑道:「屈……前辈有事?」   屈莫敖顿了一顿,才道:「……好好照顾子稀。」   徐钦侧头,一时摸不着头脑:「前辈是指?」   屈莫敖衣袖一挥,指了指门口,没好气道:「外头那个蠢货,看好他。」   尉迟迥小名子稀?徐钦还来不及消化这个讯息,屈莫敖已经开口赶他走了。一头雾水的徐钦离开茶坊,门外的尉迟迥瞪着大眼打量自己,仿佛他是什么奇珍异兽似的。   徐钦被这对师徒弄得昏头转向,不过屈莫敖气场大他没敢开口,对上尉迟迥他倒不怕,遂道:「尉迟千户有什么想问?」   尉迟迥老说绣衣热爱八卦,其实他自己也没好得哪里去,看他现在这副样子,眼睛快要发光似的,巴不得从徐钦身上看出点什么。   「师父跟你说了什么?」   徐钦诚实回道:「叫我看着你不要胡来。」   「撒谎。」尉迟迥完全不相信,「他才不会讲这样的话。」   徐钦无奈道: 「是真的,他说『好好照顾子稀』。尉迟千户,子稀是指你?」为了这对师徒的感情着想,他没说出屈莫敖唤自己徒弟作蠢货的残酷真相。   「对,那是我的字,是师父给我起的。别看他外表冷冷的,他可疼我了,整个冥众所只有我有师父给的字。」说到这里,尉迟迥可得意洋洋,「对了,徐钦,你有字吗?」   「义父给我起了名,叫『季海』。」徐钦很大方的透露,虽说从来只有亲近之人才会以字作称谓,但毕竟已有只记不住人名的狐狸用字称呼自己了。   「季海……」尉迟迥反覆念着这两个字。   听着尉迟迥用那温柔的声调把自己的字吟得好像珍宝似的,徐钦忽然脸上发烫,幸而在黑夜中不太看得见。可惜他低下头的动作太明显,旁边的尉迟迥马上发现了他的小情绪,眼珠子一转,把头探到徐钦耳边低吟道:「怎么了,季、海?」   说罢,他还意犹未尽往那小巧的耳垂吹了一口气。 第17章 六角风铃(八)   徐钦浑身一震,在意识到自己过度反应后,又马上僵起身体,不让自己被尉迟迥笑话,可惜从千户大人唇边的痞笑可知,他的一举一动早落在对方眼里。尉迟迥心痒痒的想重施故技,然而徐钦才不会给他同样的机会,冷冷推开靠过来的笑脸,长腿一伸,三两步的走在前头不埋会对方。   前方的徐钦默默散发着寒意,可尉迟迥眸中的笑意渐浓,毕竟屈莫敖那些才是冰雹,徐钦这些顶多是晨雾,他还从中看出了丝丝的恼羞。   「徐钦,不跟你开玩笑,来,跟你说点正事。」尉迟迥深知把人气走就不好玩,一句正事企图把人拉回身边。   徐钦果然停下脚步,脸上的冷意却未曾全部褪去:「什么正事?」   尉迟迥正色道:「明天要开始忙了,今晚要好好休息,知道吗?」   徐钦心想这不是废话吗,不过既然人家好意提醒,他也只好不情愿的点个头。   尉迟迥笑了笑,没有再说话,一副饭后消食的自在样子,和徐钦无言的回去尉迟府了。徐钦在心中兴幸尉迟迥良心发现,还他一个宁静的空间。然而,不是尉迟迥故意不说话,而是在路上他都只顾着调整自己的心跳。   无他,刚刚徐钦停下转身时,朦胧的月色洒在他身上,不耐烦的眸子瞧着自己,孤高自许、目无下尘的模样,真是美得令人屏气敛息,生怕呼气惊动了眼前的绝色。幸而他当了这么多绣衣也不是白当的,迅速就摆出一张正经脸扯淡,而不是伸手把他拉到怀中,让不懂世事的徐钦染上自己的色彩。   徐钦无论怎样都比不上横塘路上的锦瑟华年,却遍遍以这么一副姿态吸引了自己目光,天知道在回府路上,他的心臓几乎要跳出胸膛跟徐钦搭讪了。尉迟迥摇头苦笑,第一次发现自制力是这么差的。罢了,明天再想,他换下身上的锦服,强迫自己脑袋放空,却辗转覆侧,不能入睡。   第二天他没精打采的样子被宁百户笑了一整个上午,因此,睡眠不足外加重色忘鸡的尉迟迥失了耐性和它扯淡,直接宣布宁百户禁足于鸡笼三日以反思已过。   对此,徐钦表示:你们城里真会玩。   不过他也好不了多少,这几天,京城流传着一个甚嚣尘上的谣言,虽然还没到街知巷闻的地步,但也足够令全京城的平民认识他了。   相传月前一名京官突然暴毙,尉迟绣衣奉命调查,发现结果是怪病夺命。绣衣身体强壮,在那宅子待过也没有出事,也就不以为然。正逢其表弟前来京城投靠,绣衣大喜,当晚便设宴好生招待表弟一番。作物弄人的是,那些病菌没有扳倒绣衣,却扳倒了千户的表弟,他翌日便卧床不起,脸色苍白,有时还会神志不清把鸡叫作好兄弟。   尉迟绣衣大惊,赶忙请了大夫,怎料那表弟脉象平和,目光有神,舌色淡红,完全不像患病之人。大夫如实向绣衣汇报,却引起了绣衣大怒,斥责对方是庸医并把他赶出府。之后的几天,尉迟绣衣几乎把京城的大夫都请了一遍,皆说表弟并无异常。   「这叫没问题!没看到他脸死白得厉害吗!」这天,尉迟迥又在府上对重金请来的大夫咆哮。   「绣衣大人,不是草民有意隐瞒,而是病患除了脸色外,其他真没有异常。」大夫也习惯了这些逹官贵人每次看病,不威胁医者病患好像不会痊愈似的。   「你们个个都这样说,真没事他会起不床吗!」尉迟迥怒极反笑。   此时,床上的表弟,也就是徐钦柔弱的开口:「哥……我兄弟在哪……」   尉迟迥马上反应过来,冲到床边温柔的回答:「它在禁足,你又忘记了吗?」   「可是……可是……」徐钦咳了几声,断断续续道:「我们约好了……待会一起喝酒……」   大夫闻言脸色变得古怪起来,可尉迟迥许是听这些胡言乱语多了,镇定的安抚对方:「好,它待会就来了,你要不要先睡一下?」   徐钦犹豫了下才点头,闭上眼休息了。   尉迟迥把大夫领出房间,声音却刻意压低:「你还觉得我表弟没有问题?」   大夫沉思了一会,才道:「他的反应像是失智之症,可……草民孤陋寡闻,未曾听闻有人会在一夜之间失智……大人还是另请高明……」   尉迟迥定定看着大夫,锐利的目光像是审视犯人般,弄得大夫心里直发毛。良久,他才放过这可怜的医者,道:「知道了,辛苦大夫了。」   他吩咐下人把大夫郑重送回医馆后,自个儿在走廊上站了一会才回房。他轻轻的关上门,像是生怕春风会吹坏徐钦薄弱的身体,这为对方着想的举动,成功令一众下仆觉得自家老爷果然是十分担忧徐钦,下定决心要把全京城的大夫都要请个遍,不行的话就要打听哪里有神医,大梁这么大,他们就不信没有人医不好徐钦。   原应该在房内睡觉的徐钦不知新一波的大夫正在路上,看到尉迟迥关门后,利落的翻开被子下床,伸展一下身体,完全没有刚才的弱态。   「尉迟千户,怎会有人在病人面前大呼小叫的,这样一看就知是有问题。」徐钦见尉迟迥自在的坐下喝茶,忍不住开口提醒。   尉迟迥瞄了徐钦,他一张嘴说话,脸上的□□就抖三抖,有些甚至掉到衫口,弄得那里沾上数不清的小白点,但他没有说出这残酷的真相,反而道:「我是转移他的注意力,季海,你往脸上涂白,也别忙把脖子涂白,上下两种颜色才是一看就知是装的。」   徐钦听到尉迟迥又叫自己作季海,脸上一红,配上着那些厚厚的□□正正是白里透红,「那些粉不够了,抹上脸后都没有剩下的……而大夫又来了……」   他曾经向尉迟迥抗议不要再唤他的字了,每叫一次他都会情不自禁的想起那天晚上,遍遍他家千户对这事可来劲了,不但拒绝他的请求,还坦荡荡的要徐钦唤他作子稀,理由是都是要结拜的兄弟了,亲密有什么问题。   这些丢人的事他可干不来,他宁愿叫哥也不愿叫子稀。   不过,在人前尉迟迥是不这样叫他的。因为徐钦「病」了,尉迟迥为了照顾他都没有去北镇抚司,弄得钱继光昨天只好前来汇报工作成果。那时,尉迟迥喊他作「徐钦」或是「徐总旗」,总算是安了徐钦的心,毕竟被其他绣衣听到,不知又会传成哪样。   「这大夫是昨天找的,可惜不知哪儿的贵人刚好有急症便让他先去了,毕竟你只是装又不是真病,没想到今早他会自个儿过来。」尉迟迥解释道。   徐钦没好气的侧头,之前他以为尉迟迥有什么妙计,没想到居然是装病,然后把京医都弄来折腾,看看对方会不会上勾把风铃掏出来,可惜到现在为止,除了谣言满天飞,他徐钦一个风铃也没有收过。而昨天钱继光也证实了,某几个商家的亲人也是听过那风铃的传言,然他们从来见过实物,也不知怎样才会拿到。   「尉迟千户,标下在想会不会有人牵涉在内?我们一直假定那神医是妖,会借由梦境送出风铃,若果相反呢?」徐钦听到那大夫是独自前来时,忽然灵光一闪。   尉迟迥喝茶的动作一顿,挑起眉看着徐钦,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若那神医有人类手下,靠他们来送出风铃,以前他们可以接触到那些死者,但标下一直在这里没有出去,即使有十个胆,谅他们也不敢溜进绣衣的府上。 」徐钦愈想愈觉得有可能。   尉迟迥好笑的放下杯子,道:「这么说来,倒是我的错了?」他没有说这几天已经吩咐下人「放松」一点,甚至把宁百户关起来,虽然它取笑主人是禁足的原因之一,然更多的是它对外来者太敏感了,不利于潜入者偷偷进来。   徐钦马上摇头:「不不不,标下只是随口说说,尉迟千户不必放在心上。」   尉迟迥被徐钦逗笑了,丹凤眼好像弯起来似的,「那你说来干什么?行了,徐钦,我明白你的意思,把衣服理一理,脸上的粉不用那么浓,多出来的抺到颈和手,我们待会出去一趟。」   「是回北镇抚司吗?」   「不,枫林楼街尾有间医馆,那里的大夫和伙计都是植物化成的妖类,我们去哪里打探一下。」尉迟迥道。   徐钦抺脸的动作一顿,疑惑的眸子盯着尉迟迥,里头写着「这么重要的事不一早做」几只大字。   尉迟迥笑了笑,在他眼中徐钦的无声质问是如此讨喜,「上前在师父那不是查到了『所有登记在京妖物』正常吗?他们也在这里四年多,是因为喜欢人界的植物才留在这边的,性子很温和,要他们搞事比登天还难。」   徐钦低声咕哝道:「凡事没有绝对,之前不是有人说在附近看病看好了吗?」   尉迟迥失笑,这房间也就只得他们两人,静悄悄的,徐钦这话是说给他听,还是在偷偷抱怨?他想了想,还是先行认错:「我本打算若钱继光确实了那风铃的传言,就先把那医馆封了,毕竟都这么多天,总是要有些动作给上头看才行,可惜,他也查不出什么来,那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徐钦眼角一抽,「这不怕冤枉他们吗?」   尉迟迥大刺刺道:「只是把医馆封了又不是把人抓回来,没人上门那些草开心着呢,可以整天围在草药身边,若不是怕人怀疑他们连大夫也不想当。」   徐钦沉默了一会,才道:「那他们当初为什么要当大夫?」   「我哪知道?许是脑抽了。」 第18章 六角风铃(九)   徐钦还是第一次坐轿。   本来他想说两个大老爷坐什么轿,怎料尉迟迥拉起他的手,情深款款的看着他,道:「弟,你现在怪病缠身,体格虚弱,为兄怎舍得你走那么多路?看到你这般辛苦,可真是折煞为兄也。」   徐钦当时无情回了一句:「尉迟千户,标下愿意坐轿,拜托你老在外头不要这个样子。」听完这话,他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若尉迟迥继续说下去,他都要长出羽毛和宁百户做真兄弟了。   尉迟迥一脸痛心道:「徐钦,你变了。」   徐钦皮笑肉不笑回道:「那是尉迟千户教导有方。」   尉迟迥无言了一会,后知后觉的发现最近撩人行动好像过火了,好吧,他会收敛一下。   大概收敛至上轿为止。   在轿上,二人肩并肩的坐一块,尉迟迥只要微微侧头,便能看到徐钦那双明亮但又无情的眸子,没有一丝杂质,在京城之中算是难能可贵的。   而徐钦被尉迟迥注视着,心中毛毛的,眉宇之间染上了不耐,但表情却没大变化,依旧是副友好脸,侧过头道:「尉迟千户,又怎样了?」   尉迟迥当场被抓包了也不尴尬,反而理直气壮指挥徐钦把头转回去:「出门前没有检查一下你的粉涂成怎样,乖,现在让我看一看,别乱动。」   徐钦一怔,尉迟迥好像说得满有道理,莫非他又误会了?懊恼不已的他唯有听话地把头转过去,让假公济师的尉迟迥在路上看个够本。   轿子一停,尉迟迥俐落的下了轿,徐钦也站起来出轿,怎料尉迟迥反手紧扣他的手腕,道:「弟,你生病了,慢慢来不要急。」   徐钦闻言反了一个白眼,却不得不配合尉迟迥,放松了力气,任着他一脸关切的把自己领出轿。   「弟,你不是说出来走走吗?看,这里刚好有一间医馆,我们进去看看。」尉迟迥再道。   徐钦瞄了瞄附近的途人,虽然眼睛没有看这边但耳朵都是竖起来的,皆因尉迟迥这不要脸的家伙居然不肯穿私服,而是直接穿绣衣服出来,是人都知他们俩是传言中的尉迟绣衣和倒霉表弟。   「哥,你说怎样就怎样。」徐钦垂下眸,一副没有精神的样子,他还将半个身子倒在尉迟迥怀中,「抱歉,哥,我站不稳了。」   不就是要演给人看吗?好,都不知演了多少遍给大夫看了,在街上演又有什么问题!接着演!   尉迟迥扶起了徐钦,小心翼翼的把他带入医馆,对伙计道:「你们大夫呢?」   在京城乖乖守法的妖物大多认识尉迟迥,毕竟管理京城妖物就那么几个人。那伙计见了尉迟迥,双眼发光,幸而顾着附近有人,压下声线道:「大人是不是来封铺的?」   徐钦:还是第一次么积极想关门的人,不,妖。   尉迟迥意味深长的看了伙计一眼,道:「看不到我表弟生病了吗?封了他怎样看大夫?」   那伙计笑了笑,反问:「大人什么时候来过这儿看病?向你们皇上讨个太医不是更好吗?」   若是其他人说句话,尉迟迥一句「大胆」然后便会把人拖入牢中,可对方是妖物,严格来说他也没有说错,事因他们听令于妖皇而非宫中那位,「太医不是想讨就能讨的,下次别说错了。说正事,你们哪个有空?」   伙计指了指后头。   「好,我自己找他。」尉迟迥点头,指了指徐钦,「这是我们那边新来的,记住了。」   伙计点头称是。   医馆后方有个小庭园,各式各样的植物被种在这儿,把这里弄得一片青绿。   尉迟迥熟路的绕到了庭园的中央,一名男子正木无表情坐在地上发呆,即使脚步声近了也没有反应。   「李大夫你今天不用出诊了?」尉迟迥也跟着坐到地上,顺道示意徐钦也跟坐下。   「今天是王大夫出诊。」李大夫用没有起伏的声线回答,直视着前方的草药,一眼也没看过尉迟迥。   「好吧,打扰你吸收阳光了,用妖界的药物来治人有什么后果?」尉迟迥开门见山道。   「会死人。」   「先是脖子出红痕,然后才死亡,对吗?」尉迟迥补充道。   「对……的。」   「你迟疑了,为什么?」尉迟迥没有错过那一瞬的停顿。   「服用妖食之人会死亡,是因为他们受不了大量的妖气灌入体内,但是,和红痕没有关系,不会这样的。」李大夫的回答变长了。   回魂了,尉迟迥心道,即使是妖物化成人形,或多或少都保留了原身的特性,好比这些树妖,最爱坐在阳光下,那时神识甚至会爽得不知飘到哪里去。   「『与红痕没关』是什么意思?」   「听说神兽可治百病,但服用神兽是被诅咒之事,不论是人是妖,一旦服食过一次,余生都须服用神兽,不然颈上也有现出一条红线,待线连上就是罪人死亡之时。」李大夫侧过头,目光定定落在尉迟迥脸上,似乎是想从中找出点什么。   徐钦想到那死亡人数,道:「哪有这么多神兽?」   李大夫看了徐钦一眼:「不用服用太多,只须很少很少的量就可以了。」   尉迟迥长眉一挑,「你怎会这般清楚?」   「神兽在妖界一向会入药,只要不服用,即使颈上有红线也不会死。」李大夫见尉迟迥和徐钦皱眉,又补了句:「即是外用,而且过一段时间红线也会消失。」   「居然还有这种手法?」尉迟迥眼角一抽。   「我们只是比较善用资源。」李大夫抬头看了看天,「阳光快要消失了。」   尉迟迥站起来,「那就先这样了,李大夫,有事再来打扰。」   李大夫连忙建议: 「有事直接封了这里,那我们就清闲得多了。」   「别作梦,当初是你们申请要来开十年医馆的。」尉迟迥拒绝了对方的提议,「我刚才看外头病人也不多。」   「没有人来最好。大人,真的不考虑延长旅游人界的逗留时间?半年真的太短,不然我们也沦落不到开医馆的局面。」李大夫极力争取。   「那也不会十年那么够。」尉迟迥没好气道,「徐钦,走了。」   一走到外头,演技派一号徐钦自动回复了刚才的病病殃殃,若不是尉迟迥扶着,走起路来东歪西倒的,而演技派二号尉迟迥也不多让,战战兢兢的携扶着徐钦,生怕他有什么意外。他们以这副兄友弟恭的样子,把由医馆至上轿的几步路,硬生生的拖成漫漫长路。   「起轿,去枫林楼。」尉迟迥好不容易和徐钦回到轿里,吩咐道。   徐钦侧过头,望向尉迟迥的目光有疑惑,以及隐隐的期待。   他可没有忘记枫林楼的烤鸡,那滋味可是十分难忘。   尉迟迥没有错过徐钦眼底的期待,笑道:「没错,宁百户不在,又是时候偷腥了,想念那烤鸡不?」   徐钦略过尉迟迥话中的废话,听到关键字「烤鸡」,双眼都发光了。   这傻小子,尉迟迥心中一软,却忍不住捉弄徐钦:「来,季海,叫一声子稀哥,哥请你吃鸡。」   徐钦瞪了尉迟迥一眼,转眼又想到他连俸禄也没有,现在吃的住的用的穿的,大多都是尉迟迥提供,寄人篱下不得不屈服,特别是在烤鸡面前,不得不折腰。   「子稀……哥。」徐钦叫得不情不愿。   尉迟迥心头一跳,侧过脸,暗暗克制自己,他是经验丰富的缕衣,才不会因为区区一声称谓而动摇!他不才承认自己很想扑过去!   徐钦困惑的看着尉迟迥,不理解对方突然背向自己的举动,「你没事吧?」   尉迟迥闷声道:「没事,想打喷嚏但是打不出。」   果不期然,徐钦信以为真:「那是挺不舒服的。」   轿子此时停下,尉迟迥把握机会转移话题:「到了,这里人多,小心点。」   徐钦点头,全身放软,任由尉迟迥把他领出轿。   「二楼还有房吗?」尉迟迥对迎面而来的小二道。   「有有有,大人这边请。」   尉迟迥应了一声,扶着徐钦慢步上了楼梯。他知有很多人盯着,但他一概没有理会,仿佛全副心神都只放在徐钦身上。而徐钦本着千户不理我不理的态度,专心扮演他的角色,对身外事充耳不闻。因还不到午时,二楼的房间基本是空的,尉迟迥随意挑了间,把徐钦安顿后,道:「给他来点清淡点,然后要只烤鸡,再来几道与鸡有关的菜。」   「大人要不要试试我们的药膳,客人吃过都说好。」   尉迟迥感受到徐钦拒绝的目光,挥了挥衣袖,「不了就这样,你下去吧。」   店小二连忙下楼打点去了,但很快,换掌柜捧着一壶茶上来了,他笑脸盈盈,仿佛眼前的不是尉迟迥而是财神降临了。   「大人肯赏面光临小店,实在是蓬荜生辉。这里没有什么好东西入得了大人的眼, 所以小人大胆命人煎了壶上等普洱,望大人笑纳。」   尉迟迥没有接过那壶茶,反而道:「现在怎样了?公然收买绣衣?」   掌柜脸色马上苍白起来,和徐钦那用粉堆砌出来的白而微青不同,这才是真正的没有血色。 第19章 六角风铃(十)   那掌柜笑得勉强:「……大人言重了,小人哪有这个胆子……大人为百姓尽瘁鞠躬,一壶茶以聊表谢意,实在算不了什么……这……这也是店中的规举,送壶茶给各位大人……」   尉迟迥不耐烦道:「行了,知道了,退下吧。」   掌柜如获大赦,讨好陪笑着放下茶,急忙溜了,免得尉迟迥又再说出惊人之语来,把他吓个半死。   外人走了徐钦自然不再装,坐直了身子,道:「他这算是收买吗?」   尉迟迥冷笑一声,「这哪是收买,我都没有看过这么寒酸的收买,顶多是讨好。送上门的白不喝就浪费了,你尝尝是这些所谓的上等普洱好些,还是师父那些无名茶好些?」   「这不就坐实了收买之名吗?」   「绣衣太完美也是罪,总要有些过错让言官有事干才行。」尉迟迥不在乎道,接过徐钦递过来的杯子,喝了一口,「果然还是师父那边比较好,徐钦你觉得呢?」   徐钦也给自己倒了一杯,「千户所言极是。」   尉迟迥不满道:「刚才不是很乖叫哥了吗?怎么又叫回千户,待会不想吃鸡了?」   以鸡来威胁他人也没几个了,遍遍徐钦为了心爱的鸡不得不屈服,「……哥说得对,没莫前辈那的好。」   「什么莫前辈,跟我叫师父。」   「这茶没师父那边的好。」这次不是叫哥,徐钦完全说得出口,反正屈莫敖又不在他眼前。   啧,这臭小子,尉迟迥一眼就看他心中的小九九,不爽自己居然输了给师父,道:「待会烤鸡来,我要先夹走三块,你才可以开始吃,知道了吗!」   徐钦很是淡定,只夹走三块,那剩下的都是他的了,遂开口反击:「敬老尊贤这点弟还是做得到的。」   「徐!季!海!」   入夜。   这几天因着装病的关系,徐钦是住进了正房,也就是和尉迟迥同床共寝。本来他今天打算搬回客房,甚至是搬到旁边的房间也好,毕竟他长期占了半张尉迟府老爷的床不太好,而他有也了那串黑珠子,也不怕妖物入梦。   可惜尉迟迥想不也想便拒绝,开什么玩笑,他哪会容许徐钦这么快就跑了,他还没有玩够,当然他是不会把这些说出口。   「客房太远了,有什么我反应不来。至于旁边的房间,你宁愿和宁百户睡也不和我睡,不行,你睡梦中把它吃了怎么办?这事没得商量,你记着你依然是病人,不能功亏一篑,继续待在我房。」   徐钦在这话中听出了一个重大消息:「宁百户在旁边房间?不是在鸡笼吗?」   尉迟迥不在意回答:「旁边就是鸡笼,特大鸡笼,它在禁足,你不准去看它。」   徐钦:……   给鸡一间房间,而且还是主人房旁边……徐钦见过宠动物的,却没见过宠成这样的。 无话可说的他闭上嘴,还是决定睡觉去了。   此时,一轻微的声响从院子传来,连徐钦这个没有功夫底子的人都听到了,他和尉 迟迥互相望了眼,后者拿过床边的绣春刀,正色道:「来了。」   那是踏破枯枝的声音,看来撤网撒了这么多天,鱼儿终于上勾了。   徐钦点点头,尉迟迥一脚踢开房门,院子中站了一团黑影,即使见着了二人也毫无反应,仿佛早就料到他的行踪已被发现。   或者说,是故意以声音引他们出来?   尉迟迥直觉事情并不单纯,刚好旁边的宁百户也感应到午夜来客,正在房间激动啼叫,为这诡异的气氛添了几分可笑。   「……把它放出来,这家伙是妖物没跑了。」尉迟迥见黑影依旧没反应,侧头吩咐徐钦。   他想着,即使再不济,宁百户至少也可以发挥预警作用,以防有其他妖物攻来。怎知,当徐钦打开门时,里头的宁百户重见天日,异常兴奋的跑出来。   然后一头栽在走廊上的院子,直接昏倒不醒鸡事。   尉迟迥:……   徐钦:……   「呵。」那黑影发出了一声嘲笑,似男非女的声音令人分不出他的性别。   尉迟迥放弃了那只蠢鸡,注动力重回那黑影上,见他动也不动,完全没有理会徐钦的意思,不像是他们久候多天的风铃神医,且对方并无杀意,遂试探道:「午夜来访,不知有何用意?」   那黑影再度发出了冷笑,一把黑色长剑蓦然在他手中出现,在下一刹,对方经已冲到跟前,尉迟迥脸色一变,反应极快的举刀防备,把带着杀意的攻击一一挡下。   「徐钦,小心!」尉迟迥与黑影交手后,发现对手并不简单,一招一式都是想一剑斩了自己,他不得不认清自己只能被压着打的现实,就连徐钦也没空理会,只能口头说上一两句。   徐钦明白自己只是拖油瓶,很早就抱起宁百户已退到一旁,拦下受惊动前来的下仆,跟他们道:「钱百户钱府在哪?差人去跟他说,尉迟府遇袭,速来。」   就在此时,另一团小黑影从徐钦眼前闪过,他二话不说举掌直接拍下去,黑影立时化开,却又很快的攒聚回来,重新缠上自己。徐钦瞥见手上的佛珠没有任何变化,心底暗道不妙。   这并非本体,可能只是分|身,或是沾有精血的符咒人偶,灭了一只又会有第二只,除非本体下令撒退,否则便是杀之不尽,杀来也没有用处。他很清楚这技俩,是因为在林子每当有鸡跑了,义父自己都不会捉回来,派几只□□已经会把鸡追个半死。   那时他还觉得方便,现在只觉得头大。   虽然如此,他还是不得不为保住自己小命而奋战,没看到尉迟迥和那大黑影本体打得有多凶吗?这些小黑影绝不能大意应对。   「想不到阁下居然身怀绝技,在下绝无恶意,亦无意偒害阁下,望阁下听在下一言。」也许是被徐钦拍得多了,那小黑影明白这不过是浪费时间,终于开金口说话。   徐钦听到声音,下意识手一顿,没料到那小团居然乘虚而入,突然涨大了身体,把徐钦整个人卷入了黑暗之中。那小黑影一得手,马上化去踪影,连带着徐钦也跟着消失。   「徐钦!」   尉迟迥眼角瞥到一个大活人就这样不见了,瞳孔一缩,也顾不得什么,退后了直往徐钦消失的位置冲去,妖气还没完全散去,他还可以用符追踪!   可那提剑的黑影早料到尉迟迥会有此着,起劲的追着他不放,逼得他不得不停下来应战。尉迟迥没心和对方纠缠下去,这下完全没有保留,一招一式都比刚才的还要狠,黑影瞬间处于下风,但依然挡住了尉迟迥的步伐。   尉迟迥咬牙,加大了力度,逼得对方露出了破绽,正想借机越过他时,谁知对方一个侧身,反手挥剑,又再次挡下了尉迟迥,机不可失,黑影乘势而上,逼得他后退了几步。   一股熟悉感忽然涌上心头,尉迟迥终于意识到什么——这家伙用的居然绣春刀那套刀法,和自己的招数近乎一样!   绣春刀刀法只传绣衣不传外人,眼前的根本就是绣衣,用妖气将自己伪装成妖物的叛徒!   尉迟迥眼底闪过杀意,这家伙,不扒下他的皮,他就不姓尉迟!   在另一边厢,徐钦陷入了黑暗,连脚也只能看不见,只能把手腕移到脸前才勉强看到尉迟迥给的那条珠子没有变红。   也就是这里不是梦境……徐钦冷哼一声,刻意提高音量:「这叫没有恶意?」   黑暗之中传来一把粗犷的男声,「这里是在下的体内,阁下正接受在下的诊断,会放你回去的。」   想来这是那所谓的神医了,不过,徐钦可不会因为这样而放下姿态套话,他的关注点向来与常人不同,「都把我吃了,我怎么出去? 」   这句充满歧义的话成功令男声沉默了一会,才道:「……别担心,到时会你吐出去的。」   徐钦:……那些人被吞了又吐走,居然还称呼对方做神医?有病是吧。   那男声又道:「久闻阁上身染怪病,城内大夫无一能医治,现在一看,没想到是装病。」   徐钦没想到对方一眼就看到真相,但在不清楚他的用意时,他才不会傻呼呼承认:「你看不出不代表我没病。」   男声解释道:「无论是怎样的生物,一旦放进在□□内,在下都能检测出他的真身。在下治了不少奇难杂症,即使被人冠以神医称号,也一直觉得人界的病症没有太大挑战性,听到阁下的消息,以为终于有事可干,潜伏了这么多天,结果竟是空欢喜一场。」   这妖物竟说潜伏,那他又是为什么要待到今天才出现?听尉迟迥说,府内早已调低了戒备了,而刚才看他的激战,他又不是弱得连普通戒备也突破不了。   这事,怎样想也不对。   男声见徐钦沉默下来,道:「抱歉,勾起阁下伤心事了。」   徐钦抬眸,眼中闪过不解,伤心事?他有什么伤心事?然而,这不妨碍他顺着个演下去,冰冷的语调仿佛对方刺中他的痛处似的:「你想说什么?」   男声叹了一口气,「阁下容貌俊郎……被尉迟绣衣强上了也不算是惊天大闻,因此阔下选择装病来逃过他的魔掌。阁下的身体眼下没有受伤,许是你来京城第一天就下手了。身体上的偒好了,不代表心灵上的伤好了,不然你也不会装疯到现在。」   徐钦:…… 第20章 六角风铃(十一)   徐钦脸上一僵,显然是没料到对方的脑海那么大,一时有种冲动想直接拍死他算。虽然说这是妖物体内,但到底妖物身处何方也是未知之数,万一他正在天空中翱翔,徐钦把他弄死的下场就是自己直接摔死。   对方暂时没有杀意,那自己此刻就是安全的。   在妖物眼中,徐钦一言不发即是默认他的话,想了想安慰道:「这样吧,相遇即是缘分,总不能让你空手而回,为免悲剧重现,在下愿助阁下一臂之力。 」   把人吃进肚子里算什么鬼缘分……徐钦没有把这话说出口,反而顺着对方的意思道:「你怎样助我?」   妖物的声音带上了丝丝压抑的兴奋:「在下愿以毒物相助。」   徐钦眼底闪过冷意,「你是要我杀人?」发现医治不了就改口杀人了吗?不过两者其实又没有太大差别,他的药吃了也是死人的。   「没有,只是废了阁下表哥,使他不再遗祸人间。」   「公公?」   「……类似,但那东西不用割下来,只要服药就可以了。」   徐钦忽然觉得下身一痛。   见徐钦没有回话,男声又觉得自己看穿了不得了的骇人真相:「莫非阁下动情了?衣不解带的照顾令你原谅他了?」   徐钦抬眸,压下心中那无名的慌张,大声回道:「没有这回事!」   男声见徐钦反应极快,断定他只是此地无银三百两,明知顾问:「那为什么不愿下手?」   「这……这……」因为我和尉迟千户是清白的,才没有你所想的那种关系,好端端我为什么要废了千户的命根子!   「这样吧,在下也不愿苦苦相逼,若阁下下定决心,四下无人时便把这个风铃摇上三遍,在下即会前来。」妖物顿了顿,继续道:「记着,这风铃只有一次效用,之后无论阁下怎样摇,在下也感应不到的。」   一件硬物突然出现在徐钦的手掌中,他摸了摸,确是和之前搜到的风铃差不多,犯人确定了,只差犯人在哪儿,遂道:「你不是你潜伏了几天才接触到我吗?那我摇摇风铃怎会找到你?」   妖物没有上当,反而道:「相遇了即是有缘分,既然有缘了,自然能相见。」   徐钦:……这家伙打什么谜?   妖物觉得差不多了,就道:「在下把阁下送回去吧。」   「回去哪里?」   「尉迟府。」   「你现在是把我吐回去吗?」   「……是的,再会。」   眼前的黑幕蓦然散去,徐钦眨眨眼,发现自己回站在尉迟府的走廊上,准确来说,是那小黑影卷走自己的地方。若不是手中多了个风铃,徐钦甚至觉得刚刚只是错觉,只是他梦游跑出来了。   一阵烧焦的味道传入鼻中,徐钦低下头,问道:「钱百户,你在干什么?」   蹲在地上的钱继光一身私服,头发也略带凌乱,看来是匆匆赶来的。他放下手中点燃的纸符,站起来一脚踏熄,叹气道:「本来想弄个阵追踪你在哪,唉,你只要慢些回来,这符就不用浪费了。」   徐钦看了看天色,晨光初现表示他消失了颇长时间,「我消失了很久?」   钱继光打量一下徐钦,道:「四个时辰。你有没有受伤?咦,手上那黑黑的是什么东西?」   「没事,尉迟千户呢?」   「我来的时候他和一团黑影打得激烈。看到我来了,他便指挥我来找你,老实说,他和人打到哪里去我也不清楚。」钱继光一边说着,一边拿下腰间挂着的小玉壶,朝着天按了下瓶底,壶口居然啪一声发出声响。   徐钦好奇的问:「这是什么?」   「这是我们冥众所紧急联络的工具,只要按瓶底,其他配载着玉壶的都会收到消息,叫尉迟千户给你弄个,就不用派人那么浪费时间。」钱继光又打量了徐钦,不放心道:「你真的没事吗?不用硬撑。」   徐钦心底一暖,笑道:「没什么,肚子饿了。 」   钱继光半信半疑,不过看徐钦除了倦意并没有大碍,点点头:「那你先去大厅等尉迟千户回来,我去吩咐下人准备吃的。」   徐钦看了钱继光一眼,更正道:「我『病』了,这几天都是和尉迟千户在房里吃的。你叫人一块准备他的份,他昨晚打了这么久,也应该饿了。 」   尉迟迥回来的时候是和孟应明一起的,看到他们俩,徐钦还很淡定叫钱继光多端一碗粥。   「你没事吧?他把你捉到哪里去?」尉迟迥即使看到徐钦完好的坐在他面前,还是不太放心,盯着徐钦看了好一会。   「我没事,只是会一会那神医,他没有对我干什么,还给了我风铃。」徐钦指了指桌边的小东西,「他说只能用一次,之后无论怎样他也感应不到。」   见徐钦把话题放在风铃上,尉迟迥便看了一眼风铃:「确是和员外郎一样的风铃。」   「那黑影是不是……抓不到?」徐钦问,他也就是确认一下,毕竟神医还有空给他风铃,应该是逃脱成功。   「跑了,我和孟应……镇抚使二对一也抓不到。」尉迟迥不甘心道。   孟应明此时插嘴道:「那妖物跟你作了什么交易才放你回来?」   尉迟迥闻言瞪了孟应明一眼,什么交易?别把徐钦说得那么差!   「对对对,我也很好奇,他为什么会放你回来?莫不成是感应到我的阵法?不对,我只是刚点了符还没来得及干什么。」房门被推开,钱继光不光拿了粥,还拿了油条回来。   正当他想一屁股坐在徐钦身边,尉迟迥快速坐到徐钦身边的椅子,道:「没位了,坐镇抚使大人那头。」   徐钦没有留意到钱继光不自在的神情,毕竟他自己也好不了多少:「他查到了我是装病,以为我……被尉迟千户看上了,被弄得下不了床……便装疯来逃避……他说只要我用风铃联络他,他就给我药把千户……变成公公……」   尉迟迥:……   孟应明:……   钱继光:……某程度上那妖物还真说对了。   徐钦见三人脸色闪过一片空白,知他们受惊了,马上转移话题:「不过他说他潜伏了几天才接触我,但我问他什么一回事,他只推说有缘就会相见。」   孟应明很快回过神来,追问道:「你见到了他的样子?」   徐钦摇头道:「没有,我被带走后,四周黑得伸手不见五指,那妖物说这是他体内,把人吃进肚子里诊症,完了就把人吐出来。」   尉迟迥即道:「是蛇妖。」   钱继光补充道:「我记得没有登记蛇妖在京城。」   孟应明追问: 「你们昨天出去了?」   尉迟迥摸了摸下巴,道:「去了那四条草的医馆……和枫林楼。」   「按理道那四丛草不会私藏蛇妖,那问题定必在枫林楼上。」钱继光抱怨的看了尉迟迥一眼,鼓起腮抗议道:「千户大人太遍心了,只带徐钦一个去枫林楼。」   「很想去? 」   「想!」   「哦。」   「尉迟迥!」   被指名道姓的千户没有理会钱继的怒气,反而意有所指的看了孟应明一眼。   「……为什么是蛇妖?」徐钦开口道,他实在是追不上他们的思路。   「蛇妖的能力比较低下,必须和目标有肢体上的接触后才会能入梦。」钱继光解释道。   「但是珠子没有变色。」徐钦还是不明白。   「蛇妖喜欢把宝贝吃进肚子里,待有用时才吐出来,曾有耳闻他们会把心悦之人以这样的方式带回巢交合,但必须和对方有个身体接触才行,和你的情况差不多。我已经把尉迟府弄得谁都可以自出自入,但他还是昨天才找上你。」尉迟迥顿了顿,脸上闪过沉思,「在枫林楼你从来没有独处过,有什么碰过你吗?」   徐钦道:「没有。」   「对了,尉迟千户,那黑影一早打进来不就行了吗?需要等那么天?」徐钦又问。   尉迟迥和孟应明对望一眼,徐钦资历还浅,再加上目的不明,还不是让他知道那黑影和绣衣有关好了,遂道:「这也是我想不通的地方,那两人想干什么?」   徐钦吃惊道:「是两个人?不是一正体一分|身吗?」   尉迟迥也很吃惊:「把你带走的是分|身?」   徐钦点头道:「是的。我灭了好几个他才出声。」   尉迟迥的眉扭作一团,情况好像愈来愈复杂了。一只蛇妖以神医之名装神弄鬼、一个会用绣春刀法的不明黑影、一只声称要变革的妖物,虽然神医是弃子,但三者又是怎样的关系?   钱继光建议道:「总之先把枫林楼封了再看。」   孟应明瞄了钱继光一眼,道:「枫林楼是你想封就可以封的吗?你可知它背后有谁撑腰,二话不说就它封了,我看你也到此为止了。」   钱继光身子一缩,哑声问:「是……皇上?」   孟应明哼了一声,不以为然道:「不然你以为皇上大赞好吃的事怎可以传出来?」   好吃?   「大人要不要试试我们的药膳,客人吃过都说好。」   一句话突然出现在脑海中,徐钦脱口而出道:「是药膳!不是大夫才懂医术,把药膳弄出来的人也懂的!」   尉迟迥拍案而起,大声道:「可恶!是那壶茶,根本不是讨好而是有问题!」   孟应明挑起眉,凉凉道:「连壶茶也不放过,尉迟千户,不用那么积极为言官增加工作的。」   钱继光见徐钦再次露出疑惑的神色,开口道:「只要放上一滴血,不用肢体接触,蛇妖都能找上你。」   「你们喝的那壶茶,渗了蛇血。」 第21章 六角风铃(十二)   掌柜怀疑自己是不是得罪了什么神明,怎么这两天倒霉倒得厉害。   绣衣上门,消息自然瞒不过枫林楼的主子,今天一大早就已派人来问个详细。老实说,他不知道谁是老大,可是派来的人都阴声细气的,他阅人无数,自然猜到对方是名太监。   太监头顶的人,自然就是皇族。   好不容易把太监侍候好,让他们满意离去,又有小二汇报昨天那绣衣和其友人又来了,虽然这次穿的是私服,但多领了两人和一只巨鸡。那小二还说,另外那二人看起来便不简单,和那绣衣散发着同样的气息。   「掌柜,他们那只鸡放进来吗?」   「你傻了吗?那是绣衣的鸡,别说是鸡,绣衣抱着猪也要让猪进来!」掌柜头皮发麻,什么同样气息!这分明是三名绣衣!   「但鸡从正门进……」掌柜话没有说完,已有另一名小二走来打断他的话。   「掌柜,绣衣点名要你亲自去见他们。」   这下惨了,弄了这么一事,他明天又会见到太监了,掌柜装作淡定吩咐小二泡了一壶上等普洱,如犯人前往刑场般走到门口。   「各位大人,欢迎欢迎。」   「掌柜,此鸡乃皇上亲封的百户,脖子也挂有皇上亲笔的牌子,它绝对有资格入枫林楼。」尉迟迥大声道,故意让在场所有人都听到他的话,「不过,从正门而入不太好,请掌柜领我们去后门。」   对方都把皇上搬出来了,他哪有回绝的份儿,遂陪笑道:「大人考虑周详,请跟上小人,这边请。」   一行人跟着掌柜由热闹的大街转入无人的小巷,徐钦低头瞄了瞄宁百户神色如常,悄悄跟尉迟迥确认道:「宁百户没有叫,掌柜不是妖物?」   尉迟迥十分享受徐钦把头探到自己耳边的举动,点头应了一声,也低声道:「他坐得这个位置,必须是背景查个清楚的,不怕他有事,只怕他不知道有事。」   见四下无人,孟应明朝钱继光仰首,后者会意,主动开口道:「掌柜请停步。」   一直没有说话拼命压低存在感的掌柜转过身来,讨好笑道:「大人?」   钱继光不跟他绕圈子,直接道:「你认得出昨天是谁泡那壸普洱?」   掌柜脸色一白,以为对方是来指责他收买绣衣,一时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尉迟迥见他慌了,好心扮起了白脸,道:「枫林楼内有人牵涉杀人案件,若掌柜爽快配合,我们低调行事,保证没有人会知道此事。反之,掌柜也难向头上那位交待吧?」   掌柜瞪大眼,对方是绣衣,他不意外他们这么清楚自己的事,不过听到杀人案件四字,他几乎吓得要跪下来,胆战心惊道:「是……配合… …绝对配合……」   钱继光又把问题问了一遍。   掌柜认真的想了想,才回道:「小人认得。」   钱继光又道:「那药膳是谁弄出来的?」   掌柜以为昨天那泡茶的已是杀人犯,没想到对方又问了这么一个问题,但他不敢多问,道:「是店内一名厨子写的,之后也让大夫看过,说没问题才推出的。」   钱继光追问道:「那名厨子在吗?」   「在、在的。」   尉迟迥眸中闪过势在必得的精光,对掌柜道:「不能让那泡茶的和那名厨子跑了,懂吗?」   掌柜马上理解尉迟迥想干什么,想了想对下属的说辞,点头应是。   尉迟迥侧身,看着孟应明道:「那名厨子留给我和徐总旗,镇抚使大人和钱百户去找那泡茶,如何?」   宁百户咯了声,对被主人忽略感到不满:(#皿)   尉迟迥哼了一声,「吵什么吵,你跟着我。」   宁百户满意了:(^▽^)   掌柜听到这话心跳都吓到停了几拍,镇抚使大人!居然来了个这么高级的官,那厨子到底杀了什么人令正五品的官要来!   他不知道的是,昨天徐钦差上人上钱府,孟应明得知消息后,跟着钱继光一块去尉迟府的,也就是说是自个儿送上门的。虽说与本案无关,但孟应明本着来都来了的心态,便也一道来枫林楼捉犯。   怎料,当他们四人一鸡出现在后门时,才发现后门的正对面是厨房,想当然尔,那几名厨子也一眼看清了。   孟应明:……   钱继光:……   徐钦:……   尉迟迥:……糟了,打草惊蛇了。   宁百户依旧乐天:(^y^)   其中一 名厨子脸色大变,手中的菜篮掉到了地上,大掌用力的打了身边那灰墙一下,轰的一声,几乎整块墙都倒下了。看到那厨子想也不想的跑了出去,徐钦率先反应过来追了上去,紧随其后的是叫得欢喜的宁百户。尉迟迥追出去前还不忘吩咐那两人:「你们俩留在这儿善后!」   徐钦跑在前头,把那厨子想像成林子中跑了的鸡,鸡逃了那他就没!鸡!吃!   不能让他跑了!   慿着对鸡的执着,徐钦突然了来个大爆发了,在那厨子快要转出小巷时,一个飞扑把他硬生生的压到地上。那厨子到这刻哪会不明白自己上当了,咬牙切齿道:「我好心帮你,你却恩将仇报!」   徐钦左脚半跪,右脚使劲的压着厨子的背,虽然气喘着但声音还是冷冷的:「是你自己跳下陷阱,怨不了人。」   那厨子大怒,「人类是需要变革,需要脱变!我们妖好心帮你们,你们却阻着我们的大业!」   徐钦原以为对方是指昨天送风铃一事,但对方似乎不是说这些。而他这么一失神,那厨子见有机可乘,瞬间露出他的蛇瞳和尖牙,企图攻击徐钦。   「徐总旗,小心他的牙!有毒!」尉迟迥一追上来,就看见那厨子伸长了颈打算咬徐钦一口!   徐钦眼一眯,虽然马上后退避开,但心中不禁暗笑,他还愁没有借口灭了对方,没想要对方主动送上门,真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闯进来,这蛇妖,他要定了。   蛇妖第一击失败了,扭扭脖子就准备第二击,谁料徐钦突然弯腰冲过来,他还来得及暗喜猎物来送死,徐钦的右手已抓住了他变长的颈,蓦然,一阵如火般灼热的阳气自颈部传来,快速的扩至全身,像是一根比棒子还要粗的针子刺下来,痛得他脸容扭曲,甚至动弹不得,整个人毕直的倒下。他感觉得意识正在离他而去,心中难掩惊讶,很难有人类可以一击击倒妖物,即使是正阳之体……   蛇妖忽然瞪大眼,用最后的力气瞄了一下徐钦,原来是这样……原来是你……   「叛徒……」   「什么?」徐钦听到蛇妖口齿不清的说了些东西,但又听不清,可惜对方在他重手一击下已经直接断气,只能自行推断,「他说什么分桃?说我和尉迟千户断袖分桃吗?」   「徐总旗,你没被他咬了吧?」尉迟迥略带气喘的走上前。   「没有。」   宁百户走上前,见那蛇妖躺在地上动也不动的,觉得没有威胁了,便绕着他走了一圈:   徐钦此时开口道:「抱歉,因为他想攻击我,为求自保,我把他拍死了。」   宁百户的鸡爪立时停住了:   尉迟迥眼角一抽,他一直知道正阳之体是很厉害,却没想到厉害成这样,他蹲下来一探那蛇妖鼻息,果真断气了。他眉头一皱,好了,若是平常还好,但此乃皇上下令检查的案子,这下真不知该如何向皇上交待了,坐牢是跑不掉了。   尉迟迥自暴自弃的想着,算了,大不了一起坐,反正又不是第一次。南镇抚司的绣衣犯事过来他们这边坐牢,而他们就是过去那边坐,其实罚坐牢的也不过是做做场面给百官看而已,真犯事哪还用得你坐,直接弄死算。   能让迟大学士出头的案子,肯定是要南镇抚司那里坐上半个月,唔,顺道带本山海经进去逼徐钦背了也好。   不知自己即将进入背书生涯的徐钦,很乖的闭上嘴站在一旁,眼光瞥到手腕那佛珠多了粒霉黑珠子,嘴角情不自禁的勾起,又很快压下。   「怎么了?」孟应明的声音从后头响起。   「攻击绣衣,被拍死了。」尉迟迥头也不回道。   「这里我来处理,你们去这里,刚问了枫林楼的人,是这蛇妖的住所。」孟应明毫不介意目标死了,还给了尉迟迥一张纸条。   「钱百户在枫林楼?」尉迟迥草草看了那纸条便放入怀中。   「对,抓人了,虽然不是主谋,但终绐是人类,官员还是比较喜欢人犯多过妖犯,有这么一个人已经可以堵住大学士的嘴了。」孟应明若无其事道:「蛇妖家中若有非法药物,或是风铃之类,这样事情就解决了,你们剩下的期限不多,还有一天而已。」   尉迟迥点头,道:「我会带着宁百户和那几条草去的。」   孟应明不同意:「他们不会跟你去的。」   尉迟迥笑了笑,道:「没时间让贺副千户处理了,既然他们说得出东西,只让死马当活马医了,作为补偿,我会把那间医馆查封三日。」 第22章 六角风铃(十三)   讨价还价的结果是,医馆要被查封五天。   徐钦看着那脚步轻浮的王大夫,是的,这次跟他们出来的换人了,心中第一百零一次不解他们到底是为什么来人界开医馆的。   那厨子的屋位于西六巷,在那里住的都是些平民,他们看到三人中的二人衣着不凡,还有一只鸡跟着,就知得罪不得,爽快的报出那厨子的住处便躲入屋子,生怕惹火烧身。   然而,只是接近那屋子,宁百户己经忍不住高叫。徐钦看了尉迟迥一眼,道:「看来里头有不少『好』东西了。」   尉迟迥低下头,踢了宁百户一脚,「听到了,再叫就把你弄成太监鸡。」   觉得雄性尊严受威脋宁百户:ヽ(`Д)ノ   可惜并没有人理会宁百户,尉迟迥一手推开大门走入去,紧随其后的是徐钦和王大夫,可怜的它只能重垂头丧气的跟进去。遍遍一进去,那浓郁的妖气又令它忍不住惊觉,对着床下的就扯开嗓子又大叫了一番。   王大夫点点头,肯定了宁百户的发现:「床下有东西,不是活物。」   尉迟迥从床底拉出一个双层的柜子,打开一看,上面是一团团黑色的干肉,下层是一个个排好的风铃。   「这东西是蛇妖的?」尉迟迥不放心的问,他就担心徐钦拍死的不是他们要的妖。   「这屋子一阵蛇臭,你们嗅不到吗?呀,忘了你们嗅不到。」王大夫慢了一拍才想起他们是人,便道:「当然,这柜子也是。不过,这不是人可用的药物……」   他蹲下来,指着一格格的干肉,解释道:「这是育沛,妖界中的鱼苗,只要戴在身上就能防胀病。」   「这些暗红色的肉是旋龟,身躯是普通乌龟但却长着鸟头蛇尾,专治老茧。」   「这是……不会是鯥肉?它是在陆地上生活的鱼,生得很像人界的牛,它的肉有治痛淡肿作用。 」   「虎蛟肉虽然可以治愈痔疮,但还是新鲜时最有药用价值,这制成干肉实在是有点浪费,可以先养着……啧啧啧……」   「终于有些草药了!哈哈哈,我也很久没见过萆荔了,别少看它虽然是小草,但却是治心痛病的良方。」   「不是说神兽的肉才不能吃吗?怎么又草药在?」徐钦问道。   「神兽不就是又老又死不去的妖物吗?要是我再活多过三千年,我也许就升格做神兽了。」王大夫不在意道,视线又重新落在柜子中的药物上,「这是肥遗的肉,这种鸟小得像鹌鹑,黄身红嘴巴,用来治体内生虫的,但必须要吃进肚子,你们知道老妖物的肉不能乱吃吧?吃了会受诅咒的,所以即使是妖界也很少用它入药。」   「妖界有一种猫长着人一样的头发,叫类,雄雌双生于一身,它的肉能消去其他生物的妒忌心理,但不对,怎么这肉气味这么淡,它的体味浓得很,不应该这般淡,我没道理认错,难道是被人拿去洗过吗?」   徐钦接过尉迟迥递过来的纸张,把王大夫说过的话起劲的抄下,还要画下那些干肉和草药的模样作对应,忙到巴不得再生出两双手来,到大夫说完时,徐钦才发现自己经已抄了八张纸。   「很好,感谢你的协助,你医馆远,我们就不送了,你自个儿回去。」尉迟迥见王大夫说完了,合上柜子,顺道拿了徐钦的笔记塞在怀中,典型的没有利用价值就踢开。   「那千户大人什么时候封馆?」王大夫最关心这个问题。   「我也要找个借口才好封馆,总不能随意封就封,放心,我承诺的一定会做的。」尉迟迥默默在心中加了句,一定想个即使封了也不会减少求医人数的借口给你们。   「那就先谢谢千户大人了。」王大夫一想到有五天不用干活,可以专心研究植物和晒太阳,期待得几乎是弹跳着离去的。   「臭……玩我们……」尉迟迥看着他远去的身影,忽然咕哝了一声。   「什么?要叫他回来?」徐钦听不清尉迟迥的话,问道。   「不,是我自言自语,你不用理会。」尉迟迥挥挥手,转移话题:「对了,徐钦,我们再看看破宅还有什么,之后把它封了才回北镇抚司。 」   他们最后还在桌下发现了一个暗格,里头是一份名单,没有完整人名,只得姓氏、职业和住址,但也详细列明每人的病症,而在名单的底端写了「尉迟表弟:神志不清」八个字。   「死者名单。」尉迟迥眸中闪过一丝精光,草草看了名单上的资料,「和之前应天府交过来的差不多,唔,多了几个人……看,这是那员外郎的名,这下可以交差了。」   徐钦也把头探过去,发现除了「尉迟表弟」外,其他名字后都打了叉:「死了就画上叉,这是拿人作试验……」   「连妖也不敢服用神兽神草,这蛇妖却给人乱吃,把人命当成什么?非法入境已经算了,京城还轮不到妖物来撒野。」尉迟迥也把名单塞入怀中,冷哼一声。   徐钦看了尉迟迥一眼,想了想还是没有说话。   算了,先管好自己的事,其他的不理了。   宁百户留意不到这微妙的气氛,一鸡在屋内走来走去玩了个不亦乐乎:(●゜▽゜●)   回到北镇抚司,徐钦和尉迟迥二人合力把那柜子搬到冥众所。   里头的贺桐正一边休闲的喝茶,一边批核申请,看到门口出现人影,还抬起头打趣道:「我听小继光说你们去捉蛇……好浓的妖气,柜子装的是什么?」   「是你们也不敢吃的神兽神草,那蛇居然给迟大学士的员外郎吃了。」尉迟迥放下柜子,对贺桐一挑眉,「今天怎会这么早,那狐狸肯放你出来?」   贺桐没有理会尉迟迥,走到宁百户前弯腰摸了摸它的头,称赞道:「哎呀,这么重的妖气,宁百户居然能忍住不叫,真厉害!」   宁百户:()   「因为它已经叫过一次了。」尉迟迥凉凉的道,「宁百户,出去巡逻。」   对于尉迟迥这种把鸡当成狗养的举动,徐钦脸上虽是一贯的淡笑,但内心却已反了一个白眼,可没想到的是宁百户听了这话居然真的出去了!   「都不知这里的人怎样教的,宁百户很喜欢在北镇抚司入面巡逻。」尉迟迥对徐钦解释,又侧头问贺桐:「钱继光呢?」   「不是从枫林楼拉了个人回来吗?在牢里审着呢。」贺桐打开柜子看了看里头的东西,摇摇头,痛心道:「啧,得花多少力气才可以集齐这么点东西,居然用在人身上,浪费。」   徐钦左看看右看看,见尉迟迥好像没有带他去牢里见识的意欲,就很有自觉的从箱子拿过申请,坐回自己位子批核。   本来只是打算一回会去牢那边看看的尉迟迥:……   贺桐不惜地看着柜子中的药材,道:「这些你们也没用处,之后交给我处理,如何?」   见尉迟迥没有回话,她意外的抬眸,发现尉迟迥正一脸奇怪的看着徐钦,不由得笑道:「那边有小继光哪用得上你操心,学学小钦钦那样做你的正事!」   尉迟迥没好气的瞪了她一眼,道:「我还没有说你,你不用蹲宫里头了吗?」   贺桐沉下脸,皮笑肉不笑道:「你不知道我留在宫里的原因?都这样子了,那老狐狸还不放我出来?」   尉迟迥沉默了半晌,低声道:「……他也要向皇上交待。」   贺桐哼了一声,声音难掩怒意:「我知道,不然我也不会就这样放过他,最讨厌这种看破不说破的家伙了,把老娘耍着玩吗!」   尉迟迥没有出声,沉默的打开这几天堆积下来的公文。一个时辰后,宁百户叼着钱百户送来的报告书,大摇大摆的走进冥众所。尉迟迥一把抢过那文书,从钱继光那被狗啃了的字中,勉强看到了那店小二的招供。   「我去找孟应明!」尉迟迥看完整张纸脸色一变,抛下这么一句便冲出去了。   「直接叫出小明明的名字,而不是镇抚使大人,可见小迥迥是了急了。」贺桐对徐钦招招手,道:「小钦钦,过来看看你第一件处理的案件,我可听说你把那蛇妖拍死了。」   徐钦闻言放下笔,走到贺桐旁边,心虚道:「不,其实我也没做过什么,算不上参与调查。」   贺桐笑咪咪道:「你是新来的,什么也不懂,有机会打酱油就不错了,小迥迥刚来的时候没人有空带他,在这里扫了三个月的地。」   徐钦想像一下小小的尉迟迥寂寞地扫地,笑容微微一僵,但很快又回复正常。没有错过他表情变化的贺桐努力忍住大笑的冲动,把招供书递到徐钦面前:「看吧。」   徐钦脸色扭曲了下,怀疑自己是文盲,否则怎会看不懂上头的字?不对,上头那些到底是画符还是写字?   「哎,小继光写符写得多了,连字也变得难看。小钦钦,他也算是你上司,你要看得懂才行,这次我教你吧。」贺桐早料着徐钦有这反应,不怪他,只怪钱继光的太骇人。   徐钦的双眼满是难以致信,字丑成这样,居然只说是写符写出来的,贺桐这家伙有眼疾吗! 第23章 六角风铃(十四)   在贺桐的指点下,徐钦终于看懂了钱继光的字。   那店小二好赌欠下巨债,因此被蛇妖盯上了。蛇妖向他表示有种好东西能治百病,他们可以合作对那些前来枫林楼用膳的大户人家下手,钱给小二,反正蛇妖只是想找人试药。小二半信半疑,便找了些平民来试——都是些和枫林楼有关的人,例如送菜的、修门的、跟着大人物上门的,没想到他们真的治好了。蛇妖给了他一小瓶,叫他在茶中放上一滴,就能有钱收,小二也没有多问,每当发现生病的人便会在茶加料。   「那些是蛇血吧?」徐钦想起钱继光的话。   「是的,小钦钦,懂得也不少了,不错!」贺桐笑着称赞道。   「不,是钱百户跟我说过,我才知道的。」徐钦很诚实的表示自己并不是如贺桐所想的博学多才,又道:「我是不是追上尉迟千户比较好?」   贺桐挑起眉,颇为意外道:「他要带你去,刚刚便会叫上你。你留在这儿写报告,反正之后也要写,不如现在写。」   「报告?」   她走回自己位子上翻了一下桌子,掏出一本公文递给徐钦:「这是我以前留下用来作范本的,你可以参考一下。宁百户,你不要跑来跑去了,留在这里陪小钦钦。」   宁百户扬了扬它的鸡翅膀表示没问题:(((o(*▽*)o)))   贺桐笑着摸了摸宁百户,拿过来那可怕的招供书,对徐钦道:「我出去一趟。」   这边尉迟迥来到孟应明那,不出意料钱继光已在这儿了。顾不得对方身上传来的淡淡血味,伸手就道:「大户名单呢?」   钱继光还没来及回应,孟应明便头也不抬道:「我在看,坐。」   尉迟迥不客气的倚在孟应明的桌前,一边瞄着桌上的名单,一边对钱继光道:「他就招了这些?」   「他根本不知道那些死者是谁,主要是谁咳了一声,他就把有问题的茶送去。」钱继光回答,要那小二招供不是问题,遍遍他都干了几年,不太记清那些人的特征,这是好不容易才从他口中弄出来的名单。   「看这个,是从蛇妖屋子里搜出来的。」尉迟迥从怀中拿出一张纸,放到孟应明眼前。   「你应该早些给我这个,我可以问出更多东西来!」钱继光马上不满道。   「这个是比较详细的,不过,那小二提供的名单上可多了一样东西。」孟应明对比了两份名单,抬眸道:「尉迟千户,你觉得如何?」   「肯定是大清洗了,赶紧把这烫手山芋弄出去,然后发生什么都不关我们事,不然大家别想好过。」尉迟迥边说边皱起眉,「怎么有股烧焦味?贺桐又把冥众所烧了?」   「没有起火,只是后廰庭子的一棵树,直接焦了。」贺桐的身影突然出现在门口,腰以下的衣服却被火熏过的,有着不规则的焦邑,对钱继光道:「有太监吗?」   突然这么一问,孟应明却知道她在问什么,便回答她:「有。那店小二提过,有位声线特别的男士近来会定期找上蛇妖,自称『杂家』。怎么了,那蛇妖又与你有关吗?」   贺桐的柔荑浮出一团小火很快又被压下,她用眼神示意那三个男人冷静,她不会烧了这间房的,道:「后宫那些娘娘身上妖气,每天都好像大和解般坐在一块插花喝茶,我查了很久,在浣衣局发现了由『类』稀释出来的液体,被人加到洗衣水里头。」   尉迟迥想起王大夫的话,道:「『类』可以消去妒心,所以她们才会要皇上雨露均沾。」   贺桐哼了一声,声音也不自觉的拉高:「他根本不让我近距离调查,那些女人一发现颈上有红线,全都用厚粉把它盖住了,会查得出才有鬼!若不是今早看到小明明把蛇妖的尸体抬回来,我还要去找那些『类』为何入得了皇宫!」   小明明脸色扭曲了一下,道:「外头都听到了,不要过分张扬此事。」   钱继光忽然道:「徐钦不是蛇妖同伙吧?」若蛇妖没有死,他们便能问出更多事来,徐钦二话不说杀了对方,虽说是自保,但他下手也算是十分干脆,会不会是杀妖灭口?   贺桐看了他一眼,揶揄道:「这话不要问我,问小迥迥。」   看到徐钦下手时,尉迟迥也有过这疑惑,毕竟以徐钦的实力,完全可以不杀蛇妖的情况下制服对方——不灌那么多阳气即可,可徐钦却选择了灭了对方。   「我看着他。」尉迟迥低声道,又话锋一转,「现在只是不知昨晚那黑影是谁了。」   「之前不是有妖入徐钦梦,说蛇妖是弃子吗?怎么又跑来助他?」钱继光老早就从孟应明得知了事情,下意识将二者看成一妖。尉迟迥和徐钦形影不离,若不是他攻击尉迟迥,蛇妖又哪有机会把徐钦吃进肚子里?   「别看我,我什么也不知道,顶多帮你问问妖界那边。虽然有宁百户看着,但终始还是只有徐钦一人在冥众所,我先回去了。」贺桐没趣的站起来回去了。   尉迟迥出声叫住了她:「慢着。」   「有事?」   「帮我跟徐钦说,我跟镇抚使进宫一趟,叫他自行回府……晚饭也不用等了。」   贺桐柳眉一挑,笑道:「哎呀,可要小心别栽了进去,小迥迥。」   小迥迥侧过头没有理会她,若不是怕她脾气一上来把他们烧成炭,他老早开口说早就找了阳明山庄和「专人」在查了,不过也是查不出什么罢了。   孟应明入宫是为了向皇上汇报情况,而尉迟迥入宫是找国师孙烈的。   尉迟迥也不是第一次来放勋阁找人,那几名童子也认得他,把他领到前厅等候,便去通知国师了。他十分清楚孙烈的本性,除非是他主动找你,否则没有半个时辰都不会出来见人——毕竟需要时间醒酒,也就自在的喝起了童子奉上来的茶,只差没翘起二郎腿了。   过了大半个时辰,一身火红的孙烈坐到了他对面,酒气逼人,真不知他是喝酒了还是用酒泡澡了。   「又有什么事?」许是刚刚酒醒的关系,孙烈的声音软软的,勾人得很。   尉迟迥没有说话,眼角却瞄了一下附近的童子。   孙烈意会的挥挥手,把无关的人赶了出去,才道:「这下可以说了吧?」   尉迟迥放下杯,漫不经心道:「我记得我坐上千户这个位子时,你跟我说『这世上总有些妖是站在人类这边的,正如我,正如你师父』。」   孙烈打了个呵欠,「你想说什么?不直接的话就走人。」   尉迟迥没有理会他的威胁,径自道:「我想知道这句话到今天是不是还有效。」   孙烈一听就知尉迟迥是在骂他,却不动声色道:「我是妖,你说呢?」   尉迟迥轻笑:「那你是承认把『类』放进来?」   孙烈也笑了,不过却是失笑:「还以为你想说什么,原来是这个。告诉你,是那些女人自己打听回来的,是她们想法子带入宫里的,与我无关。」   尉迟迥收起了笑脸,正色道:「你看穿了,却不说出来,把她耍着玩,还故意把她拖在宫里,不让在她接触外界。若她知道员外郎的事,一定很快可以破案的。」   「当皇上一提起这件事,我就猜到有东西进来,本来我就不能插手后宫事务,才叫贺桐来处理的。」孙烈侧过头,望向了门口,伸出手在空中划了一下,门外马上传来一声呜咽,随即便是一声人倒在地上的巨响。   「最近有人的手长了,好像是皇上,又好像不是,我能做什么?唯有让贺桐由零开始,不过她也查出来,是不?至于员外郎的事,很遗憾,我不知那是什么事。」孙烈收回手指,懒洋洋的道。   那你现在又把人杀了?尉迟迥不太相信孙烈的话,冷冷道:「你变个□□已经可以到处跑。」   孙烈罕有的露出一副正经脸,道:「子稀,你到底想说什么?别绕圈子,这不适合你。」   尉迟迥便直接道:「有妖物跟我们说要在京城变革,然后我们就发现有条蛇妖在派连妖也不敢服用的药物给人吃,甚至已经派了好几年。 」   孙烈轻声道:「若不是对方主动出现,你们一直查不出来,所以你怀疑是有人一直保护着他们。而那人定必对冥众所有影响力,不然不会出现这个情况。所以,你怀疑我,对吧?」   尉迟迥点头,「我在府上受袭,那人用的绣春刀法,而且非常懂我。」   孙烈叹了一口气,「你可以怀疑本国师,但不能怀疑你师父。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吗?因为季海是你们所缺的齿轮,他来了,一切已经开始转动,直到你们作出选择为止。」   孙烈会坐下国师这个位置,是因为他可从妖物神兽的行踪推算天灾,而事实上,他能推算的东西可多了,甚至连未来也能略知一二,这也是为什么他不能出宫、被皇上监视的原因。然而,天机不可泄漏,除了用神兽的行踪推算天灾比较准外,其他的大多模糊得很,甚至会出错。   可显然尉迟迥抓错了重点,脸色不太好看道:「你叫他季海?」   孙烈呵呵一笑,没有理会尉迟迥的醋意,继续道:「要在抉择前让季海经历更多,不然他撑不去,未来会变得很可怕,所以不要怪我拖着贺桐,不然季海就不能亲身参与哟。 」   尉迟迥忽略掉那轻挑的「哟」,道:「我们会结拜的,不用你多心。」   孙烈侧头,风情万千的双眸散发着勾魂的媚意:「骗他的吧,不然他怎会上当?」   被说穿了的尉迟迥瞪了他一眼,才道:「真的不是你?」   孙烈笑盈盈道:「我不打算理会那些小丑。那是你们的事,我只会埋头推算,闲时喝酒。」   尉迟迥盯着孙烈,「什么意思?你认识那些人?」   「不认识,也不想理。我只看到这是你们人类必经的试炼,我不便插手,只能推季海一把。」   尉迟迥皱眉,「他到底是什么身份?」   孙烈神秘兮兮道:「由妖物养大的正阳之体十分稀有,无论放在什么时代必生事端。」   作者有话要说:   这样也就算是完了第一个小长篇故事,大家看完觉得还可以吗?不介意的话留个言吧_(:3 」∠ )_ 第24章 人渣(一)   不知孟应明是如何该皇帝汇报,总之翌日尉迟迥和徐钦被下了命令,以办事不力,让犯人意外死亡为因,要到南镇抚司那边坐上六十天的牢。   尉迟迥早料到如此,针对目前情况,他现在所能看到的,就是幕后黑手在京城推行所谓的变革,向徐钦示好,顺便把蛇妖当作弃棋踢出来。老狐狸昨天说的话不多,但总的来说就是徐钦的体质会招麻烦,既然是这样子,那就只能随遇而安。他默作不声的把《山海经》、《广博物志》等记录了妖怪杂谈的事塞到怀中,带到牢中好生教导徐钦一番。   幸而尉迟迥没有对孙烈说出他的「结论」,不然孙烈大概会气得一口酒也喝不下,他难得透露了那么多,尉迟迥居然只想到这一点?   尉迟迥和南镇抚司那边的人混得熟——一看就知是坐牢惯犯,因此他只要说上一句,对方就特别安排了两间位置安静的牢房,不单配有文房四宝,甚至还弄了一张书桌进去,吓得徐钦以为书背得不好便不能出狱。   六十天一晃就过去了,当徐钦好不容易踏出大牢时,尉迟迥在旁边笑道:「季海可不要一出来就把东西忘了。」   相处两个月的时间,徐钦已摸清了尉迟迥的脾气,当他笑容份外灿烂时要加倍小心,不然绝对是吃不了兜着走,立时大声道:「绝对不会忘的!」他不由自主地回想到抄了三天三夜书的恐怖,连梦话也是如何辨别各种妖物。   尉迟迥心情大好,一方面是终于可以离开南镇抚司,另一方面是徐钦怕成这样的神情,异常讨他欢心,遂道:「这很好,看来季海真的适合这种教学方法。在府上建个小牢,以后要学什么就把你关进去小住一下,如何?」   徐钦眼睛睁得老大,一副「大哥你别玩那么大」的样子,但言词却是万分讨好,务求尉迟迥放弃:「我觉得这样不太好,在自己家弄这些有的没的……在北镇抚司见惯了,回家也见着,总是不太好。」   尉迟迥听到徐钦将尉迟府说成「家」,心中立时一软,他从来没觉得那是家,充其量是睡觉的地方。他忽然有些兴幸那些人老早把自己赶出来,不然哪有现在的家,便道:「好吧,说声多谢哥,我就暂时搁置,不然我真建了。」   徐钦看着尉迟迥的笑脸,道:「千户,你笑上来的时候特别爱捉弄人,我说不说你都打算建,对不对?」   尉迟迥忍不住开怀大笑,道:「这是从我师父那学来的,他脸上本没啥表情,一生气时却笑得灿烂,吓人效果一流。来,叫哥,我保证不建。」   在回府的路上,尉迟迥笑声不断,唯有徐钦一时脸红,一时冷着脸,因此不久便有「尉迟千户出狱乐疯了,徐总旗嫌弃对方丢面子」的传言散开。   出来不到半天时间,在简单梳洗过后,他们二人便回去北镇抚司了,毕竟,宁百户已直接荣成作北镇抚司走地鸡,吃睡玩都在那里,六十天内完全没有回过迟迥府。   尉迟迥一进门便抓着一个绣衣来问:「宁百户呢?」   那绣衣回答:「宁千……百户?没看见,大概是在巡逻,它是睡在你办公那头,见不着它总会在那遇着。」   尉迟迥敏锐的捕追了重点,危险的眯起眼,问:「宁千户是怎么一回事?」   徐钦快速的瞄尉迟迥一眼,这是失势了?以后要和自己养的鸡平起平坐了?   绣衣的目光马上飘向移方,心虚道:「这不赌物思人,思念尉迟千户大人你……就先这样叫着了。你回来当然是变回宁百户!妥妥的! 」   尉迟迥却不上当,哼了一声,威胁道:「你想我叫宁百户把你的头发全啄了?」   绣衣陷入光头的恐惧,大声招供:「是镇抚使大人说: 『一只鸡都比迟迥千户听话,索性叫皇上把人关上一辈子,把宁百户升至千户算了!』,之后是贺副千户改口叫作宁千户的!我们才跟着叫的!」   不太明白贺桐把一只鸡当成上司是什么概念,但无妨尉迟迥屈服她的妖火下。不得不放弃追究此事的他也改口问道:「她人在哪?」   「在牢里。」一转移话题绣衣也安心不少,道:「听说是你们那边的事务,在审一个男人,本来是刑部那边的,整天在胡言乱语,贺副千户昨天把他领回来。」   尉迟迥和徐钦对望一眼,是人不是妖?   「怎么回事?」一踏入牢里,尉迟迥就见到一名跪在牢房中的白脸男丁,对着走廊上的贺桐栟了老命的哭泣求饶。   「你现在求我也没用,闭上你的狗嘴,再出一句声我就把你送回妖界。」贺桐冷冷威胁那男子,才转头对尉迟迥他们二人道:「回来了?来得好,我们出去谈。」   她说得他们二人好像是出去绕个圈子似的,也不管他们才刚刚下来,径自侧身离开了走廊。徐钦走在最后,刻意的看了牢中男子一眼,头发凌乱,衣服不整,连外袍也没有,仿佛是从被窝里头跑出来的。惨白的脸上满是冷汗,双眼无神,散发着恐惧,遍遍被贺桐下了封口令,不敢吱声,只能对徐钦露出求救的神情。   既然是人类,那就没利用价值,徐钦不感兴趣的转身离去。   「他是采花贼,人界的觉得没意思了,不知从哪儿弄了张妖界通行证,跑去妖界采花了,还采了某族长之女,现在人家在和小明明正谈着如何把人领回去。」一离开牢房,贺桐找了个没人经过的位置,把事情说了。   徐钦眼中闪过嫌恶,尉迟迥已直接道:「人渣。」   贺桐十分同意,点头道:「是人渣没错。」   尉迟迥问道:「是什么妖物?」能让贺桐出手处理的,肯定不是普通妖物。   贺桐很没良心的笑了:「是螳螂妖,他和另一名采花贼去妖界,打听到美人榜上第二、三名是一对姊妹花,便起了色心。得手成功后,他本打算和对方一块离去,怎知等了好久也没见人影,觉得不对劲便前去查看一番,却在房间窗口看到……」   尉迟迥此时打断了她,朝徐钦仰首,道:「徐钦,你说他看见了什么?」   徐钦不自觉的站直了身子,他知道答不上来尉迟府就了多一座牢欢迎他了,声线也变得绷紧:「通常由其他生物化成人形的妖物,会保留该生物的特性,因此,女螳螂妖会在洞房之夜吃掉自己的丈夫。那采花贼应该是看到同伴被吃掉。」而且还是物理意义上的吃掉。   「没那么可怕,只是部分的女螳螂妖会这么做,不是全部都会吃丈夫。」贺桐吃吃地笑着,道:「放心,她们『进食』时会变回螳螂的模样,不是你想的那么恐怖。」   难怪牢里那人会怕成这样,一只人般大小的螳螂在床上……徐钦不敢想像下去。   「她老早把那人吃了就不用那么烦。」尉迟迥咕哝了一句。   贺桐翻了个白眼,道:「因着螳螂妖的特性,根本没有妖想理会那对姊妹。有两名人渣上门她们便顺势而为,遍遍一个死了,另一个却让他逃回来,现在好了,就这么把他踢回去送死,皇上又觉得不太好,说了一是找个好听点的理由把人送走,一是把人留下来。」   徐钦天真的问:「说是和亲不行吗?」   贺桐望了徐钦一眼,挑眉道:「螳螂妖又不是妖皇一族,哪轮得到他们?」   要和亲也是贺桐和叶衡,别以为其他人不知他们俩那点破事……不过这话尉迟迥没有把话说出口,就道:「她们来了?」   「刚才不是说小明明在应付她们母女吗?」   「怎么会是他?他是镇抚使又不是冥众所的负责人。」   「不然叫小继光去见她们?虽然他也在,但他不过是个百户,而冥众所的头头去了坐牢了,谁能上?没道理叫我去处理这事,不然我老早把人送回去。」贺桐哼一声,一副「还不是你跑了」的责难样子。   「是是是,我错了。」尉迟迥好笑道:「他们在哪?我带徐钦去见识一下。」   「在后厅侧的房间,左边第二间,低调点,没有人知道她们来了。」贺桐提点道。   在另一边厢,孟应明正竭力安抚着那对螳螂母女。   女儿能上美人榜,当母亲自然不会差到哪里去,面容娇美,气色红润,若不是旁边坐了较为年轻的戴面纱女子,还真看不出她已是当了娘的。   「身为女子,清白没了就什么没了,名份奴也不计较那么多,妻也好妾也罢,只求奴的女儿可以一见自己的丈夫。」那母亲把姿态放得很低,把话说得很好听,什么「见一见丈夫」,背后的意思很清楚,那时女儿没吃掉采花贼,现在不知发生了什么,非吃不可。   「那人牵涉了不少人界采花案,我们正在审理,暂时不能让你们见他。」孟应明推搪道。   「那奴什么时候可以见着郎君?」女儿娇滴滴的问,脸上也带了飞红,「奴……已与郎君有了肌肤之亲,赶着回妖界成亲。」   孟应明抿紧了唇,眼角瞥见钱继光明显心痛了的表情,心中闪过不耐烦,单凭一把声已令人酥软了,也难怪她稳坐美人榜第二位。 第25章 人渣(二)   此时一道人影突然推开房门,随后一道男声响起:「夫人联同女儿远道而来,为的只是一个公道,我们当然愿意全力配合,只是有几点疑问望夫人可解答。」   那人正是尉迟迥,他领着徐钦大刺刺坐到钱继光身边,也不管那母女微微沉下脸的神色,径自道:「此事牵涉两界,我们皇上对这事关心得很,夫人若是爽快,我们这边也定必爽快。」   母亲本来还为突然冒出来的男人而感到不快,怎知对方却暗示只要配合就能把人领回妖界,语气顿时亲切了许多,道:「奴自当全力配合。」   孟应明不太认同的看了尉迟迥一眼,他会拖着这对母女,是因为他担心让她们把人带走会坏了规举,以后那些会吃伴侣的妖物跑来人界,先下手为强把人办了,然后不就可以光明正大把人拖回去了?   尉迟迥对这点绝不担心,不如说真发生了那些事,绝对是就地击杀,哪会让妖把人带走,而此事是采花的有错在先,活脱脱是自作自受。他看了徐钦一眼,道:「徐总旗,问话吧。」   徐钦身子一僵,心道尉迟迥真的很想建座牢,不然考核完了又来第二次考核,唯有硬着头皮问:「该如何称呼?」   那母亲脸上一抽,显然是没料到对方是由这里开始,不过还是回答道:「奴是螳家二夫人,这是小女螳兰,是家中的长女。」   徐钦轻咳一声,在尉迟迥鼓励的目光下,问了他认为最重要的问题:「螳大小姐当初为什么不马上干掉他,现在又反悔了?」   钱继光瞪大眼,这话问得也太直接了吧,哪会有人这么问女性的,即使是妖物也太失礼了!他立刻开口道:「抱歉,唐突了……」   可话没有说完,尉迟迥一脚踏在他的脚丫上,打断了他的话,盲目的支持徐钦:「我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吧,不是我们故意羞耻,而是你们螳螂妖的特性令我们不得不有此一问。」   螳兰低下头,耳朵飞红,小声道:「……本来是没有打算,但、但孩子需要营养,父亲的血可以确保孩子健康成长。」   果然如此,尉迟迥示意徐钦接着问,可徐钦茫然的回望着自己,脸上刻着「还可以问什么」几只字。他暗叹一口气,把头凑到徐钦耳边,提示道:「只要血,不要肉?那放血不就行了吗?」   徐钦听了,一字不漏的把问题重覆一遍。   螳二夫人解释道:「不是的,孩子未成形时只需要血滋补,母亲会把肉的营养保存,待孩子出生了再渡给他。不然,孩子受不了。」   徐钦听明了,总之牢中那人无论怎样也是死,想了想道:「那他可以不痛苦的走吗?」   螳二夫人不太理解徐钦的话,在她印象中,丈夫吃了就是吃了,哪用管他的感受,但还是回答道:「奴会先从头开始,这样是不是少点你们所谓的痛苦?」   可能吧,徐钦心道。   「奴什么时候可以见到郎君?」螳兰忽然问。   「这正是问题所在,他在人界犯的可是死罪,我们总不能白白放他出牢。」钱继光忍不住插嘴,把话题又拉回尉迟迥还没来的胶着状态。   「总……总不能叫孩子没父亲。」螳兰有些着紧了,垂下眸神情可怜,喃喃道:「当初把他吃了就没那么烦。」   虽然是人渣,但到底也是和自己一样的人頪,螳兰那副把人当成养份的语气,终始令尉迟迥内心有点不舒服,揉了揉太阳穴,吩咐道:「徐总旗、钱百户,茶没了,去伙房给客人拿壶新的茶来。」   徐钦看了看桌上那壶茶,自他和尉迟迥进来动也没动过,他怎知茶没了?当下就伸出手想碰碰那壶,谁知钱继光一手抓住了他,把他拉起来,道:「好,标下去去就来。」   来到了走廊,钱继光没好气的看了看徐钦,道:「傻子,这是尉迟千户找借口赶我们出来,这还不明白吗?」   徐钦似懂非懂的道:「那要去伙房吗?」   钱继光拍了拍他的头,恨铁不成钢道:「去!为什么不去,戏要做足,知道了没有?」   一踏入伙房,徐钦看到好久不见的宁百户,一点也不心虚的偷吃着粒粒大米。   钱继光大喝一声:「宁千……百户你在干什么!你被降职了!」   徐钦偷偷看了钱继光一眼,果然连你这家伙也叫宁千户吗。   宁百户被这么一喝受了惊吓,随之而来的就是降职的恶耗,不甘悲从中来:QAQ   钱继光继续骂道:「哭什么哭,都说过不可以偷吃这些米,不听话就要受罚,你身为北镇抚司的鸡没道理不明白。」   徐钦心情复杂的站在一旁——伙房里的绣衣太热情,主动替他泡茶去了,他便只能围观钱继光骂鸡的奇特景象。不过看了一会他已忍不下去,毕竟钱继光已经开始对宁百户说爱护粮食的重要性,便好奇的参观一下伙房,并在柴房发现了一个正在偷吃的绣衣。   那绣衣有些尴尬,鼓起腮子向徐钦讨好道:「唔唔……唔唔……唔唔唔!」   徐钦目无表情的看着他:「兄弟,你还是先吃了你口中那东西才说吧。」   绣衣三两口把食物吞下,又道:「我分些给你,你不告诉其他人,好吗?」   他又不是冥众所的,告诉给尉迟迥听干什么?遂应下了对方的请求,对方一脸兴奋,把怀中的食物递到徐钦面前,大方分享:「我这儿有猪红、桂花盐水鸭和酥油泡螺,你要哪样?」   徐钦看着那猪红,忽然灵光一闪,抛下一句「谢了兄弟」,然后跑回去找钱继光了。   「你溜去哪了?」钱继光教训完宁百户,才发现徐钦不见了。   徐钦低头看了那泡好的茶,道:「我们现在回去了?我好像想到了解决方法了。」   「什么?你先告诉我……不了,你还是直接告诉尉迟千户好了。」钱继光想起了上次的经历,吩咐道:「这次别坑我,直接坑尉迟千户好了。」   二人回到刚才的房间,尉迟迥和螳二夫人神色都有些疲惫。   徐钦主动坐到尉迟迥身边,在耳边低声道:「尉迟千户,标下有一提议……」   他说话时吐出的气喷出的气落到尉迟迥耳垂和脸上,弄得尉迟迥痒痒的,但这不妨千户享受,给他一种亲昵的感觉。   「好,跟螳二夫人和螳大小姐说说。」   螳二夫人听到对方提起自己,抬起眸定定的盯着徐钦。   徐钦被这样看着,顿时有种成为对方即将丈夫的感觉,尉迟迥此时从背后拍了拍他的肩,他就这样定了心神,开口问道:「敢问螳大小姐是不是和人界女子般,需怀胎十月才能诞下子嗣?」   螳兰点头,双颊的飞红即使是面纱也难掩:「是的,郎君是人,奴愿意以人界产子的方式为郎君诞下孩儿,因此份外需要郎君的血补充。」   徐钦继续道:「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既然只需血液,人可以送去妖界,但要软禁在一地方,如人界犯罪坐牢一般,每隔三五七日放一次血,待大小姐诞下孩子,再交由孩子决定用不用父亲进补。」   皇上会关心这案子,不在乎的面子问题,自己的百姓被异界妖物弄得非死不可,在妖界自个儿死了不打紧,回来人界又要被送回去,给人感觉像上皇上保护不了子民,而且那是犯了罪的人,把人送走像脱罪似的。但只要人去了妖界后还能生存一段时间,有象征式的惩罚,时间长了皇上也会忘记,那时是死是活也没所谓了。   螳兰犹豫了,毕竟她从来有想过可以不吃掉丈夫,但徐钦的建议,相信也人界这边最大的让步。   尉迟迥这时循循善诱道:「你们螳螂族的婴儿,不像我们这边只能吃奶,虽然你们以前都是先把丈夫做掉再给他们,但如果婴儿选择不吃,那丈夫即是存活了,以后就不怕没妖娶你们了。」   螳二夫人有些动摇,每年她们螳螂一族必有族人坐上美人榜,却鲜有其他妖族愿意与她们联亲,不然也沦落不到人界的轻簿之人也不放过。   孟应明适时加了一把火:「若你们答应了条件,可以即时领人走。」   螳二夫人当即道:「行,没问题。」   尉迟迥笑着站起来,「夫人够爽快,好,我现在就去处理一下手续,夫人和大小姐多坐一回。」   螳兰也很高兴,总之丈夫可以回来了,孩子也保住了。而十个月后丈夫用不用死,螳兰眸底闪过一丝杀意,孩子有了丈夫就没有用了,那时她只要略施小计,孩子自然会张大口扑上去。   尉迟迥很快就把人从牢里领回来,不知他跟采花贼说了什么,他依然是那副惊恐万分的样子,但却没有尖叫抗拒,而是讨好的站到了螳兰身后。   螳兰一副含情脉脉的样子注视着男人,甚至还掏出手帕替对方擦去脸上的污迹,在外人看来,还真是个体贴可人的妻子。   作者有话要说:   小长篇完了,先来点小短篇? 第26章 迟府(一)   尉迟迥和徐钦复工已有十来天,这段时间没有什么特别案子,而正在追查的怎样查也没有消息,索性一股脑儿全推在外头那可怜的叶衡上。众人乐得清闲,自个儿坐在自己位子上批申请。   除了宁百户。   它正在宫中跟着孙烈吃香喝辣,快活得很。   「宁百户什么升了千户而本国师居然不知道?不行,它要进宫好好跟本国师学一下千户的规举。」当时孙烈是这么说的。   「百户之位只是虚衔,千户之名也只是玩笑,国师又何必当真?」尉迟迥想也不想便拒绝,开什么玩笑,先不理孙烈眼中的玩味,单是调走了宁百户他们的办事效率绝对会降低。   起码他们不能拖着贺桐到处走测妖气。   「本国师最近失了一名童子,夜观天文得知近期不宜纳新人,唯有以童鸡顶替着。」孙烈一脸痛心。   尉迟迥那时气得几乎吐血,别以为他不知道名童子是怎样失去好吗?不就是被收买了然后被你解决掉,那副惋惜的模样是做给谁看!   可惜,国师决定了的事他没法改变,而且那臭狐狸还直接派了沉公公去北镇抚司,非要带走宁百户不可,他除了目送那只趾气高扬的蠢鸡,又能如何?   又过了三天,当尉迟迥正在府上对徐钦痛骂宁百户时,下人送了一张请帖。   「迟家找我干什么?推了,不去。」尉迟迥看到时迟大学士宴请他出席那什么鬼的「春来宴」,想也不想便拒绝。   「老爷,那是迟大学士的寿宴,但他不想过份张扬,但以春茗为名邀约。」下人讨好笑道,迟府居然邀约他家老爷,这是多大的面子,以后谁敢说绣衣和百官不和?   徐钦默默吃掉两块鸡肉——尉迟迥吩咐了,宁百户一日不回来,一日都煮鸡,虽然这句话很有泄愤的意味,却刚好对上了徐钦的胃口,他甚至暗暗希望宁百户可以迟些回来。   尉迟迥看到下人那欲言又止的表情,就知他内心在想了什么。他暗叹一口气,不和就不和呗,为什么绣衣和百官要和乐融融的?不过当他瞄到徐钦那副满脸幸福的吃相,话到嘴边又变成了:「算了,你去备礼,普普通通的即可,不要太招人眼光的,我和徐钦一块去。」   徐钦瞪大眼:「我要去?」   尉迟迥挥手示意下人离去,不以为然道:「让你去开开眼界。」   春来宴当日,鉴于徐钦初来京城不久便直接坐牢,根本没有时间买衣服,就这么穿绣衣服绝对大大的不妥,然徐钦本身只有陈旧的私服,穿成样怕门口也入不得。最后,尉迟迥看徐钦和自己身高差不了太多,便不顾徐钦本人的意愿,硬是逼他借穿自己的。   「没有人会发现的!谁会留意你穿什么?衣服又没有我的名字,你不说,谁会知?」尉迟迥是这么说的。   徐钦低头看了看尉迟迥给自己挑的衣服,虽是一身灰白的常服,但单看上头那些暗纹和刺绣已知它并不简单。顶不住尉迟迥的劝说,他不得已走到屏风后把衣服换了,果然人靠衣装,整个人看上去沉稳了不少。   尉迟迥得了便宜还卖乖,笑吟吟的打趣道:「季海穿得这么好看,以后哥的衣服随意穿,不用客气!」   徐钦不习惯这套衣服,毕竟他举手投足都能感受到尉迟迥的气息,弄得他好像时常被对方抱着一样,浑身不自在。明明之前睡在他床上也不介意,怎样现在就莫名介意呢?   脸皮比以前簿了,徐钦下了这样的结论。   尉迟迥看着徐钦脸蛋微红的样子,眼底笑意更深,但也知道不能把人逼得太紧,遂道:「我在外头等你,你好了就出来。」   徐钦脸红红的应了一声,他心知必须习惯这种怪异的感觉,不然在迟府上这副样子不知会招来多少闲言闲语。但他的注意力很快又转到尉迟迥的气息,松柏似的给人安心感,不对,他好像没有接触过松柏,见过最多的肯定林子那些不知名的树。徐钦忍不住抬起袖,把鼻子凑过去闻个究竟。   尉迟迥在步出房间时,忽然回头看了徐钦一眼,刚好看见他嗅衣服的举动。   他呼吸立时漏了一拍,随即便侧过头咬着牙离去。   总有一天,他绝对要季海体验一下这种心痒痒的感受!   迟府的宴会比徐钦想像还要盛大,显然那些人是认得尉迟迥的,他们当然不敢说迟大学士什么,只能在背后批评绣衣来坏他们好事。他们大多不认识徐钦,但见对方跟着尉迟迥,又一副瘦弱的模样,联想到之前京中的传言,便猜到是尉迟迥的表弟,一时之间眼神也变得微妙起来。   哪会有人带个平民表弟来参与大学生的宴会,这护在自己身边的模样,分明是男宠。一些言官觉得自己发现了「真相」,十分兴奋,准备回去就参上一笔。   别人看似亲密的样子,其实是尉迟迥在教徐钦认人,他默默把那些人的样子记下,准备回去让孟应明派绣衣去这些官的家府抓小辫子。   「尉迟大人,我家老爷想私下一会,能跟小人去一趟书房吗?」忽然,一名下人走到尉迟迥跟前低声道,他的衣服和门口应客的不同,料子一看就知不太差,大概是迟府的管家。   尉迟迥看了看管家,又看了看徐钦,才道:「迟大学生相邀,晚辈自然是不胜惶恐。可晚辈的表弟就……」   管家也是聪明人,看到尉迟迥欲言又止的样子,笑道:「这非难事,若大人放下不下,可联同表弟一同前去,书房外刚好是个小庭院,表弟可在那里等候。大人可放心,其他人可进不了那边。」   尉迟迥承了这个情,道:「还是你细心。」   管家后退一步:「大人言重了,请跟小的来。」   徐钦罕有的嗅到一丝不对劲,大学士邀绣衣来府上已经怪怪的,现在甚至还要私下会谈?不是向来水火不容的吗?   可惜直到尉迟迥进入书房,他被安排在庭院,徐钦也想不出什么来。   百无聊赖的站了一会,走廊尽头居然出了个人影,而且还朝着徐钦本以为对方是来找迟大学士的,怎料他直接越过书房朝自己走来。   这里外人进不来,他应该是迟府的人,他是过来赶我走吗……正这么想着,那人开口第一句就说:「样子也好不了哪里去,百花阁最丑的那个也比你好看。」   徐钦傻了眼,怎么有人一上来就骂人?不对,哥?男宠?什么东西?   从这人打扮来看,应该是迟家子弟而不是普通下仆了。徐钦想了想,慎谨道:「抱歉,我不太明白阁下的意思。」   那人听了这话更来气,几乎是指着鼻子骂他:「你装什么清高!我哥入书房找父亲你也要跟着来,什么表弟,我们迟家没有你这种臭不要脸的亲戚!」   徐钦一怔,刚刚进了书房不就是尉迟迥吗?怎么变成这人的哥了?莫非……他忽然瞪大眼,脑海中出现了一大胆的猜测——尉迟迥和这人也结拜了?   不是说没有兄弟很寂寞所以才认了自己作弟弟吗?现在怎么又跑来一个弟弟来? 徐钦目光一沉,觉得自己被骗了,明明应该生气,但一想到尉迟迥不是自己一个人的哥哥,心中好像有什么顶着似的,难受很得。   自己要变成三弟了吗,徐钦不知怎样的,心情一下子变得低落。   对方见徐钦没有说话,以为他被说中了痛脚,不禁得意道:「哼,我哥终有一日会回来的,别以为他改姓尉迟了就有机可乘,聪明的现在就给我滚了,像你这样的人,走后门好了,正门可不是让你这种身份的人用。」   徐钦整个人僵在原地,他刚刚听到了什么——尉迟迥是迟大学士之子?   「……一旦得知自己孩儿要和妖物打交道,多少有些不乐意,给他一座宅子把他赶出府的并不罕见。」   记忆中,尉迟迥是这样提过,当时他以为对方说的是钱继光,没料到竟也是在说自己。一个姓迟,一个姓尉迟,许是尉迟迥被赶出来后,反叛心理硬是加多了一个字在前头,和迟府拉开关系。   难怪刚才尉迟迥会认得那些官员,他以为是身为绣衣的必备技能,想来是他原来就认得。   想到这里,徐钦脸色便不友善,先把人赶出府,现在又一副情深的样子是做给谁看?   「你这是什么表情!来人,把这下贱的东西赶出去,我们迟府可不欢迎你!」   「不用了,我们自己会走。」   一把冷清的男声从后方传来,二人转身一看,尉迟迥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书房门口,目无表情,眼中没有一丝笑意。   徐钦下意识的站直了身体,尉迟迥发怒了,绝对是发怒。   「三少请放心,我和我表弟从后门离开,免得丢了你们迟家的面。」   「哥,你还护着他!」迟三少一看就是被宠大的,见尉迟迥气成这样居然还反驳。   「三少认错人了。刚才声音大,迟大学士都听到了,你自己入书房解释。」尉迟迥淡淡抛下一句,直接越过对方,带着徐钦直接离开了迟府。   徐钦跟在尉迟迥后头,清楚的看到,对方眼眸里的暴燥和那抹几乎隐去的痛苦。他垂下头,不知说什么安慰对方才好,只能告诉自己,以后要对尉迟迥再好一点。 第27章 迟府(二)   回到尉迟府,徐钦一直不张声的跟在尉迟迥背后,生怕他有什么激动之举。看到徐钦异常着紧的样子,尉迟迥反而觉得尴尬,明明是打算带他见识,没料到却是被迟三少爬上头顶撒野,他一气之下直接走了。   「我没事了,徐钦,你不用跟着我。」尉迟迥挥了挥衣袖,示意徐钦可回房休息,自从牢里回来以后,徐钦也没有理由继续待在主房,因此已搬回客房了。   徐钦一脸不认同,尉迟迥在私下都爱叫他季海,他也知戏弄的成作份居多,但这会却叫他徐钦了,不就说明内心有事?他想了想,最后也只能想一个勉强安慰人的法子。   徐钦深吸一口气,脸上开始发烫,视线也禁不住往下移,但还是坚定的开口:「我不觉得你没事……子稀。」   尉迟迥伸出去拿杯的手直接僵在半空,他刚刚听到了什么?   这好像徐钦第一次主动叫他的字,平常都是哄了好久他才肯松口。   徐钦抱着破罐子破摔的心态,主动走到尉迟迥前,拉开椅子坐下来,道:「说吧。」   尉迟迥还没来得及兴奋,就被徐钦的举动弄得摸不着头脑,为此,他很虚心的问:「说什么?」   徐钦一怔,下意识道:「不开心的事自然是不吐不快,你快说。」每当他失手放跑了鸡而闷闷不乐时,义父总是用这样的法子开解他,然后派分︱身把鸡抓回来。   尉迟迥哭笑不得,一扫迟府那些事的屈闷,失笑道:「有些事不是说出来就可以解决得了的。」   徐钦坚持己见,认真的眼神直勾勾盯着尉迟迥,然而小脸红晕还散去:「但是可以令人好受点。」   尉迟迥不欲迟府那些破事污染了他清澄的双眸,看着他脸红红却硬是要坐下来安慰自己,法子虽然笨拙,却意外的暖了他的心。   这下怎能叫他放手呢?放不了,只能抓住了,抓到手中牢牢不放。   徐钦见尉迟迥没有说话,表情却变得异常复杂,担心他不知想到哪里去,便又叫了一声:「子稀?」   尉迟迥拉起徐钦的手,装出一副失落的样子,道:「季海有这份心意,为兄很是感动,然而到底是迟府的家事,不是我俩外人可以说的。季海今晚陪为兄喝一杯可好?」   徐钦微微皱眉,尉迟迥根本不想认迟府,甚至称呼自己为外人,足见他对那些人的厌恶,可遍遍他们却力邀尉迟迥回去,这到底是……   尉迟迥只笑不语,徐钦是养父宠着长大的,自然是不会理解京城大家族爱恨交缠的关系。他径自吩咐下人把他藏了很久的女儿红拿出来,顺便把徐钦的东西搬到主房——他就不信自己灌不醉徐钦这小子,到时他哪有力气回房间,还是乖乖跟他一块睡吧。   尉迟迥千算万算,却算不到徐钦三杯下肚已有醉意,眼神慢慢变得迷离,可还是紧紧握着酒杯不肯放下。   尉迟迥把徐钦拉到怀中,抢过他手上的杯,毫不犹豫把里头的酒一口灌下,道:「怎么酒量浅成这样的?以后还是不跟你喝了。」   徐钦很不高兴,扭动身子想争脱尉迟迥的束缚,咕哝着:「不要……要多一杯……」   尉迟迥听着他用嘤咛的声音求喝酒,一双眼笑得弯月似的,哄道:「你不能再喝了,乖,不要动来动去,陪哥多坐一会,明天给你买枫林楼的烤鸡,季海最喜欢是不是?」   徐钦听到了关键字马上便不动,尉迟迥见他这样子,更是笑得开怀,这是只属于他的徐钦,这个样子的徐钦,只有他能看见。   他放下酒杯,轻轻抚上徐钦红滚滚的脸颊,低声问道:「季海真乖,喜欢这里吗?」   徐钦努力眯起眼睛,似乎是想看清尉迟迥的样子,但很快他又放弃了:「喜欢,鸡佷好吃。」   尉迟迥失笑,继续套话:「那尉迟迥呢?喜欢吗?」说这话时他内心有一瞬间的紧张,连放在徐钦脸上的手也不自觉用力。   徐钦大力摇头,顺道把尉迟迥的手挥开:「……不喜欢。」   尉迟迥沉默了一会,才道:「为什么不喜欢?」   徐钦侧过头,一副思考状的样子,直到尉迟迥忍不住开口催他,他才回话:「……他有弟弟。」   尉迟迥不理解的问:「他的弟弟不就是你吗?」   徐钦生气的扭动一下身体,大声道:「不是!他有很多弟弟!」   尉迟迥这下更好奇了:「很多弟弟?」他什么时便有了很多弟弟他不知道的?   徐钦却一下子变得失落了,道:「我听到有人喊他哥了,他定是有很多弟弟的。」   尉迟迥想了想,会对自己喊哥的只会是迟府那几位傻子,徐钦放上心了,不就说明他吃醋了?   他心底一喜,却耐着性子道:「季海不喜欢尉迟迥有这么多弟弟?」   徐钦几乎是接着尉迟迥的话,道:「不喜欢。」   「尉迟迥只有季海一个弟弟,好不好?」   徐钦用慢了半拍的脑袋思索了一会,点头同意。   尉迟迥的双眸满是喜色,但还是继续哄道,直至徐钦说出那两个字才甘心:「那这样还喜不喜欢尉迟迥?」   「喜欢。」   尉迟迥笑得好像偷腥的猫,大掌包起徐钦的手,他本以为要努力很久才能把自己印在徐钦的心上,每次要他喊子稀,他都一副不情愿的样子,没想到原来徐钦在不知不觉得已经接受了自己。   是想独占他吗,这很好,可以继续保持。   徐钦挥不开尉迟迥的手,有些生气道:「你抓着我的手干吗?」   「我不抓着你,难道任着你去拿酒喝?」尉迟迥脸色不改道:「来,告诉哥,你来京城想干什么?」   徐钦定定的看着尉迟迥,若不是他眼珠转来转去,尉迟迥以为他酒醒了。忽然,他轻轻一笑,顽皮道:「不告诉你,我答应过不告诉别人的。」   尉迟迥循循善诱,柔声道:「你看清楚我是谁?我是别人吗?是谁一开始让你入冥众所的?你忘了吗?」   徐钦把头探前,睫毛都要碰到尉迟迥的了,引导话语令他不自觉把视觉和思路连在一块:「唔……你是孙烈。臭狐狸,你怎么在这儿?」   被认成别人的尉迟迥不以为意顺着来演:「对呀,季海忘了来京城目的了?我见你这些日子快活得很!」   怎料徐钦听了这话激动得站起来,厉声道:「我没有!我会救义父的!」   尉迟迥眼底一暗,他听到的版本是因为义父死了徐钦才来京城的,而现在很明显有出入了。他正想开口再套些话,可徐钦忽然整个人朝自己倒下,他急忙把人接着,却发现对方早已闭上眼找周公去了。   他想了想,反正都这个样子了,便拉过徐钦的手,把手腕上那条神秘的佛珠仔细看了一番。最后,他不得不承认,除了发现当中两粒特别霉黑外,他看不出什么来。孙烈已经认了是他把徐钦弄来的,因此这东西可能是他给徐钦,那他更不可能走到问屈莫敖,毕竟孙烈经常用□□溜到茶坊,他们很有可能是一伙的。他又不想问贺桐,她第一次见面时发现不了,就证明她未必认识这东西,更重要的是,他不想其他人怀疑徐钦那么多。   「……不要背叛我们,季海。你是人,他是妖。」他对着徐钦天真的睡脸低语,看了一会,终于忍不住释放内心的冲动,轻轻吻上他的唇。   翌日徐钦睡到中午才起来,当他睁开时,就看到尉迟迥坐在床边看书,阳光沿着他的身影洒下,形成一道好看的线条。他一怔,马上坐起来,才发现自己正在尉迟迥的床上。   「唔,醒了?」尉迟迥一听到动静就徐钦醒了,侧过头便看见徐钦一副呆头呆脑的样子,不由失笑,道:「昨晚已给你喝了醒酒,不难受吧?」   徐钦直觉摇摇头,然后才道:「我……为什么在这里?」   尉迟迥放下书,身体探到床内侧,亲昵道:「季海不记得了?」   徐钦回想了下,发现脑袋空空的,只记得昨晚的酒,如火般灼热,灼着他的喉咙,然后是他的神智……现在更是连他的记忆也一并烧了。   「季海的酒品不太好,幸好这次是哥,不然你缠着女子说要跟她睡觉,就是轻簿了,以后没哥看着就不要喝酒了。」尉迟迥脸不红心不跳说着不存在的事实,遍遍一副认真的模样,弄得徐钦以为昨天真的耍酒疯了,忙着点头答应。   「还要哥抱,羞不羞?」尉迟迥捏了捏徐钦的鼻子,笑着打趣道。他可没说是自己主动抱人回房,还是徐钦主动要求,不过,看着对方发红的耳朵,他显然是想到了后者。   尉迟迥完全不打算解释这个误会,他瞄了一下徐钦颈上那不明显的红痕,心情大好的下了床,道:「好了,你以后记得就行了。赶快洗擦一下,师父找你。」   徐钦也顾不得害羞,疑惑道:「找我?」   「对,今早派了分︱身过来指明要你去见他。」尉迟迥想了想,安慰道:「放心,我也会跟着的。」 第28章 迟府(三)   尉迟迥和徐钦在午时之后才姗姗出现在稀归茶坊。   屈莫敖自然没给他们好脸色,连茶也没有泡,随手指了桌上那两杯已经凉了茶,道:「反正你们也不介意,要喝随便。」   尉迟迥心知自己理亏,毕竟是他见徐钦睡得香没有叫醒对方,连忙讨好道:「师父的茶即便是凉了也是这么好喝,对吧,徐钦?」   徐钦瞄了瞄屈莫敖冷冰冰的气息,也都附和了几句。尉迟迥见屈莫敖不言的样子,只能加把劲继续认错外加拍马屁。   「闭嘴。」在尉迟迥说到师父的茶有如天上圣水时,屈莫敖终于忍不住出声。   尉迟迥见屈莫敖破功,朝徐钦挤眉弄眼,暗示师父下火了。   「给徐钦的,接着。」屈莫敖从袖口拿出一个小玉壶,放到桌上。   尉迟迥快手拿起那小玩儿,笑道:「原来是来拿这东西,早说我一早过来拿。唔,师父,怎样这么旧的,不是新的?」   屈莫敖嘴角不明显的抿紧了一下,随即又回复那副冷冰冰的样子,道:「是有以前有人弄出来送我玩的,我不过是依样画葫芦给你们做,反正我也没用处,倒不如把原版的拿出来免得浪费。」   尉迟迥侧头,似在思量屈莫敖的话,「师父从来没说过这些。」   屈莫敖呛了一句:「我今天心情不好,就是喜欢说这些。」   尉迟迥聪明的转移话题,把玉壶递到徐钦面前,道:「钱继光;在你面前用过,知知道怎样用了吧?有事壶瓶朝天、按壶底就可。」   徐钦接过那看起来有些陈旧的玉壶,认真的对着屈莫敖说了声道谢。   尉迟迥看着徐钦眼底的喜悦,正想开口说话时,却被门口一阵敲门声打断。   屈莫敖罕有地呵呵笑了一声,道:「这么多年,继光敲门还是那么没情调,子稀,去开门,找你的。」   徐钦的眼神有些微妙,敲门有分有情调没情调的吗?   尉迟迥挑眉看了看屈莫敖,对方没有再给予提示,只能去当个临时茶坊小二。怎知门一开,站在那儿不单是钱继光,还有几个眼熟的绣衣。   之所以眼熟,是因为尉迟迥和他们相处足足六十天,当时他在牢中,他们在牢外。   是南镇抚司的绣衣。   钱继光对那些绣衣点头,道:「会很快的。」   其中一名绣衣也回道:「钱百户请长话短说,不然下官也很难做的。」   「自然。」钱继光改对尉迟迥道:「尉迟千户,我们进去说。」   尉迟迥自然也嗅到一丝不对劲的味道,对南镇抚司的绣衣客套一下,也就侧身让钱继光入了茶坊。   钱继光先是恭敬的朝屈莫敖喊了声师父,才对尉迟迥道:「迟大学士和迟三少今早被发现昏迷不醒,太医看过说一切正常,找不出昏睡的原因。贺副千户看了说不关妖物事,镇抚使大人只好召了叶百户去看,毕竟这些事他比较在行,他说二人皆被吸走了三魂,所以醒不了,现在先用东西稳着剩下的七魄。」   尉迟迥脸色一沉,忍不住大声道:「好端端的怎么会这样子!我昨天还在跟他吵!」   屈莫敖此时开口道:「子稀,冷静。」   尉迟迥闻言,才发现身体早已绷紧起来,徐钦也不知何时走到自己身边,安抚性的拍着他的肩膊。   钱继光脸色也好不哪里去,道:「叶百户正在调查。昨晚迟大学士设春来宴,那时他还好好的,只是有点冷落迟三少。你知那大爷脾气,众人只道三少又调皮惹火了大学生,都知知趣当看不见。宴后有下人说二人入了书房,待了很久才各自回房的,然后就是这样子了。」   他用力咬牙,像是强迫自己继续说下去似的:「不少官员说看见尉迟千户你在开宴前,故意领着百花阁一名男妓来访,迟大学士看不过眼把你请去书房,之后你和男妓都不见了……你和迟府的闗系本来也不是秘密,便猜是你和迟大学士大吵一场,不欢而散。」   「现在来说,你是他们眼中的犯人,若不是绣衣的身份,他们老早就冲到尉迟府要把你强行带走。他们打算在宫中静坐要求皇上彻查此案,所以镇抚使大人先发制人,把你送到南镇抚司的牢中。」   屈莫敖淡然开口道:「南镇抚司的牢,总好过刑部的牢,都是绣衣总不会为难你,刑部就难说了。」   钱继光没有说话,他没有勇气跟屈莫敖说他的好徒弟,已把南镇抚司的牢坐得自己家似的。   尉迟迥沉默不语,仔细留意的话,他的手其实是在颤抖着,显然是在压抑自己的情绪。   徐钦此时开口道:「尉迟千户带男妓去迟府,怎么我没见到?」   钱继光看了尉迟迥一眼,见对方没有回话的意思,就道:「你们说的是你,徐钦。我们不会对外说新任绣衣是谁,他们不知道便乱猜,徐钦,不要放上心。」当然,之所以会这样猜也是多得了你眼前那位千户弄出来的传言。   徐钦想了想,又语出惊人道:「不如标下跟尉迟千户一道去坐牢,因为标下也去过了迟府。」   这句把去南镇抚司的牢说成效游似的话,成功收获了二位绣衣微妙的目光注视。   屈莫敖脸色古怪,语气也有了些许责怪:「子稀,怎么把人教成这样。」   尉迟迥无奈一笑,道:「他只是性子直,觉得自己也要避嫌而已。可是,徐钦,孟应明如今只是拿我堵住百官的嘴,你没事不要站在他们眼前。」   说罢他又郑重对钱继光道:「我在牢中顾不得那么多,徐钦就拜托了。徐钦,照顾好自己。」   徐钦正想叫尉迟迥放心,刚好屈莫敖就道:「徐钦留下,我还有事找他。」   尉迟迥点头,道:「那就拜托师父了。钱继光,走吧。」   「师父,我走了,下次再来看你。」钱继光乖巧的跟屈莫敖道别,那边尉迟迥已经推门而出了。   钱继光赶忙跟了出去,屋子只剩下两人,马上便静了下来。   徐钦难得的感到了一丝尴尬,正想找点什么来说时,屈莫敖冷淡的声音响起:「你放心,当他们查到你头上时,你也要去陪子稀的,不会晚得过后天。孙烈跟我提过你,坐下吧,徐季海。」   徐钦的目光冷了几分,但毕竟是尉迟迥的师父,他也不敢太放肆,态度上还是恭恭敬敬的:「屈前辈知道我的事?」   这种试探的口吻令屈莫敖冷哼一声:「你手上的佛珠黑了多少颗?我说你别傻笑,我又看不到,装什么装。」   徐钦沉默了一会,低声道:「抱歉,屈前辈,我不是想挑战你权……」   屈莫敖打继了徐钦的话,再问道:「佛珠黑了多少颗?」   「两颗。」   「进度算是不错。徐季海,你必须记着,不能用无辜者的生命,不然我把一切捅到你义父面前,到时看你义父会如何反应?」屈莫敖瞎了的好处就是看不到徐钦冷若寒霜的脸色,神态自若的径自威胁道:大概会气得自杀吧。」   事关自己的亲人,徐钦没心情装下去,冷冰冰的道:「我不会这样做的,请前辈放心,还请前辈不要打扰义父的休养。」   「最好是。徐季海,我只要在你义父耳边说上两句,他什么都会听我的,别挑战我底线。」   徐钦迟疑道:「……前辈认识我义父?」   屈莫敖静了好一会,不承认也不否认:「……谁不认识徐雁风?」   徐钦也不勉强对方的回答,追问道:「屈前辈留我下来只为此事?」   屈莫敖不以为然道:「当然,警告一下徒弟的伴侣好好做人,免得当师父将来要大义灭亲。」   徐钦脸无表情道:「屈前辈莫要信那些传言,都不是真的。」他听尉迟迥说屈莫敖足不出户,怎么京城的小道消息也这般通灵。   屈莫敖冷笑一声,像是嘲笑徐钦的无知:「你不是和尉迟迥结拜了吗?」   徐钦不知对方想说什么,心中直觉不妙,但还是道:「是。」   屈莫敖忽然露了个如沐春风的微笑,和尉迟迥捉弄自己时的一模一样,道:「冥众所的男绣衣不会娶妻生子,免得他们把妖气带到妻子身上,生了个不人不妖的怪物。反之,他们会和心悦之人以结拜的形式结合。」   徐钦瞪大眼,下巴几乎掉到了地上,结合?这老妖怪跟他在说什么!   「我们不是这样的关系!」徐钦马上反驳。   「哦。」屈莫敖意有所指的应了一声。   「屈!莫!敖!」徐钦气得直接叫出了对方的名字,也许他自己没有发觉,他的耳朵和脸颊红得发烫,像是要滴出血来。   「你很吵。」屈莫敖不在意的挥挥手,道:「到底是不是你心里清楚,钟不钟情一个人,看看自己有没有独占欲就可以了,例如看到其他人跟他很亲密,心里会不高兴之类。」   徐钦脑海不自觉的浮起迟三少的样子,回想到当时那种失落,整个人马上僵住。   不会吧,莫非他在不知不觉散发出喜欢的气息,所以尉迟迥回应了?   一想到这点,徐钦觉得自己要爆炸了。 第29章 迟府(四)   徐钦离开稀归茶坊时,脸上的红晕还没有全数散下。   「既然没有人跟你说过,那你可以继续当作不知情。」屈莫敖是这样跟自己说的,但他可没错过这只千年老妖脸上那抹幸灾乐祸的坏笑。   他都知道了,怎样当作不知情,再者,他以为该怎样面对尉迟迥?   迟三少那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再次浮现在脑海,可这次他不是斥责,而是在嘲弄:「不喜欢本少叫尉迟迥做哥?呵呵,这不是独占欲吗?你分明是喜欢上我哥了。」   不是的,徐钦用力的摇摇头,把迟三少挥出脑海,可取而代之的,却是尉迟迥的面孔。   那只丹凤眼总是温柔的注视着自己,丹唇上扬着,嘴角挂着笑意很真诚,虽然偶而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甚至会对自己使坏,但永远不会是越过界线的玩笑。   每当自己开口他必定会停下来听自己说话;每当有危机时一定想办法把自己护着……甚至自己喝醉了也不嫌弃照料。   徐钦后知后觉的想到,今早尉迟迥说自己昨晚缠着要一块睡觉,莫非在他理智到之前,潜意识早已察觉到自己喜欢上对方并为此作行动?   丢人,太丢人了。   还好尉迟迥坐牢了,不然他还真的不知怎样面对。   徐钦终于从沉思回过神来,才发现刚刚只顾着想东想西,不知走到哪里去了。看着眼前一座座略为破旧的宅子,徐钦猜想自己大概是走到平民住宅区。   忽然,一颗浑圆滑溜的小石子滚到徐钦脚边,在碰到鞋子后便停了下来。徐钦低头一看,只见这石子像是汤圆似的,又小又通透,一看就知是打磨过的,便弯腰把它拾起来。   「不要碰!」   前头传来一厉喝,可徐钦在意识到对方在跟自己说话时,早已把石子拿到手中了。徐钦抬眸,只见一清秀青年气喘如牛的跑到自己面前,苍白的脸比屈莫敖还要白,不过,那妖是因为不出门才会是这样,而眼前的男子则是病气而死白。   徐钦见他企图跟自己说话,但声音却卡在喉咙出不来,就体贴道:「兄台别担心,石头在这里,还给你。」   说罢,他拉过对方的手臂,把石头放到他手上。   那人终于回过气来,但说话依然是上气不接下气:「谢……谢……」   徐钦笑了笑,不以为意道:「举手之劳。」   他正想借机问一下路,怎料那人语出惊人道:「你是尉迟绣衣的……那个。」   徐钦笑容一僵,道:「敝人是尉迟绣衣的表弟,因着家父逝世所以才来京城投靠,虽说三人成虎,兄台不要过份相信传言为妙。」   那人一怔,随即道:「是在下误会了。昨日在迟府见到尉迟绣衣和阁下,以小人之腹度了君子之心,在此向阁下谢罪了。」   徐钦虽然不认得对方,但听到「迟府」二字马上来了精神,道:「大人客气了。敢问大人是……」   那人见徐钦一副支支吾吾的样子,心下了然道:「在下乃翰林院修撰魏简。」   徐钦瞪大眼,下巴几乎倒到地上,吃惊道:「大人不就是新进的探花郎吗? 」   好歹他也听尉迟迥说过今天的进士名单,当中最令人注目的就是探花,却能在二十岁便金榜题名。徐钦是讨厌官场的尔虞我诈没错,但也不妨他对眼前的天才露出祟拜的眼神。   魏简被徐钦的眼神逗乐了,难得的扬起了笑容,自谦道:「都是虚名,都是虚名。」   在此时,一个胖胖的女人不知从哪走过来,对魏简道:「大人你怎么突然跑走了?饭都煮好了。」   魏简对那女人道:「抱歉,王嫂,咳,掉了点东西出去,幸好有这兄弟替我拾回,咳咳。」   王嫂皱眉道:「大人你身子不好就要跑来跑去,有什么吩咐一声就可以了,老身不中用,但还有个儿子可以给大人跑跑腿。」   「王嫂每天都能咳,煮出这么美味的饭,哪算得上不中用?」魏简咳了几声,整个人看起来更虚弱了,好像会随时倒下似的。他转过身,对徐钦道:「阁下用膳了没有?」   「没有。」徐钦直觉回答后,又加了句:「大人叫敝人徐钦即可,草民之身实在愧被大人称为阁下。」   不知怎么的,徐钦不想跟对方说自己绣衣的身份。   魏简朝徐钦作了邀请的手势,道:「若徐兄不介意,不如来寒舍用膳。虽说只是粗茶淡饭,但徐兄替在下拾回了重要之物,在下还是想报答一番。」   徐钦想了想便答应了:「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一顿饭下来,徐钦和魏简亲近了许多,二人皆是从乡下前来京城,单是谈论以前的生活也足够谈上三天三夜。   「幸得皇上赏识,封了个翰林院修撰,但到底是乡下比较自在,徐兄不怀念以前生活吗?」魏简问道。   「家父不在了,到哪里都是一样的,若不是家父的遗愿,敝人倒是想留在那边守孝。」徐钦笑容染上寂寞。   「抱歉,谈及徐兄伤心事。月是故乡明,在下也是对乡下的家人也是思念得很。」魏简掏出刚才徐钦拾回的小石子,道:「此乃在下家乡特有的石头,被在下当成护身石带在身边,让徐兄见笑了。」   徐钦恍然大悟,道:「既然是故乡独有,会带在身边也不怪,何来见笑一说?」   魏简瞄了徐钦一眼,感激道:「徐兄人真好。对了,徐兄,刚才碰到石子的时候,身体可没异常?」   徐钦侧头,不太明白魏简的恴思,但见对方认真的神情不像是开玩笑,便回想了一下:「好像没有什么特别……就是觉得那石子外表黏黏的,手指在第一下碰时会黏住,有点像大雨后的泥地,和平常的石头不一样。」   魏简的脸色露出了愕然,很快又被压下,见徐釞好奇的盯着自己,便解释道:「是这样的,这种石头阴气比较重,在下自幼接触已经习惯,其他人碰到时多会头昏脑。」   徐钦不在意的笑道:「不打紧,敝人刚好阳气充盛,这些阴气伤不到的,大人不必介怀。」   魏简忽然来了兴致,追问道:「徐兄是说自己的阳气比一般人更多吗?」   徐钦点头,道:「是的,曾有算命师说敝人比正阳之体更阳。」孙烈算是算命师吧?   魏简迟疑了一下,道:「有句话,在下不知当不当讲。」   「大人请说。」   「在下曾听过族中老人提起,正阳之体是在白日午时出生,或是母体身上弄了些东西,才会令肚内的婴儿阳气更旺。女性属阴,断然承受不了过多的阳气,因此大多在产下婴儿后……逝世。」魏简一边说,一边小心翼翼打量着徐钦的神色。   还是第一次有人跟徐钦说这些,而且居然是个探花。徐钦心情立时百感交杂,义父曾说过自己是他从尸体下捡回来的,若不是他母亲以护着他的姿态死去,还是婴儿的自己断不会挨到义父到来。小时候他曾问过义父母亲在哪里,义父当时跟他说他把母体葬在一个小孩子体质不适合前往的地方,小孩记不住事,他对义父的感情深过没有见过的母亲,时间久了他也忘记这事了。   无论是义父、孙烈,还是尉迟迥,想必要知道正阳之体背后的代价,但他们都一致避口不谈,想必也是保护他的一种。   在魏简眼中,徐钦的突然沉默显然是心里难受,就开口道:「徐兄想见娘亲?」   徐钦回过神来,失笑道:「大人真爱说笑,离世之人哪里再见的? 」   魏简的笑容中多了几分深意:「就怕徐兄一时想不开,欲以逆天而行。」   徐钦没有看出魏简的不妥,道:「有违因果之事,终始会有报应。」   魏简的眼里多了几分赞许,道:「徐兄想得开是好事,切莫像某些想不开的人,上了梁山就回不来了。」   徐钦不赞同的摇头: 「大人,世上还有悬崖勒马一说,梁山也只是山,终究是可以下来的。」   魏简意味深长的看了徐钦一眼:「徐兄说得是。」   又说了一会,徐钦见时候不早了,问了回尉迟府的路,便以不打扰魏简休息为由告辞了。徐钦回到府上,尉迟迥和宁百户都不在,蓦然觉得异常冷清。   原来不知不觉间,他早已习惯了他们的陪伴了吗?不,和宁百户相处的时间不算多,主要是尉迟迥。   徐钦走到书房,尉迟迥曾说过他不喜欢在这里,宁愿窝在房间做事,理由是在书房待多了就会有文人气质,和绣衣一贯形象不符。他当时不以为然,因为他早就看穿尉迟迥只是懒得从睡房走到书房而已。这里的书大多有关妖物的,他随手拿起一本书,坐下起认真翻看。   那六十天的大牢体验,徐钦也知自己只是学了点毛皮,所以他还是趁有空继续学习吧。   看书看了大半天,翌日钱继光就上门了,说刑部的人查到徐钦头上了,本来是要直接抓人的,但孟应明把人拦下,说已经有绣衣因此事而入了南镇抚司的牢,其他绣衣也应该如此。   「我还是第一次看见刑部的人气成猪肝色的。」钱继光把徐钦送去牢时,还笑哈哈的跟他八卦。   可徐钦笑不出来,特别是在他看见他的牢房和尉迟迥的打通了,而尉迟迥正拿着两根不知哪来的木杆比划着。   「徐钦你来了?地方虽然是窄了点,但我想徐钦在牢里的学习速度最快,唯有将就一下。来,武力方面也不能落下,我们来学一下绣春刀的用法。」   尉迟迥笑得像无害的狐狸。 第30章 迟府(五)   徐钦在牢里练了两天,若现在问他对尉迟迥有什么想法,他只会给出三个字:斩了他!   无他,在这种狭窄环璄下学刀,再配上对教学异常热情的尉迟迥,徐钦不只身体疲惫,心灵也疲劳不堪。他一度怀疑屈莫敖以前就是这样教育尉迟迥,现在学生成为老师,自然是有样学样,将折腾学生的本事发扬光大。   当尉迟迥第一千零一千次击倒徐钦,他终于大发慈悲让徐钦休息一会。   「算是不错的了,比起刚刚拿刀时好多了,起码现在有模有样了。」守卫间中会来巡逻,看到徐钦时也会指点一两句。他还贴心的附近几间的犯人调去了其他牢房,尉迟迥和徐钦只要不闹得太过份即可。   「那现在我可以挡下多少招?」徐钦问。   「初头时我一刀就可斩了你,现在,看在你这么努力份上,可以让你两刀再斩你。」守卫自觉把话说得很有鼓励性。   不就是依然被人一刀斩了,有分别吗?徐钦眼角一抽,只感受对方的恶意而非善意。   「说到底还是菜鸟。徐钦,这并非一朝一夕可以练成的。」尉迟迥咳了一声,成功引回徐钦注意力。他想到这两天俆钦一直都没有跟自己抱怨,只是眼神偶而泄露出不满小情绪,又安慰道:「不打紧,可以闻鸡起舞,以跟宁百户一起早起练习就可以了。」   宁百户还在宫里好吗,徐钦没好气的看了尉迟迥一眼。他知道尉迟迥是出于好意才教他的,毕竟整个冥众所就他武力值最低,毕竟人家都是从小训练,而他是因为体质而中途加入的。虽然他有拍死妖物的自信,但倘若对方的武力值和那晚来袭尉迟府的黑影相若,他也只能躺下被对方斩。   思及此,徐钦又来力气,道:「尉迟千户,标下可以了,继续吧。」   尉迟迥眼眸闪过笑意,他就知道徐钦不会不明白他的苦心,笑道:「我可不会手下留情。」   徐钦挥起木棒,认真道:「不用尉迟千户手下留情。」   其实他根本不用在意如何面对尉迟迥,毕竟他光是应付新学的绣春刀用法已花了大半精神和力气,那些心底小情绪,早已被抛诸脑海,忘得一干二净。   练了一整天,尉迟迥见徐钦这般努力,便罕有的放过对方,宣布晚饭后便可休息,不用再挥刀了。可晚上他们也没休息多久,正当徐钦打算早早睡觉时,贺桐来了。   她脸色不太好,精明如尉迟迥马上便闭嘴了,她说什么他便做什么,没有一丝反抗,万一贺桐一时烧了这里可不好解释。徐钦见着尉迟迥不作声,自然也是跟着的。   「手续已办好,你们现在跟着我回北镇抚司。」贺桐环视了牢里一眼,目光落在那两枝木棒上,道:「没有东西要带走?」   「没有。」徐钦亳不留恋道。   贺桐眸里划过淡淡的笑意,她哪会不知木棒的用途,只是随口一问:「好,走了。」   其实看贺桐脸色就知道没好事,但没道理事件未了结放他们俩出去,因此尉迟迥忍不住出声问:「事情解决了?」   贺桐顿了顿,道:「回去再说。」   尉迟迥深深的看了她一眼,不得不回北镇抚司才可以说,证明情况是极度不妙。   回到冥众所,二人换过贺桐一早备下的衣物,尉迟迥道:「说吧,什么事。」   贺桐脸色依旧是那么难看:「小继光遇袭了。」   尉迟迥大惊道:「怎么回事!」   贺桐叹了一口气道:「你先冷静一下,他有小明明看着,伤势也不严重。」   徐钦一直觉得自己新加入说不上话,因此在这些场合他大多是光听不说,但这下子他也忍不了,开口道:「什么时候受伤的?明明昨天早上见他还好好的。」   贺桐看了徐钦一眼,又看看尉迟迥一眼,低声道:「昨天晚上……那傻子,他是故意撞上去,为的就是把你们弄出来。」   尉迟迥脸色立时黑了,但幸而理性还在,知道这事不得张扬,也就只能跟着压低声音:「我和徐钦去还不到这个地步!」   贺桐摇摇头,开始把整件事娓娓道来:「你们不知道事情到了哪个地步,小继光这苦肉计最能快刀斩乱麻。」   「迟大学士和迟三少昏迷不醒的事很就传了出去,虽然叶衡已经说了是魂魄不见,但他绣衣的身份是隐藏的,因此那班文人觉得是法师的话不可信,认定有人下毒,刑部的人很快就上门了。小明明有心训练小继光,只叫叶衡以法师身份跟着,我不插手这事。小继光回来说刑部的人暗中刁难,好像是不想我们查到东西似的。」   尉迟迥眼底一暗,只说了两个家:「迟家。」   贺桐冷笑一声,道:「他们居然认为绣衣一直压在他们头上,是因为迟大学士。有了你这么一个儿子在,迟大学士只会放任绣衣的所作所为,而他们之前愿意和绣衣共处,也不过是看在迟大学士的份上。若然他这么倒下了,对他们来不单不是坏事,甚至是件好事。」   尉迟迥的语气冷得像冰似的:「我不信其他大学士没有插手。徐钦,看看这就是官场,你倒了其他人巴不得多踩你几脚。」   徐钦的注意点依在钱继光受伤上,追问道:「那钱百户到底是怎么了?」   贺桐揉了揉太阳穴,道:「小继光发现有人跟着自己,便将计就计,放出已查清事件的风声,手握决定性证据。那些人想用武力从他身上取得『证据』,小继光故意挨了一刀后,小明明做了些手脚,把这事泼到一位大学士头上,对你们皇上说那人先毒害迟大学士,后又对绣衣下手,算是转移了其他人视线。小明明以『父子情深』为由,请求皇上把你放出来亲自调查此案,毕竟小继光受伤时你在牢里,有了不在场证明。」   尉迟迥沉声道:「皇上不会信的。」   贺桐语气中尽是疲惫:「你们皇上只需要一个借口放你出来,小继光受伤,叶衡不能暴露出身份,冥众所只剩我。事关朝庭重臣,皇上不会放心一只妖物调查,只能放你出去,而小钦钦则是顺便的。这些就这三天发生的事了。」   徐钦忽然道:「失去魂魄的人可以撑得了这么久? 」   贺桐想到这事就头痛,抱头道:「叶衡说最长可以保五天,不能再多了。」   尉迟迥沉默了一会,正色道:「你真的确定不关妖物事?」   「如果真的有妖物牵涉在内,那他定是用了符封住了妖气让我察觉不到。」贺桐说到一半忽然站起来,在钱继光台头找了一会,拿过几份公文,递到徐钦和尉迟迥前,「你们看看,这是当日到访迟府和礼品名单,各人送了什么都列在里头,还是小继光好不容易从迟府那边抢过来,现在那班人可担心我们秋后算帐了。」   尉迟迥接过访客名单,不在乎的发表意见:「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要送那么名贵,以为没有记下绣衣就会不知情了?钱继光受了伤,孟应明死也不会放过他们的。」   贺桐幸灾乐祸的笑了一声:「刚才进来的时候不觉得北镇抚司还很光亮吗?小明明下了吩咐,现在其他绣衣都忙着抓百官的小辫子,保证之后够他们喝上一壶了。」   徐钦接过剩下那本礼品名册,的确某些官员送的礼是厚得不太正常,连他这个不了解官场交际的人都看出不对劲,难怪他们会慌得盯上钱继光。   「那是谁袭击了钱百户?」徐钦问。   「查不出来的,那些人都是死士,毕竟落在绣衣手里绝对是比死还要难受。小明明把这事弄到大学士头上已是很不容易,很多时候我们只能自认倒霉。」贺桐拍了拍徐钦的肩膊,语重深长的道。   徐钦若有所思的点头,很快又把注意力落在礼品名册上,他看得认真,连尉迟迥和贺桐的交谈也没有听到。翻了两三页后,他的视线在其中一栏上一顿,心中闪过不对劲。   「仿大理石棋……没有送礼人。」徐钦喃喃自语,殊不知尉迟迥和贺桐刚好说得口干正在喝茶,一字不漏的把这话听了进去。   「什么意思?」尉迟迥把头凑过去。   「每份礼品都标明谁送的,这棋却没有,觉得有点奇怪。」徐钦见尉迟迥脸色没有变化,心道自己可能大惊小怪了,又补上一句:「也许是从其他礼品掉出来,下人不便登记。」   「不,如果迟府的下人连这点也做不好,那也不用干下去。」尉迟迥摸了摸下巴,丹凤眼微微向上挑起,算计的模样令徐钦下意识坐直了身体。   「现在什么时辰?」尉迟迥侧头问贺桐。   「亥时四刻了。」贺桐猜到尉迟迥想做什么,便提了一下建议:「这只是一个入手,并非什么要事,你现在闯门只会引人注目。」   尉迟迥嘴角勾起了嘲弄的淡笑,不在意的站起来,道:「不是说『父子情深』吗?儿子出狱了马上拜见父亲也是情理之中。」   贺桐也跟着站起来,反了个白眼,「平时也不见你这么『孝顺』。」   「迟大学生真这么倒下,对绣衣终始不利。这事不能等下去了,真要弄到第五天 ,人不一定救回来。 」   孝顺的尉迟迥是这么说的。 第31章 迟府(六)   尉迟迥虽然改了姓,用行动和迟大学士一家拉开距离,但在迟府伺候多年的下人大多认识他,所以当他夜半找上门时,没有遇上一丝阻拦。这次不是春来宴,没有那么多双眼睛看着,管家没有刻意装作一副疏离的样子,看尉迟迥的眼神隐隐有着「太好了,少爷终于迷途知返」的欣慰之意,甚至连尉迟迥领多两个人上门也不介意。   可惜管家注定要失望了,尉迟迥没有去探望昏迷不醒的亲人,反而要求点算送礼名单。   「少爷,这……」管家有点为难,虽然他很欢迎尉迟迥回来,可他毕竟现在姓「尉迟」非「迟」,算是半个外人,这事传去总是不太好听。   「别叫我少爷,我是看在你份上才跟你这么说的,不然的话,换个身份用绣衣跟你再说一遍,这不是请求,是尉迟千户的命令。」尉迟迥的语气很严肃,容不得对方反对。   管家盯了尉迟迥一会,最后还是屈服,「大人请跟小人来。这两天刑部和绣衣都有派人清点那些礼品,所以小人暂时把它们全放在一房间来。」   尉迟迥用眼神示意徐钦和贺桐跟上来,四人很快就来到房间,里头放满各种的锦盒,想必里头定是价值连城的贺礼了。   「迟大学士见过这些东西吗?」尉迟迥不肯放管家离去,要他留下来方便问话。   「有些应该是见过,若送来的是书画之物,会先放在书房给老爷过目。」管家看了尉迟迥一眼,道:「大人也知老爷最喜欢这些了。」   尉迟迥对此不作出回应。   「有副石棋送了给迟大学士,但没有标明送礼之人,可有这回事?」徐钦问。   「这……好像是有这回事……是的,那棋不知是谁放在门口,上头只写了祝贺的说话,小人以为……以为那是大人故意落在门口的,便自作主张拿了去书房,怎知没多久大人就来,那棋就这样先放着。」   贺桐揶揄的瞄了尉迟迥一眼,才对管家道:「棋是在这里吧?你把它找出来。」   管家夜里看不清贺桐的瞳孔,起初只以为是两个男跟班,到贺桐一开口才知是女的,看尉迟迥的目光也变得怪异起来。   大半夜还跟女的混在一起……管家忽然灵光一闪,看贺桐的目光热切起来,语气也自然客套起来:「好,请大人稍候。」   贺桐狐疑的朝尉迟迥一仰首,用眼神询问对方这管家发什么疯。   尉迟迥继续不作出回应,开什么玩笑,他和贺桐?先不说叶衡会跟他拼了,贺大小姐听了犯呕心把迟府烧了怎办?   管家找了一会,惊讶道:「怎么会不见了的?」   尉迟迥马上道:「怎么回事?」   管家立时也慌了,着急道:「小人前天是亲眼看着一件件贺礼搬来的,也点算过的,没有一样遗漏,怎么会这样的?」尉迟迥夜半上门来的东西取不翼而飞,想也知道有问题,多半是和迟大学士昏睡有关,一想到东西是他拿入府的,他不慌也难。   贺桐和尉迟迥对望一眼,没想到徐钦随口一句,居然真的找对东西。钱继光和叶衡断不会把棋随意拿走,那……只能是刑部的人了。尉迟迥一想到这里就头痛了,只要是权贵都可以把手插入刑部,只要从里头查出谁把棋拿走等同大海捞针。   捞针不是问题,问题是迟大学士等不了么久。   徐钦见二人用眼神交流着,便主动负起问话的职责:「管家,可以说说棋是哪个样子的?」   管家很是配合,几乎不用回想便能回答:「那是一个鸭卵青锦盒,上头放着一封信函,没有标明给谁的,但小人记得很清楚,写的是『愿公如卫武,百岁尚康强』。盒里放着的就是象牙白的石棋和棋盘,精致得很。」   贺桐不着痕迹的看了尉迟迥一眼,难怪迟府会以为他送的了,哪来这么奇怪的贺词,这副免为其难送出的样子的确很有小迥迥的风格。莫非是有人投机了?她眼底寒光一闪,真是这样的话,定必是朝中重臣,只有他们才比较清楚小迥迥和迟府的关系。   尉迟迥三人不死心的再把房间翻查一遍,依然是什么也找不到。趁着夜深,他们以威迫利诱的手段,逼得管家让他们悄悄搜查了书房而不惊动任何人。要知道,绣衣登门搜证对百官可是大事,尉迟迥低调行事以特别身份到访,为的就是不惊动其他人。他们现在什么证据也没有就搜屋——特别是之前钱继光已搜了一次也找不到东西来,很容易成为众口之矢,那时孟应明也保不了他,他们去定刑部了。   破晓时分,即使找不到棋子下落,他们也不得不离开。   「你有没有问过孙烈?」迟府外的尉迟迥没有赶着移步,反而是淡定的站在门口商量着下一步。   「有,他说他不干预。」贺桐一想到这里就情不自禁的反了个白眼,孙烈怎么说也是冥众所的头子,他不管谁来管?   尉迟迥看了贺桐一眼,他记得孙烈提过那什么人界试炼,身为妖物不便插手,但贺桐居然没被孙烈调走,还堂而皇之的参与其中,所以说她也牵涉在内吗?   「我磨了他半天,他才跟我说可以找你师父。」贺桐又补了句。   尉迟迥脸色扭曲了一下,不单是贺桐,甚至连屈莫敖也是……这试炼光看阵容就知不简单。他叹了一口气,道:「你怎么现在才说?」   「我昨天一出宫就去找你们了,哪有时间说,但我派了分︱身去找他。」贺桐不在意回道。由于她是妖物,又是妖皇之女,学的自然比冥众所绣衣还要多,因此她是没有认屈莫敖当师父的,对她来说,对方也只是一只冥众所预备役妖物。   「那就先回去,我也有事找孟……镇抚使。」尉迟迥想起自己在外头,急忙改了口。   回到北镇抚司时,刚好贺桐的分︱身有回复了,被设定成不能开口的分︱身带回来一张纸条。   「之前见过的蛇妖分︱身可以开口说话的。」徐钦多口说了句,成功引来了贺桐的冷瞪。   「我功力没那么高行不行?」   「行行行。你们先看看师父写了什么,我要找镇抚使安排人手整天盯着迟府。」尉迟迥侧身挡开贺桐的视线。   「就你护人护得紧。」贺桐咕哝了一句,用眼光目送了尉迟迥后,才把纸条打开。徐钦把头探前,上面只有洋洋四只大字。   「非山魂石!」贺桐吃惊地读出那四字,声线也不自觉的拉高,「居然是真的存在吗,不只是传说而已?」   她不死心的把纸条反复翻看,直到确定只有那几只字而没有其他讯息外,才从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回神过来。   「非山是妖界的山?」徐钦回想起尉迟迥的牢中教学,但什么也没想到。   「非山最早的人界记录是在山海经,看来书还是背得不熟呀,小钦钦,这次我帮你保密,不然小迥迥可会伤心了。」贺桐嘴角勾起了坏笑。   「谢贺副千户高抬贵手。」徐钦心虚的赔笑,若尉迟迥知道了,尉迟大牢建定了。   「『又东四百里,至于非山之首。其上多金玉,无水,其下多蝮虫』,人界关于非山的记录就这么多,但实际上这座山一半处于人界,一半处于妖界,既阳又阴的环境令山上的玉石产生变异,看起来像是没有妖气的普通石头,却有着十分厉害的功用,我们妖界称为魂石。」贺桐不再玩开笑,认真解释。   「魂石?」难怪贺桐之前也探不出妖气来,徐钦心道。   「是的,吸魂、固魂一流。不过,非山魂石一向只是传说,事实上非山到底在哪儿我们一直都不知道,因为这座山有结界围在,只会在特定时间现身。山海经暗示非山最少在人界出现了一次,至少妖界有记录的只有三次。」贺桐又翻了翻纸条,开始质疑屈莫敖的可信性:「小钦钦你道这千年老妖会不会是在骗我们?」   「他骗我们有什么好处?」尉迟迥不知何时回来了,没好气的瞪了贺桐一眼。   「走路都没有声,吓死我了,什么时候在的?」贺桐嫌弃的看了尉迟迥一眼,表情可没有一丝受惊。   尉迟迥脸带笑意望着徐钦,眼眸里的温柔仿佛要滴出水似的,看得徐钦心中直发毛。果不期然,他语带遗憾的说:「应该是由『非山是妖界的山』那里开始吧?」   徐钦身体一僵,觉得自己离尉迟大牢不远了。   尉迟迥装作没有看到徐钦僵直的身子,拉过对方的左手手掌,手指在上头划来划去,「徐钦记忆力不太好,要训练才行。」   贺桐脸色变得非常难看,她正目睹官大一级的上司对吃下属豆腐,她应该是阻止还是装聋扮哑?   徐钦脸色也好不了哪里去,因为他很清楚的感受到,尉迟迥在他手掌上写了个「牢」字。   尉迟迥神态如若的收回手指,重新接上话题:「师父不会骗我们的,我比较担心的是,这事可能和之前的『变革』有关。」   贺桐脸色依旧难看,但语气竟然带上丝丝心痛:「换作是我老早就藏起了,他们居然舍得把魂石拿来这样子浪费,迟大学士和三少的魂有这么好吗?」   徐钦偷瞄了贺桐一眼,心中暗暗不能更认同她的话。 第32章 迟府(七)   尉迟迥脸色不变的继续话题,仿佛没有听见贺桐的话。   「我和孟应明猜是有重臣和妖物合流,从这次事件看来,内阁应该跑不了。」   贺桐垂下眸,似是一副不在意的样子:「现任内阁共有七人,迟大学士算一个,你想怎样下手?你们皇上知道吗?」   「只有猜测不能上报,不然只是死路一条。」尉迟迥说到这里也是心烦。   「会不会又是弃子?」徐钦忽然道,他想到那黑影提及蛇妖已没有利用价值,便借他们之手把他除去:「他们想看哪一法子能施行变革,一旦失败便捅到我们面前,要我们收拾残局。」   「我不是没有想过这点,真那样的话就糟糕了,皇上一看肯定觉得我们是合谋。」尉迟迥动作优雅地盘起手,忧郁贵公子形象尽现。   「今天已经是第三天,只剩下不到两天时间,根本不能把内阁的人拉下来,更别说当中有个王爷。」贺桐分析了现况,不太乐观道:「若然他背后有只千年老不死,不怪他弄到非山魂石回来当水泼出去,但这样对我们来说难度更高。」   尉迟迥想了想,道:「还是亲自找师父一趟比较稳妥,老不死的见识定必比较广。」   徐钦抑压自己偷瞄尉迟迥的冲动,屈莫敖知道你私下叫他老不死吗?   在前往稀归茶坊的路上,徐钦后知后觉的想起,前天在茶坊中发生了什么,不,应该是说屈莫敖说了点什么。   不想起还好,一想到那些话徐钦马上就心跳加速了,特别是尉迟迥眼下就在他身边,跟他并肩而行。他低下头,仿佛这种掩耳盗铃的行为,可以令人发现不到他的脸红耳赤。   尉迟迥可以说是在瞬间擦觉到徐钦的不对劲,看着对方扭扭捏捏的样子,眼底闪过一丝红光——徐钦是因为屈莫敖而变成这样?   那天师父跟他说了什么?   尉迟迥不爽的朝徐钦走近了几步,与内心的阴暗相反,他扬起春风般的笑意,道:「徐钦看起来有些紧张,那天师父为难你了?」   徐钦正努力压下自己的温度,忽然尉迟迥悦人的男声从耳边响起,下意识抬眸就看见一张俊脸跟自己近得不得了。   「他们会和心悦之人以结拜的形式结合。」   蓦然,屈莫敖的话在脑中回响,徐钦顿时由脸红耳赤进升为脸蛋着火了,整个人羞得低首无言。   许是在见不得阳光的山林之中长大,徐钦皮肤倒也白净,尉迟迥看着那火红化在一片白无瑕中,脸上表情不变,然而眼中那露︱骨的情︱欲可出卖了他。   真想咬一口……   走在后头的贺桐眼观鼻,鼻观心,表示自己什么也看不见,但听到的一定会回去跟北镇抚司的其他绣衣说上半天。   迟顿如徐钦也感受到尉迟迥灼人的视线,虽然很想拔腿就跑,但这样不就坐实了心悦对方之名吗?他想起前天他就是这样混混沌沌的离开茶坊,不知自己走到哪里去,然后……遇到了魏简。   慢着,魏简?   他手上不是有着那神奇的小石子,人碰了会被阴气入侵而头昏脑胀?现在回想起来,一个探花跟自己说上阴阳之事不是很怪异吗?   徐钦愈想愈觉得不对劲,那些羞人的心思全数被赶出脑袋,望向尉迟迥时神色再正常不过,「尉迟千户,今天新进探花是叫魏简?」   尉迟迥一顿,随即回答道:「是魏简没错,怎么了?」   徐钦把那天遇上魏简的说出来,连同对方手上的小石子也一拼说了。   「你还记得路吗?」尉迟迥听完只说了这么一句。   三人来到魏简那破旧的屋子时,贺桐眉头一皱,当机立断道:「里头没有声音,直接闯进去。」   尉迟迥和贺桐没有犹豫的推开那半掩的门,长腿一伸,一个直往睡房,一个往书房奔。徐钦想了想,还是跟着尉迟迥去了书房。怎知门一打开就看见桌上的青色锦盒,尉迟迥快手把它打开,那副自迟府失踪的棋正乖巧躺在里头。   「那日见着魏简,他身体虚弱得很,跑两步已经不行,他怎能不动声色的拿回这东西?」徐钦觉得事情并不单纯,问:「尉迟千户,会否有人陷害?」   尉迟迥正想开口,腰间忽然传来振动,徐钦同样感受到了——是别在上头的冥众所专用玉壶。   「贺桐有发现,这个先拿走,过去睡房看看。」尉迟迥合上盒子,交给徐钦。   二人匆匆来到睡房门口,映入眼帘是悬起的腿,抬头一看,魏简居然上吊自尽了。   好不容易找的疑凶就这样没了。尉迟迥已经预见孟应明揉着太阳穴说皇上台上多了好几本奏折指责绣衣逼死探花。   贺桐脸色难看的问:「我们可以动尸体吗?」   尉迟迥回她一个黑到不行的脸色,道:「不动等刑部的人动吗?」   他瞄了一眼徐钦强作镇定的样子,现在他顾不上对方,只能提醒一下:「徐钦,要吐出去吐,不要破坏现场。」   徐钦压下咙口的不适,坚强道:「尉迟千户放心,我可以的。」   尉迟迥已经没空理会他了,一门心思全落在现场搜证上,左翻右翻后居然在枕头下找到一没有封口的信函。他拆开一看,上头写着「逆行天命之罪人,愿以命赎罪」。   贺桐小心翼翼把魏简弄下来放到床上,尉迟迥随即检查道:「死者用麻绳勒在高处自缢,喉上痕迹深,左右耳后呈深紫色,眼合、唇开、手握、舌出。」   「系绳头处手可以攀上,头坠下去约是一尺,楣梁上尘土滚乱,没有挪动过的痕迹。是自缢,暂时没有他杀假作的可能。」   贺桐轻盈自在的在这狭窄小房跳来跳去,真不知她是怎么做到的。   尉迟迥从魏简身上找出了那颗「护身石」,正完好无缺的挂在脖子上,二话不说的用贴上符的素帕把它取下来,和石棋放在一块。   「只要你不用手直接碰就行了,应该是这样没错。」贺桐一边和徐钦把房间翻了个遍,一边告之尉迟迥,「不过它真的是非山魂石?」   「小心点总是没有错的。 」   「标下曾经用手碰过那石子,没有什么不良反应,连魏简也觉得出奇。」徐钦打开柜子,居然发现了一些碎石,「贺副千户,这儿也有。」   贺桐眼也不抬的吩咐:「谁叫你比正阳之体更神?自己看着办吧,我这儿也有。」   三人仔细的把整座屋子翻了遍,除了睡房外,其他地方再也没有石子,令他们不安的是,他们来了这么久,居然连一个下人也没有见着。   明明徐钦说见过一名叫王嫂的厨娘。   「徐钦,你看到遗书有什么想法?」尉迟迥把信递到徐钦面前,无他,只因徐钦是他们之中唯一见过活生生的魏简。   「『逆行天命』……」徐钦反覆念着这二字,他已经把和魏简的一切说出来了,若尉迟迥没有头绪他怎会有头绪,但他还是认真思索一下,「魏探花曾问过我想不想见死去的娘亲,我跟他说这有违因果,这算得上吗?」   尉迟迥点点头,推测道:「魏简家乡就是非山所在之处,魂石唾手可得,然后他做了些『逆行天命』的事,需要用魂石来夺魂保命,不知怎么的主意打到了迟大学士头上了,刚好迟府春来宴,他便可以鱼目混珠了。」   他步出房间走到园庭,从袖口掏出一枝长形状的东西,往天空一拉,一声刺耳的炮响声传入徐钦耳内。   「这是……?」   「小钦钦你没见过?我们叫这作『通信弹』,是普通绣衣的联络工具。」贺桐眨眨眼,无辜的看着徐钦道:「你要跟着我们去处理那些石头,这里也不能放着不管,既然已经检查过了,自然可以叫人来这魏府善后了,谁叫我们冥众所人手不足,只能和其他绣衣凑合凑合。」   好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把工作推给其他人,徐钦心道,但他可不敢把话说出口。   这里离屈莫敖不远,三人等到了绣衣前来接手便直往茶坊去了。   看着尉迟迥认真的侧脸,徐钦暗自深吸一口气,逼令自己专注于眼前的石头上,而不是儿女情私。他反覆的吸气吐气,终于令自己除了脸皮微红外,看上去和平常一样。   「的确是非山魂石。」   尉迟迥没有跟屈莫敖客套,一来就直接把东西放到桌上。屈莫敖也料到是什么事,拿过了方巾捡起石头摸了一会,当即判定这些就是传说中的魂石。   「居然是真的存在……」贺桐难以致信的喃喃自语。   「迟大学士和迟三少怎办?」尉迟迥比较关心这点。   「他们应是长时间接触了魂石才会被夺魂,你看这些棋子中间颜色变深了,就知魂被困在里头。要从石上取魂需要特别的阵法,但释魂只需要打破它即可。」屈莫敖难得有耐心解释。   贺桐奇怪的看了看屈莫敖,这妖不是瞎了吗,怎么摸了摸就知「棋子中间颜色变深」? 她偷偷瞄了尉迟迥和徐钦一眼,呆呆傻傻如徐钦就不用指望了,不过居然连尉迟迥也没有特别反应……莫非是她想多了?   不过话说回来,对方既然是千年老妖,也许他真的办法「看」到,只是她大惊小怪而已。   作者有话要说:   也许会读者会觉得魏简这么快自杀,这里先卖个关子,之后会再提及的 (希望我不会忘掉 第33章 迟府(八)   「魂放出去后,他们就会醒过来?」尉迟迥追问。   「是的,现在就来吗?」屈莫敖对此十分肯定。   「有师父看着当然是最好的,那就麻烦师父了。」尉迟迥正愁着如何劝屈莫敖协助,对方主动开口就再好不过。   就在此时,屈莫敖动作一顿,像是想起了什么,开口道:「子稀,你刚刚说是迟大学士被夺魂了?」   「没错。」   「你在哪儿找到的?」   「新进探花魏简的府上,本人已经自尽了。」   屈莫敖沉思了一会,决定还是把这烫手山芋交给孙烈:「你马上进宫把东西扔给孙烈,叫他弄得隆重些才好打破这石头,这事涉及内阁重臣和翰林学士,怕是没那么简单。你随便交给一茶坊老板处理,恐怕会惹祸上身,孙烈以国师之名出手,最少能堵住其他人的嘴。」   贺桐这时插嘴道:「是那老狐狸不想理,硬是要我们找你。」   屈莫敖闻言冷哼一声,冷淡的声线满是嘲弄:「这事他非管不可,告诉他『已有下落』,叫他少喝酒别那么懒,快点动手。」   尉迟迥不懂屈莫敖葫芦里卖什么药,但也不妨他当个跑腿的传话,现在最着急的就是迟家父子苏醒过来,其他的先放到一,之后再追查。   「跟孙烈说,事成之后把那些石头全呈给皇上,别自己私藏。」屈莫敖提点道:「区区一名探花断不会做出这样精致的棋子,背后必有人相助。他无故自行了断,那定是有人逼死他。进宫一事,子稀和徐钦即可,贺副千户还是盯着魏府较为稳妥。」   「小钦钦可以跟我一块,我们二人再把魏府检查一遍。」贺桐即道。   「不,徐钦是故人之子,只有他在孙烈才会快点做事,可惜他单独进官不太稳妥,不然子稀可以跟你一块。」屈莫敖是他们之中最了解孙烈的,他说的应该没有错了。   三人向屈莫敖道别,随即各奔东西了。   正如屈莫敖所料,一听到徐钦来了放勋阁,尉迟迥椅子还没有坐热,就见远方出现了火红的身影。孙烈依然浑身酒气,但听到屈莫敖那句「已有下落」时,那对媚人的眼珠子涌出了狂喜、落寞和哀伤等复杂的情绪,但很快又变回原来的样子。   「既然你师父都这么说了,我这次就帮你一把。」孙烈接过那盒石头,打开看了看,就侧头对身后的童子道:「请太医去找皇上取血,说迟大学士一事已有了眉目,需要一滴阳气至盛的龙血来破局。」   徐钦和尉迟迥忍不住面面相觑,需要弄到这般盛大?   「好了,季海和子稀先回去,接下来的事旁人可不能在场。」孙烈笑吟吟的下了遂客令。   反正目的已经达到,尉迟迥也就没计较孙烈装神弄鬼的举动,把魏简遗书交给对方,暗示他把信和石头一块呈给皇上后,就和徐钦离开了。   三个时辰后,迟府传来了消息,迟家父子醒过来了。   迟大学士听了皇上以血相助,顾不得身体虚弱,当即入宫叩谢皇恩,上演了一场君臣情感深厚的戏,为时人津津乐道。   可京城人只道喜事不道白事,魏简企图谋害大学士,继而畏罪自尽之事引得龙颜大怒,若说抄家诛族也不为过,然而孙烈进言指魏氏一族可能持有使用非山魂石的方法,眼下他们只知魂石破解之法,对于如何应用如固魂一概不知,此刻不宜治罪。皇帝想了想也觉得有理,便暂时放过了魏氏族人,下令孙烈带领冥众所尽快查出使用之法。   尉迟迥真是苦不堪言,他一方面要调查对徐钦示好的不明妖物,一方面要抓出魏简背后之人,现在一个魂石的用法从上头压下来,钱继光因伤休养中,只剩下他们几个,三头六臂也不够用。   魏简之事最后是对外宣告急病逝世,皇上惜才,特宣魏氏族人进京打点后事。可蒙骗了百姓可瞒不了百官,最机密的他们当然不知道,但听到是魏简谋害迟大学士皆是一脸难以置信,纷纷相信此乃是绣衣打击他们的阳谋。   徐钦可顾不了百官的想法,他正跟着尉迟迥忙得不可开交,天亮时训剑,白日查案、批入境申请,晚上还要背书,连手腕上佛珠也没空理会。   然而,有些事你不理会,不代表事情不会找上你,正当徐钦都几乎把迟府事件抛在脑后时,一名老妇敲开了刑部的大门。   「绣衣以权谋私,纵容男宠残害当朝官员,委实的冤情不浅,草民王氏愿作窦娥,以命换来六月飞霜,只求见着那堪堪青天。」   那人不是别人,正是魏简的厨娘王嫂。   她的状纸直指尉迟迥任由男宠徐钦逼死魏简,虽然从逻辑上来说错漏百出,但刑部看到上头其中一句却陷入沉思。   徐钦曾经见过魏简。   一个绣衣的男宠,居然会和翰林学士吃饭?有问题,一定有问题,再联想到迟大学士昏睡的事,刑部官员眼底闪过兴奋,查!这事必须查!   迟三少听闻后嫌事件闹得不够大,还主动插了一脚,说徐钦和他们根本没有亲戚关系,大有承认徐钦是男宠之意。刑部认定了迟三少之举必有迟大学士的指示,有心讨好一番,当即找人围了尉迟府。   这天徐钦脚才踏出尉迟府,刑部官员已马上把他拦下。   「刑部侍郎居然拜访尉迟府,这是要变天了吗?」尉迟迥侧身把徐钦护在后头,正三品的官不好好待在刑者,一大早就堵在门口,很明显是来者不善。   刑部侍郎虽被嘲弄,但脸上笑意不减,解释了来龙去脉,最后还说了:「……为此,想请徐钦到刑部协助调查。」   他语词很客气,但行为一点也不客气,看得出他们是非要把徐钦带走不可。   徐钦脸上的笑容消失了,看刑部侍郎的眼神也带了点冷意,他早已被打上了绣衣的标签,若就这样跟人走了,不知出来的时候还剩不剩下半条命。   屈打成招,那么今年主持科举钦点魏简的主考官面子挂不住、魏简生前的清誉通通都可以洗擦,甚至可以打击绣衣和迟大学士,可谓一箭四雕,这点道理徐钦还是懂的。   尉迟迥脑子有坑才会相信他的说辞,冷声道:「刑部什么时候单凭片面之词胡乱抓人?」   徐钦没有说话,他偷偷瞄了尉迟迥一眼,这种被人謢着的感觉……不坏,心里暖暖的。   刑部侍郎脸色不变,回道:「不是说徐钦是犯人,只是协助调查而已。」   在尉迟迥眼中,徐钦入刑部等同送羊入虎口,而且这断不会是协助调查,而是直接打入大牢,因此他绝不松口:「看不到他身上绣衣服吗,刑部居然可以随意关押绣衣?」   刑部侍郎眼底闪过不屑,道:「男宠之身居然位列绣衣行列,本官定必会向皇上奏明此事。」   他袖口一挥,四周的下属马上会意把尉迟迥和徐钦围起来,既然说不动那唯有使用武力了。   「混帐东西!」尉迟迥忍不住对他破口大骂,即使正三品官员他也不会放在眼内。区区一名刑部侍郎敢这样做,定必是有人给了他胆子。   「尉迟千户,注意你的言词!」刑部侍郎何尝被人这般骂过。   尉迟迥冷笑一声,他就是护着徐钦,能拿他如何?他当机立断的装作要攻击刑部侍郎,那些部下自然是后退保护,尉迟迥借机拉过徐钦的手,突围而出逃跑了。   「站着做什么!还不追上?」   尉迟迥和徐钦在奔跑中对了对口型,会心一笑,果然他们到一块了——要说什么地方刑不敢胡来,只有绣衣集中营北镇抚司。   刑部那些追不上他们俩,只能眼睁睁着他们躲入北镇抚司,煮熟的鸭子就这样飞了,皆是气得吹胡子瞪眼。   「此事不会就这样算了。」刑部侍郎听了下属汇报后沉下脸,「既然敬罪不吃,那就只能吃罚酒了。」   而在北镇抚司内,尉迟迥脸色也好不了哪里去,领着徐钦直奔孟应明那,第一句就问:「为什么之前没有收过消息?」   孟应明听了事情始末后眉头一皱,最近不只是冥众所,就连普通绣衣也忙过翻天,无他,之前朱厌出现在人界,暗示大梁即将出现战事,果不期然日前边境传来战报,皇上便秘密下令北镇抚司派人去前线收集军情。部下少了一批,他还要顾着钱继光,孟应明有空才怪。   「这事确是有失职之嫌,徐总旗放心,定必会给你一个交待。」孟应明对徐钦许下承诺,毕竟这已非是徐钦一人之事,这分明是借徐钦来给绣衣挑事。   紫禁城内的放勋阁,孙烈今天难得没有喝酒,站在楼阁任着大风吹起大红的衣袖,心不在焉的摸了摸宁百户头顶那几条翘起的呆毛,低喃道:「……看,起风了。」   宁百户喔喔叫了两声,似懂非懂的看着孙烈。   孙烈被宁百户逗笑了,可嘴角那笑意,分明是苦笑。   作者有话要说:   之前码骗局时,觉得自己能码出十万字已经是很多了,没想到这篇在不知不觉间就十万了_(:3 」∠ )_ 第34章 刑部(一)   刑部对上北镇抚司的消息很传到皇上耳里,当时皇上正和内阁商讨政事,听闻此事后一脸等好戏的看着迟大学士,道:「爱卿知道此事不?」   迟大学士摸不清皇上的态度,只能顺着回答:「回皇上的话,略有耳闻。」   皇上笑吟吟道:「之前那破事,爱卿可以说是受害者,依爱卿所见,此事应如何处理?」   迟大学士背后立时一身汗,虽然位高权重,但不插手绣衣事务已是朝廷没有明言的规矩,皇上此意为何?   「爱卿只管道来。」   既然皇上都这么说了,迟大学士咬着牙开口:「依微臣之见,此事应由刑部处理。」   「何以一说?」皇上来了兴致,追问道。   「既然状纸是递给了刑部,那就应由刑部审理,以宽百姓之心。微臣听闻徐总旗乃乡郊之子,非出自官宦之家,若由绣衣调查,恐有包庇之嫌,交给刑部最好不过。」   皇上意味深长的笑了笑,沉默了一会才开口:「爱卿所言极是,那就传令下去,屈委徐总旗去刑部坐上几天了。 」   迟大学士心一跳,屈委?皇上说要屈委徐钦,莫不成皇上早知徐钦是无辜的,只是在……试探自己?他胆颤心惊的偷瞄皇上一眼,对方喝了口茶,并没有在这议题上再说什么,话锋一转,又说回政事上。   莫非他选错边了?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皇上亲口下旨要臣下入狱,即使绣衣也要从命。要说徐钦不惊慌是不可能的,可他看着尉迟迥眉间难以掩饰的不安,却突然心生一种奇异情绪,觉得再苦再痛他也要撑下来,不能让尉迟迥有半点担心。   他印象中的尉迟迥应该是意气风发、神采飞扬,而不是这般眉头不展的。   这样想着,徐钦一颗心忽然就镇定下来,脸上也平静起来,他甚至开始思考该如何安慰尉迟迥来。   孟应明却从中嗅到了一丝不对劲的味道——居然是沉公公来送徐钦去刑部,而且对方还客客气气的,没有半点押送犯人的样子。他给沉公公倒了一杯茶,连同一袋银子亲手送上。   沉公公笑意更盛,把银子放入怀中,道:「咱家多口说句,皇上亲口明言『屈委徐总旗』了,所以北镇抚使大人不必过份担忧,皇上心里明着呢。」   「敢问沉公公,皇上此举用意为何?」尉迟迥到底也是聪明人,也悄悄塞了沉公公一小袋银子。   「圣意难测,咱家只知是迟大学士的主意。」沉公公装作不在意道,他也是宫中老人,怎会不知迟家那点事?   尉迟迥脸色不改的道谢,可沉公公可没有错过对方眼底的嫌恶。   徐钦看到孟应明和尉迟迥都给沉公公送了银子,赶忙有样学样的翻了翻口袋,可惜到底是初入官场,对这些事不熟悉,只能从袋中找出了碎银,和二人沉甸甸的不能相比。他苦恼的瞪着那些碎银,这下不够了公公不知收不收呢?   徐钦成功逗得尉迟迥嘴角上扬,孟应明则是向他投了个看傻子的眼神,而沉公公收了镇抚使和千户的钱,当下便知道徐钦被这二人护得紧,遂向徐钦卖个人情:「咱家先在外头候着,请尉迟千户把握时机要向徐总旗吩咐要事。」   「迥在这里先谢过沉公公了,不会很久的,迥吩咐舍弟一两句即可。」尉迟迥接了这个人情。   「恕咱家多口,舍弟是?」   「沉公公不知,迥在未及冠之时己见过徐总旗,当时有幸得徐总旗相救才没有大碍,说是迥的救命恩人也不为过。这番重遇,觉得很有缘份,日前已和徐总旗结拜了。」尉迟迥忽然抖出这事来,进一歩暗示自己和徐钦关系匪浅,更重要的是,沉公公也知冥众所绣衣结拜是什么意思。   沉公公脸色不变,心里却是翻腾不已,难怪会传出男宠的传闻,他们根本就一对儿!他思量片刻,很快有了对策,调整了心态,道:「请尉迟千户宽心,咱家必会好生对刑部提点一番。」   「有劳沉公公了。」尉迟迥笑着目送孟应明和沈公公离开房间。   这边徐钦脸上已经忍不住泛起红晕,耳朵也是红的,他怎样也没想到尉迟迥会在他 面前说起这事,他还没想好要怎么办。   尉迟迥看到徐钦通红的样子,心下了然,低声道:「季海,你知道了?」   徐钦不敢看尉迟迥,看着地板支支吾吾道:「屈、屈师父… …跟我提过。」   尉迟迥俊脸微僵,他本来打算慢慢来的,徐钦跟他那妖物义父在山林之中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肯定没有听过这些。屈莫敖却把一切捅出来了,这孩子肯定吓坏了,尉迟迥暗恼师父坏他的事,心中又有一丝苦涩——徐钦现在看也不看自己,肯定是想对自己避如蛇蝎吧?   「抱歉,徐钦,吓着你了,你不用放在心上。」尉迟迥轻声道,淡淡的音调隐去了他心中的苍凉。   徐钦直接楞在当场,下意识的抬眸,只见尉迟迥认真的注视着自己,如墨色绢绸的眸子含着温柔,和平常没有分别。可他胸口却因此而闷得发疼,心头仿佛被压下一块巨石,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他不喜欢这个样子。   尉迟迥不唤他作他季海了,私下也叫他作徐钦。   他不要这个样子。   好不容易习惯了对方的亲近,现在居然要变回最初的疏离。   他不要。   尉迟迥见徐钦呆呆对着自己念念有词,但又听不清他说什么,只能无奈追问:「怎么了?」   徐钦张开嘴,试了几次才找回声音,道:「我不要。」   话说出口,接下来的就顺畅了,徐钦继续道:「我已经把你当成哥了,你不能这样子不想当就不当的。」   尉迟迥心一紧,用微哑的嗓音小心翼翼道:「徐钦,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徐钦正色道:「我知道。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心悦于你,但屈师父说是,所以你不能就这样跑了。」   原来师父不是来坏事而是来助攻的,他用脚趾头猜大概是师父忽悠了徐钦,而这小子傻楞楞上当了。尉迟迥开心得声音也不自觉颤抖,道:「季海……我太高兴了。」   现在心悦不心悦于他没关系,只要徐钦批准自己继续待在身边,他不信自己拐不跑他。   徐钦见尉迟迥目光饱含难以致信,不高兴道:「这些我还是懂得的,义父把鸡拿到菜市场卖时,有个猎户多付了一倍价,义父拒绝了。后来义父说那人想讨好自己,跟自己过日子。」   尉迟迥被徐钦这话弄得哭笑不得,但嘴上还是哄道:「那季海知道哥想你做什么吗?」   徐钦理所当然答:「过日子。」   「唔,很正确。」尉迟迥违心赞了一句,把话题转回正事上,「刑部那边你万事要小心,即使对你用刑也要咬牙不要承认,不然你就再也出不来了。 」   「我知道。」   「不用担心,我会尽快把你救出来的。」尉迟迥拉起徐钦的手,大掌将自己的温度传给了对方。   「我会顶住的。」徐钦认真道。   尉迟迥直勾勾的盯了徐钦一会,才不舍放人:「好了,走吧。」   他亲自把人送出北镇抚司,看着徐钦的身影越来越远,眼中的暖意也越来越淡,到最后只剩下冰雪般的冷意。   对他动手不要紧,但敢对他的季海下手,就别怪他不客气。   迟大学生从宫里回府时已是入夜,才刚进门,管家已跟他说三少摔断了右腿。   「好端端的,怎会这样子?」   「不是的,老爷。三少爷午睡时从……床上倒下来,意外伤了腿,大夫看过后说静养即可。」   这样也可以摔断腿?迟大学士脸色扭曲了一下,觉得迟府这阵子真是倒霉透了。   「好好伺候三少爷,我去书房,你不用跟着我了。」   迟大学士快步走到了书房,打算把刚刚回府路上想到的写成奏折,怎料油灯一点,一个熟得不能再熟的身影正坐在他的位子上,脸无表情的看着他。   「不孝子,这是作什!」迟大学士被吓得心跳几乎停了一拍,忍不住开口骂人。   那人不是别人,正是尉迟迥。他罕有的没有针对「不孝子」那三字,提醒对方自己姓氏乃尉迟,反而道:「这次只是右脚,下次是左腿了。」   话中的暗示迟大学士倒抽一口凉气,怒骂道:「那是你亲弟弟!为了个男宠,你居然对你的亲人下手!」   尉迟迥不怒反笑道:「徐钦是我救命恩人,若不是他,我在及冠之前已经死了!迟大学士好大的威风,把『恩将仇报』发挥淋漓尽致。」   别以为他看不穿迟大学士心中的小旯旯,不就想用徐钦逼他认祖归宗吗?只要他回来了,徐钦就可以出刑部,只要大学士一句话,刑部敢不放人?   迟大学士不糊涂,却一心只认回儿子。可他有没有想过,迟府已出了个大学士,皇上可会容许迟家多出个千户,一府文武双全?   这事尉迟迥看得清,大学士却看不透。   「是国师作中作梗把你要走的!我找法师算过,你根本没有所谓的克妻命,你一心向着那些人!」   尉迟迥完全没有相信他的鬼话,反而道:「沉公公带走徐钦的。」   迟大学士睁大眼瞪着他,沉公公是皇上跟前的红人,没道理会送犯。   尉迟迥站起来,越过迟大学士走出书房,再补上了一刀:「关于此事,绣衣从来没有收过消息。」   迟大学士身子一软,整个人跌坐到地上,任着尉迟迥消失在黑夜之中。   这次事件来得突然,他也不过是顺水行舟,绣衣监察百官与皇族,基本没有查不出的秘密,如果真的查不出,只能说明这事最大的推手,很有可能是他们的头上那位。 第35章 刑部(二)   这边刑部得知徐钦要来,皆摩拳擦掌,大有吐气扬眉之意。可他们的兴奋只能维持到徐钦出现的那一刻,只因他旁边站的不是别人,而是沉公公。   在官场打滚多年刑部尚书一听到沉公公来了就暗叫不妙,放下公文急忙就出去迎接,于是就不得已的顺道迎接徐钦,于是刑部官员面面相觑,尚书居然要放下身段接一个绣衣,这是什么玩法?   本来打算好生「招待」徐钦的马上却步,观望一下再说。   刑部尚书头痛的看了徐钦一眼,想到沉公公离去之前暗示的那番话,本来以为这次皇上是要替刑部撑腰了,可这么看来又不像是。然而人已经送来,没法子不理会,便吩咐先把徐钦关押,私下对部下面命耳提一番:先不要动那个绣衣。   烫手山芋徐钦不知自己逃过一劫,自入刑部起便抿紧了嘴角,只因担心自己的任何情绪表现都会成为把柄。这副目无表情的样子,在刑部官员眼中却是以不变应万变,心道难怪这男宠能成功上位,光是这态度已有点绣衣的影子。   这里的大牢明显比较肮脏,窗户也没有,通风差得很,更别说有阵挥之不去的排泄物臭味,相比起南镇抚司的牢狱,那里简直是天堂。徐钦没有对此发表一丝意见,沉默走到自己的牢房,环视了一下,很好,至少房间没有漏水和有提供夜壸,把空气中那阵味道当作成鸡粪味,也就不难接受了。   狱卒见徐钦自在的躺到床上,完全不介意环境的恶劣,和平常进来的有很大出入,正想给点颜色看,可想到上头的吩咐,只能不甘的啧了声才离开。   徐钦听到了守卫的不满,但他没有理会,径自闭上眼争取时间休息,他不知接下来会有什么等着自己。   虽然不能用刑,但狱卒总有方法下马威,于是在晚饭时间,徐钦连一个馒头也没有。徐钦当时有点心虚,以为对方发现他怀中的两个肉包子——还是沉公公特地绕远路带他去买的。狱卒没有错过徐钦脸上的表情变化,自以为他被气倒了,便鼻孔朝天的哼起小曲,大模大样的从徐钦面前走过。   看到狱卒走了,徐钦才从偷偷的拿出一个肉包子咬了一口,唔,里头是鸡肉,虽然凉了但味道还是过得去。入夜的牢房依然是那么难受,徐钦吃完了包子,心满意足的揉了揉肚子,想着这么晚应该不会有人来找他了,正想把外衣脱了睡觉,没想到此时传来一阵脚步声,最后更是停在徐钦的牢房前。   本以为刑部终于下手了,徐钦利落的下了床准备迎战,怎料一抬眸,站着栏外的,居然是一名腰宽背厚的男子,生得剑眉星眼、直鼻权腮,虽衣着低调但也盖不了浑身的贵气。男子身后的是一名俊白青年,个子不高,却散发着和沈公公一样的气息。   徐钦马上意识到,这人是太监。   「大胆!见着了王爷还不跪安!」那太监见徐钦没有任何反应,忍不住出声喝骂。   记得尉迟迥跟自己跟过,京城之中只有一位王爷,那就是入值内阁的赵王梁佑沛。徐钦心下一惊,不明白赵王找上自己的原因,但即使如此还是要行礼。   「卑职徐钦,参见赵王。」   赵王淡淡一笑,道:「这是孤私服出访,徐总旗不必多礼,快起。」   「谢赵王。」徐钦不敢把话全当真,即使站起来也是垂下眸,看也不敢看赵王一眼。   「果然是个稳重的。」赵王满意的瞄了徐钦一眼,看来对方不卑不亢的态度博得他的好感。   「卑职不敢当。」   「孤就不跟你绕圈子了,徐总旗,你也知道如今这状况是谁一手做成。跟了孤,孤保证你马上可以出去。」赵王自在张开了扇子,仿佛他说的不是什么惊人之语,而是吟诗一首。   徐钦可没有那么自在,迟大学士一事已令他明白官场何期黑暗,好端端的一个亲王私会想拉拢自己,他不觉得事情单纯。   「在冥众所只是当个总旗,世人皆道你是尉迟千户的男宠,你可甘心?」赵王见徐钦不说话,又再加了一把火。   「回赵王的话,卑职不才只是总旗,实在是入不了王爷的眼。」徐钦知道再不开口就惨了,硬着头皮先拖上一回会再说。对于赵王能说出冥众所三字,徐钦并不吃惊,毕竟对方身为天子兄弟,知道一点很正常。   「孤肯只身前来,就说明孤不介意职位的高低。徐总旗,只是要你一句话,愿意还是不愿意?」   徐钦在听到赵王说「不介意职位的高低」暗暗松了一口气,他本担心着对方是因为自己才想拉拢,现在看来不过是借机想把手插入冥众所。冥众所除了皇上与国师外,其他人即使略有耳闻,但也不太清楚这是个什么机构,极其神秘的组织新成员被单独抓出来,赵王不闻风而动才怪。   「卑职感谢赵王厚爱,然卑职已与尉迟千户结拜,即使是背负污名……也并未放在心上。」徐钦不得已,只能借用尉迟迥应付沉公公的话来。   赵王目光一冷,徐钦即使没有抬头,也能感受到对方没有了温度的眼神,几乎是把自己射穿似的。然而他不能示弱,即使对方可以眼也不眨的杀了自己,但示弱就是等同投靠赵王,背叛尉迟迥,他很清楚自己的结拜兄长,眼里最容不得就是外来人士干扰北镇抚司。   良久,赵王终于开口说话,言语之中似是放徐钦一马。   「看来孤是来迟一步。也罢,徐总旗,孤听闻冥众所的结拜,可不是一般的结拜,你知情不?」   徐钦脸上表情不变,依旧是那副恭敬的样子,道:「卑职知道。」   「居然知道?」赵王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道:「怕是尉迟千户私下跟你定的吧?若然他师父知道,怎会容许你存在?」   「卑职不明白赵王之意。」这人居然知道屈莫敖,看来他盯冥众所也盯得紧。   「你与孤相识一场,那孤就告诉你一个秘闻……尉迟千户没有冥众所要求的克妻重阳命,是国师和他师父强行要走了他。」赵王嘴角勾起不怀好意的笑容,继续道:「迟 大学士之所以拼了老命也想认回他,也是这个原因。你没有见他师父照顾他的样子,简直是想养大娶过门,这样子的人会容许你跟尉迟千户结拜?」   这赵王说话还真是颠倒黑白的过分,明明就是屈莫敖推了自己一把,此人却说成了有不轨之心。若是平常人徐钦老早就冷哼一声不理会了,可惜他现在还是要开口:「卑职相信尉迟千户,也相信他的师父。」   「话不要说得那么绝,徐总旗。孤惜才,哪一日徐总旗看清他师父真目,可要记着孤这里永远有着徐总旗的位置。」   赵王笑了一声,也没有理会徐钦的回答,拂袖而去。   徐钦目光慢慢冷下去,手不自觉的抚上腕间的佛珠,如果可以的话真想拍死他。   翌日,迟大学士顶着满是红丝的双眼,在上朝时进言,要求将魏简一案改为三司会审。   「此言甚佳,依爱卿所说的办。」   迟大学士心下一凉,看来自己是押对了。他坐了一整晚没有睡,反覆推测圣意,得出的结论是皇上想以此事来敲打百官。他不是不知道百官一边畏惧绣衣,一边又看不起绣衣。特别是尉迟迥,几乎把朝上所有人得罪透了,遍遍是自己儿子,其他人只能咬着牙忍了,之前他倒下一事,看来有不少人动了歪心思,以为就这样可以压倒绣衣。所以皇上直接把绣衣送进了刑部——你们觉得自己很厉害吗,朕现在给你们一个绣衣,你们敢动手?   这样的话,光是敲打一个刑部不够,把大理寺和都察院都卷进来,百官再迟钝也能知道不对劲了。   在北镇抚司,尉迟迥得知消息,当下喷了钱继光一脸茶。   「两天后三司会审,这是疯了吗?」   「当然是疯了,不然你喷茶干什么?」钱继光没好气道,他有伤在身,但听到徐钦被抓去刑部,就再也坐不住,硬是要来到北镇抚司。他满脸茶水,随意接过递过来的帕子抹脸,抹完之后才发现是孟应明的。   孟应明装作看不见钱继光的僵硬,环视了房内的众人,目无表情道:「你们整天堆在我房间干什么?要商讨事情回冥众所。」   「那是因为小明明不来冥众所,只能我们来了。」贺桐朝孟应明抛了个媚眼。   孟应明侧过头,拒绝接收贺副千户的媚眼,对尉迟迥道:「说吧,你们想怎样?」   尉迟迥摸了摸下巴,道:「四司会审如何?反正都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了,加多个南镇抚司,吓吓他们也好。」   「他们没空。」孟应明想也不想就反驳,这事他们已查出皇上是推手,他们还有胆子指手划脚?   「我也只是开个玩笑。」尉迟迥没有再说笑,探究的目光落在孟应明身上,「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昨天进官了,皇上跟你说了什么?」   即使是一块长大,到底是上司下属,孟应明被这么一说马上沉下脸:「你跟踪我?」   「不,是我见到你,谁叫我排在你后头进官见国师,叫了你几声也不应。 」贺桐皮笑肉不笑道:「小明明,脸这么臭,是对我的『跟踪』有意见吗?」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绝对1VS1,各位就先当是埋个伏笔吧~ 第36章 刑部(三)   一看到贺桐这个样子,孟应明立马没了气势,好声好气道:「我这不是一时忍不住吗?怎会对贺副千户你有意见。」   贺桐摆出一副算你识相的样子,道:「那皇上跟你说什么?」   尉迟迥和钱继光眼观鼻,鼻观心,装作自己不在场。有时候他们二人跟孟应明问东问西,因职权之限,孟应明不一定回答,然而贺桐不同,回答不令她满意,一把火烧掉你所有公文绝对不是问题,孟应明吃了几次亏后,通常会在最大范围内回应她的提问。   「皇上……希望我们按兵不动。」   「按兵不动?都被欺负上头了,还要我们任着对方打脸吗?」贺桐气得眼珠子红得发烫,指缝间也开始冒烟。   「这个你放心,我已经警告了迟大学士,至少不会私下用刑。」尉迟迥开口安抚贺桐。   「所以你任由小钦钦在刑部?你知道那里环境有多恶劣吗?」贺桐的怒气转向尉迟迥,觉得眼前的家伙绝对是个渣男。起初他们还有点防着徐钦,甚至怀疑过他跟蛇妖有一路,但这段日子相处下来,他们早已知不知不觉间接纳了对方。   「当下之急是要知道皇上想干什么,不然我们把徐钦抢回来也是费劲。贺副千户,尉迟千户比我们任何人更想徐钦回来。」钱继光理解尉迟迥的内心想法。   贺桐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目光不善的睥了孟应明一眼,继续刚才的话题:「抱歉,我过份激动了。皇上还说了什么?」   孟应明迟疑了一下,低声道: 「皇上的目标好像是国师。」   「他们向来不和,皇上这下要动手了?」钱继光震惊还震惊,声线却压得比孟应明还要低。   「昨天我跟孙烈提了这事,他没反应,只说他会想办法的。」贺桐本想找国师出面帮助徐钦,怎知对方怎样也劝不动。   尉迟迥忽然问道:「他没有喝酒?」   「没有,我本以为要等上好久,但他很快就出来见我了。」   尉迟迥转身对孟应明道:「你可以带我见皇上吗?」   孟应明眉一挑,瞄了钱继光和贺桐一眼,二人会意马上站起来告退。   「你支开他们,想说什么?」   尉迟迥身为千户的确不能随意晋见皇上,然而他同时也是冥众所职权最高的人,在紧急时候是可以要求见皇上一面,当然这事只有孟应明知道。   「孙烈知道皇上想要什么,他一日不低头,皇上一日不会放人。」尉迟迥一听到那狐狸没有喝醉就猜到了,「而官员十成九以为皇上是在跟他们算帐,只敢关不敢动徐钦,未去到那么尽,孙烈不会和皇上撕破脸。」   「他很看重徐钦,所以皇上才拿他下手。」孟应明无奈的晃了晃脑袋,道:「我们不过是他们俩夹在中间的棋子。」   尉迟迥静了一会,再开口时声音变得沙哑:「皇上还是太子时……好像沉迷过男色。据闻,那些人……都有几分相似,甚至有人说过当今皇后也是……」   「尉迟迥,慎言!这话传了出去谁也救不了你!」   尉迟迥看了看孟应明严厉的神色,叹了一口气:「是我不小心了。」   两日后,三司会审。   刑部派出了刑部尚书、大理寺卿代表大理寺、都察院以都御使作代表,然而三人的脸色都好不了哪里去,毕竟他们背后坐了沉公公和尉迟迥。他们二人还是皇上下旨要他们来现场,待会儿还要进宫汇报。若单是沉公公还好,可一站出来就摆出跟百官不和姿态的尉迟迥,三人都不知他打算跟皇上说什么。   只能见步行步了。   「宣,犯人徐钦。」   刑部尚书才一开口,就听到尉迟迥在背后恶声恶气的道:「沉公公,本千户怎么不知徐总旗已是钉板上的犯人了?」   沉公公配合道:「咱家也不太清楚,可能是尚书大人顺口叫错而已。」   刑部尚书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却也不敢说什么,只能摆出一副听不到的神色,而大理寺卿和都御使则是看了他一眼,目光满是同情。   徐钦很快便带了上来,脸色冷淡的他在见到尉迟迥朝自己挤眉弄眼时,忍不住嘴角微微上扬。   因着之前的经验,都御使连开场白也省了,直接道:「徐钦,你在魏修撰自缢前曾与他共膳,可有此事?」   徐钦回道:「确有此事。」   都御使追问道:「哦?徐总旗和魏修撰素来不认识,绣衣之身怎会和翰林院修撰吃饭?」   徐钦木着脸回答:「大人想的话,北镇抚司上下也很乐意跟你吃饭。」   都御使眼睛闪过恼意,而尉迟迥烦人的声音也从背后响后:「择日不如撞日,都御使待会肯赏面跟本千户跟个饭吗?相信也是不乐意了,都察院官员之身怎会和绣衣吃饭?」   空气中传来沉公公的一声轻笑,都御使再气也不敢说话了。   大理寺卿见二人都吃了亏,不得不出声:「徐总旗,你可知道魏修撰的厨娘王氏,指控你谋害魏修撰?」   徐钦看了刑部尚书一眼才道: 「魏修撰自尽一事,北镇抚司将事件转至刑部处理,相信他们也有检验尸体,难不成魏修撰是自尽还是他杀,刑部查不出来,只能依靠一名老妇的片面之词? 」   刑部尚书瞪了徐钦一眼,他还好意思这样说!这些绣衣老早把现场翻得乱七八糟,最后才通知刑部去善后,怎知绣衣动了什么手脚!   见大理寺卿和都御使看着自己,刑部尚书不甘开口:「报告说确是自缢。」   大理寺卿沉默了一会,既然是自缢那还查什么,刑部当时是脑抽才会受理这案子,现在被皇上拿来借题发挥,叫他如何审下去?   「把王氏带上来,和徐总旗当面对质。」大理寺卿吩咐下去。   王嫂很快便带到上来,和徐钦冷淡如水的样子相反,她惊恐的情神反而使她更像个犯人,而非证人。   「王氏,你仔细看清楚,身边的男子是否你证词中,和魏修撰吃饭那位?」刑部尚书眼神闪过满意,这才是刑堂上应有的样子,徐钦那副高傲的神态是搞什么?   王嫂瞄了徐钦几眼,突然发出了一声尖叫,接着便对刑部尚书、大理寺卿和都御使拼命磕头,道:「没错是他!那天我家大人突然跑了出来,老身追了上去后就见着此人,硬是要缠着魏大人讨饭吃。魏大人当时都被气咳了,只能顺着意把人带回去。好不容易此人满意肯离开了,老身瞧着魏大人垂泪的样子,便上前问候,怎知魏大人却说以后都不用来了……之后老身就听闻魏大人身亡了,大人,分明是此人逼死了我家大人,大人明察呀!」   徐钦一边听着,一听忍不住用手摸了摸脸孔,不过是坐了几天牢,自己的样子已经恐布得其他人见了要尖叫吗?   「徐总旗,你对此可有话说?」刑部尚书问得好像要徐钦认罪似的。   「卑职对王嫂倒四颠三的能力甘拜下风。」徐钦点头道:「同时,卑职有理由怀疑,既然王嫂是最后一个见着魏修撰的人,她才是逼死魏修撰的凶手。」   「没有!老身没有谋害魏大人!魏大人是朝庭命官,老身天大的胆子也不敢!而且老身根本就没有杀害魏大人的理由!」王嫂再次发出尖叫,仿佛只有高音才可证明她的清白。   徐钦依旧是那般的冷淡,和王嫂激动成极大对比:「魏修撰不是解雇你吗?没有了收入你如何养儿子?单凭这点你就已经起了杀意。」   儿子?尉迟迥敏锐的发现沉公公听到了这二字,眉毛动了一下,而王嫂则是直接翻了个白眼昏个去了。   大理寺卿嗅到了不对劲,对徐钦道:「她有儿子?」   徐钦遂把当日之事说了一遍,却只字不提非山魂石,只说魏简掉了东西找不着,意外撞上了自己,因此二人不撞不相识:「……后来王嫂是追了出来,说她儿子可以给魏修撰当跑腿。」   刑部尚书脸色一沉,对另外二人道:「为安全起见,王氏这几天是直接住在刑部没有回去,她可没有提过儿子。」   一是徐钦在说谎,一是王嫂儿子落在不知名人士手中,逼她出来指证徐钦。但单看她昏倒一事,应是后者没跑。三人最担心的是儿子就在皇上手中,怎样找肯定是找不到的。   沉公公咳了声,道:「咱家有一提议,不知当讲不当讲。」   都御使马上侧身,道:「沉公公请讲。」   「此事牵涉甚广,咱家浅见认为需有确实证据才可行下一步。既然王嫂儿子下落有疑点,应先追查此事真相再审理。」沉公公此话一出,在座各人心中各有不同想法。   刑部尚书听出了皇上批准他们找人。   大理寺卿听出了人可能已经处理,他们不会找到人,所以皇上批准他们找人。   都御使听出了皇上不想把此案这么快就了结,想要再拖上几天。   尉迟迥听出了皇上的目标果然是国师,不然拖来干什么。   众人心思各异,唯一相同的就是和应沉公公,口中说了些恭维说话,便吩咐部下先把徐钦继续关在牢房,而王嫂也要关押在刑部。   此时,徐钦忽然开口道:「卑职有一言想请教尚书大人。」 第37章 刑部(四)   刑部尚书眼皮一跳,直觉徐钦没什么好事,但在众目睽睽下不能叫他闭嘴,只能道:「说吧。」   果不期然,徐钦不会说什么好话:「卑职曾在南镇抚司坐了小半个月牢,虽是阶下囚但至少也是三餐温饱,反之卑职在刑部这三天除了一个馒头和一杯水,什么也没有了,必须省着来吃,才勉强在今天精神地回话。卑职孤陋寡闻,若苛待坐牢之人是刑部向来的规举,那在这里先向尚书大人赔罪了。」   刑部尚书脸色一白,此话若在刑部里头说,他还可以压下来。狱卒欺压犯人之事屡见不鲜,基本也是官场默许的,问题是这小子居然当着大理寺、都察院,甚至是沉公公面说这些风凉话,这叫他老脸往哪里摆?   他不是说过不要动徐钦的吗!   部下都是聋的吗!   「即使是南镇抚司也不会饿着阶下囚,刑部居然这么大的胆子,啧啧啧。」尉迟迥可不会放过任何机会落井下石,而且事关徐钦,他更不会留手——他猜到刑部不会善待徐钦,没想到连食物也不给!   「这只是误会。」刑部尚书马上反驳,但到底是误会了什么就不得而知了。   「刑部是想借机把徐总旗饿死,好来个死无对证?」   「你别含血喷人!」   「是不是你心中有数,尚书大人。不打紧,刑部觉得绣衣配不起自家牢饭,连个包子也懒得给,那刚好北镇使司有伙房,那就叫他们一并负责徐总旗的三餐。」尉迟迥知道对方一定不同意,便把沉公公拖下水:「沉公公你意下如何?」   沉公公想了想,低调的同意了:「送进去的饭还是让刑部检查一下比较好。」   尉迟迥笑道:「这是自然,既然是本千户提议,自当一力承担。」也就是说徐钦一日不放出来,他一日每到饭点都会出现在刑部门口,不把你们吓到胃痛不罢休。   刑部尚书见沉公公同意此荒唐之举,不禁心惊皇上是否也想整治一下牢狱情况,当下就不禁多言,只能灰溜溜用无声以示默许。   尉迟迥奸计得逞,心里高兴得快要上天,便趁众人不为意时,朝徐钦做了个「哥想季海」的口型。徐钦目不斜视地低头,看似没有理会,然而耳朵早已一片飞红。   徐钦是个随遇而安的人,若非刑部太过份他也不会出声,屈指一算,他被关在刑部已有六天,自三天前的三司会审后,他就好像被遗忘了似的。然而徐钦不着急,毕竟现在有尉迟迥送饭,三餐中至少一餐有鸡,伙食甚至比在外头更好。   可他不急,其他人就急了。   尉迟迥有意逼孙烈屈服,闭嘴不谈徐钦,因此除了他,没有人知道徐钦在牢中精神不错的事。他们见着尉迟迥每天跑刑部,都暗暗觉得徐钦情况可能比想像中差。而这段时间孙烈在宫中被盯得更紧,连偷偷弄个□□出宫也做不到,每天靠着沉公公有意无意传过来的消息,焦急得如火上蚁蚂。   徐钦被关第七天,孙烈听说尉迟迥在刑部待了超过两个时辰,以为徐钦出事了,整个人从位子上弹起,视线却突然变暗,居然是吓得直接昏倒了。   当孙烈醒过来时,他早已躺回那特制的舒适大床上,一道黄色的身影坐在旁边,心不在焉的翻着房间的书。孙烈没有作声,就这样看着对方的俊目修眉,即是侧脸也难掩他的器宇轩昂。   他有多少年没有好好看他了?   自从他开始回应自己的感情,自己就把他当成恶鬼般避之不及,什么事都是经童子和太监传话。   先祖明明是个风流成性的好玩之人,怎么后代居然出了个情种呢?   不明白,他真的不明白。   都已经说过很多遍他们不能在一起,这人怎么还是不听呢?   皇上见孙烈醒来,连忙放下书把头探过来,柔声道:「太医说你气急攻心,好点了吗?」   孙烈依旧躺在床上,收起了心中的思绪,目光无神往上看,道:「皇上不是想要臣吗?正好皇上来了,那就不要浪费时间了。」   说完,他还真的翻看被子,大有把衣服全脱的气势。   皇上想也不想把他的手按重,对于他才刚醒来就乱动的行为不满,忍不住骂了他一句:「想干什么!还不给朕躺好!」   孙烈闻言却笑了:「想干什么?不是给皇上你|干吗?」   皇上脸皮微微一抽,又叹了一口气,道:「烈儿,让你服个软有这么难吗?」   孙烈没有抬眸,低着头看着自己被子,仿佛那里有什么好看似的:「皇上为了自己私欲,随意把百姓关押,然后要臣服软?」   「徐总旗他没事,只是尉迟千户把他领出去大牢,在刑部下下棋而已。」皇上快速道出实情。   这的确是尉迟迥做得出的事。孙烈沉默了一下,决定还是把话题拉回『重点』上:「皇上,臣已经服软了,你想怎么办就怎样吧。」   皇上的手握成拳头,指甲几乎陷进掌手,但对上孙烈依然不敢大声,只能放慢语速让自己不那么激动:「你说朕要娶妻生子……朕听你话……娶了皇后、有了太子……这样还不够吗?十二年了,烈儿,你已经躲了朕十二年,还不够吗!明明最初是你开始的!」   说到最后一句时,皇上经已在低吼,声音中的痛苦,别说是孙烈,旁人听了都心酸。   孙烈硬生生无视了胸口的苦涩,闭上眸不让一丝情绪透露出来:「佑熙,你已经是一国之君,怎能这般不懂事?」   敢直呼当今皇上名字,放眼大梁也没有几个,遍遍孙烈敢,还敢说对方不懂事。   「钟情于你不是不懂事,烈儿,我已经长大了,你不能再拿这个借口逃避我。」梁佑熙低声道,手抚上那张朝思暮想的脸蛋,感受着对方的温度不肯离去,低声劝道:「凤仪宫那位要的从来只是权位,我让她的儿子当太子,光这一点那她就不会再出声,烈儿,已经没有什么可以阻止我们俩了。 」   宫中向来只有一秘闻是只有皇上才知道,就是为何身为妖物的孙烈会坐到国师之位,保大梁国泰民安。   约在三百年前,才刚化成人型的狐狸精孙烈来到人界,钟情于当时的靖王爷、后来的梁穆宗,也即是梁佑熙的祖宗。梁穆宗喜爱美人,后宫佳丽三千,孙烈也不过是他宠幸过一次的男宠。   谁年轻时没喜欢过渣男,当梁穆宗死前躺在床上,请求孙烈替自己保佑大梁。天真的小狐狸马上答应了,还立下了五百年之誓言,说自己定必会守护这人界江山,国师之位,孙烈就这么一坐就坐了三百年,直至梁佑熙出生。   拿梁佑熙和梁穆宗的画像比较,众人皆道他酷似穆宗,然而只有孙烈才知道,梁佑熙有多像当年风流潇洒的靖王爷。他看着一代又一代的梁氏子孙坐上了皇帝之位,每一个的性子都和梁穆宗差不多——惹草沾花的本领无师自通,真心从不落在一人上。孙烈心想着梁佑熙新鲜劲一过就会忘了自己,刚好自己闷了三百年,当作打发一下时间也好,便勾搭上梁佑熙,怎知不小心玩大了。   当还是太子的梁佑熙情深款款地跟自己说,此生只娶一人而那人就是自己时,孙烈想也不想就把自己封死在放勋阁,并禁止皇室进入,说会冲撞了对国运的预示。梁佑熙不肯放弃,千方百计找人送来口条、书信,然而孙烈却不领情,只回了四个大字「人妖殊途」,之后甚至设计梁佑熙娶下当今皇后,企图要对方忘了自己。   梁穆宗渣了孙烈,三百年后,孙烈渣了他的后代,可谓报应。   梁佑熙曾有一段时间对孙烈灰了心,可求之不得,寤寐思服,辗转反侧全是孙烈的身影。他开始忍不住对放勋阁动手脚,开始收买童子、太监,要他们把孙烈的行踪一五一十报上来,终于在有一天,他探到了屈莫敖的茶坊。   他私下出宫见了屈莫敖,不为什么,只是对孙烈的朋友好奇,怎知这只妖物却跟他了句:「若不是把心栽了,孙烈又怎会整天想着把自己灌醉?人妖殊途,他怕是悔得连肠子也青了。」   当时梁佑熙欣喜若狂,但嘴上却忍不住反驳:「我不介意。」   屈莫敖轻笑了一声: 「这是自古定下来的铁则,不是你不介意就成了。孙烈之所以会大胆跟着穆宗,是因为他很清楚穆宗不会回应他的感情。若要打破他的心房,不如先强大得其他人不敢对你们指指点点。」   梁佑熙意味深长的看了屈莫敖一眼:「你是说我,还说是自己?」   屈莫敖被看穿也不恼,反而罕有地露出了淡笑,道:「我是不会介意人和妖的结合,在我看来二者没有分别。将来若是我看上了谁,皇上你可不能拦着。」   这妖物早知自己的身份,梁佑熙也不介怀对方的无礼,反正他也给了自己很大的提示爽快的许下承诺:「行,没有问题。」   屈莫敖笑了一声,淡淡的道:「将来迟家的嫡子,不论八字如何都要入冥众所。」   梁佑熙早知听过坊间的话本,什么千年等一人之类的,暗自猜测屈莫敖也是如此,点了头:「这事朕记下了。」   之后孙烈知道梁佑熙找上了屈莫敖,气得不行,原来他对对方收买放勋阁下人之事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下气得全数把人赶出去。   而梁佑熙默默的发展了自己的势力,甚至娶了几个不爱的女人,碰也没有碰过,只是闲来一块吃个饭做做样子,那些女人也只是家族的棋子,也乐得在宫中自由自在。前阵有人胆子大了,拿了些妖食企图在后宫生事,他整顿一番后,后宫所有女人都巴不得足不出户,生怕再次惹火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   再次强调本文1VS1, 不会有三角恋出现的 第38章 刑部(五)   不久前,在梁佑熙的计划下,太子出生了。他心中很欢喜,觉得万事已定,可以好好的孙烈追回来了,怎知得出来的消息是,孙烈最近好像得了个新宠叫徐钦。   这狐狸负了自己,现在又走去祸害其他人了吗?   梁佑熙气得不行,当即下令把徐钦的一切交到他面前,当他看到一名没有脑子的官员杀了魏简厨娘之子,用来威胁那厨娘指控徐钦,他觉得机会来了。   他追了孙烈那么多年,要他主动回来自己身边也不为过吧?   当他抢了那厨娘儿子时,才发现孙烈为徐钦下牢一事睡不好,自己也跟着好不了哪里去,这几天都是顶着满眼红丝上朝,看得前排官员心惊不已,皆道要自己爱惜身体。   可惜到了最后,他还是忍不住闯了进来,无他,只因孙烈晕倒了。   「你道,我该拿你怎么办?」梁佑熙拿过了汗巾,亲自替孙烈擦了额头的汗。   孙烈大爷似的理所当然享受着天子的服务,但说出来的话却不是天子想听的:「我已经说了很多次了,我是妖而你是人,本就不能在一起。」   梁佑熙放上汗巾,好看的眉一挑,道:「所以你还要我等多久?别以为我不知你跟那姓莫的,偷偷摸摸在找什么吃了变成人的果子,等你找回来要不知何年何日,倒不如先从了我。」   孙烈美目睁大,瞪着梁佑熙脱口就道:「你怎会知道!」   看着梁佑熙嘴角那抺坏笑,孙烈心下一恼,完了,这不是不打自招了吗?   梁佑熙不会蠢到把屈莫敖找上自己,一句「你娘子要找的东西」就把事情推给自己的事说出来,但见孙烈这副模样,忍不住爬上床抱住了孙烈,道:「还说不心悦于我?都要去找那些东西了,不就是自打嘴巴,嗯?」   「你才自打嘴巴!」孙烈象征性的挣扎了两下,见反抗不了就不动了,躲了这么多年,最终还是躲不过回到这怀抱之中……孙烈闭上眼,熟悉而思念多时的味道传入鼻子,他得花多大的劲才不会让眼泪夺眶而出。   梁佑熙见孙烈乖乖的被自己抱着,试探性的在孙烈脸上吻上一口,见对方没有反应,便直接低头把他的唇堵住。   孙烈主动把口张开,任着梁佑熙如毛头小子般直捣黄龙,他们已分开得太久,只能凭着亲吻互相慰藉,让无处发泄的思念获得满足。不知吻了多久,二人才不舍的分开,一条银丝挂在他们中间,引来了孙烈的低笑。   梁佑熙神色满足的看着孙烈,略带气喘的他胸膛微微起伏,那只勾人的眸子泛着盈盈水光,嘴角的笑意如此甜密,让人很有冲动想再次把头探过去,看看里头也是否甘甜。可孙烈已经等不下了,梁佑熙再这么不动,都不知道何时才会来下一步,他一个使力趁对方不备,把真龙之子毫不客气压在身上,一边吻上他的眼瞳,一边把他的衣衫全数脱下。   如此良宵美景,单是映在屏风上的两道交缠的影子,就已得知二人快活无比。   孙烈再次睁开眼时,梁佑熙已经离开了。   他摸了摸床铺,是凉的,说明那小子已经离开了很久。毕竟他是皇帝,总不能不上朝跟他一块瘫在床上混日子,这么想着,孙烈心里的烦躁好了点,打了个呵欠就下床。他起来时从来不需要下人侍候,因此当他穿过衣服,没精打采的出了睡房,看到屈莫敖坐在他眼前时,险些被吓个半死。   「你怎么在这里?」居然还是真身而非分|身,要下红雨了,屈莫敖居然愿意离开那间破茶坊?   「皇上一大早把我『请』过来的。」屈莫敖即使眼瞎,看不到孙烈浑身欢|爱的痕迹,但也猜得到是什么事,「担心你吃完就跑,便要我来开解一下你。」   孙烈老脸一红,不好意思的坐下来,虚情假意道:「那还真是谢谢你。」   「不用谢,到最后你们还是好上了,既然如此,你们一早好了不行了吗,省得徐钦坐了这么天的牢。」屈莫敖凉凉的道:「真是白白浪费了。」   「浪费了什么?」   「你那口子青春的肉体。」   孙烈一口的茶全喷到地上,难以致相的瞪着屈莫敖,像是不能理解他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他咳了一声,一脸深沉道:「莫莫,你变了。」   「活了这么长时间不变才怪,再说,这话当初是你跟我说的,我只是原封不动把它还你。」屈莫敖脸色不变的喝了口茶,站了起来,道:「如果你没事,那我就先回去了。」   孙烈这才开口道:「我这样真的好吗?」   屈莫敖高冷的回了句:「没有什么大问题是来一发是解决不了,如果有,那就多来几发。」   孙烈僵了一僵,今天的屈莫敖画风明显不同,是被换包的吗。   「……这也是我说的?」   「没错。」   「那时我大概……欲|求不满,抱歉。」   屈莫敖叹了一口气,放下茶,低声道:「别像我,等失去了才后悔,现在还要拼命把人往外推。」   「我会想想的,你现在回去了?」   「不,徐钦应该出来了,去吓吓那不孝徒儿。对了,宁百户我带走了,这么多天也应该回家了。」   皇上目的逹成,自然会把人放出来,不到两个时辰,刑部就找到已是尸体的王嫂儿子,王嫂当下就哭个半死,承认自己是被人要胁,硬是要把脏水泼到徐钦身上。最高兴的莫过于刑部尚书,马上就释放了徐钦,与其说把他送走,不如说是把他赶走。   尉迟迥老早就得了消息,把人接回府后就吩咐下人弄来了柚子水,说要给徐钦去去晦气。一些柚子气息的徐钦喜孜孜的来了大厅,尉迟迥说买了枫林楼的烤鸡。怎料来到了大厅,烤鸡没有,宁百户倒是有一只,还附带了屈莫敖和正襟危坐的尉迟迥。   宁百户好久不见徐钦,兴奋得朝他飞扑过去:\\\\\\( 'ω' ) ////   一只巨型鸡朝自己冲来,徐钦连忙弯下腰接住了宁百户,正当打算抱一抱它时,才发现这鸡居然胖了不少。   「宁百户,你肥了很多。」没有了烤鸡,徐钦心情有点低落,说话也变得直接而不留情面。   宁百户:ΩДΩ   「我会跟尉迟千户说,要减减你的饭量了。」徐钦继续道。   宁百户不敢相信自己一回来,就遭受这么非鸡道的对待,侧头看了自己主人一眼,尉迟迥完全没有反对的意思,它不禁悲从中来,果断泪奔跑离这伤心之地: ヽ(Д`)   它这么一走,气氛立时变得冷清起来。   「徐钦,过来坐下,说说这几天在刑部的事。」莫屈敖好像感不受到氛围的变化,径自开口道。   徐钦坐了下来,还看了至今为止不敢出声的尉迟迥一眼,目光带上了疑惑——尉迟迥之前的茶坊都不是这个样子,为何现在好像……有点害怕?   他不知道的是,屈莫敖基本是足不出户的,然而他一出来,就代表了有人要倒霉了,最典型的例子就是迟大学士,因为拒绝交出尉迟迥,被外调出京城三个月,回来时都痩得不似人型,这也是为什么迟大学士只敢不停骚扰尉迟迥,而不敢打屈莫敖半点主意的原因。   尉迟迥完全不敢抬头,师父不但离开了茶坊还来了自己家,不会轮到自己倒霉吧?   徐钦不知尉迟迥的心理动态,仔细的跟屈莫敖说了这几天的所见所闻,当说赵王梁佑沛企图拉拢自己时,尉迟迥终于回过神来,插嘴道:「他找你想干什么?」   徐钦侧头,不同意对方的说法:「难道不是拉拢吗?」   「如果你投靠他,你会立刻被赶出北镇抚司,之前也有些人是这样子的。你又不是卧底的科,相信很快就会暴露,这实在是得不偿失。」   徐钦反驳:「……赵王不知道我水平这么低。」   尉迟迥想了想,居然点头同意:「很大可能。」   屈莫敖任着二人争论了一会,才清咳了一声制止他们:「赵王还说了什么?」   徐钦脑海忽然闪过赵王对于屈莫敖的看法,可他用脚趾头去想,也知不能在当事人前说出来,遂道:「没、没有了。」   这欲盖弥彰的话成功引来尉迟迥和屈莫敖的怀疑。尉迟迥心道反正师父看不见,便长臂一伸,把徐钦拉过到身边,坏笑道:「徐钦你真的不会骗人,快点招供,不然之后有你好看的时候。」   此话说完,尉迟迥还故意探出头,在徐钦耳垂上轻轻咬了一口。   徐钦大惊,即使屈莫敖看不见,也不可以这样做。他当下就想退开,可惜尉迟迥早已紧紧拉住自己的手,不让自己退开,他只能瞪着对方,用眼神表达不满。   这样的眼神配上红红的脸蛋,只能说是害羞而不是威吓,得了便宜的尉迟迥甚至用口型道:「不说,那我继续了。」   徐钦生怕尉迟迥真的胡来——他的手已经抚上了自己的腰,一下子急了,遂放声道:「赵王说屈前辈喜欢尉迟千户,把千户你当成童养媳!没有了,他就只说了这么多! 」   尉迟迥吃豆腐的动作一顿,下意识望了屈莫敖一眼,果然他师父的脸色臭得不行。 第39章 魏氏(一)   尉迟迥暗叫不妙,马上打哈哈道:「赵王也真是的……师父不要放在心上,不要被这些胡语乱语气倒。」   「皇室之人说话怎会错呢?王爷金口一出,草民也就不得心悦于你这臭小子了,是不是,迥儿?」屈莫敖怒极反笑,若再配上一把刀,保不证他马上就要去一刀软了赵王出气。   这声「迥儿」成功令尉迟迥和徐钦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们二人对望了一眼,心道要让这尊大佛满意,都不知要说什么好。   尉迟迥一想到北镇抚司已经有贺桐唤他作小迥迥,现在再来多个迥儿,他真的受不了,蓦然,一股不知哪来的勇气令他张嘴就道:「你喜欢怎样就怎样,敖儿。」   屈莫敖脸色青上加青,显然是被那声「敖儿」吓到了。尉迟迥自觉反将了师父一军,嘴角微微上扬,带了些骄傲的情绪。而莫名受到第二次伤害的无辜者徐钦,暗暗反了个白眼,这对师徒互相恶心便算了,可以别拉上他吗!   尉迟迥见好就收,没有在这话题上再纠缠,改口道:「他居然认识师父,这事不觉得怪吗?」   因着尉迟迥这么一弄已没有刚才般生气,屈莫敖冷哼一声道:「连皇上也知道我的存在,区区一个赵王知道很出奇吗。」   屈莫敖没有说的是,皇上因为孙烈的关系,每一阵子就会跑来自己那里诉苦,赵王不知道才怪。他站了起来,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大厅,只留下一句:「我回去了,你坐在这里不用送,迥儿。」   徐钦眼角一抽,屈莫敖连走之前也要给徒弟最后一击。   尉迟迥无奈看着说完这句步速加快的师父,总觉得对方是怕自己高呼「再见了,敖儿」,才溜得这么快的。他瞄了徐钦一眼,算了,不要再连累旁人,这次就先放过屈莫敖,不然他绝对做得出追上去互相伤害一番。   「好了,不相关的人走了,季海,我们来干正事吧。」尉迟迥不知那里变出了一个食盒,盖子打开,是徐钦最爱的烤鸡!   徐钦瞳孔发亮,失而复得的喜悦令他眼睛笑得都要弯起来了。   「刚才见到宁百户回来了,就先把食盒收起,免得它吵个半天。」尉迟迥解释道:「这小子跑开没多久就会自己滚回来,现在趁它不在,赶紧吃。」   二人大快朵颐一番,在尉迟迥有意相让下,大半只烤鸡都进了徐钦肚子。吃饱之后,尉迟迥迅速毁尸灭迹,并装出一副「我们一直都喝茶什么也没吃」的样子。   徐钦看着尉迟迥悠闲自在的神态,心里也莫名的轻快起来,却在下一秒听到对方说:「季海,今天休息,但明天你要继续早起练剑。」   徐钦:……   尉迟迥没有错过徐钦眼底的不情愿,便笑着哄道:「我也跟着早起,你就别这个样子了。」   徐钦叹了一口气,没好气道:「你可以再等一会儿再说,我刚吃下的鸡还没消化,你就跟我说这些了,存心要我难受吗,迥儿?」   明明屈莫敖这样叫他时只觉得恶心,徐钦这么叫他,他却忍不住大笑起来。徐钦原想捉弄尉迟迥一番,怎知对方直接仰笑起来,笑声在大厅回荡着,反而令徐钦不好意思起来。   「季海,你真令我惊讶。」尉迟迥用手指抹走笑出来的眼泪。   徐钦脸色微红,正想为自己辩解时,外头忽然传来脚步声,回头一看,正是去而复返的宁百户。   幸好刚才吃鸡吃得快,不然肯定是一场血腥风雨。   本来宁百户是想来争取一下自己今晚的饭量,但一踏进室内,一股陌生的鸡味扑鼻而来,暗示着刚刚自己离开的一刹那,有别的鸡来了。   这尉迟府向来是由它一鸡独占,哪来的婊鸡这么大胆迷惑了自己的饲主,要跟它抢地盘!   宁百户马上把饭量的问题抛诸脑后,张开了它华丽的鸡翅膀,在大厅走来走去,决心以自己美丽的羽毛把那只外来鸡吓走。   看到没有?这是本鸡在宫中有专人保养的羽毛,不是你这只凡鸡可以拥有的,喔喔喔!   徐钦好奇看着宁百户鼻孔向天走来走去的样子,侧头问道:「它在干什么?」   尉迟迥若无期事的吃了一口茶,看也不看宁百户,道: 「它嗅到空气中的鸡味,知道我们吃了它的同类,在给那只烤鸡弄法事,应该是这样,每次我偷吃完它就会这个样子。」   ……很明显饲主和宠物的思维不在同一条线上。   徐钦疑惑地把目光投向宁百户,这鸡的表情不对呀,它不应该是伤心吗?怎么像是……落井下石自己不是被吃的那一只?   不愧是尉迟千户,养出来的鸡果然是不同凡响。   在尉迟迥眼中是休息了几天,在徐钦眼中是旷工了几天,他们二人终于踏入了北镇抚司。   目不斜视的绕过几棵焦枯的植物,徐钦一步入冥众所的大门,就迎来了贺桐热情的拥抱。   「小钦钦你没事真的太好了!欢迎回归!」   徐钦淡定从贺桐的怀抱退开,随口应付了几句,就发现尉迟迥不太好看的脸色。他正想开口说些话,尉迟迥已不甘后人从他背后环抱起自己。   「贺桐,终始男女有别,这事传出去对你和徐钦的声名都有影响。」尉迟迥一副为贺桐着想的样子,但动作却默默传递着另一种信息:别随便碰我的徐钦。   贺桐柳眉一挑,暧昧的目光在这对狗男男面前游移着,只笑不语。   徐钦耳朵都要烧起来了,自从说开以后,尉迟迥的确对自己多了些亲密举动,可身边没有旁人自己便由着他了,可现在贺桐似笑非笑的打趣样子看着……   他想从这温热的怀中逃走,可尉迟迥早料此着,收紧了力气不让自己挣扎,甚至大刺刺的把下巴放到自己肩膀上,向贺桐宣示主权。   徐钦不敢直视贺桐,赶忙低下头,却意外看见她那墨绿锦袍竟有烟熏的痕迹。   明明之前没有的,注意力立刻被转移的徐钦马上忘了当下的尴尬处境,问道:「贺副千户,你的衣服怎么了?」   贺桐眼角不自然的抽了一抽,道:「你们不在,小继光又被强制休养,冥众所只剩下我一个……实在忙不过来只好叫叶衡回来顶着,不过那小子从来没什么好话,太气了忍不住烧了一把。昨天知道你们今天复工了,就把他赶出去,看,今天空气多清新!」   尉迟迥听了这话不淡定了,放开了徐钦四处检查,语气透露出紧张:「这次你又烧了什么? 」   贺桐没好气道:「放心,只烧了门外的柱子。」   还有几棵植物,徐钦默默在心中补了句。   徐钦又开始了每天早上练习刀法,日间在冥众所做事,有紧急事时就在京城跑来跑去,晚上挑灯夜读背书。伤好了的钱继光在不知何日出现在冥众所,看见徐钦激动得要给他一个大大的拥抱,可盯得紧的尉迟迥这次不会再给任何人机会,一脚就把钱百户踢得老远。   一切似乎是回归了原点。   这天徐钦由钱继光领着,合力捕了一只吃土的鼠妖——吃土不是问题,问题把人家的屋子吃垮就是很大的问题。   白毛的小老鼠长着一只如人掌般的大耳朵,除此外表和一般老鼠没太大分别。它被徐钦一手抓着了尾巴,阳气困得它动弹不得,只能倒挂在半空中,哭得吱吱声震天,不知情的路人偷瞄着徐钦和钱继光,总觉得他们是在虐待老鼠。   钱继光和徐钦对望一眼,本来已经觉得这鼠妖烦人,想把它弄晕,怎知手一接近,这小东西吵得更厉害,耳膜几乎被那叫声穿破,徐钦也险些放手让它溜走。当然他们可以直接杀了小白鼠,然而它除了非法吃土,什么坏事也没干。   「没法子把它带回去了,我记得前头那条小巷有口井,在那儿特别处理。」   身穿绣衣服的钱继光瞪了路人一眼,途人纷纷把头侧开,装作什么也看见。   徐钦快步来到那井前,单手掏出一纸符,看也没看就把它扔进去了。一阵紫光从井口显现,钱继光探头观察一下,只见井水早已化作一片镜子,泛出橙黄的光茫。   橙黄,是妖界天空的颜色。   「好,通了。」钱继光对那鼠妖道:「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你听不懂人话,听好了,现在我们会把你直接送回阳明山庄,你有种就把那里吃光。」   他不知从拿来变出了毛笔和纸张,草草写了几句描述了情况,就扔进了井口。徐钦见状,也跟着把小白鼠如法炮制。   看到鼠妖消失在一片橙黄后,徐钦又扔了一张符,关闭了连接人界和妖界的通道。这事他做得很熟手,毕竟这些日子他都在做拿非法入境又犯事的妖物,都快要把京城的井口位置摸熟了。遍遍那些妖物犯的事不至伤害人命,徐钦也不欲借机下手,接触了这么多妖物,一只也收不入佛珠中,他除了暗暗着急也干不了什么。   解决了鼠妖,徐钦和钱继光回到了冥众所,位子还没有坐热,刚去了趟孟应明那边的尉迟迥回来,第一句就道:「徐钦、贺桐,明早我们三人出京。」   尉迟迥瞄了瞄从墙角站起来,一脸「好,我跟你们一块走」的巨型鸡,便补了句:「钱继光和宁百户留守京城。」   宁百户:QAQ   自从徐钦来了,宁百户发现自己地位大不如前。 第40章 魏氏(二)   徐钦以为是有什么要事,原来是护送魏简族人回乡。本来他以为没什么大不了,直到尉迟迥提到皇上已下了密令,要查出非山魂石的使用方法,不然他们就不用回京,在乡间蹲上一世也要查出来。   「徐总旗虽是无辜,但之前一事终究令魏撰修和他的声名受损,倒不如陪同魏撰修和其族人回乡,绣衣为探花送上最后一程,也算是一个美谈。 」皇上给出的理由可说是非常完美,完美得几乎是没有人不同意,百官甚至是举脚欢迎。不过基于皇上先前敲打了百官一顿,这阵子皇上说什么他们都没胆子反对。   徐钦离京一事就这么定下了,至于尉迟迥和贺桐,京官们表示他们什么也看不到。   翌日城门一开,三人便跟着魏氏族人走了,当日宁百户在尉迟府长啼不止,以声音控诉主人的遍心,但被下人用上等白米收买后果断闭嘴了。   尉迟迥是什么吃的吗?喔喔喔,大米真好吃,尉迟迥外出很久不回来,他有很多天都可以这样吃了,不用减饭量的日子真舒爽。   开心不到半天,宁百户就被钱继光接走了,原来徐钦早在昨天吩咐了对方要好生看着这肥鸡,不要他们一回来发现它又胖了一个码。钱继光担心它思念尉迟迥,便好心的弄来了一只母鸡给它作伴。   母鸡:呵,真胖。   宁百户:QAQ   宁百户于是鸡无可恋吃着它的减肥餐。   尉迟迥不知自家宠物经历了什么,他正忙着从魏氏族人打交道,拉近关系。   魏氏并非大户人家,只是一条乡间小村,因此魏简成为探花可谓光宗耀祖,即使魏简远在京城,在村中提起他人人皆是眉飞色舞。他们也知道魏简身体较为虚弱,但怎样也想不到他居然一病就去。   「三娘身子本来也不好,每天都要躺在床上,唯一的儿子就这么没了,我都不知怎样向她交待?」魏简的大伯父魏清忍不住又流下泪来。   尉迟迥听着眼眶也红了,但他没有哭,只是这样红着眼拍了拍魏清肩膀,嘴里也说着些安慰人的话语,但说着说着他就没有声音,显然是不知如何说下去了。   这份拿捏得宜的感情成功收获了一众魏家人的心,这些日子他们见过不同身份的人,声称和魏简关系好,一来灵堂都失声痛哭,却半点打动不了他们。   真的关系铁,又怎会只顾自己哭,而放着魏简的亲人不顾?   魏家人只听闻有名绣衣和魏简是至交,因此皇上特许他来送葬,这么一日下来,他们皆以为尉迟迥就是那人,相处上也就亲近了些,而骑着马跟在背后的徐钦和贺桐,就被认为普通下属,没有这个好待遇。   「小心点,徐总旗,魏简敢做出向迟大学士下手,他的亲人不会心善到哪里去。」贺桐悄悄提醒道,在外头她一向很给同事面子,外号什么的关上门才会叫。   徐钦默默看了这班魏家人,来京城的只有五人,可是到现在他也是分不清谁是谁。   「别想那么多,尉迟千户也是担心你应付不来,才主动装作了魏简友人,不是故意抢你功劳。」贺桐虽然觉得徐钦不会这么想,但人心难测,她也就先把丑话说在前头。   「标下明白尉迟千户的苦心。」徐钦表示理解,经过刑部一事,他也明白官场何等黑暗,「标下也没有信心做得比尉迟千户好,标下还没有把人认清。 」   贺桐一怔,随即眼角狂跳:「这可不行,徐总旗,在下马之前把人都记好了!」   「是。」   由京城回到魏氏村落需要三天,徐钦的认人之旅也持续了三天。   到达的时候,族人早已准备好,整条村子早已弄成一片惨白。一名听闻是魏简四姑妈的女人,顾不得棺木还在马车上,横身一跳就跃上马车,伏在棺木上嚎啕大哭不已。然而四姑妈是个有份量的人,她上车后,车速便明显减慢,最后她是被人强行拉下来。怎料她下来后,又有一人跳上车哭,然后又被人拉下来……这样反反覆覆近乎所有村民都上去哭了一遍后,身处队尾的徐钦和贺桐已在村口站了三个多时辰。   魏简年幼时已没有父亲,全靠母亲三娘养大,母子关系异常亲厚。痛失爱子的三娘这天更是昏睡没有醒来,因此连儿子的棺木也没有见着。族老的意思不要再拖,明早若三娘再没醒来就要下葬。   安排好魏简身后事,族老便接待了尉迟迥三人,他们不太懂绣衣和百官的水火不容,只知是京官亲来,必须好生对待。本来由三娘的那屋人接待最为稳委,但一想到三娘的情况,他们去了怕是打扰了对方,就是就让他们留宿在魏清那里。   意外发生在徐钦出门的那一刻。不知怎么的,徐钦突然脚一歪,整个人侧身倒下,手臂刚好碰到地上的碎石,勾破了衣袖,割伤了手,更流了一地的血。   贺桐不着痕迹的收回弹碎石的玉指,可没料到还是被尉迟迥一双利眼看到,对上他杀人般的眼神,她还有心情侧起头,回他一个保密的手势。   魏家人没有留意到二人的交流,京官在他们村受伤可是头等大事,纷纷都冲上前,一个扶起徐钦、一个检查伤势、一个踢开石子、一个递过帕子给止血,甚至有人想背起徐钦回族老屋子,把尉迟迥和贺桐二人硬生生挤走。   徐钦只是摔跟头,但魏族人已经把事情升华升至徐钦要死在族老屋子里头了。   尉迟迥警告意味的看了贺桐一眼,才进屋子亲自检查了徐钦的手臂,除了流血比较可怕,根本没大碍。他正想吩咐贺桐几句,才发现这女人已经在妖言惑众,说徐钦受惊,不宜移动,族老可否行个方便让他们在这儿留宿。   族老当然愿意,在他眼中,他不答应徐钦可要死了!   尉迟迥到这里不能看不出贺桐想干什么,不就是嫌魏清屋子远不方便搜查吗!但这用得着把徐钦弄伤?   徐钦看到尉迟迥额头青筋暴起,便拉了拉他的衣袖,低声道:「……是标下要求贺副千户这样子做的,不然标下以后就唤她作小桐桐,逼得贺副千户不得已才答应……」   尉迟迥眯起眼盯着徐钦,危险的目光像是一头老虎看上了一只小白兔:「小桐桐?」   他的注意点永远是那么精奇。   徐钦知道尉迟迥生气得厉害,忍不住瑟缩了身体,语气也带了丁点冤委:「对不起,我不应该只和贺副千户说不跟你说……我错了……子稀哥。」   尉迟迥浑身的怒气被徐钦一声「子稀哥」叫没了,他没好气瞪了徐钦一眼,心知这家伙摸清了自己脾气,知道怎样做可以获得原谅,这样下去不行,会被徐钦爬上头顶撒野的。   决心重振威严的尉迟迥把头探出房间,用眼神示意贺桐把事情处理好,抛下一句「我看看徐总旗其他地方有没有受伤」,便啪一声关上了房门不让人进去。   贺桐目无表情的盯着那道紧闭的门,总觉得那句「徐总旗其他地方」有特别含义。   「贺大人?」   贺桐把目光收回,把无关人士不动声色地带离房间附近,顺道和魏家人谈起留宿安排。   半个时辰后,天色已暗,房门终于打开,尉迟迥嘴角上扬的走出来,对贺桐道:「太好了,徐总旗其他部位没有受伤。」   贺桐无言看着尉迟迥身后的徐钦,眼角通红,丹唇红肿,躲在尉迟迥背后不太愿意见人,就已猜到她那纯情的小钦钦刚刚经历了什么。   这色狼!在人家屋子里干什么!   尉迟色狼笑吟吟看着贺桐,表情颇有些无赖的味道:「对了,贺副千户,徐总旗还是有点受惊,你可以跟他们说我们在房里用餐吗?」   贺桐没有说话,用眼神表示不屑。   尉迟无赖用手捏了捏徐钦的腰,柔声道:「看来贺副千户想跟你一块吃饭,你道怎样?」   徐钦此刻只想找个洞往地下跳,若非尉迟迥逼着他,他连房也不想出。他盯着地板随意点了个头,事实上根本不知尉迟迥说了什么。   「徐总旗他不愿意。」尉迟迥善解人意道。   贺桐看在徐钦的份上,冷冷的转了身离开。   尉迟迥脸带笑意目送贺桐远去,才低头道:「季海,贺桐她走了。」   「……贺副千户会不会听到?」徐钦开始慢慢回神过来。   尉迟迥挑眉,原来刚刚对贺桐避而不见是这个原因?他还以为徐钦是尴尬不肯见人。   「不会的,我贴了隔音符,她什么也不会知道。」不过她也猜到,尉迟迥精明的没有把话说出口。   徐钦猛地一抬头,眸里全是难以置信,这家伙是有预谋的!   「什么有预谋,这是有备无患。」尉迟迥把徐钦拖回房内,快速的吻了一下那唇,嘴角也不自觉的勾起了满足的笑意。   徐钦好不容易平复下来的火红再次跃上脸颊。   「季海,你不是说要跟我过日子吗?亲个嘴儿都受不了,以后怎么办?」尉迟迥拉着徐钦在床边坐下,语带遗憾地以事论事:「这样不行,那唯有多练习点,唔,背书后再加个环节才睡觉吧!」   慢着,当初不是尉迟迥先说要跟自己过日子,怎么变成自己要求了?很明显他的过日子跟自己的过日子是两码事,不行,必须说清楚!   徐钦鼓起勇气张开嘴时,不小心迷失在尉迟迥那双如星辰般的黑眸里,完全忘了自己想说什么。 第41章 魏氏(三)   尉迟迥和徐钦的二人晚餐终始没有吃成。   黑起脸贺桐捧着食盘一脚踢开房门,咚的一声把门关上,再碰的一声把东西狠狠的放在桌上,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即使是瞎子也看得到她火大了。   沉迷男色的尉迟迥后知后觉的醒起,他这位副千户是不能得罪的,不然把族老房间烧了,即使有着魏简友人的身份也没有,一样也是会被人赶走。   「贺桐,他们欺负你了?」尉迟迥小心翼翼的问。   「欺负?呵,已经是被当成傻子看待了吧。」贺桐皮笑肉不笑的拿起筷子,挑了一块肉递到尉迟迥脸前,道:「张嘴。」   徐钦知道这时候他应该安静不说话,可他看着贺桐投喂尉迟迥,心中突然涨涨的,觉得这样的画面辣眼睛。   尉迟迥也觉得这举动不太妥当,可贺桐怒火冲天他也不好逆对方的意,只能认命把头凑前,但头伸到一半,袖子忽然被拉了一下。他侧头,只见徐钦若无期事的扯着他的袖子,眼珠子却暗含着不满的小情绪。   贺桐也注意到徐钦的举动,愣怔之后很快回神过来,她露出了会意的笑意,放下了筷子,对尉迟迥道:「是我唐突了,你自己吃一块看看。」   她又语带歉意向徐钦谢罪:「抱歉,小钦钦,我一时气疯才没留意,你放心,我不会跟你抢小迥迥的,你可以原谅我吗?」说罢,她还对徐钦抛了个顽皮的媚眼。   「喂,你对徐钦干什么?」本来尉迟迥对徐钦吃醋心中暗爽着,但一看到贺桐这样就乐不起了。   「吃了吗?」   「现在吃。」   徐钦不知自己怎么了,在意识反应过来之前手已经动了,赶忙松手后退了几步,掩耳盗铃表示刚才什么也没发生。   尉迟迥心情高涨,囫囵吞枣把东西吃下去,就道:「吃了,然后呢?」   贺桐坐下去,凉凉的看了他一眼,才道:「里头下了迷药,份量重得大象吃了也睡个不醒人事。」   「妈的,不早说!」   「我以为你吃得出来。」   徐钦仔细观察了贺桐幸灾乐祸的坏笑,断定这家伙是故意的。   尉迟迥不知从哪里变出了解药,匆匆服下了才瞪了贺桐一眼:「皮痒了是不是?需要我把你外调出去跟叶衡一起吗?」   捉弄人成功的贺桐无所畏惧,放下了豪言:「你不怕我把京城烧了就可以了。」   「你肯跟他一块才有鬼。」尉迟迥冷哼了一声:「说回正事,你猜他们今晚想干什么?」   贺桐嘴角挂上了冷意,回想起刚才和魏家人的对答,道:「我有打听过,但他们口风很紧,我也不敢惊动他们。最坏的打算就是他们想把我们变成迟大学士般,这样我们调查起来就难了,可能连屋也不能住,要躲在树上过活。」   徐钦贴心的拿出干粮,三人看着热腾腾的饭菜,口中吃着干巴巴的口粮,皆是无言。   「你要了几间房间?」幸而茶水是早已备下,来不及下药,因此尉迟迥放心的灌了三杯茶下肚。   「我一间,你和小钦钦一间,体贴吧?」   尉迟迥没有理会贺桐的揶揄,开始吩咐徐钦:「把夜行衣拿出来,待会我们出去一探究竟。」   「不怕他们查房吗?」徐钦很是不解。   「你以为贺桐跟来做什么?她变三个分︱身出来睡觉不就行了吗?」尉迟迥指了指门口,逐客之意不言而喻,「酉时三刻出发,你看看有什么要准备的。」   贺桐本冷冷的瞥了尉迟迥一眼,木着脸转身走了。   早知要他吃完一整盘才说。   可计划总是来不及变化,徐钦才刚换上衣服,尉迟迥忽然一声不响的灭了灯火,拉着自己躺上床,全程为免徐钦惊呼出声,还不忙用手掩住他的口鼻。反正尉迟迥不会害他,徐钦完全没有反抗被拉上床,但睁大的眼珠子盯着对方不放,期待尉迟迥给他一个解释。   尉迟迥见徐钦没有出声,便收回了手,用手势比划了一下,暗示走廊有人来了。   「没有灯,是不是已经睡了?」   很快,外头响起一把男声,声音不大可鉴于四周鸦雀无声,那人的声音还是清楚传入他们二人耳内。   徐钦竖起耳朵,他认得这好像是族老大儿子的声音。   尉迟迥翻了个白眼,他当绣衣这么久,还是第一次见着这么没水准的偷听者。   「下了迷药不是应该直接倒下吗?那灯应该是来不及灭。」另一把男声响起,没想到魏清居然也在外头。   「这些京官来到咱们这,什么也没有,唯有早早睡觉,所以在药效发挥前已经睡下了。」大儿子自个儿寻了个解释,提议道:「要不咱们进去看看? 」   「呸!你粗手粗脚的,把人吵醒了怎办?看不到这窗是纸糊的吗!用口水弄个洞看看里头情况!」魏清骂道。   尉迟迥在内心禁不住咆哮:怎会有人在当事人房前讨论如!何!行!动!这两人究竟是来干什么!   很明显,门外二人感受不到尉迟迥的怨气,还是那副呆头呆脑的样子。   「二表叔,你的洞怎么会比我的大?」   「那是因为你的口水比较臭。」   「真的?哦,待会要跟爹说我们把窗弄破了。」   「他现在没空听说,他忙着开神山。你忘了你表弟今晚也有份?」   「你这么一提我记起来了,他刚刚还跟我说衣服不小心沾到血了,问我可不可拿我当年那套。」   「他是呆子吗?居然想借别人的衣服,命子不要了是不!」   「所以我没有借……洞开了,二表叔,你看到了什么?」   「你自己那个洞呢?」   「看不清。」   「唔……床上有两团东西,睡了睡了。」   「还有一个女的……」   「那女的你娘会处理,你别多事。」   待那二人离开,尉迟迥才坐起来,一脸疲惫的揉着太阳穴,对徐钦低声道:「他们是来相声的吗?」   徐钦本觉得那两个魏家人厌烦得很,但听到尉迟迥这样的评价,忍不住嘴角抖了抖。   「你千万不要学他们,不然死定了。」尉迟迥借机教育一番。   一刻钟后,贺桐才姗姗出现。   「刚刚有人想看我睡死了没,要等她走才可以过来。」   「不要紧,我们这边也有。看来他们只是不想我们干扰他们的神山仪式,并非想夺魂。」尉迟迥步出房间,一个翻身就跃上了屋顶,动作纯熟得很。   「怎么回事?」贺桐在房间变出两个分︱身,跟着也跳上了屋顶,「对了,小钦钦你上得来……」   话没有说完,徐钦也熟练的跟了上来,看到贺桐脸色难掩惊讶,笑道:「以前也是在林子跳来跳去的。」   「这样呀……」贺桐点点头,把话题拉回去:「神山是怎样一回事?」   徐钦遂把事情跟她说了遍。   「他们是来搞笑吗,我以为他们是来投靠我们了。」贺桐眼角直抽,显然没想到对手质素那么低。   趁着他们二人说话,尉迟迥已在这屋子顶上转了一圈,回来跟他们道:「除了族老,其他人基本都在,但全部都没有睡觉,似在等什么。」   「我们不能空等,问题是神山在哪里。」   「神山会不会就是非山?」徐钦问道。   「八不离九,想必魏氏对非山已经很熟悉了。」贺桐眉头拢起,觉得事情并不单纯,「我看不出他们体质上有什么特殊之处,可以直接碰触魂石。他们对你的血没有反应,说明体内没有过盛的阴气。」   「此事之后再议,先找出神山的位置。」尉迟迥提点道。   「今夜正是开山仪式,标下认为族老会在空旷的效野之地,等待非山的出现。」徐钦开口道:「既然非山会在特定时间消去结界现形于人界,想必也不会慿空出现在一堆屋子上。 」   徐钦说出了重点,然而他们三人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怎会知道哪儿是空旷之地?   但是他们不可以因此而退缩,万一非山只在今晚出现,错过了他们又不知道何时才见着非山魂石。三人硬着头皮往村子深处前行,一路所见屋子没有一间不灭灯的,看来魏氏果真等着他们口中的神山。   不知走了多久,万籁俱寂的夜色中,忽然从远处传来一阵阵不寻常的风声,隆隆作响,像是一个老头乱叫。三人急朝着声音来源循去,没入黑得不见五指的树林,这时轮到徐钦发挥他的乡间生存技巧,领着两名千户前行,没多久就见着前头火光一片,细看之下全是魏家的年青男子。他们全部身穿着一身藏青长袍,站在族老身后,目光炯炯有神看着前头的山洞。   尉迟迥环抱起徐钦的腰,悄悄的跳到树干上,想把魏家人的一举一动看得更清楚,贺桐也是抱着这样的想法,跳上了同一条树干上。   尉迟迥瞪了她一眼:你可以跳开点让我和徐钦独处吗?   贺桐不甘示弱:没门,不可以。   徐钦不知道千户之间激烈的眼神交流,还有心情发表感想,用只有三人听得到的声音道:「尉迟千户、贺副千户,你们看,他们好像邪︱教现场。」 第42章 魏氏(四)   尉迟迥和贺桐立刻往下看,族老从袖口拿出一小瓶液体,那些青年男丁拿起腰间的大碗,恭敬接过族老瓶中的东西,混着水一口灌下。   徐钦不知死活讲了句:「好像尉迟千户喝茶的样子。」   贺桐连忙掩住嘴,生怕自己噗一声笑出来,反观尉迟迥无奈地捏了徐钦的脸颊,以耳语的音量跟徐钦道:「回去再收拾你。」   徐钦回他一个无辜的眨眼。   树下的魏氏不知树上有人,把那神秘液体喝下,用力的大碗扔在泥地上,齐声道:「谢族长赐药!」   得了,真的很像邪︱教了,尉迟迥心道。   「神山三年一开,这次你们必须小心行事,神山有灵,不可惊动。试练一过,我们自然前来迎接被神山认可的魏家人。」族老慢吞吞道。   族老用眼神示意身边的男子,那人不是别人,正正就是魏清。他马上意会,手挥了挥,随即有人抬出了几副棺木,尉迟迥眼尖,马上认出其中一副正是魏简的。   「生为魏家人,死为神山鬼,你们也把他们带入去。」。   「是!」   魏清忽然高喊一声:「时辰已到,魏氏子弟入山!」   此语一出,马上有人扶着族老从山洞前离开,那群藏青色向长辈拱手道别后,便架着棺木鱼贯步入山洞。尉迟迥对贺桐使了个眼色,示意对方准备好尾随,待那些族中老人离开后,他们便一口气冲进去。   怎知待最后一个青年进去后,那山洞居然凭空消失了,当着所有人的面前,化作空气消失不见!   尉迟迥目瞪口呆,这叫他怎样潜进去?莫非如族老所说,三年后非山才会出现?   「这次时间算得刚刚好。」魏清笑着对族老说:「现在只待明早了。」   族老应了声,吩咐道:「那些京官在我家,明早我不便前来,就由你来迎接他们了。」   「是。」   「回去吧,光在这里待着也没有用处。」   「村子灯火光明,看来也和之前一样,没有人会睡得下。」魏清扶着族老往村子方向走,其他人便跟在身后一同离开。   「贺桐,你明早一睡不醒怎样?」当林中回复一片黑暗,尉迟迥才开口提议。   「……我的分︱身可以动,只是不能说话。」   贺桐当然明白尉迟迥的意思,他担心族老明早过来缠着他们,便想着分头行事。但是徐钦今天才受了伤,明天又轮到她昏迷,她怕这些人会热情地把他们送走,免得剩下的尉迟迥出事。   「他们不太精明,贺副千户跟着我们一天不说话,他们应该不会发现问题的。」徐钦想起魏清和族老大儿子的监视行动,觉得自己也能忽悠他们。   「既然徐钦都这么说……」尉迟迥算了算时间,道:「回去偷偷翻一翻族老的房子,看看有什么秘密。」   「你们回去,我去魏清那里查查,明早直接跟他过来。」贺桐做起事来绝对是十分可靠的。   尉迟迥和徐钦回到族老的屋子,在有人的房间头顶上蹲了近乎一宿,言谈之间只提及对那些入山男丁的担忧,其余只字不提。由于他们二人明天还要应付族老,尉迟迥便大发善心提早收队,和徐钦一道回房间睡觉。   翌日早上,徐钦才刚睁眼,就听到有人已经在拍门,便睡眼惺忪的打开房门,却被眼前的景象惊醒过来——几乎整屋子的人都站在门口跟他道早安。他不知道的是,农家向来是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尉迟迥故意针对这一点,待太阳完全出来才起床,把族老一家吓个半死,以为迷药落得太重京官醒不过来。   不过,这只是单纯的小报复,没有实际作为。   族老一家一大早就已用过早饭,然而京城来的大官还没有吃,甚至主动要求一块时,他们也不介意再吃一遍。   「魏简今个儿大约什么时辰下葬?」尉迟迥吃着粥明知故问。   「三娘昨晚清醒了点,见了简儿最后一面,随即便下葬了。」族老拿出早已编好的台词,「大人也知这事已拖了太久,能快一点便快一点。本想着通知大人的,可见到房间早已灭灯,不便打扰。」   尉迟迥露出恰如期分的错愕,仿佛是刚刚才知道这回事,「这……这实在是太令人可惜了。不知魏大人安葬在哪里?回京之前的道别也是要的。」   族老想了整晚,就是在想这些京官会问什么,而这条问题他早已想好了答案,「非常抱歉,简儿是葬在魏氏的宗地,只有魏家人可以入内。大人不必介怀,大人有这样的心意便已足够,相信简儿泉下有灵也能谅解。」   「不知三娘今天情况如何?」徐钦见魏简这条路堵了,便积极开发另一条路,「既然昨晚醒过来,今早我们前去拜访,会否唐突了夫人?」   族老脸上闪过慌张,他想了很多问题,但就没有想过对方便提起三娘。他一下子着急起来,说话也变得吞吐:「……这……三娘那边……又昏倒了?不对……她没有空,她身子不佳,不便迎客。」   她到底是没空还是身子不佳?尉迟迥心中吐槽着,但脸上依然是关切的样子。   「没关系,我们可以待至三娘身体好点才见面,毕竟她是魏撰修的娘亲,皇……后娘娘也关心得很,还吩咐我们一定要把她的话带到。」尉迟迥说到一半发现皇上不会关心下官的娘亲,只好改成皇后,反正百官的女眷也是要以她唯为首。   不如我们把三娘摇醒怎样?尉迟迥在族老儿子的目光中发现这个讯息。   他们不是今天就走了吗?徐钦在老夫人的视线感受到这自以为很隐蔽的讯息。   尉迟迥淡定地喝了一口茶,举手投足优雅得很,像是以行动洗擦昨夜徐钦说出口的「污名」。   双方开始僵持起来,不过由始至终尉迟迥都定神闲,把族老的每一句都轻描淡写地挡回去,反观族老一家有点坐不住,但又不敢对官员说什么。就在此时,魏清一脸死白、满头大汗的冲进来,上气不接下气道:「……大事不妙了……他们……全死了!」   「什么!」   族老惊得上站起来,但一时气急攻心视线又马上模糊,不得不又坐下来,看得身边的后辈心惊不已。   尉迟迥看到贺桐的分︱身手指抖了抖,想来贺桐那边不只是死人,想必也是死得很可怕,足以令她的情绪居然影响至分︱身。   「十七人……全死了……」魏清的口颤抖着,双目无神地看着族老。   昨天入山的男丁,刚好是十七人。   「他们人在哪里?带路。」尉迟迥站起来,既然出了人命,他正好有借口插手,光明正大调查非山事宜。   「咦,大人也在?但、但这事是魏家事务……」魏清这才发现有外人在,连忙拒绝。   「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本千户怎么就不能插手你们魏家的事!还是说你们魏家的人不是大梁人?」尉迟迥收起昨日的善意,冷目扫过魏清苍白的脸容:「大梁正在北边与外族交战,听说有不少探子潜入,不是大梁人却居于大梁土地上,哪会是什么人!」   一大顶帽子扣下来,魏清脸色白上加白,尉迟迥说的可是灭族的罪!   「不是的,大人……」   「罢了,阿清,给大人看看吧。」族老打断魏清的辩解,对尉迟迥道:「大人爱民如子,实乃大梁之幸。」   「不敢当。」尉迟迥对老人还是有适当的尊重,「毕竟十七条人命,可不能视而不见,不然皇上知道了,定必会心疼。」   一行人赶到昨夜的山林中,山洞果不期然又出现了,一些魏家子弟早已赶到,正在把十七条尸体由山洞搬出来。贺桐的分︱身悄悄离开了人群,再出现时已是真身了。   「怎么回事?」尉迟迥一边看着魏家的长辈陆续赶来,一边低声向贺桐询问情况。   「今早约在卯时山洞又再出现,魏清等人早已在这里候着。可是等了一刻钟也没有人出来,魏清他们脸色开始古怪起来,有人走了山洞探情况,没多久便气呼呼的跑出来,大喊着『全死了全死了』,几乎所有人都冲进了山洞,然后抬了其中一条尸体出来,之后魏清就去找你们了。」贺桐看了一眼地上的尸体,道:「的确是死得惨厉,他们普通人看起来绝对是毛骨悚然。」   徐钦收回打量四周的目光,不知是否神山在前,魏氏一下子死了十七人也没有一丝悲鸣,众人皆是白着脸,沉默不语的。听着贺桐的话,他和尉迟迥走到其中一尸体前仔细打量,死者眼珠瞪得老大,张大的嘴像是在尖叫,可里头却没有了舌头,上半身的衣服被割下,随意里着没有鞋子的脚,单从外表来看,死者身上没有打斗的痕迹。   不是一条尸体这条,是十七条尸体都是这样子,让人不得不怀疑山洞里头有什么、这班死者昨夜经历了什么。   尉迟迥没有碰尸体,毕竟他能插手已是不错的收获,再让一个外人来检查死者,不是所有魏家人都接受得了。   贺桐望了不远处的族老一眼,轻声道:「在你们来之前,我听到他们有人说『和三年前一样』,其他人马上要他闭嘴。」   尉迟迥没有感情的声线,此刻听起来分外无情:「把魏简干的事抖出来给他们听,要他们把神山的一切吐出来,不然,等着被诛族。」 第43章 魏氏(五)   「徐总旗,你先去山洞口前溜个圈,不要进去,试探一下他们。」尉迟迥认为最直接的法子当然是他们入山,但想也知道魏家怎会容许外人进入他们的神山。   徐钦故意走得张扬,生怕别人的余光瞄不到自己正走近山洞,因此理所当然的被人拦下了。   「你走成这样子,不会是昨天也伤到脚?」来人关心的不是他的目的地,而是他的走法。   徐钦自觉受到打击,他这是大摇大摆的步姿,不是脚歪死撑的步姿!他不甘心的把眼珠子瞄了山洞几下,发现对方没有留意他的眼部小动作,只能走直接路线:「我想入去山洞里头看看。」   那人立时瞪大眼,觉得徐钦得大有寸进尺之意:「不行!神山只有魏家人才可以进入,你们来到神山前已是我们很大的让步,不能再退了。」   徐钦不以为然的点点头,像是拒绝又像是应下了,「你们叫这山洞作神山?」   那人露出了骄傲的微笑,道:「穿过这山洞自然别有洞天,不过我可不会向外人透露半分。」   没想到这人居然没有上当,徐钦不高兴的抿了抿唇,决心反击:「人都死了,你们还有什么好骄傲?」   那人的笑容僵在脸上。   徐钦没有理会他,径自走回尉迟迥身边。   「他们不让你进?」   「是的。」徐钦把刚才魏家人的话原封不动的说了遍。   「极大让步?」尉迟迥冷笑一声,阴沉的目光盯着族老,脑海开始思考如何算计对方,「我会让他们知道魏氏可以再退多几步。」   这边厢族老正和魏清商讨下一步对策,他们担心京官会要求入山,打算以容许检查尸体为由劝退他们。怎知尉迟迥走来,没有二人为难的神色,开口就说他们三人要入山。   「大人,这是我们的神山,正如祠堂只有族人子弟才可入内,此山也只有魏氏才能入内,大人何苦强人所难?」魏清脸上抹过不自然的通红,许是被尉迟迥气红的,可他依然压抑脾气,好言相劝。   「我不是来请求你们的允许,我是来知会你们我的决定。」终始在乡间百姓、又是老人面前,尉迟迥不太想以官位压人,放在平常京城,老早就「本千户」的恐吓对方,「你们这座神山,里头有种特别的石头,魏撰修生前在京城拿着这些玩得多开心,连皇上也惊动得想直接诛了魏氏。」   魏清闻得「石头」二字就脸色大变,当尉迟迥提及诛族时忍不住大声道:「说谎!简儿才不是这样的人!」   尉迟迥淡淡一笑,没有把魏清紧握的拳头放在眼内,继续往下说:「魏简贵为今年的探花,人人都想结交,但在京城设灵时,没有留意那些大官一个也没有来吗?」   「原因很简单,他们忙着跪着皇上面前,求皇上放魏氏族人一马。」尉迟迥眼也不眨编着不存在的事实,把三分真话融入七分谎言中,不怕骗不到这二人,「皇上心慈,想着魏撰修既然谢罪自尽,就放过你们一马。」   族老急得把话脱口而出:「不是说因病逝世的吗?」   尉迟迥一脸无辜反问:「你们没有看过魏撰修的尸体吗?」   徐钦走到尉迟迥身后,假意劝道:「尉迟千户,皇上提过若魏氏不肯配合,可以不用留活口。」   魏清脸色又红又白,但看到尉迟迥手已抚上腰间的绣春刀,以为对方真的起杀意,真慌了:「大人,我们有那些石头,你们可以直接拿走,不用进山!」   族老的肩膊抖得厉害,不过是因为魏简之事还是生命受要胁而激动,就不得而知。他狠狠着尉迟迥,道:「你们是要来搬空我们的神山?你可知里头住着神灵?」   「这可不是你们的神山,里头住着的也不是什么神灵。」贺桐不知何时走到族老身前,弯下腰,解了施在脸上的法术,让对方可以清楚看见她的异瞳。   「这座山原名叫非山,不是给你们人类用来弄什么试练的。你们占着这么多年,也该是时候还给我们吧?」贺桐满意的看着族老惊恐得后退了好几步,忍不住加了句:「我的祖宗也在里头呢。」   「你……你也是神灵吗?」族老原来不是害怕贺桐的非人之身,而是出于亲眼目睹山外的「神仙」而激动。   贺桐沉默了。   徐钦也沉默了。   尉迟迥甚至想在沉默中拔刀。用魏简来威胁,不行;用性命来来威胁,不太行;用贺桐的瞳孔来装神弄鬼,居然成了。他暗暗踩了贺桐一脚,示意她继续演下去。   「三年前是怎么一回事?」贺桐见族老朝自己恭恭敬敬的,就差给自己跪下了,便开门见山问道。   「神山三年一开,每次我们魏家子弟都会穿上藏青袍,喝下青草汁,入山挑一颗小石作护身符,出来就是正式的魏家人。但三年前,十四名魏家子弟进去,没有一个能出来,死法……和这次的一样。」   「你们查出了原因吗?」   「那是神山之怒,神山不认可他们,他们自然不能活。」   「你们知道石头有什么作用?」   「有定神之用。」   「青草汁是什么?」   「是在神山下取的一棵植物,种在祠堂内,开山时间一到,我们便会取下枝叶磨成汁,子弟服下后入山才不会被神灵带走。」   尉迟迥眼中闪过思量,看来就是这特殊的植物令他们可以直接触碰非山魂石。   贺桐正想再问详细点,谁知族老突然道:「神灵大人,山洞即将关上,请把握良机。」   「好,那就先这样。走吧。」   尉迟迥生怕非山会在下一刻消失不见,立刻领着徐钦和贺桐奔向洞口。三人才刚踏入去,山洞便已如昨天一样化作空气消失不见。   族老眼中的尊祟同样也立马消失不见,魏清瞄了一眼对方阴沉的脸色,悄悄提醒:「这次神山一关,再开会是三年后。」   「没有青草汁,那二人挨不过的。这些人不懂神山的厉害,既然想进就让他们进,栽了就会后悔。」族老很是淡定,刚才他故意没有给那些京官汁液,就是想他们永远出不来。没有人可以动他们的神山,即使是京城来的也一样,这是他们最后的底线。   至于贺桐,既然祖宗在里头,那她留在入面尽孝,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到底是弄脏了神山。」魏清叹道。   「没法子。」族老看了他一眼,无奈道:「刀都挂在颈上了,自然是适当行事,这次便是请君入瓮。」   「是,魏清受教了。」   二人待所有尸体都放上了牛车时,便领着族人打道回村。一行人才踏出树林,一棵百年老树突然唰一声倒了下来。   「怎么回事?」族老眉头一皱,先是魏简不平常的死亡、魏家子弟试练失败、京官强行进山,倒霉事接踵而来,好端端的老树怎会倒了?   一名锦衣男子从树下步出,左眼下的泪痣为他妖精般的容貌画龙点睛,无形中散发着一种惑人的魅力。他优雅地垮过那根粗壮树干,朝着族老淡淡一笑,弹了弹身上的树叶,若无期事的收回手上的刀,仿佛刚才斩树的不是他一样。   「魏族长,走得这么急,是想把我的同伴留在非山不放出来吗?」   族老心头闪过不妙。   「听闻非山三年一开,但你们既然奉它为神山,想必你们熟识得很。倘若我同伴三日之内出不来,你们魏氏也没有存在的必要。」男子低沉的声音很是悦耳,但说出来的话可不怎么好听。   「你……你是谁?」魏清原想开口骂人,但话到嘴时迎来对方杀意盛然的眼神,被吓得不由自主改口。   「在下姓叶。」   「尉迟千户,出口没了。」徐钦回头一看,就发现洞口不见了。   「由得它,顶多三年后出去。」尉迟迥掏出火折子,在漆黑的山洞燃起一点火光。   不见五指的山洞什么也没有,只有一条平直康庄的大道向前延伸,没入黑暗之中,三人于是也就没多停留一直向前走,毕竟有魏家人提过这里别有天地。约莫走了一个多时辰,前头隐隐约约好像有点亮,又走了几十步,视线突然变得开阔明亮,青山翠谷伴着连云叠嶂,几乎看不到尽头,清风徐徐吹来,带来了不知名的花香,让人心旷神怡。若忽略左边煞风景的一座座坟头,这等景色绝对是令人流连忘返。   「这里就是非山……」面对眼前的碧玲珑,贺桐不自觉的放轻了语气:「好美呀……难怪那老头子不肯放手,换着是我也不交出来。」   「美还美,别太松懈,这里可赔上了三十一条人命。」尉迟迥警告道。   「单是这样看,很看出有什么危险。」徐钦低头扫了扫脚下的青草,连一粒石子也没有发现。   「贺桐,你感受到妖气吗?」尉迟迥见贺桐还是那副梦幻的情神,禁不住把第一份工作分发给她。   贺桐收拾心情,用意识一探,很快柳眉皱起,像是吃了不喜欢的食物一样,面露厌恶。   「娘的,这里居然住着一班水灵。」 第44章 非山(一)   贺桐生性属火,自然不喜水性的妖物,而水灵,正好是只能活在水中的人鱼型妖物。然而,本着专业的职业操守,贺桐即使再不愿意还是领着尉迟迥和徐钦来到湖边。   湖水映着橙黄天空的光芒,说是水天一色为不为过。   贺桐在湖边的泥地敲了三下,湖面中央突然泛起了涟漪,没多久一名头顶着步摇、身穿着湖水蓝的女子自水中跃出半身,姣好的脸容挂着盈盈笑意,活脱脱就是一个美少女。她游到湖边,头上那枝步摇也跟着摇呀摇,好看得很。   「妖皇之女素来不喜水性之妖,这次找上我们有何要事?」女子一开口,居然是一把粗旷的男声,声线比京城卖水饺的中年大叔还要来得粗。   这水灵……竟是男的?   尉迟迥眼角一抽,这些对生活环境有极高要求的妖物,很少会去人间,即使他对水灵的特性略有耳闻,但亲身面对这声音和外表完全不相符的妖物,也要克制自己的反应。 看,徐钦这小子不就已经躲到自己身后,肩膊隐隐抖着忍笑?   贺桐已不是第一次和水灵打交道,因此她并没有少见多怪,直奔主题:「你们知道自己住在非山吗?」   「当然知道,就是觉得这里比较清静才搬过来的。」水灵侧起头,摆出了一个啫嘴的可爱表情:「太多妖来水质就会污染,妖皇之女呀,可以不告诉甚他人非山位置吗?」   如果忽略水露的声线,贺桐都会勉强考虑一下,但这样的表情配上那样的声线,贺桐此刻只想快点把话问完,便忽略了对方的提问,把话题转到魏家人身上:「你们知道有人类每三年进来一次,你可知他们进来干了什么?」   「他们是进来污染非山的土地,每次都领着死人进来把人埋在地下。」水灵不满道。   「但他们两次进来,两次都死人了。」   「他们聪明得很,知道魂石碰不得,便暂时改了体质才进来,每次进来都偷偷把魂石带走,幸而他们都是一小块一小块带走,所以我们也不说什么。山首就有魂石,然而那里不能碰血,不然所有生物就会被诅咒般以惨烈地死去,这我们也不清楚原因。」水灵打量了尉迟迥一眼,颇为意外:「你居然就这样进来,若是碰了魂石多半会直接魂飞魂散。」   尉迟迥回他一个淡笑:「多谢提醒。」   想来昨晚和三年前都发生了点什么见血之事,所以人都死光了,而且还死得那么怪异。   水灵的本意并非提点,可被尉迟迥硬是扭出了别的意思,他也没多计较,抱怨道:「可以不让他们进来吗?我们可不想把他们的尸体搬下来了,都已经搬了两次了。」   这下轮到贺桐意外了,揶揄道:「你们还会把尸体搬下来这么贴心?」   水灵瞪了贺桐一眼,没好气回道:「不然呢?非山之可以隐于人界和妖界是因为有大量魂石在此,不把尸体扔回给人类,难不成任着魂石染上尸气?」   徐钦忍不住加入话题,道:「魏家人不也是把人葬在这里,那些尸气就不怕吗?」   「他们不敢把死得不明不的人放进来,不然我们早就动手了。」说到这里,水灵觉得这是那班人类唯一上道的地方。   「你们有使用魂石吗?」尉迟迥问,他的目光有点阴沉,里头没有一丝情绪。   「当然有,我们在水底建了屋子。」水灵天真回答。   「魂石是固魂的无价之宝,你们拿来建屋子?」贺桐不太明白水灵的脑回路。   「这样我们屋子就是无价之宝了。」水灵自豪地挺起胸膛。   贺桐:……   「虽然可以固魂,但单凭一块石就妄想可以扭转天命,只会自讨苦吃。对于我们来说,魂石不过是可以放在水下的坚固石头,用来建屋就最为理想。」又一只水灵从湖水中探出头来,和跟他们谈天的不同,这水灵外表异常男性化,但声线却是娇滴滴的女声。   「若你们要找魂石,向东至山脚,往上走便能至非山之首。」水灵女继续道。   尉迟迥心如止水的道谢,他瞄了贺桐一眼,对方微微点头,再看了看徐钦,他也没有特别反应,便再次向水灵一族表示谢意,打算见识一下魂石的卢山真面去了。   正当他们转身离去时,水灵柔和的声线在后头响起:「那位阳气过盛的人类,请千万要当心。」   徐钦回头看了下那只水灵,目光来回打量着她粗壮的外表,没有一定修为的妖物,不能看穿他的体质,也就是说,对方也算得上是千年老不死了。   「此话怎说?」尉迟迥马上追问,比被点名的当事人还要着紧。   贺桐眯起眼意味深长的盯着水中央的妖物,她听说年长的水灵是可以预视未来,虽然他们说出来的话没有人听得明白,很多时候说了也是白说。   「他的时间将在不久之后停止,未来之门已经关闭,唯过去的星辰继续流动。」水灵顿了顿,不负责任的补了句:「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尉迟迥: ……   贺桐:……   徐钦:……那你说来干什么?   然而,获水灵口吞未来之言已是不可多得的良机,贺桐在尉迟迥欲在提问之前抢先道:「多谢前辈提点,然而,晚辈坚信,未来是可以改变的。」   水灵没有再理会他们,钻回水下消失不见,水面回复平静,仿佛没有被任何东西打扰过似的。   待他们离开了湖边后,贺桐就立刻狠狠的踩了尉迟迥一脚,骂道:「水灵愿意给你透露未来已是天大良机,你这家伙还打算继续打听,是不是傻子!她可是冒着被天道惩罚的危机跟我们说,你问下去是要逼死她吗!」   尉迟迥也知自己错了,便任着贺桐骂不敢多言,倒是徐钦劝道:「尉迟千户也不过是关心下属而已。」   「现在只是他关心,我就不关心了吗?」贺桐气道。   「不,绝对不是。」徐钦连安抚贺桐,这些日子下来,他也感受得到贺桐是真心对自己好的。若是可以的话,贺桐大概会直接把湖水蒸发掉,逼水灵把话说清楚。   「但是……尉迟千户是我哥……比其他人着紧点……也比较正常。」徐钦说到这句时已经是脸红耳赤,声如蚊呐,他还是第一次跟外人提起这事,然而,他很清楚他不说这句,贺桐气难消。   如果不是尉迟迥站得近,而贺桐耳朵比较灵敏,他们二人基本不听到徐钦说了什么。   贺桐立时觉得一道气堵在喉咙,小钦钦才来冥众所多久?这已经被尉迟迥这满肚子坏水的小子给拐跑了,天理何在!   尉迟迥眸中满是喜色,徐钦会跟别人提起自己,这就证明他已经把自己放心上了,果然之前给徐钦下剂猛药还是有用的。   「我不会让你出事的。」尉迟迥认真的朝他的季海许下承诺,更提议道:「为安全起见,我们牵着手走,一有什么事才来得及反应。」   水灵说的「不久之后」肯定不是离开湖边后,尉迟迥你这个借机揩油的不要脸!贺桐来不及说上两句,就忍不住倒抽一口凉气,只因看到徐钦一脸「千户你说得有理」的伸出手,然后抬眸看着自己。   「别这么看我,我不会和你们手牵手的。」贺桐看着徐钦和尉迟迥背后的粉色泡泡,往后退了一大步。   「贺桐是妖,不像我们人类要守望相助。」尉迟迥努力灌输错误的观念给徐钦。   贺桐:……小迥迥我们友尽了,回去就跟你师父告状叫他修理你。   三人走了两个时辰才步至山脚,在入口处发现一个牌子,上头刻了个「魏」字,应该是魏家人的路标。贺桐看见一条与他们前来的相反方向路径也有魏氏路牌,不甘心走了几步,发现拐个弯就是他们进来这异界的入口。   也就是说,水灵指了条沿途都有水流的远路给他们。   贺桐:……别拦我,我要把那些水妖全部烧了。   尉迟迥:算了,就当和季海一起散个步。   徐钦:可以走了吗?   魏族子弟每三年便要上山取石,老早就用步伐走出一条大道直上山首,他们算是捡个便宜,轻轻松松就上了山顶。映入眼帘的,随了是一望无际的碧色景像,还有就是一块白玉般的大石头,即使是徐钦三人迭罗汉也碰不着顶部。   尉迟迥想起水灵的警告,不敢碰触石头,但这不妨碍他的嘴把魏家人骂个半天:「徐钦你看那些刀痕,他们肯定是随意用刀把石刮下来,都划花了,他们到底有没有尊重过他们口中的神石?不对,他们好像是只拜非山不拜魂石,啧啧,暴殄天物。」   徐钦想着自己特殊的体质,加上碰过魏简的石头也没有出事,便直接捡起脚下的碎石,怎料才弯腰碰到石头,突然有鼓力气从石头中爆发出来,像是要把他的力气吸走,使他脚下一软,砰的一声,他整个人屁股朝天地跌在地上。   作者有话要说:   回来了,感谢大家的体谅 第45章 非山(二)   「小钦钦,你没事吧!」   「季海!」   跌坐在地上的徐钦抬起头,只见两双焦急担忧的眼眸盯着自己,生怕自己出了什么意外。虽然刚才尉迟迥和贺桐没有特别大的反应,但显然水灵的预言被他们放在了心上。反观徐钦,和尉迟迥手牵手后几乎忘了大半。   「我没事。」徐钦站起来,反而安慰起没有倒下的人。   「怎么回事?」尉迟迥仔细打量了徐钦,确定他没有受伤才放下心来。   「我以为我可以直接碰触魂石,怎知一拿上手就被吸走了力气。」徐钦解释道,很快脸上又闪过奇怪:「但是我碰完魏简的石子也没事呀?」   「魏简的石子是制过的。」贺桐绕着徐钦转了一圈,一边检查他是否真的如他所说的「没事」,一边道:「还记得他们提过祠堂的植物吗?我怀疑石子取下后可能用植物汁液泡过。不然他们整天配带阴物,肯定受不了。」   「那不就是带不走魂石?」徐钦有些苦恼。   「你要带走作什?」尉迟迥有些吃惊,他不知道徐钦抱了这么大的梦想来非山。   「不然我们来非山干什么?」徐钦疑惑望着尉迟迥。   「调查魂石的使用方法。」尉迟迥答了也等于没有答。   「那我们审问族长就行了,进来非山有必要吗?」   「当然有,写报告时内容丰富点。」尉迟迥随意找了个借口,见徐钦目光无神注视着自己,叹了一口气,道:「徐钦,你变聪明了,都不好骗了。」   徐钦的声调毫无变化:「我只知道,如果只是为了写报告,贺副千户绝对不会进来。」   「可恶!早知不带她进来。」尉迟迥恨铁不成钢的瞪了贺桐一眼,徐钦这小子在大部分时候都好骗,遍遍某些时候又会变得特别精明。   徐钦:……装你继续装。   「我会拿些回京,你们玩够了没有?」贺桐没好气道。   因着预言的关系,即使徐钦提议用布包里石头让他拿,她也不会批准的,而尉迟迥想必也是如此才不想对方碰魂石,并以那烂到不行的理由企图忽悠。而且,她本来就没打算拿多,在见了水灵之后更是确定这个想法。那班水下妖已经把自己看作非山守护妖,魏家子弟拿走石头居然可以引起他们不满。   「回去再斩走祠堂里的植物,斩走部分枝叶。」尉迟迥想了想,决定还是放过他们一码。   「那他们会气死。」徐钦已经以预想族老气疯了的样子。   「他们活不久了。」尉迟迥低声道:「他们对非山过份了解,等待他们的只有两条路,一是被杀,一是整族人专门为皇上研究开发非山。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没有在位者愿意有块地是自己不了解,但你的百姓很了解。」   一旁的贺桐没有说话,似在默认尉迟迥的话。   「但非山不是也会在妖界出现?」   「所以皇上才会让贺桐过来,算是通知了妖界,之后会和妖皇谈如何处理非山吧?」说到这里,尉迟迥不以为意,那些可不是他能插手的事了。   贺桐绣春刀一挥,一大片石头被斩下,放入早用备好的袋子,动作行云如流水。   「早知就问一下魏清那是什么植物,不然我们在这里随手斩一棵回去就可以了……不要动!这是什么!」贺桐话说到一半时突然喝止了徐钦和尉迟迥,不为什么,只因灰白的石地上,忽然涌出了灰黑虫子,正朝着三人蜂拥而止。   那些虫子只如指甲般大小,但数量众多,都不知从哪里走出来,一只挤着一只,很快就一地都是,迅速包围了徐钦和尉迟迥……而忽略了贺桐。   「它们的目标是人不是妖!」贺桐想把二人拉到自己身边,可那些虫子爬得到处都是,不只是地上,连魂石、树木也变成一片密不透风的灰,恶心得很。   空气中传来虫子被烤焦的味道,嗅着竟然有点肉香。   「徐钦身上有伤口,它们的目标是血!」   尉迟迥拿出符来驱赶虫子,无奈敌人太多,减了一群又有新的一堆来,还真是前仆后继。他和徐钦基本被钉死在原地动弹不得,毕竟逃到哪儿都有虫子,即使贺桐拼了老命开路也没有用。   「不要开口说话,那些死人是没有舌头的!」贺桐想起之前魏氏子弟的死法,马上叫尉迟迥闭嘴,以免有虫子跳进他口。   徐钦一在虫子出现时,接过了尉迟迥递过来的包,有样学样的把燃烧符到处扔,起初是效果的,但后来虫子越战越勇,居然开始穿过火海往自己冲来… …他还真是第一次见识冒着被火烧死,也要奔过来吃掉自己的虫子。   原来妖虫界也有吃货。   就在徐钦这么一失神,手部动作便慢了下来,虫子便借机而上,迅速占领他脚底的位置,鞋下传来啾啾唧唧的声音……那些虫子在吃鞋!   「徐钦!把虫子踏扁!」尉迟迥眼角瞄到徐钦低看鞋子,不用想也猜到发生什么事。难怪昨晚会无人生还,这么多的虫子他们现在寸步难行,何妨没有东西对抗的平民?   可惜尉迟迥这话已说得迟了,徐钦忽然感到脚趾传来一阵清凉,一把尖嘴儿正对上他的大拇趾,顶得他很不舒服。此时,徐钦才后知后觉的想起,他不用符就可以灭虫。   徐钦暗暗运气,趾头一用力,脚下便出现了丝丝灰烟。   那几只身先士卒的小虫子,才刚咬破了鞋子,就被徐钦直接弄个魂飞魄散,连肉体也化为烟,什么也没遗下。   徐钦弯起脚,发现鞋底其实已经多了不少洞,而拇趾那头更是特别严重,底儿完全没有了。他想了想,便放下脚,伸前踩踩踩,效用比燃烧符高十倍。   尉迟迥只见徐钦脚下冒烟,忍不住脱口而出:「什么鬼?」   贺桐头也不抬地呛他一句:「没看过用阳气灭虫?」   虽然徐钦的战斗力大幅提升,但贺桐还是悄悄的改移到尉迟迥身边烧虫,毕竟徐钦现在是阳气大爆发,她也有点不舒服的感觉。   战况僵持不下了好一会,许是阳气太盛,小虫子终于明白了徐钦和尉迟迥只能看不能吃,便消停下来,没有再拼命往他们二人靠。反之,它们开始往后退,堵在下山口开始玩起叠叠乐。   从它们进攻徐钦一事就知其行动之迅速,因此在三人反应过来前,一只由小虫合体而成的大虫子蓦然出现在他们眼前,若是忽略了它那副嘴前突出的尖牙,圆滚滚的身影居然有种诡异的可爱感。   「它什么时候产生了变大可以吃掉我们的错觉?」尉迟迥百思不得其解。   徐钦低头看了看手腕的佛珠,原来只有两颗黑色的,在刚才踩踩踩后,多了三颗加入全黑系列。他心中一喜,没想到无心插柳柳成阴,这趟非山之旅居然有意外收获,想到这里,徐钦望向大虫子的眼神愈发狂热,像是在沙漠中迷路的旅者遇着了绿州一样。   这大家伙会填满多少颗佛珠?真是想想也激动。   「尉迟千户,这家伙标下来对付!」   「喂,徐钦慢着……」尉迟迥来不及制止徐钦,对方已如光束冲了上去,他抓都抓不住。   尉迟迥惊恐的看了贺桐一眼,他怎么从徐钦的话中听到了一丝兴奋和期待?   贺桐松松肩,不负责任表示她可没有把人教成这样,要不当哥哥的反思一下?   徐钦兴致高昂的跑到大虫虫面前,这虫不知大祸临头,只以为猎物主动送上门,还主动张大了嘴,尖牙对着徐钦,准备好迎接美味大餐。可惜,它能迎接的,只会是徐钦出尽全力的双掌,大量阳气钻入体内,大虫子承受不了,唯有自爆灵体并化作一缕灰烟消散在空气中。   贺桐还是第一次亲眼目睹徐钦发威,下巴都掉到地上,心中余悸道:「幸好我是上司……我以后都不会得罪小钦钦。」   尉迟迥哼了一声,没好气道:「这些虫子本身就很容易捏死好吗。」   「小钦钦刚刚笑得很灿烂,不会是开启了什么新世界的大门吧?」   「什么新世界的大门!你这人怎么这样说话的?」   「瞪我干什么,你就不担心小钦钦杀虫杀上瘾吗?」   「怎会杀上瘾!徐钦不是那样的人。」   徐钦在前头没有听到二名千户的对话,他背对着他们数了数珠子数目,唔,升至十颗了,不错不错。   也许可以申请休沐回去了看看情况……徐钦思路忽然顿住,他不是早有预定,目的达成就离开京城,再也不回来了,然而,他什么时候开始把归家看作成回去看看?   难不成他想回来京城?   明明义父的身体在他心中是最重要的,京城里有什么值得他留下?脑海中浮现冥众所绣衣的面孔,首先是贺桐,接着是钱继光,最后是尉迟迥的笑脸……对若他这样走了,那尉迟迥怎么办?   他们已经说好了过日子,说出口的话,就不能反悔。   徐钦这才发现,他根本是挖了个坑给自己跳。   他悄悄转过身,看着和贺桐吵起来的尉迟迥——要不把尉迟迥绑回家?   不行的,徐钦马上推翻了这没脑子的计划,先别说他武力值不够,尉迟迥背后还有一只宁百户,要他绑着一千户一巨鸡回去,他做不到。 第46章 非山(三)   魏氏村落这几天气氛都很沉重。   连续两次试练失败,痛失亲人的感觉并不好受,可是他们根本无暇伤痛,匆匆把死者下葬之后就埋首于重开非山出洞大计之中。   本来族长打得一手好算盘,把徐钦三人关在非山,死在里头也不算是他们谋杀官员。但他终始不过是鄕间老人,不知京城盘根错节的关系,光是尉迟迥一人,迟大学士已经不会放过他。可惜之后出现的叶大人,族老想起他就不自觉的颤抖,甚至想回到以前把设计把徐钦三人送入山的自己敲晕。   现在整条村上上下下都巴不得非山重开,这也是为什么他们积极在山洞出现位置弄东弄西,甚至默许了女性来送饭,只因他们连回家吃饭的时间都拿来研究,目的只有一个:叶大人,快些回去!   被视作恶魔的叶大人十分清楚自己在魏氏心中的形象,对此他十分满意,每天监工的时候总会随意抓个魏家人来问话,把对方吓得面如土色才放人。   每次他吓人后,魏家人的效率就会大大提升。   这班欺善怕恶的蠢货。   「今天怎样?」叶大人今天的目标是可怜的魏清。   「回叶大人的话,草民已经找到方向,不日就可以重启神山。」光是和叶大人对视,魏清额头开始冒汗,呜呜呜,他怎么会找上自己。   「不日?我之前不是说过三天,现在期限已经过了,你还跟我说不日,我是不是太优待你们了?」叶大人若无其事轻声道,魏清却听到脸色惨白。   「不是的,大人!我们已经尽力缩短时间了,之前我们从来没有强行要神山现身,根本没有这样的经验,大人请再给我们多点时间,我们一定行的!」魏清愈说愈激动,险些儿就想下跪求情。   叶大人没有温度的视线落在魏清身上,仿佛对方已经是没有价值的死人。魏清这边只觉一把大刀挂在自己颈上,明明是春风和煦,他却如坠冰窟。   良久,叶大人才开口道:「今天第三天,我最多给你们两天的时间,不会再多。」   魏清如获大赦,点头如捣蒜,急忙回道:「多谢大人,两天后!草民两天后定必给大人一个交待!」   「倒也不用给我一个交待,只是给你们的命交待而已。」   魏清领悟到叶大人话中的深意,当下吓出了口吃:「是!草民……必定会……鞠躬……尽瘁……」   「有时间说无聊话,不如快些去干活。」   魏清马上溜走,他赶着要向族长汇报刚才的对话。   叶大人垂下眸,让人看不清他眼里的神色,喃喃自语:「……没有时间了,她等不了那么久的……」   「这鱼如果大点就好了。」贺桐咬着鱼骨道。   她口中的那条妖鱼,是从水灵那边抢过来的。至于徐钦和尉迟迥就没有那么幸运了,毕竟那是妖食,人类吃不得。幸好徐钦在进来之前已多备下了干粮,他以为贺桐在树林监视会没有早饭吃,就带了点在身上,谁知这贴心举动却意外令他们俩撑了这些天。   尉迟迥曾经异想天想提过吃果子,毕竟魏家人都能饮下青草汁,可能非山这里的植物没有那么多妖气,人类可能受得了。   当时贺桐只是凉凉回了句:「你忘了他们口中的青草汁是取自祠堂里头吗?都已经种在人间,大概已经变异了。」   徐钦也表示了不同意:「魏家人代代都饮青草汁,体质可能适应了。」   尉迟迥于是作罢,谁也没有提到,若是他们真的要在这里待上三年,粮食方面要如何打算,现阶段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毕竟他们进来时没多打算,只能寄望非山在第二天就会重开,没想到在进来位置等了三天,洞口也没有出现。   要说他们不着急是不可能的,可是贺桐在这里不会饿死;尉迟迥本着上司不应吓着下属的心态,不便把心思露出来;而徐钦见二人都没心没肺的样子,也不多说什么,虽然在他中,他不但忧心粮食问题,还要忧心义父的身体——若真要被困上三年,义父应该挨不到那么长时间。   徐钦现在只能把希望放在两件事上:一是洞口重开,二是他们失踪一事传回京城惊动国师,孙烈大概不会袖手旁观。   至于和尉迟迥的感情发展,徐钦表示,先把眼前情况解决再议。   「我觉得我快要和魏氏祖宗做朋友了。」尉迟迥闷声道。   他们不敢走得太远,生怕洞口出现了他们错过,问了那些水灵,但水灵对洞口出现一事漠不关心,只能守株待兔。   「要不过去打声招呼?」贺桐坐言起行,三两步走到魏氏坟头前,「哗,全部都是魏姓的!」   「你这不是废话吗?」尉迟迥大字型躺在地上,头也不抬道。   「我这不是调节气氛吗?」贺桐不以为意道。   尉迟迥没有理会她,侧头对徐钦小声道:「季海,你害怕吗?」   「怕。」徐钦站在对方角度认真思索了一会,道:「我阳气比较盛,即使吃下妖食也可能撑得住,可是尉迟千户你体质平常,最可能出事的是你,我怕的是这一点。」   尉迟迥在听见徐钦说「怕」时,便打算好生安慰一番,怎知说到最后,对方反而是担心自己顶不住,不禁好气又好笑,他尉迟迥还没沦落在这个地步。   「季海,我还没有弱成这样。」他瞪了徐钦一眼,内心却带着丝丝甜意,原来被人关心是这个滋味。   「但你说得对,若真要待上三年,我会是最快出事那个。」尉迟迥对此颇有自知之明,顿了顿又继续道:「季海,如果我不行了,你出去之后就忘了我,离开冥众所,回去你以前生活的地方,京城不适合你。」   徐钦被这话吓得心脏几乎停止,现在什么事也没有尉迟迥怎么像是交待后事?他踢了尉迟迥一脚,语气也带上点怒气:「好端端你说什么来作什?我不会记下的,你是自己走进来非山,自然也要自行走出去。」   尉迟迥被徐钦的脾气逗得轻笑了一声,径自道:「哥知你喜欢我,但也不用跟着殉情,好好活着就可以了,倒是宁百户,它跟我久了,就跟我一块走吧。」   徐钦脸色古怪起来,忍不住追问:「宁愿要宁百户也不要我?」   尉迟迥失笑道:「你这小脑袋在想什么?我是说你把它宰了给我吃。」   徐钦瞪大眼,惊讶得下巴快要掉下来:「我以为你和宁百户焦孟不离,没想到你居然这般无情。」   「最近这鸡身体和心灵上都膨胀了许多,我见着都心塞。」尉迟迥打嘴炮时不会微笑,以致很多人以为他的玩笑都是认真的。他坐起来,一把抱住了徐钦,把人拉到怀中,低声道:「什么和宁百户焦孟不离?我和你才焦孟不离,知道没有?」   紧密的姿态令徐钦情不自禁想起之前在族老房间发生的事,整个人马上被回忆炸得通红,头顶冒烟,浑身僵硬起来。   尉迟迥不是没有留意到徐钦的变化,但徐钦没有反抗,乖乖的任他抱着,这也算是一个好的发展吧?   如果不是贺桐在后头,他还真想为所欲为一番。   若然他真的栽在非山……尉迟迥眼底一暗,这些日子大概是他们最后的温存。思及此,尉迟迥当机立断把头埋在徐钦颈窝,决定先把豆腐吃光再说。   徐钦被尉迟迥突如期来的举动吓了一跳,很快又镇定下来。他猜想尉迟迥也是紧张的,便安慰道:「我们会没事的,所以子稀你不用哭。」   子稀:……我没有哭,季海你感受不到你肩没有湿吗?   「非常抱歉打扰你们卿卿我我,但你们可以过来一下吗?」贺桐凉凉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光凭声音的幽怨,不回头的话还以为背后灵出现了。   她能不怨吗?她才离开了多久,这二人已经逼不及待抱成一团了,她有那么碍眼吗!   「有事快说,有屁滚到一边放。」尉迟迥拒绝放开徐钦,只是抬起头背着贺桐道。   贺桐瞪了沉迷男色不能自拔的尉迟迥一眼,没好气道:「我看到有个坟和别的不一样,你们真的不来看吗?」   这话终于令尉迟迥放开徐钦,其实他也知贺桐不会故意妨碍自己,不过他贪恋徐钦的温度,想多抱一会儿而已。   「在哪儿?」尉迟迥站起来,顺道也扶起了徐钦。   「你看这墓填的土和其他不一样。」贺桐瞄了一眼徐钦红得要滴血的脸,罕有的没有打趣他们,反而公事公办地谈起她的发现。   「那你有什么看法?」尉迟迥看到四周的坟都是弄得整整齐齐的,用来填地的土平滑得很,反观眼前这个,是个人也能看得出这坟是草草下葬的,上头的土浅得棺木都要露出来了。   那天他们明明看到棺木先进来,按道理魏氏子弟应该是下葬再去取石,有什么令他们草草了事?   「没有想法,直接开棺。」贺桐不在意道:「反正我们闲得发慌。」   「按你这样的说法这里所有棺都要开。」尉迟迥无奈道。   「是要开的,毕竟我们也要研究人类葬在妖气充沛的土地会有什么影响。」贺桐认真道,尉迟迥却一眼看穿她只是没事找事干。   三人合力把棺木从地上弄上来,打开一看,里头什么也没有。   这是一台空棺。 第47章 非山(四)   尉迟迥脸色难看起来,若是空棺的话事情就复杂了:「这是谁的棺?」   「魏繁,不认识。」徐钦快速回答,又道:「需要再开吗?」   尉迟迥没有回应,看了看手头被当成铲的树枝,若有所思道:「你说水灵那头有没有用魂石做的铲子借?那石看起来好坚固。」   进来三天,尉迟迥的思路开始贴近水灵了。   「用也只是我用,这里的魂石没有被魏家制过,你们隔着布也不要碰。」贺桐警告道。   「那你来开坟不就行了吗?」尉迟迥理所当然的瞄了眼贺桐,见到她准备动怒了,连忙补了句:「我也不过是开玩笑。」   贺桐回他一个冷瞪,放下树枝转身走了,回来的时候居然多了把铲子,不用问也知她是从哪里拿过来的。   尉迟迥看着自己和徐钦的挖土工程,完全比下上贺桐的随手一掘:……他开始讨厌特权阶级。   另一副棺木很快被掘出来,里头放了一副白骨,很样子只有魏繁那棺是空的。   「这是怎么一回事?」徐钦想不通。   「我也不知道。」尉迟迥理直气壮道:「现场证据太少,早知也把魏清抓进来。」   三人研究了魏氏族坟好一会,见没有什么发现就放弃了。   尉迟迥继续懒洋洋的躺在草地上,贺桐和徐钦则一块去水灵那头归还石铲。   「尉迟千户他这样子没事吧?」趁尉迟迥不在,徐钦借机问贺桐。   「你别理他,他总是这个样子装柔弱,到最后就会爆出点东西来。」贺桐一点也不担心,但见徐钦还是不放心,遂安慰道:「你别看他动也不动的,他脑子转得勤快呢。」   徐钦对此半信半疑,便问道:「用脑子可以找到出口?不是应该四周找找吗?」   贺桐拉住了徐钦,把头凑到对方耳边,用只有二人才听到的声音道:「你觉得水灵在这里住了那么久,会不知道出入口出现时间?」   徐钦一怔,忽然觉得和这里的水灵打交道,跟京城百官相处有点相似,无论是在哪儿水都是黑得见不了底。   这次浮上水拿回铲子的,是曾经给徐钦预言的水灵。   徐钦看看贺桐,又看看水灵,脑海忽然产生一个异常天开的想法。   不会的,徐钦很快就否定了那念头,但仔细一想,他没有那么多时间等下去。   如果真是如自己所想呢?那他已经浪费了很多天。   不如趁现在死马当活马医。   徐钦自觉不是和人绕圈子的料,直接粗暴比较适合他,遂道:「山顶没有水,你们怎知魏家人死在上头的?」   水灵脸色一变,很快又变回刚才一脸平淡的样子,道:「我们自然有法子知道。」   徐钦眼底闪过一精光,水灵这话完全是不打自招。   「在水中生活的水灵,居然对陆地上的事了如指掌。你们可以控制那些虫子,是不?」徐钦眼也不眨直视着水灵,「别跑,你竟然知道山上的事,就应该明白我把手伸到水中,你们家园可以没了个大半。」   水灵果然没胆子逃入水中,目无表情的看着徐钦。这边徐钦一把话说出来,思路便愈来愈清晰了:「你们之所以容忍魏家人进来,是因为把他们当作食物,在六年前,你们终于忍不住下手,回味无穷,今年便如法炮制。可是你们也太挑食了,人舌就算了,吃鞋子是什么玩法,不觉得臭吗?还是说对于水灵来说,这味道很香?」   徐钦正穿着用树叶充当鞋底旳破鞋,低头一看就有气。   水灵脸色扭曲了一下,显然是对徐钦指责他们喜欢脚臭味一事感到呕心,若钱继光在场的话,他大概会形容对方为「一脸大便」。   徐钦瞄了贺桐一眼,她笑得很灿烂,还朝自己比了个大拇指。他心一沉,看样子他还是猜对了。   贺桐和尉迟迥老早就看穿谁在搞鬼,但他们选择了闭嘴不提,等着徐钦自个儿发现。也许他们是用心良苦,想借这个机会训练徐钦,可徐钦还是待了三天,经贺桐提点才意识到不对劲。   ……还真是个赌命的训练方法。   水灵叹了一口气,道:「你们先等我一会。」说罢她转身潜回水中,不久又重新浮上水面,手上多了个水球。   「我们的确是借虫子来了解四周,然而,我们从来不会把人类看作成食物。那些虫子从六年前就出现了变异,早已脱离了我们控制,它们爱吃什么我们也不知道。」水灵把水球递到徐钦面前,道:「这是我族的记忆球,你可以看看六年前发生了什么事。」   「会有危险吗?」尉迟迥不知何时来到了湖边,问道。   徐钦不自觉的退至尉迟迥身边,尉迟迥拍了拍他的肩,低声赞了句「做得好」。   「没有,这是人类的记忆,不会有影响,何妨你体质这般特殊。」   「为什么是有人类的记忆?」   「因为此事是人类弄出来的,你想了解就碰一下水球,徐雁风之子。」   徐钦伸出的手立时顿住,道:「你认识家父?」   「徐雁风交际广,与先父算得上结交。认识徐雁风的妖不会不认识他的儿子,虽然这些年徐雁风没有出现,可他的书信也是不断的。」   徐钦忽然想起义父很多时候都在埋首写东西,原来是在跟朋友通讯?   「主要是在炫他的宝贝儿子有多厉害,从尿床至捉鸡,非常仔细地记录下来,先父甚至以此作为教育家弟的参考。我们培养了一批新虫子,看到你在山上的表现,就知你的身份了。」   徐钦:……京城那神秘黑影说得出自己名字,不会也收过自己的尿床记录吧?   这下轮到他一脸大便了。   尉迟迥兴致勃勃的问:「可以把东西拿来看看吗?」   徐钦抢先回答:「不可以。」黑历史什么的,必须封印。   「我其实是想问你们有没有路子出去。」徐钦转移话题。   「先看这个。」水灵态度很坚决:「我不让你带着水灵喜欢鞋臭的观念离开。」   徐钦眼底一暗,果然水灵是知道如何出入的,只是三天前贺桐和尉迟迥故意没到重点,硬是要等到自己来问。为免尉迟迥再说出惊人之语,他接过巴掌大的水球。怎知水球突然变大,像是一只圆形的怪物张大了嘴,徐钦来不及反应,大水球已一口把自己吞下去。   「徐钦!」   最后传入耳里,是尉迟迥叫唤自己的声音,可惜隔了一层水,他不太听得清楚……徐钦这样想着,不自觉的闭上了眼。   再次睁眼时,徐钦发现自己正处于一个窄小的空间。根据这空间的震动率,和外头传来沉稳的步伐声,他明白到自己正被抬着。   这些人要把自己抬到哪里去?   他欲伸出手碰碰四周,这才发现原来自己动弹不得,只能笔直的躺在这里,眼瞪着几乎自己鼻子的盖子,安慰自己船到桥头自然直。   水灵说这是人类的回忆,某非是要他像背后灵跟着某一个人?   谁会这么重口味把自己困在小黑盒?   徐钦心底闪过一个名字,可还没得及仔细思考,外头的步伐声已经停下,随之而来是零碎的交谈声,他马上竖起耳朵,可是什么也听不到。   然后在下一刻,他躺着的小空间被到地上,外头那些人不太用心,单是放下这个举动,他的身体已经和空间的外墙撞了四次。   又静了一会儿,外头再次传来,忽忽噜噜的,像是有什么断断续续的掉在他的小空间上方。徐钦彻底心凉,他猜到眼下发生什么事——他正在躺在棺木中,任着魏家子弟把他埋下。水灵好找不找,一找就是了这么刺激的回忆给他,而且之前还不给他提示一下,若他是胆小之人,大概会活生生吓死。   也许,他看的就是那个魏繁的记忆。   那未断气的魏繁为什么会在躺在棺木中?魏氏盛行活人祭?好像又不是,若是献祭应该不会那么低调。过了一会,外头的堆土声慢慢听不到,传入耳内的唯有魏繁的呼吸声,在这狭小的空间听这压抑的声音,若徐钦不是清楚自己在看回忆,他真会疯掉。   也许是待了一刻钟,也许是待了半个时辰,魏繁终于有行动了。   他小心翼翼地拿出一块布系在脑袋上,用以挡住沙土,然后在早已做了手脚木板位置撞了几下,弄出了出口,开始了他的逃出生天之旅。   待他爬到地面,魏清已经是个泥人,可他并不介意,随意把他「下葬」位置填平,他就匆匆往非山山顶去了。   徐钦被强制以魏繁的角度来回忆这件事,可他愈看愈不明白,魏繁从头到尾都很冷静,甚至是带上点决意,他这般偷偷运进来,不想让其他人发现他的到来,想干什么?   有着夜色的保护,即使魏繁一路尾随着前头进来取石的魏氏子弟,也没有被人发现。大伙儿在山头待至日出,可怜的魏繁也在树林中蹲了一晚。待众人下山后,魏繁才悄悄走出来,从袖口拿出小刀,把一小块魂石割下来。   「你私下问我能不能偷偷带你进来时,我已起了疑心,不准你来最后你还是来了,你到底想干什么!」   正当徐钦以为没有事发生时,背后忽然传来声厉斥,魏繁转身一看,那班魏氏子弟竟然去而后返,站在最头的男子怒视着魏繁,仿佛看见杀父仇人似的。 第48章 非山(五)   「魏家人一生只有两次可以进入神山,一是试练,二是死亡,现在你是要坏了我们的族法吗!」男子很气愤,几乎是指着魏繁鼻子来骂。   「我自有我的理由。」魏繁被人发现也不惊慌,语气依然平淡,只是语速比平常人说话快了点,暗示他其实也是急躁的。   徐钦看不到魏繁的面容,这是他第一次听见魏繁说话,总觉得有种莫名的熟悉,好像是在哪儿听过似的。   莫非之前在入魏氏村落时见过的其中一员?那时应该是他见到了不同魏家人的唯一场合。   「你愧当魏家人!放下神石!」其中一名魏家子弟忍不住上前,企图抢走魏繁手中的石块。魏繁当然不会如他所愿,可山顶就这么点地方,唯一的下山口被堵上,他也只能和对方拉扯。   「把他绑起来!我们要把拿他捉回去交给族长处置!」   不知谁人喊出了这番话,众人才如梦初醒,纷纷上前把魏繁围住,以人海战胜逼对方就范。然而,双方到底不是用武之人,徐钦在魏繁身后看着,也看得呵欠连连,心道可能自己的三脚猫刀法也用打倒他们。   魏繁孤身作战,不甘心就这么束手就擒,手上有什么就拿什么作武器反抗,拼了命的往来人身上就打,直至一名魏家子弟往后倒下,流了一地的血,众人才发现魏繁用魂石击伤了人家脑袋。   击伤是比较温文的形容词,从伤口和失血流来说,魏繁已经是动手杀人了。   一堆人马上退开,让出空间让受伤的弟子呼吸,三两个人撕了衣袖给伤者包扎,可伤者的气息愈来愈弱,几乎要断气似的。暴脾气的一手扯过魏繁的衣领,大声斥骂。   「看你干的好事!居然杀人!」   魏繁显然是没预料自己会错手把人杀了,手抖得厉害,头无力的垂下,面对着族人的叱骂也不回应,只是依然是紧握着魂石没有放下。   徐钦看到血时有一瞬间的紧张,但很快又意识到这是魏繁的回忆,他改变不了什么,便又回复平常心冷眼旁观。他看魏繁手中的石头也沾了血,一点一滴的落在地上,染红了地面,也染红了零碎的魂石。   「你进来到底想干什么!」   不知谁喊出了这么一句,勾回了魏繁的意识,他没有抬头,以气若游丝的语调喃喃自语:「我要……救……」   徐钦附身倾听,只能勉强听到「我要求」三字,他疑惑的看了看魏繁,要求?他现在要跟人提什么要求?   就在此时,脚下传来一阵地动,众人脸色大变,一时间无暇理会魏繁。   「糟了,是地龙!此地不宜久留,快走!」   魏氏以为是地震来袭,小心翼翼的抱起昏迷的伤员撤退时,一道震天大雷突然劈下,烧着了下山口的大树,堵住了离开的道路。   明明是大好的晴天,怎么好端端会有雷?   众人不约而同转头看着魏繁,他还是一副失魂的样子站在刚才的位置,一动也动的,对身边发生的一切完全没有反应。   「把神石放下!这已经是天讉了,不想死的快把神石放回去!」   「对,放下神石!」   魏家子弟的叫唤声此起后落,可也唤不回魏繁的神志,终于有人上前企图夺走他手中的石头,魏繁却忽然发出了痛苦的尖叫,整个人失了力气跪在地上,上半身也无力反撑,弯下腰头碰着地,嘴里的叫声却没有停止。   「喂你什么事了?」   魏氏子弟的焦点落在魏繁身上,可徐钦的焦点却放在四周的环境上,他脸皮抖动的看着似曾相识的灰色小虫子从四方八面涌出来,心下大惊:这些水灵到底放了多少虫子出来,怎么数量比自己遇上的还要多!   同时,徐钦也清楚意识到,这班人会遭遇什么事,面对即将出演的惨剧,他果断选择了闭眼不看。即使是封住了视觉,声音还是会钻进了耳中,徐钦眉头皱了又皱,光听惨叫挣扎都几乎可以亲身感到对方的痛苦,他宁愿承认自己没有胆子,也不想主动睁眼去目睹这一切。   像是过了半个世纪的煎熬,徐钦听不到声音了才张开眼,如他所料的所有人都死了个清光,尸体和他入山前见的相同,没有鞋子也没有了舌头,脸上的表情被永远定格在不甘和惊恐上。   他垂下眸,要说他内心没有感受是不可能的,可他又明白到,这是发生过的惨剧,对此,他无能为力。   忽地,一声咳嗽声传入耳内,徐钦猛地抬头——居然有生还者?没可能,他们不是人类吗?虫子没道理会放过。   他循着声音方向望去,只见前方地面那背朝天的尸体动了动,慢慢的从地上站了起来。徐钦瞪着对方脚上的鞋子,心中除了不可思议外,还带上了丁点怨恨:怎么这家伙和尉迟迥一样这么好运鞋子没遭殃?当日人虫大战后,尉迟迥的鞋子居然幸存,这点令徐钦心中不平衡,一度怀疑结拜大哥有脚臭。   莫非魏繁也有脚臭,所以也没事?当徐钦发现自己上前不了看生遇者是谁,他就知对方是魏繁了,毕竟只有他徐钦是看不到脸的。   这边魏繁发现自己劫后余生,也禁不住惊讶,第一时间的反应就是检查尸体,探探他们是否真的断了鼻息,可当他看到他们的舌头被虫子吃掉了时,又吓得整个人跌坐到地上。   「你现在已是非人之物,自然可以逃过一劫。」一把女声从后头传来,魏繁侧头一看,只见一名浑身肌肉的男士一脚踢飞了挡路的树干,朝着自己正面而来。   徐钦忍不住移开线视,他认得这是让自己来看回忆的女性水灵,他第一次看见水灵离开水登上陆地的下半身,真是……多看一眼也会作恶梦。   魏繁坐在地上不敢乱动,战战兢兢的问:「……谁……你是……」   水灵显然也习惯人们被自己吓得语无伦次,遂道:「我是居住在这里的神灵,你们闹的动静太大,虫子都变异了,我不得不上来一看。」   「你……你是神灵大人?」   「也算是吧,你别这样看我,这些人死了就死了,我可不便复活他们。」水灵看了魏繁一眼就猜到他想说什么,「穷根究底,是你害死了他们。」   魏繁呼吸一顿,问道:「是……我?」   「当然,你想拿魂石干什么,你我心知肚明不必多言。但是,有些事是你能做,不代表天道允许你做,所以你看,惩罚来了。」水灵挥挥手,一些陌生面孔出现在后头,想必也是其他水灵也跟着上了山。   「这些人受到了天讉,把他们搬回人类出入口,让那些人领走。」她吩咐道。   魏繁已被接二连二的事吓得目瞪口呆,坐在地上看着水灵把尸体搬走,完全没有制止的心思。   「至于你,在这里弄了这么一出,让虫子脱离我们控制,我本来不打算放过你。但你现在……和死了也没分别,我送你回去人界,你以后好自为之吧。 」水灵打量了魏繁一会,看得他心中直发毛。   「这话什么意思?」   「难道你不觉得身体无力的吗?都已经没了半个魂,你已经是活死人了。」   「没半个魂?你在说什么?」   「我根本明白我在说什么,你要逆天而行,就要付出代价,哪怕是十四条人命和你半个魂魄,天道要你付,你也不能做什么。 」水灵见魏繁一脸死白,便补了句:「你若要活下去,只能利用魂石来吸食魂魄,不然凭着你半块魂,不出一年便没命了。」   魏繁低下头,手中的魂石从来没松开过,即使是虫子来袭,他也没有放手,可是,现在此刻,他却只想把石头扔了。   「我不知道会变成这样的,我以为……」魏繁低声道。   「那是你天真。」水灵不留情面批评道:「挑战天道的人从来没有好下场。」   魏繁没有说话。   「魏家之子,你叫什么名字?」   魏繁微微抬起头,空洞的眼神没有一丝光彩,道:「简,我的名字是魏简。」   语音刚落,徐钦还来不及惊讶,一道大风袭来,吹得他睁不开眼睛,更要把手放到脸挡风,好不容易风过了,他移开手臂,映入眼帘的是橙黄的天空,以及尉迟迥带笑的黑眸。   「醒来了?睡得还舒服吗?」尉迟迥大掌轻轻抹过徐钦唇边,「口水都睡出来了。」   贺桐不由得反了个白眼,那里明明一滴水也没有,尉迟迥又在占便宜了。   徐钦下意识的侧起头,才发现不对劲的地方——头下的泥地怎么这般柔软?不对,他是枕在了尉迟迥的腿上了!   现在还是白天,贺桐看着呢,他在干什么!   像只受惊的猫,他整个人刷一声坐起来,但突然弹起来令他脑袋发晕,尉迟迥看准时机把徐钦压回自己腿上,道:「先这样休息一会,你还没缓回来,不要乱动。」   尉迟迥乐得当这个枕头,徐钦却不愿意躺在上头,挣扎了一会尉迟迥终于放过对方,任着他坐起身,不过不许他站起来。徐钦抗争成功,加速的心跳慢慢平复下来,却意外听到尉迟迥在背后「啧」了一声。   单是一个啧字,徐钦居然听到了里头的饮恨、屈委和不满,他顿了顿,果断装作什么也听不到。 第49章 非山(六)   徐钦简单向尉迟迥和贺桐说了一下回忆的事,二人听了都沉默了。   「怎么好像哪里都有魏简的影子?他真是到处惹祸。」贺桐不耐烦的抓抓头髪,对湖面的水灵道:「你们根本是怕魏简再在这里惹事生非,才急忙把他送走吧?」   水灵对此直认不讳:「不但是他自己,连虫子都变得不伦不类,潜于非山之顶对血味异常敏感,天道根本是连整块地也一并诅咒,留他在这里早晚会出事。」   「可他死了,又葬回来了。」尉迟迥提醒道。   「什么!他怎么又回来了!真是阴魂不散。」水灵惊得几乎要从水中跃出来。   「我们可以替你们领他走,如果你们害怕的话。」尉迟迥打蛇随棍上,道:「不过你要把通道打开,不然我们带不走。」   「如果是尸体的话倒也不担心,毕竟惩罚已降下。」水灵很快镇定下来,没有上尉迟迥的当,「你们只是出去而已,我就老实告诉你们,魏家那边不知在搞什么名堂,这几天我们一直感受结界受冲击,他们想强制开山,你们只管安心等待。」   尉迟迥可不相信对方的话,既然水灵知道却一直没有主动提起,证明他们根本没好心,「你现在才说?」   水灵坦荡荡的回道:「你们之前没有问,我以为你们一直知道。」   尉迟迥无言了一会,才冷哼一声:「知道个屁。」   水灵看了他一眼,转身沉入水中,没多久水面浮起了一个水泡,看来水灵是身体力行让尉迟迥「知道个屁」。   尉迟迥脸色不变对贺桐道:「我们要知道的事也差不多了,我和徐钦在出入口待着,你有什么事问的话就趁现在。」   贺桐眸中闪过一丝感激,她点点头,道:「谢了,尉迟千户。」   尉迟迥笑了笑,打趣道:「得了好处才会叫千户。」   徐钦跟着尉迟迥离开湖边,才开口问道:「贺副千户有事要私下找水灵?」   「人界入非山的路已经知晓,剩下的便是妖界的出入口了,不过这与我们无关,贺桐她自会处理好。」尉迟迥坐到草地上,拍了拍他旁边的位置,道:「坐下吧,季海,你不知还要多久门才会开,倒不如先养足精神。」   徐钦想了想也觉得有道理,便跟着坐了下来,可是他坐的位置非尉迟迥指定那个,和对方拉开了一定距离。尉迟迥不高兴的抿了抿嘴,既然徐钦不肯坐过来,那他就坐个去,山不转路转,路不转人转,正是这个道理。   徐钦想起腿枕一事才故意坐开,熟悉尉迟迥脾气的他已经预知对方会来个案发重演,虽然四下没人,但贺桐到底还是会回来的,更重要的是,他不会主动送八卦到其他绣衣手中,不然一回去京城,整个北镇抚司都会知道。   他心中如意算盘打得响,尉迟迥却不打算依徐钦心意行事。本来他也是想用流言把对方绑在自己身边,而现在徐钦已经回应了自己,那流言也不足为惧,顶多就是把它坐实。   所以尉迟迥故意移到徐钦身边,紧贴得二人几乎是肩贴肩的。徐钦脸上一冷,显然是不待见尉迟迥在户外的亲密举动,可当他发现对方把大半个身子挨到自己身上,头也无力垂下,他才意识到尉迟迥不是在跟他玩,他是找枕头休息。   徐枕头瞄了尉迟迥眼底下的黑线,虽然他嘴上不说,态度没有摆出来,可徐钦还是知道尉迟迥这几天也没有好好休息。脸上表情一缓,徐钦温柔地摸了摸尉迟迥的头,低声道:「我会看着的,你睡一下。」   尉迟迥淡淡应了一声——他大概知道徐钦脑补了什么,他发誓自己刚刚只是想用力气压一下徐钦表逹不满,可徐钦话已说出口,现在才跟他说明,他不打死自己才怪。尉迟迥下不了台,此刻只能乖乖揶动一下身体,不让徐钦承受他大部分的体重,闭上眼装睡了。   算了,温情一下也是好的。   贺桐从水灵口中得知了妖界入口正偷乐着,怎知一回来的时候就看到两个相靠的背影,凭她比常人还要厉害的听觉,她马上发现尉迟迥根本没有睡着,只是装呼吸平稳而已。果断认为自己上司又要占便宜,她不留情的一脚踢飞了尉迟迥,骂道:「你够了!你说说这些天来干了什么好事!收敛点!」   被踢走的尉迟迥忍不住揉了揉屁股,脸上却摆出无辜的神情,死鸭子不肯承认自己这几天除了干活就是在吃豆腐:「使用暴力对待上司是不要得的行为,徐钦你千万不要学。」   「他可以家暴你!」贺桐怒道。   徐钦不太明白为什么话题会绕着他展开,然而贺桐发怒这事他明白必须安抚她,遂道:「是我主动提议尉迟千户靠着我睡一会的……」   贺桐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徐钦一眼:「不要总是惯着他,他只会蹬鼻子上脸,愈来愈张狂,那时有你受的。」   徐钦想想也觉得有理,毕竟尉迟迥现在已经有这个倾向,「是,标下受教了。」   这下轮到尉迟迥不满了,他绕到徐钦后方,从后头伸出手环抱着对方,闷声道:「你们联合起来欺负我,我的心好痛。」   徐钦大义灭亲,手肘用力往后撞,逼得尉迟迥吃痛放开自己。   「徐钦,你好恨的心……唔,真的痛……」   「我只是遵从贺副千户的教导。」徐钦木着脸回答,他是故意说出这样的话来,就看尉迟迥有没有胆子找贺桐的碴。   贺桐目光闪过「儒子可教也」的笑意,挺起胸膛踏前一步,对尉迟迥道:「怎么着,不满了?」   尉迟迥为了自己的终生幸福着想,决心与贺桐抗争,谁知他才张嘴,贺桐一把火已经朝他袭来。   「喂,动口不动手!」   「没有动手只是动火,站着别跑!」   「不跑任着你烧?你当我是傻子吗?」   徐钦好笑的看着眼前二人的追逐,心中却浮起淡淡的愁意,他好像有点舍不得他们了,连这样的白痴戏码也看得津津有味,眼也舍不到眨像是要把一切印在脑海似的。他的目光慢慢定格在贺桐的眸子上,眉头不自觉拢起,他怎么觉得她的眼带上了红光?   之前……也是这样的吗?   因着水灵说了不日开山,三人也就自我放飞地胡闹了这两天,到出入口真的出现时,三人一时间居然是蒙了。   「还真不想回去尔虞我诈,在这里逃避现实才好。」尉迟迥话虽然这么说,但他还是第一个步入连接山洞的人。   「那你不如就留下了?你可以慢慢体验饿死的滋味。」贺桐这几天说话都是带刺的。   尉迟迥若有所思的看了贺桐一眼,难得没有回嘴,只继续当他的领头羊把人带出非山。   三人重见天日时,迎面而来的就是魏家一张张屏息以待脸孔,尉迟迥正疑惑着他们哪会这么好心救助自己时,魏家人群不知谁突然爆中了一声欢呼,接着众人皆时面喜色,有些激动的甚至得热泪盈眶,互相抱着一起放声痛哭的也有,整个场面活像是劫后余生的生还者为生存而赞歌,诡异得很。   徐钦看了看尉迟迥,低声道:「尉迟千户,他们怎么了?」   尉迟迥也跟徐钦一样丈八金刚摸不着头脑,道:「不知道,许是贺桐样子太可怕吓着了他们?」   贺桐眯起眼瞪着尉迟迥,他马上打哈哈赔笑道:「只是开个玩笑。」   徐钦侧过头表示什么也不知道,尉迟迥这么多次下来还是忍不住嘴残,完全是自作自受。   魏族老在魏清的陪同下走上前,他的眼眶还泛着泪光,道:「三位大人能回来真是吉人天相,老身和族人已备下粗茶淡饭为大人洗尘,大人请。」   贺桐脸色扭曲了一下,他们刚刚入村时族老态度也没现时般恭敬,这老人是怎么了?吃错药了?   徐钦悄悄打量了尉迟迥一眼,莫非是对方脚臭太厉害,不只吓着虫子,什么至是其他人也想退避三舍?但是他闻不到,不会是自己习惯了吧?   那样真的是太可怕了。   脚臭嫌疑犯尉迟迥脑中隐隐有了想法,但他没有扬声,跟上了魏族老和魏清的步伐,打听他们改变态度的原因。徐钦见尉迟迥没空理会自己,趁机跟贺桐打听:「尉迟千户有脚臭吗?」   贺桐眉一挑,道:「你怎么会问起这个?」她没有说的是,徐钦不是借住在尉迟府吗?他应该比所有人更清楚是不?   徐钦不知贺桐是在引他的话,主动把自己的猜测招个一干二净。   贺桐脸上表情不变,内心的小人却早已笑得连番打滚,小迥迥呀小迥迥,你也有今天,回去北镇抚司就帮你宣扬出去,最好连南镇抚司也知道!   「这我不太清楚,他多数是跟宁百户一块出去的,即使有我们也不会知。」贺桐一本正经地坑了尉迟迥一把。   前头的尉迟迥忽地打了个冷颤,此刻的他完全不能预知到之后京城的水深火热。 第50章 再入魏村(一)   在徐钦强烈的要求下,尉迟迥洗擦了一番才到大厅吃饭。贺桐看着尉迟迥微湿的髪尾,笑容愈发高深莫测。   尉迟迥:这两个家伙什么一回事,一出非山就怪气怪的。   一顿饭下来,三人吃得异常尽兴,特别是他们吃出饭菜没有下药后,更是放开来吃,毕竟他们也有好多天没有好好吃过热饭了。族老一家自然是陪着他们一块吃,因此尉迟迥不得不一边吃饭,一边套话,后来贺桐和徐钦也插了一脚,可是魏氏这次的口风紧得很,对于他们为何开山一事绝口不提,除了从他们表情猜出背后有人下了封口令,那人的资料一概探不到,明显是有人教过这些乡亲如何说话。   保密成这样,配上魏氏畏惧的神情,尉迟迥心中已有了人选,而且是八不离十了。于是他没有再说什么,改道:「魏夫人……我是说魏简的母亲在哪里?我要见她。」   魏清放下筷子,推却道:「这……这不太方便,三娘她身子确是不太好,怕是冲撞了大人。」   尉迟迥罕有的没有再追问,反而道:「这几年来,有没有人会无端端暴毙?」   魏清不太适应尉迟迥不停转移话题,只能摇头回应,话来不及说上。   「动物呢?」   「有。」这次开口的是魏族老,「村里的鸡常常会在夜间暴毙,大人认为不对劲?」   尉迟迥却卖起了关子,不肯正面回应:「我也不过是问问而已。」   徐钦见场面有瞬间的沉默,马上借机插话道:「你们从神山取出神石后,会用什么法子加工?」   魏清一怔,一句话脱口而出:「怎么又问这个?不是答了的吗?」   徐钦狐疑道:「没有,这是第一次问你。」   魏清自觉失言,摸了摸鼻子,陪笑道:「对对对,人老了记性不好,是这样的,我们领出来的神石,会跟祠堂那株的树叶一起泡在水里七七四十九天,才会拿去修磨。」   尉迟迥眼底闪过一精光,贺桐则是若有所思地侧起头,她总有种感觉,她好像认识指挥魏氏的人,她悄悄瞄了一下尉迟迥,他居然轻轻放过此事,但这里又不是京城,没道理那家伙会来……   眼下所有事都好像跟她对着干,想想也烦心,贺桐心情不好,想着晚点就潜入祠堂直接斩了那株东西,反正他们不会让外人进的。   用过饭后,族老的女眷很体贴的给徐钦三人奉上了茶,尉迟迥也不客气,灌了几杯才道:「我有事想私下找一下族老,魏清也请留下一块听。」   这话分明是赶人了,众人便纷纷告辞,本来贺桐和徐钦不必离开,毕竟用脚趾头也想到尉迟迥是打算把魏简之事全数抖给他们听,让他们选择为皇上效力,还是成为历史。 然而,尉迟迥却朝贺桐摇摇头,表示不需要他们。   贺桐柳眉一挑,没有多问就站起来,领着徐钦走了。徐钦跟在后头,看了尉迟迥一眼,用眼神询问:千户我们就这么走了好吗?   尉迟迥不动声色点头,然后用嘴型回了徐钦一句:小心贺桐。   徐钦皱眉,他也开始感到不妥当,他知道这几天贺桐脾气愈来愈暴躁,发展到现在居然是尉迟迥要防着她——非山这么厉害会影响妖物的性情?   「徐总旗,你家千户不需要你,还不出来?」外头传来贺桐的催促,徐钦没胆怠慢了她,连忙转身跑出去。   尉迟迥跟族老详细谈什么徐钦不知道,他现在只知道他汗毛都要竖起来了,看着贺桐摩拳擦掌的,他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   她刚刚说什么?   「小钦钦,趁现在我们去把祠堂那树斩下来!」   之前还是说取下枝叶,现在整棵都不放过了!真这样做,魏氏会跟他们仨拼过你死我活的!   徐钦赶忙叫停了贺桐,顾不得对方跃跃欲试神情,仔细给她分析了冲动下所带来的影响,直接给她从头倒了盘冷水。   贺桐本想带着徐钦一块动手,谁知对方不但不肯,甚至还是阻止自己,顿时怒从心中来,她只觉得一团火自脑海中燃起,迅速的烧至四肢,把她的神智烧成灰,一点也不剩。   眼前的徐钦变得模糊,她看不到小钦钦的脸,现在她只觉得很热……   要把一切烧成烟灰……   徐钦说到一半时忽然发现贺桐的不对劲,想起尉迟迥的叮嘱,他悄悄的后退了几步,划出了一个安全距离,才道:「贺副千户?」   见对方没反应,徐钦提高声量,但语调依然是轻柔有礼:「贺桐? 」   贺桐听到有人叫她,终于抬眸直视着徐钦,却把徐钦看得心惊。原来张扬的眸子早已变得通红,里头空洞得没有一丝焦距,她现在只是下意识对自己的名字作回应,很有可能谁叫她也不清楚。   她没有意识,已经把自己看作敌人,徐钦想着。他咬着牙紧握了拳头,好了,怎么的力度才不会把贺桐拍伤而不是拍死?   然而,徐钦预想的战役没有发生,贺桐不但没有攻击他,还是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的,活像是人偶一样,等待着主人的命令。   「贺桐?」徐钦忍不住再次叫唤她,他的手心全是汗,身体绷紧着,准备对方一放火就逃跑。   他可不想让贺桐烧了自己。   和徐钦的严阵以待成极大对比,贺桐忽然朝他嫣然一笑 ,樱唇欲动、眼波将流的样子为她英气的脸蛋添了几分柔情,她这个样子往京城街上一站,不知多少公子哥儿会为她驻足。   前提是忽略她身上的绣衣服。   徐钦只觉体内涌出一股骚动,刺刺的,弄得他很不舒服,他心道,这起码要两只、不要三只鸡腿才可以平息这陌生的波动。这时,贺桐逸出了银铃般的笑声,传入徐钦耳中居然缓和了体内的扰乱,他忍不住朝贺桐走前一步,期待对方给他一个痛快。   贺桐巧笑倩兮的伸出了玉手,徐钦被迷惑似的抬起手,准备和她来个手牵手时,一道外力拉住了他。   「站住。」   一把陌生的男声唤回了徐钦的神智,徐钦如梦初醒的瞪大眼,背后出了一身冷汗——他刚刚打算做什么?   他差一点……差一点就……   「桐儿是我的,别抢我娘子。」男子环住了贺桐的腰,用动作向徐钦宣示主权。   徐钦回过神来,这才发现眼前蓦然出现的男子也是穿着绣衣服,妖精般的俊美样貌绝对令人过目不忘,但他从来没有见过对方……   「徐钦,这是叶衡叶百户。」尉迟迥不知何时和族老谈话完毕,走到了徐钦旁边,光明正大的把徐钦往拉后,和贺桐划出了距离。   徐钦一头雾水的看着尉迟迥,他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贺桐怎么了?而且她完全不反抗任叶衡抱着,他们不是不和的吗?   尉迟迥安抚性地拍拍徐钦的后背,对叶衡道:「你快把这桐辣子领走,没事才放出来。」   叶衡冲尉迟迥咧嘴一笑,道:「这是自然,不然我就白来了。」说罢,他把贺桐背在肩上,一个跳跃跳上屋顶走了。   尉迟迥沉默了一会,才道:「……情商还是那么低,难怪娶不着贺桐了。」口中唤着娘子,却把人当成米袋背,换作是自己也会生气。   徐钦头脑里朦胧一片,拉着尉迟迥的手问道:「到底怎么了?」   尉迟迥看着徐钦惊魂未定的样子,柔声道:「不要担心,只是贺桐发︱情了。」   他的话有如给徐钦下了闷雷,把徐钦震得思路停顿,下意识重覆对方的话:「发︱情?」   尉迟迥一边领着徐钦回房,一边道:「是的,贺桐是虎妖,终始带了点动物习性,每年到了这个时候就会进入状况,脾气变得暴躁是先兆,之后就会见男性就勾引。」   徐钦想起自己刚才的失态,「贺副千户……勾引我?」   「她是无意识的,她认不到人。」尉迟迥安慰道:「我们很久以前曾到访妖界,妖皇热情地招待我们一番,本来一切都佷好,不巧的是贺桐第一次发︱情了,叶衡就惨遭毒手了。」   徐钦注意到尉迟迥的用词:「惨遭毒手?」   尉迟迥轻咳了声,脸上抺过一丝尴尬:「其实我们都听到了他一开始的惨叫,不过我和应明都抱着看好戏的心态,没有救他。妖界不排斥露︱水姻︱缘,妖皇甚至给他们二人封了灭声结界……」   徐钦:你们会不会太狠了……   「受害人叶衡之后主动要求迎娶贺桐,怎知贺桐回复神智醒过来后什么也不记得了,接着便是他们俩你追我跑的戏码。」尉迟迥打开房门,趁着徐钦不注意,自己也入了房间,还顺道关了门,继续道:「每次贺桐发︱情,无论她在哪里叶衡总能准时出现,我还是见到第一次这么积极把自己送上门的受害人,真是要了身要不了心。」   徐钦沉默无言,他发现自己好像消化不了刚得知的事实,尉迟迥话给了他某种想法,如果他们最终还是要分离的话,至才少他们也… …   他坐在床边,没有留意到尉迟迥也跟着坐下来,对他发出了恶魔般的话语:「受贺桐勾引的男子,身体或多或少会出现影响,季海你有没有事? 」   徐钦抬眸,这意识到尉迟迥的靠近,他快速地环视了四周,熟悉的环境令他脑海不自觉浮起他们之前在房间干了的好事。他脸色马上爆红,原地爆炸再爆炸,然而在尉迟迥看来就是被影响了,心中暗笑的他脸上却是一副忧心如焚的样子。   「忍着不好,一定要泄出来。」   尉迟迥把头揍到徐钦耳边,低沉悦耳的男声媚惑着他的神智,徐钦原来没事,被尉迟迥这样一说,没事也立刻变有事。   尉迟迥见徐钦浑身僵硬,起劲的推了一把:「季海不会,要不哥教教你?」   贺桐的那把火,终究还是烧着了自己。 第51章 再入魏村(二)   尉迟迥好笑地看着徐钦和熟透的虾没分别,弹了一下他的额头,道:「好了,哥逗你玩呢,好不容易出来了,今晚就好好休息。不用担心贺桐,有叶衡看着没事的。」   徐钦不敢相信尉迟迥就这么放过自己,下意识道:「就这样……睡觉?」   尉迟迥听出了徐钦的言外之意,挑眉道:「你不想睡的话,我们可以来点别的。」   徐钦马上把自己缩至床内头,摇头道:「不、不用麻烦千户了,我睡了。」   尉迟迥闻言灭了灯,也跟着上了床,徐钦在内侧他在外侧,徐钦到这下才发现不妥,怎么尉迟迥又在跟他一块睡觉?他正想抗议,尉迟迥一个翻身强行把他抱住,两块身躯紧密贴在一块,没有一丝空隙。   「怎么了,季海?快睡吧,不然明天一大早就要干活。」   二人不是没有睡在同一床的经验,但每次都是各睡各的,从来没有这么亲密过。本来以为自己极不适应的徐钦,被逼靠在尉迟迥的胸前,耳边传来平稳的心跳声,一点也不激烈,完全没有捉弄他的意思。   想来,尉迟千户也累了。   温热的怀里唤出他体内的倦意,徐钦放松心神,闭上眼迅速睡过去了。   精神饱满的尉迟迥翌日一大早就起来,他故意没有束起睡幔,为免窗外阳光惊醒熟睡的徐钦。看着徐钦略带满足的睡容,尉迟迥忍不住失笑,若不是他跟魏族老订了期限,他也想继续和徐钦待在被窝里。   俯身偷吻一下徐钦,心情大好的尉迟迥兴高采烈离开了房间,步伐异常轻挑,可以说是弹跳着走。床上的徐钦没有张眼,迷迷糊糊翻了个身继续睡觉,耳朵却是一片飞红。   到了大厅,族老和魏清早已候着,他们身边还有几位老人,想来也是魏氏的话语人之一。尉迟迥收起一脸笑意,摆出严肃的神情,道:「你们考虑清楚了?」   族老点点头,眼底黑得厉害,在场的其他人也是这般。他们整夜没睡,为着尉迟迥口中的事讨论不已,一直到今早才有了结论。   「魏氏愿将功赎罪,以善抵恶。」魏清开口道。   尉迟迥眼中闪过满意,昨晚他跟他们重覆了魏简谋害大学士一事,对于非山里头的只字不提,免得引起他们激烈反抗和不安。尉迟迥给他们分析了利害后,开出两条路给他们选,一是对尉迟迥三人所作之事表示毫不知情,等待皇上发落;二是主动向尉迟迥投诚,整族隐姓埋名学习妖物之事,研究非山并定期向皇上汇报成果,也就是说,将魏氏当作成冥众所分部。   两者的分别是,前者可能会赐死,后者是直接上岗。   虽然皇上的密令只要求他查出秘密,但尉迟迥在京城混久了也猜到皇上想要什么。皇上会保住魏简的声名,不就是施恩给魏氏,要他们埋首研究吗?   再者,培育一个新人是很辛苦的,特别是一开始要让他理解世上除了人类,还有其他生物。因此,从昨夜对谈得知魏氏对于非山中的妖物有一定认识,尉迟迥已暗暗打定的主意,要把这些人训练成能为冥众所所用的,例如到各地把非法入境的妖驱走之类。 「正如昨天所说,皇上有意保持魏简的名声,若是有什么传了出去,便是逆了皇意,会变成怎样我可不敢保证。」尉迟迥有意封住他们的嘴,况且叶衡都做到了,他没道理做不到。   魏清等人早已被叶衡敲打后没了脾气,当下顺从道:「是,大人说得有理。」   尉迟迥看了他们一眼,虽然此刻他们恭恭敬敬,但难保之后不会心生怨恨,遂道:「你们挑两个年轻子弟,跟得我一块回京。」   族老一怔,他怎会不明白尉迟迥是想把人当成质子带走,急道:「魏氏绝不会生二心!」   尉迟迥根本是打着这个主意,却硬是否认:「你们想到哪里去?既然要熟习妖物之事,来京城学习自然是顶好的。」   见他们还是一脸不放心,尉迟迥暗示道:「保不定还会封个一官半职给有功之人。」 没错,把人直接放入北镇抚司里,文武两方面一起训练,还能当个绣衣后备,多捉几个贪官保证一定会转正。   尉迟迥给的大饼实在太吸引人,族老没有想太久就答应了。他没有料得到的是,因着尉迟迥这么一弄,魏氏的奋斗方向硬生生的拐了一个弯,上下一心齐齐以冥众所为目标迈进,以致很多年后,甚至出现了「非魏氏不得领冥众所」的说法。   用过早饭后,魏清主动挑起领路的职责,把尉迟迥和徐钦带到三娘的屋子前。尉迟迥从来没有提起他这么坚持找人家娘亲的原因,但魏清也明白自己已经上了对方这条船,船长想要干的事,很少会向船员解释,更别说船员可以对上头质问原因。   所以魏清很有自知之明的站在三娘屋前,表示在这里等他们二人。虽然尉迟迥没有说什么,但魏清瞄到他脸露满意之色,就知自己做对了。   尉迟迥主张速战速决,直接就推门而进,徐钦不觉得有问题,可魏清却是脸色大变,三娘虽然是寡妇,但终始是女性,尉迟迥这样是不是太不守礼道?   魏清忽然对今早的决定有点忧心。   尉迟迥不知魏清的心理变化,他想着既然三娘总是要躺在床上,按道理人应该在睡房内,怎知才经过饭厅,一把熟悉不过的声音便从里头传出来:「尉迟千户这么赶去哪?」   跟着后头的徐钦把头探进去,只见叶衡正和一名妇人面对面坐着,桌上放了四杯茶,显然是在等他们俩。尉迟迥见状一点也不客气坐下来,快速地打量了眼前的女子,脸色死白眼光暗淡,整个人散发着比弱不禁风更弱的气息,仿佛风一吹她就会没命似的。   「见过两位大人,茶凉了,老身给各位大人切杯热的。」   三娘说完也不顾众人的反对,坚持一人到厨房弄东弄西,三人阻止不了,只能任着她去了。趁她离开的空隙,尉迟迥把握机会揶揄叶衡:「贺桐居然放你出来?」   叶衡脸皮厚,闻言露出痞子般的笑意,道:「她睡下了我才来的。」   尉迟迥嘴角的笑容微微僵住,老实说,眼前的叶衡根本和三娘脸色相差无几,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和昨晚的意气飞扬相比,今天明显是颓丧消沉,没有精神,一看就是被压榨得厉害,他能下床已经是奇迹,真不懂他自满什么。   徐钦默默对上尉迟迥的眼神,表示同样不理解叶衡的思维。   这时三娘回来了,他们马上终止了这个话题,装出一副正襟危坐的表情。   「各位大人想问什么?老身必定知无不言。」   尉迟迥抛了个眼神给徐钦,徐钦马上意明是要自己负责问话,略整理一下思路,道:「夫人知道魏简擅闯神山一事吗?」   三娘脸色没有任何变化,道:「老身知道,老身曾劝简儿不要这样做,可他遍遍不听,终始是受了报应……」   叶衡忍不住插嘴道:「你可知自己是用他物之灵来硬撑着……唔!」最后的闷哼是尉迟迥给他狠狠踩了一脚,无他,只因叶衡扰乱了徐钦的问话。   尉迟迥故意没有给徐钦任何提点,就是要他自己看出事情真相来,即使没有说明,贺桐也领会到他的苦心而配合,谁知这小子居然直接爆了重点来!   三娘垂下眸,低声道:「老身本来就活不久了,但简儿一直在找延命之法,弄来了新的神石,每个晚上都摸黑出门给老身补魂……简儿一片孝心,老身实在说不出阻止的话,现在简儿不在,老身也可以放心去了。」   徐钦很快疏理一下脉络。   三娘身体不好,在六年前甚至支撑不住,魏简便想以魂石来保住了娘亲的性命,虽然成功但却反遭天道惩罚,变成半死不活,每晚都要夺魂以保自己和三娘的命,徐钦想到这里不禁摇头叹息,魏简竟然可以一边干这些活,一边高中探花,这不是天才是什么?   真是可惜了。   「魏繁……在哪里?」   「魏繁是简儿的表兄,七年前风寒走了。简儿是因为他才能入神山的,老身偷偷便把他葬在魏氏坟墓了。」魏氏有两个坟地,一是在非山里头,二是魏氏后山——死因不明的魏家才会葬在那边,免得「污染」了他们心中的神山。   徐钦继续问了几个问题,但都问不上重点来,叶衡还要赶着回去应付贺桐,没那么多时间让他秅,又插话道:「为什么需要的新的魂石?魏简知道如何使用魂石……唔!」   叶衡再次获得尉迟迥大脚一踩。   「老身不太清楚简儿是如何得知的,但老身明白这事很危险,在简儿入京前便把所有东西都烧了。」   尉迟迥眉一挑,三娘还真是有远见,换作是自己也会毁尸灭迹,没什么比放在脑子更安全了。不过,这不代表了他们白跑了一趟?   「各位大人如不相信老身的话,可以搜搜这屋子,除非是简儿瞒着老身,不然应该什么也没有了。」三娘见到眼前三位衣着不凡,就知不能得罪,再联想到魏简之事,心知是他闯祸了,而且这祸大得人死了也不能放过,如今只能主动示好。 第52章 再入魏村(三)   既然主人家都开口了,尉迟迥和徐钦自然也不客气,本来叶衡也想参一脚,但他光走几步路也一拐一拐的,站起时双腿禁不住颤抖,有如初学行走的小鹿。尉迟迥看不过眼就勒令他坐回去跟三娘套话,没事不要乱动。   身体累成这样,真不知他是怎样找上三娘的。   幸而屋子不大,尉迟迥和徐钦即使掘地三尺也不用太多时间,而结果正如三娘所说,什么也没留下。   「看来唯有叫他们查出来,没道理魏简研究得出来,他们研究不出来。」   尉迟迥果断放弃。回到饭厅时,不知叶衡跟三娘说了什么,她的眼居然红了。   「魏简在离开之前杀了很鸡,可以保夫人活到年底。刚刚跟夫人说魏简的事,她说会给大人一个交待。」叶衡慢条斯理地解释不是他故意弄哭对方。   「对了,夫人之前已跟我说了如何从魂石中提取灵魂了。夫人身子不好,因着我们前来拜访,这两天特地一口气补了很多鸡魂,所以今天你有茶喝。」   尉迟迥点点头,道:「夫人是已经没有了魂魄,只靠外物之灵支撑?」   三娘回道:「是的大人,本来已经没有了气息,却被魏儿救回来,就这样苟延残喘六年多了。简儿曾经吩咐,若他不在身边,每天最多补下一魂,因此老身这些日子都是昏睡不清醒的……老身会在今天把事情处理好的。」   这样他们就只剩下如何夺魂不知道了,尉迟迥也不想把人逼得太紧,开口道:「我们明白夫人可能需要一些时间独处,这里就不打扰夫人了。」   三人遂起身离开,叶衡用上最后的力气跳上树干,朝森林里迈进,看来贺桐就在里头了。徐钦悄声跟尉迟迥道:「尉迟千户,我们就这么由着她?」   尉迟迥却一反刚才的宽宏大量,随手吩咐魏清先回去,才跟徐钦道:「三娘可是魏简在这里唯一亲近之人,她死了就算是什么也没有了,本来贺桐在的话可以变个□□出来,但现在她没空,唯有我们亲身监视着她。」   二人悄悄翻墙回去屋子里头,三娘也想过有人会去而复返,再加上她也有点心不在焉,根本没有发现她的客人回来了。   三娘在饭厅坐了一会,手中的茶早已凉透,她却浑然不觉,一小口一小口继续喝下去。   她闻上眼,魏简六年前的那番话又在她脑海响起,一字不漏,仿佛魏简昨天才跟她提起似的。   「娘,儿子找到法子!娘,你再多撑一会,儿子定必会治好你的!」   当时她躺在床上,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只能勉强抬起眼皮,混浊的眼珠早已看不清眼前人,却能听出魏简话中的不舍。   算了,让娘去吧……   身体早已不属于自己,有时候,她甚至感觉到有什么从身体慢慢掉出去。   「娘,你多撑一会!当是儿子求你了!」   魏简痛苦哀求的声音再次传入耳中,三娘下意识的聚回散去的神志,魏简……简儿……她心中反覆念着这个名字,她那放心不下的儿子呀,她可以再多看他一眼吗?   她还未给他纳媳妇,她走了以后谁来照顾他?   她的魏儿,她可以再看多一看吗?   她已经知足了,有这么一个儿子不枉此生,但如果……如果……可以再待一会……再待一会……   泪水自脸颊滑落至到手上,三娘才回神过来,原来她居然沉在回忆里头了。她放下茶杯,用袖子抺去了泪水,唏嘘地笑了几声。   她这条命是简儿给的,简儿不在,她活在世上有什么意思?不如早早下地府,莫不定还能相遇。   尉迟迥和徐钦在屋子躲了大半天,三娘行为举止一切正常,即使到了破石前的一刻,她也只是拿起魏简和她丈夫的衣物放在身边,安详的闭上眼。   「她真的好聪明。」   尉迟迥本以为三娘到底藏了些魏简书物,并会在临终时拿出来怀缅一番,但如今看来,三娘的确没有骗他们。   「如果是大户人家的正妻,保证会把所有妾氏弄得贴贴服服。」事而至此,尉迟迥没有留下,领着徐钦离开,「不过季海你放心,我这人很专一,有了你就绝不会纳妾,对,我们尉迟家的男人向来只会有一个伴侣。」   到底是目睹他人之死,徐钦心中有着淡淡哀伤,但尉迟迥这么一说,马上被转移了注意力,变得哭笑不得。   「我好像记得尉迟家只有千户一人吧?」   「不,我回去就把宁百户纳入族谱,放心,我们一人一鸡,绝对一生一世一双人。」   徐钦侧起头,好笑的说:「尉迟千户不觉得这话说得有歧义吗?」   「娘的,说错了。」尉迟迥想了想刚才的话,脸色立刻黑了,道:「季海,哥说错了,是跟…… 」   徐钦毫不犹豫打断他,接口道:「宁百户一生一世一双人。我明白的,我会祝福你们。」   尉迟迥没有错过徐钦眼中的笑意,他是故意说成这样来转移对方心情。他们之后也会有各种任务,像三娘这样的也不会少,徐钦要做的是不要让公务影响自己的心情,不然只会愈来愈痛苦。   「季海,你是在吃醋吗?」   「甚……没、没有!」   「季海,你耳朵红了,来,叫声哥,你好久没这么叫我了。」   「不要。」   二人就这样在路上打打闹闹起来,直至徐钦的眸色开始转冷,尉迟迥才停止调戏。   「生气了?」   徐钦没有回答,自个儿加快脚步,和对方拉开距离,用行动表示怒意。遍遍尉迟迥好像感受不到似的,三两步追上了徐钦,语调还有点高兴:「季海对谁都好,就是会冲我发脾气,唔,这是撒娇吗?」   这是这么胡话!徐钦又羞又恼的瞪了尉迟迥一眼,正想一腿扫过去时,尉迟迥早已料着的闪躲,还主动拉起徐钦的手,用力把他拉到怀中。   「你!」   「季海,不要太放感情。」尉迟迥漠视了徐钦的挣扎,把头凑到他耳边,低声道。   本来正气在上头的徐钦一怔,脑海思考了会才明白到尉迟迥的「苦心」,当下就气消了,低下头闷声道:「唔,知道了。」   尉慌迟迥轻笑了一声,徐钦果然只能专注于一件事,看此刻不就忽略了被自己抱着?他轻柔的拍拍对方的肩膊,对正在下田的路人投了个警告眼神,那些人纷纷移开目光,装作什么也看不见。   回到族老屋子时,徐钦才惊觉心中的伤感被冲散得七七八八,只觉得更懊恼了,人家是好心开解自己,自己却真的生气了……真的好想回到过去打飞愚蠢的自己。如果贺桐在的话,大概会开解徐钦,道尉迟迥只是利用恶趣味来「指点」下属,可惜她不在,徐钦只能把错归在自己身上,并在以后对尉迟迥占便宜的行为更加放纵。   这两天尉迟迥都在整顿魏氏,但在他心中他们可是冥众所的未来劳动力,因此对他们更是上心,徐钦在他身边跟了几天,终于看穿他只是闲得发慌找事干。   「没法子,我们要待贺桐回来才可以回京。」尉迟迥悄悄对徐钦道。   徐钦看着尉迟迥□□的手段,明明把人训练得苦不堪言,所有人依然是死心塌地跟着尉迟迥操,他这才了解到尉迟迥对自己绝对是优待了,超码自己没有吃过苦头。   「尉迟千户你好像很开心。」徐钦意外发现尉迟迥心情不错,有时候还会哼歌来。   「季海你发现了?一想到有这么多劳动力,这几天都睡不着。」尉迟迥笑道:「不过孟应明不会准我们留下的,毕竟我们不回去,钱继光保不正会累死。」   「贺桐会留下?」   「她不会的,这些事留待孙烈头痛吧,反正是他男人想出来的。」尉迟迥不以为然道,浑然不觉自己爆了个大料。   徐钦整个人立时不好了,尉迟迥刚刚说了什么?孙烈和……怎么可能!   「这些时候反应就特别快,季海也变得八卦了。」尉迟迥打趣道。   又过三天,贺桐才终于出现在他们面前,一副什么也没发生过的样子。当尉迟迥跟她说打道回府时,她眼也不眨的说了声好,并主动向跟着回京的魏家子弟抛了个媚眼。   徐钦若有所思的看了她一眼,不是说贺桐发︱情期间没有意识只凭本能吗,怎么她好像很清楚事情发展似的?他愈想愈不明白,不自觉的向贺桐频频投向狐疑的目光,他不懂掩饰,尉迟迥要看着那两个魏家没空理他,所以贺桐不由得失笑,小钦钦怎会以为自己察观不了?   趁着回京路上,贺桐硬是要了马车将徐钦拐进去,顺道把尉迟迥挡在门内。   「好了,小钦钦,从实招来我就从轻发落,鬼鬼祟祟瞄着我干什么?」   徐钦满脑子都是贺桐发︱情时有没有神智的疑问,被她拉上车时整个人都是蒙的,也就反应不及吐出实情:「贺副千户发︱情时其实是清醒的吧?」   话脱出口徐钦才知道大事不妙了,他快速地瞄了贺桐一眼,她正一脸似笑非笑盯着自己。   「小钦钦,你说的话题好像很有趣,不如再说详细点?」 第53章 小本本(一)   徐钦第一个反应是奔腿就跑。   可是这里是马车里头,贺桐又堵住了唯一的出口位,徐钦避无可避。   「小钦钦,我耐性不多,可以请你解释你为什么会有这个疑问?」贺桐笑容里的利刀瞎子也看得见。   要走的终始是逃不过,希望尉迟千户可以替自己收尸,徐钦深吸一口气,如泼出去的水勇敢开口:「贺副千户你不见了许多天,一回来却熟知这里发生的事,我有理由相信……」   「相信什么?说。」   「相信你不是对发︱情时的事没有印象,只是吃完就跑,不想对叶百户负起责任!」   没错,这是徐钦思来想去得出的结论。   贺桐一怔,很快又回过神,接着便是大声放笑,笑得连马车外都清楚听到她笑声。   「哈哈哈哈哈哈……小钦钦你这说得……哈哈哈哈……哎呀,笑得我肚子好痛……」贺桐用袖子擦过眼角的泪水,她很久没有这般开怀大笑了。   徐钦一说完话便闭上眼,生怕看到贺桐放火把自己烤成乳猪,可没想到传入耳中却是她爽朗的笑声,他一时没忍住,好奇的张开眼,无辜的看着贺桐。   「哈哈哈……小钦钦你真是太可爱了,我真的爱死你了。」贺桐已经完全没有怒意,反而心情很好的捏了徐钦脸顁一把。   徐钦知道自己闹笑话了,连忙道歉:「抱歉,贺副千户,我……」   「不,你说的是对的。」贺桐打断了徐钦的话,道:「除了刚刚发情时我没有记忆,之后我是知道什么在发生,我只是没想到小钦钦会说出『吃完就跑』这四字来,哈哈哈哈,真的笑死我了……」   见徐钦面露尴尬之色,贺桐压下笑意,看在她逗得自己这么开心,她便满足了他的求知欲:「我们妖界向来不重视贞操,是你们叶百户以人类的思维来想我,觉得他坏了我的贞操就应该把我娶回去,老实说真有点烦人,所以我索性装没有记忆,大家也不过是看穿不说破而已。」   徐钦眉头拢起,好像不对呀?尉迟千户明明说过只要贺桐发︱情,叶衡千里迢迢也必赶到她身边,却被贺桐当成了负责任的行为?   他忽然觉得叶衡很可怜了。   「怎么了,小钦钦,你还有其他问题?」   徐钦本来没有问题,但仔细一想,一个与自己有关的问题蓦然涌上脑袋盘旋不散,大有自己不问出口,问题不会消失之意。   贺桐看着徐钦的脸蛋突然胀红,眼神变得闪躲,不由得对他接下来的问题产生极大兴趣,便催促道:「小钦钦,你想问什么?什么问题也可以哟。」   徐钦偷偷瞄了贺桐一眼,用挤出来的声音道:「贺副千户这么有……经验,你知道那种事是怎样做的吗?」   贺桐大脑停顿了几秒,才意识到徐钦刚刚问了什么,她努力不让自己脸上露出任何吃惊的表情,柔声道:「你知道来干什么?」   她刻意放缓了语气,生怕惊吓了这个状态的徐钦。嘻嘻,小钦钦会这么问她,背后一定有原因,而且绝对和尉迟迥有很大的关系。   莫非尉迟迥弄痛了他,所以他才想知道其他人的感觉?   徐钦不知道贺桐已在心中疯狂猜测原因,继续道:「伴侣不是会有这个吗……知道了的话,以后和……就不会不懂了……」   贺桐脸色古怪起来,不懂?有什么不懂,他们不是已经……她瞳眸蓦然睁大,小钦钦是想在上面?   「我没有经验……贺副千户你能教几招吗?」徐钦说到这里时已经是几乎没有声音了,他想起在三娘屋子见着的叶衡,如风中颤抖的树叶。贺桐若是「指点」他一两下,若他和尉迟迥有什么,他不会是变成叶衡般的那个,想像一下尉迟迥被自己弄成那样的,真是想想也有点小激动。   贺桐听着听着就觉得不对劲了,没有经验?他们在村里是不就已经……   「小钦钦,你们那天不是在魏族老房里干了……什么吗?」贺桐说完自己也忍不住反了个白眼,怎么问得这么下流?   徐钦在贺桐温柔的目光终于开口:「只是……亲上了……」   只是亲上了就失魂成这样,小钦钦到底你有到纯情!不对,为什么纯情成这个样子会说得出「吃完就跑」!   「小钦钦,尉迟千户是男性,而我是女的,你不觉得自己问错人吗?」良久,贺桐语重心长的道。   「但是都是差不多的吧?」   贺桐语塞,想了想好像小钦钦好像又说得没有错,发展都最后都是某种活︱塞运动。迎着徐钦带着期盼的眼神,「为人师表」的贺桐突然觉得肩上的担子很重,她还是有生以来第一次这么谦虚,「小钦钦,终始是有分别的,你给我点时间研究一下,我一定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覆。」   徐钦的目光带上了些许失落,他本为贺桐可以马上教他,那他就可以在离开之前和尉迟迥发生点什么,至少是有过露︱水︱姻︱缘。他懊恼的想着,要不还是要贺桐先跟他点,死马当活马医?   贺桐见徐钦苦恼成这个样子不由失笑,他居然这么着急?但徐钦的心情她也不是不能体谅,和喜欢的人肌︱肤︱相︱亲是件很愉悦的事,遂承诺道:「不要紧的,小钦钦,我一回京就着手此事,你不用等上很久。」最直接的法子就是给他弄点小︱黄︱本什么的,此事不难,难在如何避过尉迟迥的目光。   唔,小迥迥大概没有想过小钦钦想压倒他,真成功的话……贺桐高深莫测地淡笑,暗道自己必须把小钦钦教好。她心头一软,刚开始徐钦来的时候她还有点防着他,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已经把对方当作成自家弟弟来疼爱?   贺桐性子急,做起事来也是特别快的,既然她都这么说了,徐钦也就没有再说什么。   回京后他们一行人直奔北镇抚司,仔细算来他们也走了十多天,时间不算长也不算短,但也足够让自己熟悉的事物发生变化。   「这是什么鬼!」   尉迟迥脚才踏入北镇抚司,正想把那名两名魏家子弟带给孟应明看,在经过大厅时,意外瞄到里头的景象忍不住大吼出来。   徐钦跟着探头一看,也不禁嘴角一僵——谁来告诉他那只被众多母鸡包围的腹肌鸡是什么?北镇抚司只有宁百户一只公鸡,明明他离京之前还是胖呼呼的,怎么现在会壮成连腹肌也有了?   宁百户听到尉迟迥的声音,居然没有像平常般主动靠过来,反而摆出一副「看,老子多幸福」的样子,趾高气扬得很:030   「区区一只宁百户还妄想有后宫! 」面对宠物的挑衅,尉迟迥果断发挥了主人的权威,「谁给它弄来这么母鸡,把所有母的都宰了!」   宁百户马上吓得僵住了,尉迟迥居然要杀了他的娘子:QAQ   「尉迟千户,是钱百户给它带来的,若你不满可以把那些母鸡送回去。」一名绣衣马上讨好道。   「哼,当然要。」尉迟迥瞄了一眼快要哭出来的宁百户,终于还是改口道:「把那些母鸡送回钱府,让钱百户处理。至于宁百户,霸占大厅的行为不要得,先关押半个月再说。」   宁百户哭着跑走了:ΩAΩ   它百思不得其解,它做错了什么?它什么也没有做错,公鸡有三妻四妾有什么问题了,根本就是尉迟迥妒忌自己!   「还站着干什么?去把宁百户抓回来。」尉迟迥对着在场看戏的绣衣道。   「尉迟千户还说宁百户会和自己一样,一生一世一双人。」徐钦装作喃喃自语,声音却是一字不漏的传入尉迟迥耳中。   尉迟迥自打嘴巴,被徐钦翻旧帐也不气恼,心中暗暗好笑却故意板起脸,道:「没想到宁百户居然是这种鸡,不纳它入尉迟族谱了。」   徐钦噗一声笑了出来,引来了两名魏家子弟好奇的目光,马上摆回正经脸,「别玩了,先干要事。」   在简单汇报后,尉迟迥硬是把魏家人塞给了孟应明,他光是顾着徐钦一人已经有点忙不过来,这二人在孙烈未有定案之前,他不会主动接手,反正孟应明自会安排合适的地方给他们待着,再不济便先在北镇抚司扫扫地。   在孟应明的警告下,尉迟迥和徐钦没有直接回家休息,而是回冥众所意思意思的露面——至于贺桐,把魂石扔给孙烈就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然后,在冥众所,他们看见了瘦成柴的钱继光。   「你没事吧?」   尉迟迥明白为什么孟应明要这样警告他们了,钱继光根本忙得快要变成千手观音了。   「没看到我快死了吗?你们仨不在,叶百户也不知跑去哪里鬼混了,光是跑去师父那里查妖图已没有半天时间,还要抽时间出来批申请,你知我有几天没好好睡过了吗?」钱继光没好气道。   「懂得回嘴,证明你还死不了。」尉迟迥没有错过钱继光眼底的倦累,道:「说吧,现在要我干什么?」   钱继光把握机会,递过一张纸条,道: 「徐钦留下来跟我清公文,你去师父那么查查这家伙的动向。」   「……我也只是随口说说,你真的不客气指使我起来。」   「是你自己开口的,我不满足你怎好意思。」   「臭小子。」   话虽然这么说,尉迟迥还是转身出门去了。 第54章 小本本(二)   「你回来了。」   尉迟迥来到茶坊时,屈莫敖淡淡的说了这么一句。这几天他休养得不错,脸色比之前好了很多,至少多了点血色,不像平常一贯的死白。   「师父我想看看妖图。」   尉迟迥留意到屈莫敖声音中有着淡淡的喜悦,但他不以为然,屈莫敖大多时候都是对所有事漠不关心,只有间中才会端出一副和善客气的样子,他这徒弟早已把对方脾气摸得大分清楚,看来今天撞正师父心情好了。   屈莫敖用近乎爽快的态势拿出妖图,嘴里还悠然地跟尉迟迥聊天,道:「这些日子钱继光不停都往我这儿跑,听他说你们不在的时候多了不少生事的妖,有些甚至要就地正法。你们回来了就不要忙着指使他,他已经很努力了。」   「是,徒儿明白。」尉迟迥果然不是装正经的料子,眼珠子一转又忍不住道:「那既然师父那么心疼钱继光,不如抽点时间来冥众所帮帮忙?」   屈莫敖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并强行转移了话题,「你要查什么?」   「查这只萝萝鸟,阳明山庄说这鸟没有交过申请,但我们这边却批了它的入境许可。」尉迟迥给屈莫敖念些资料。   「可能这只不是萝萝鸟。」屈莫敖随口道,迅速调出了它的所在位置:「它在杜府,城东商人杜植之府。」   「杜植?他不就是京城富豪中的富豪?怎么萝萝鸟不喜欢枝叶,改喜欢了铜臭味了?」尉迟迥表面说笑,心中却暗暗饮泣,萝萝鸟性情乖巧,每次来人界都是冲着密林深处去,现在这只选择了和人类共居,怎么想都是有问题。   他才回来不到半个时辰,连坐下来休息喝口茶的时间也没有,便要接手下一样工作。   「你着紧就赶紧走,别在这里浪费时间。」屈莫敖一眼就看穿他。   尉迟迥讪讪地笑了一声,本来他是想跟屈莫敖聊会天,装作不经意提起某话题,但他如意算盘打得好,却忘了对方老早就摸清的脾气,即使他装也会被看穿。思及此,他索性开门见山道:「师父,我有一个较为私人的问题想请教一下。」   屈莫敖淡淡的挑起眉,徒弟突然这样有礼,背后必有所图,「你先说说看。」他回不回答就是另一回事了。   「师父知道同性床︱笫之事吗?我该怎样做才会令徐钦为我神魂颠倒?」与徐钦询问贺桐时的满面羞愧相反,尉迟迥这话问得光明正大,甚至是一副「今天天气如何」的口气。   「……你问这些来干什么?」   「自从徐钦见识贺桐发︱情后,看我的眼神开始有点不对劲,特别是见了叶衡后,看我的眼神就更加不对劲了。」徐钦可能以为自己没有察觉,其实只是自己没有说出来而已。   屈莫敖嘴角忍不往微微上扬,徒弟被盯上什么的真是喜乐见闻,但当他听到尉迟迥那句「师父你应该很熟悉吧?」时,脸色又马上黑了。   「你哪来的错觉我很清楚这些?」   「我小时候住过这里,还有什么不知道?我知道你收藏了相关的小本本,师父你就别装了,好心指点一下你的乖徒弟。 」尉迟迥没有给屈莫敖面子,直接说破。   屈莫敖的脸色黑得比芝麻还要黑,但他还是转身步入了后堂。尉迟迥没有跟上,反而毫不客气的拿过杯子,喝起台面那壷切好的茶。   唉,真不想回去冥众所干活,早知带上季海一起来旷会工也好……尉迟迥瘫坐在椅子上,觉得没有什么比得上这一刻。   屈莫敖很快便回来,他朝尉迟迥抛过几本书籍,此地无银三百两地说:「拿去!这些是孙烈那家伙放在我这儿的,这么多年他大概也忘了,你就拿走不用还了。」   宫中的孙烈打了喷嚏,一旁的童子立刻递过外套,他挥挥手示意不用,吩咐道:「可能是有人想我了……宣徐钦进宫,也许他想见我。」   还在改奏本旳皇上哭晕在地,他也很想烈儿,怎样烈儿就不过来看自己呢?明明只要派人来说一声,他也可以屁颠屁颠地过去呀!   尉迟迥不知宫中发生了什么,好笑的接过屈莫敖的书,随手翻了翻,意外发现书角位大多变得黄旧,显然是被人翻过了许多次。得了便宜的他马上告辞,道:「那我把师……孙烈的『龙︱阳四十八式』拿走了。」   「滚!」屈莫敖这下有点忍不住了,若不是良好的礼法规范着他,他早已朝尉迟迥摔杯了。   尉迟迥把书如若珍宝般放怀中,哼着小调回到冥众所,在钱继光无比哀怨的口中得知,徐钦在刚刚被孙烈派人接走了。   「贺副千户到底在哪里?有些申请只能你和她批,你不在她也不在,都已经堆到整个台都是了!」   尉迟迥沉默了一会,决定还是不提醒刚刚是他要求自己出去跑一趟的,「我替你查了,这萝萝鸟现居于杜植之家。你先把手头这些弄完了再看这个,我去把积压的申请处理了。」   「杜植?这不对……」   「先把手头的申请批了再说,别做到一半放下去查另一样。」尉迟迥警告道。   「唔,好吧。」   这边孙烈热情地招待了徐钦。   「这是从连州那儿弄来的青花醉,保证你一杯倒。」孙烈笑吟吟欲往徐钦的杯子倒酒。   「不要。」徐钦精明的拿开杯子,不让孙烈有机可乘。   「哎呀,这么无情,我还担心你和尉迟迥两情相悦后没有色心上他,替你想了借酒行凶这妙机。」孙烈对于下流话张嘴就来,可见平常应该也说不少。   徐钦冷漠的面具一下子裂开,露出里头的脸红耳赤,他不想让孙烈笑话,因此便鼓起勇气反驳,虽然一句话说得结结巴巴的:「你在……说什么……胡话!」   「季海,不要以为我在宫中消息不灵通,你们俩的事早就传入我耳里。」孙烈笑得像只狐狸,不对,他本身就只狐狸,「别告诉我你没有想过。」   徐钦侧过脸,在不看着孙烈欠揍的脸时才回复平常的冷淡,道:「那也不关你的事。」   「劝你不要什么都慢半拍,应该学学老子先下手为强,梁佑熙不也这样逃不出我的五指山?」孙烈嘴角含着得意,若不是徐钦早就从尉迟迥口中得知真相,他也会以为是孙烈追了皇上好多年,而不是躲了好多年,「季海,要把握时机,不要浪费尉迟迥青春的肉体。」   徐钦一怔,无奈道:「……你今天要我来就要说这些废话? 」   孙烈瞪了徐钦一眼,道:「这些怎会是话,明明是正事。」   徐钦闻言回瞪着对方,二人用眼神交战了一会,孙烈爽快承认落败,道:「好吧,其实今天是想问问你的打算,你的佛珠也差不多满了,你应该是想选择休沐吧,不然也不会和尉迟迥好上了。」   「我不知道……」说到此事,徐钦脸露不知所措,这问题自在非山已经困扰他很久,他一时想留下,一时想永久地忘了尉迟迥,决定反覆变化着,他都觉得自己比女人还要善变了。   「你想听我的意见吗?」孙烈罕有认真地问了他一句。   「你说。」   「尉迟迥也跟着你休沐,你们一块回去,看看徐雁风怎么说。」徐钦最听他义父话是不?那就让徐雁风决定,反正他一定不想儿子一生都在深山中的。   「不行!当初我就骗他们说义父不在的。」徐钦想也不想就反对。   「季海,你那道行骗得了谁?早知你会和尉迟迥好上,我就不帮你掩饰。」尉迟迥甚至会高高兴兴把徐雁风接回来孝敬。孙烈回想了当时把徐钦拐来京城时的艰辛,徐钦不想义父的存在给其他人知道,他把消息封住;徐钦没有盘算来京,他提供;徐钦手上的夺魂佛珠也是他弄的,忙得他三天没空喝酒,真是心酸。   「他们知道了?」徐钦很吃惊。   「八不离九。」孙烈没好气道,怎么这小子还以为以继续瞒着冥众所?他们可是绣衣,一双双金睛火眼说不定第一次见面就已看穿。   难怪他们慢慢接受了自己,想来也是觉得他是一个没威胁的孝顺儿才认可了自己,徐钦垂下眸,没想到自己早就暴露了。在这里他和孙烈有了一个误解,孙烈说的是冥众所大多都猜到徐雁风没有死,徐钦却以为他们猜着了自己来京城的原因。   「你还是跟尉迟迥谈一下,如果真出现争执,没有什么问题是来几发解决不了。」孙烈看着徐钦空无一物的杯子,深感可惜,不死心道:「真的不尝尝青花醉?」   徐钦站了起来,孙烈还真是狗嘴吐不了象牙,「我走了。」   「季海。」孙烈叫住了徐钦离开的背影,道:「你并不是你想像中那般冷漠。」   徐钦目无表情地转过身来,道:「你想说什么?」   「还记得你刚来时冷冰冰的神情吗?」孙烈笑道:「你现在不冷了,和冥众所的人很要好吧?」   徐钦脸色一僵,这次索性是忽袖而去,连道别也省了。 第55章 小本本(三)   徐钦走后,孙烈独自一人坐在凉庭上喝酒,硬是喝出点潇洒的气势,全然没有半点被同伴抛弃的意味。不久,一只大手拿过他的酒壸,下一刻他便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孙烈甚至大爷般调整了自己的姿势,令自己倚得舒服点。   「你的奏本批完了?就这么担心我出轨?」孙烈眼也不抬的道。   「这不来看看你吗?朕想你了。」梁佑熙听出了孙烈口中的指责之意,把头埋进了孙烈颈窝,被冤的语气直逼窦娥。   「行了拉倒吧,我还不知你在想什么。」孙烈一手推高梁佑熙的头颅,这小子的头发弄得他颈痒得很,「这次我不生你的气,你说说你做错了什么?」   梁佑熙偷吻了孙烈的脸颊,心中的醋意才消去了点,闷声道:「我不应该派人监视你……可是,烈儿,你都没在我面前笑得这么开怀过。」   孙烈不在意道:「那怎么能比?捉弄徐钦是我的乐趣,而你可不是我舍得捉弄的人。」   一句话马上哄得梁佑熙欣喜若狂,正当他想以身体来表达他的热情时,孙烈补了句:「而且这是我最后一次见徐钦了。」   梁佑熙使坏的爪子立刻顿住:「他……要死了?」   「算是吧。但我不能救他,佑熙,这是命定的,我也只能眼睁睁看着。」   梁佑熙明白孙烈是多么喜欢这小子,本来觉得徐钦碍眼得很,现在他反而有点不知所措,像是斗了多年的情敌突然坦白,一直以都没有喜欢过争夺的心上人,只是闲来没事玩玩而已。   「你不用担心我,我没事。」孙烈见梁佑熙动作突然停住,就知他在想什么了,「对了,迟府有对之前的事说什么吗?」   梁佑熙一时不能适应对方转变话题,但孙烈问上了他也只能乖乖回答:「他们以为我是在敲打百官,迟卿第一个闭嘴不作声,所以他打算自认倒霉不追究。你们不是有个姓叶的百户吗?我叫他去胡吹乱诌一番,虽然不知他说了什么,但听闻他口才不错,简直可将死人说成活人,现在没人敢问到底是不是魏简做的。」   孙烈闭上眼,他知道自那蛇妖事情开始,梁佑熙下了重手整治百官,有些好运的老臣被强制告老还乡,野心比较大的直接下狱,一开始没太多人放在心上,直至徐钦入刑部,他们才后知后觉嗅到不对劲,以为皇上敲打他们,实际上何止是敲打,明明已是清洗了。但既然事不关己,他也没有理会太多,但在此时,他忽然很想问对方:你知道有妖物和你的重臣在密谋吗?   可惜,他很快被梁佑熙的手摸出火,一时气上心头,他难得那么为对方着想,梁佑熙还在精虫冲脑,真是不教训不行!他转过身,媚惑的看了梁佑熙一眼,挑逗性的咬了对方的鼻子,低声道:「皇上准备在这儿?」   在下一刻,童子看见了皇上横抱着国师,火如屁股以的冲回房。   孙烈被温柔的放倒在床上,迎着对方热情如火的吻,心中却冷哼一声,精︱虫冲脑?那就多来几发令你三天三夜下不了床!   徐钦回到冥众所,对于尉迟迥埋头苦干并不意外,让他吃惊的是崩溃的钱继光。   「查不到这萝萝鸟怎么出来的!这是什么破鸟!不好好待在妖界来人界干什么!就是因为人界的叶比较好吃吗!」   这是疯了吗?徐钦站在门口犹豫着,他是不是不应该进去?对了,镇抚使大人在的时候钱继光情绪比较镇定,要不叫他来看看?   「站住,徐钦,你想溜去哪里!」眼尖的钱继光瞥见门外的徐钦,以为他想旷工。   徐钦诚实的回答:「你情绪太激动了,我去请镇抚使大人来令你冷静点。」   钱继光动作一僵,道:「……我冷静下来了,徐钦你也冷静点。 」   徐钦一脸不解:「我一向很冷静。」   「哈哈哈哈。」背后传来尉迟迥的笑声,他正在文件堆中为着这两个活宝笑成一团,「好了,钱继光,我待会修书一封叫阳明山庄提供多点资料。天色也不早了,你今天先回去休息一下。」   你钱府还有很多母鸡等着你安排,尉迟迥心道。   尉迟迥对徐钦使了个眼色,徐钦马上意会,善解人意道:「这段日子你也辛苦了,难得可以早点回去,就要不浪费尉迟千户一番心意了。」   钱继光本来心中有动摇,毕竟谁不想下班回家,然而听到徐钦那句「尉迟千户一番心意」,他忽然觉得不对劲了——满肚子坏水的尉迟迥会主动放人?也只有徐钦一个会相信他而已,甚至可能被卖了还帮着数钱。   「回去吧,你钱府有好东西等着你。」尉迟迥当然明白钱继光在想什么,为了符合形象,他还特地探出头来露出一个妖笑。   「你干了什么!」钱继光瞪着他。   「自己干的事自己负责。」尉迟迥卖起了关子,道:「若是我就会早点回去,毕竟处理起来需要时间。」   徐钦不合时宜的把真相爆出来:「若是钱百户觉得母鸡太多吃不下的话,标下随时可以帮忙。」   一道寒意从背后冒了上来,钱继光记起自己做过什么蠢事了。他想也不想就冲出冥众所,他已经能想像自家府上堆了那么多母鸡,会是何等热闹的光景。   成功赶走了钱继光,尉迟迥明显心情不错,吩咐徐钦从大狱领回宁百户,还给了绳子让徐钦溜狗般把宁百户溜回来,自己则是把手头上紧急的处理了,嘻嘻,钱继光不在,他们也可以提早回家了。   在回尉迟府路上,尉迟迥不停教训着宁百户,说它产生了骄傲的情绪,愧对大梁子民,他们北镇抚司是一支业务顶尖、廉洁奉公、百姓满意的高素质绣衣,被宁百户这粒老鼠屎坏了他们整锅粥,宁百户当应切身反省,以过去不自醒的行为为耻;以过去沉迷女色的行为为耻,以过去肥胖的身躯为耻,努力向上、洗心革面、脱胎换骨,做一只品质优良的单身鸡。   徐钦:……最后那三只字是暴露了尉迟千户你脏兮兮的心思。   尉迟迥:没有,是口误。   徐钦:我怎么不知绣衣受百姓欢迎了?   尉迟迥:你现在知道了。   徐钦:……   宁百户没有留意到自家主人和自家兄弟的眼神交流,它正垂头拓翼,被尉迟迥的话训得萎靡失神,羞愧不已。它是一只由皇上亲封为百户的鸡,绝对是它们鸡界的骄傲,它怎么可以墬落于温柔乡中不前进?   它应该努力成为它们鸡界的传说才对!没错,所以它主人才说要只做单身鸡,因为它即将封神,普通母鸡根本配不上自己!想到这里,宁百户眼中重燃火光,咯咯了两声,准备和过去的自己说再见,重新做鸡。   幸好尉迟迥不知它的想法,不想大概会气得把它的鸡毛全拔掉。   「知道错了?」尉迟迥听到了它的叫声,便暂停了和徐钦的交流。   宁百户又咯了几声,宣示自己的决心。   「那些母鸡不要了?」尉迟迥又问。   宁百户无情的点头,尉迟迥立刻踢了它一脚。   宁百户不明白为什么要受这么一脚:QAQ   「这只抛妻的渣鸡。」尉迟迥对徐钦保证道:「季海你放心,这只鸡是自行变异才会变成负心鸡,我可不会这样。」   徐钦:心累,不想理你们。   而让徐钦更心累的一刻,是他回到尉迟府时,发现家里多了一座地下大狱。   徐钦目光暗含着幽怨盯着尉迟迥,无声质问。   尉迟迥理所当然把对方的目光当作赞赏,还笑意盈盈道:「季海不是喜欢在狱里学习吗?为兄特地趁我们离京时找人弄的,就是想给季海一个惊喜。」   徐钦表示他拒绝这个惊喜。   宁百户这些日子来不是居于钱府,就是睡在冥众所,根本不知家中多了好东西,再联想到尉迟迥之前提过的关押,本以为对方随口说说,没想到居然来真的,吓得两眼一白,直接晕了过去。   尉迟迥看了宁百户一眼,啧了句「没出色」,对着徐钦却道:「宁百户好像很高兴。」   尉迟迥睁眼说瞎话陷害宁百户,徐钦不介意再补上一刀,道:「既然宁百户这么喜欢,不如先给它住一下。」   二人于是逹成共识,把来不及反抗的宁百户扔入大狱。   「待宁百户新鲜劲过了后,就轮到季海你了。」尉迟迥说得宁百户是真心喜欢这狱似的。   逃得过初一逃不过十五的徐钦头皮发麻,当机立断道:「尉迟千户,标下要申请休沐。」   尉迟千户不在意挥挥手,道:「现在不是在冥众所,说话随意点。」   徐钦直接道:「我要放假回乡探亲。」   尉迟迥洋洋道:「回乡探谁?季海你还有亲?」   徐钦暗下觉得奇怪,尉迟迥不是知道了吗?还要自己再说一次?不过既然对方要求,他便再说一遍,「回去看我义父,你们不是全都知道了吗?」   尉迟迥本来已经半闭了眼皮,却被徐钦的话惊得睡意全无,「我也只想猜着你义父没死,还没来得及调查,谁跟你说我们知道了?」   徐钦脸色一白,他这是不打自招,主动暴露,这次真的被臭狐狸害惨了。 第56章 小本本(四)   尉迟迥想到徐钦去过哪里,立马就明白他是被孙烈坑了,不过对此他无任欢迎,从好的角度想,这不就代表徐钦主动跟自己说他的小秘密了?   「不要紧的,季海,我们从一开始就知道你的『设定』是有做假的成份,但老狐狸不会断然把害群之马放进来,所以我们都相信你。」尉迟胋把徐钦拉到怀中,用温度安抚呆若木鸡的徐钦,「你也做得很好是不是?我们每一个人都认可你,把你当成亲人般。」   见徐钦还是回不过神来,尉迟迥眉一挑,手指抬起徐钦下巴,决定以行动唤回对方的神志。他低头吻上徐钦的唇,舌头试探性的在唇缝来回游移着,引诱徐钦张嘴让他长驱直入。徐钦哪会是尉迟迥对手,嘴唇被人这么玩弄着,下意识就开口,尉迟迥见有机可乘,一边不动声色的加深了亲吻,一边引着徐钦生涩的回应。   唇齿交缠间,徐钦大脑停止思考,下意识跟随尉迟迥唇舌间的暗示,感到对方极尽缱绻的勾着自己,他也磕磕绊绊地伸出舌尖,和尉迟迥的互相牵缠,直至徐钦脸色愈来愈红,眸色愈来愈迷离,尉迟迥才意犹未尽的放过对方。   「冷静下来了?」   尉迟迥用唇亲昵地碰了碰徐钦略带红肿的嘴唇,翘起的嘴角出卖了他愉悦的心情。义父曝光之事,徐钦是冷静下来,可是现在又因为尉迟迥而心跳加快,冷静下来才有鬼。   徐钦闻言瞪了他一眼,可惜带有水气的眸子令他的抗议变得无力,在尉迟迥眼中不过是撒娇而已。   尉迟迥不着痕迹的把徐钦悄悄拉离自己的下半身,重拾刚才的话题:「可以跟我说说你义父的事吗?」   徐钦身体马上又变得僵硬,对这话题有了抗拒之意,对此,尉迟迥自来法子逼徐钦开口。   「需要我再吻你一次?」尉迟迥再次低头,咬了徐钦鼻子一口,笑得不怀好意:「我可不介意亲上一整晚。」   徐钦吃痛地往后退,可惜尉迟迥把人抱得紧,他根本挣脱不了,只能往对方怀中待着,这种另类的逼供手法令徐钦心生不满,不自觉鼓起脸颊道:「你都知道了,那要我说什么?」   「不,我不知道,你不跟我说我不知道。」   「你先放开我。」   「我放开你,你就跑了,我才不会这么做。」   「那你不要抱得那么紧,我喘不过来了。」   「骗人,刚刚你都好好的,怎会突然喘不过来。」尉迟迥拒绝上当,并反咬徐钦一口:「季海,你不能骗了我的心,再骗走我的身,然后一走了之。」   徐钦一怔,尉迟迥也看穿他打算离去的心吗?   「……我没有骗走你的身。」一切只是还在计划中。   「刚刚不是骗走了吗?」尉迟迥又快速的偷了一个吻,指鹿为马道:「看,这不也是又骗了一下?」   「这样不行,我必须跟着你走,不然你跑了我找谁哭了。季海,先把萝萝鸟捉住,之后我跟你一块休沐回去。」   徐钦:……现在他是犯人吗?   尉迟迥想想也觉得有道理,喃喃自语道:「没错,是要拜见一下岳父了。」   徐钦立时炸毛,他跟尉迟迥这么近,不听到才有鬼:「什么岳父!」   尉迟迥笑吟吟道:「当然是咱们义父了。」   徐钦气得用力推开这没脸没皮的家伙,这次尉迟迥没有拦着,反而淡淡一笑,郑重地跟徐钦道:「你现在不跟我说也不要紧,季海,我相信自己的自光。」   徐钦原来欲夺门而出的步伐一顿,他蓦然回头,对上尉迟迥温柔又坚决的神情,不由得抿紧嘴唇,像是思索着应否把话吐出来。他知道尉迟迥对他很好,但是在一切未成功之前,他不想说出来,生怕其他人知道了,会令事情产生变数。   「我不是在逼你,我相信有一天你总会跟我说的。」尉迟迥迎上徐钦略带不解的眼神,指指了自己腕间,暗示道:「例如这里的小秘密。 」   徐钦哼了一声,头也不回的离开房间。   尉迟迥嘴角的笑意慢慢变得苦涩,他垂下眸,不发一言的坐在床边。他在徐钦面前的淡定,都是装出来的,他在害怕,害怕徐钦最终选择了义父放弃自己,遍遍这没心肝的家伙还真能做出这事,所以他才更害怕。   水灵的预言他一直放在心上,不把徐钦放在眼皮子下,他放心不下……尉迟迥看了一下自己的床,决定还是把人抓回来一块睡。   翌日一早,叶衡出现在尉迟府上,趁着主人家还没出现,理所当然的侵占了厨房,硬是把早餐的丰盛程度翻了一倍。他一路跟着贺桐的马车回京,她对徐钦完全是非一般的疼爱,叶衡马上意识到,徐钦绝对是他的未来舅子!   难得被尉迟迥叫来帮忙,叶衡决心表现一番,从饮食展现他居家的一面,希望徐钦能在贺桐前美言几句。可惜这次是徐钦第一次正式见着精神焕发的叶衡——第一次是在夜晚,对他的样子只是惊鸿一瞥;第二次就是被榨干了的苍白脸,   到今天才真正在阳光下清楚看到对方妖精般的容貌,立时心跳加速不能语言。   徐钦把头转向尉迟迥,心中暗松了一口气,唔,果然这非人样貌的还是交给贺桐好了,他这边的尉迟迥才是正常的,每天过着心跳加速的日子对心脏不好。   叶衡默默侧过头,装作看不见尉迟迥自满的眼神,他第一次遇上有人会因为样子比不上自己而沾沾自喜,遍遍那人还是自己上司,不能落井下石。   用过早饭后,尉迟迥才道出找叶衡来的原因:「我想入杜府调查,好像走了只萝萝鸟进去。」   「萝萝鸟天性温顺,酷爱植物,没道理会一头栽进这些乌烟瘴气之地。」叶衡挑眉道,「你肯定是萝萝鸟?」   「未有最新消息。」   「那你自己蹲屋顶。」叶衡才不轻易上当,他在京城以法师身份活动,要光明正大入杜府,首先就要把先潜入去装神弄鬼,这么无聊的事他才不干。他还在查孟应明口中的黑源来头,到现在也查不出什么,他总觉得背后牵连甚广。   「钱继光昨晚应该蹲过,你也知他坐不定。」尉迟迥对此胸有成竹。   「他只是想避开孟应明……」叶衡咕哝了一句,所幸没有人听到。   「若是如此,钱继光可能会有新线索,要不先去冥众所看看情况?」徐钦提议道。   「我有预感这事不单纯,反正叶衡你需要时间准备,那就一明一暗两方面下手。」   尉迟迥说成这样,叶衡再不情愿也要能干活去了。   「对了,有消息直接来这里,冥众所积了好多天的公文要整理,不能被火烧掉。」   叶衡翻了一个白眼,这些人根本就是遍心,对于贺桐放火就百般纵容,而自己每次回北镇抚司都要贼似的偷偷摸摸,明明烧屋子的又不是他……唉,算了,谁叫贺桐是自己未过门的娘子,有人宠总好过被欺负。   说到贺桐,她花了一天的时间,终于打听到在城北某小书店中,有她想要的小本本出售,内容简单易明,由浅入深,配以图像说明,保证徐钦这样的新手也能看懂。   此刻的她就站在书店对面的巷口,美目瞪着从书店走出来的客人,谁能告诉她为什么屈莫敖会在这里买小本本?   他不是足不出户只待在他的小茶馆吗?居然会跑出来,不是她活见鬼了,就是他也是同道中人。看着屈莫敖渐渐远去的背影,贺桐想也不想悄悄跟了上去,即使只有微乎其微的机会,她也想知道屈莫敖买了什么书。这是她第一次在外头碰上屈莫敖,感觉新鲜得很,但跟着跟着就觉得不对劲,准确来说,是屈莫敖不对劲。   此时,屈莫敖拐弯入了小巷,停下了步伐,对着空无一人的前方道:「跟着我很好玩吗,贺大小姐?」   贺桐摸了摸鼻子,没想到这么快就被发现了。她大方出现在莫屈敖面前,道:「是挺好玩的,起码有了收获。」   屈莫敖冷笑一声,反正有时间,他不介意和对方玩一会儿,「例如?」   「例如你根本不是千年老妖,顶多三百年;例如你身上有阵狐味,你真是犬妖?」贺桐也冷笑了声,她终于知道对方为什么不外出了,不为什么,只因离开了茶坊,他所隐瞒的一切会暴露出来,比如现在。   「三百年道行的妖居然可以掌管妖图,凭的是什么本事?」   「这你要问孙烈了,如果他肯回答你的话。」屈莫敖被看穿了身份也不惊慌,依旧是那副云淡风清的样子。   「你们到底想干什么?」贺桐眯起眼打量着屈莫敖,像是思索着从哪儿烧比较好。   「我们在用自己的方法保护京城。」关于这点,屈莫敖倒是答得很爽快,「你知道孙烈的情况,他不会背叛梁佑熙,同样的我也是。」   贺桐半信半疑,她是听闻过孙烈对梁氏祖宗的誓,现在又和梁佑熙好上,按他懒骨头的个性,他才不会破坏眼前的生活,但至于屈莫敖,她只知他是冥众所人类三人组的师父,特别关心尉迟迥,其余一概不知。 第57章 杜府(一)   「我信孙烈,但信不过你。」贺桐愈看他愈觉得可疑。   「贺副千户只是对我的身份存疑而已……好吧,你真要知道的话,我就告诉你,但可不能让子稀他们知道,不然我就再也没有安宁日子过。」屈莫敖罕有的示好,主动退了一步。   「你说。」   「我是第一代冥众所的成员,身体本来就不好,只能靠孙烈的血把命吊到现在,你不信可以向孙烈求证。」屈莫敖淡淡的道出了秘密,这也是他掌管妖图的原因。   「什么?」贺桐大吃一惊,冥众所由初创开始已经招收妖物了?   「贺副千户,我已经解释完了,可以放我走了吗?」   贺桐看了他一眼,光凭话不足以完全消去她的怀疑,道:「证据呢?」   「……你回去冥众所查查建兴三年那本异闻录,书角位应该有只小鸡,那是我年少不懂事时画下的。」屈莫敖显然是被逼得紧了,连黑历史也要说出来。   贺桐竭力压下嘴间的笑意,没想到冰冷如屈莫敖也曾有过这么一面。小鸡?他也喜欢鸡吗,和徐钦真像。她摆出一副高傲的神情,来掩饰心中的笑意,道:「暂时相信你,我会回去查的。」   「那就先谢过贺副千户了。」屈莫敖的语调没有起伏,光听还以为他是在讽刺贺桐。   「等会,你怀中的是什么书?」贺桐嘴角勾起了不怀好意的微笑,难得见着屈莫敖这么狼狈,她怎会这么快就放人走。   屈莫敖当即把书抱紧,生怕贺桐抢了似的,道:「一些与你无关的杂书。」   贺桐可不放过对方,走几了屈莫敖,低声道:「『龙︱阳四十八式』?」   屈莫敖脸上抹过尴尬,但气势依在,遂道:「我像是看这些的人吗?」   贺桐意有所指道:「都看着你从那间书店走出来,还装什么?」   屈莫敖冷哼一声:「『鳯双飞之官人在下』,满意了没有?」   贺桐一怔,没想到他居然这么直接,来不及奚落之际,屈莫敖又道:「你就赶紧买你的『龙︱阳四十八式』给徐钦吧,像他这样的雏儿,看这些就可以了。」   他是怎样知道的?贺桐正打算否认,屈莫敖已经径自绕过她走了。她目送着远去的屈莫敖,这才意识到对方刚刚说了什么。   官人在下?贺桐禁不住好笑,屈莫敖也有相好要压倒吗?之前都不知道这家伙这么有趣,而且还和徐钦有着同一个目标。思及此,她转过身,回书店买她想要的书好了,之后她还要赶着回去查异闻录。   没想到回到冥众所后,她却被尉迟迥训了一顿,毕竟她昨天无故跑走,虽然这些平时都是尉迟迥带头干的,但为了安抚钱继光,她就站直任对方骂,反正公务多他也骂不了多久的。   果不期然,尉迟迥数落了两句就放过贺桐,凡事意思意思一下就可以了。他的焦点又转回萝萝鸟那里,就开口问道:「萝萝鸟在杜府,怎样看?」   贺桐马上斩钉断铁道:「不可能。」   「我搜了一晚也没发现。」钱继光加入了话题,正如尉迟迥所想,他昨夜真的悄悄跑去别人家,没有宁百户和贺桐在身边,他一口气用掉他手上的探妖符,意外发现杜府上上下下或多或少皆占有妖气,却找不到来源。   「这下事情大条了,杜家知晓了妖界的传在,就会积极发展和妖界的生意。」尉迟迥事不关己说。   「那就不用你担心。」贺桐代表妖界拒绝尉迟迥的关心后,又话锋一转,道:「这事需要跟杜家那边问话,光蹲屋顶是不可能的。」   「我也有同感。放心,这事不用你出手,我已经找人安排了,到时我和宁百户在明,钱继光在暗,一明一暗调查。」尉迟迥看了沉迷工作的徐钦一眼,道:「处理完这事,我和徐钦会休沐几天。」   「这不就是把所有公文由现在开始都推给我?」贺桐一眼就看穿肚皮下的坏水。   说得这么直白就伤感情了,尉迟迥打死也不承认贺桐说中了自己的心思,否认道:「怎么会?我是这种人吗?」   贺桐和钱继光异口同声回答:「你是。」   尉迟迥不甘心的出动了他的后援,大喝一声:「徐钦!」   徐钦从一堆公文中抬头,尉迟迥把问题重覆一遍时,意外的咬到了舌头,话到出口时变成是了「我是这……人吗?」   徐钦疑惑的看了尉迟迥一眼,他是不是人?什么无聊玩意。虽然如此,徐钦还是认真回答:「你是。」   钱继光当即放声大笑,「尉迟迥,你也有今天了!」   这天晚上,他们四人齐齐蹲屋顶。   本来贺桐只想一个人去,但钱继光表示自己去过一次,可以帮忙认路;尉迟迥接着也表示既然他也要接手调查的,不如趁早摸熟一下环境,而他去自然也会带上徐钦,因此就演变成四人倾巢而出。   他们很少这样齐人去别上屋顶,因此或多或少都有点雀跃,看他们在北镇抚司时那股兴奋,其他绣衣还以为他们一块夜游去。   ……从某种程度来说的确是没有错。   「我们先从哪里下手?」钱继光蠢蠢欲动。   「从你的口下手,快把你的包子吃完。」尉迟迥没好气道,这小子是抱着春游心态来的吗?竟然还带了包子来。   「这不是怕人发现所以才连饭也没有吃上吗?」钱继光咕哝了一句,至于他口中的人是谁,就不得而知了。   「这妖气很淡,几乎感觉不到。」贺桐忽然道,「我能理解探妖符查不出什么来了,这么淡的妖气,很难分办是什么妖。」   「贺副千户,你认为不是萝萝鸟?」徐钦追问。   「不如我们下去看看,光这样蹲着脚有点酸。」钱继光吃完了包子,意犹未尽的打了个嗝。   「钱继光你够了,收敛一下。」尉迟迥皱眉骂道。   徐钦低头,其实,他也带了包子悄悄藏在身上。   四人自屋顶跃下,让贺桐进一步感知妖气,可惜妖气若有似无,加上下人经过时都带动了妖气,她追踪起来很有难度。   「刚才那下人提着灯,我见他脖子没红线。」尉迟迥道,下仆没多余的银两装扮自己,所以这事应该和蛇妖案没关。   「没法子,找杜植探探运气。」贺桐等人在杜府摸索了好一会也没有结果,气馁的抓抓头发,唯有把希望寄在主人家身上。   为了方便起见,他们没有跳回屋顶移动,只是在钱继光领路下偷偷前往杜植的睡房,顺道看看路上有没有新发现。可惜,徐钦到底不是受过专业训练的绣衣,一时大意便被人发现了行踪。   「来人!有入侵者,在这边!」   听到这么一喝,徐钦再迟钝也知道要撤退了。绣衣身份不能暴露,尉迟迥为免再生事端,二话不说直接把徐钦当成米袋背起——这举动灵感来自叶衡在魏氏村落背走贺桐。徐钦乐得不用自己出力逃跑,即使被头朝下背在肩上,还有心情抬眸四处张望。   一些下人举着火跟着他们跑,但终绐落在后头追不上,引起徐钦注意的是,在某座假山后,一个小小的黑影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瞳孔中隐隐闪着红光,里头却空洞无物,世间的一切都照不进去似的。   温柔的夜风缓缓吹来,徐钦却没由来觉得心寒,而当那黑影朝自己露齿而笑时,他忽然意识到它不是人类,更不是妖物,这个认知令他感受到彻骨的冷意。   杜府,果然并非想像中那么简单,难怪贺桐肯定萝萝鸟绝不在这里。   其余三人并没有注意到徐钦的发现,齐齐翻过墙,干净俐落的逃出了杜府,没入黑暗中不见人影。尉迟迥确认杜府的人没有追上来后才放下徐钦,被贺桐取笑「根本就舍不得放手」。   徐钦一脸愧色,道:「抱歉,是标下不小心连累了大家。」   尉迟迥拍拍他的肩膀,正想安慰一下对方,却被贺桐抢先:「小钦钦,不要紧的,每个人都有犯错的机会,这次又不是什么大事,别放在心上。」   「今晚大家都辛苦了,若没有紧急之事,不如先回去整理一下思路,明早我们再商量商量。」贺桐直接忽略尉迟迥,径自发布了解散命令。   尉迟迥看了贺桐一眼,没好气道:「就依贺桐的话,你们刚刚没有看到特别的吧?」   徐钦想了想,把那黑影的事说了出来,众人脸色立时不太好,他们今晚一找不着妖物,二不能妖气中分办妖物,三被人发现入侵,现在又来多个黑影。   「先回去休息,明天再查。」尉迟迥觉得在黑夜中硬聊也不是办法,他们手头什么也没有,自然也不会讨论出结果。   怎知翌日传来一个骇人消息,杜家大少爷自锁上门的房间内凭空消失。据守夜的下人说,大少饭后就回房,没有再出过来,他一直在门外候着,没有听到里头传出特别声音。   午时大少也没有出来,杜植才命人强开房门,才发现里头一个人也没有,房内没有任何争斗的痕迹,除了床铺有些凌乱外,连一滴血也没有。   杜大少人间蒸发,不知所踪,而他们在杜府时居然察觉不到。 第58章 杜府(二)   「发生了这样的事,我们不就可以光明正大插手了?」   徐钦一大早就和尉迟迥来到了冥众所,怎知贺桐比他们俩更早。   「小钦钦,这是我们绣衣私下打听回来的,杜府明显心有鬼不单没有报官,反而把消息封着,我们故意把头凑上前不是没有问题,但可能会把我们的秘密渠道暴露出来。」贺桐耐心地解释。   她天未光就回来了,就是打算核实一下屈莫敖的证词,结果正如他所说一样,一只丑得半死的墨色小鸡被画在异闻录上。这下她便信了七分,但总觉得屈莫敖还没有把话说清,既然是冥众所的成员,为什么要待在茶坊不愿过来?   她眸中闪过志在必得,等着瞧,她定必会查出来的。   「先说回昨晚的事,你想了一整夜,想出了什么?」尉迟迥倒了一杯茶,安坐在自己位上,一副领导等下属报告模样。   贺桐没兴趣配合他,盘起手道:「妖气会这么淡,只有两个原因,一是重病,二是快死。这样的情况下他绝不会走得哪里去,肯定是有人藏起来,我个人猜测是某只重伤的妖一口吃了萝萝鸟,顺道把通行证吃进肚子,然后不知哪名杜家少爷觉得很有趣就偷偷养了。」   「然后妖物就一口把杜家大少吞了,他们之中有人心里有鬼,就竭力主张不要报官,还真让他得逞了。」尉迟迥补充道,这也是他暂时的推论。   「尉迟千户你不是修书给阳明山庄吗?他们还未回覆?」徐钦问道。   「这阵子他们不会那么快的,毕竟是春天。」尉迟迥快速的瞄了贺桐一眼。   徐钦懂了,春天,发︱情的季节。   现在他们能寄望的,就是杜府消息外露,或是钱继光带来新发展——因为他是今天最迟出现的,就被踢走去全天蹲杜府了。至于叶衡那边,他需要时间准备,没那么快的。   尉迟迥便趁机给徐钦说了一下杜府的成员。   杜植,京城富豪,靠米铺起家,掌管京中一半的粮食市场,相传背后有些王亲国戚支持,但所作所为未危及皇权,所以绣衣没有动他。他共有八名子女,五名儿子三名女儿,当中四名儿子已经及冠,而最小的儿子排行第八,今年十三、四岁,算是杜植老来得子,据说是他正室回娘家途中在郊外产下,而正室生下孩子后就去世了,所以他一出生就有克母的传言,弄得杜植不太喜欢他。   至于那四名儿子,取名自「电卷星飞」——也就杜植经常说的做生意不能拖上几天,必须要快,因此大儿子名为杜如电;三儿子名为杜如卷;四儿子为杜如星;五儿子为杜如飞。   而这次失踪的杜大少,正正就是杜如电。   「那第二是谁呢?」徐钦一下子要记着这么多杜家人,顿时觉得头昏脑胀。   「第二是长女,已经出嫁不在杜府,同样的第六第七也是女儿。」尉迟迥道。   「最小的儿子叫什么名字?」   「不知道。」尉迟迥摇摇头,道:「听闻杜植恨他恨得连名字也没有给。」   徐钦奇道:「杜植很爱他的妻子?」   「不,他妾多得很,在青楼看谁对眼就会直接带回去的,这样的人会对妻子这么情深?怕是对娘家那边做的姿态,毕竟那也是江南锦布第一家。」尉迟迥哼了一声,对杜植假腥腥作态不以为然。   徐钦应了一声,低下头开始背起人名来了。   在冥众所待了一天,徐钦和尉迟迥到家时,才忆起今天没有见过宁百户。   「糟了,忘了把宁百户放出来。」   尉迟迥急忙从狱中把鸡捞出来,宁百户哪里遭受过这些,平时尉迟迥即使禁它足,也不过是关在它的房间里,那里有床有水有食物,随意叫两声也有下人前来,不像这里只有四面大墙,像它这么养尊处优的鸡,待上一天也精神衰弱。   因此,当宁百户回归自由时,它举着虚弱的鸡丫子,口中呢喃着悲惨的低吟,一步一步走到徐钦面前,用行动控诉主人的欺压。它以为只是尉迟迥关押它,殊不知徐钦也插了一脚。   「你别那么多戏了,今晚吃你最爱的大白米好不好?」尉迟迥一眼就看穿这爱演的鸡,真不知它跟学成这样子。他绝对不承认是宁百户是跟自己有样学样的,肯定是北镇抚司那班绣衣把它教坏。   宁百户听到今晚有大餐,立时不装了:>w<   徐钦呆呆的看着宁百户,脑海里忽然出现了另一把吟叫的声音,和宁百户这装的不同,那是真正的悲鸣。   「尉迟千户,你记得有次我们外头遇上了钱百户,一块听到了某种雀鸟的叫声?」徐钦突然拉住了尉迟迥的衣袖,语气急速问。   「你是指……」尉迟迥还来不及揶揄徐钦主动截住自己,就被对方话中的讯息吸引了注意力。   「会不会是它躲到了杜府?」徐钦想想觉得有可能,继续道:「之后我们也忘了在妖图看了,妖图会查到那么久的记录吗?」   尉迟迥低头吩咐道:「现在没空理会你,你自己找吃去。」   这话意思就是晚餐的大白米还没到口就飞了,宁百户悲从中来,鸡脑蓦然浮起某名关在北镇抚司大狱的官员,曾经朗诵过的一段诗句: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宁百户觉得这词分明是说自己,一边学着那官员吟着词句,一边落漠地走了,留给徐钦和尉迟迥沧桑的背影。   徐钦听到宁百户摇头晃脑的喔喔叫,好奇地看着它,问道:「宁百户在叫什么?」   「大概是为自由而高歌。」尉迟迥再一次错误估算自己宠物的心思, 「好了,季海,别理它,我们去书房研究一下妖界的鸟。」   若果真如徐钦所说,那范围就缩小了很多,凭着尉迟迥过人的记忆力,他们很快就列出所有妖鸟,联想到杜如电的失踪,尉迟迥大笔一挥,圈住了三只大字:罗罗鸟。   山海经–西山经曾经说过:「又西三百五十里,曰莱山,其木多檀楮,其鸟多罗罗,是食人」,但关于罗罗鸟的外形、叫声、颜色等一律没有记载,光这样也能被尉迟迥摸索出来也是不容易了。   「一是阳明山庄把罗罗鸟写成萝萝鸟,一是我们这边眼瞎误批……那它怎么是受伤的,在人界没道理有人会专门攻击它。」尉迟迥摸着下巴,怎么想也想不出一个了然。   「如果事情正如我们所想,要不要提点一下钱百户?」徐钦听到这妖会吃人,马上想到杜府有钱百户在。   「钱继光应该可以应付得来,通常他在京城独自出任务时,会有个免费劳力保护着他,二对一不用担心,这种时候,应该找贺桐问一问罗罗鸟的特征。」尉迟迥还在思考,便随口应了徐钦一句,但却没有解释谁是「免费劳力」。   「我们现在要过贺府?」徐钦有点小兴奋,说起来,他还不知道贺桐住哪儿。   尉迟迥看了看天色,拒绝道:「不了,这么晚就明天再问,既然杜家不重视此事,我们外人急也没用。我们先去用饭,奇了,宁百户呢?他不是跟我们一块去吃白米吗?」   徐钦无奈地看着尉迟迥,刚刚不是他把鸡赶走的吗?现在反而问起它在哪里?   「宁百户真是的,硬生生放过这么好的机会,下次不给它吃了。」在走廊上,尉迟迥不忘继续数落宁百户。   徐钦对此一句话也没有说,心中却暗自觉得有尉迟迥这种一工作起来,就把周遭一切忽略的不负责主人,宁百户能活到现在也算不容易。   叶衡在第二天带来了消息。   「换身扑素点的衣服,你以叶法师的徒弟跟我一块入杜府。」叶衡提醒道:「记得要叫我师父。」   尉迟迥马上承认了自己的新身份,道:「师父,你的徒弟徐钦和宁百户怎么办?」   「你没跟我说有这么多人。」   「我以为你知道的。」   「……先不说徐钦,宁百户的全名不就是宁百户,你进杜府一叫它不就暴露了?」   「这个简单,不是我夸它,但宁百户不是吃素的。」   「我知,它吃虫的。」   尉迟迥哼了一声,对叶衡的笑话不以为言,瞄了低头啄米的宁百户一眼,喊了声:「宁仔!」   宁百户当即抬头,目不转睛的看着尉迟迥:⊙_⊙   尉迟迥满意的点点头,示意宁百户可以继续吃,才对叶衡道:「看到没有?你叫它『宁仔』,它也懂回应的。前天贺桐去了趟杜府但查不出什么,现在可以大摇大摆入杜府,宁百户当然要去,能发现一样是一样。」   叶衡沉默了一会,才道:「难怪杜家那边说有人入侵,原来是你们。」   尉迟迥没有理会他,径自蹲了下来,对宁百户道:「我们要找一只躲起来的妖物,但是他很奸狡,使所有人都沾上了妖气,令人找不到他。贺桐她失败了,现在只能依靠你了,你有信任吗?」   宁百户突然接到了一个惊天任务,尉迟迥还跟它说前人失败要找它收拾残局,这不是看重它的意思?遂目光如炫的朝尉迟迥点点头,眼神非常坚定。   尉迟迥忽悠成功,这才把重点说出来:「你到那里后,记得不要胡乱叫,不然只会惊动对方,要悄悄通知我们,知道吗?」   宁百户抖了抖它的翅膀,挺起它的腹肌,表示绝不辜负尉迟迥对它的期待。   此刻的它,就是一只外号「宁仔」的密探鸡! 第59章 杜府(三)   叶衡也是一得到消息就来尉迟府,因此尉迟迥和徐钦来不及找贺桐问罗罗鸟一事,就被对方领上了马车。   「我先跟你说,杜植找上我是因为他说他大儿子被妖物拐走了,刚好你们要入去调查,那就一拍即合。」叶衡先跟尉迟迥和徐钦解释一下前去杜府的原因,先对好口供免得露出马脚。   尉迟迥目光一沉,杜植把杜如电失踪的原因归咎于妖物?他可没听说这商人迷信成这样,遂把他们夜探之事和推断告之叶衡。   「罗罗鸟?」叶衡想了想,道:「真那样的话他儿子怕是死透了,连骨也没有剩下,哪我去杜府干什么?」   尉迟迥体贴提醒:「听说贺桐最近又烧了北镇抚司东西要赔。」言下之意,你好好干,要用钱的地方可多了,找不着儿子找着罗罗鸟也是一样可以赚杜植的银子。   徐钦在出发前被尉迟迥提点了一下,便适时加了句:「我会跟贺桐说你有好好工作的。」   叶衡:……贺桐知道他努力工作有什么用?   三人一鸡来到了杜府,杜植居然亲自出来迎接,叶衡身为京城有名的法师,对于主人家站到门口欢迎已是见怪不怪,随意回了个淡笑就算回应了。杜植看着叶衡略带高傲的神情,对自己不亢不卑,合符他心中高人不吃人间烟火的形象,再看看他的徒弟也是面容不凡,顿时有了好感,言谈间更是客气了几分。   当杜植看到宁百户时,言语一顿,他可没听说叶衡有养鸡的习惯。   「大师,这鸡是?」   叶衡道:「这鸡你不用管它,它对妖气很敏感。」   「大师考虑周全。」杜植明白高人定有他们这些外行人不懂的心思,听闻公鸡血可以辟邪,他便没有再多说什么。   宁百户在徐钦来京城前,已经有了和尉迟迥一同「作战」的经验,这些大户人家愿意让它入府,打的就是鸡血辟邪主意,所以它一眼就看穿杜植心中想什么。但它身为特务,不能打草惊蛇,因此也只能「忍辱负重」的被杜植误解。   尉迟迥默默侧过头,当初他也是本着吃掉的心态才开始养宁百户,它能活到现在,也算不算忍辱负重?   徐钦跟在后头,专心扮演着他的徒弟角色,快速打量了杜植一眼就低头不语。单凭外表看来,杜植是个性格圆滑的富态男子,虽值不惑之年但未显老态,可是偶而眼底闪过的深沉暗示了他并不如外表般单纯和善。能垄断半个粮食市场而不被皇族盯上,足以证明此人手段高明、心思细密,总的来说就是不好糊弄。   杜植亲自把人请到了大厅,吩咐下人奉茶后,还面露歉意道:「府上没有什么,只能拿出今年青州初摘的铁观音给各位法师,望各位不要见笑。」   尉迟迥垂下眸看了茶杯一眼,青州铁观音可谓茶中极品,特别是初摘的千金难求,即使是王爷也不一定买到,杜植随手就拿出了三杯出来,见过炫富的,没见过炫成这样的。   好想抄他家然后把茶叶拿回去孝敬一下师父,尉迟迥心道。   徐钦见尉迟迥低头看着茶杯不知在想什么,把头凑过去,悄声安慰道:「绝对是师父那边的茶比较好喝。」   尉迟迥绷紧了嘴角才没有令自己当场笑出来,他的季海就是那么贴心,以为自己在嫌弃杜植的茶,马上就过来安慰自己了。可徐钦不知道的是,这铁观音光是茶叶就已经把屈莫敖的手艺比下去。   「想来这两位定必是叶大师的高徒,不知高姓大名?」杜植本来正和叶衡客套着,忽然瞄着尉迟迥和徐钦交头接耳,便把话题转到他们身上。   「两个不中用的徒弟来见见世面,左边的那个阿树,右边那个叫阿枝。」叶衡眼也不抬的给他们安了两个假名。   阿树尉迟迥和阿枝徐钦听到叶衡叫他,便朝杜植点头打了个招呼。   徐钦:叶百户这名改得真……有个人特色。   尉迟迥:所以说贺桐不嫁他是有道理的,儿子被改名作阿猫阿狗,她不跟你拼才出奇。   杜植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没想到高人改名这么随意,眼角瞄到了宁百户,心中想起了什么,道:「我听说有名绣衣好像也有一只这么大的鸡。」   叶衡脸色不变道:「他八字不好,需要阳气伴着。」言下之意,是本大师吩咐的。   杜植满意了,便道:「那这鸡……有没有名字?」不会就这样叫阿鸡之类吧?   「阿树。」叶衡吩咐了一声。   尉迟迥心中暗笑,老早就看穿叶衡怕宁百户不回应自己,才故作一副高姿态。在外人面前,他很配合的开口:「宁仔,跟杜老爷打个招呼。」   宁百户抬高头,斜眼瞄了杜植一眼,哼,这人也太过不识相了,只给主人上茶,却没有自己上白米,将自己当作什么!   「杜老爷见笑了,宁仔只对妖气感兴趣。」尉迟迥见杜植脸色一僵,忙打圆场道。他们还在对方府上,宁百户是想被做成啫啫鸡煲吗?   杜植第一次被鸡看不起,不知怎的突然来了兴致,追问道:「这鸡吃妖物吗?」   「不,它吃白米。」阿枝徐钦回道,宁百户还没有进化到那么厉害的地步。   杜植尴尬一笑,正想吩咐下人拿些米来时,叶衡却道:「杜老爷,不如先说说正事。」   「大师说得是。」杜植改挥手示意下人离开,待大厅只剩下他们四人时,他才开口道:「大师,前日我儿自房间神秘失踪,望大师能指点我儿所在之处。」   叶衡随意点点头,道:「贫道多口,为何杜老爷认定是妖物作为?不怕是有人装神弄鬼,以妖物之事作掩饰伤害大公子?」   「大师,杜某确定此事必定是妖物作为。」杜植肯定地说,至于为何这么肯定,他就不肯多说了。   叶衡反覆试探,杜植也没有松口,若是平常他老早就忽袖而去,可他们还要留在这里捉罗罗鸟,也只能把此事暂时压下,改问当晚一些细节。杜植也不过是听下人汇报,因此说出来的话和尉迟迥告之的差不多。   「杜老爷,可以让贫道看看大公子的房间吗?」叶衡见杜植也答不出什么新东西来,便想从另一方面入手,「当日守夜的下人还在吗?贫道有事找他。」   「当然可以,这边请。」   房间果然没有查出什么特别,叶衡为了在杜植面前展示他道行高深的一面,还特地烧了几张符,但也发现不了任何东西,反而是那守夜下仆,说出来的话比较有参考价值。   「这段日子大公子睡得不太好,前日大公子用过饭后,说是精神不济,就主动回房休息了。」   「你确定房内没有什他人?」   「小人可以肯定,大公子不喜黑,素来是下人先在房间点灯他才会进去的,那天是小人点的灯,里头没有别的人。」   「那是什么时辰?」   「约是酉时左右……小人记不太清。」   「大公子睡觉也是点灯的吗?」   「是的。」   「当晚站在外头,什么也没有听到?」   「没有,只是偶有风声。」   徐钦忽然开口道: 「你说偶有风声,是不是一阵突然而至的夜春风,虽柔和但略带寒意?」   下人点点头,回道:「是的,大师。」   徐钦手指划了尉迟迥手背一下,义父也是以这样的方法移动的,因此他十分肯定,那阵并不是夜风,而是妖物吃掉杜如电离去的行踪。   而且那妖物居然放过了下人,看来是受命于某个家伙,而不是肆意行事。   尉迟迥悄悄回勾着徐钦的手指,示意徐钦不要张扬出去。从杜植不肯多说那刻起,他就知对方有问题了,莫非是他压不住罗罗鸟,想从他们身中获得控制之法?   杜植听到徐钦这么一问,急道:「枝大师莫非是发现了什么?」   「只是发掘了一个思路而已。」尉迟迥淡淡断了杜植的追问,什么枝大师,呸,枝枝枝的,是把徐钦当成鸟吗?   他完全忘了,阿枝这名是他同伴叶衡起的。   「你有没有见到什么?只管道来。」叶衡光凭声音也听得了尉迟迥顾着的劲,心中反了个白眼,继续问话。   下仆认真想了一会,瞄了杜植一眼,小心翼翼道:「小人……是有见到一人。」   杜植皱起了眉,但在外人面前也只能装作大方道:「你说。」   「小人……见着了八公子……他总是在夜里走来走去的,以前也几次经过大公子的门口,因此小人也没放在心上。」   尉迟迥没有错过杜植眼中的寒意,看来对方不单是不喜儿子,甚至是带上了恨意——到底有什么令一个父亲恨上只得五岁的儿子?   「那即是又多了个人证,杜老爷,请问八公子在……?」尉迟迥见机不可失,马上令利用此事试探。   「小八只得五岁,相信也说不出什么。他爱胡闹,不好好睡觉跑来跑的,令大师见笑了。」杜植打断了尉迟迥的话,道:「大师这般厉害,问了这么多,想必现也心有定案了吧?敢问我儿子在何方?」   看来八儿子的出现刺激到杜植,已经开始逼问结果了。 第60章 杜府(四)   叶衡在心中把尉迟迥骂了个八遍,问什么八公子,现在好了,难不成真的跟杜植说罗罗鸟吗?他们丁点证据也找不出来,如何叫人信服?幸而他也习惯这些客户喜怒不定的脾气,便推说要先和徒弟私下商量一下,请杜植等人先行回避。   「这里是杜府,有什么事需要我回避的?」   外间只传杜植不喜八儿子,却没有说过八儿子是他不能提的话题,谁提谁倒霉。杜植本来对叶衡有几分敬意,但现在什么也没有了。   叶衡对此只回了个淡笑,道:「只是借个地方教育下徒弟,杜老爷若觉得贫道能力不足的话,贫道和徒弟现在就自行离开。」走的时候在府上做点手脚,保证他第二天把自己求回来,京城叶大法师,就是这么任性。   杜植脸色一沉,他倒想立刻把人赶走,可他私下打听过叶衡口风紧又厉害,京城的法师大多以他马首是瞻,他就这么走不知其他法师愿不愿来……思及此,他又堆出了笑容,仿佛刚才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似的:「叶大师言重了,我这就安排一下。」   「不用,就大公子这间。」叶衡对杜植释出的善意没有太大回应,还径自领人入房间,关上门贴上隔音符。   杜植看着叶衡就这么把自己置之不理,说是没有生气是骗人的,唯有安慰自己高人性情都是这个样子的。他臭着脸要下人站在门外候着,自己则回书房做事去了。   「你们怎么看?」   关上门尉迟迥也不装了,懒洋洋地伸腰,半个身子伏在台上——居然还是暖玉做的,真整个人躺上去睡睡看。   「杜植的眼睛没有红,言谈也很平常。」徐钦很乖地发表自己的看法,道:「他好像对儿子不见一事不上心似的。」   「杜如电是三夫人所出,娘家没什么势力,杜植不必废劲请我来。但他还是找上我了,如果说他不担心儿子性命,那就是担心其他东西了。」叶衡冷笑了一声,道:「说起来,徐钦还是第一次玩家斗吧?」   「什么意思?」   「杜如电手上有样东西是杜植想要的,所以他才请叶衡来,看看找不找到下落,或者是杜如电偷了杜植东西,杜植急着要回来,例如帐本之类。」叶衡解释道:「这些大户人家的破事通常也是这样的。」   「事发那天我们是这儿的,若是妖吃人必有较大的波动,贺桐没道理感应不到,因此杜如电是在我们走了之后才出事的……还有他八儿子,我真是愈来愈有兴趣了。」尉迟迥忽然站起来,推开门对外头的人道:「有水吗?要凉的井水不要温的。」   徐钦好奇的张望,不知尉迟迥突然要井水干什么。下人以为他要水作法事,急忙去取水了,尉迟迥借机按了下腰间的玉壸,未几一道黑影自庭院假山后跃出来,尉迟迥侧身让开,对方便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钻进了房间,躲进了床下。徐钦来不及看那黑影是什么,但见叶衡一脸镇定,半句话也没有说,甚至维持着原来的坐姿,便猜到是什么事,也跟着没有作声。   下人很快便拿着一盘水回来,尉迟迥接过后又关上门,重新贴回符,才道:「来,给你弄来了水,快洗洗脸。」   钱继光从床下爬出来,闻言也不客气一头栽进水里,真不知他是洗脸还是泡脸。   「哎,热死老子了。」他把头探上来了,脸还是滴着水的。   尉迟迥眼角一抽,觉得对方应该是晒傻了,徐钦默默递过毛巾,示意对方把脸擦干。   「还是徐钦贴心。」钱继光很开心地接过毛巾,随口道:「我听到你们的对话了,真是没有什么新发现。」   尉迟迥没好气看他了一眼,先把罗罗鸟推测一事给对方说了,接着才道:「昨晚又是没有进展?」   「杜植几乎是睡在书房的。」钱继光一屁股坐在了徐钦身边,成功获得了尉迟迥一个瞪视,「昨天听到下人提起,杜植自杜如电失踪后就一直守在书房不太愿意出来,出事时也只是匆匆过来看了一眼就走了,他们说请叶衡来也不过是做做样子,实情他根本不关心儿子的死活。」   居然没有查房?杜植就这么断定东西在杜如电身上,还是说……他们误解了杜植心里所想的?尉迟迥一边装出一副沉思的样子,一边把椅子往徐钦那边靠。   钱继光:房内就那么几个人,尉迟迥你还能再明显点吗?   叶衡:我什么也不知道,床头那小玩意又是玉做的?   徐钦没有留意到尉迟迥的小动作,道:「那罗罗鸟打算怎样找出来?」   「你怎么看?」尉迟迥的声音突然近了许多,徐钦这才发现对方坐到自己左边来。   奇怪?尉迟迥刚刚是坐那么近的吗?徐钦心中闪过一丝疑惑,但嘴上还是把自己的猜测说出来,道:「那阵风已经证明了有妖物经过,如果真是罗罗鸟,我觉得它是受人控制的才吃掉杜如电的。」   「徐钦你说得很有道理。」   叶衡看了尉迟迥一眼,钱继光坐近了徐钦已经在吃醋,这家伙现在根本没心干活,唯有自己顶起大梁,遂道:「如今我们有三样事要查,第一点是找出罗罗鸟,这点和杜如电的下落相关,可以看作一块;第二点是杜植,他有东西瞒着,并想借我们之手把人找出来;第三是杜八公子,他既然经过房间,我们自然不能放过。」   钱继光接口道:「杜八是有自己的院子,可基本没有人在那里,连下人也没有。既然是主子,总会有下人提起他,但我暂时没有听到下人说起他,其余杜一二三四五六七倒是有听过。」   「叶衡你想好什么借口留下来了?」尉迟迥对于坐到徐钦身边事终感到满意,焦点便回去公事上。   「想好了。」叶衡心道自己和尉迟迥不一样,可是有职业道德的:「至近至远东西阵。」   「什么鬼?」尉迟迥一听名字就知是叶衡自创出来的。   「跟杜植那老家伙,要找出杜如电,必须从宅子找两个『至亲』和『至疏』之人,花上三天时间来设阵。至于何谓『至亲』和『至疏』,则是我们来决定,我们就可以有机会把不同人抓个来问东问西。」   钱继光默默提醒道:「至亲至疏是形容夫妻的。」   叶衡理所当然道:「所以我把名字换成了至近至远。」   尉迟迥反了一个白眼,道:「钱继光负责联络外头,你看看贺桐有什么建议,毕竟我们还没有捉过罗罗鸟,再不济问问师父有没有法子应付,同时留意阳明山庄回覆了没有。我记得孟应明去年初编了三个绣衣负责商界之流,你去问问关于杜植他们知道什么。」   「至于我们三个,叶衡你想法子在夜里缠着杜植,我想入他书房看看。罗罗鸟既然在这里,可能是被人用符藏起来,大家行事上千万要小心,记着不要过份挑起话题,杜植应该会询问下人我们在查什么。」   尉迟迥这话刺激了徐钦的思路,他想了想,一遍遍的环视了房间,忽然想起了不对劲的地方:「我们把宁百户留在外头了。」   尉迟迥跟着道:「你不说我都忘了。」   叶衡眼角直抽,道:「听说你还是它的主人,你这是虐鸡。」   尉迟迥坦荡荡道:「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它也应该惯了。」   「既然已有了决定,那就散了。」钱继光说完便重新钻回床下。   叶衡见状便打开门,对外头的人道:「贫道有事要见一下杜老爷。」   徐钦四处张望,他本以为会看见宁百户一脸哀怨在走廊来回移动着,没想到鸡影也没有,便道:「鸡呢?」   下人回道:「大师是说那只半身大的鸡吗?刚刚见到往那边走了。」   「你去找它回来,阿树你跟贫道一块见杜老爷。」叶衡命令道,虽然说他们分头行事,但总也要杜植肯首才有行。连招呼也没有打,宁百户便在别人家走来走去,杜植会怎样想他们?以鸡来下马威?   「不用麻烦大师,小的马上叫人去把鸡找回来。」   「不。它只听我们话,其他人不听的。」徐钦不会放过这个机会调查杜府,说完便急脚往宁百户那头的方向溜了。   「事不宜迟,领路吧。」叶衡适时促催了一句,逼得下人只能乖乖带路。   徐钦随意走了一会,在他眼中妖物不会在阳气充盛的地方,便故意挑着阴凉的小道走,沿路上见着几名下仆,他们大概也听闻府上来了三名法师,便没有上前拦截,随意点个头便继续走了,不久徐钦就看见了宁百户身影在远处跑回来,眼睛一闪一闪的,兴奋极了。   「你看到了甚……」徐钦话没有说完,宁百户已经咬起了他的衣袖,要把他拉到它有所发现的地方。   徐钦被拖到一座院子里头,庭院除了几棵快要凋谢的植物,什么也没有。徐钦见识过杜植财大气疏的布置,直觉对方没道理任着院子荒废不理。他低头看了宁百户一眼,它头朝着后方的房子不停点头,他意会的走上前,忽然意识到,这座院子居然没有一丝阳光洒进来。   房子有三道门,中间那对没有锁上,徐钦轻轻一碰就开了,一股封尘的恶臭味扑鼻而来,他用袖子掩住口鼻,正想进看查看一时,背后忽然响起了一道男声。   「先是夜闯,接着是鸡,再来就是直接上门,你们就这么喜欢这院子吗?」 第61章 杜府(五)   徐钦回过头,只见一名小男孩站在后方,侧着头似笑非笑的打量着自己。男孩脸容带着病色,个子不高,比宁百户还要矮,身体瘦弱得风一吹就会倒下的,可遍遍又能站得毕直,衣服残旧得很,即使是杜府一个下人的衣着也比他光鲜。   「你的鞋子呢?」徐钦低头看了一下男孩的脚,皱眉问道。   男孩脸色一僵,他本为对方会被突如期来的开口吓个半死,怎料对方不但不害怕,还问他怎么没有穿鞋子。顺着徐钦的目光,他也低头瞄了一下自己又黑又脏的脚丫子,笑了一声,道:「怎么了?以为杜府真的是人人很风光?背后见不光的事多着呢。」   宁百户此时对着男孩叫了一声,徐钦马上便理解了,道:「这是你的院子吧?」   宁百户:……不是的,徐兄,本百户是说这人有问题。   男孩见话题回到他预想的正轨,又回复刚刚那张似是疑非的脸容,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徐钦心道这孩子怎么不好好回话,肯定是被人娇纵惯了,语气也不自觉变得严厉,道:「你看看这房间满是尘,自己的房间怎么不好好打扫一翻?」   他见男孩脸色又僵住,才意识这儿是杜府,一个拥有院子的定不是下人,那此人可能是个少爷。他想到一个少爷哪会懂打扫这玩笑,便改口道:「不会叫下人打扫吗?你面色不好,肯定因为经常睡在这脏房间里。」   先是不穿鞋子,再来是不懂打扫,接着是面色不好……男孩还是第一次被人这么骂,别人通常一见他多半是指责他又出来惹事,思及此,他不禁放声大笑,他好久没有见过这么有趣的人,不知对方之后也会不会那么有趣?   宁百户见男孩突然发出高亢声音,立时鸡毛竖起,全身戒备,反之徐钦却慢一拍想到——钱继光是不是提过杜八公子的院子一个下人也没有?   眼前这人,不会是杜八吧?   「我很喜欢你。」男孩露出了玩味的笑意,道:「我该怎么称呼你,例如,枝大师?」   徐钦对于他说得出自己的假名感到惊讶,但脸上没有透露半分— —不过是他脸部来不及作出反应,回道:「那我又该如何称呼你,杜家八少爷?」   男孩又笑了一声,道:「你果然知道我是谁。」   只是刚猜着而已,徐钦心道。   杜八走近了徐钦,兴致勃勃的把徐钦由上而下重新打量了一遍,仿佛是要用目光把他看穿似的:「先是偷偷潜进来,现在是光明正大伪装进来……不对,那个女的没来,今天来的那个男是新面孔,杜大少真的这么重要?」   徐钦心下暗惊,他原以为杜八说的「偷偷潜进来」是指钱继光,但当对方提到贺桐时,他才意识到是当晚那个黑影就是对方。   「既然你知道,怎么不跟其他人说?」徐钦问道。   「说了有人会相信吗?说出来就没趣了。」杜八自嘲道:「算了吧,杜如电已经死了,你们找他没有用。」   徐钦垂下眸,望着离自己愈来愈近的小家伙,不带感情道:「你会说他死了,是因为你看到了什么吗?」   杜八露出了神秘的微笑,卖起了关子:「杜府没有我不知道的事。」   徐钦看他脸上有着胸有成竹之色,忍不住追问道:「为什么?」   「为什么?」杜八轻笑了一声,被徐钦这个问题逗笑了,「因为我是鬼之子,这事在杜府无人不晓。」   杜八的眼神盯得徐钦不舒服,热情的目光不像是欢迎自己,反而像是看到了新玩具。   他看够了后是不是会摸自己……徐钦正这么想着,杜八已经伸出了手指,好奇地触了一下徐钦的手背,但在下一刻,他便迅雷不及掩的速度缩回去。徐钦本以为他只是小孩心性,可杜八脸色的神情却像是被人打了一顿似的。   「你是什么东西,不会是鬼之子吧……」杜八闷哼了一声,跟着便往后退了一大步。   徐钦疑惑的看着对方,他又没有放屁,杜八突然从自己身边弹开做什么?但他来不及问什么,杜八已转身离去,急速的步伐仿佛把徐钦当成了瘟神,巴不得远离。宁百户见危机解除,终于可以放松身体,刚才它为了保护徐钦,死死盯着杜八的一举一动,准备他一有什么就啄他,绷系得连叫也不敢叫。   一阵轻咳声忽然传入耳,徐钦和宁百户往院口一看,尉迟迥站在那里,脸色难看的盯着他们俩。宁百户不自觉的缩缩身体,通常主人这个样子就要禁自己足了,它又做错了什么?它明明有好好护着徐钦!   徐钦心虚的低下头,自从水灵预言一事后,尉迟迥表面上没有什么,但行动上则是盯自己盯得厉害,差不多干每样事都要跟着自己,连睡个觉也要一块睡。这次他当着对方的面跑开了,尉迟迥不气才怪。   尉迟迥见一人一鸡准备受罚似的站着不动,没好气的走到徐钦前,拉起杜八碰过的手,仔细观察:「你的手有没有事?」   徐钦摇摇头,道:「没有,他只是普通摸了一下。」   普通摸一下不就是吃豆腐吗?尉迟迥原来不好的脸色,这下直接转黑了。徐钦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急补充道:「不,我是说,他好像把我当成了新玩具,碰一下这样子的。我只感到他手凉凉的,什么也感觉不到。」   徐钦的意思原是杜八没有借触碰在自己手上动手脚,可在尉迟迥耳中却不是那么一回事。他大手马上覆在徐钦脸颊上,道:「那我的手呢?你又有什么感觉?」   徐钦沉默了一会,才道:「……你的重点是不是错了?」   尉迟迥的眸终于出现了笑意,道:「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你答了我们就回归主题。」   徐钦脸色泛起了微红,但还是任着尉迟迥在他脸上动手动脚,低声道:「……很温暖。」   他快速的瞄了尉迟迥一眼,又重新垂下眸,用更小声的声音道:「我喜欢这个温度。」   尉迟迥心一紧,很想就这样不顾一切把徐钦拉入怀中,用吻堵住他的惊呼声,手伸入对方的衣服,让他切身体会一下他所喜欢的温度,会在身上燃出怎样的欲︱火。可惜他不能这样做,毕竟——师父给的小本本他还没有看。   好吧,这只是个玩笑,他只是觉得不能在随意在别人家发情,至于魏氏族老家他对徐钦干了什么,尉迟迥表示已经当日太黑已忘谁先出手。   「尉……树兄,你没事吧?」徐钦见尉迟迥不作一声盯着自己,眼里头尽是他不熟悉的情意,不禁担心起来。   尉迟迥用力地眨眨眼睛,双手终于放开了徐钦,果然撩人到最后苦头只有自己知道。   「那杜八感觉不对劲,在这个时候,任何人都会是妖物掌控者,我担心他在你身上留了印记吸引那食人妖物,我们先回去检查一下。」尉迟迥说着就要把徐钦带离这鬼地方。   徐钦却站着不动,道:「留了印记不是更好了吗?那我们就不用苦恼怎样引妖物出来了。」   尉迟迥想也不想就反对:「不行,我不同意。」   徐钦明白尉迟迥在防什么,道:「你就这么不信任我吗?我不会有事的,更何妨有你和叶……师父在,我能有什么事?未来之事变化万千,与期防着,不如正面面对,方可有生机。」   尉迟迥不认同的皱起眉,但徐钦清澄的眸子坚定地直视着自己,最终还是败阵下来。的确,逃避不是他的作风,遇神杀神遇佛杀佛才是他尉迟迥行事态度。   见尉迟迥让步了,徐钦脸露笑意,转移话题道:「我们来检查看看八少这房间,宁……仔这么兴奋,应该是有了发现。」   尉迟迥见徐钦欲一脚踏入房间,急忙拦下:「慢,等一下。」   徐钦脚下一顿,以为尉迟迥有什么事要吩咐,怎知对方见徐钦停下,便借机先一步挤进房内。宁百户跟着咯了一声,示意徐钦让开,像它这样身份的鸡不能最后一个才进屋。   徐钦知道尉迟迥生怕房里有什么,才不让自己第一个入内,至于宁百户……它开心就好。这一人一鸡,总是给自己又暖又无奈的感觉,遍遍他又恋上这种感觉,沉迷得不能自拔。   房间内除了尘还是尘,若不是有些必要的家具有住过的痕迹,徐钦都不肯相信杜八是睡在这里。难怪下人说他常常满屋子跑,换作是自己,也不想留在这丁点人气也没有的房间。   「你发现了什么急着分享?」   尉迟迥踢了宁百户一脚,顺道草草打量了房间,配给杜八这般残旧的屋子,已经不是不待见问题,背后必有什么令杜植这样做的。   宁百户尖叫了几声对它的鸡屁股被踹表示不满,尉迟迥唔了一声,它马上就噤声,朝床铺挥了挥它的翅膀。   徐钦上前查看,在枕头底发现了一本带着血迹小帐本,不论是封面还是里头都沾上了。   「看来杜八果然不太受欢迎。」尉迟迥对徐钦道:「手受伤时拿起了帐本,血迹才会弄成这样,而且这血迹……也有了一段时间,约是一个月吧。 」   徐钦把帐本打开,里头没有数字,反而是杜八记录着每天的所见所闻,看来是杜八随意找本书来作日记。他翻到最后一页,上头歪歪倒倒的字难看得很,比钱继光的还要可怕,但讯息却是惊人的。   「有妖怪杀了大哥,我看到了。」 第62章 杜府(六)   杜八不知怎的一直没有回来,尉迟迥和徐钦自然不放过的把院子翻了几遍,可惜除了宁百户一开始指出的帐本外,他们什么也没找着。   「为什么它会发现得了帐本?」徐钦问。   尉迟迥细想了一会,道:「这儿阴气较其他地方重,所以吸引它进来,然后它东找西找时看到这玩儿。」   正在院庭自由奔走着的宁百户没有听到这话,不然肯定又吵个半天。   二人一鸡离开了院子,就在前方见到了一名自称是杜府管事的老头,神色不悦的跟他们道:「大师,刚才是去了哪里?」   尉迟迥心中冷笑,这人明明看着他们从院子出来,这分明是想指责他们乱跑,他遍不如对方所愿,便道:「管事,你这院子没有阳光,阴气很重,妖物最喜欢这些了。」   管事脸色一白,但语气还是好不了哪里去,道:「大师不用担心,绝不会有东西躲进那里的。」   「哦?原因是?」   「这是杜家的家事,大师不用介怀,只知那里不会有妖物即可。」管家把他们领到客房,道:「大师还是把精力放在大少身上比较好,老爷对此事着紧得很。」   尉迟迥随意应了一声,管家只当他们答应了,就默默退下了。   徐钦关上了房门,为安全起见他贴上了隔音符,才道:「尉迟千户,杜八可能是他们杜府上上下下的地雷,我们连个院子已经要被人给看脸色了。」   尉迟迥呵呵一笑:「不要紧的,有事他们会向叶衡投诉。」   他们坐了一会,门外忽然传来一敲门声,徐钦奇道:「怎么隔音符隔了也有声?」   尉迟迥无奈看了徐钦一眼,道:「隔音符隔的是我们房内的声音,外头的还是听得见的,去看看是谁吧。」   门一打开,外头站着的居然是叶衡。他两三步入了房间,徐钦对外头的下人点了个头,便又关上门,贴上符不让人听到他们对话。   「你们去了杜八那院子?因着这事,本来我还在跟杜三少说话的,就被人『请』回杜植那被他骂了,暗骂我不懂管教徒弟。」叶衡用眼神指责了尉迟迥一下,没好气道:「你们最好有什么发现,不然我就被白骂了。」   尉迟迥朝叶衡抛了那帐本。   「这是在杜八床上发现的。」徐钦把遇上杜八之事一并说了,听得叶衡眉头拧起。   「鬼之子?没听过,怕是杜府的人胡乱说的吧?」叶衡仔细研究了帐本一会也研究不出什么,便果断放弃了。   「那你和杜三少又谈了什么?」尉迟迥问道。   「什么也谈。」叶衡覆述了些小细节,总结道:「杜如电失踪对他来说好事,毕竟他分到利益多了,所以他不太想我们把人找回来……至于杜八,他也是闪避不肯回答的。」   「我们要再见一次杜八把话问清楚。在未清楚杜植目的前,先不要把这事告诉他。」尉迟迥道。   「杜八见到杜如电遇害也没有扬声,可见他是有意隐瞒的。」叶衡警告道。   此时门外又传来一阵敲门声,徐钦把门打开后,一名青年站在门外,笑道:「见过大师,在下杜如飞。」   叶衡和尉迟迥对望了一眼,他们还没找上人,对方却自动送上门了。既然如此,叶衡也不能光坐着,便走到了房门口,道:「原来是杜五少,找贫道有什么事吗?」   杜如飞身后的正是刚刚给徐钦脸色看的管事,他在后头道:「老爷担心各位大师不熟悉杜府,便吩咐了各位少爷前来拜访。大师便不用到处走,安心在这里即可挑选可用之人。大师不用担心,下人也会陆续前来的。」   徐钦悄悄瞄了叶衡一眼,看来对方用那什么至阵成功忽悠了杜植。可惜他和尉迟迥一头冲进杜八那儿,惹火了杜植,现在便禁止在府上走来走去,只能被动地任着不同人上门。   「贫道明白了,五少请进。」对方把话说得那么直白,叶衡便没有再说什么,表面上他只能屈服于杜植的安排,但一到夜晚,找个借口休息,他们三人都可以齐齐在屋顶走来走去,别忘了他们还有钱继光在。   「听父亲说是想知道我和大哥的关系,不知是否这样?」从外表来看,杜如飞是有温文尔雅的人,谈吐也很得体。   「在知道此事之前,贫道有一事想问。」叶衡给杜如飞倒了一杯茶,问道:「五少也认为杜大少是被妖物带走了吗?」   杜如飞脸色没有丝毫变化,含糊道:「父亲认为是就是了,身为儿子难道会有别的看法?」   尉迟迥闻言露出玩味的微笑,但眼下他是叶衡的徒弟,因此他也没有插话,若比着平时,他肯定开口奚落一番。   叶衡回杜如飞一个淡笑,道:「是贫道失言了。」   杜如飞显然就是一只小狐狸,之后无论叶衡问什么,他都回答得摸棱两可,表面上什么都答了,实际上什么也没有回答。叶衡不断与他纠缠,期间徐钦都不知悄悄移到尉迟迥背后打了几个呵欠,连宁百户也倚在尉迟迥脚边打瞌睡,到后叶衡耐性用尽,忍不住道:「五少,贫道若告之大少失踪一事与五少有关,不知杜老爷有何反应?」   杜如飞脸上笑意深了几分,道:「他不会信的。」   尉迟迥垂下眸,京城人不会不知杜植没有特别遍爱哪个儿子,除了杜八,每一个儿子都分配了相同的家产,有人甚至猜测杜植是在测试儿子的能力。有杜如电作例子,他不相信杜植和杜如飞情感深厚,那这家伙凭什么坚信杜植不会相信叶衡的鬼话?   杜植连那至远至近东西阵都信了。   「我敢打赌,只要大师在父亲面前说我与大哥失踪有关,他马上把你们赶出府。」杜如飞笑道:「没想到京城有名的叶大师,也不过是滥竽充数。不过,既然父亲这么看重你们,我也不会多说什么,反正最近我比较清闲,留你们下来好像比较有趣。」   叶衡想不通为什么对方会只凭一句就看出什么,但不妨他继续装下去:「既然你觉得那么有趣,不如直接提供消息给我们,保证让你趣上趣。」   杜如飞闻言笑得一副不坏好意道:「好,你想知道什么。」   「告诉我八少的事,或者说,你们口中的鬼之子。」   「我就猜你们会对小八感兴趣。」杜如飞想了想,果然松口道:「十三年前,父亲一口气在百花阁领回了三名艺妓,大娘不顾自己怀胎七月,坚持要娘家,怎知中途就动了胎气,刚好附近有间庙,就在那里产下了小八。」   「可惜那间并不是善庙,而是间吃人的鬼庙。大娘在阴气极重之地产子,自然是挨不过的,而她的婴儿一出生就吸入了大量鬼气,即使长大了也是非人非鬼,举止怪异,常有惊人之言。父亲不喜欢他,连名字没有给,明明没有学过说话却通人语,明明没有安排先生教他读书识字,他却无私自通,人人皆道是他身边的鬼魂在教育他,明副其实的鬼之子。小八那副癫头癫脑的样子已经吓坏了不少下人,加上父亲刻意忽略,久而久之便没有人愿意理会他。」   尉迟迥看了徐钦一眼,听杜如飞的话,杜八肯定是极阴之体,和徐钦盛阳之躯大相径庭,难怪杜八一碰徐钦,杜八会痛不欲生了。   「他多数是在自己的院子?」叶衡问道:「若我们要找他,如何能见到他?」   「不,你永远不会知道他在那里,他只会在他感兴趣的人前出现,神出鬼没的。我不久前才从连州那边回来,他就不知从那里弹出来跟我讨青花醉。」杜如飞嘴角飞扬,道:「你这么关心小八好像不对,大师你的重点不是应该放在大哥哪吗?」   「你很清楚八少的事,和他关系不错?」尉迟迥忍不住插嘴问道,若人们不喜欢一个人,就不会把注意力放在那人身上,杜如飞这么清楚杜八的事,看来在杜府也是有人站在杜八这边的。   尉迟迥又想起日记上的血迹,是因为杜如飞不在府上,没有人罩着杜八,所以才有人趁机施暴?   「小师父,我和他是皆是同一个娘所生,我不看着他,谁会看着他?」杜如飞笑着回道。   尉迟迥冷冷看了杜如飞一眼,叶衡一时失口他就认定对方不行,然后便主动送上消息,这小子看似和善,里头却是唯恐天下不乱的性子。   叶衡也看透了杜如飞的本质,便试探道:「你知道若你大哥回来了,你们谁也别想坐上杜植的位。」   杜如飞双眼发亮,再也没有原来文质彬彬的样子,道:「哈哈哈,你们果然是知道的,有趣有趣,真的很有趣!」   说罢他就站起来,在离开前对叶衡道:「你果然是大师,我很期待你接下来会有什么举动,希望可以让我乐一乐。」   叶衡不自觉的眼角一抽,这哪里乐了。 第63章 杜府(七)   由于杜四少杜如星不在府内,他们便招来了些下人来问话,东拼西凑下也就约莫推出了杜如电的性格:交际力强、大半京城商家二代都有交情,可惜遍遍就是好酒,以及非正室所出,因此即使多番和杜植外出谈生意,也没有传出过他即将继承杜植之位的谣言,反而下人每夜把醉酒的杜如电抬回府倒是人人皆知。   这日下午他们都不知见了多少个下人,期间叶衡装摸装样的挑了几个作阵眼之人,待夜色来临时,他们才想起有别的行动。   「你道我们像不像查案?」尉迟迥一边整理了下人的说词,一边道。   「特别像来查家产案的,就是大少死了,谁是得益者。」叶衡打了个呵欠,对尉迟迥的话颇为认同。   「也许真的是这样?」徐钦道,既然杜植认可妖物之事,他的儿子自然也会受影响,若是遇上了受伤妖物,相比于府上其他人,他们是有较大可能把妖物藏起来。   「你没有听到杜五少的话吗?他根本不怕我们把他拖下水,这证明了杜植相信是杜大少把自己弄失踪,但这根本没可能。」叶衡目光闪过冷意,样容由原来的惑人妖精,变成杀人不眨眼的冷血妖精。   徐钦被叶衡的冷意惊到,不自觉尉迟迥那边挪。尉迟迥表面上没有什么,心中却是开遍了春花,便也不提点叶衡注意表情。   「我倒是对杜如飞最后一句有点兴趣。」尉迟迥眼角瞥到冷静下来的徐钦又想悄悄拉开距离,便把问题抛过去转移对方视线。   徐钦动作一顿,认真回想了杜如飞说过的话,再结合杜植的态度,才道:「他们觉得……杜如电失踪不是坏事,若他回来了,他便可以坐稳杜植那个位子了。」   「但杜如飞好像对此不以为然。」尉迟迥道,「他根本是在看戏。」   叶衡接过尉迟迥整理好的口供,快速扫了几眼便放在台上,道:「所以要弄清楚的是,杜植既然觉得失踪会是件好事,但为什么还是找上了我们。」   尉迟迥看了终究还是坐开了的徐钦一眼,语带遗憾道:「杜府这水好深。」   叶衡以为尉迟迥的遗憾是指参与了此事,随口道:「你脚都湿了,吵什么。」   三人草草用过晚饭后,尉迟迥和徐钦惜口写符,早早就退下了,叶衡一个留下来缠着杜植。叶衡淡定地提出了跟女眷见面和宁百户搜屋的要求,若杜植不愿和他谈这些,他还可以跟对方今天问话寻阵眼的结果。   尉迟迥和徐钦二人回到房间,迅速换上夜行衣,顺道把宁百户安抚好,不让这只夜里眼残的鸡跑出房间坏事。尉迟迥对于不经惊动门外下人,从横梁逃出房间甚有信心,但因着要带上徐钦,便一枝吹针弄晕了守门人,把他弄些支撑不住睡死过去的样子,从房正门大步离去。   杜植不容许下人接近书房,倒也方便了尉迟迥和徐钦的潜入,不费吹灰之力就破门而入。尉迟迥担心徐钦没有经验,在出发前已多番耳提面训,叮嘱他不要一时脑抽在房内点灯,因此他们二人此刻便是借着点点月光,摸黑在房内左翻右翻,翻完更要把东西放回原位。   房内大多是帐本,尉迟迥本来担心杜植也会像杜八般拿来记事,也就遂一翻了一下,可惜里头的多是数字,看来那只是杜八特有的习惯。尉迟迥和徐钦眼神交流了一下,但二人皆没有什么发现。   不对,杜植这老头坐了那么天,肯定是有什么在的……   尉迟迥和徐钦都坚信书房必有古怪,然后视线不约而同的落在书桌脚边的小纸团上。尉迟迥弯下腰,拾起其中一个皱巴巴的小纸球,里头只有八个字:天逆果循,木到土除。   木土合成就是杜,杜氏有什么东西可以逆天?尉迟迥眼底闪过思虑,他没有听过杜家有这么特别的传说。不过话说回来,最近他处理的事务,屈莫敖提也没有提过,都是他自己摸出来的,看来他是时候要求师父修订一下教材了。   徐钦也拾了一个摊开来看,上头也是写着这样的字,拿着它和杜植书信对比,字迹完全相同,可见这些不明的句子皆是出自杜植之手。   腰间玉壶忽然传来震动,尉迟迥知道这是叶衡拖不住杜植了,便把纸条放入怀中,和徐钦一同撒退。   和上次夜探相反,尉迟迥和徐钦轻轻松松回到了房间,然而,已经有人早一步在那里等他们了。   尉迟迥一推门就感到不对劲,可对方并没有敌意,他也只是把徐钦拦在身后。   「八少这么晚也来打扰,想来也是有要事。」   黑暗中传来一声轻笑,随之而来就是杜八欠揍的声音:「我跟枝大师一见如故,今夜月色不错,不知枝大师肯否赏面与小弟一块赏月?」   尉迟迥脸色一冷,这小子居然当着他面勾搭徐钦,管他是不是鬼之子,他现在只想把人往死里揍。   耿直的徐钦瞄了漆黑一片的天空,回道:「不了,八少你在房里可能看不到,刚刚还是有丁点月光的,现在什么也没有,你想看月亮也看不到。」   尉迟迥忽然觉得头上长了几条绿油油的青草,正随着徐钦的话而起劲摆动着。   徐钦不知道尉迟迥正关心头顶的植物,想起自杜八床上拿走的小帐本,继续道:「我也刚好有事要找八少,若八少不介意,促膝长谈也可以的。 」   尉迟迥头顶这下不只是几条青草了,而是一大片平原了,徐钦再多来两句,宁百户就可以在上头奔跑了。   杜八眼中含笑地打量着脸色忽黑忽绿的尉迟迥,最终还是站了起来,道:「今晚就算了,明个儿我再你找赏月。若你身边有其他人,我可不会出现。」   徐钦这时终于嗅到了不对劲,看杜八的眼神有点像看隔壁老王的眼神,道:「你根本是在玩我吧?」   杜八无辜道:「怎会?我只是来看看你们搜书房的情况,看样子还是有收获的。」   尉迟迥马上反应过来,道:「若果没有收获,你打算亲自给我们线索吗?那你倒不如直接告诉我们凶手。」   杜八摇摇头,随手把袖子中的纸团抛到地上,拒绝了尉迟迥的建议:「我说过我知道谁是凶手吗?我也不过是看到一阵妖风罢了,和杜家上上下下沉迷在过去的传承相反,我会是当中最为清醒之人。」   尉迟迥皱起眉,杜八故意忽略对方欲开口的神情,径自道:「有时候,走了就不会回来,他们还在等什么?」   徐钦只当是改口风不肯透露真相,忍不住斥道:「你那本小帐本不是这样说的。」   杜八侧起头,看了徐钦一眼,道:「既然是你问的话……我是看到人影,是个男的,大概是我的好哥哥之一,至于是谁,我就没有留意了。」   「杜家的传承是什么?」尉迟迥追问道。   「呵,你这不会自己查?」杜八这次没有直接回应。   「你不信我把你捉住拷问一番?」虽然尉迟迥口上这样说,但却依然站在门口,动也没有动着。   「在杜府,没有人可以抓住我,除非是我自愿。」杜八见尉迟迥堵在门口,没有犹豫地踢穿了纸糊的窗,循窗循溜了。   尉迟迥和徐钦互相望了一眼,快速换回了衣服,并在房内发现了迷香——看宁百户睡得连口水也留出来,就知香的效用不错。尉迟迥拍醒晕倒的下人,把所有事都推到杜八身上,说是对方利用迷香搞鬼,重新要求一间新的客房。   叶衡一回来就看到那用纸花雕刻的窗破了一大半,目光马上留在有前科的尉迟迥身上——今早他才被杜植暗暗指责了一番,现在买一送一多给他一次被杜植骂的机机会?   「不是我,是八少。」尉迟迥看叶衡一眼就知对方在想什么,这小子除了贺桐,对其他人都是锱铢必较,他可不想被记恨上,赶紧澄清道。   叶衡狐疑地盯着尉迟迥,不太相信对方的说词。   徐钦在这时拿过房里的迷香,插口道:「师父,是真的。」   叶衡趁没有人注意他们仨,低声道:「他想干什么?」   尉迟迥抬起头,环视一下四周,嘴中却是念念有词:「担心我们调查不力,来送点东西,怎知我们也找到了。」   徐钦看到正有下人前来,急忙「嘘」了声,摆出一副和善,对来人道:「可是安排好了?」   那下人回道:「老爷知道事情,总觉得让各位大师受惊了。府上没有什么可以拿来谢罪,因此老爷特吩咐小人现在领各位大师到夜明白玉泉,大师沐浴过后,可以在旁边的屋休息,一切已经备下。」   尉迟迥脸色悄悄扭曲了一下,果然像杜植这些炫富之人,不抄家真的对不起自己。和杜府相比,尉迟府简直是边疆游牧民族的帐篷,不对,杜植有温泉,他家有座大牢,这东西杜府肯定没有……这么想着,他脸色又好了点。   徐钦瞄了一眼尉迟迥,心中有句话不知该不该问——杜植会在那泉跟他们一块泡吗?   如果是的话,他宁愿直接选择死亡,他可没有兴趣看一个老男人的裸体。 第64章 杜府(八)   夜明白玉泉,顾名思义,是由夜明珠和白玉建成的温泉,能在京城宅子内建个如此毫华的池子,即是皇上也没这般享受。温泉四周没有点灯,靠的是分在不同位置的珠子来照明,缕缕白烟在泉水上头飘拂着,真有几分仙境之感。   杜植幸好没有出现在温泉那头,倒是始作俑者杜八在某条走廊上对他们笑,走的方向是和他们相反的。   下人也不敢留在一边打扰,把人领来后就自觉退下。   尉迟迥在泉水边蹲了下来,手指若有似无地拨动温热的水,似在思考什么。   叶衡大步来到尉迟迥身边,一张纸符放水面,很快它就承受不了水的压力,湿成一片沉在水底里头,化成一股黑色的水。   「他们是脑子有问题,还是觉得我们脑子有问题?」尉迟迥唉了一口气,站起来对徐钦道:「你也嗅到吧?」   徐钦点点头,他没有见过温泉,只是听说过那些会些特别的味道,但绝不会是眼下传入鼻子的血腥味。虽然只是很淡的味道,但他们三人几乎是一踏进来就察觉了,毕竟绣衣对血味很敏感,反观下人却神色如常,对温泉的变异气味没有丁点发现。   当时尉迟迥忍不住问道:「这泉水的味道……一向如此?」   下人一怔,随即回道:「近来好像是变了,味道浓了些。」   尉迟迥没有错过对方眼中的鄙夷,仿佛他们三人是刘姥姥初入进大观园一样,便没有再追问下去。   叶衡低头看到那些泉水,道:「想不到对方把妖物藏在水中。」他那张符外号鸡肋,是专门用来追踪躲在液体中的妖物。若妖物曾待在液体中,那符就会化作黑水;若还在液体中,符就会化作红水。   尉迟迥看了泉水一眼,语带遗憾道:「可惜了这泉水。」   在前来的途中,他还想着只要踢开叶衡,他就可以和徐钦玉帛相见,可没想到他只能想想而已,池水虽然还是清澈见底,但相信没有人有跳下去泡的欲望。   「可能这里鲜有人来,即使开头全是血腥味也没有人知道,慢慢的味道散了,下人也只会觉得水放久了味道不同而已。」徐钦说出他的推论:「不过这味其实很淡,不仔细留意很难会发现。」   尉迟迥朝叶衡比划了一下,三人一起走到旁边的院子。   「你看看,这是在杜植书房找到的,杜八刚刚也给我们送来同样东西。」尉迟迥给叶衡递过那张纸条。   「天逆果循,木到土除?」叶衡看了尉迟迥一眼,道:「听也没听过,杜家这次想干什么?又来个魏简?」   尉迟迥没有说话,但脸色没有好到哪里去,毕竟魏简之事他没有什么好回忆的。   叶衡又道:「杜植不像是那么有文化的人,这句子应该不是他自创的,而是有人告诉他的。」他想起之前孟应明要他查一个声称要变革的黑影,莫非……   「是上一辈告诉他的。」说起魏简,徐钦就想起魏族入非山的传统,只有魏家人才会清楚细节,若套在杜植身上,事情忽然说得通。   「杜家留存着这样的话,是为了让后辈知道,他们有样东西可以逆天。杜植便认定杜大少的失踪和这句话有关,遍遍杜八却不这样认为,因为他亲眼看到了。」   尉迟迥赞赏的看了徐钦一眼,道:「这就可以理解,为什么杜植肯告诉我们,若我有这么厉害的宝贝,我也会藏起来不让他人知道。」   「但杜植应该不知道这句话什么意思。」叶衡冷笑一声,若他知道,他就不会坐在书房那么天,企图从文字推出里头的秘密。   「他不知,不代表师父不知,钱继光来时叫他去问问。」尉迟迥随口道。   徐钦忍不住提醒道:「我们不是来捉妖物吗?怎么变成了找杜植的宝贝了?」   尉迟迥和叶衡事不关己的瞄了对方一眼,目光大有「是他起的头,我只是附和」之意。在徐钦正直的目光注视下,尉迟迥最终败阵下来,回答问题:「谁叫我们俸禄低,自然是看有钱人不顺眼。」   徐钦:……你们还能再幼稚点吗。   三人重新聚焦于杜如电失踪一事上,眼下有两个可能性,一是大少意外破解了杜家传承,不知跑到了哪里去,但真这样的话,那夜探妖物会是怎么一回事?说是单纯路过,他们是不相信的。二是杜八证词属实,这是场有预谋的杀人案,以杜家传说作遮丑布,杜如卷、杜如星和杜如飞中的一人,弄来了一只受伤妖物,借其伤势控制了对方,要那妖物听令吃人。   他们谈到夜深,编定了不少对策才休息去,叶衡头也不回第一个步出房间,徐钦正想跟随期后,怎知尉迟迥在背后道:「关门。」   徐钦一怔,下意识听从了尉迟迥的指令,可门一关他才发现了不对劲,在尉迟府就算了,为什么来了杜府也要睡在一块?明早下人来时看到他们时,会怎样想?   思及此,徐钦开口道:「这里有三间房,房间贴着房间,有事其他人一定知的。」   尉迟迥装作没有听到徐钦的话,拉过徐钦的手,硬是将人由门边带到床边,才道:「夜了,赶紧睡。」   徐钦不甘心再度抗议:「我可以自己睡……」   话还没有说完,尉迟迥已经打断了他,拿出借口堵住了徐钦的嘴:「杜八碰了你的手,之前没空,现在我得检查一下。」   徐钦闻言便没有再挣扎,乖乖的伸出手,任着对方查探一番。尉迟迥不敢大意,手上有什么便拿什么来检验,最后不止是手,徐钦连外衣也脱了,好方便检查。可惜,最终什么也看查不出来,尉迟迥疑惑的看了徐钦一看,他原以为杜八说得出他们搜查书房,是因为在徐钦手上下了记号,所以才知道他们行踪,莫非杜八真的只是单纯碰了一下?   徐钦见尉迟迥动作一顿,心中熄灭的火头重新燃起,试探道:「尉迟千户,夜了。」   尉迟迥一听出了徐钦言外之意,眉一挑就抬起徐钦的脚,原来坐在床边的徐钦一下子失了平衡往后倒,他便借机把人推进内侧,跟着便躺下堵住床口。   「你说得对,快睡吧。」   尉迟迥长臂一伸,抱住想重新坐起来的徐钦,顺道把人拐进怀内,成功用武力镇压徐钦微不足道的床间起义。   徐钦抬眼瞪着尉迟迥,可惜对方拒绝睁眼,一副「我已睡着,有事明早再说」的样子,无奈之下唯有动动身体,在尉迟迥怀中找了个舒服点的位置,闭眼睡觉。他没有留意到,自尉迟迥把人拉到怀中后,就没有再限制他的行动。   在黑暗之中,尉迟迥的嘴角缓缓扬起。   第二天一早,徐钦担心的「杜家下人发现叶法师两名徒弟有断袖之情」没有发生,因为把他们叫醒不是别人,而是钱继光。   正确点来说,是吵醒。   尉迟迥本来正在做着梦,关于某种和徐钦不可描述的运动,怎知春|光满脸的徐钦忽然张嘴,不是发出媚|人的呻|吟,而是用是钱继光的声线,大喊了声「尉迟迥你给我起床」。   他当场就吓醒了,妈的,这简直是恶梦。他这么一醒也惊动了徐钦,难得二人同时在床醒来,却没有片刻温存,毕竟徐钦一睁眼就看到一个大影站在床边,以为自己和尉迟迥的奸|情东窗事发,抬脚就把尉迟迥踢下床。   「你最好是有要事,不然你以后就降为总旗。」尉迟迥神色不善的盯着钱继光,任谁被人踢下床都不会有心情。   钱继光罕有的没有跟尉迟迥斗嘴,道:「确认了,是罗罗鸟。」   尉迟迥接过徐钦递过来的茶,追问道:「那它是怎样进来的?」   钱继光对徐钦挥挥手,示意不用给他倒茶了,才回道:「……这暂时未知,阳明山庄只核实了妖物的身份,其他的还在查。」   尉迟迥没有错过钱继光的停顿,放下茶道:「钱继光,你跟我玩心机?」   钱继光看了尉迟迥一眼,才道:「这是事实,瞒着你又没有必要,如果你真的想知道我在想什么,好,那我告诉你,我在想你和徐钦一副老夫老妻的样子,什么也玩过似的,没想到脖子以下还是很纯情。」   尉迟迥额头上的青筋马上暴起,正想否认之际,脸红红的徐钦已经主动招供:「你怎会知道的?」   钱继光没有忽略尉迟迥瞬间无言的表情,对徐钦笑道:「是贺桐告诉我的。她连你怀疑尉迟迥有脚臭所以虫子不咬他的事,也一块跟我说了。」   尉迟迥第一次听到徐钦这么评论自己,立刻转头目光灼灼瞪着对方。徐钦心虚一笑,想也不想便拿起茶壸挡着自己的脸,来个盗耳掩铃。   「千户你放心,身为下属,不能让你无故背负污名,我已经替你在北镇抚司内澄清了。」钱继光嫌事不够大,补充道。   「拿去打听一下这是什么意思,不然就别再来了。」   尉迟迥把昨天旳纸球抛去钱继光身上,没好气地哼了一声。他很清楚这小子肚子里的坏水,肯定是见人就说「尉迟迥脚臭那个传言是假的」,然后个个都会问原来的传言是什么。   他已经可以想到自己回去的「盛况」了,应该和当年宁百户被赐名差不多。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已正式成为披着奇玄皮的推理文......积极反省中 第65章 杜府(九)   「杜府的消息不要了?」钱继光看也没看就把纸条收好,把另一份文书拿出来。   「说重点。」尉迟迥同样也是看也没看就把文件收好,理直气壮地要求钱继光来个简短汇报。   钱继光瞪了尉迟迥一眼,心里把对方从内而外骂了一通,才道:「外界看好杜如飞会坐上杜植的位置,毕竟大少杜如电好酒,三少杜如卷好色,四少杜如星好赌,唯有他是个乖宝宝。其实他们已经开始在暗地里争产,暂时只有杜如飞藏得最好,没有惊动杜植,至少表面上杜植动过其他人,唯独没有动过杜如飞。」   徐钦不由得想起昨天杜如飞的表现,心道这人肯定是城府最深的那个,他上位了,其他兄弟绝不会有好日子过。   「杜八呢?」   「杜家对他几乎是绝口不提,因此我们也没有太多记录,据闻他能通鬼,从鬼那边获得各种资讯。」   尉迟迥点头,这和杜如飞说的相差不远,看来那小子没有骗他们。   「杜家向来是粮食市场的龙头,自杜植坐上了当家之位,花了十年时间,包下了京城一半……」   尉迟迥打了个呵欠,不但打断了钱继光的话,还用百无聊赖的语气道:「我不是要听杜植崛起史,我想知他的八卦。」   钱继光冷哼一声,道:「没有。」   「你说什么?」   「正如你听见,就是没有。」   「不可能,光是杜植的妾氏已经可以说上三天三夜了。」   「没错,正是这点。杜植的八卦几乎是无人不晓,我们没有查出旁人不知的,所以有也是没有。」   尉迟迥不死心追问:「查不到他对妖物的态度?」   钱继光知道尉迟迥把希望寄托在他身上,可惜这次只能让对方失望了:「若不是杜如电失踪,我们也不会知他相信法师多于刑部。」   徐钦在这时把话题转了个方向,道:「既然证实是罗罗鸟,贺副千户和屈……师父有没有什么提议?」   「你不问我都忘了说」钱继光尴尬地笑了笑,道:「贺桐不负责任表示把人抓出来,自然就是抓到鸟,因为罗罗鸟是没有神智的妖物,饿了就自然张嘴就吃,杜如电一事反映了它是受制于人的,因此即使我们弄了混身血,只要它主人没有下令,即使它想出来吃人也是不可能的,别忘了它现在是重伤,根本不可能违反主人意志。 」   徐钦不太明白,便问:「你是说有人以符咒之类的东西控制了罗罗鸟吗?」   「我猜是,除了符咒,我想不到有其他东西能控制受伤又没有理性的妖物,它不一口把你吃掉已经偷笑了,还说控制它。」   「杜如电房间没有血,我猜罗罗鸟体型较大,能够一口把对方吞掉,造成失踪之局。」尉迟迥极其自然地融入了新话题之中。   「是的,贺桐也说过,罗罗鸟是种可自由转换体型的妖物,可以变得宫殿那么大,也可以变得如巴掌般大小。」   「罗罗鸟是怎样的?」   「玉白色羽毛,圆头,头顶有几条翘起的呆毛,熟水性,能在水中不呼吸长达三个时辰,血和人一样都是红的。」   「……真是详细的形容。」   「贺桐说只有猫妖才喜雀,像她这么高质素的虎妖,知道罗罗鸟是怎样的已经很好。」   徐钦:忽然觉得贺桐千户有点不靠谱。   尉迟迥手指敲着台面,钱继光的话从侧面证明了他们昨天第二种的猜测,喃喃自语道:「真糟糕,好像卷入争产案了。」   钱继光闻言咧嘴一笑, 「而且还是你自己主动要求加入的。」   「下一个受害者不用问肯定还是杜家的少爷,只差是杜三、杜四还是杜五。你猜会是谁?」尉迟迥见钱继光笑得那么幸灾乐祸,下意识就不想让他好过,故意刁难道。   钱继光哪会看不出尉迟迥的坏心思,便将问题推到徐钦身上,道:「杜三杜四皆是妾氏所生,据说杜四的娘亲还是一名乡间寡妇,被杜植强行抢回来,只有杜五才是正室所生。光从这样看,杜三四其中一人便是凶手,徐钦,你觉得谁最有可能?」   徐钦不解道:「杜如电也不是正室所生,如果杜植真的如外界所形容般,没有宠爱哪一个,京城人这般重视血脉,按道理不会是他继承。冷血点来说,他的死对继承权争夺好像没有太大影响?」   钱继光回道:「但他是长子,光这个身份已沾了不少好处。」   尉迟迥站起来,道:「好,去看看杜四回来了没有,我们的问话方向要转变一下。」   徐钦也跟着道:「没错,然后晚上标下再和杜八赏月。」   钱继光闻言睁大眼看着尉迟迥,无声询问:你对徐钦做了什么做了令他要出墙?   「胡说什么。」在绣衣面前,尉迟迥脑子里撞了才会提供八卦,因此他坚决否认:「杜八不知怎的总是想私下找徐钦,可能是比较投缘。」   钱继光那副笑容完全是幸灾乐祸,无论尉迟迥如何重新包装事实,都盖不过徐钦那二字,「尉迟千户你放心,我会顺便问问杜八为什么坚持要和徐钦赏月。」   尉迟迥扶额,用手示意钱继光快滚,不然他动手了。   徐钦见钱继光如风一般转了出房间,才道:「钱百户只是玩开笑吧?」   尉迟迥没有回应,看钱继光一开始都不跟自己顶嘴,他就知道外头出事了。而且,会让钱继光借口不提的,大概是他们错放了罗罗鸟入人界,加之现在出了人命,这已经不是坐牢可以抵消的犯错,钱继光和贺桐不慌才怪。尉迟迥眼底一暗,按他对钱继光的认识,应该是自己、或者是徐钦惹祸上身了。   徐钦见尉迟迥没有说话,便以为对方在沉思,想了想自己有什么可以干的,道:「……标下现在出去溜一圈,看看找不找到杜八,他可能还有东西没有说出来。」   「不行,你不可以自个儿行动。」尉迟迥回过神来,外头那事急不来,钱继光不跟自己说就说明事情还不到自己操心的地步,再说孙烈也在。   「尉迟千户你也看见了,一有其他人在杜八就转移话题,我不单独一人根本不成事。若真遇上了罗罗鸟,我一掌已经可以拍死它了,非山那些虫子我也是轻松搞定的,是不?」徐钦对此很坚定,但对上尉迟迥的目光,他最终还是退了一步:「我跟宁百户一块行动。」   尉迟迥沉默了良久,才答应徐钦的要求:「…我们先一块见一见杜四。」   徐钦闻言笑容满面,道:「谢谢尉……子稀哥。」   尉迟迥没好气看了徐钦一眼,每次都是有事才叫哥,这种行为他之后一定要纠正过来。   叶衡很早就起来了,宁百户自中了迷香,昨晚移动时也是被抓着鸡脚,醒也没有醒过来,被尉迟迥嫌弃扔了和叶衡一块。   「它居然打呼。」叶衡见到尉迟迥,第一句就是投诉。   「踢醒它,不用对它那么客气。」尉迟迥看到叶衡身后雄赳赳的宁百户,忽然脚痒长脚一伸,踢中了宁百户的鸡屁股。   宁百户:QAQ   「哭什么哭,中了迷香就该受罚,告诉你今天的任务就是好好保护徐钦,不要出错,不然家法伺候。」尉迟迥警告道。   宁百户听到又有任务了,马上又来了精神:()   徐钦低声提醒:「尉迟千户,我们到底是在杜府,家暴宁百户被人看见就不好。 」   他的意思是叫尉迟迥不要总是有事没事踢宁百户屁股,可是尉迟迥硬是扭曲了他的原意:「你说得对,以后这事回去再做。」   宁百户:QAQ   因着温泉的位置有点远,他们也就故意忽略杜植下的禁足令。当他们找上杜如星时,对方刚好和杜植在书房商谈完毕,脸色有点臭,看来杜植跟他谈的不是什么好事。   「杜四少。」叶衡堵住了杜如星的去路,逼得对方不得不停下。   杜如星脸色本来已经臭,忽然眼角瞄到有下人不知死活挡他的路,他抬头正想开口就骂,但见到叶衡三人上加上一只鸡时,骂人的冲动戛然而止,脸色也一缓,改道:「原来是叶法师,爹跟我提过要来找你,没想到这么快就见着了。」   「既然遇上了也是缘分,不知四少有没有空闲跟贫道谈上两句?」叶衡虽然说得客气,但从并不移动的脚步来看,大有不谈就别想我让开之意。   「当然可以,但在这里会阻碍我爹,不如来我院子。」杜如星明白迟早也要交手的,不如速战速决。   一行人来到杜如星的院子,彼此客套一番后,叶衡终于进入了主题。   「四少,大少和三少、五少的感情如何?」   杜如星一听就知不对劲,讽刺道:「怎么了?现在法师也要客串当刑部管员?」   「所有事都是问个明白比较好。」叶衡见杜如星脸露不屑,对尉迟迥使了个眼神,见对方点头了,便道:「有人私下跟贫道说,大少失踪和妖物无关,不过是有人装神弄鬼,对此,想请教一下四少的高见。」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星期忙得没空码字...... 第66章 杜府(十)   「我爹请大师来,就是为了从妖物方向调查此事。」杜如星冷眼盯着叶衡,道:「大师现在是在推卸责任吗?」   叶衡淡定接受了杜如星目光,相对于杜如飞直接指责他是骗子,这种含蓄的质疑不值一提。他轻轻一笑,道:「昨天有幸跟五少谈了几句,言谈间发现杜家上下都好像期待着大少的归来。不瞒四少,从卦象来看,大少只怕已是凶多吉少,即使找回来不会是完好的。说点难听的话,若只是兄弟阋墙,贫道不想牵涉太深。」   杜如星眸中闪过一丝惊讶,随之而来的是狂喜,但他脸上却是一副沉重的表情,道:「……这话你对谁说了。」   尉迟迥没有错过他眼中的情绪,脸部表情可以控制,但眼神很多时候都是直接反映当事人内心所思。精明如绣衣忽悠官员,多数时候是垂下眼眸的,就是怕对方发现端倪。   既然不是杜如星,那就不用再浪费时间听下去,交给叶衡去做就好了。   「四少你是第一个,贫道昨晚才确认了这惊人事实,今早本来就是想跟杜老爷说一下的。」叶衡把假话渗进真话里,半真半假,才会令人深信不疑。   「此事不必告之我爹,我自会寻个合适时机跟他说,他正忙着,不能打扰。」杜如星一副为父亲着想的口吻,但用脚趾头去想也知他是想把消息挡下,杜如电回不来了,就说明少了一个竞争对手,谁不想把握先机,把他手中的东西抢过来。   叶衡假装听不懂杜如星话中的深意,回道:「那就拜托四少。」   杜如星应了一声,装作随意道:「对了,是谁跟大师说『大哥失踪和妖物无关』的?」   尉迟迥暗中踢了一下脚旁的鸡,宁百户马上无辜地叫了起来,一时间众人的焦点全在它身上。   「师父,忘了给宁仔食早饭,大概是饿了。」尉迟迥恰到好处露出慌张神情,生动扮演了初入门的徒弟角色。   叶衡知道尉迟迥是想把烂摊子留给他,典型的上了厕所不擦屁股,但眼下他也反对不了什么,只能道:「你们带宁仔出去。」   看他多好心,多会做人,不但是尉迟迥,连徐钦一起也放走,叶衡快速瞄了徐钦一眼,暗示对方记得多跟贺桐说说他的优点。   徐钦:叶百户好端端瞪我干什么?   尉迟迥:他眼睛抽筋,不用理会。   叶衡眼角一抽,别以为他不知道尉迟迥对徐钦暗示了什么,便道:「喂鸡也不用那么多人,阿树你留下来,阿枝一人即可。」   尉迟迥:叶衡你变了,你以前不是这样子待我的。   叶衡:我一向待你如初恋,做梦都想一刀斩了你,你已经没有往生的机会,我可以保你灰飞烟灭。   尉迟迥:你是不是对初恋有什么误解?   「听师父的话,坐下。」   叶衡再次开口,话说到这个份上,尉迟迥也只能留下,眼睁睁看着徐钦推门而出。   一人一鸡在杜府内随意蹓跶,无他,虽然杜植现在是默许了他们在府上走来走去,但去到哪里都有人监视着。徐钦本想去杜八的院子,见下人盯得紧,也就作罢,改到杜如电的院子。反正他只现在也只能守株待兔,四处都是下人杜八不会出现,倒不如安坐一方等对方上门,而在大少这里他可以画符为借口把所有人赶出去。   他和宁百户在庭院玩了会躲猫猫——宁百户以为出来真的是有东西吃,结果是一场骗局,心情异常低落,鸡冠也塌下来。徐钦为了哄它只好陪它玩了会,反正只是捉鸡,这事他很拿手,区区一只宁百户完全逃不出他掌心,被捉了好几次,宁百户燃起了斗心,把吃饭一事抛诸脑后。   正当徐钦第N次抓住了宁百户时,杜八出现了。   「你们好像玩得很开心。」   徐钦放开了宁百户,看了似笑非笑的杜八,想起尉迟迥之前教过他,想要别人把话实诚吐出来,除了用极刑,也只有拉近关系了。关于杜八他认识不多,不知道要说什么亲近一下,以酒会友又不可能,因为他的酒品不太好,把人吓着就本末倒置了。   此时,玩得正高兴的宁百户终始发现了杜八,后知后觉发现他是尉迟迥吩咐过要重点防范的人,赶紧咯了一声。   徐钦还在苦思着有什么话题,听到宁百户的叫声,忽然灵机一触,道:「是玩得挺开心的,八少要来玩一下吗?」   杜八想不也想就拒绝:「不,我对捉鸡没有兴趣。」   徐钦决心发展一下和杜八的共同语言,不死心道:「你这时现身,不就是妒嫉我和宁仔的关系吗?你根本就很想玩,不用害羞,这里没有外人,我不会说出去的。」   杜八忽然觉得自己没法和徐钦沟通,想到是自己发起这个话题在先,不由得一阵心塞,「我是在找你,枝大师。你们查出了那八字什么意思了?」   徐钦诚实道:「不知道,不如你跟我们说说?」   杜八笑了笑,道:「这句话不像是你会说出来的,是跟你一块睡那男人教你的。」他一直在府上没有外出过,不知外头有种情谊唤作分桃,因此在他眼中徐钦和尉迟迥只是同睡一间房,和扫地的下人没两样。   徐钦心一惊,很快又镇定下来,转移话题避免杜八深想下去:「你那天晚上真的只见到了背影?你去那里做什么?」   杜八得意的仰首,在他眼中徐钦是承认了刚才那话是尉迟迥教的,才会改变话题。在杜府没有人愿意理会他,他也练就了一身手单靠脸色和语气就猜中他人心中所想的本事,常常用来吓下人以夺取食物,逼令他们为自己烧水和缝衣。这招对下人用得多也没有征服感,对他的兄弟用也没有成就感,因为他们根本不在意自己,对上杜植他也只会赶自己离去,反而是徐钦,这反应令他感到新解。   他就像个发现新玩具的小孩,单单是绕着玩具转圈走也觉得快乐,徐钦问什么他便回答,没有再抛谜团,「我本想找五哥讨些青花醉,我缠了几天他都不肯给我,怎知他不在房间,我便去找他,刚好经过大哥那里,见那守夜的正在打瞌睡,就去吓吓他。」   徐钦想了一下杜府的地图,觉得不对劲,便道:「你五哥和大哥的院子南辕北辙,你怎会在找人找到那头?」   杜八没有正面回应,回了两字:「你猜?」   「你直接跟我说比较快。」徐钦听到这语气就知杜八又不肯说了,唯有顺他的意猜起来:「你是暗示杜如电失踪跟杜如飞有关吗?」   「我的哥哥没个好人。」杜八再一次没有正面回应,建议道:「你不如去查一查今晚我三哥会见谁?」   徐钦侧头,低声道:「你说杜如卷?」   「他们身上皆流着杜植的血,自然也和杜植没两样。」杜八低下头看了看鞋,不让徐钦看他的表情。   徐钦马上想到杜植对女色的追求,杜八这话分明是说杜家少爷也有不少风流韵事,且和杜如电失踪有关。   「八少你也是杜植之子。」   「那怎么能相提并论,我是鬼之子。」杜八抬头,又回复了原先似笑非笑的样子,道:「你自己也是,不过刚好和我相反而已。 」   徐钦认真回道:「我是孤儿。」   杜八:……没法子谈下去了。   「对了,八少,你经常走来走去,有没有见一种白白的鸟?」   杜八侧起头,问道:「你问来干什么?」   徐钦不动声色回答:「没,之前好像见到,我没见过这样的鸟,有点好奇而已。」   杜八失笑道:「到底是谁给了你错觉,让你觉得你能把人骗倒?」   徐钦一怔,没想到自己连一个十多岁的孩子也骗不到,但当初他骗冥众所他义父死了时,他们都相信了,莫非自己脸部表情多了?   回想起来,他以前都是冷冷的,对所有事情都不太感兴趣,到底是什么时候,那副和善面具完全贴在脸上,而他自己也不觉得有问题?   杜八见徐钦沉默下来,眼内闪过得意,道:「我明天再来找你。」   徐钦见杜八想溜走,急道:「那你到底有没有见过我提及的鸟?」   杜八一跃跳到树上,茂密的树叶令徐钦几乎看不到他的身影,只能听到他的声音:「我会帮你留意一下。」   「你就不怕我们抓了你去审问吗?」徐钦抬头对着树问,他会这样问,就代表他心中动了这个念头。   杜八从树叶堆中伸出头,对徐钦投了个无谓的笑容:「我爹曾经想将我关在柴房,你可以问问下人之后发生过什么。」   「普通人关不住,不代表我关不住。」徐钦直视着杜八,眼内没有一丝波动,「下次你再出现在我面前,我就把你关着,你不把话吐出来,我不会放你走。」   「真无情。」   「我已经给了你很大的情面,算是你没有道出我们夜闯杜府的报答。」徐钦认真道。   「那你来试试。」杜八并不认为有人能关住他,这么多年来,杜植作出多种尝试都没用,不然也不会任他跑,面对徐钦的战书,他欣然接受,还有点磨拳擦掌。 第67章 杜府(十一)   杜八像只猴子般离去后,徐钦松了一口气,这才发现背后全是冷汗。   宁百户侧起头,眼也不眨的望着徐钦:0w0   徐钦被这表情逗乐了,忍不住伸出手拉了几下宁百户的鸡冠,道:「宁仔刚才没有出声,真的好乖。」   宁百户听到自己被赞,忽然有点不好意思:>////<   「情况如何?」   后方传来一把熟悉的男声,徐钦光凭声音也知道谁来了,他正揉捏着宁百户的脸,而它销魂般的享受神情令他停不下手,也就没有回头道:「也没什么。」   尉迟迥听了就知道徐钦的话不能被人听到,就带着他随意进了个没人的房间,贴上隔音符,从袋中拿出了些白米洒在地上,看着宁百户眼睛发亮,看主人的目光好像看神明似的。   「这些米是我偷来的,吃得干净点不要让人发现。」堂堂千户自甘坠落成偷米犯,尉迟迥显然是不觉得有半点问题。   宁百户埋首米粒中,随意咯了一声算是回应了。   徐钦望了宁百户吃吃吃的样子一眼,道:「它这样吃不会又把腹肌吃没了?」   「由它,现在太瘦了,宰了也不好吃。」尉迟迥一本正经道。   宁百户大惊,莫非这些白米就是最后一餐:QAQ   「我开玩笑而已。」尉迟迥随口安慰了一句,对徐钦道:「杜八这次又跟你说了什么?」   徐钦把对话重覆了一遍,道:「尉迟千户,他是在暗示杜如飞和杜如卷。」   「这里女人那么多,杜植也不时日日见着她们,会和杜家少爷好上也不意外。」尉迟迥给徐钦分析,「刚刚看来杜如星像是不知情,你看他听到杜如电死了那眼睛亮得太阳似的……至于杜如飞,你也见到他那性子,会是他不意外。」   「他会不会是想为母报仇?」   「为母报仇,他第一个动手的会是杜植。」   「杜如卷呢?只有叶百户见过他,我们也没有见过。」   「叶衡说不是就不是,放心他很靠谱,特别在你面前,他还等着你回去跟贺桐赞他。」   「说起来,叶百户呢?你们和杜如星谈完了?」   「他一心想探出我们口中『杜如电遇难与妖物无』之人,若是他真是凶手想把人灭口,他不敢问得那么明显。」   「那女眷作案的可能性?」   「也有这个可能,可杜府光是女人已有百来个,太多了,早知当初就叫叶衡扮女人□□杜植了。」尉迟迥想了想,皱眉道:「徐钦,你道我扮成女子套话如何?」   徐钦顿了顿,决定还是说实话:「……杜府上上下下已经见过你了。」   尉迟迥低头看了宁百户一眼,见它也吃得差不多了,就道:「吃饱就继续干活,去吧。」   徐钦问道:「去哪?」   尉迟迥脸色扭曲了一下,提醒道:「你不是要到处逛逛找杜八吗?他见了你一次,不代表没有第二次、第三次,你给他机会他就会出现了。」   徐钦听着也觉得有道理,就领着宁百户出门了。他前脚一走,叶衡后脚就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看着徐钦离去的方向,目光平淡得容不下没半点光茫。   「这样真的好吗?」良久,叶衡轻叹一声,开口道。   「没法子,徐钦没有势力,因此他必须立功,无论是多少的功也不能放过,不然之后有事救也救不到。非山灭虫,说出来谁信?一掌打死蛇妖,说出来谁信?」尉迟迥低声道:「他只是脑转得比较慢,给他点时间,他会发现到的。」   他不担心出错的是自己,他忧心的是徐钦。他没有忘记过水灵的话,如果可以他甚至想全日跟在身边,可是他这样做只会害了对方,若是杜府有人插上脚把事捅出去,他和徐钦一起行动就会被人知道,以他和徐钦身份之差,有心人定必企图把所有功劳推到自己身上,虽然他有信心应付,但这些修罗场可以避免则尽量避免。   毕竟这种事不是没有发生过,而这次他们可能是有错在先,将会更为棘手,所以他只能把徐钦推出去,让外人看到他「干活」的一面。   「杜植我能应付,但我怕你为了保他而袖手旁观任着人死。」叶衡冷冷的看着尉迟迥,「冥众所的人有多护短,我很清楚。」   尉迟迥嘴角微微勾起,像是被叶衡的话逗笑似的, 「我还没有冷血到那个地步,若真到那时,我自会出手……现在,先拖上一会。」   「你报告多提点徐钦不就行了吗?」叶衡道。   「最近好像写太多了,孟应明都点名批评我的报告过分浮夸。」尉迟迥一想到就心痛:「不就是章回小说吗?怎么孟应明就不懂欣赏?」   叶衡无言盯了尉迟迥一会,道:「……章回小说?」   「对,我用两个章节讲述了徐钦非山灭虫的英姿,怎知孟应明不懂风情的硬是删成两句。」尉迟迥看着叶衡问道:「是因为我的文笔不好吗?」   叶衡果断转移话题:「我去给杜植吹吹耳边风,保证他之后不会对你那口子做什么。」   「不只杜植,他们每一个都要。」   「别得寸进尺,你知他们多难对付吗?」   「贺桐视徐钦如亲弟,你帮着点也是应份。」   「……啧。」   徐钦在杜府逛了一整天也没有见到杜八,倒是在某个庭院的水池边发现了点点血迹。早已变成了棕色的血点被人随意擦过,可惜没有擦干净,留了几处在,被刚好想来喝水的宁百户发现了。   「不要怕,已经干了。」徐钦以为宁百户对着血迹鸡啼不断是在害怕,就急忙把它拉走,一边用力地按住它的嘴,一边温柔安慰。   对着被自己单方面认定为好兄弟的徐钦,宁百户的鸡脑快速转动着,思考着一条可能要用上三天三夜才能解答得了的问题:徐钦按得这么用力,但又朝自己声轻细语的,是想在杀它前给它念经吗?   徐钦发现宁百户以一种相当怪异的眼神盯着自己,方才惊觉自己太用力,急忙松手,「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宁百户明白到徐钦不是想杀它,宽心地咯了一声,头又转回那水池开始叫。   徐钦一时理解不到宁百户的意思,但看它头不时侧过来瞧自己,想了想才终于发现它并不是惊慌,而是测到有妖气,他被宁百户一开始整只弹起的反应误导了。   「那里有问题?是水吗?」徐钦走到池边,弯下腰用手指沾了些水,把到鼻边闻了一会,果然,又是有阵腥味,比起夜明白玉那些淡,不把头凑近根本发现不了。   宁百户:==||   它想让徐钦看的不是水。   徐钦眼角瞄到宁百户无奈的表情,就道:「不是水?」   宁百户用头指了指那些血迹。   徐钦皱眉,看看水池又看看血迹,水中有血味,池边血带有妖气,他再发现不到问题,他就真的有问题了。   「这里的水是从那白玉泉抽过来的,还是说是普通水?」徐钦心知有下人盯着自己,便抬头对表面上空无一人的走廊问。   「只是普通水。」下人以为自己藏得很好,没想到早就暴露了,一时间尴尬得很。   「杜府有很多水池?不论大小,只要有水在里头也算。」徐钦追问。   「算上这个和夜明白玉泉,府上总共有十五个。」   「领路,我要亲自看看全部。」   徐钦直视着前方,因此他留意不到,除了下人外,还有另外两道人影在背后悄悄跟着他。   「妇人,你不用那么担心你儿子,他自己应付得了。」叶衡反了一个白眼,刚刚尉迟迥嘴里还说着为了大局着想,他必须和徐钦分开行动,怎知眨个眼他就开始了当人家暗卫。   其实他也没有错到哪里去,毕竟现在他们一人在明一人在暗,的确是分开行动,只是目的地相同而已。   「你看,徐钦他想到了。」尉迟迥的口吻完全和「我家孩儿第一次站起来了」没两样,甚至带着莫名的骄傲。   「要不要顺便给他暗示下凶手是谁?」   「我也只想到用水池来藏罗罗鸟,至于是谁……还没确定。」   「孩子他娘,我回去拿条汗巾给你擦擦感动的泪水。」   叶衡看不下去,找了个借口转身离开,他本担心尉迟迥会蹦出什么妖蛾子,现在看来他的担心是多余的。   既然宁百户有反应,就说明了那些血可能是妖物之血,而钱继光也提过罗罗鸟熟水性,他有理由相信,罗罗鸟曾经躲在这里。可是徐钦检查了所有水池,意外发现除了白玉泉和发现血迹的水池,其他都是正常的没有一丝腥味,而宁百户也没有啼叫。   那血迹水池的位置刚好是个十字路口,可以通往夜明白玉泉、杜如电、杜如星、杜如飞的居所,莫非是在杀杜如电那个晚上,罗罗鸟一直潜藏在水池里等待主人命令?   「枝大师,天色已暗,需要回去大厅用膳吗?」   徐钦站着不动,一副开始思考人生的样子,而宁百户甚至坐在地上,以天为被以地为床似的准备睡觉,下人见着他们这个样子,生怕被其他下人自己欺负宾客,任他们在走廊呆站,便开口唤回徐钦的神智。   宁百户闻言猛地张开眼,迅速站起来准备起行,还轻轻啄了徐钦一下,示意对方不能像尉迟迥般总是要它自生自灭。   徐钦回个神来,对下人点了个头,顺道提醒也需要准备食物给宁百户。   「说起来,今天我们不会在那温泉了吧?」   「是的,老爷已吩咐了最好的客房给各位大师。」   「平时那里也没人在吗?」徐钦装出随口追问的口吻。   「是的,除非老爷和少爷吩咐了要过去,下人才会去提前去打扫,否则人多了就会冲淡气味。」下人回道。   徐钦忍不住学尉迟迥挑眉,这是哪门子的歪理?不过是杜府的规举他也不会说上什么,顶多是在心里咕嘈。 第68章 杜府(十二)   一顿饭后,宁伯户这只入夜就没用的鸡就被送回房,美其名养精蓄锐,想当然尔它也是对这个理由深信不已,也就没有一丝吵闹就回去睡觉了。至于徐钦,则是悄悄和尉迟迥会合,干起了世人眼中绣衣应该干的事:蹲屋顶收集情报。   别人都说男人难过温柔鄕,既然杜八提供了消息,而今天叶衡又再见了杜如卷一次,暗示了杜如电已死的事实,他们便去看看杜如卷今晚会不会说出什么惊人之语来。   正如尉迟迥所说,和杜如卷好上的正正是杜植的妾氏唐花,看她青春的样子,和杜植完全相差了一个辈份,说是父女也不为过,难怪会和杜如卷好上了。那二人很快就抱成一团在床上滚来滚去,尉迟迥听到房里那些不堪入耳的声音,若放在平时他也没觉得有什么大不了,毕竟蹲多了也自然会听到这些,可是他忘了徐钦没有经验,看到对方尴尬得脸蛋红得要滴出血了,他险些就忍不住跳下去一刀斩了这对狗男女。   他们不能撤退,因为他们盯上的,就是杜如卷床︱笫之语,也因为这样,他脸色才会臭得不行。   尉迟迥见到徐钦别扭的蹲态,仿佛在掩饰腿间某个部位,顿时额头青筋暴起,他用力闭上眼,挥去脑袋中把对方拉到怀里仔细安慰的画面,用最后的耐性示意徐钦到院子冷静一下。   徐钦得到尉迟迥的默许,一溜烟跑离了屋顶,但还是很有自觉的站到院子假山后,确保尉迟迥的眼角可以瞥见他。   尉迟迥心里气得不行,他一直以为季海的第一次会因为自己才有反应的,贺桐发︱情影响都算了,怎么好像所有人都跑来跟他争季海!   如果眼神可以杀人,屋里那二人绝对是死了复活再死过三四遍。   杜如卷和那女人一番缠绵后终于平伏下来,躺在床上享受余韵,尉迟迥也悄悄竖起耳朵,誓要把这狗男女的话一字不漏记下来。   「爷今天有还上了什么这般高兴?人家都快吃不消了。」唐花甜腻的声线带着情︱事后的满足,口中虽然是在抱怨,但身边人一听就觉得是撒娇。   尉迟迥眼中闪过精光,这女人的口吻,怎么和潜在青楼套取情报的女子如此相似?   「哈,今天有喜事。」典型的爽完过去对身边人不设防,杜如卷难得松口了。   「爷有什么喜事,说出来好让妾乐一乐。」果不其然,唐花开口追问。   「没什么,只是少了一个人而已。」杜如卷理智仍在,知道不能把事情说得那么明显。   「少了一个人?是下人吗?」唐花天真的追问,「莫非又发现四少派来的……」   「不是。本以为没希望了,没想到天突然就掉了个大饼下来。」   杜如卷说完就下床,唐花见状便拾起刚刚情︱动时脱下的衣物,体贴地伺候对方穿衣。   「爷这么快便要走了吗?」唐花声音中满是不舍。   「下次再来看你,乖。」杜如卷哄了女人一会,把对方逗得脸露娇羞才满意离去。   尉迟迥眼也不眨的盯着唐花,他总从她身上嗅到一丝同类的味道。诚然,正如他所猜测一样,唐花在杜如卷走后,脸色一点一点的变冷,甚至朝床上投了个嫌恶的眼光。   「来人,把这些东西拿去烧了。」她随意拿过一件新衣袍穿上,吩咐下人把铺床的全部拿走,换上新的。   在门外的下人鱼贯入房,熟练的打开窗子散去欢︱爱的气味,顺道把床上的衣物通通拿走,看样子这已不是第一次。   徐钦见杜如卷走了,就自发地回到了尉迟迥身边,因着他自身关系不得不中途离场,因此尉迟迥没有说回去,他也没有问上原因,一声不响的跟着。   「这女人在等人。」尉迟迥见徐钦真的不说话,便悄声解释:「她身上的衣服是新的,若要睡觉断不会穿成这样。」   徐钦看了唐花身上的衣服一眼,没想到区区一场偷︱情背后居然是这么复杂。唐花笔直的坐在床边,望穿秋水的看着窗外,仿佛和杜如卷的只是一场闹剧。而同样望眼欲穿的还有横梁上的尉迟迥和徐钦——屋顶有夜风生怕会吹得着凉,便先进来躲一躲。   呆等了大半个时辰,目标人物终于姗姗来迟,尉迟迥眯起眼,没想到唐花等的居然是杜如飞。   「五少。」和刚才娇艳妩媚的神态不同,唐花此刻冷冰冰的,见着杜如飞时甚至还会伏身下跪。   若说她不是杜如飞用来监视杜如卷,尉迟迥是不相信的。   「二哥今天又来了?」杜如飞完全没有惜香怜玉的意思,任着她就这样跪在地上。   「回五少的话,是的。」唐花垂下眸,恭敬回答。   「难怪这房那么臭。」杜如飞哼了一声,道:「他这次说了什么?」   唐花把话覆述一遍给杜如飞听,道:「二少完全是相信老爷的说辞,估计是那法师跟他提了,他才意识到不对劲。」   「他真蠢,这么大的坑也只有他才会跳下去。」   「是的,相比于二少,五少确是占了先机。」   杜如飞看了唐花一眼,警告意味甚浓,道:「我有叫你分析吗?」   唐花闻言马上伏到地上,道:「是奴婢潜越了,请五少责罚。」   杜如飞沉默了一会才开口:「唐花,我看上你是因为你的口够紧,不然……有的是能替代你的人。」   「是,奴婢明白。」   「……这次就算了,下不违例。唐花,抬起头来。」杜如飞用手指轻轻抬起唐花的下巴,低声道:「你这般聪明,知道现在要做什么了吗?」   「奴婢明白。」唐花说完就主动解开杜如飞的衣物。   尉迟迥翻了个白眼,好不容易挨过一场活春宫,现在又来一场?杜家人实在太客气了,看完一场免费又多送 一场吗?眼看那二人已经搞上了,尉迟迥唯有心累的和徐钦溜出屋顶,徐钦很有自知之明的对尉迟迥点点头,自个儿回到假山后。   唐花这女人到底和多少人好上了!待会不是杜如星过来滚滚乐吧?尉迟迥吐糟归吐糟,脑袋依然尽责的转动着,思考着所得的情报。凭她的对话,便可再次确定杜如卷是局外人,和这次事无关,反而是那句「二少完全相信了老爷的说辞」比较耐人寻味。   他心中是有了推断没错,但若唐花话中的暗示不假,事情就变得更复杂了。   杜如飞和唐花滚完便离开了,完事后看也不看对方一眼,和杜如卷温情相待成极大对比。可尉迟迥心中却是暗叫不妙,因为他看到唐花又换了另一套衣服。   惨了,轮到杜如星要来了,尉迟迥心道,不太明白杜植风流成性,他底下三个儿子却钟情于同一女人。   而且还不知道为什么要堆在同一天偷情。   然而这次唐花没有再在房间呆等,而是主动出击,一个下人也没有带就跑了。尉迟迥连忙示意徐钦和自己一块追上去,去见她的第三位情郎。   出乎他们二人意料的是,唐花去见的并不是杜如星,而是杜家的主人,杜植。   「小唐,辛苦你伺候那两个不孝子,快进来坐。」   唐花在书房门口敲了两下,杜植居然亲自开门迎接,主动牵起她的手,把她带进房内。   尉迟迥和徐钦面面相觑,跟踪了这么久,没想到唐花竟然是杜植的人,杜老头用一个女人就监视了两个儿子的行动。   唐花和杜植没有留意到有人在监视他们,很快就直奔主题。   「老爷,二少听了那法师的话,开始觉得大少是……」唐花没有说下去,毕竟谁也没胆子在杜植提那个字。   「如卷到底是太容易动摇了,杜家的传承居然就这么弃之如敝屣。」杜植唉了一声,语气颇为可惜。   「但是五少的心还是向着你的。」唐花道。   偷听中的尉迟迥唇间不自觉的勾起了冷笑,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单这句颠倒黑白的话,就已说明了唐花的真正主子是谁,果然是青出于蓝。   唐花又说起了一些杜如飞吩咐下的话,主要是抹黑叶衡三人和杜如卷的。   「幸而小五还算得上听话,本来我还对那几个法师抱有期望,没想到他们根本不了解我们杜家,居然以为小电已经……看来那阵法定必是骗人的了! 」杜植气得用力拍了一下书台,轰的一声整个砚掉到地上,书房立时传来一声巨响和女人的惊呼,看来墨汁泼到唐花衣物上了。   「他们根本就不是真法师!不懂什么是羽化而登仙!只要小电回来了,我们所有人都能鸡犬升天,他们根本就不懂!」   尉迟迥努力竖起耳朵,才在一堆嘈杂的声音中听到杜植的话。   「不,不用你出手,我找个机会把他们轰出府,这些没用的东西。」杜植反覆强调:「不用你出手,知道了没有?」   「妾明白了,一切如老爷所愿。 」   唐花又跟杜植谈了几句杜府其他女人的动向,但杜植明显心不在焉,她便找了借口告退。   尉迟迥担心唐花还有行程,唯有和徐钦一块暗中跟她回院子,看到她灭灯上床睡觉才松一口气。 第69章 杜府(十三)   「来,我们去找叶衡。」   决心不能只有他和徐钦受惊吓,尉迟迥当机立断入侵叶衡和宁百户的睡房,将自己心中的惊諕传递出去。   叶衡本想着今晚尉迟迥没有叫上自己,可以早早躺在床上休息,就被对方不请自来赶了下床,还被逼听了杜家三面女卧底的行动简要。   「……我明白了,就是有个女的耍得杜家人团团转。」口头转述总不比现场亲眼观看震撼,叶衡听了也一脸平淡,没有太大反应。   尉迟迥瞄了一眼睡得正香的宁百户,思考了一会还是决定收起脚不踢醒它。   「先整理一下情况。」叶衡对徐钦道。   「是。」徐钦回道:「现在可以确定的是,杜植坚持杜如电是因为『杜家某些东西』而失踪,反之杜如飞不这么看,而杜如星、杜如卷应该和此事无关。」   「今天我发现有个水池也是有血味,结合它和夜明白玉泉的位置,很有可能凶手把罗罗鸟由温泉移到那里。罗罗鸟体型可以缩小,水池的大小对它影响不大。但从那些池边血迹来看,它的伤还是很重,看来撑不了多久。这也可以反映,它的主人是有点冷血,居然对它的伤视而不顾。」   「至于杜八,他是我们暂时的证人,首先我们在他的日记找到了他目暏妖物的自述,他在言词间暗示凶手是杜如飞。今早他叫我们去找唐花,应该不是要我们监视杜如卷……而是让我们知道她的真正主子是杜如飞。」徐钦一边说着,一边以不确定的目光看了尉迟迥一眼。   「但杜八说的话,这里没有人会相信,除了杜如飞。」尉迟迥头痛道:「但他信又有什么用?」   「还有杜植,他脑袋里到底装了什么。」叶衡也跟着摇头:「他什么也不告之我们,就要我们拿出成果,要令他相信杜如电已死,难。」   「那我们也不能坐着不动,既然杜八那么喜欢指证杜如飞,那就先从他下手。」尉迟迥拍了拍手,一时不小心惊醒了睡梦中的宁百户。   宁百户吓得整只鸡站起来,以为有敌袭。   「没事,继续睡吧,尉迟千户只是在拍手。」徐钦弯下腰,温柔地摸着宁百户的头以示安抚。   宁百户眨眨眼,很快睡意就卷土重来,又重新躺下找周公玩去了。   尉迟迥哀怨地看了叶衡一眼,徐钦对这样子对待过自己,怎么宁百户就这么走运呢?   叶衡拍了拍尉迟的肩膊,安慰道:「大概是人品的问题。」   尉迟迥几乎一口老血要喷出来,这是哪门子的安慰?肯定不是插他一刀?   三人有了决定,便决定夜访杜如飞——反正那小子还没睡下,房间的灯遇亮得很。杜如飞见到他们显然些意外,但很快便吩咐下人带他们到庭院那边坐,尉迟迥见到杜如飞居然沾有水气,便垂下眸装作什么也不知道。   叶衡他们才刚坐下,屁股下的位置还没有坐热,杜如飞已经换好衣服出来了。   「三位大师深夜来访,是有什么急事吗?」   「不,想来贫道明天也要离开杜府了,便特地前来跟五少道别。」叶衡愿意笑的时候,真的是媚人至极,即使是男的看见了也会微微失神,所以尉迟迥踢他出去当法师不是没有原因的。   杜如飞身为杜植之子,自小便见惯各种美人,然而对上叶衡这么一笑,也禁不住失神了一会。本来打算讽刺叶衡找上自己忽略杜如卷、杜如星的话忽然堵在喉咙里说不出来,声线也变得莫名沙哑:「真是……有心了。」   尉迟迥在心中反了一个大白眼,同时趁机警徐钦不准用美男计出任务。徐钦目无表情的回瞪着尉迟迥,有叶衡作例子,他身上哪部分可以算得上是美男子?即使主动献身也不会有人容易中计。   除非那人是尉迟迥。   叶衡也已习惯他人对自己的反应,神态自若道:「五少不坐?」   杜如飞终于回过神来,故意坐到了叶衡身边,道:「怎么就要走了?我听父亲说不是要三天才能建好阵法吗?」   还不是你在背后搞的鬼,尉迟迥心道,不就是为难我们,想看我们用何法子说服杜植留下来?你这唯恐天下不乱的性子他还看不透?   「事情有变。」叶衡面露为难,道:「杜老爷若是不肯相信贫道,再强留下去也是勉强。」   「大师这是弃我大哥不顾?」杜如飞眸中闪过趣味,追问道。   「你们不是以为他会回来吗?那就等着吧。睡梦中的人愿醒来,强行唤醒也只是痛苦。」叶衡说得一脸高深。   杜如飞沉默了一会,良久唇角才微微勾起,道:「大师你这句话最后才跟我说,实在是太不够意思了。」   叶衡心道老子跟你有什么交情,需要提前跟你打交道,不过嘴上却说:「既然五少一早已知晓,何必贫道再次说明?」   杜如飞忍不住对天仰笑,叶衡说得没错,他一早就看穿了杜如电已死的事实,遍遍杜植却不肯接受现实,他向来不相信鬼神之说,唯有拿到手上的利益才是绝对,因此他表面上站在父亲这边,私下却动作频频,在其他兄弟反应过来前,把杜如电名下的产业划到自己手里。   杜植一心沉迷在妖物传说中看不穿自己,没想到一个不关事的法师却看穿了自己。   「哈哈哈,不愧是叶大师,真是说到我心里去了。」杜如飞亲热地拍了拍叶衡的肩膀,仿佛他们俩是多年好友似的。   叶衡一听这语气就知杜如飞有意拉拢自己,毕竟多一个盟友总比多一个敌人好。不过话说回来,他今夜主动前来示好,在杜如飞心中未尝不是一种投诚,因此表面上看来,二人一拍即合。   至于尉迟迥和徐钦,他们很自觉地当起了布景板,对比于叶衡和杜如飞的眉来眼去,他们更着注下人送来的桃子,真的一口一香甜。徐钦吃得眼角弯弯的,而尉迟迥看着徐钦满足的样子,也跟着一乐,二人因此吃得什是痛快。   杜如飞眼角暼见叶衡两位徒弟吃桃的样子,不以为然的挥挥手,杜家财大气疏,不差那么几个桃子。   「有幸结识了叶大师,区区茶水不能表示什么,来人,把我的青花醉拿来!」杜如飞显然把叶衡当作成生意的伙伴,居然要用上酒水招待。   尉迟迥嘴角浮上嘲笑,但又很快沉上去,果然大户人家是没有亲情,杜如电尸骨未寒,这边杜如飞已经和叶衡把酒当歌。   即使是骨肉相亲也没有用,尉迟迥明白这些已是大户人家的常态,可亲眼看到杜如飞这个样子,心中总是有点不舒服。他不禁想到迟府那两个一心要自己认祖归宗,绝对算得上是京城的奇葩了。   下人很快就送来青花醉,叶衡故作风情的朝杜如飞笑道:「贫道那两个徒弟不成气,就不要浪费青花醉了。」   说罢,他又对徐钦和尉迟迥道:「还发什么呆,还不过来替师父和五少倒酒。」   尉迟迥暗暗挑起眉,叶衡不着痕迹对他眨眨眼,只有徐钦没有注意到二人的角力,乖乖地上前倒酒。   杜如飞和叶衡喝不了四五杯就瘫了,毕竟青花醉出名之处就是一杯倒,他们二人顶得了两杯以上算是不错,更别说尉迟迥还在暗暗下梁子,给叶衡倒的是半杯,给杜如飞的是一杯满,而且还是快要溢出来的。   为了确保杜如飞能顺利倒下,尉迟迥还故意劝酒,逼得对方不想醉也醉了。   至于徐钦,倒了第一杯就被尉迟迥挤到旁边了,生怕他闻到了酒气跟着一块醉了。   杜如飞喝得不知自己在何方了,头一歪整个人伏在台上,酒杯酒壶被推到地上,却没有半点破碎声音。徐钦拉开了眯起眼的叶衡,尉迟迥表面上是装作唤醒杜如飞,实际是把点了的迷香放到对方鼻下,保证他会睡到明天太阳升起。   徐钦招来了下人,一边示意他们把杜如飞搬回房间,一边为难的抱怨叶衡这酒鬼根本抬不动。一旁的管家随即善解人意表示他们仨可以在杜如飞这里留宿,反正有的是空房,只要他们别介意房间朴素就行。   这话正中徐钦下怀,便顺理成章的答应了,并且强调要三间房间,管家表面上答应了,心中却不解为什么徐钦要强调这一小事,三个人当然是三间房,莫不成他会寒酸到要三位大师挤一间?   尉迟迥要料理叶衡,顾不得徐钦跟下人说了什么,待事情变成定局时,他才发现徐钦的好作为。   下人在走廊笑着请他们进房休息,尉迟迥唯有一脸哀怨的盯着徐钦,浑身散发着深闺怨妇被无情丈夫抛弃的不满。   当上「渣男」的徐钦对尉迟迥露了个狡诈的笑容,然后便目不斜视地走入房间,当着尉迟迥的面关上门。   尉迟迥气鼓鼓的瞪着那道门,仿佛要用目光把门射穿似的,而被他背着、应该是醉个不醒人事的叶衡,嘴角悄悄勾起了幸灾乐祸的微笑。 第70章 杜府(十四)   一夜好眠。   徐钦睁开眼,外头的阳光令他下意识用手挡着,正想坐起来时,却嗅到了一丝熟悉的气息。他马上转头往床铺内看,只见他的结拜兄长正在上头睡得香甜,自在的姿势仿佛他一开始就睡在那里。   徐钦这下睡意全飞,他明明记得自己昨夜把人关在门外的,尉迟迥是什么时候擅闯他房间,并在不惊动自己的情况下翻到内侧里睡的?   算了,拿自己和尉迟迥相比,等同于村口老王和当朝丞相较量,完全比不出什么来。   睡梦的尉迟迥忽然发出了一声呢喃,徐钦整个人马上僵住,从心底涌出一股偷窥被断正的心虚感,慢了半拍才意识到这里是自己房间,要心虚也是床上这位大爷,不是自己。   尉迟迥那双丹凤眼即使闭起来也是不安份的,眼皮子不时震动了一两下,仿佛下一秒就要张开似的,徐钦注意到对方眼底的黑影不由得心痛起来,想来在杜府这两天,尉迟迥要耳听八方,脑袋还要持续转动,想来也是累的了。   徐钦想到他们今天的计划,尉迟迥的角色没那么重要,便决定任着对方继续,能睡多一会便一会。思及此,他伸手欲放下帘子,没想到一双长臂蓦然从背后伸过来环抱起自己的腰,在下一刻,尉迟迥再清醒不过的声音响起:「季海,你昨晚已经抛下为兄一个人了,现在也要吗?」   徐钦手上动作一顿,侧头一看只见尉迟迥依旧懒洋洋躺在床上,双眸含笑注着自己,脸容上的倦意已一扫而空。他马上意识到尉迟迥刚刚只是在装睡,自己又望着他的脸发了会呆,真是丢脸丢到姥姥家了。   「你装睡?」   「没有,刚刚才醒。」尉迟迥看到徐钦耳朵一片飞红,本来还想逗他两句的,但听到徐钦语中的小脾气,当下便明哲保身改了口。   毕竟杜府还有个小屁孩在虎视眈眈,在这里可不能把徐钦惹火,让他有机可乘。   徐钦哼了一声,闷声咕哝道:「鬼才信你。」   这模样在尉迟迥眼中真是可爱到不行,他想也不想便坐起来把人拉到怀里,把头埋到徐钦的颈窝,低声道:「季海,你昨天已经这么狠心,今天又要生我气,你摸摸我胸口,心都裂成两块了。」   尉迟迥的头发刺着徐钦敏感的颈部,弄得他使劲想往后缩,可惜尉迟迥死死扣着他,不让他逃走。徐钦被尉迟迥这副大猫的样子逗乐了,但理智还在,决不会听从对方的话伸手摸尉迟迥胸口——他们还在床上,这样一模还不知会搞出什么来。   「你不叫醒我,是嫌我麻烦吗?」   尉迟迥见徐钦不生气了便得寸进尺,开始为自己争取权益,例如徐钦叫醒服务之类。哪知徐钦居然沉默下来没有反驳,典型的默认了尉迟迥的话。   徐钦不想唤醒尉迟迥,其中一个原因是觉得他会拿昨晚的事来说他,刚好尉迟迥脸带倦意,那就给了他光明正大的借口任对方睡。   拿石头砸自己脚的尉迟迥:……季海我不过是随便说说,快告诉我你只是在跟哥开玩笑。   耿直的徐钦:抱歉,我不对亲近之人说谎的。   尉迟迥凤眼眨了眨,放开了徐钦开始卖惨,佯作痛心道:「季海,我发现你最近对为兄冷淡了好多。」   徐钦淡定地看着尉迟迥,心中却闪过不妙,总觉得尉迟迥说出来的不会是好话。   果然,尉迟迥屈委看了徐钦一眼,道:「以前季海还会因为贺桐而吃醋,昨天我和叶衡亲密接触,季海都没反应了。」   徐钦闻言反了一个白眼,他还没有心胸狭窄到吃一个酒醉之人的醋。   尉迟迥见徐钦眸色变冷了,就知道徐钦看不穿叶衡其实没醉到哪么厉害,但对此他没有说什么,反而道:「好吧,我玩笑而已,我知道在季海心中我是最重要的,是不?」   徐钦看了他一眼,更正道:「义父最重要。」   尉迟迥心口被插了一刀,很清楚徐钦说得该死的没错,但还要笑着道:「是是是,那我排第二。」   徐钦想了想,决定还是不要说冥众所的人都是排第二,包括宁百户。   「可是,在我心中,没什么重要得过我的小季海。」尉迟迥拉过徐钦的手,在手背上珍重地吻了一下,像是对待自己的宝物似的。   徐钦终始是不能和没脸没皮的尉迟迥相比,被这么一弄立时满脸都是红晕,心跳得飞快,像是要冲出胸口扑进尉迟迥怀里似的。   尉迟迥手指轻轻抚过徐钦的手背,引来徐钦一阵颤抖。看着自己一手调戏出的羞红人儿,他得用尽了力气才使得自己只是嘴角上扬,而不是直接把人压下,且柔声道:「所以你要保护好自己,知道吗?」   徐钦胡乱点了个头。   一翻感情交流后,尉迟迥就被领走了,无他,只是他们昨晚来杜如飞院子时,理所当然的又把宁百户遗忘了。宁百户一觉醒来找不到人,以为尉迟迥不要它,要把留在杜府做宰了鸡精,惊得紧紧抱着柱子不放,对着靠近的下人疯狂啼叫,以分贝不让他们把自己捉去厨房。   在宁百户眼中,所有下人都是坏人,因此精明的它是不会上当的——哼,那些洒在地上的白米,肯定是趁它低头吃时,把它一举捉住,陷阱!绝对是陷阱!   下人不得已唯有找上尉迟迥,希望他安抚宁百户,不然那高亢的鸡啼,任何人听着耳朵都不好过。   叶衡一大早就被杜植的人请走了,想来又是一番苦战了。   鉴于外头一定会有奉杜植之命来监视自己的下人,徐钦没有离开杜如飞的院子,拿起了小壶就往那小花园走,坐到假山后的凉亭里,一副自家主人的模样。杜五昨天和叶衡饮了个痛快,关系亲近了许多,因着他本人还在睡梦中没清醒过人,下人不敢拦截,连徐钦开口要求他们退下也爽快离开,生怕得罪主子的贵客。   眼前景色美如画,不用细想也知这花园绝对是烧银纸烧来的,徐钦坐了一会,眼睛四处张望,像是要把一切印在脑海中,即使是一个人也忘得不亦乐乎。   至少表面上看来是这样的,若仔细注意徐钦的瞳孔,便会发现里头根本没焦距。在林间长大的徐钦,对这些堆砌出来的植物根本没有丁点兴趣,他这样做的目的,只是守株待兔,毕竟某人只会在你有事干时候出现,若散发着找人的氛围,那不知好歹的臭家伙根本不会现身。   「你像个郷巴佬在干什么?」   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嘲笑,徐钦悄悄反了个白眼,果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早知就一到步就开始在心里骂人。   「我本来就是郷巴佬,我是在山间长大,不久前才来京城的。」徐钦对杜八神出鬼没的功夫已没有太大反应,甚至还能淡定回话。   「山间有什么?」杜八追问,他的世界就是杜府,因此对徐钦口中的「山间」,不感兴趣是不可能的。   城市人看郊外总有种浪漫写意的滤镜,若是叶衡或是尉迟迥,他们也许会描述一下山间有趣景象,降低杜八的戎心。可惜杜八问的遍遍是徐钦,对他来说树就树,草就是草,唯一牵动他心弘的只有那些走地鸡,因此说出来毫无风情可言。   「有树,很多很多树。」徐钦见杜八脸色扭曲了一下,便加了句:「那些树很高,会挡着阳光,所以林子很多时候是暗的,第一次入树林的人多数会迷路……」   就像那时的尉迟迥一样,一迷就是好几天,若不是自己好心,他肯定出不了林子。徐钦已经不太记得小尉迟的样子,但一想到把现在的尉迟迥缩小成小孩摸样,露出一副大人样给自己送刀,他做梦都会笑出声来。   那样子……实在是可爱得令他发笑。   「你偷笑什么?」杜八看着徐钦说了一半就顿住,然后就嘴角弯起自个儿乐着,将自己完全忽视。   徐钦回过神来,这才意识到自己当着别人面前胡思乱想,尴尬摸了摸鼻子,眼角瞄到拿来的那壶酒,急忙道:「对了,我拿了点酒来,这里没人,八少要不要偷偷尝一口?」   如此生硬的转移话题在杜八眼内是不好意思,刚好他也想喝喝看,三两步走前拿起酒壸,顺着话题道:「是青花醉吗?昨天我见你们喝得很开心。」   徐钦垂下眸,只有他自己才知道此刻他心跳快得有多厉害。他小心翼翼不让自己的情绪露出来,道:「不是,我怎知五少把青花醉放在哪里了?」   「好香,我喜欢这味道。」杜八把鼻子凑前闻了闻,随口回应:「那倒是,我都不知道,你又怎会知道?」   徐钦劝道:「八少你未及冠,一口好了。」   杜八挑衅的目光落在徐钦身上,道:「我就是喝了一整壶,你又拿奈我如何?整座杜府都是我的花园,除了青花醉,有什么我还没有喝过?」   说罢,他一口咬着壶嘴,从那头往口里倒酒,没有注意到徐钦老早就悄悄退到自己背后,站得老定,根本就没有上前阻止自己。   徐钦眼中闪过一抺精光,虽说请君入瓮,但他还没有请,杜八已经主动进去了。 第71章 杜府(十五)   「我没饮过这个味……什么酒?」   杜八喝了几口就开始头昏脑胀,便果断的放下酒壶,可惜此举已是慢了一步,毕竟他说起话来已是吞吞吐吐,想来是有了醉意。   徐钦暗叹杜八精明,脸上却露出无辜的表情,道:「不知道,是从台上顺手拿来的。」   他没有说错,他的确是从房内小桌上拿过来的,不过之前他亲眼看着尉迟迥加了不少料下去而已。   「我知道的……你们昨天在……五哥那里留宿……你们查到了什么……」杜八发现自己思绪变慢,决定还不绕圈子直奔主题。   虽说徐钦眸色没有一丝波澜,但实际上手心全是汗。他把手收在袖子里,不让杜八看出不对劲,镇定道:「你都看到我们饮酒了,难不成没有再看下去?」   「你以为那里会好混……那是我五哥… …地盘。」杜八的嘴巴明显因为酒精而没平常那么密,冷哼一声道:「别说开……你们查到了什么……」   徐钦手指不着痕硛按了腰间玉壶一下,道:「我们的调查结果是什么,就要看八少的口供了。」   「……什么意思?」杜八的反应愈来愈慢,眼皮子也开始塌下。   徐钦知道这是迷药在发挥作用了,北镇抚司的药配上青花醉,杜八即使想撑下去也没有门儿。为了确保杜八能听见,徐钦主动上前,低声道:「你不说东西在哪里,我们怎样查出凶手是杜如飞?」   杜八站了一会才意识到徐钦说了什么,他嘴角勾起了得意的微笑,反问道:「……什么东西……」   「吃了杜如电那东西,你把它藏起来了。」徐钦答的话都是杜八想听的:「你见到杜如飞杀人,就把那东西抢过来了,是不?」   「哈……你们查出来了……」   「这里是杜如飞的院子,他又正在宿醉,对那东西没有控制力,此时若时失控暴露于人前,那还真是水洗也不清了。」徐钦哄道。   若时平常的杜八,听了徐钦的话绝对是嗤之以鼻,水洗不清不代表证据确凿,狡猾如杜如飞定必有法子把自己变成了受害人。可惜他现在思路便秘,便觉得徐钦说得有理。   徐钦见事情成了,心中一喜,但脸上依是不动声色,继续道:「要弄得比较大才会多点人看到。」   杜八若有所思点了个头,朝院子外吹了一声口哨,在下一刻,一点白色的小毛头便飞进了院子里。   徐钦不由得瞪大眼,原来这就是罗罗鸟,钱继光说它可以缩小成巴掌般小,没想到它可以小成如花粉粒般,他们能找到才有鬼。   杜八已经神智不清,把罗罗鸟招来后直接就道:「变大吧,有多大变多大。」   徐钦大惊,在亭子里变大?那他们不是要被压扁了?命子是不是不要了?   可惜罗罗鸟不会理会徐钦的担心,听了命令便开始胀大身体,而杜八继续傻呼呼的站着不动,若不是徐钦知道他醉了,也会误以为对方想以死谢罪。   腰间的玉壶再次传出震动,徐钦知道是时候了,便背起杜八便跳出了亭子,身后的罗罗鸟不断变大,他不用回头也听见亭子发出了迸裂的声音。   罗罗鸟会变得比亭子更大……思及此,徐钦跑得更快了。   「这边!」   尉迟迥的声音忽然从右边响起,徐钦想也不想就改变了方向,绕过几株小青松就看到尉迟迥和叶衡站在走廊上,身边还有杜氏一家,当中杜植的脸色黑得可怕,和黑炭不相伯仲。   徐钦放下了已经昏睡的杜八,退到了尉迟迥身旁,以降低自己的存在感。眼睛不瞎的生物都知道现在不能引起杜植的注意力,你看人类代表宿醉杜如飞即使一脸想吐也不敢多言,家禽代表宁百户乖乖站直身子,企图把自己藏在柱子后。   尉迟迥担忧的目光在徐钦身上徘徊了一会,见他没什么大碍才收回视线。   随着罗罗鸟不断胀大,它身上的伤口也显现出来,一大片一大片的,整个身子几乎没有一部份是完好的,羽毛掉了不少,剩下的都沾上了血,纯白染上了斑驳棕色,那对瞳孔早已没有神采,尖尖的长嘴开开合合,像是想发出鸣叫,却又无力发声。   浓烈的血腥味传入鼻里,众人都脸色微变,特别是杜如飞直接吐了出来,只有叶衡和尉迟迥神色如常,毕竟这点味和绣衣用重刑审犯,完全不能相提并论。   「刚刚不是说到贫道没有查出什么吗?」叶衡温和的声线在这种环境响起绝对是妥妥的讽刺,「现下杜老爷也看到是什么样的妖物对你儿子下毒手了吗?」   「我怎知是不是你们随手扔了只妖物在哪里?我们所有人都看见是你的好徒弟走出来。」杜植也真是心大,罗罗鸟在眼前也选择了和叶衡顶嘴,而不是请求把鸟抓住。   「大师,是小八吗?」吐完了精神比较的杜如飞问道。   叶衡对此只回了两个字:「是的。」   「放肆!你这三流法师只会在此胡说八道!」杜植忍不住怒道。   叶衡正想反驳,腰间的玉壶却传来两长一短的震动,而且不止是他,徐钦和尉迟迥的都有了一样的震动。   徐钦见尉迟迥脸色扭曲了一下,就知不是什么好事,正想悄悄追问之际,就听到叶衡勉强的声音,像是从咙喉挤出来似的。   「阿枝,快点把罗罗鸟,你尊上在门口。」   哪来的尊上?徐钦一怔,抬眸就见尉迟迥无奈地跟他作了个口型:「孙烈」。   徐钦瞪大眼,为什么孙烈会来这里?他不是被困在宫中不能出来的吗?   尉迟迥轻咳了一声,实在不好意思告诉徐钦,那只狐狸其实总是偷偷出宫吃香喝辣的。他用眼神示意一下徐钦快把罗罗鸟处理了,明明这么多「食物」站在面前,它却动也不动的,就知它根本没有力气了。这副半生不活的样子被杜八吊着来玩,只会是辛苦,不如让它早死早超生比较好。   而且,门外的孙烈绝对是以国师的身份前来的,如果还多跟了一个人……真是不敢想像会有什么后果。   「去吧,速去速回。」尉迟迥道,本来他们打算以罗罗鸟现身来逼杜植正视现实,所以才不安排徐钦动手,但现在既然孙烈来了,那就不用管那么多了。   把烂摊子扔给上司就对了。   「我现在有叫你们处理吗!你们这班骗财的混蛋!」杜植见没有人理他,再次怒骂。   「慎言,杜植。」叶衡这次直呼对方全名,可见他已经有点生气了,「你知道外头站着的是谁吗?」   「我管他是屁!即使是天皇老子也不能进来!」杜植见徐钦一下子跑回了罗罗鸟那里,便想叫下人拦截,没想到杜如飞拦下了他,怒气便马上喷到儿子身上:「你干什么!」   杜如飞冷静道:「父亲,不如先那妖物杀了再议了,任着它不理……不妥当。」   杜植终始还是被他心中的飞仙蒙蔽了双眼,反观自己,即使头痛也要留一只眼在叶衡那头。他可没有错过对方突如期来的嘴角抽搐,联想到他之前怎样也查不到叶衡的底,他便猜这法师后头定是有不得了之人,所以昨晚他明明看穿了那三人对他有所图,他还是应下了。他们这些做生意,一旦有了交情,绝对把在手里看得牢牢的,因此这个情,总会有用上的一天。   「所以你现在任着他们在自己府上撒野吗!他们三个在府上装神弄鬼,外头还堵了一个准备骗钱,你身为杜家子孙居然帮着外人算计自己家!」杜植不能相信一直顺从自己的儿子居然逆许自己,明明唐花昨晚才保证过杜如飞站在自己那边。   杜如卷和杜如星眼观鼻,鼻观心,一副我们打死也不插嘴的样子,但嘴角的微弯却暗示了他们的好心情——杜如飞顶撞父亲,是不是代表他即将失了继承之位?   此刻杜如飞也是和杜植撕破了脸,毕竟商人重的就是利益,他比较过杜植和叶衡之后,选择了后者,而且现在他精神不好,实在没有耐性再装乖儿子了。   此时,叶衡忽然发出了一声冷笑,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怒气冲天的杜植马上转头瞪着他,却只见叶衡指了指急步前来汇报的下人,言简意赅道:「来了。」   下人话还没有说,杜植已马上呵斥道: 「谁准你们把人放进来,还有没有王法!把人给我赶出去!」   人未到声先来,一把男声从不远处响起:「是咱家要他开门的,在京中有这么重的妖气,皇上心击百姓,不让国师大人看一下,皇上到底放心不下。咱家倒想知道,皇上的一片爱民之心怎么就违反了王法。」   孙烈惑人的声线随后而来,勾魂的声线听得杜家人骨头都软了,「沉公公,怎么走那么久还没有到,宫里都没有那么大。」   杜植死死盯着走廊尽头出现在的那大群人影,虽然他没有见过国师,但太监是见过的,特别是沉公公还穿着官服。   杜如飞暗暗松了一口气,没想到叶衡背后居然是国师,总算是不枉他为了对方和杜植撕了。   尉迟迥和叶衡互相看了一眼,事不嫌大的跪下来,一脸恭敬道:「尊上。」   杜植听了这二字,视线猛地从他们二人和孙烈来回,想起他刚刚说过的话,脸色灰白得和死人一样。 第72章 杜府(十六)   徐钦不知杜植这边的情况,再一次的跑回了院子那头,罗罗鸟这下已大得和凉亭没差,亭子早就被撑破了,残垣败壁却不见踪影,想来是被它压在身下。他知道罗罗鸟可以变得更大的,但由于杜八什么也不懂,只凭本能来驱使罗罗鸟,现在昏睡过去便断了对它的控制,它便不用再勉强变大。   也许是感应到一团盛阳之气朝自己走来,罗罗鸟弯下腰,头驴对着徐钦,一动不动的,仿佛一个万念俱灰的人在等刽子手下刀斩首。   徐钦见到罗罗鸟这个样子,心里忽然有点难受,他的确是拍死了不少过妖物,但这副主动求死的样子他还是第一次见。他的手轻轻抚过罗罗鸟额前的羽毛,那柔和的触感令他产生和动物嬉戏的错觉,罗罗鸟张开嘴,发出了一声很轻的低吟,闭上了那只混浊的瞳孔。   这么温顺的妖物居然是肉食性的,若不是冥众所的人告诉他事实,徐钦只会当作成一个笑话。   它还吃掉了杜如电,不过徐钦很清楚,它不过是杜八手中的一个工具,对它来说,食物就是食物,吃下的无论是谁,对它来说没有差别。   尉迟迥他们的推论是建基于杜八的证词,但倘若杜八在说谎呢?   杜八多次刻意提及杜如飞,为了让他们相信杜如飞就是凶手,他甚至把唐花这只棋捅到他们面前,可遍遍正是唐花,令他们确认了杜如飞不是凶手。   若杜如飞真杀了杜如电,他根本不用理会杜如卷什么时候察觉到不对劲的,反正都杀了一个,再杀便是,这样他就可以安坐杜家下任掌舵人之位了。   但杜如电死后,杜如星和杜如卷依然活得好好的,这点就值得怀疑了。   没人疼的孩子可以平安成长,单靠鬼之子之名可以令杜家下人选择漠视,而不是欺压他?可别忘了,杜家有一位少爷是唯恐天下不乱的。   这么一来就说得通即使杜植不理,下人都不敢对杜八动手脚,任着他到处跑,而杜八每天都有饭吃、虽是破旧点也总叫有衣服穿、没有人教导却可以通人语,只因他背后有着同父同母的兄长杜如飞看着。   什么没有人可以把他关着,尉迟迥从来没有相信过一个杜八可以操控鬼魂,他更倾向的是杜如飞背着杜植把柴房门开了。   更重要的是,杜八,是怕杜如飞的。杜如飞说过不的事,杜八不敢再查下去,最好的例子就是青花醉,杜如飞却不肯给杜八,杜八也没有再找下去。   对于整座杜府都是他玩乐后花园的杜八来说,杜如飞这样怎叫他甘心?   徐钦单凭阳气便可灭妖,杜八天生带有阴气鬼气,自然可以驱使妖物,新玩物重伤罗罗鸟自行送上门,正正合适他这样的新手控制,而罗罗鸟是吃肉的,为了养活他的玩物,首先倒霉的便是杜如电。   至于为什么是杜如电,这就暂时不得而知了。尉迟迥猜是杜如电曾欺压过杜八,叶衡猜是刚好那天杜如电是一个人,徐钦则是猜是吃杜家人比吃下人更有成就感。   当杜植决定邀叶衡过府时,杜八便想到可以把一切嫁祸给杜如飞,所以他留了本所谓的日记,指证了有人杀了杜如电,没有人想到一个被忽视的孩子会跟自己哥哥过不去,他们表面上什至还一副素昧平生的样子,在外人看来,若杜八真要是动手,对象也应该是杜植才对,轮也轮不到杜如飞。   钱继光说过,罗罗鸟的血和人一样,大概杜八玩弄它后沾得一手血,便借机把血弄到日记上,做出一副被他人暴力对待的假象。一个遭受虐待且营养不良的孩子,会杀人的机会就更低了,可杜八却忽略了,受伤的人可不会这么活泼好动的。   罗罗鸟重伤成这样,杜八却完全没有顾及过它的伤势,一味当它玩具般挥之即来呼之即去,还要把它放进水里,它撑到这里已是厉害得不得了。徐钦灭妖向来是没有理会妖物的感受,可是在这一刻,他忽然迟疑了,他希望惨遭人类玩弄的妖物可以没有痛苦离去。   徐钦尝试把阳气慢慢自手心输到罗罗鸟身体,罗罗鸟感应到徐钦动手了,翅膀微微挥动了一下又再缩回去,毕竟妖物抗拒阳气,它这样子已经算是没有反抗了。徐钦一直留意着罗罗鸟的反应,见它没有表现出极大痛苦,便维持着这样慢性的输出。   明明一瞬间就可以解决掉的事情,徐钦花了两倍以上的时间来完成,到罗罗鸟真的倒下时,他才意识到自己的手臂麻掉了。   「你先回去,这里我来处理。」   后头传来贺桐的声音,徐钦这才发现她也来,从她的盘起手的姿势来看,她应是站了很久了。   「抱歉,我不知道你来了……」徐钦尴尬道,罗罗鸟快要没气息时他柔声哄着「没闗系」、「不要怕」之类,那时他以为没有旁人在,没想到贺桐老早看着了。   「不要紧的,我能感解到它是最后是没有痛苦。」贺桐一脸平静地走上前,道:「徐钦,你果然很温柔,我不后悔认识你。」   徐钦侧起头,不明白贺桐为什么说这话来,但见到贺桐眼角隐隐泛着泪光,猜她是因为罗罗鸟而悲伤,便没有再多说什么。   「你知道吗?我已经把你看作成我的弟弟,无论发生什么事,你永远也是我引以为傲的弟弟。」贺桐唇间勾起了苦笑,眸却垂了下来,不让徐钦看穿里头的情绪。   「贺副千户,你……要嫁给叶百户吗?」徐钦听到这里还不觉得有事就有问题,可是妖皇之女贺桐按道理不会在人间遇上不顺心的事,思来想去只有一件在她看来是糟心的事。   「呵,若是嫁给他就可以把事情解决,我已经跟他洞房了。」贺桐抬起眸,情绪已被藏好,只剩下一片平静。她从怀中掏过一包薄薄的小东西,巴掌般大小很方便收藏,放在徐钦手上,道:「是我自己的问题,有感而发而已,不用担心我太多的。这是你上次离开魏氏时问我的事,我已经替你查我了,你跟着学就可以了。」   也就说是说,里头是一本本运动指鉴。   徐钦脸色马上涨红,在光天白日下进行交收,实在是脸皮多厚也顶不住。他接过那些书册,抖着口跟贺桐道谢,看也不看的把它们往怀里塞。   贺桐被徐钦这副模样逗笑,待他把书放好才道:「好了,别浪费时间了,你快回去,你尊上孙烈在等着你。」   徐钦想想也觉得对,便点头离去了,在他转身那刻,贺桐又回复了刚才的木板脸,无声地说了三个字。   「再见了。」   徐钦回去时,孙烈和杜植等人已经移驾到大厅说话了,而像是尉迟迥这些级数不够的徒弟,自然是不能坐在里头,只能百无聊赖在外头跟下人大头瞪小眼。   「哎,你来了,都弄好了吗?」尉迟迥见徐钦来了便问道。   「尊上派人去弄了。」徐钦答得含糊,但尉迟迥也猜到了什么一回事,便没有再多问。   「杜八……少呢?也在里头?」   「不,在那间房被绑着呢,刚才孙……尊上跟他说了一会话,八少一味叫着要见你,便先搁着了。」   「他不是醉了吗?」   「你就别管尊上怎么弄醒他了。你要见他吗?」尉迟迥轻咳了一声,叶衡饮了青花醉也不醉倒,就说明他手上有特别的解酒药,弄醉杜八自然不在话下。   徐钦瞄了瞄客厅,看样子他们暂时还不会出来,便点头应下了。尉迟迥和他一道踏入房内,不忘贴上了隔音符,免得下人偷听。   「你终于来了。」杜八坐在地上,很自然的抬头对徐钦挑眉,即使被五花大绑还是那副似笑非笑的样子,仿佛绑着对他来说不过是种游戏。   「他只是刚好路过才进来的。」尉迟迥马上反驳,哼,杜八是什么语气,说得徐钦好像是专程来见他似的。   徐钦已经开始适应尉迟迥这种间歇性智商下降,便直接跟杜八道:「你刚才喝的就是青花醉。」   「猜也猜到了。」杜八不以为然道,高傲的神情完全没有阶下囚的自觉,「你就不会说点新鲜点的吗?」   徐钦一怔,随即问道:「怎么才是新解点?说说你是怎样暴露的?」   他问得无心,听者却觉得故意讽刺,尉迟迥见杜八一脸无言的样子,勾起嘴角道:「对,跟他说说我们是怎样忍辱负重,装作被他当猴玩,私底却是默默查案的。」   徐钦冷眼瞄了尉迟迥一眼,根本没有这一段好吗?他们一开始的确误信了杜八,的确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他之所以会见到「有人放出妖物」,根本就是因为他本人正是放出罗罗鸟的黑手。   「你这小子有再犯的心,我们是不会告诉你的。」尉迟迥被徐钦用眼神警告后,坐直了腰一脸正义凛然道。   见了唐花后,他们就猜杜八定是在哪头注视着自己一举一动,便顺水推舟去了杜五院子,跟杜五喝了场,留宿却没有趁机调查,外人看来就是他们以酒逼出了杜如飞真话。第二天杜八必按捺不住主动出现,那时以酒迷了他的神智,让他唤了罗罗鸟出来。   本来他们打算在茶下药算了,可是无论是平白没事叫他喝茶,还是叫他喝一杯倒的青花醉,杜八定能看穿徐钦有所图,所以只能以不是青花醉的青花醉来引他上钓。 第73章 杜府(十七)   「呵,我还以为是你问我那只鸟时暴露了。」杜八笑了一声,道:「早知那时就应该问多点。」   尉迟迥抢先在徐钦开口前道:「小子,不用想套话了。」以为他看不穿杜八的小心思吗?明眼人都知道他们三人中徐钦是最好下手的,所以他才要跟着一块进来。   现在回想起来,杜八的确有很多行为暗示他很可疑,可他们遍遍先入为主着了对方的道。光从唐花身上就可以知道,杜植和杜如飞都是控制欲很强的人,他们如此,杜八也不会好得哪里去,这样的人居然会轻轻放过徐钦口中一只不平凡的小鸟在杜府到处飞?他翻天挖地也会把它找出来的。   杜八眼里闪过得意,道:「所以不是那时候。莫非是再早点,我从泉水里捞鸟后遇上你们的时候?」   尉迟迥这次没有回答。   「罪犯在死前都有顿饱的,我凭什么不能知清楚点?」杜八不以为然道:「既然都东窗事了,你以为他会放过我吗?」   徐钦奇道:「我以为你会否认这一切是你做的。」   杜八哼了一声,道:「我敢做就敢认,时间重来也再做一次的。」   徐钦追问道:「你就这么恨杜如电吗?」   杜八皱眉看了徐钦一眼,仿佛他问了一个正常人不会问的问题,「不,我对他没有任何感觉,只是觉得好玩而已。」   尉迟迥翻了一个白眼,这个唯恐天下不乱的性子完全是和某人相差无几,真不愧是兄弟。他没好气道:「你不用担心,杜植动不了你。」   杜八也没好气道:「我有说他吗?」   尉迟迥本就猜杜八口中的「他」是杜如飞,这下便证实了杜八果然是听杜如飞的。他低头认真看着杜八,道:「我们来个交易,我可以保证杜家人不动你。」   杜八挑眉道:「杜家人不动我,换成你动我是吗?」   尉迟迥居然有脸承认,点头道:「你这样说只对了一半,我头上还有师父和尊上。」   杜八:……你确定这样的交易我会答应吗?   徐钦:我有不好的预感。   尉迟迥继续道:「我尊上还缺一个童子伺候。」杜八身上阴气极重,就这样放过实在可惜,刚好孙烈正在研究非山魂石,有这样体质在旁想必能事半功倍。再者,宫中可是重视礼教的地方,这小子进去有得受的。   杜八道:「我不吃素。」   徐钦无奈提醒:「他是国师。」再说,狐狸也不吃素的。   杜八衡量了一下,道:「我答应你的条件,你要从我这里拿什么?」   尉迟迥不意外杜八会答应,即使对方不同意,他有的是手段逼他屈服。他道:「二十年,我要你当尊上的童子二十年。」   杜八一怔,道:「二十年后我也不是童了,你们这么重口味要我打扮成童子二十年?」   尉迟迥眼角一抽,道:「谁管你外头穿什么?我是指你要伺候尊上最少二十年。」   杜八一开始都答应了,加上尉迟迥提的又不是特别的条件,便爽快应下了。对此,尉迟迥满意点点头,和徐钦一块离开了房间,打算待会找孙烈汇报。   徐钦一出门就低声道:「杜八他杀了人,这样的安排好吗?」   尉迟迥把他领到远处,才道:「在宫中待二十年,你以为很好受?」杜八也只是换个方式坐牢,只不过这座牢,可是会吃人的。   他们二人在门外等了约一个时辰,大厅紧闭的门终于打开了,出来的是一脸疲惫的杜家人,杜植甚至还要杜如星和杜如卷一左一右扶着,若不是杜如飞眼中的精光出卖了他,徐钦以为他们家要办白事了。   不过,杜家的确是要办白事没错。   尉迟迥没有理会他们,和徐钦一块进了大厅。沉公公原是坐着,见了他们马上站起来,道:「咱家去安排一下回宫的事,国师大人请便。」   孙烈随意应了声,对沈公公道:「公公记得多留了一个人的位置,那小屁孩我们还要带回去的。」   沉公公点头称是。   尉迟迥见沉公公退下后才道:「我已经跟杜八说好了,要留二十年。」   一关上门没有外人,孙烈马上就打回原型,整个人瘫坐在椅上,随口道:「那他也要有命才行,我先说了,我可不会特别关照他。」   叶衡事不关己道:「本来弑兄已经要死刑,他逃过一劫只是因为他有利用价值,不然你也不会从宫中出来救他。」   「不,我出来是有其他要事的。」孙烈抬起那只漫不经心的眸子,正色道:「北镇抚司冥众所千户尉迟迥、北镇抚司冥众所总旗徐钦,跪下。」   三天前。   钱继光从杜府离开后跑了趟茶坊,居然见到了离宫出走的孙烈,说了一大堆,最终被屈莫敖一句「老狐狸的屁股要磨平了」激得老脸一红,闭上嘴不说话了。钱继光赶忙把杜府的事跟他们俩说了,怎知他们两只老妖却以「时候未到」为由不肯多说半分,孙烈一脚踢了他出茶坊,笑吟吟道:「你若带来了某份墨宝,或是某份文件,我就跟你说。」   无奈之上,他只能回北镇抚司找孟应明和贺桐,好不容易集齐了尉迟迥需要的资料,阳明山庄终于有回覆了。   贺桐和他看了那算得上噩耗的消息,马上便扑回文件堆中核实消息,当孟应明送来晚饭时,看到便是他们脸如死灰的神色。   「是我们批错了?」孟应明心知若是阳明山庄那边出错,他们用不着这样的脸色。   「那东西的申请混在神兽来访通知书中,我们的人一时没有看清,以为它是必来的,错手批了。」若是素食妖物还好,可遍遍是只吃肉的,贺桐把阳明山庄发过来的报告递给孟应明看。   钱继光双眼无神道:「尉迟迥猜得没错,是罗罗鸟,被错手写成了逻逻鸟,阳明山庄看到了错字也没有理会,直接把申请书发出去。」   孟应明脸色一冷,这绝对是重大错失,特别是那妖物已经把杜家大少吃进肚子,若是杜植吵起来,以他的身份,说不定会有个闲来无事的王族替他撑腰,那时人绝对要交出来,而且多半是有去无回。   「谁批的?」   钱继光和贺桐互望了一眼,最终贺桐低下头,轻声道出了一个人名。   「孙烈一早就知道,所以才跟我说带什么墨宝……」   钱继光手心全是汗,他有一半的魂魄都在担忧,即使站直了身体,也觉得自己晃着,仿佛下一刻就会倒下。   「你说什么?」贺桐压住微抖的双掌,这事一报上去,肯定是命都没了,她不能就这样置之不理。听到钱继光这样说,她马上抬头,双眸盯着钱继光不放。   钱继光跟她说了一遍今早在茶坊之事,贺桐用力地咬着唇,即使闻到了血腥味也没有松开牙齿。她还记得当初来冥众所时,孙烈跟自己说过,人是人,妖是妖,对于人界之事不要牵涉太多。   所以这就是他所谓的不要牵涉太多吗?   去他的不牵涉太多!   「把文件弄一弄,改成是我批错。」贺桐再次开口时,语气坚定无比,仿佛她要做的是出去走廊看看树放个屁,而不是替人顶罪。   「你疯了吗?这是死罪!」钱继光惊呼。   「不,这是最有效的解决方法。」贺桐正眼看着孟应明,认真地分析:「我是妖皇之女,你们皇上也不能拿我怎样办,顶多是把我驱遂出人界,永世不可回来,这样我也不会损失什么,冥众所也不会损失一名人材。」   孟应明听了忍不住道:「不,你这样我们也会有人手损失。」而那名损失的人手姓叶。   贺桐怒道:「我在跟你谈正事!」   孟应明无辜道:「我说的就是正事。」   贺桐想了想,到底是孟应明说得有理,便不和他吵下去,道:「你觉得如何?」   孟应明的手指在台上无意识敲着,思考时的小动作和尉迟迥如出一辙,良久才道:「我觉得是可行的,毕竟妖界非法入境人界的渠道多的是,只要你愿意的话随时可以回来。」   钱继光没有作声,他表示刚好耳朵有点痕,听不到堂堂北镇抚司叫妖皇之女当偷渡入境者。   「但你忽略了一点,就是孙烈的态度,你也听到钱百户的话,这老狐狸不像不知情。与期我们三人私下商议,不如把他拉下一起当个共犯,最近他很受圣宠,出事也有他顶着。对了,还有你们的煮茶师父是不?别忘也要拉他下水,听说皇上跟他是茶友。」孟应明已经是百官口中的「狐狸」 ,狡猾得可以,被他盯上的官员从来没有一个能逃得出他手指罅,这次行事上的狐狸精,居然要去算计真正的狐狸精,也算是一件奇谈了。   贺桐第一次跳过尉迟迥跟孟应明议事,见识到这人的算计手段,不禁对钱继光露出了同情的目光。   钱继光瞪回贺桐,强硬表示她的同情是多余的。   「明天钱百户再去杜府看看有什么新发展,贺副千户去找孙烈聊一聊。」孟应明教了贺桐一些「增加同伴」的手段,不忘吩咐钱继光: 「不要把此事告诉尉迟迥,不然他疯上来不知会做出什么事。」   钱继光苦笑道:「你觉得我能瞒过他?」   「大事你不会瞒他,但你依然瞒他了,说明了是有人要求你这么做的。而会这么做的人,不是我就是贺副千户,他不会说什么的。」   「而现在,你们先把饭吃了。」   孟应明一边说着,一边打开了饭盒。 第74章 杜府(十八)   贺桐第二天一早就去了茶坊找那两只妖物,虽然昨晚孟应明教了她许多,可她到底不是那路人,进门没多久就被孙烈和屈莫敖牵着鼻子走了。   「你道时辰未到是什么意思?」贺桐冷着脸,若不是有求于他,她刚刚烧的不会是台,而是孙烈了。   「就是字面意思。」孙烈心痛地抚着尾巴的毛,难得不在宫中,他就变回了原形,怎知这不讲理的虎女一言不合就放火,他可怜的尾巴还没来及收回,就被火烘焦了。他见贺桐有再放火的意欲,到底是怕了,便再解释道:「还没有实际的证据,我不敢轻举妄动,免得成千古恨。」   贺桐眯起眼睛打量了孙烈一会,决定还是多他一回,遂道:「此话怎说?」   孙烈瞄了一眼躲在内室不肯出来的屈莫敖,道:「若我没有算错,钱继光应该会给我们带来意想不到的惊喜,那时杜家就不单是京城大商杜家这么简单。」   贺桐不满道:「你在打什么哑谜?」   孙烈终于从他的尾巴抬眸,道:「说起杜氏,你会想起什么?」   贺桐想了想,忽然灵光一闪,吃惊道:「你是说他们是那个杜氏?不可能,他们是完完全全的人类!」   「是的,杜氏花上了千年百年的时间,就是把自己从诅咒中摘出去,总算是成功了,但他们的子孙乐不乐意这种平凡,又是另一回事了。」孙烈回复了人形,把屈莫敖从暗处拉出来,要他煮茶给自己喝。   屈莫敖看了贺桐一眼,见对方没啥反应,才安心走到一旁弄他的茶去了。   孙烈大爷似的坐回了椅子上,硬是把一张木椅坐出了龙椅的气势,继续道:「你的提议不是不可行,而是我心中已有了决定,若然确认了杜家的身世,消失传了出去,那时京中定必风云四起,徐钦留在这里只会令他身陷险境,倒不如把他送出去,方是上上之策。」   贺桐一点即明,理智上明白这的确是最好的处理手法,但情感上接受是另一回事:「你就这么狠心要这样对他?」   孙烈叹了一口气,才道:「皇上的心已经遍我们了,我们也不要太过份。」   「但是……」   「他义父未死,但也差不多了。」莫屈敖忽然插嘴道:「这时回去……时机也合适。」   贺桐坐了下起来,闭上眼,不让里头的眼泪流出来。良久,她轻声问了一句:「会回来吗?」   孙烈难得沉默了一下,这时莫屈敖接口道:「会的,他的家也在这里,无论花上多久时间,无论要走多长的路,他也会回来,他要光明正大走在路上,而不是夜里偷偷摸摸潜行。」   三个时辰后,钱继光拿着一张纸条来了,贺桐一看到上头的字,终于还是忍不住哭了出来。   杜府。   尉迟迥心知是什么一回事,想也不想的便跪下。徐钦虽然还没理解到发生了什么,但也知道此刻轮不到他来问原因,便默不作声跪在尉迟迥的旁边。   叶衡也猜到什么一回事,垂下眸,跟着便站了起来。   「长话短说,罗罗鸟是冥众所批入界的,而那个出错者,就是你,徐钦。」孙烈哀痛的目光落在徐钦身上,道:「溜入人界的肉食妖物多的是,错放罗罗鸟来人界不算什么,先不管它为何会受伤为何会被杜八捡走,妖物吃人向来是大事,这事定会算到冥众所上头的。」   徐钦没有作声,他错了就应该受罚,任何辩解的说话都是无力的,因此他也不会去找什么借口。   是他害死了杜如电。   孙烈知道徐钦的性子,一旦发现自己错了,就会铁打不动的等待受罚,永远不会逃开、卖惨装可怜。徐雁风曾经跟他说过,徐钦这孩子太乖,明明慌得身体都抖了,还是一脸正经躺下任他打屁股。   他装作没有看到徐钦颤抖的手臂和咬紧的唇,继续道:「虽然我们不会对杜家透露冥众所的存在,刚才也骗了杜植罗罗鸟出现人界的原因,但出了人命可是死罪,徐钦,即使你是盛阳之躯也不例外。」   尉迟迥听到这里也忍不了,开口道:「这次发现罗罗鸟的藏身地点和捕捉罗罗鸟都是徐钦的功劳,虽然不能抵消全部,但总能抵消点吧?」   孙烈赏了尉迟迥一个白眼,道:「不说是和迟府不和的吗?怎么说出来的话和官官相护时手段如出一辙?」   尉迟迥同样也回了孙烈一个白眼,道:「国师什么时候和迟大学士走近了?」   孙烈没有理会尉迟迥的讽刺,改对徐钦道:「你有什么要说?」   徐钦虽是目无表情,但眼中的意志很坚定,道:「现在就要死吗?服毒还是斩首?」   孙烈:……   叶衡:……   尉迟迥:……季海我觉得你可以等一等,不用那么急着送死。   孙烈叹了一口气,道:「季海,你这孩子太耿直了,你这么要吃苦头的。」本来他打算直接下旨算了,但思来想去还是出宫了,毕竟多见一面是一面,再者杜植的事是还是由他出面比较稳妥,一来也只有国师级的才可以断了他的念头,二来他也算是履行了当初那个承诺。   尉迟迥一听孙烈转了称谓就知有转机,马上从跪改成盘坐到地上,还示意徐钦跟着一块这么做,被徐钦摇头拒绝了。   孙烈深吸一口气压住自己想打人的冲动,他明明就在说正事,怎么尉迟迥就画风突变坐在地上倒茶喝?   「说吧,惩罚是什么。」尉迟迥看着坚持不动的徐钦,为对方的脚感到心痛,居然催起了孙烈。   孙烈告诉自己不要在意这些细节,把话题拉回去:「徐钦,错放妖物入人界但念其有功,革职流放三十年;尉迟迥,教导无方,革职流放两个月。冥众所的流放和外头的不同,只要不入京城,你们到哪里都是流放。」   见二人面露喜色,孙烈心中却没有半点喜悦,毕竟在京城外头等着他们的,可不是什么好事。   「现在就起行。」孙烈淡淡说出这么一句,尉迟迥还没来得及彻底享受喜悦,就被当头倒了盘冷水。   「要赶成这样?」尉迟迥道。   「不然我为什么要出宫?」孙烈看着徐钦,道:「徐雁风没有时间了。」   徐钦睁大眼,几乎是想冲到孙烈面前,可惜他才刚站起来就失了平衡,整个人倒在尉迟迥怀中。   尉迟迥把人接住,道:「不要怕,季海,我们马上走。叶衡,你身上有多少钱,拿来。」   叶衡啧了一声,没见过有人被流放还想着要打劫同伴钱包的,但他还是动作利落把所有钱拿出来。然后在下一刻,一阵旋风绕过,他手上的钱没了,大门打开了,尉迟迥和徐钦人影也没了。   孙烈见怪不怪的喝了口茶,叶衡看着他这么淡定的样子,问道:「他两个月后会回来吗?」   「会。」孙烈垂下眸,道:「他会回来的,毕竟他要的人在这里。」   尉迟迥和徐钦一出府就碰着了钱继光,准确点来说,是钱继光站在那里等他们。   「你们来了。」钱继光的脸色不太好,眼睛里全是红丝。   他的样子令徐钦不得不停下了脚步,尉迟迥皱着眉道:「我们又不是去死,你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做什么?」   钱继光对此只回了一个冷漠的眼神:「又不是为你,你不满什么。」   徐钦不知说什么才好,最后只能安慰道:「你要好好休息。」   钱继光勉强一笑,低声道:「我在你灭鬼那庙子里放了两匹马,是不如北镇抚司那些了,但总好过就这么上路,脚皮都会磨没了。」   徐钦心头闪过暖意,道:「谢谢了。」   钱继光再道:「不用担心我们,我们会替你们好好照顾宁百户。」   尉迟迥一怔,脱口道:「我就觉得好像忘了点东西,原来是它。」   徐钦点头道:「我都忘了。」   钱继光:……   正跟在贺桐身边的宁百户不知主人要走了,还不亦乐乎地绕着她转圈圈。   「时候不早了,我们走了。」尉迟迥见到杜府有几个下人从府内探出头偷看,便明白他们真的是时候起程了。   「一路小心。」钱继光退到一边,眼眶里已有了泪光。   尉迟迥到底是在京城长大的,要说被「流放」赶出京城没有感觉是骗人的,但是他知道,他和徐钦这样已是孙烈千辛万苦为他们争取回来的活路了,由一人死刑变成两人流放,他也算是顶了徐钦一部分的罪。   这不是他想要的结果吗?他应该好好感谢孙烈,若没有老狐狸给的两个月流放,他即使旷工也会跟徐钦一块走的。这下有了堂而皇之的理由走了,他必是陪着徐钦不会回来了。   可钱继光这个样子,又令他禁不住从心底发笑,有什么好哭的,走的又不是钱继光,走的明明是尉迟迥,又有什么好哭的?   他和徐钦并行走向城门,一路上他想到这里就忍不住笑出声来,徐钦罕有的没有催促对方,一句话也没有说,默默地走在他身边,任着途人对他们指指点点。   尉迟迥抬起头,明明是万里无云的大晴天,怎么就下雨呢?   作者有话要说:   下星期停更,之后恢复一周五更..... 第75章 徐雁风(一)   尉迟迥和徐钦出了京城,上了马,就一路往徐钦居住的林子奔去。徐钦心中只有义父,尉迟迥需要时调整心情,因此二人皆是心事重重,一路上也没有怎样交谈,每天只是重覆着赶路、食干粮和休息。   赶了四天的路,二人终于回到了那片他们相识的树林。   徐钦下了马就往林子里头冲,尉迟迥明白他焦急如焚的心情,就主动当起了牵马夫留在后头。   「义父!」   徐钦看到久违的木屋就忍不住加快步伐,一瞄到大门半开就知里头没有人,便转身去了后院。果不期然,孙烈口中「没有时间」的徐雁风正在那里斩柴,动作一气呵成,行云如流水,一点也不像快去的。   徐雁风听到声音,抬头就见外出多时的儿子回来了,一时喜上眉梢,连忙放下了斧子,道:「钦儿回来了?孙烈还跟我说你明天才到。」   徐钦急忙扶着徐雁风,不停上下打量着,声音不敢太大,道:「孙烈什么时候找你了?」   「没有来,但我们一直有飞鸽通讯。」   徐钦没有再追究下去,话题一转,道:「义父你身子不好,怎么不好好休息?」   「钦儿你别慌,我有好好休息的,就是躺得背有点痛,所以才出来活动一下。」徐雁风大手牢牢的抓住了徐钦的左手,道:「孙烈跟我说了你的事,他只是骗你回来的,我的身体还是老样子,你别担心。」   徐钦死盯着徐雁风,仿佛要用目光把他看穿,良久他才问道:「义父没有骗我?」   徐雁风失笑道:「义父什么时候骗过你?」   徐钦想想也觉得对,但坚持道:「那你也要回去休息,这些活我来干。」   徐雁风不外徐钦会这么说,点个头应下了,却又道:「钦儿这次不是一个人回来吧?我怎么听孙烈说这次带了个『结拜大哥』回来给我看看的?」   他特别咬重「结拜大哥」那四字,显然是明白到当中的特别含义。   徐钦立时脸色发红,他没有想过义父的消息会通灵成这样,将所有错归咎在孙烈那大嘴巴身上,却忽然想起,刚刚回来时没有理会过尉迟迥。   「……义父,我好像把他忘在外头了。」徐钦心虚地看了徐雁风一眼,毕竟尉迟迥有在这里迷路的纪录,而他们冥众所特有的通讯玉壶,早已在杜府时被孙烈强行收回。   徐雁风沉默了一下,孙烈跟他说过尉迟迥耍手段把徐钦拐走了,把他的义子迷得昏头昏脑。幸而孙烈再三保证尉迟迥的人格,他便宽心的在想徐钦生活重心不是自己了,若有天自己……徐钦也不会不顾一切要跟自己一块走,可没想到徐钦居然可以把人忘得一干二净。   不是说干柴烈火一触即发吗?怎么他看见的是同志仍需努力了?   徐雁风抬眸,正想放出分︱身去找人时,眼角刚好瞄到不远处的人影,牵着两匹马没有走近,和自己眼神交流时还主动微微鞠躬,当下便心下了然,笑道:「他不是来了吗?钦儿,不给义父介绍一下?」   徐钦一回头就看见尉迟迥一脸纯良站着后头,刚刚散去的红晕又再次爬上脸颊,可以的话他想直接在地上挖个洞,跳进去一辈子不出来了,可是义父已经开口了,他不得不介绍,因此他说的话完全是结结巴巴的:「义父……他、他是尉迟迥……是绣衣… …不、我是说,他就是我那个……大哥……你不喜欢他就把他赶走……」   徐雁风再次在心中为尉迟迥悲叹,看来要把他儿子追走这小子还有很长的路,他举手示意尉迟迥前来,并向徐钦道:「义父没有不喜欢他,难得家中来客,今晚就宰只□□。」   徐钦点头应下。   尉迟迥三两步来到二人面前,深知第一印象的重要,便郑重跟徐雁风行晚辈礼,道:「晚辈尉迟迥,见过徐前辈。」   徐雁风急忙伸手扶住了尉迟迥,回道:「千户有官位在身,不必如此重礼。」   尉迟迥眼中闪过精光,他相信刚刚徐氏父子短短几句应该不会提及自己官职,然徐雁风一句就说破自己是千户,想来必是和孙烈联络得紧,当下更不敢大意——谁知那老狐狸会跟徐雁风怎样说自己,推道:「前辈唤晚辈子稀即可,空手而来实在惭愧,唯有以两匹中等之马借花献佛,望前辈笑纳。」   「有心了。」徐雁风看了僵得不行的徐钦一眼,心中只觉好笑,不明白儿子怎会尴尬成这样,但终究还是放过了他,道:「钦儿,义父有些累了,你来打点一下好吗?」   徐钦一听到徐雁风身体不适马上回神,道:「我扶义父入屋。」   「三两步不用扶。」徐雁风拒绝徐钦,道:「你把马匹安放好,再好好招待客人。对了,我趁你不在时扩建了屋子,外头东边那间小屋就是你的新房间,够两个人睡的,你待会记得收拾一下。」   徐钦眉头扭成一团,显然是不认同徐雁风身体不好还跑去建屋,可他义父没有理会他,对尉迟迥点个头就回屋了。   尉迟迥暗松了一口气,愿意让他和徐钦同房,这是不是代表第一关已过、徐雁风初步接受他?他都已经准备好被人赶出家门,和徐钦发展地下情了,没想到徐雁风就这么接受儿子跟了个带把的,总觉得有点不对劲。   思及孙烈随随便便就和皇上混成一对,尉迟迥不禁沉思,莫非妖物的思想真的比人开放得多?   「……尉迟千户,先把马安置吧。」徐钦一声探问令尉迟迥回神过来。   尉迟迥遍头就看见徐钦脸红红的样子,即使明白对方是徐钦义父,但被人看了他因为自己害羞的样子,心中终始是有点不爽,但脸上却没有透露半分,反而堆起无奈笑意,道:「季海怎么又叫错了名字?」   徐钦闻言脸上红晕更深,改口道:「哥,先把马安置好。」   这是他们离京后的一个约定,鉴于他们是「被流放」的,因此尉迟迥便要徐钦不要再唤自己作千户,而是以字相称。可是徐钦显然是想到他大多是在什么时候唤尉迟迥作子稀的,打死也不肯这么叫,最后只是选择了哥这个称谓。   尉迟迥眨眨眼,算是勉强接受了徐钦的称呼,开始和对方一起干活,至于从屋内那道隐蔽视线,他就当不知道吧。   当手上的活都干得差不多时,尉迟迥和徐钦才发现已是晚饭时间,急忙去厨房准备,没想到徐雁风老早就醒来,正在悠然洗米,见到他们二人进来,还吩咐他们去把鸡处理了。三人合力把晚饭弄好后,徐钦也慢慢适应了自己在外头认识的伴侣初见岳父的尴尬,虽然多少还有点不自在,但总算是不再同手同脚行动。   饭间徐雁风一直在问徐钦在京中的所见所闻,略而也问及尉迟迥一两句,一顿饭吃下来居然毫不冷清,甚至偶有欢笑声——每当徐钦提起那只蠢鸡宁百户时。饭后尉迟迥主动担下了洗碗的工作,徐钦被支走去了洗澡,当徐雁风站到了厨房门口,尉迟迥便知道第二关来了。   他正想停下,徐雁风却道:「不用那么紧张,继续吧,我只是想跟你说会话。」   既然对方都这么说了,尉迟迥也只好一边洗碗,一边道:「前辈请说。 」   徐雁风笑了笑,道:「别叫我前辈了,你想的话可以跟季海一块叫我义父,不想的话可以叫我雁风,孙烈也是这么叫我的。」   尉迟迥动作一顿,抬头看了徐雁风一眼,双眸满是惊讶,叫他义父?这是认可了自己?   「你是季海选的人,我时间不多了,不会那么不识趣来指手划脚。」徐雁风收起了笑意,夜风扑风而来,吹乱了他懒得束起的一头长发,让他看起来份漫不经心。   尉迟迥试探问道:「时间不多是指?」   徐雁风侧起头,道:「就是字面意思,可别告诉季海,我和孙烈好不容易把他骗去了京城,以后出了什么事,你要好生看着他。」   尉迟迥沉默了一下,才道:「他一直很小心翼翼看待他手上的佛珠。」   徐雁风叹了一声,低声道:「不过是骗他的技俩,不然他怎会乖乖入冥众所,那是他生来就应该去的地方,怎能让他被我这不中用的老东西绊着呢?」   「你是他义父,怎会是不中用的老东西?季海比你想像中还要厉害,也许你可以试着把真相告诉他。」尉迟迥建议道,徐雁风是徐钦的天,他必定不想自己被蒙在鼓里,即使是善意的谎言也一样。   徐雁风摇摇头,尉迟迥见他垂下眸像是在思量什么,就没有再出言打扰。过了一会,当尉迟迥洗好最后一只碗时,徐雁风忽然语出惊人,一句话把尉迟迥吓得几乎打破碟子。   「你们还没有过夫妻之实,所以你打算什么时候动手?这林子夜风不大,不容易着凉,不如今晚就来个洞房花烛夜,如何?」 第76章 徐雁风(二)   尉迟迥觉得自己的下巴快要掉到了地上了,在来之前他预想了很多和徐雁风的交锋,可千想万想,完全没有想过徐钦的义父会是这么的画风。看着徐雁风兴致勃勃的样子,尉迟迥不由得细想徐钦是不是有什么隐疾,所以人家父亲才巴不得立刻生米马上煮饭,一副赖上了就别想跑了的样子。   徐雁风见尉迟迥脸皮微微僵住,知道自己到底吓住了对方,若无其事道:「都是男人就别装了,别告诉我你没有拐过那脸皮比鸡毛还薄的小子上︱床。我这里有酒,你们需要吗?」   尉迟迥咳了一声,强装镇定道:「我开始怀疑前辈是我义父还是季海义父。」怎么这般为自己着想似的?   徐雁风露齿一笑,道:「这是儿子的终生性、幸福,我只是为他打点一下而已。」   尉迟迥沉默了,劝外人赶着上自己儿子是哪门子的终生性︱福?   「我也不想太勉强你,这些事最好还是顺其自然,孙烈托我转交一些书给你,说是在你师父那里找到的。」徐雁风的身影闪了闪,再出现时他就手拿着一叠书,看得尉迟迥目瞪口呆。   这些书加起来有一本律法的厚度,屈莫敖到底藏了多少小本本?人不可貌相,即使他是师父一手养大,也没想到原来师父有这样的爱好。   不对,屈莫敖眼不能视物,要这么多来干什么?尉迟迥立马停止了思考,免得想了个惊人结论来。   徐雁风见尉迟迥神情复杂地接过书籍,便安慰道:「放心,我一睡着了就听不到声音了,在午时之前绝前不会醒来,你不用担心声音的问题,就当没有我这只妖好了。」   尉迟迥:……问题是义父大人你在疯狂刷存在感,我怕我一那个时会情不自禁浮起你那句「什么时候把事情成了」。   徐雁风用力地拍了拍尉迟迥,道:「加油,义父看好你。」   尉迟迥哭笑不得看着徐雁风脚步轻快地离去,忽然明白到对方为什么要把徐钦的房间移出去了。   ……真是非常体贴。   他把书拿回房间,随意往床下一扔,不明白徐雁风这样性子的人,怎会养出徐钦这正经八板的小笨蛋?   「哥,到你了。要帮你烧洗澡水吗?」   外头传来徐钦的声音,尉迟迥离开房间,道:「不用,井水就可以了。季海,我自己来弄,你不用费劲来帮我。」   当尉迟迥洗好澡回到房间时,看到的正是徐钦翻看刚刚收在床下的黄色小书籍。徐钦听到脚步声,就从书海中抬头,对尉迟迥道:「这是你的书吧?」   尉迟迥想了想还是鼓起勇气,抬起脚步踏进了房间,承认道:「是的。」他本想说是徐雁风给的,但在徐钦心中他义父是何等地位,果断选择不要坦白好了。   徐 钦本来不知道这些书的存在,可当尉迟迥去了洗澡时,他忽然担心这么简陋的睡房入不了对方的眼,便开始莫名奇妙的再次收拾房间——明明白天时已收拾过了,怎知这一弄,居然弄到了这些惊喜。   徐钦对这种事也有点好奇,便趁尉迟迥不在翻了翻,这才发现这些书和贺桐给他那本不同,那本只是招式介绍,而这些却是新手入门教学,当下就认定这些书是尉迟迥故意扔给他,暗示他学海无涯,应该多多学习以防受伤。   一想到这里,徐钦就不脸红了,拿出背书的干劲把重点记下来,因此当尉迟迥出现时,他一点尴尬也没有,甚至还可以一脸平常跟对方说话,毕竟在他心中,这已经和《山海经》没分别。   尉迟迥没想到徐钦应了一声就放过自己,甚至又有低头沉迷书海的意欲,便道:「你就没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吗?」   徐钦放下书,望着尉迟迥认真道:「哥,你给我点时间,我不会辜负你的苦心,一定会好好研究的。」   尉迟迥眼角一抽,总觉得自己洗个澡回来,就和徐钦出现了代沟,急道:「什么苦心?」   徐钦抿紧了唇,好一会扬扬手上的书,低声道:「都放在床下了,不就是哥要我好好看吗?」   无论说得多含蓄到底是在说床事,单独看书时没事,但说出口的还是会是不好意思,徐钦说完这句终于忍不住,耳朵又变得飞红,头也垂下来不敢看尉迟迥了。   尉迟迥这下明白徐钦的小脑袋想出了什么,压住心底的笑意,顺水推舟地坐到了床边,一把那只把头埋进胸口的鸵鸟拉到怀里,把头凑到徐钦耳边,低声哄道:「季海真聪明,今天要好好学习,明天我们来实践成果,好不好?」   悦耳的男声带着莫名的沙哑,徐钦即使没吃过猪也见过猪跑,特别是他才刚刚「学习」了一番,一听就听得里头的欲︱望。一股酥麻不由自主自腰间扩散开来,令徐钦身体下意识微微震了震,但头还是垂着的,拒绝回应尉迟迥的调戏。   尉迟迥见状终于笑出来,震动的胸膛把笑意毫不掩饰地传到怀中人那里,徐钦还是抬起头瞪了对方一眼。可是,满脸通红的人瞪起眼没有半份警告之意,反而多了点羞恼意味,至少在情人眼里,这是在撒娇了。   尉迟迥低下头,用力亲了徐钦一下,趁他短暂失神、唇半开的时候,肆意入侵到徐钦的嘴里,勾起那条害羞的舌,引诱着对方跟自己一同嬉戏。   徐钦大脑几乎烧成一团浆,迷糊中就顺着尉迟迥意思吻得难分难舍,夜兰人静使他清楚地听到自己和尉迟迥的吸吮声,他觉得再这样下去自己就能像□□般原地爆炸了。   那天在魏氏那里,他们也是在这样的一个晚上亲得情深意浓,徐钦回想起那天的吻,和现在相比,此刻的尉迟迥更热情、更有侵略性。没比较还好,一比较之下,身体自发回忆起当时的快意,和当下的重叠起来,过去和现在两把火同时燃烧,逼得徐钦近乎不能呼吸了。   尉迟迥适时放开了徐钦,看着对方意乱情迷的样子,大手轻轻抚过他发烫的脸颊,自口中逸出的声线居然是沙哑得接近无声:「接下来怎算,唔?」   「热……哥……子稀……」   徐钦再次发出低吟,哀求似的叫唤着清醒时打死也不叫的「子稀」,尉迟迥认命似的低下头,含糊道:「只有这种时候才懂得找哥,你说我该拿你怎么办?」   尉迟迥的理智终于「啪」的一声断了个彻底,狠狠地把人推倒在床下,他都这么努力在当正人君子了,遍遍这家伙不停在挑衅,那他不忍了!   徐钦被突然一推回复了些许神智,带着水光的黑眸凝视着上头的尉迟迥,无力的声线听起来异常软糯:「哥?」   尉迟迥嘴角勾起了势在必得的笑意,口中却是温柔得很:「乖,不要怕,交给哥好吗?」   徐钦眨眨眼,道:「书上不是说这个姿势的。」   尉迟迥眼看终于要苦尽甘来,遍遍徐钦却突然跟自己聊天,真不知他是故意还是天然。然而,尉迟迥对徐钦嘴里的姿势很感兴趣,就追问道:「那应该是怎么的姿势?」   徐钦回想了刚刚学习的知识,道:「应该是我在上面。」   尉迟迥想也不想便道:「你看错了,那本是我看的。」   他见徐钦大有反驳之意,便再次的堵住了徐钦的嘴,放纵了自己任由欲︱望把他们俩烧成灰烬。 第77章 徐雁风(三)   欲︱望获得满足令尉迟迥难得睡了好个眠,即使外头数十只鸡在啼叫,他也没有醒过来。当他睁眼时,徐钦早已不知所踪,但还有余温的床铺暗示他不是很早就溜了。   这里的阳光被高入云霄的树干挡了大半,尉迟迥推测距离正午还有两个多时辰,便翻下床找徐钦去了。   一入正屋,徐钦和徐雁风已经在吃包子。   「子稀醒了?来吃包子吧,季海蒸的包子特别好吃,每天早上我也是等着他蒸的。」徐雁风对尉迟迥招手。   尉迟迥淡定地坐到徐钦身旁,心里却在猜忌徐雁风。   不是说一睡不醒至午时吗?现在这般精神,一看就知醒了好久。   幸好昨晚他也只是淡尝即止,不然就闹笑话了,保不定这妖物会冲入房内要求徐钦弄早饭。   那为什么徐雁风昨晚要骗他?   尉迟迥悄悄瞄了徐雁风一眼,没想到对方死死的盯着自己,脸上挂着一副奇怪的笑容,像是企图在他身上找出点什么,让他不由自主打了个冷颤。   遍遍这个冷颤令徐雁风自觉看出点什么,脸上的微笑变得瞹昧。尉迟迥这下知道徐雁风在想什么了,当下就头皮发麻——怎么这妖物和北镇抚司那群绣衣一样都那么爱八卦。   尉迟迥:义父大人,你老人家误会了。   徐雁风:屁股很痛吧?抱歉,我家季海下手没轻重。   尉迟迥:不是的,我们昨天没有……   徐雁风:我没想到你居然是下、咳,不打紧,吃完就回去躺躺,这么早起床是辛苦了点。   尉迟迥:……义父你根本没听我说话。   二人视线在空中交汇,完全忘记了饭桌上还有第三个人。徐钦见只剩下一个包子,正想问要不要再蒸多两个吃,怎知一抬头就看到这两人正互相注视,眼也不眨的,弄得好像他们才是一对,而自己是多余的。   徐钦承认今早是害羞才故意提早起床,怕的就是不知如何面对尉迟迥,即使刚刚坐在自己身边,也只是支吾以对。没想到一眨眼的功夫,尉迟迥已经和义父眉来眼去,完全不把自己放在眼内。   贺桐曾说过很多人都是吃完就跑,到手就不稀罕了,当时徐钦还在心中吐嘈贺桐她就是当中的佼佼者。   徐钦不满的鼓起腮子,尉迟迥怎么可以这样,连义父都不放过。义父也是的,怎么会和尉迟迥混到一块的……一个大胆的想法突然在脑海浮现,徐钦惊恐地看着徐雁风——莫非他也看上了尉迟迥?   徐钦愈想愈觉得有道理,证据就是他们的包子只是拿在手上,嘴也不动只顾着直视对方。   这奸情,必须斩草除根,连根拔起,尉迟迥是他的,即使是义父也不能让。   「呯」的一声,徐钦用力拍了桌子一下,成功打断了尉迟迥和徐雁风的交流。二人疑惑的看着徐钦,不明白他突然发出这么大的声响干什么。   「义父吃完就回去休息。」徐钦干巴巴地说:「至于哥就去斩柴,要做的事可多了,就不要浪费时间了。」   尉迟迥微微挑眉,他怎么听到了赶人的意味?   到底是自己养大的,徐雁风哪会不知徐钦心底在想什么,不过他没有说穿,反而笑道:「你们赶了这么多天的路也累了,一天不做家事没什么大不了,不如今天就好好调整一下,明早替我拿点鸡蛋去村里换些猪肉,如何?」   徐钦想想也觉得有道理,反正他目的已经达成,便开口把尉迟迥赶回房间。   尉迟迥回到房间,无所事事的坐了一会,见徐钦还没有回来,就知他肯定是伐柴去了,就自个儿来到了后院,果然见到对方在喂鸡,神情非常认真,仿佛在做什么大事似的,和他饲养宁百户时的随心所钦全然不同。   想到京城巨鸡,尉迟迥垂下眸,即使是过了五天,他闭上眼也能清楚忆起北搷抚司每一栋柱子、冥众所桌子每一条刀痕,仿佛他明天就要回去找孟应明报告。可惜,他不会回去,两个月后也不会回去,这是所有人心知肚明的事。这几天他一口茶也没有喝,一有空就拿水往口里灌,可遍遍还是灌不走那挥之不去的苦涩。   口中又泛起那涩味,尉迟迥便没了心思捉弄徐钦,遂走到一旁拿起斧子当起了伐木工。   一阵阵劈柴声传入耳里,徐钦抬起头才留意到尉迟迥正背着自己,但没有说什么,弯下腰继续他的大业,毕竟义父把所有鸡都养痩了,肯定是没有放它们出去通树林跑和好好喂食。   忙了一整天,尉迟迥和徐钦终于把事情弄得七七八八,至少不会再重现昨晚夜深一口水也没有得喝的悲剧了。   至于昨夜为什么要喝水,徐钦表示不便透露。   这晚徐雁风不太精神,草草吃过饭就回房睡了。徐钦险些就要搬进他房内贴身照顾,在徐雁风再三说明下,他才相信义父只是起了个一大早而疲倦,并打消了抛下尉迟迥、要他独守闺房的念头。   尉迟迥回到房时,徐钦早已坐到床上去了,耳朵飞红、神态忸忸怩怩的,但眼神却是亮的,带了点小雀跃,像是在期待什么似的。   「怎么了?」   尉迟迥一把人拉到怀里,他们一整天都在打理,根本没有时间停下来亲亲抱抱,现在终于能好好把人抱住,他会放手才怪。   这样的姿势令徐钦回想起昨晚的色︱□□件,尉迟迥这坏家伙还趁他脑子不清醒哄他说了不少胡话,现在回想起他都没有勇气再生存下去了。   不能再想了,再想就会和昨天一样了,今天有更重要的事要实施。   「你昨天不是说今晚要来实践成果吗?」徐钦不安的扭动一下身体,虽然问得含蓄,但也禁不住他说完这句话时脸红耳赤。   尉迟迥一怔,随即而来就是狂喜,没想到徐钦这么快就食髓知味,他还以为对方要花个三四天才接受得昨夜的一切。   徐钦小心翼翼从尉迟迥怀中退开,在枕头下拿出了一本小书,递到了他面前,道:「昨天你说这本是你看的,你现在……要实践一下吗?」   尉迟迥低下头,封面上头那四个大字——《骑︱乘指南》刺痛了他的眼。   昨天徐钦说什么?   「书上不是说这个姿势的,是我在上面。」   然后他回答了什么?   「那本是我看的。」   尉迟迥深深体会了一把拿石头砸自己脚的滋味,迎着徐钦无辜的小眼神,他总觉得里头闪着狡黠的光芒。   「……你拿错了,我看的应是这本。」尉迟迥侧起身子,快速瞄了瞄床边的书册,拿起当中的《如何当一个好老攻》放到徐钦前,拒绝承认昨天的口误。   「不,我说的是这本。」徐钦很坚持。   「看来我们是出现了沟通上的误会。」尉迟迥迅速找了个台阶往下跳,暗暗为自己的机智点赞。   「可是……」徐钦还想抗议,难得尉迟迥送把柄送上门,他不想就这样白白浪费掉。经历昨夜的疯狂,他身体力行感受到自己在长期上面几乎是不可能的,但是他也可以争取一下偶而有一两次,也许开了头就会有三四五六次。   「干了一整天的活你不累吗?」尉迟迥果断转移话题,用一副为徐钦着想口吻道:「硬要说的话这些事也是要花力气的,今天就先好好休息吧。 」   徐钦看了尉迟迥一眼,知道今晚是不可能的了,气馁的翻开被子钻进里头,咕哝道:「只会是你动又不是我动,我哪会累倒。」   尉迟迥失笑道:「好吧,是我累了。」   徐钦不以为然地哼了声,绣衣几天不睡觉监视百官都没问题,区区一天的活会把尉迟迥搁倒?说出来只怕是个笑话。   尉迟迥灭了灯,躺到了徐钦身边,轻声道:「我这辈子只认了季海一个弟弟,其余的谁也入不了眼,你知道的,是不?」   他不傻,害羞如徐钦会突然求欢,怕的是心中不安,想要一些实际行为来验证他们俩的关系,再想到今早他蓦然拍台,尉迟迥便知道徐钦应是吃醋了。   徐雁风是妖物,又是徐钦的义父,他又怎会看上对方?   即便是轻声,在只有夜风的晚上听起来也份外清晰,徐钦一躺下几乎是倒头就睡,在意识蒙胧忽然听到尉迟迥这句话,就使劲挣扎睁开眼,带着睡意的眸子迷失在尉迟迥认真的目光中。   「只有季海,没有其他人。」   尉迟迥亲了一下徐钦的额,那是一个没有情︱欲却带有怜爱的吻,却遍遍有如温柔的夜风落在徐钦心头上,吹走了今朝尉迟迥和徐雁风那辣眼睛画面带来的刺。   徐钦感觉到自己脸颊发烫,但还是装作若无其事般滚进对方怀里,良久才轻轻应了一声。   尉迟迥嘴角微微勾起,一只手臂半环住了徐钦,像是对待珍宝似的,把他护在怀内。   然后,和他一起,乖乖睡觉。 第78章 徐雁风(四)   一大早徐钦和尉迟迥就拿了鸡蛋去村里。   他们见到徐钦领着一名没见过的陌生人出现,都好奇的围了上来,有媒婆见尉迟迥外貌俊郎,居然开始打听起他的婚姻状态。尉迟迥身为绣衣京城无人不晓,基本是嫌命长才会求姻亲,因此他从来没有被媒人追着问东问西的困扰。来到这儿,乡民见他衣着不俗就盯上了他,一些大胆的甚至叫女儿出来,吓得尉迟迥赶紧推说有未婚妻才打消了念头。   徐钦虽然没有说什么,该干的活还是继续干,但他那副目无表情、眼泛寒光的样子,就知他气得不轻。尉迟迥摸了摸鼻子,唯有自认倒霉主动把自己送上,让徐钦消气。   「我没有生了你的气。」徐钦语气是冰的,呆子才会信他没有生气,「我只是在气自己。」   「不不不,是我错了……」尉迟迥讨好的语说到一半,才意识到徐钦在说什么,道:「气自己?」   徐钦瞄了一眼四周的人,确认他们没有留意自己,才低声道:「气自己不能跟他们你已经被订下了。」   他这话几乎是用气声说的,即便是尉迟迥也是竖起了耳朵才能勉强听得清。这么区区一句话也足够让他欢喜若狂了,若不是有外人在,他都想马上把人拉到怀中亲半天。   徐钦说完这句话就害羞得转过身,用背对着尉迟迥,可眼角又瞄到他笑得嘴角都咧开了,心里也情不自禁跟着欢快起来——没错,世上只有自己,才可以令尉迟迥露出像个傻子似的笑容。   看来前晚看的《情话一百句》挺有用的,回去后把它里头的句子都背了。   这句话足以让尉迟迥回味一辈子,他把头凑到徐钦耳边,故意用魅惑的声调提议:「我不介意你跟他们说,还是说你想我开口?」   「你脑子进水吗?会把人吓坏的!」徐钦急忙用挡着尉迟迥的嘴,生怕他疯起来什么也说出口。   尉迟迥不以为意松松肩,好吧,放闪行动被禁止,还是专注于闪瞎徐雁风的眼好了。   结果他们回去时,徐雁风居然不在家里,看样子是趁他们俩不在时跑了。   徐钦的房间调去了旁边的独立屋,屋里的两间睡房合并成一间,便徐雁风的房间大了近一倍。当徐钦推开房门,奇异的景像令他瞬间忘了要说的话,表情除了目瞪口呆,再也容不下其他。   尉迟迥见徐钦站在门边动也不动,就好奇的探头看个究竟,在看到房中物时,也禁不住眼角一抽。   一排徐雁风坐在木台前,正低头挥笔书写。旁边另一个徐雁风接过写好的纸张,默默把它们折成一个个信封,再交给另一个徐雁风装在鸽子腿上送出去。   「……那是妖鸽,只能被妖物驱动,若非把信送到收件手上,是不会发出声音的。」尉迟迥选择不提及满屋的徐雁风。   徐钦花了点时间找回声音,道:「……这些……是义父的分︱身。」   他第一眼就知道是分︱身,不然他站在门口这么久,居然没有一个徐雁风停下来抬眸看他,可见他们是被主身命令除了书写外,不理其他事务。他留意台子右边留有一个小空位,猜想义父刚刚就是在那里,便走到那儿,拿起上面的纸张,看到那密密麻麻的字,脸色直接转黑。   「……上次收到雁兄的来信,指你义子的伴侣可能是痿的,真是替雁兄捏了一把冷汗,现在得知是下面的,也算是安了大家的心……不知雁兄可知人类可要进补?小弟这边的人类妻子会烹煮调理羊肉给丈夫,说是给他们补阳,想来你义子也是需要的……」   尉迟迥侧过头,想到在非山时水灵说的话——由自己尿床到捉鸡,徐雁风无一不告之好友,当时他还颇有兴趣打算一探究竟的,没想到自己转过头来就成为茶余饭后的主角。他忽然明白为什么徐雁风前晚会那么神秘来厨房找自己,敢情是为了获取八卦然后到处跟人说。   「义父大概去了找头羊回来。」徐钦放下信件,声音没有什么起伏,道:「昨天他这么累,不是因为起了个一大早,而是因为变出太多□□写信。」   尉迟迥点头同意。   徐钦显然也想起水灵曾经说过的话,以前他从没有理会过义父写什么,现在为了自己的声名着想,怎么也要堵住他的嘴。脑海中浮现起某国师的脸,便道:道:「孙烈也会收到吗?」   尉迟迥脸上一僵,回道:「绝对会。」   他在下面的消息传了回去,京城那几个人绝对是笑得不行,也算是给他们点娱乐好了。   徐钦微微颔首,语气间竟然带上些许满意,道:「那就好。」   尉迟迥没有说话,这事到最后都是床上见真章,未经证实的流言不必放在心上。他走到其中一个徐雁风身后,抢过他正在书写的书信,决心一睹这次又是哪门子的骇人传言。   这次徐雁风主要是炫耀义子一回来就主动接手做家事,顺道讽刺一下他的妖物朋友没有一个有如此懂事又孝顺的儿子。徐钦适时把凑过来,看到满篇都是称赞自己的字句,心中立时暖意意的,嘴角禁不住勾起得意洋洋的笑意,直到他看到低端那句「儿子伴侣翌日居然可以伐柴,是儿子不行还是伴侣太厉害?」。   尉迟迥马上抿紧唇角,生怕自己一时忍不住笑出声来,反观徐钦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没想过徐雁风到最后还是要坑儿子一把。   「你明天不准伐柴,要睡到午时才可以起床。」徐钦用冰冷的声线命令。   「好好好。」尉迟迥眸光一沉,心中却暗暗打算今晚把人弄得也要睡到明天午时。   二人放下了信纸就离开了房间,把从村里买回来的食材放好后不久,徐雁风就慢条施理出现,果不期然还牵了头羊回来。   「季海、子稀,要吃烤全羊吗?」徐雁风通过分︱身知道他们二人看了他和朋友间的通讯,但他并不觉得有什么大不了。   「不,不需要。」徐钦干巴巴地拒绝。   「义父有心了,我会吃的。」尉迟迥忽然起了玩心,道:「我来处理一下,反正羊肉对大家都有好处。」   徐雁风的眼抹过一丝玩味,尉迟迥是在暗示什么吗?看来他又有新内容可以写了。   尉迟迥淡淡一笑,好歹也是前绣衣,对于情报的流动控制得如鱼得水,轻轻松松就改变了徐钦所满意的谣言。   徐钦突然回过头,瞪大眼看着尉迟迥,低声道:「什么时候你也叫义父了?」   尉迟迥回他一个无辜的眼神,用不解的语气反问道:「你义父不也是我义父?」   徐钦脑海浮出了「嫁夫随夫」四字,当下就觉得尉迟迥说得有道理,便没有再追问下去,因此他也错过了对方带笑眼神中的宠溺。   晚饭过后,徐钦主动来到徐雁风的房间,虽然他和尉迟迥早在下午已没收房中所有的笔墨纸张,但难保他夜晚不知又弄出什么幺蛾子来不肯好好休息。果然如徐钦所料,徐雁风正从十来只的妖鸽腿上取下竹筒,看来他的各路笔友已经回信了。   徐钦叹了一口气,认命地上前帮忙取出信件,眼角瞄到徐雁风悠闲的样子,不禁问道:「义父,我好像没有听过妖鸽叫声,不是说它们会呼唤收件人的吗?」   徐雁风意外徐钦有这么一问,惊道:「是子稀跟你的说的?」   徐钦对徐雁风经常有的没的提起尉迟迥不太欢喜,毕竟他总是从义父眼中读出了八卦的眼神。以前这里只有他们俩,八卦欠奉,因此徐钦还是到现在才见识了义父这么贴近北镇抚司的一面。   想到这里,他没好气回了两个字:「是的。」   徐雁风淡淡一笑,道:「妖鸽的叫声只有妖才可以听到。以前钦儿都不太留意身边事物,现在会主动询问了,这是好事。」   徐钦沉默了一下,低声道:「我离开这里时,义父不是吩咐我要在京城笑脸迎人吗?我有好好做到……但好像变不回去了。」   徐雁风不以为然道:「那是你以前性情乖僻,现在这里不是挺好吗?你这傻小子对谁都是臭脸的,若不是要离开这里、在京城有求于人,估计你也不肯好好跟人道早安。」   徐钦:……居然说你儿子乖僻脸臭。   忽然,徐钦醒起自己离开这里前往京城的目的,赶忙把一直戴着佛珠拿下,交到徐雁风手上,道:「之前孙烈来探你时,不是说你妖气不足吗?我在京城吸了不少妖气给你,这样你的身体也就不会整天都很累了。」   前来探望的孙烈分︱身假意骂了徐雁风一顿,说他妖气不足又不补充,等同慢性自杀,这番话惊动了徐钦,便追问如何补充妖气,孙烈便随手弄了条佛珠出来,以京城妖气足来忽悠徐钦加入冥众所。   妖气不足回妖界便是了,可徐钦想不到这一层,更没有想过孙烈和徐雁风联手弄出来的局,想也不想就答应了,这便是徐钦上京的根本原因。 第79章 徐雁风(五)   徐雁风没有说什么,神色如常接过其实对自己没什么用处的佛珠,道:「好吧,义父待会去弄。」   徐钦不认同的皱起眉,道:「有什么事比得上自己身体?先把这些妖气吃了吧。」其实他他不太清楚义父要怎样使用这么妖气,不过直觉告诉他既然拿来进补的,应该是吃的没错了。   徐雁风微微一笑,找了个借口推搪:「不,这串小东西沾了些人气,先放上一晚看散得怎样再说。」   徐钦听了低头道:「抱歉……我应该一回来就给你。」   徐雁风拍了拍徐钦的头,一如他小时候生闷气时,自己总是这样安抚他的。他取下最后一个竹筒,把窗子打开,让那些妖鸽头也不回的飞入黑暗之中,才道:「没什么大不了,钦儿你不必放在心上。」   他见徐钦还是低着头,随手把竹筒放到一旁,坐下来替自己倒了一杯茶,道:「坐下吧,钦儿,我有点事要你说。」   徐钦一怔,义父很少摆出阵势似的跟自己说话,想必是要紧事,便急道:「义父请说。」   徐雁风被徐钦正经的模样逗笑了,道:「不用这么紧张,孙烈跟我说了他新收了个阴气极浓的弟子,你有没有印象?」   徐钦知道对方说的是杜八,就道:「听说他是在鬼庙出生,所以才会这样,他的家;里人唤他作『鬼之子』。」   徐雁风点头道:「是的,这正是我接下来要说的事。钦儿,当初我是在一间鬼庙拾到还是婴儿的你,没错,其实你也是他们口中的『鬼之子』。」   徐钦大惊,一下子不能相信义父的话:「怎可能?我不是盛阳之躯吗?」   徐雁风把那杯茶推到徐钦面前,示意他喝一口冷静下来,才继续道:「是因为爱,钦儿,你的生母比你想像中还要爱你。」   「爱?」   「是的,人们之所以说在鬼庙在能不许愿,是因为鬼庙要求先献上了灵魂,它才会实现你的愿望,人只得一魂,愿望实现之前就已气绝,因此便有吃人之名。」   「孙烈那弟子的母亲在那里生子,心中自然抱着顺利产子的愿望,那鬼庙自然会索取代价。婴儿在鬼气之地出生,成了极阴之体,对于鬼来说是绝佳的夺舍目标,然而鬼庙却没有对他动手,想必就是母亲的愿望。」   「而钦儿你的母亲,她更伟大,她是我见过第一个向鬼庙对抗的人类。她大概是在生子途中发现不妥的,与其许愿让你平安,她选择了以魂守护。钦儿,这就是你正阳之躯的由来,是你娘亲用自身的魂魄来保护你,一半给了鬼庙,另一半的,留在你身上了。」   徐钦被徐雁风的话吓得不能言语,手不自控的抖了起来,仿佛有了隐疾似的。他以前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的父母会是什么人,反正自己都被抛弃了,对没有印象的陌生人念念不忘,倒不如好好孝顺有养育之恩的徐雁风。魏简跟他提了正阳之体是如何诞生后,他曾经想过母亲会不会是某个奉行阴阳术的家族之女,可千想万想,背后居是这么的一个原因。   「你为什么……」徐钦好不容易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一开口却是沙哑无比:「现在才说?」   徐雁风的眼里满是心痛,但还是直视着徐钦,道:「这样你才会记着。」   徐钦疑惑地看着徐雁风,不太明白对方话里的意思,正想问个清楚时,视线却模糊了,原来到最后,自己到底还是忍不住流泪了。   是因为此刻才知道自己有一个以命相护的母亲吗?还是因为后悔从来没有问过亲生父母之事?徐钦理不清自己的思绪,只知心痛得快要撕裂似的,他不曾想过自己特殊体质是因建基于他娘亲的主动牺牲。   「我娘亲还在那间鬼庙?」徐钦听见自己用带着哭腔问了这么一句。   「我把她好好安葬在附近的一个小山洞里头,也找了四周不见你父亲的影子,真不知你娘亲怎会找到那里去。」徐雁风说了一下大概位置,见徐钦还是红着眼,便安慰道:「我之所以会到那间鬼庙,是因为听到婴儿的哭声,一进去就看到你娘把你抱着,即使已经气绝但手还是握得紧,生怕你掉到地上,你现在好好活着,就是对她最好的回报。」   徐钦应了一声,今晚义父给的讯息量太大,他需要时间消化,但即使如此,有些话还是应该说的:「无论如何,你永远也是我义父,我不会因为这个而抛弃你的。」   徐雁风的笑容多了几分欣慰,道:「谢谢你,钦儿。」   徐钦想说这根本不是谢不谢的问题,但徐雁风指了指门口,道:「子稀在那里站了很久了,你也累了,和他回房休息一下。」   门口适时出现了尉迟迥的身影,徐钦不知他什么时候来到门外的,但然徐雁风默许了他的偷听行为,他也不会说什么。   尉迟迥一如平常地挂着浅笑,温柔的目光里没有一丝勾起徐钦反感的同情,他牵住了徐钦的手,仿如消食散步般把人带回房间去。   徐雁风默默看着他们的身影,直到他们入了房间,才垂下眸摇头苦笑。   「果然还是会舍不得吗……大人……这下也算是报恩了……可我……」   夜风把徐雁风的喃喃自语慢慢散在空气中,谁也听不到他最后的话语是什么。   徐钦接过尉迟迥递过来的面巾擦脸后,就径自躺下睡觉了。尉迟迥看着徐钦郁郁寡欢的背影,明白他也需要独处的时间,也跟着没有说话躺下了,但一只手臂半环着徐钦的腰,用行动告诉对方自己永远在他背后支撑着。   这几天徐钦老早就习惯了尉迟迥的毛手毛脚,他没有推开尉迟迥的亲近,也没有为意尉迟迥此刻的「苦心」,只是随意扭动一下身体,让尉迟迥的手不要太接近屁股。   可惜这温馨的画面没维持多久,尉迟迥在黑夜中猛地睁开眼,里头没有半点疲倦,反而是满满的戎备和寒意。   「季海、季海……」尉迟迥没有坐起来,轻轻把头凑到徐钦耳边,随意叫了两声,不管对方醒来了没有,就抛出了一个骇人消息:「醒醒,我们被包围了。」   徐钦躺了好久都没有睡意,好不容易终于找上了周公,尉迟迥却忽然在他耳边低声说话,本来以为尉迟迥也睡不着打算进行干扰,正想忽略时,却听到他说:「听声音他们带了长刀。」   这下睡意彻底跑了,徐钦吓得张大眼,下意识想坐起来时却被尉迟迥强行压下,嘴巴也被捂得紧紧的。若不是清楚尉迟迥担心自己惊动敌人,徐钦都以为他投敌了。   徐钦拍了拍尉迟迥的手背,示意对方自己不会发出大声响,他才松了手。因着窗子的关系,二人逼不得以爬下床坐到了地上,尉迟迥摸出了钱继光偷偷放在马鞍里的绣衣专用短刀,分了一把给徐钦。   「来者不善,我估计他们有二十多人。」尉迟迥低声道,若不是他们当中有人摔跟头,刀柄撞到了石头,光是脚步声他听不出来。   徐钦神色冷静,毕竟在这种时候慌张也改变不了什么,再说镇定的尉迟迥给了他安心的感觉,甚至让他朝尉迟迥比划了几下:他们是来冲我们来的?   尉迟迥迟疑了一会才点头,首先他想到的是杜家的追兵,看来他们终究忍不住想报复,可那些熟悉的脚步声又令他不敢确定,年少时他曾有一次随军去西南刺探情报,官兵的脚步声就是这个样子。   他可以肯定外头那些人绝对不是夜半找上跟他喝杯茶,按道理说有孙烈在,皇帝应该不会灭他们的口,然而京中又有谁驱使得了军兵、按得住迟大学士来刺杀他们?   但出任务的兵会摔跟头?会这般粗心大意?   徐钦不怕跟敌人打起来,这儿是他地盘,他多少会占了点地理优势,可他怕的是牵连徐雁风。   尉迟迥也想到这一点,二人对视了一眼,决定先趁包围网未完成时冲回主屋那头,对方既然是暗中行动,就说明这班暗夜来客并不想这么快就站到他们面前。   可是,如意算盘打得响,现实总是喜欢把算盘狠狠弄坏。正当尉迟迥悄悄把门推开时,主屋传来呯的一声,大门被用力打开,徐雁风挑着灯笑意盈盈走出来,大声道:「今晚这么多人来,家裡茶杯恐怕不够。」   尉迟迥几乎想把头撞到墙上,什么叫不按理出牌?这便是了。   忽然,黑暗之中浮起了阵阵火光,只见这批隐藏在夜色之中的访客纷纷举起了火把,夜行衣配长剑,一看就知是来打架的。尉迟迥和徐钦也顾不得了那么多,连忙冲到徐雁风身边,一左一右护着他。   火光之中,一名男子主动走前了几步,拱手道:「我家主人欲一邀徐雁风大人到府上作客。」   说罢,他还作了个请的姿态。   尉迟迥和徐钦忍不住互望了一眼,怎么也想不到这些来势汹汹的家伙不是来找身为前绣衣的自己,而是来找在深山过着养生生活的徐雁风? 第80章 徐雁风(六)   和徐钦的惊魂未定相反,徐雁风淡定多了,甚至开玩笑道:「你这阵势,不像是邀请的样子,反倒像押犯,徐某人也没有犯过滔天大罪,需要这般劳动众吗? 」   「这才显得隆重,不是吗?徐大人。」讽刺的话并未令来者变脸,火光之下,他还堆起了淡淡笑意,虽然在徐钦看来这笑虚伪得很。   尉迟迥若有所思的瞄了徐雁风一眼,对方这副兵来将挡的样子,像是早知有人会找上自己一样。但他又不明白了,徐雁风身上有什么会招惹上这些人?   会摆出这样的架势已是非人类无误,虽说领头的那名男子背着火光看不清脸,但听口音绝对是京城腔。   京城……他危险地眯起眼,他有谁不认识?尉迟迥脑海浮现在不同人选,只要给他点时间,他就能把人认出来。   「徐某人身体状况每况愈下,走三两步也疲累不已,想来是命不久矣,请转告你家主人,徐某人现在只求安晚年,望他人能成全。」徐雁风话峰一转,转入主题,令原来在沉思的尉迟迥不得不分出半只耳朵来听。   「徐大人只是欠缺适当调理,府上已经请了多位良医,必能令徐大人再次健步如飞。」男子看似有恭敬,但话中的强硬暗示了他们非要把徐雁风带走不可。   尉迟迥皱起眉,这把声音他绝对是听过的,但是军部好像没有这么一个人,这家伙会是谁?   徐钦绷紧了身体,他也听得出男子的威胁,可义父到底有什么秘密会被盯上?看义父淡然的样子,莫非这些人已经来过?   「呵呵……莫非你家主子不知道我乃你们口中的妖物?」徐雁风终究还是忍不住笑出声来,道:「你们已经要去到死马当活马的地步,可见我跟你们走了会有什么下场。」   这话已暗含了拒绝之意,男子身后的携刀之人已紧握刀柄,随时准备用武力把人带走。尉迟迥见状勾起了冷笑,就凭他们出任务也会跌倒,会是他的对手?   男子微微举起左手,示意身后之人不要冲动,才道:「徐大人,我家主人是十分看重你的,他曾吩咐不到最后关头不要动武,为的就是伤着大人半份。」   徐雁风没有说话,当众人都觉得他会选择赌上一把循夜色逃走时,他居然点头同意:「好吧,我可以跟你们走,但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义父。」徐钦压着声道:「你不用担心我们,我们一定逃走得了。」   可惜徐雁风没有理会徐钦,径自跟那男子道:「我的义子和他伴侣要分毫无损离开这儿。」   「义父!」徐钦这下终于忍不住大声道:「你不用这样子!我们不会屈服的!你们这班山贼休想把我义父劫走!」   尉迟迥忽然发出一声大笑,清脆的声音在山林间回荡着,几乎在场所有人都听到了。那男子即使不知尉迟迥笑什么,但也禁不住脸上一黑。   「堂堂京卫指挥使居然被平民斥责为山贼,颜晃指挥使,这次真的是颜面何在!」尉迟迥冷眸死死盯着那男子,目光中的杀意瞎子也能看见,可脸上依然挂着嘲谑的笑意,使他整个人看起来份外凶恶。   也难怪他会气成这样,负责戌守京城的指挥使竟然可以离京,为他口中的主子企图绑架妖物,虽未知目的为何,但也足够让他气上半天。   若说是其他地方的军民追杀他们就算了,这可是京城指挥使,在绣衣的精英集中之地京城,居然可以有遗漏的京官情报,这叫他如何不气。   他明白无论绣衣手伸得有多长,总不能每个京官都监视,但这也不妨他把心中的孟应明小人狠狠抽上五、六遍。   颜晃被道破了身份也不恼,反正在绣衣面前他就没想过能掩饰得了。反而是徐钦的脸上出现了一丝崩裂,京城军户的主子也应该是京城权贵没跑了,怎会找上义父?   难不成想用来牵制孙烈?   「尉迟千户此话真是说笑,军衔不过虚名何足挂齿。」颜晃随意回了尉迟迥一句,又向徐雁风道:「要保证他们俩平安没事是不可能的,但若徐大人愿意跟我们走,我可以承诺,若你义子和尉迟千户逃得出我们手中,我们不会主动追捕。」   尉迟迥冷笑一声,这未免也太看不起人了,真当绣衣是绣花枕头只会蹲屋顶?   徐雁风脸上表情愈发平淡,眼里的平静仿佛一个快要圆寂的老僧,没有胆怯也没有不舍。可惜在场所有人包括徐钦在内,没有发现他的不对劲,毕竟他还有心思侧起头,问道:「季海,你知道他们为什么想带我走吗?」   徐钦瞄了颜晃一眼,与其说他们等着徐雁风点头,倒不如说他们盯紧的是尉迟迥。双方一旦开打,以绣衣的身手,颜晃他们一定有人身亡,谁也不想当那个倒霉蛋,因此便形成了此刻奇怪的对峙局面。   平常只要徐钦稍为强硬一点,义父多半会半推半就答应自己,可现在无论他怎样表态,明示也好暗示也好,眼神也使了衣袖也拉了,义父都一概不理。他都急得如火上蚂蚁,可义父还有心情跟他聊天,他瞄了尉迟迥一眼,询问打晕义父逃走的可能性。   尉迟迥朝徐钦微微摇头,示意他接下徐雁风的话。他不知徐雁风目的为何,但直觉告诉他对方的举动不是没有意义。   「请义父解惑。」既然尉迟迥都站在义父那边,徐钦也只能硬着头皮开口。   「『天逆果循,木到土除』,你们不是在杜家听过这么一句话?」   此话一出,在场所有人立时变了脸,颜晃二话不说掏出暗器朝徐雁风掷去,被尉迟迥用短刀轻轻挡下。铁器撞击的声音在黑夜中异常响亮,特别在武人耳中,这明显是开打的讯号,当下也顾不得什么,拿起剑就朝着徐钦三人往前冲,企图以人多压制。   没想到徐雁风一句话居然令颜晃怕得要马上灭口,看来他们的主子就是冲这句话来的。迎着冲过来的敌人,尉迟迥冷哼一声,短刀一挥就划过轻松其中一人的颈子,顺利的从对方手夺走了长剑,然后再次同样手法夺多了两把长剑给徐家父子,整个过程行云如流水,击杀敌人对他来说已是呼吸般的本能。   尉迟迥以一人之力挡下大部份攻击,而徐钦一边护着徐雁风,一边用他那二脚猫的剑法迎敌,血腥味、悲鸣、痛觉刺激着所有人的感官,刀光火影下是一张张狰狞的脸孔。   当尉迟迥眼角瞄到徐钦被人在左臂划了一刀,下手就愈来愈粗暴直接,基本直逹一刀死一人的境界。颜晃虽身为指挥使,但职责是守卫京城,平常哪会见到如此暴虐的手段,眼见下属一个接一个倒下,心立时慌了,大叫道:「先攻下徐雁风,只要他还有一口气,没手没脚都没问题!」   徐钦在尉迟迥掩护下,成功领着义父退到一旁,正要没入夜色之中,徐雁风却忽地停住了脚步,拒绝前行。   「义父,不要停!快走!」   「钦儿,我还没有解释那句话给你听。」   「先逃了再说,之后会有很多时间给你慢慢说!」   尉迟迥首先发现徐雁风脸色不对,一脚踢开敌人再反手一刀,将人推到那班前来支援的武者手上。趁着他们倒成一团时,他拉起徐钦的手,把人拉到自己身边,才对着徐雁风道:「你想干什么?别告诉你和颜晃是一伙的。」   「你们做了很多法子保护我,这点我一直我都很感激。杜家暴露了,接下来就是我,只是没想到还有这几天平淡的日子过,算是我捡到了。」   徐钦这时也发现了不对劲,明明徐雁风是对着自己说话,可眼神根本没有落在自己身上,像是透过自己来看别人似的。   「义父,你在说什么?别吓我……」徐钦上前想握住徐雁风的手,却被他闪躲开,这令徐钦大惊,他从来没有想过会有被义父挡开的一天。   「『天逆果循,木到土除』是妖族来到人界后,学着那些士人之乎者也硬拼出来的。这句话暗示了住在神山洛山的两妖族,受山神庖护而获得了逆行因果之力,以自身寿命为代价,他们可以穿越时空,改变过去、甚至未来。」   徐雁风淡定朝敌人斩了两刀,又道:「那两妖族,正是山妖徐氏、以及水妖杜氏。」   徐钦瞪大眼看着徐雁风,可惜敌人来袭转移了他视线方向,只能竖起耳朵,听着徐雁风说出他从来没有听过的资讯。   「徐氏和杜氏成了所有妖眼中的肥肉,这种能力对他们来说不是祝福而是诅咒,为了避祸,徐氏躲进了深山之中不见天日,而杜氏就选择了迁入人界,通过与人类成亲来冲淡能力。」   「数百年过去,没有妖再会提起这句话,直到京城杜家一案,这句话再次步入所有人眼里……」   「会找上我已是预料之事。」 第81章 徐雁风(七)   「义父……」徐钦不安地喊了一声,归根究底,是他错放了罗罗鸟入人界才引出一连串事件,眼前的局面自己绝对有一定责任。   「我不是在怪你,钦儿,这是早在三百多年前早已注定的局面,我这病弱的身子也撑了这么多年也够了。」徐雁风的视线终于正视了徐钦,道: 「这事不怪你,若没有你,就没有现在的我,你给我的,比我给你还要多上许多。」   「义父,你想干什么!」徐钦心中警铃长鸣,徐雁风这话说得没有了生存意志似的,他不顾一切的上前,生怕义父会作出什么轻生之举。   可惜,他还是慢了一步。   徐雁风早在颜晃出现前已准备好一切,他解开了上羊身的衣袍,瘦弱的身体满是看不懂的咒文,随着他大喝一声,咒文发出耀眼的光茫,很快的,光便扩敌至他整个身体,如黑夜最明亮的星辰,刺眼得众人不得不侧头闭眼回避。   「义父……义父!义父!」徐钦竭力喊着,他努力眯起眼,强迫自己适应这束不祥的光。   尉迟迥发现徐钦不怕死的企图冲到徐雁风身边,急忙拉住了他,先不说靠近会对眼睛造成怎样的伤害,附近皆是拿着武器的敌人,在失去视觉下前行,一不小心撞上了可不是小事。   「放开我!我要找义父!让我去找义父!」徐钦发现尉迟迥压着自己,不由得用力挣扎。   然而尉迟迥不但拉住了徐钦,甚至还用手盖着他的眼睛,虽然他是出于保护的用意,可此刻满心都是徐雁风的徐钦哪会理解到,更烦燥地大叫起来: 「尉迟迥你给我他妈的放开!」   「钦儿,不能这样子。子稀的判断是正确的,他没有做错,反而是你太冲动了。」徐雁风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他们身边,不过他们也只能光听到他接近的声音,看不到他的身影——毕竟一团光靠过来,徐钦再不甘也禁不住自己身体的反应闭上了眼。   「义父……」徐钦弱弱地朝声音方向喊了一声,活像一个犯错等待受罚的乖巧小孩。   「徐钦,这话我只说一次,你听好。」徐雁风从来没有连名带姓叫过他,在外人在时叫「季海」,二人独处时唤「钦儿」,一向都是他们父子之间的默契,可今晚,他不止一次打破这些约定。   「无论之后发生什么事,你也不准哭,也不准自怨自艾、怨天尤人,你的眼睛要一直望着前方,即使再痛也前迈进,知道吗?」徐雁风知道自己在徐钦心中的份量,他可不想义子之后消沉不已,虽然明白自己的话会对他有约束性的影响,自己也要把话说出来,宁愿他泪在心里流,也不想他就此一蹶不振。   「义父,我……知道了。」徐钦愈听愈心慌,徐雁风不就是摆明的说遗言吗?他手抖着,心抖着,连口也抖着,到最后竟是除了一句答应,什么也说不出口。   「很好。」徐雁风改对尉迟迥道:「尉迟子稀,我家钦儿就拜托你了。」   尉迟迥虽是合着眼,但神情是异常的认真:「晚辈会的,请义父放心。」   「如此,你们就出发吧。」   徐雁风淡淡一笑,在下一刻,他身上发出了比现在更强烈的光茫,即使闭着眼也觉得眼睛刺痛。这团光有意识地缠上了尉迟迥和徐钦的身体,继而所有光线都聚在一起将他们包里起来。   颜晃一行人因着光茫远离,慢慢张开眼,看到的正是那团愈缩愈小,到最后化作空气消失,而尉迟迥和徐钦同样不见了踪影。   「可恶!人呢!」颜晃的目标虽然不是他们,他们俩不在了他也更好行事,但是好端端两个大活人不见了,怎样想都觉得有问题。   徐雁风怜惜地看了他一看,若他背后的主子真是京城权贵,以那些人的狠毒,这人大概是活不成了……这样想着,他忽然吐了一地血,整个人狼狈地抖了抖,原来手上的长剑也无力握着,被无情的掉到了地上。   颜晃等人见状脸色大变,虽说没有了尉迟迥守护的徐雁风轻轻松松就能拿下,但血成吐成这样,谁人不敢上前轻举妄动,只能围着他。   「你们……迟了……刚刚是我最后的能力……即使你现在强行带我回去……也只会是没有用处的尸体……」徐雁风满口是血,说起话来含糊不清、断断续续的,嘴角却是勾起的。   那是一抹不肯屈服的笑意,是他生命最后的倔强。   「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徐雁风,无论你是死是活,你都要跟我们走!」颜晃狠狠道。徐雁风的眼神那是什么眼神?坚定不屈又带着莫名的同情望着自己……同情?他有什么值得一只妖物同情的?简直是离谱。   众人听得颜晃说成这样,也明白这是他正对他们下命令,便上前打算把徐雁风带走。可忽然耳边传来一声低呼,他们循着声音方向望去,不由得脸色大变,只见一把长刀自颜晃背后刺穿他的胸膛,随着一声巨响,颜晃就脸朝地倒下到地府报到了。   「他不是你们可以动的人。」偷袭颜晃的男子一身劲酷黑装,脸容的冰冷直逼冬天里的霜雪,那是一股刺入骨的寒意,光凭眼神就令在场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头皮发麻。   「什么人!」其中一名武者喊了一声,他向同伴使了一个眼色,既然颜晃已死,而来者不善兼功夫深厚,他们首先要做的不是把徐雁风拐走,而是确保自己安全。   眼前的人想必是来救走徐雁风,幸而他们占了唯一的优势——距离徐雁风比较近,有事可以拉他作人质。   「……你来了……」与那些人相反,徐雁风露出了一个释然的微笑,坦白说他现在连站也站不住,但他终究还是选择了硬撑,在这人面前,他总是想展示自己不屈坚强的一面。   黑衣男子垂下眸,徐雁风眼中的喜悦刺痛了他,可他从来也只敢当一只缩头乌龟躲在京城,直到此刻才走出来相认。徐雁风应该要恨他的,但是他没有,他对自己永远都是包容的,一如自己刚刚认识他一样。   蓦然,一名企图把徐雁风当成人质的武者,不小心踩在地上枯干的树枝上,咔嚓一声,唤回了男子的神智,只见他脸上闪过杀意,微微垂下的刀又重新举起来。   然后,在下一刻,血染红了所有人的眼眸。   一场激战过后,站到最后的只有徐雁风和那名神秘男子。   男子冷哼一声,挥去刀锋上的血痕,只要一交手他就知道这些人根本还未算得上兵,不过话说回来,能和徐钦打得势均力敌的,也知他们武艺好不了那里去。   颜晃这次脑子灌水也灌太多,以为一只妖物就轻敌,没想到最后连性命也赌进去了。   「你……如何了……」男子上前扶住了徐雁风,卸去一身杀意,他仿若一个不知所措的小孩,连话也说不好。   徐雁风闻言忍不住心中一乐,这人无论过多少年也还是那般呆板,可他已经没有力气勾起笑意,发白的嘴唇似扬非扬的,像是笑到一半忽然想哭出来,看得男子一阵心痛。   他扶着徐雁风躺到地方,对方的脉象和愈来愈薄弱的气都在暗示命不久矣,可他能做什么?他什么也不能做,只能睁大眼看着对方的性命一点一点的流逝。   「不要紧的……你知道……这也是必要的……」徐雁风的视力开始模糊,可男子眼红却不攻流泪的神情还是那样子的清晰,这人在他心中有着比天还高的地位,见他这样便花上最后一份力气开口安慰:「我没有恨过你避而不见,我知道你有看我的信,你来看我反而是违了天道,你活得好好的,我已经很满足了……」   男子用力握上徐雁风的手,沙哑的声音带上了哭腔,可脸上还是半点泪也没有:「不是的……若不是我……孙烈当初也会把你照顾得好好的……」   徐雁风的声音愈来愈轻,若不是男子伏下身根本听不到他说了什么:「孙烈那副性子……怎会照顾人……还是你好……屈莫敖… …屈大人……不要哭……」   屈莫敖心一缩,他已有二十多年没有听过徐雁风这样子叫他了,石化的泪水终于还是忍不住流出来,哭得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哪里还有京城老的样子,和街上向娘亲讨不到糖吃的小屁孩没两样。   徐雁风淡淡一笑,他原以为这一生只能苟活残存,可屈莫敖一手撑起了半边天,把他的身份盖了一层又层的掩护,弄得所有妖只知犬妖之子徐雁风,刷新了犬妖过份好动的个性,椅子还没有坐热已经跑了,反而屈莫敖只违反了犬妖的天性,坐上半天都可以不动。众妖皆道屈莫敖头顶是不是带了点绿,怎么儿子和父亲相差这么远。这个笑话令他们的焦点落在屈莫敖身上,而不知自己是洛山山妖徐氏最后的族人,自己也因此可以活在阳光底下。   脑海里浮出徐钦刚刚慌张的模样,和屈莫敖哀痛的样子,徐雁风心中忽然又不舍得这个花花世界,可是眼皮子像是跟他作对似的,终究是缓缓合上了。   屈莫敖几乎是在徐雁风断气一刻就察觉到了,原来压抑的哭泣立时变成放声大哭,这场迟了三百年的悲痛,藏在心底这么多年,终究还是发泄出来了。 第82章 永宁二十二年(一)   徐钦和尉迟迥被光圈包围之后,意外发现身边的光不再刺眼,睁开眸子一看,身边居然是一片灰蒙蒙,定眼一看,原来是浓烈的黑雾。   「哥……」面对不熟悉的环境,徐钦第一反应就是呼叫同伴,可他头一侧,这才发现尉 迟迥不见了。   徐钦眉头一皱,这地方是义父送他们来,按道理不会对他们有害,可他们为什么会被分开?   想到徐雁风,他呼吸一顿,一瞬间竟有种窒息之感,他无力地跌坐到地上,明白到自己已永远失去义父。   那个总是包容着自己的山妖,已经不在了。   他以为自己会哭出来,可是到现在,自己居然没有半点哭意。   原来人伤心到极点,是连哭也没心情哭吗?   他不明白义父为什么以性命作代价送他走,他就那么不自信他们仨逃走不了吗?如果他在京城再努力一点,功夫再好一点,义父给他多点信任,点头答应逃走吗?   ……事情都发生了,现在还在想这些有何用呢?   心中的空虚令他想就此了结余生,可脑海又浮现徐雁风那句「不要哭、向前看」,无光的眼眸便抬起来看了一眼前方,没想到前头居然有一道白色的大门,藏在雾色之后,不仔细还真看不到。   既然是义父命令,那他就会好好活下去,毕竟,他最听义父话是不?   虽然是这么想着,然徐钦还是一动不动的坐在地上,完全没有移动的意欲。   「呵呵……徐总旗,这样子可不行,这里不是你可以逗留的地方。」   蓦然,一把男声从后方传来,徐钦原想着若是妖物来袭,他便任着它攻击,反正他的心已经沉得连站起来的力气也没有了。可对方不但没有攻击自己,甚至还称呼自己作「总旗」,这激起了他丁点的好奇心,最终还是转过身去,没想到,竟是自己的饭友。   「魏简……」   徐钦难掩惊讶,他不是因为使用非山魂石惹火了天道,变成了活死人,最后因吸了尉大学士之魂畏罪自杀的吗?   徐钦的样子逗笑了魏简,他轻咳一声,解释道:「这里是时之域,时间的流动相对较慢,因此原应该魂飞魄散的我也能短暂停留在这儿,坦白说我也差不多顶不住了,看,我的脚也没了大半。」   「……你怎、怎么会在这儿?」徐钦顺着魏简的话低头一看,的确是没了下半身。   「这不是应了你的请求吗?」魏简顿了顿,眼神变得迷离,显然是回忆过去:「自夺了迟大学士的魂后于心有愧,毕竟迟大学士一生为民请命,而我不过是刚入官场的小新人,每当独处时总想着把魂还回去,可这样等同自杀,因此一直犹疑不决。那天我们小聚后,晚上刚好你又来我,我们谈了一整夜,和你那些痛苦相比,我这种人实在太自私,无颜面对百姓,愧对皇上对臣的期待,更愧为人子……到最后还是给你添麻烦了,在这里向徐总旗谢罪。」   徐钦一听得头雾水,道:「我没有晚上找过你。」   魏简主动走到徐钦身边,一把拉起了对方,道:「迟些你就会懂了,徐总旗,这里的时间流动和外头不一样,你坐上一刻钟已是外头的半天了,你要继续你的行程,请吧。」   话音刚落,眼前的雾气淡了些,化出一条直往白色大门的路。   徐钦被魏简推着走了两三步,他还没有从魏简的话中缓过来,道:「我不明白,那你怎样进来这里?」   魏简侧起头,随即赔笑道:「看我这不中用脑袋,居然把这事忘了。徐总旗,你看看你脚边是不是有些小植物?」   徐钦低下头,果不期然有些约寸长的植物,结着一颗颗如指甲般大小的灰色果子,他看了魏简一看,只见对方点头继续道:「那天存了死志,你也没有阻止我,只是说既然我选择了回归天地之间,不如在消失前帮你一个忙。徐总旗,这些小果子对国师来说很重要,你摘下后要好生保管,在必要时候交给合适的人。」   孙烈也参了一脚?徐钦心下了然,本来以为不是自己耳朵出事,就是魏简有问题,现在听到对方提及孙烈,马上便猜到大概是那狐狸在布什么局了。   那老东西肯定拿自己名字来装神弄鬼了,不过话说回来,魏简居然连自己和孙烈也认不出?   徐钦在心中狐疑了一下,很快便把问题抛诸脑后,改问另一道疑问:「你碰不到这些果子?」   魏简露出了淡淡苦笑,道:「这果子只有在活人进来时才会长出来。」   徐钦闻言便不敢多言,摘了数粒才意识到不对劲:「孙烈会算到我会来这地方?那他不就是早就算出义父会出事吗!」   魏简对此早有准备,道:「徐总旗,一切答案会在门后,你去了就知道为什么你义父、甚至是国师会这样了。」   徐钦狠瞪着魏简,道:「你也知道的,是不?」   面对徐钦的怀疑,魏简笑得开怀:「不,我不知道,我只是原封不动把话传给你,门外有什么我一概不知。徐总旗,时候不早了,尉迟千户也应该等了你好久了,就不要让他再干等了。」   说罢,用力一推,徐钦一时防备不及,一头撞开了大门,整个人身体向前倒,竟然以跌倒的方式脱离时之域。   「这样就永别了,愿你平安。」   魏简看着白色缓缓消失,跟着闭上眼,任着身体化为雾气的一部份。   徐钦是以亲吻大地的姿势回到人界的。   可惜,显然有人看不过徐钦和地面的「小激情」,在徐钦还没回过神来时,已一把拉起了他扯到怀里,用自己的唇封住了他的惊呼声。   徐钦只觉得唇间一热,才反应过来自己被强吻了,正打算出力反抗,却发现自己被熟悉的气息包围。   是尉迟迥。   吻着他的,是尉迟迥。   那就没有什么好反抗的了。   尉迟迥不舍的放开徐钦,眼眸里的笑意都快要溢出来了。徐钦正不解对方这为何会一副喜不自禁的样子,就听到他道:「季海你终于来了,我都等了你一个多月。」   徐钦一惊,想到魏简提及时之域时间和人界不同,那时他不以为然,没想到他不过是多和魏简多说两句,已经是一个月余了。   「孙烈说得没错,你果然会在这时辰出现。」尉迟迥说完又笑吟吟的吻了徐钦一下。   「我说这儿好歹是我家后院,不要光天白日下洞房花烛好吗?」身后传来孙烈打趣的声音,徐钦脸上一红,这才意识到自己在白天和尉迟迥抱在一起,急忙从尉迟迥怀中退开,怎知一抬头,就发觉不对劲。   这里是哪儿?   孙烈的样子这么年轻?   莫不成为了勾搭皇上用了固颜丹?   尉迟迥悄悄捏了徐钦一把,示意他不要乱说话,才挑眉对孙烈道:「那我先和他回去洞房花烛好了。」   孙烈脸上瞹眛笑意更深,便也明白小情侣相思多时,便随意挥挥手放行,但口中不忘继续开玩笑:「这里的下人都是靖王爷给我的,你可别吓着他们。万一他们向王爷报告说我偷腥,我可不会放过你。」   尉迟迥老早就拖着徐钦远去,听到孙烈的话头也不回地举起手,表示自己明白了。   回到房后,徐钦才开口道:「怎么一回事?」   尉迟迥示意徐钦坐下来,拿出自家制的隔音符——上头的符文可谓丑得惊天地泣鬼神,可效果是实打实的好,他贴好后才道:「季海,你还记得义父……临终前说过他有什么能力吗?」   提及徐雁风,徐钦脸色变得暗淡,虽然悲痛被魏简的出现冲淡了少许,但终始是一道需要时间来平伏的坎。他垂下眸,内心的撕裂令他几乎说不了话,半晌才低声道:「他……他有扭转因果的能力。」   尉迟迥看着徐钦眼都红了,却抿紧了嘴唇绷住泪意,都想放弃这个话题了,可是他最后还是把心一横继续下去,毕竟事关重大,他可不敢放着不知情的徐钦在这里走来走去。   「是的,季海,现在是永宁二十二年,我们回到了三百多年前,回到了孙烈刚化人型来人界闯荡的时候。」   徐钦猛地抬起头,眼眸的痛迅速被惊讶取代,像是有人告诉他尉迟迥是女人似的。他张开口,好一会才回神过来,道:「你是说真的?」   尉迟迥认真地点头,道:「我比你早一个月来,那时我比你还要惊讶,幸好遇上了孙烈,他也知道洛山徐氏,就勉强收留了我。现在我的身份是靖王男宠孙烈的客卿。」   「靖王男宠?」   「我也不知道,但他现在确是男宠,而现在的靖王就是将来的梁穆宗。」尉迟迥叹了一口气,吩咐道:「这事不要说出去,别得招杀生之祸。」   徐钦也渐渐接受了自己回到过去的事实,而且尉迟迥说得没错,的确百姓是不会对皇室事务指指点点,便道:「知道了。」   尉迟迥不放心看了他一眼,低声道:「季海你知道梁穆宗是如何登位的吗?他并非太子却能坐上皇位,是因为他把所有成年兄弟都杀了,没有了其他候选者,只能传位给他了。」   徐钦瞪大眼,他知道皇室感情薄弱,却没想到无情成这样。   尉迟迥继续道:「后世称梁穆宗弑兄弟一事为『白鹿事变』,但为何会有鹿,一直是未解的谜团。」 第83章 永宁二十二年(二)   徐钦奇怪地看了尉迟迥一眼,问道:「这很重要吗?」   尉迟迥歉然一笑,回道:「不,只是题外话,是我有点感兴趣而已。」   徐钦犹疑了一下,还是把话说出口:「我们回不去,是不?」   尉迟迥没有回答,他把视线移向他处,思考着应否破碎徐钦的幻想。   徐钦见状也猜到什么一回事了,毕竟他们是徐雁风以命送来的,要回去自然也是有妖愿意牺牲性命。   别说是妖,这里他们除了孙烈人也不认识几个,他们做得出随手抓来一只无辜洛山妖物,要他开通时之域回去?徐钦自问做不到,再者,洛山妖物行踪神秘,要找出他们怕是天方夜谭。   「哥,把这儿的再给我说详细点吧。」徐钦主动结束了这沉重的话题,既然回不去就不如先集中精神把眼前理解好,毕竟他们投靠的是孙烈,在所有人眼中,他们可是站到了靖王一方。   尉迟迥心中一寛,徐钦这么快可以正视现实是好事,他之前还担心徐钦会就这么一沉不振、不理世事,遂把当下的情况解释了一遍,幸而京城局势从来都是那些事:皇权争斗、权臣角力、党派互怼,徐钦也在三百年后的京城生活了一段时日,听了一次也就明白了。   「也就是说皇储共有有四名,分别是太子、安王、惠王和靖王。」徐钦心知除了靖王其余三名皆是炮灰,因此连名字也没有记。   「我们不在官场,已经不会和这些逹官贵人见面,所以别乱说话、走路见轿迥避就好了,他们也没有兴趣和男宠的客卿来往。」尉迟迥见徐钦好像背书般的记忆法,便补了句:「毕竟我们不是绣衣,对了,这个年代还没有绣衣。」   徐钦好奇问道:「那绣衣是什么时候建立的?」   尉迟迥冷笑一声,语气不自觉带上嘲弄,道:「梁家代代男人都是情场高手,光是他们的女人已经可以绕上京城三圏,子女自然是大堆,靖王做掉了自己兄弟,他们的儿子自然也不会放过,白鹿事变后死的皇族多得说是血流成河也不夸张。许是担心自己做得太过,会引起群下反感不利统治,靖王即位后便设立绣衣监视百官。」   徐钦沉默了一下,才道:「你有没有想过,义父为什么要送我们来这里?」   尉迟迥看了徐钦一眼,提醒道:「白鹿事变就是发生在永宁二十二年十月初九,现在是三月,我们刚好可以看到事情是怎么发生的。」   徐钦不认同道:「那是人界的事。」徐雁风是妖,皇帝是谁对他来说重要吗?不,完全不重要,即使皇位上坐的是女人也与他无关。   尉迟迥指了指门外,道:「但孙烈在这里,他是故意送我们来孙烈身边的。」   徐钦还想说什么,尉迟迥已了撕了隔音符,道:「坦白说我还没有看穿我们被送来的原因,垷在唯有见步行步,有这么一件大事在前,季海,你要做的事只有一件。」   「什么事?」徐钦看到尉迟迥对他欣然一笑,心中闪过不妙。   「把刀法练好。」尉迟迥笑得无害,道:「万一有事,你要有自保的能力。」   徐钦:……义父为什么要送我到这鬼时代?   尉迟迥补了句:「闻鸡起舞吧,季海。」   徐钦:义父我想回家,现在立刻回家,然后把尉迟迥锁在外头。   「什么闻鸡不闻鸡的,你们是想吃鸡吗?」门外传来孙烈的笑声,尉迟迥打开门,只见这老、不,现在他还是年青,这只狐狸倚在墙边也要站得媚惑过人,弄得远处的下人都脸红红偸瞄着孙烈。   「不是说给我们时间洞房吗?怎么过来打扰了?」尉迟迥没好气道。   「我看你也差不多洞完房才过来的。」孙烈笑得不怀好意。   「有事就说没事滚。」尉迟迥没有打算和他聊天,每个男人被暗示没有持久力都不会开心得哪里去。   「这宅子主人要见你的小情人。」孙烈作了个请的姿势,道:「既然是她开的口,我也只好亲自来跑一趟了。」   「假腥腥作态,分明就是来看戏的。」尉迟迥一口道破孙烈真正目的,他怎会不知这狐狸是想来看他们是不是真的在干柴烈火一触即发?   「那又如何?她可是亲口说要见人。」孙烈一副「你拿我怎么办」的样子,完全不把尉迟迥的话当成一回事。   听到这里徐钦忍不住把头从尉迟迥背后探出来,道:「孙烈你也是借住在这里的?」   刚刚尉迟迥就提过孙烈并不受宠,他来了一个多月也有沒见靖王来过,或是孙烈被征召出去,加上这里的下人比较随性,所以他推测是靖王赐了一座宅子给孙烈自生自灭。   孙烈挑起眉,尉迟迥的情人语话中透露着对他的熟悉,看来这小子也是未来的故友了。若不是尉迟迥说得出他的私密爱好,他也不会把人留下来,一个男宠居然会收客卿,说出去不是笑话是什么。   一人他还有信心摆平,可是两人他就有点力不从心了,这也是他迅速找上宅子主人的原因,希望小情人可以上道一点讨得对方欢心,让她开口跟靖王留人,不然小情人只能被踢出去。   「呵,我还没有厉害到自己有屋子。」孙烈说起这话来笑得漫不经心,可眼底的痛苦漏露了他的不受宠,不然也不会被对方随意找个地方放着,「话说回来,小情人叫什么名字?」   「徐钦。」尉迟迥主动报了名字,他受不了孙烈那些眸子在徐钦身上好奇打量,便道:「不是说要见夫人吗?走吧。」   徐钦看了尉迟迥一眼,夫人?这屋子是女人当家的?   尉迟迥用视线逼得孙烈转身带路,才开口解释道:「这儿是靖王赐给他……夫人的宅子。夫人她不求名份,外加身子不好,靖王便给了她此处好好休养。」   徐钦点头,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金屋藏娇?   尉迟迥看了看四周,见没有人注意他们俩,就凑到徐钦耳边低声道:「这女人叫杜蕾,是靖王启蒙时伺寝的宫女,一直跟到现在,靖王愿意送她屋子,并且让孙烈也住进这里,说明她手段不简单。」   徐钦同样也是低声道:「你见过她了?」   尉迟迥回道:「没有,她有五个月的身孕见不得风,她足出不户我也不便主动拜访。待会机灵点,她绝对有权把我们赶出去。」   徐钦明白事情的严重性,脑海中浮现出一个蛇蝎美人的样子,便立刻调整心态,眉间隐隐露着「准备迎战」的决心。   尉迟迥叹了一口气,不知情的人看了绝对会以为徐钦是去打架,怎能这副样子见靖王夫人,皮痒了也不能这样。他瞄了一眼前方的孙烈正要停下,便低下头快速亲了徐钦的脸颊。   徐钦一门子心思正落在与幻想中的狠毒美人交战,尉迟迥把头凑开后他才意识到自己被亲了,正要羞恼时却对上了孙烈玩味的眼神,整个人顿时爆红再爆炸,巴不得就此炸开一个地洞埋了自己。   「哎呀,不过是几步路的功夫,用得着这样吗?」孙烈一转身,就看到尉迟迥亲徐钦的画面,惊讶之余心里也有几份羡慕,他跟的人可不会这么宠自己,那人的心从来不会停留在一人身上。   「他有点紧张,我让他放松一下而已。」尉迟迥淡然道,与徐钦相反,他着重的是自己的福利,他人的眼光他从不屑在乎,不然他也不会义无反顾成为绣衣一员。   「放松有很多法子。」孙烈揶揄道,徐钦的眼忍不住往院子那湖瞄,是想跳下去吗?   真有趣。   此时,门内的一把女声解救了徐钦:「你们在门外谈得好像很愉快,都不用进来是吧?」   孙烈第一个收回打趣脸,一边推门一边笑道:「姐姐是想掺一脚吗?」   尉迟迥挑起眉,示意徐钦跟着进去,心中却暗笑孙烈也有装乖的一天。   孙烈一入去脸就垮了,僵在门口动也不动,道:「我的好姐姐,你的屏风呢?」   和徐钦想像的相反,床上躺在一位桃腮杏脸的女子,姿色艳美但神情和善,许是怀孕的关系,眉宇间带着几份母性,使她看起来像个优雅得体的贵妇人。脸上不自然的苍白暗示着她身体不好,可唇间的笑意却反咉她今天精神挻好。   「你们仨皆是妖物,不用屏风。」杜蕾一句话就定性了尉迟迥和徐钦的身份,见他们也跟着孙烈站在门口不肯进来,便道:「把门开着,这样你们心安了?」   住了一段时日,孙烈很清楚杜蕾的任性,认定的事情从不会改,难得她愿意让步,他唯有头痛地坐下。   「又不是跟你们偷情,你怕什么?」杜蕾看到孙烈面如土色的样子,忍不住吃吃地笑了一声,道:「你们三个都是弯的,我需要屏风来作什?」   尉迟迥沉默了一下,忽然觉得对方说得很有道理。 第84章 永宁二十二年(三)   尉迟迥当千户惯了,坐下来才想起此刻的自己不过是名平民,火烧屁股的从座位上弹起来,同时也一手拉起徐钦。   「草民失礼了,向夫人谢罪。」   尉迟迥正想跪下,就被杜蕾轻轻一句制止了:「坐下吧,别草民草民的,我听着就反胃。这里不是靖王府,大家随意点不用那么拘谨。」   孙烈十分明白他们二人心中的惊讶,便道:「她说什么就什么。」   尉迟迥和徐钦这才重新坐下来。   杜蕾含笑的双眸起劲打量着他们二人,丁点贵妇仪态也没有,孙烈只当她好奇,不禁又是一阵叹息,颇为老母亲为女儿操碎了心的风范。尉迟迥垂下眸,尽量放松脸部表情,装出一副平和无害的样子,任着杜蕾的目光在他身上来回,但她可以任着三名男子入她闺房还不怕靖王追究,这女人绝对不是单单像外表那样好相处,心机一定沉得可怕。   徐钦很人的功力到究没有那般厉害,见杜蕾盯着自己,想到尉迟迥提及她会把人赶出去,顿时觉得气势上不能输,便坐直了腰瞪大眼盯回去。   杜蕾对徐钦的反应微微一怔,正常男子的反应都像是尉迟迥那样的,哪有这样……把她当成即将要打架的对象。她挑起眉,注意到徐钦眸中的一丝紧张,立时就联想到自己以前养的那只猫,什么也怕,见着陌生人也是这个样子虚张声势的。   回忆令杜蕾心头一暖,看徐钦当场也顺眼了许多,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肚子,道:「我听孙烈说你们是私奔逃来人界,放心,我收留得一只妖,也不介意收留多两只。」   尉迟迥一听就孙烈给他们俩骗了故事,但既然杜蕾信了,也只能顺着这设定继续下去:「那就先谢过夫人了。」   孙烈的做法没有错,毕竟把他们来自其他时空之事说出去,招来的不会是杀生之祸那么简单。   「没什么好谢的,也许过不了两天你们就觉得女子比较好……」杜蕾不怀好意笑着,那笑容和孙烈的如出一辙,一看就知谁带坏了他。   「一生一世一双人,这辈子我认定了徐钦,就不会变心。」尉迟迥坚定地说。他说完才意识到不对劲,他在一个花心王爷夫人面前说这些,不是讽刺是什么?   杜蕾没有动怒,反而是意有所指道:「小情侣都是这样,新鲜劲一过了就什么也变了。」   尉迟迥不知杜蕾说的是自己还是他们,一时不敢回话。然而徐钦听不出背后的暗示,只以为杜蕾看不起他们,便道:「不会的,我们到死的那一刻才会过新鲜劲。」   杜蕾一怔,没有想到徐钦会这样呛她,正常要呛也是说永不过新鲜劲,怎么会把话说成这样?   尉迟迥也一怔,随即反应过来,什么意思?一死就要跟他分手?他没有错过杜蕾和孙烈玩味的眼神,当下就顺水推舟让他们看戏:「不,季海,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说完尉迟迥只想一头撞到柱子把自己撞死,他明明想说「做鬼也会继续爱你」,可话到嘴边,「做鬼」二字才刚说出口,大脑已自动给他匹配他的常用字词,硬生生把一句深情表白变成恶毒诅咒。   徐钦用不可思议的目光瞪着尉迟迥,不明白好端端为什么要诅咒自己。   尉迟迥闹了个大笑话,杜蕾忍不住放声大笑,孙烈甚至笑到从椅子掉到地上。   「哈哈哈,你们真是一对活宝。」杜蕾擦了擦眼角的泪水,满意地看着他们俩,觉得有他们在她之后的生活一定很愉快。   正当尉迟迥打算解释的时候,徐钦忽然脸上一红,道:「我明白了。」   徐钦想到的是既然绣衣是以结拜来结合的,那他们应该也是有只有绣衣才知道的表白语句——就是他们觉得很浪漫,外人听起来一头雾水。这句「做鬼也不放过你」,肯定他们的特殊表白,毕竟这儿有孙烈和杜蕾这两个外人在,尉迟迥定必不好意思把话说得那么白,便用这句来暗示。   尉迟迥:你明白了什么?   徐钦:什么也明白了,放心。   尉迟迥:不,我不明白你明白了什么。   徐钦:我明白了就可以了。   尉迟迥:……不,我觉得你不明白,还有季海你为什么要脸红?   杜蕾看着他们目光交流,突然想来点花生,他们这样她看上一天也不会闷。   孙烈咳了声,打断了尉迟迥和徐钦,道:「你们也太放肆了,姐姐叫你们来不是给她看笑话的。」   杜蕾不在意道:「不要紧,开心点对胎儿也好。」   尉迟迥顺着杜蕾的目光移到对方肚子上,犹疑道:「夫人……好像比平常女子怀孕大了些。」   杜蕾笑道:「没想到你居然会懂这些,大夫已经说了是双生胎,自然是较大的。」   尉迟迥脸露惊讶,心中却是如暴风雨中的海浪翻个不停,皇室血脉的双生胎绝对是大事,不论是两个女儿还是一男一女也必会记录,可惜他却完全没有印象。   「那还真是恭喜夫人。」   「呵,这两只小家伙一点也不孝顺,我每晚都不能睡个安稳。」仿佛要证明自己的睡眠质素,杜蕾一说这句就打了个呵欠。   「夫人嘴里抱怨,但脸上还是一脸喜色。」尉迟迥又说了几句好话,哄得杜蕾眉开眼笑。   「好,差不多了,姐姐也要休息。」眼见杜蕾脸上出现了睡意,孙烈便开口赶人。   杜蕾经孙烈这么一说才发现自己的疲倦,便挥挥手示意他们可以离开了。   既然徐钦也能留下来,孙烈便趁机领着在宅子走走,算是了解一番,尉迟迥初来时已经走了圏,但不妨他陪着徐钦再走一次。   徐钦听着孙烈的介绍,眼角暼见尉迟迥总是盯着屋顶、墙等某些绣衣爱蹲的地方,心中无奈却没有阻止对方的职业病发作,毕竟这是把躲藏、逃跑路线计划好,未雨绸缪总是好的。   走到一小处时,三人忽然听到吵闹的声音,耳尖的尉迟迥便侧头瞄了孙烈一眼。他不过是暂住的住客,没权对这里的事指手划脚,若孙烈选择视而不见,他也不能反对什么。   孙烈一眼就看穿尉迟迥在想什么,没好气道:「姐姐需要静养,你不管难道任着这些破事传到她耳里烦她?」   尉迟迥回道:「我这不是打算先了解一下再入乡随俗?」   不过话说回来,听着孙烈「姐姐」前「姐姐」后,和他三百年后喝上酒谁也不理相比,真是大相径庭。   「你们在干什么?」   孙烈往那声音源头走去,只见四五个下人正围着一名小不点指骂嘲弄,骂上劲时更会拳打脚踢,那小男孩不敢反抗,伏在地上把自己团成一只小乌龟,用背部来承受暴力。孙烈脸马上沉下来,厉声喝道:「现在大人都可以欺负上小孩了吗!」   那几个下人听到孙烈的声音,脸上抹上了不屑,显然是看不起身为男人却主动屈身于其他男人的孙烈。虽然如此,他们到底是下人,而孙烈也很精明的找了杜蕾作靠山,因此不敢大刺刺的把人得罪,便停下动作,道:「孙公子,这人不肯好好干活。」   言下之意,他们打人是合理的,你不用干预。   尉迟迥笑了一声,讽刺道:「我这个月也没宥好好干活,要不你们也来打我一顿?」   徐钦瞄了尉迟迥一眼,这几个下人想打他?也要看尉迟迥肯不肯站在不动让他们打。   「尉迟公子说笑了,此人实在是顽劣至极,他是夫人亲口从市场买回来,三年多了话也不肯说,扫地也马马虎虎,每次都是打一顿才会稍为认真点做事。 」下人望向尉迟迥的眼也是带着不屑的,堂堂男子汉居然要投靠男宠,真是丢架。   「他瘦成这样,你们不但施暴,肯定也饿着,身为男人居然找小孩作出气袋,真是丢架。」尉迟迥完全看懂下人视线里的讯息,他冷哼一声把话还回去,然后对徐钦道:「季海,把那小孩扶起来。」   徐钦上前把小孩扶起来,对方身体轻得他心惊,这已经不是饿着的问题,是根本没有让小孩的打算!即使杜八也不只这个体重!   心头闪过怒气,但徐钦留到孩子的身体还是情不自禁抖着的。他马上蹲下来,柔声对小男孩道:「别怕,哥哥不会伤害你的。」   从来没有用这么温柔的语气跟小孩说过话,即使杜蕾,把他买回来就放置不理了,下人对他从来是指骂,连吃的也是他从伙房偷来的,徐钦是第一个向他释出善意的人。   小孩悄悄抬起头,小心翼翼瞄了徐钦一眼又快速低下去,怎知这一抬,徐钦意外看到他的样貌,整个人惊得跌坐到地上。   他脑海一片空白,视线除了眼前之人外,谁也入不了他的眼帘。   原来……你在这里吗……   「喂,你没事吧?」孙烈见徐钦忽然僵住,便问了一句。哪知尉迟迥的反应比他更快,在徐钦坐到地上一刻便弯腰打量了男孩一眼,然后在下一刻,他也僵住了。   那是一张熟悉不过的脸孔。   眼前这小孩,是幼年时的徐雁风。 第85章 永宁二十二年(四)   徐钦哭了。   被送去时之域、重遇魏简、与尉迟迥和过去重遇、结识年轻时的孙烈、被杜蕾召见……一连串的事令徐钦根本没有时间停下哭泣,他必须精神去应付一样又一样的突发事件,然而当他看到还是小孩的徐雁风时,他终于忍不住,失去的痛苦和重逢的喜悦令他压抑的情绪一下子爆发出来,除了抱着徐雁风哭,他什么也干不了。   尉迟迥明白需要给时间徐钦发泄,可是他看到对方泪流得凶,大有把眼睛哭瞎之势,加之下人也向徐钦投以怪异的目光,遂找了个借口解释道: 「季海心地善良,看到这孩子如此凄惨,一时悲从中来而已。」   这话孙烈信也是不会信的,他一嗅就嗅这孩是妖,徐钦哭得那么厉害,定必与他有关系之妖,不过有借口总好过没借口,他点头装作接受了解释,更提议道:「不如先由徐兄照顾着这小不点?徐兄以心待人,定必会把人养得白白胖胖的。」   此话正中尉迟迥心意,他顺势答应后就对徐钦道:「我们先把他带回房,你看他么小,肯定是没有好好吃饭。」   徐钦一听这话就马上止住了眼泪,怎么可以只顾自己哭,义父还没有吃饱,义父需要吃饭!   他猛地站起来,见小小的徐雁风连他大腿也不到,生怕他没有力气走路,便打算把妖抱回去,哪知徐雁风却吓着似的拼命后退,拒绝他的怀抱。   也难怪徐雁风会有这样的反应,一个陌生人突然走上前抱着他哭个半死,之后更要抱他走,他不慌才怪。   徐钦没想到徐雁风会拒绝自己,张开的双臂顿时僵住了,他转过头望向尉迟迥,眼神居然带上了不知所措。   尉迟迥和孙烈明白到徐钦的过份热情吓着了徐雁风,便上前柔声相劝,徐雁风不识徐钦也认得他们二人是屋里的主子,他们的话是要听的,因此在徐钦的让步下,一大一小牵着手回房了。   徐钦一走,尉迟迥也没必要维持着原来的好脸色,拿出绣衣审犯的气势,把那几个下人骂了一番。下人只道尉迟迥是为追求富贵才找上孙烈,可没想过对方居然单单一个眼神就把他们吓着,没有温度的视线像是把人看成死物般,意有所指的语气仿佛下一秒就要把人做掉,明明太阳高高挂,他们却如坠冰窟,瑟瑟发抖,腿软得几乎要下跪求跷。   孙烈看得津津有味,在放了下人回去后,还主动道:「不如你顺便整顿一下那些下人?」   尉迟迥冷哼一声,无论三百年前还是三百年后,孙烈都是这般爱把麻烦事往他身上塞。   孙烈以为尉迟迥不愿意,就压底声音道:「我还要帮你们打点那小妖的事,你就不会报点恩?」   尉迟迥目不斜视道:「不是说了季海心善吗?聋了?」   「少来。」孙烈罕有地收起微笑,道:「他跟你们有什么关系?」   尉迟迥打量了孙烈一会,慢条斯理道:「若是三百年后的你,我绝对会把所有告诉你,但现在,我信不过你。」   孙烈挑起眉,道:「那时的我那么可靠?」   尉迟迥没有理会孙烈的揶揄,继续道:「现在我只可以告诉你,这小妖三百年后将会是徐钦的义父。」   孙烈瞪大眼,道:「妖收养人!怎会有如此奇闻!」   尉迟迥没有理会他,径自回去看徐氏父子了。   一踏入房内,只见徐雁风一头埋首着眼前的饭菜中,像是好几天没有吃过东西似的。徐钦坐在旁边,看到自己的义父小时候居然是人类虐待的,眼睛又红了起来,可惜他怕又吓到了徐雁风,只能绷紧脸让眼泪不流出来。   「都是你的,慢慢吃,不用急。」尉迟迥朝房内说了一句,就出门找人弄热水给徐雁风洗澡了。   徐钦这才如梦初醒,鸡手鸭脚的伺候起徐雁风吃饭,当热水来了后,他担心徐雁风溺水,也跟着一块洗了。徐雁风见到尉迟迥和徐钦的亲密,便把徐钦当成第四位主子,也就不抗拒他的亲近了。   洗澡后的徐雁风出现了睡意,徐钦便把他抱上床哄睡。由吃饭到睡觉,徐雁风从头到尾一句话也没有说,徐钦和尉迟迥也没有强逼他开口,但眸子却是有着丝丝担心,要把他养回三百年后的性格,难。   但现在也只能慢慢来,这事急不来。   尉迟迥和徐钦互望了一眼,沉默地把余下的饭菜解决了,徐雁风睡得不安穏,他们便放轻动作免得吵醒了他。   当夜幕来临,早有人向杜蕾汇报了徐雁风之事,主要是说孙烈等人狐假虎威,在府上肆意斥骂下人。杜蕾听了漫不经心地笑了笑,一开口就是把欺压徐雁风和前来搬弄是非之人赶出府。面前下人一脸不能理解,她高傲地说了一句,成功堵住了所有的嘴。   「连还是孩子的下人都可以欺负,那我肚子的孩子出生后自然也会有相信待遇。」   这些事尉迟迥和徐钦自然是不知道的,而且让他们头痛的是,杜蕾放了话要他们带着徐雁风一块跟她用膳。   因着杜蕾才刚刚管教完下人,前来传话的侍女也不敢多言和露出什么神情来,把话说完就跑了,独留尉迟迥和徐钦面面相觑。   他们有这么吓人吗?   尉迟迥手指若有所思地敲打着台面,下人目无表情传话又走得这么急,杜蕾到底是想责怪他们插手府上事务,还是单纯对徐雁风好奇?   怎么看都像是前者。   但这事避得了初一避不了十五,尉迟迥看了徐钦一眼,对方一门心思扑到徐雁风身上,从小孩睡醒后就没有正眼看过自己,唯有自力更新地想了几条应付杜蕾发难的法子。   当下人再次前来催促他们时,已晋身成奶爸的徐钦、和失宠的尉迟迥终于把徐雁风哄出房间,二大一小来到了杜蕾的小饭厅,意外发现孙烈也来了,正把杜蕾逗得眉开眼笑。   尉迟迥眼中闪过一精光,看来杜蕾不是叫他们来领骂。   「哎呀,当爹的来了。」杜蕾一见他们就开口揶抡:「我肚里的要待上十个月才肯出来,没想到你们俩一个下午就把儿子生出来,还养到这么大了。」   尉迟迥明白杜蕾这是在开玩笑,当下就回道:「谁叫我和季海是妖?这些事两只男妖做自然是快点。」   杜蕾一怔,反应过来忍不住轻笑,看着徐钦把小孩当成稀世珍宝般,连他自个儿在椅子上坐下也要散发出「我儿真棒」的气息,就道:「孩子叫什么名字?」   尉迟迥抢先在徐钦张嘴前开口:「孩子叫徐雁风。若他将来开口说自己已有名字,这名就撒了。」   徐钦眨眨眼,发现果然还是尉迟迥想得周到。   杜蕾吩咐了下人上菜,才道:「菜一会就来,徐雁风过来先让我看几眼。」   徐雁风自然是认得把他从市场带回来的女主人,便主动走到她跟前任她打量。   孙烈笑着对徐钦道:「不错,这么快就认了『徐雁风』这个名字。」   徐钦点点头,内心满是激动,这是不是代表徐雁风初步接受了自己?   许是徐钦的表情太过明显,孙烈看了他一眼就知他在想什么,就道:「他只是接受了尉迟迥而已,别告诉我你一早就名字说给他听。」   徐钦内心的激动迅速消失,他冷眼瞄了一下孙烈,示意他闭嘴。   杜蕾打量了徐雁风一两眼就失兴趣,毕竟他外貌中等,走在街上和一般路人没分别,也不会有人为他驻足。   「回去你爹那里,真不知有什么好运选中你。」杜蕾示意徐雁风可以回去了,便侧头对徐钦道:「我已经找叫人把他的卖身契找出来了,你明天过来拿一下,这小子就当送给你当儿子了。」   徐钦欣喜若狂,他本来就想着改天找杜蕾提这事,虽说他和尉迟迥有的是办法把徐雁风带走,可到底是脱不了奴籍,没想到杜蕾居然主动提出此事。   尉迟迥扫了一眼四周的下人,杜蕾这话不单只是说给他们俩听,更多是说给这些人听的——她把这小孩送给眼前这对生不出后代的情侣当儿子,以后徐雁风就不是下人而是主子了。   徐钦看杜蕾像是浑身发光的神明,认识不到一天就愿意让徐雁风回复自由身,反倒是尉迟迥异常冷静,以一个派不上用场的下人来换两个绣衣的人情,这交易杜蕾可以说是占尽便宜。   更重要的是,徐钦没有留意到,杜蕾用的字眼是「送」,在她心中,徐雁风只是一件用来拉拢的货物。   尉迟迥没有把这些事告诉徐钦,难得他这般高兴,就不要提那些扫兴的事了,刚好下人把菜端上来,几人便精力放在饭菜上,和和气气的吃了一顿。   之后的几天,徐钦和尉迟迥把生活重心落在徐雁风身上,经过朝夕相处的努力,小孩总算是慢慢接受了他们俩,至少会跟着早起看徐钦练剑。   徐雁风脱离了苦海,总有人看不过眼,不久「孙烈带了男人回府私混还生了儿子」的传闻便传回了靖王府,虽然大家都不知孙烈怎么和男人生子,但却一致没有错过谣言的中心思想——靖王被绿了。   十天之后,靖王来了。 第86章 永宁二十二年(五)   当尉迟迥和徐钦得知靖王来了时,他们才刚把徐雁哄睡了。   小家伙也许是知道了尉迟迥和徐钦对他的无限纵容,便试探性的抱着枕头坐到了罗汉床上,暗示自己要一个睡,不再和他们俩挤在同一张床上。   可罗汉床的舒适度又怎能和睡床比?二人千哄万哄,许下了尉迟迥今晚自己滚到其他地方睡、明天和杜蕾商量给徐雁风一间自己的睡房作代价,好不容易才把他哄回床上。   二人摄手摄脚出门了,若不是下人认得他们俩,还以为贼来了。   大厅内,灯火通明。   尉迟迥到了大厅外就自觉停下了脚步,站到了一旁等待召见。靖王见不见他是一回事,但身为寄人篱下的「客卿」,态度一定要摆正,特别他也对这几天的传闻略有耳闻,靖王多半是冲着此事而来,这样子怎会不见自己呢?   门外的太监本来已抬起手,打算把人拦下,毕竟在他眼中能投靠男宠的男人,礼仪多半好不了哪里去,因此绝对不能让他们冲撞了靖王,没想到他们二人居然如此上道。他尴尬地收回手,心道定必是孙烈下了功夫教的,莫非是打算把人送上去固宠?   尉迟迥注意到太监在偷偷打量自己,故意当着所有人面对牵起了徐钦的手,引起一阵无声的哗然。   「别动,他们以为我们是爬来靖王的床。」尉迟迥在徐钦耳边低声道,在外人眼中,又是一个异常亲密的举动。   徐钦听了这话,本来欲挣扎的动作便停了下来,可他没有想到,被误以为想当靖王男宠,和当着一班太监侍卫面前和尉迟迥手牵手,两者既没有关联也没有冲突。   到底此行为有什么用意,那只有尉迟迥才知晓。   厅外太监侍卫首次领略被秀恩爱的滋味,内心的复杂程度已经不能以笔墨所能形容,而厅内则是一片和乐融融,先是靖王关心了杜蕾和孩子的近况,也问了孙烈几句,弄得二人欢喜不已,虽然很清楚不过是场面话,但靖王能装出一副把自己放在心上的样子,即使是假象也令人忍不住沉醉。   「对了,不是烈儿说收了两个客卿吗?」靖王终于入了正题,道:「难得孤来了,烈儿不会打算把人藏着不让孤见吧?」   虽然是开玩笑的语气,但孙烈也禁不住脸色一白,靖王的无情他最清楚了,下一刻可以跟你深情相依,下一刻就可以把人赐死,特别是眼前的靖王眼里丁点笑意也没有。   「王爷是来看那对小情侣吗?他们可有趣了,最近还收了一个小下人把他当儿子养。奴光看着他们就觉得孩子安份了不少。」杜蕾装作看不出靖王的深意,以一句玩笑来点破最近的谣言。   「情侣?」靖王只知下人传着自己绿了的破话,他听了便一笑置之,毕竟杜蕾在这里,是断然不会容许这事发生的。随着谣言愈来愈盛,他开始感到不对劲,毕竟汲及皇室,下人有十个头也不敢如此放肆,所以他便来了。   如果他没有猜错,这里有人想见他,以这样的法子逼他来,反正他也好久没有见过杜蕾,那就顺便一块见见。   「是的,他们也是妖,为了在一起便私奔来了人界。」杜蕾看似在和靖王聊天,实际是在解释尉迟迥和徐钦的来历:「奴见他们看着可怜,就收留了他们。」   「可怜?蕾儿大意了,从他们每天早上起来练剑的架势,一看就知身手好得不得了。」 靖王伸出手轻轻刮了一下杜蕾的鼻子,疼爱的语气道出这里有自己的眼线。   杜蕾无辜的眨眨眼,道:「奴不会看这些打打杀杀的。」   孙烈忽然开口道:「王爷,关于此事,草民有事汇报。」   靖王看了他一眼,点头道: 「你说。」   「想必王爷定必觉得奇怪,妖生性散慢,为何容不下一对男性情侣。尉迟迥是草民的友人,更是妖王宫殿的守卫,因此身生自然是差不了哪里去。而正因为他的宫殿守卫,他的言行举止被限止得厉害,所以才和情人一同来了人界。」孙烈脸上镇定,但心跳得快要跳出胸膛,背部全是冷汗,尉迟迥只说过他是自己三百年后的手下,负责守卫京城对抗妖物,此刻面对靖王的质询,他居然想也不想编出了谎言。   一个只认识了一个多月的人,和自己钟情的王爷,他竟然选择了前者。   为什么自己会有这样的选择?   「此话当真?那必须要见见。」靖王听了这话来了兴趣,妖界的事他核实不了只能相信孙烈,即使外头有的是来人界的妖,但他们绝不会轻易露出自己的身份,更别说告之妖界之事。这也是靖王留下孙烈的原因之一,对自己满心爱意的妖,按道理不会骗自己,更会把所有事抖出来。   靖王打的主意不错,他只是没想到孙烈这次会反过来针对这一点来骗他。   传话的太监左脚才踏出大门,右脚便已经抬回来了。   「王爷,尉迟迥和徐钦已在门外等候多时了。」   「那就传吧。」靖王表面不动声色,但眼中闪过一精光,他们就这么肯定自己会召见?   尉迟迥和徐钦垂着头进来,头也不抬地行了个大礼后,就径自跪下。   「草民尉迟迥,参见靖王,愿殿下千岁千千岁。」   「草民徐钦,参见靖王,愿殿下千岁千千岁。」   靖王眼中的探究更浓,尉迟迥的礼仪完美得不像是妖,更多是像京城里的大臣,徐钦的动作则是有些生硬,比较符合初到人界学习礼仪的小妖。   「孤看着尉迟公子的礼很工整,连那些新来的状元也比下去了。」尉迟迥和徐钦一直也是垂着眼,从进来到现在没有抬过眼,即使孙烈也是被训了几次,才学会不能直视皇室人员的眼睛。   「草民愧当公子之名。」尉迟迥明白靖王是在试探,便道:「礼行多了,自然就懂了,不敢和状元郎攀比。」   尉迟迥不知道孙烈刚才说了什么,只是随意回了个安全的答案,哪知却意外和孙烈的话呼应——当宫殿守卫定要经常行礼,因此他施的礼才会特别好。   靖王继续问了一些问题,尉迟迥也是回答得滴水不漏,遂移转了目标,道:「孤也是唤着烈儿作孙公子的,徐公子不介意吧?」   他把唤男宠的称谓安在徐钦身上,无论目的为何,正常男儿听了都不高兴,怎料徐钦却不理这些,回道:「草民不介意。」   尉迟迥唇角微微勾起,徐钦那正经性子,心里肯定想着「你是王爷你叫我猪我也得应」。   靖王对问话游戏失了兴趣,就道:「你们把头抬起来让孤看看。」   「是。」   尉迟迥老早就跟徐钦提过,三百年的梁佑熙大概有八份像靖王,孙烈才会一头栽进去。靖王放话,他们二人视线无论多想贴在地面,也会不经意瞄到靖王的尊容。没想到即使有了心理准备,也压不到见到靖王时的惊讶。   徐钦:太像了,几乎是一模一样。   尉迟迥:难怪孙烈要发展第二春,这狐狸根本颜控。   靖王酷爱美人,不分男女妖人只要合眼就能往床上拐,三百年后的京城人人只知尉迟迥是绣衣,皆避之不及,却忽略了他本身的俊朗外表。   「孤看你也长得挺精致的。」靖王侧起头打量起尉迟迥,然后又扫了徐钦一眼:「徐公子不差,看来妖界的山水不错,专出美人。」   尉迟迥一听这话就心知不妙,都说皇族想的东西和百姓脑袋想的天差地远,他肚子有千个法子应对靖王发难,但妖界盛行露水姻缘,动了色心的靖王以此为由把他们收为男宠,正常不重视贞操的妖物是不太会拒绝。   特别是有孙烈这样的例子在前,他们基本没有完美的应对方法。   他不是娥皇,而徐钦也不是女英。   尉迟迥咬牙,他知道这绝对不是好时机,但为了保住自己和徐钦的□□,硬得头皮也得开口道:「草臣有事欲向靖王汇报。」   「说来听听。」   尉迟迥自怀中拿出了一本公文,交到了太监手上,再由太监转交给靖王。   靖王随手接过,心里却咕哝区区一只妖居然拿写字,他意思意思的翻开一看,却被里头的内容吸引了,更愈看愈认真。   杜蕾已有了睡意,但见靖王眉头一邹,立马就不敢出声告辞,继续乖乖坐在一边当人型板。孙烈瞄了尉迟迥一眼,用眼神询问上头写了什么,可惜尉迟迥没有回应。   「烈儿、蕾儿,你们先回去,其他人也一块出去。」良久,靖王用冰得没有一丝温度的声调命令道:「至于你们两个,留下。」   一众人离开大厅后,靖王呯的声把文件掷到了桌上,道:「尉迟迥,你好大的狗胆。」   尉迟迥听了这话反而放心下来,他能听出靖王的语气里没有真正怒意,不过循例骂他一顿,这样说明他赌对了,也因此他决定不再装作诚惶诚恐的样子,淡定回道:「草民提的,不是靖王心中所想吗?」   他写的,正正是白鹿事变,这事既然会发生,不如让他先下手为强把功劳抢去了。他要在这京城站得住脚,就必须要有权力和地位,而由孙烈客卿晋身为靖王客卿,是他眼前最快达成目的之方法。 第87章 永宁二十二年(六)   「大胆!」   靖王一声厉喝,随即想起门外可是站了一堆人,不得不控制一下声线:「里头的东西一旦传出去,你就是告吹孤弑兄之人,这可是诸九族的罪! 」   徐钦听了这话若有所思地瞄了尉迟迥一眼,这是把白鹿事变当成自己主意捅出来了?   尉迟迥写了洋洋万字,中心思想只有一项:先把人做掉,然后再叫史家美化一下历史,反正你是皇上,你爱怎样就怎样,官员要保住脑袋自然要听你的。   不是他无情,而是靖王登基后真的这么干了,若不是晚年后悔下罪己诏,后人哪会知道这事的真相,不过靖王后侮的是命令官员删改历史,对于残害兄弟他可没有半点悔意。   毕竟除了血缘的联系外,他们彼此之间只会是兵戎相见的敌人。   尉迟迥没有被靖王吓到,反而道:「草民现在寄居于靖王夫人府上,外人看来草民就是和靖王相关之人,草民和靖王已是同一条船之人。」   言下之意,若是里头的内容传了出去,王爷你也好不了哪里去。   靖王危险地眯起眼,他开始意识到尉迟迥并不是光有外表,肚子里的水更是黑得变态。他用肯定的语气道:「你就是放出谣言之人。」   「草民没有这么大的狗胆,只是顺势添柴。」尉迟迥微微勾起嘴角,笑意令他看来像个无害的青年,可靖王不会被他的外表忽悠了。   能够利用下人之口把话由这里传回靖王府,而外头的人却是半点消息也没有得到——至少他的其他兄弟没有拿这事出来嘲笑他,这功力不是普通人能做到。   「你就这么想见孤?」   「要投靠靖王,先要拿出点东西来,不然怎算得上有诚意?」   靖王脸色黑了一下,投靠人先把人传绿了是哪门子诚意?然而,尉迟迥这手露得令他不得不佩服,即使是自己也没有这能力,尉迟迥的加入绝对会令自己如虎添翼。他又望了徐钦一眼,虽然到现在徐钦也没有发表过意见,可尉迟迥都这样子了,这妖想必也是厉害的。   「两位先生坐下吧。」   靖王是个果断的人,既然动了收人的念头,就马上改了称呼。他向来主张疑人不用、用人不疑,要让下属甘心为自己卖命,哪管是要装,也要装出推心置腹的态度。   再者,虽说太子已立,但没有人因此而停下了脚步,争斗已日遂白热化。靖王现在不单要保住自己,更要扩大势力、不被父皇猜忌,每天能睡的只有两三个时辰。皇位争夺从来都是血腥风雨,没有哪一次是和气收场,尉迟迥提出的建议,虽然毒辣了点,但能以最小的力气去取得最大的宝座,靖王怎能不心动。   尉迟迥和徐钦跪了那么久,就不和靖王客气坐了下来。靖王赐坐没有别的原因,就是为了和他们商讨尉迟迥的提议。   三人谈了有一个多时辰,当中主要是靖王和尉迟迥的对答,徐钦只是偶而说上一两句。尉迟迥深明功高盖主的道理,因此谈及的都是行动纲要之类,关于细节一概不答,推说自己初来人间,人生地不熟,由靖王和心腹从长计议较为檼妥。   靖王表面上没有说什么,内心却激动不已,他看得出这妖是在藏拙,但尉迟迥愿意展示的那一面已经足够让人惊艳。他当下就要赐座宅子给他们俩,尉迟迥马上拒绝,反道打着男宠孙烈的名义来掩人耳目,以靖王沉迷美色作□□,误导一下其他人也是好的。   徐钦心里咕哝,尉迟迥拒绝,不过是因为这样比较符合绣衣喜欢在暗处行动的个性。   靖王想想也觉得有道理,便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坐上了一会就回府了。   送走了这尊大佛,尉迟迥和徐钦回到房间,看到徐雁风熟睡的样子,绷紧的神经终于暂时放松下来。   尉迟迥朝徐钦比划了下,二人便出去走廊说话,免得把小孩吵醒了。   虽说外头没有下人,但徐钦还是压着声音道:「你什么时候打这主意了?」他指的是亲自当白鹿事变的推手,但怕墙外有耳,只能说得含蓄。   「我们不知里头那个充当了什么角色。」尉迟迥的眼神落在房门上,道:「若真有事,我们外人身份介入不了,倒不如从一开头就参与。」   徐钦心中倒是有着几分天真,道:「可能他……没有关系,他还有这么小。」   尉迟迥挑眉看了徐钦一眼,直接点破的幻想:「这里是靖王的地方。」   徐钦低下头,老实说他是不相信徐雁风会参与到白鹿事变,但是有一点他很明白,在这座吃人的京城,像他们一早就被打上靖王标签的人,没有权势很容易被其他人欺负上头,因此他们不得不争,不得不主动站出来。   尉迟迥见徐钦垂下头,只当他是不喜这些牵涉人命的争斗,遂开口道:「你不喜欢这些脏事,我来料理就好了,你就好好带着徐雁风,由现在开始灌输他珍惜生命的思想,也许三百年后我们就能和他一逃出树林了。」   徐钦猛地抬起头,眸子亮得几乎和午间的阳光没分别,尉迟迥的话提醒了他自己是背负着何等重要任务。但即使如此,他也没有错过尉迟迥开头那句话,回道:「哥,我不会自私到把所有事都推给你干的,我的家人也就那么几个,这里除了义父、你、还有孙烈,再没有谁能放在心上,所以这条路我也会陪着你走下去的。」   尉迟迥心中一暖,拍了拍徐钦的头,笑道:「小屁孩道行不够就赶着要弄这些脏事了。」   徐钦推开尉迟迥使坏的手,转身推门道:「那小屁孩回去睡了,你就自个儿找地方睡。」   尉迟迥一怔,当徐钦关上房门后,他才意识过来自己被扫出门口了。他不甘心的推了一下门,才发现门没有锁上,只是徐钦一个小玩笑。   门内传来一声轻笑,尉迟迥无奈摇摇头,好吧,谁叫他嘴贱叫了声「小屁孩」。   这阵子,京城人见了面,多半是提及某个八卦。   皇室成员风流已是见怪不怪,可眼下靖王居然只独宠一男子,每过几天,就会派人去接他入府。那男宠又是个心机重的,为了固宠,居然在承宠时多带了另一男子,靖王来者不拒,三人颠倒龙凤好不快活。二人得靖王盛宠后愈发嚣张,说是喝不惯外人泡的茶,每次来靖王府还要多带上一个下人。   这事传到皇帝耳里,意外没有引起天子动怒,反而还饶有兴味追问靖王,那男宠是何等绝色天香,能把风流成性的梁家子弟迷得如此「专一」。皇上这一问,打算以此攻击靖王失德的便不得不闭嘴,京城百姓也因此能大谈此事,硬是把风流帐说成美谈。   事件的主角、心机男宠孙烈没有理会甚嚣尘上的谣言,闲来无事的他这阵子老爱看徐钦教子,常常一看就看上一天,杜蕾听后直接分了一座小院给尉迟迥和徐钦,孙烈这厚脸皮便直接从自己院子强行搬过来住,弄得杜蕾心痒也想跟着搬。   「王爷刚刚派人来说,今晚要过去。」今天是尉迟迥教徐雁风武艺的日子,徐钦难得清闲,就坐在凉庭和孙烈说话,他瞄了完全没有反应的狐狸一眼,继续道:「你不用准备吗?」   「每次过去都是坐到一边,要准备什么,他找的是你们,这次又是和他那些心腹议事吧?真是辛苦你们了,那班人头都秃了,我见着都要吐。」孙烈的目光一直落在徐雁风身上,看也没有看过徐钦一眼。   徐钦脸色古怪地看着孙烈,这就是他觉得不对劲的地方,孙烈愿意守护大梁三百年,按道理对靖王应是用情很深才会这样做,但这阵子相下来,他从来没有觉得孙烈对靖王有什么迷恋。   他每次过去靖王府都是安安份份的,仿佛坐在一边看着靖王已令他心满意足,从来没有勾引之举。   「你想问什么,问吧。」孙烈听到徐钦没有再说话,便回头一看,果然徐钦正一脸欲言又止看着自己。   「你……」徐钦快速瞄了一下四周,确定没有下人在附近才低声道:「为什么会跟上靖王?你不像喜欢他。」   「谁说我不喜欢他的?他的脸很好看,是我见过的人中最好看的,所以我就跟着他。」孙烈理直气壮道。   徐钦:……孙烈这你只不折不扣的颜狗。   许是担心自己的话对徐钦造成心灵冲击,孙烈补了一句:「靖王是无心之人,所以我这只妖可以尽情喜欢他,反正他不会回应我……他连下令斩人都比其他帅,只是要小心他斩的是不是你。」   徐钦:这狐狸心中根本就是帅哥做什么都是对的,颜狗,妥妥的颜狗。   孙烈说到兴头,吩咐道:「老实说你也长得不差,怎么传出去的不是三名男宠?你今晚记得穿朴素点。」   徐钦眼角一抽,人人只道是两名男宠加一名下人,没有人说过他就是那个倒茶的好吗? 第88章 永宁二十二年(七)   入夜。   戴着孙烈三人的轿大摇大摆的入了靖王府,见着的路人皆低头掩笑,看来明天又有新话题可以说了。   尉迟迥和徐钦率先下轿,孙烈很熟路的自个儿会滚到一边去,下人便上前把二人领到书房。自从他们的身份变成靖王幕僚,每当靖王要找他们时,杜蕾就要徐雁风宿在她那,说是和男孩亲近多了,对她肚里那对也有益处。尉迟迥知道这不过是借口,目的就是令他们可以安心在靖王府出谋献策,只能说不愧是靖王的女人。   徐钦和尉迟迥踏入书房时,靖王正在听下属的争论,许是已经吵了一段时间,他的眼睛已经有了不烦耐,可吵得起劲的部下却没有发现主上的小情绪。   「尉迟先生、徐先生来了。」靖王见着他们不禁面露喜色,一句话打断了所有人的话。   「臣参见王爷。」虽说靖王老早就免了幕僚的礼,但这点尉迟迥还是很坚持,和皇室打交道必须要小心,他一时心血来潮可以免你的礼,然后看你不顺眼时也可以对皇室不敬把你拖出去斩。   尉迟迥如此,徐钦自然也是如此,二人次次都是这样,靖王就由着他们了。   「不必多礼,快坐。」靖王吩咐下人上茶后,笑着对尉迟迥道:「父皇居然没有动怒,真是多亏了先生的手段,孤还没有好好谢过先生。」   靖王独宠孙烈的传闻,也是由尉迟迥一手推动的,他跟靖王要了些人,控制着京城的流言动向,成功令流言限在津津乐道的八卦范围内,而不是抨击靖王的斥责之言。而最大的得着,是皇帝也八卦了一句,这是他们没有料到的,也因为这一句,朝上也开始出现了「皇上是不是最疼靖王」之言。   皇帝从来没有露出对谁的特别遍爱,只要不动到他的龙座,老实说他对儿子的争斗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他也是这样走过来的。   尉迟迥恭敬回道:「为王爷出谋献策本是臣的份内事,王爷不必言谢。」   一众幕僚没有说话,瞎子都看见靖王最近异常信任尉迟迥,无他,和他们这些口上献策的不同,这人多是以一些他们书生子弟不屑的手段屡立奇功。   在这些场合徐钦很少说话,他和尉迟迥曾经谈过,这班人可会为了从龙之功拼个你死我活,尉迟迥有信心全身而退,怕的就是他们打上徐钦主意,因此与期让自己在靖王幕僚中争得一席之位,不如一开始将自己定位成尉迟迥徒弟,免得惹上什么麻烦。徐钦淡淡扫过一众幕僚,他们之中有人垂眸,有人面露不屑,有人好奇张望……他不动声色把人记下来,好待日后「使用」。   虽然尉迟迥不说,但他也看穿了对方目的——既然他都把白鹿事变推出来了,那就顺道把绣衣推出来。尉迟迥的手段和看法,多是从密探角度出发的,为的就是要在靖王心中树立他适合干这行的印象,也因此和其他人格格不入。   绣衣成立了,离冥众所成立也不远了。   「王爷,不知刚才是在讨论什么?」徐钦一句话,轻轻拉回原来的话题。   「之前尉迟先生不是提出了独特见解吗?吵了这么多天,他们还没有吵完。」靖王此话一出,所有人都知道他有了不满之意,刚刚吵得最厉害的急忙把头垂下。   这些读着圣人之道出身的文人自然是反对靖王对兄弟下毒手,然精明之人老早就看到靖王心已遍,皆闭上嘴不说话;讨好之人便极力支持;一些眼瞎之人就继续反对。   「太子掌管大部分禁军,恕老臣说句大胆的话,王爷只得萧家支持,但现在对上无碍是以卵击石,眼下王爷还是在朝廷树立威望为要。」一名头发花白的老人开口道,徐钦记得他是靖王的老师,在靖王心中很有地位,每次老人开口说的差不多也是总论了。   可这次靖王明显不想听老人的,他都建威望多少年了,官员也都不是这样,见你势好投靠你,见太子得宠又跑走了,安王去边关一圈有了军功就冲他那去了,说穿了建威望根本没屁用。   眼见又要吵上来,尉迟迥置身事外的喝了一口茶,侧头看了徐钦一眼,低声道:「所以这个情势,你会怎么做?」   徐钦在脑海中默默分析了局势,皇帝几乎是让四名儿子的声威互相对抗,没有哪一个是特别突出的,太子虽是管禁军,可他没有军功一直难以服众;安王有军功,回京后却插手不了军部事务;惠王和读书人交好,然而官职大的皆是世家,家族利益至上的他们哪会这么快选边站;而靖王的岳父是萧将军,但即使王妃娘家支持也不会在京城有太多兵马,五百人手已是极限。   不难理解历史上的靖王为何发动了白鹿事变,他根本找不到突围的路,只能强行把人踢出局。   「徐钦想到了没有?」尉迟迥又再催促了一下,他才不会承认,看着徐钦装出一脸老成沉思的样子,他心里的小人已经萌得原地翻滚再翻滚。   徐钦若有所思地侧起头,手指迟疑地沾了茶水,在桌上写了两字。尉迟迥探头一看,眸中抹上了笑意,他和徐钦显然是想到同一块。   真是愈来愈有绣衣的风范了。   「不知尉迟先生和徐先生在谈什么?」所有人都聚焦落于眼前的的吵闹,尉迟迥和徐钦的举动自然和现场格格不入,因此会有人高声问道,以询问来暗示他们的不参与。   尉迟迥淡淡一笑,道:「刚刚说到太子掌管禁军,臣对此有一计。」   靖王马上道:「说。」   「太子因没有军功难以服众,对王爷来说是天大良机。」尉迟迥分析道:「王爷有萧将军支持,军人心中自然是遍向王爷的,只要用上点手段,把禁军将领悄悄拉到王爷门下,太子管再多的军也是徒然。」   徐钦垂下眸,盯着他刚刚在桌上写下的二字:策反。   「此言甚佳。」   靖王一句话就定了案,其他人想着这到底不是弑兄,就纷纷开口支持,毕竟王爷都觉得没问题了,他们与期撞上枪口反对,倒不如出谋完善计划,讨个功劳也是好的。   尉迟迥眸中闪过嘲弄,但他没有作声,功成身退地继续喝茶,仿佛和眼前之事全没关系。有好事之人见他如此优闲便想借机发作,但被尉迟迥一句「不懂军部事务」打回去。   靖王若有所思地扫了他们一眼,刚好就看见尉迟迥淡然回话和徐钦嘴角轻笑的样子,他眯起眼,思量了一会就放尉迟迥和徐钦出去休息,待会回来继续商议。   二人奉王命休息,便头也不回离开了书房,任着一班人自个儿吵去了。   徐钦嘴角微微勾起,有这样的臣子,难怪自靖王开始,皇帝会重用绣衣,一边是吵上半天没有结论,一边是快速把事处理好,正常人也知要用人要用哪边。   「真头痛呀。」尉迟迥在转角位遇上了孙烈,也跟懒洋洋的倚在石柱旁,道:「现在我成了众矢之的。」   「这不是你要的效果吗?」孙烈笑了一声,完全没有安慰的打算。   「我怎会喜欢当众矢之的?」尉迟迥假惺惺道,谁也知道绣衣最喜欢跟官对着干了。   「徐先生,你怎样看?」孙烈聪明地把话题带到徐钦身上,虽说在外人面前总是尉迟迥负责应对,但孙烈哪会看不穿徐钦才是那个主导的人。   「他喜欢怎样就怎样。」徐钦没有正面回答,对于这种明显是陷阱的问题,他在不知不觉问学会了应对。   「哎呀,这么溺宠。」孙烈忍不住揶揄,弯起的双眸里头尽是笑意。   虽然明知徐钦说的只是应对之言,尉迟迥心中还是乐开花,他见徐钦尴尬别过头,耳朵也不自控的发红,就把人拉到自己身后,挡下孙烈玩味的目光。   孙烈见尉迟迥死瞪着自己,一副老母鸡护崽的样子,唇间笑意更深,但也喜解人意的转移了话题。   三人以奇异的姿势谈了一会,便有下人上前道:「徐先生,王爷有请。」   尉迟迥挑起眉,对孙烈道:「有活干,不说了。」   下人再道:「不,王爷只请徐先生。」   徐钦一怔,心中的警铃响个不停,而尉迟迥的眸子更是立刻变冷,没有温度的目光像是看一个死人似的。   下人不敢相信一个幕僚也会有这样的气势,意识到这人不能得罪,他再开口道:「小人只得王爷吩咐,说邀徐先生去小书房相聚。」   小书房,不是刚刚那满是人的书房。   孙烈见尉迟迥脸色不对,明白到任谁伴侣被其他人盯上,心情也好不了哪里去,但他们在靖王地盘,现在惹火靖王怕是会人头不保,如今之许只能顺水推舟、见步行步。   此时,徐钦冷静开口道:「我知道了,带路。」   「季海!」尉迟迥知道自己应该控制情绪,但现在他能他妈的冷静吗!他只想把靖王弄成太监!他明明都来当幕僚了,怎么还是会发展成这样!   「我不会有事的。」徐钦朝尉迟迥淡淡一笑,用只有两人才听到的声音道:「再说我相信一定会有人在屋顶守着我的,不是吗?」   尉迟迥盯着徐钦,良久才哑声道:「……去吧,小心点。」 第89章 永宁二十二年(八)   小书房里头果然除了靖王和徐钦外,什么人也没有,连下人也被吩咐站在门外。   「徐先生快坐。」   徐钦虽然常常被尉迟迥牵着鼻子走,但到底不是傻子,靖王肚皮里打什么主意他一清二楚,便刻意坐到离靖王最远的位置。   「徐先生怎么坐到那头去了?过来孤这边。」靖王没有错过徐钦眼底的抗拒,不但没有生气,脸上笑意反而更深。   「恕臣说句大胆的话,臣乃初到人境的妖,对凡间阳气仍略有不适应,王爷乃真龙之子,身上阳气极盛,无奈只能与王爷拉开距离。」徐钦不卑不亢回答,以妖物的身份来堵住靖王的嘴。   「居然有此事?孤看烈儿也没事。」   「孙烈他道行更高,而且来人界也有一段日子了,自然没事。」徐钦继续睁大眼说瞎话。   靖王深深地看了徐钦一眼,不知他是压根儿不信徐钦的说辞,还是在思考其他对策。徐钦没有说话,垂下眸任着靖王打量。他背后全是冷汗,目光如利刀架在自己颈上,是生是死,全在靖王一瞬间的念头。   「……既然如此,徐先生就坐在那儿。」靖王猎艳无数,他看上的人只要他一个眼光,对方就会自动爬上床,哪会这样子搬理由来拒绝。   尉迟迥满眼都是徐钦,而他还需要尉迟迥做事,所以才没有动。至于徐钦,虽然口上称呼为先生,这阵子却没有半点先生之才,有孙烈和尉迟迥在前,他最初是看不上徐钦的,可没想到刚刚徐钦淡然一笑,竟令他心弦意外一动,许是吃惯山珍海味,偶而也对清淡小粥感兴趣。   看在尉迟迥份上,他才没有直接把人要了而是叫来了书房。既然徐钦不愿意,现在把人逼紧了对他没有好处,因此便发话放过了对方。   来日方长,他的有是耐心。   「谢王爷。」徐钦在心底松了一口气,立马转移话题,道:「不知王爷找臣有何事要商讨。」   靖王轻咳一声,望向徐钦的视线抹上了一丝难以致信,他叫人就是为了把人潜了,现在正经八度问他何事商讨是哪门子的玩法?   莫不成徐钦想先装谈公事,然后再……靖王见徐钦一脸认真,愈发觉得自己看破了「真相」,心中闪过兴奋,脸上却是不动声色,开始和徐钦玩起来。   「想必徐先生已知下月便是孤三弟诞寿,孤在烦恼该送何礼,想请教徐先生高见。」   徐钦见靖王愿意话题,以为自己安全了,便侧头想了想,提议道:「臣认为这是一个好时机,王爷若愿意降尊纡贵亲自把礼送到安王府上,做出兄友弟恭的形象,若此时安王再对王爷做出不当之举,那安王就是失德了。」   靖王不以为然道:「又是针对名声,这些东西对他们来说根本不痕不痒。」   徐钦再道:「那就让安王做出令满朝和皇上震怒之举。」   靖王眯起眼,他几乎已想到徐钦接下来想说什么:「说详细点。」   「苦肉计。」徐钦精明地没有说出要靖王怎么自残,继续道:「安王生辰将至,王爷念着手足之情主动跟他交好,甚至在生辰当天亲自送礼,没想到安王非但不感激,反而密谋弑兄,幸而事情败露,王爷虽逃过一劫,但也躺在床上动弹不得,事件震惊朝庭,安王虽然竭力把消息压住,但京城百姓无人不晓这不大道之事,甚至有潘王上奏痛斥安王,皇上即使有心包庇,也要摆出态度以堵住天下人之口。」   「同样的事可以再在太子和惠王身上重演,之后王爷便以受害人身份出手,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但既然人家已经闹到头上,王爷为天下苍生着想,一个会对亲兄弟下手之人如何能心怀百姓,无奈之下唯有大义灭亲。」   靖王嘴角的笑意完全僵了,尉迟迥提出弑兄弟,徐钦就把计划按在他人身上,先来个贼喊捉贼,这两只妖真的一只比一只狠。他以为徐钦看起来和善,性格也定像小白兔那般可爱,没想到他一出口,说的比尉迟迥还要狠。   「徐先生……说得有理,孤要好好想一想。」靖王最初确是看上了徐钦,才把人单独叫来,可是随着徐钦的话,他那沉迷美色的脑袋又快速转动起来,在美人与皇位前,他果断选择后者。他看徐钦的眼神也带了几分赞许,对外头那些读着之乎者也的夫子来说,徐钦的话可说是大逆不道,他不能当着所有人的面提,只能趁着私下独处提出来。   「臣恳请王爷三思,此乃拉倒安王的良机。」徐钦知道靖王心动了,他哪会不心动,这根本就是历史上他干的好事。三百年的史书仅以寥寥几笔记录了白鹿事变,尉迟迥和徐钦反覆从那几句话中推敲事情经过,勉强拼出了大概,本来用意是保护小徐雁风,此刻却变成了徐钦展示自己才学的一面。   只要靖王看出你对他的皇位之路有帮助,他就不会对你起色心,这是孙烈有次醉酒后说到的。孙烈当初为了固宠,在靖王面前演算了天机,靖王立马就要提拔,是他死赖着要当男宠,所以他才会调到杜蕾那里,免得让人发现他的能力。   「孤有一问,望徐先生赐教。」   「臣惶恐。」   「即使是外头的幕僚,跟着孤也是图着从龙之功,徐先生和尉迟先生,这般助孤,图什么?」靖王的口气十分平淡,仿佛在问今天天气如何。   徐钦垂下眸,道:「王爷英明,臣确有所图。」   他不意外靖王有此一问,心狠手辣的人最难收买,却遍遍有两个突然投靠,出的也是狠毒的主意,靖王再用人不疑也会疑心一下。   「哦?说来听听。」靖王来了兴趣,平常一般人哪会这样承认,徐钦的坦白令他意外。   「臣希望站在人界所有妖视线之上。」徐钦见靖王皱眉,就解释道:「所有妖来人界,都必须交过申请,臣若不批,他们就不能来了,臣希望王爷能成立这个机构,并让臣当头子。」   靖王从杜蕾口中得徐钦是私奔来的,只当他是想禁止自己族人来人界分开他和尉迟迥。然而,他从徐钦的想法看出一个更重要目的——人材。人类一直知道有妖魔在人界生活,惹事的便交给法师解决了,靖王也是见了孙烈、尉迟迥、徐钦后,才深明妖界也是人材辈出,现实生活招只妖不易,但若他手下有这样的一个机构,所有妖在他面对无所遁形,要拉拢妖类就更加容易了。   「准了。」反正只是空头支票,靖王给得很爽快。   「请王爷。」   靖王又道:「孤以为徐先生希望和尉迟先生一起掌管出入人界的妖类。」   徐钦瞄了靖王一眼,鬼使神猜脱口就道:「臣希望他可以多多休息,他身子不好,前天腰酸到现在还没有好。」   靖王脸色一僵:腰酸是指那啥后的腰酸吗?   徐钦淡然回视:还会有别的腰酸吗?   蹲在屋顶的尉迟迥:……很好,季海,你也是够狠的。   靖王大惊,他没有想过尉迟迥居然是在下面的,他一直觉得尉迟迥以强硬的身姿,把所有事挡下,好让徐钦这朵小白花享受世界的美好,但从今天和徐钦的对话来看,徐钦宠着尉迟迥,任他往前冲才是他们真正的相处之道。   这妖必很有手段,才令尉迟迥这样的妖甘为人下。   靖王心中一抖,想起自己刚刚打算把徐钦收了,若他答应的话,大概也是想攻了自己。   不行,这绝对不行。   这妖还是留给尉迟迥。   尉迟迥也应该腰酸惯了,那就继续腰酸下去吧。   屋顶的尉迟迥忽然眼皮一跳,他怎么心中闪过一阵冷意?   「咳,今天就先到这儿,徐先生和尉迟先生可以回去了,来日再请先生过府赐教。」靖王不再对徐钦起色心,就开口赶人了。   徐钦知道他成功过了这关,绷紧了脸不让对方看出端倪,慢慢退出了书房。   靖王一双眸子随着徐钦离去而变得愈来愈冷,他在小书房里坐上了一会,良久才站起来,是时候要隔壁书房那班文人干活了,有这两只妖在前,他们别以为光凭嘴就可以坐收从龙之功。   徐钦不知自己的一番话,使其他幕僚今晚不但加班,甚至还隐隐有加至天明的趋势。他才步出书房,在转角位忽然瞥见一道黑影自空中一跃而下,他来不及反应已被黑影霸道地拉入怀中。   「……哥,有下人看着。」会这么做的人只有一个,徐钦知道自己刚打了一场无声的战争,只能旁观的尉迟迥急需发泄,虽然晚上的靖王府不会人来人往,但到底会有下人经过。   尉迟迥没有说话,也没有放开徐钦,他把头埋在徐钦颈窝中,心中那七上八下的心终于安定下来。他看着徐钦走入书房,看着他对靖王的不屈服,看着他对答如流和靖王交易,看着他全身而退逃离靖王身边……所有的一切他都不能参与,只能在暗处任着不甘、害怕、愤怒吞噬自己,压抑着自己跳出去拉徐钦走的冲动。   孙烈拉着自己说徐钦会没事,但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不过是因为他自己的私心——他想在这里重建冥众所,然而,在下人说靖王召见那一刻,他满心懊悔,当初他不顾一切带着徐钦和徐雁风远走高飞,今天徐钦就不会遭遇这些。 第90章 永宁二十二年(九)   徐钦再迟钝也感应到对方的不对劲,若刚刚被叫走的尉迟迥,他心里也好受不了哪里去。他自欺欺人地告诉自己耳朵没有红,用力推开尉迟迥,改为牵起他的手,努力装出一副淡定的样子,道:「哥,我们先回去,好不好?」   尉迟迥继续没有说话,那双黑得深沉的眸子死盯着徐钦,像是他一眨眼,徐钦就会消失不见。   徐钦直接当尉迟迥答应回去了,他知道尉迟迥需要时间缓过来,但他不乐意在这里被尉迟迥盯着看,回去他爱盯多久就多久,盯上一晚不睡觉也可以,关上门就没有人知道他们干什么了。   孙烈老早就吩咐下人把轿子备好,甚至还善解人意地多要了一个轿子,方便徐钦和尉迟迥独处。尉迟迥一放下帘子就重新把人拉到怀中,徐钦无奈下也只能缩成一团任他抱着,弄得回到杜蕾府上时,他双脚没有悬念地发麻了。   继续发挥沉默本色的尉迟迥当刻抱起了徐钦,在不顾当事人的抗议下,大步回房去了。   孙烈好笑地看着他们俩渐渐远去的身影,心道尉迟迥到底还是年轻了。想到靖王,他垂下眸,他是颜控没错,但他会选择留在靖王身边,是因为他算到对方笑到最后的结局,以自己好食懒飞的性格,跟着他大概有百年时间可以吃香喝辣,至后尉迟迥和徐钦来了,他也算了一把,没想到结果令他震撼不已。   他居然算出了自己为他们劳心劳力的未来,他当下第一反应是自己弄错了,可反覆尝试皆是出同一结果。懒病如他经历了什么才会变成那样子?这是孙烈最为担心的,也正正如此,他才会主动接近他们俩,想看看这二人有何特别之处。   可是,亲近了自然就会忍不住帮他们,这不正是最大的讽刺吗?   今晚徐雁风被杜蕾带走,院子只有尉迟迥和徐钦两人。尉迟迥维持横抱徐钦的姿势,大脚一伸把房门踢开,然后呯的一声,房门便迅速关上。   尉迟迥没有点灯,把人温柔地放到床上,徐钦还没来得及坐好,他已低下头把人吻住了,直至徐钦这名新手发现自己呼吸不了,尉迟迥才意犹未尽放开了他。   黑暗之中看不清对方的表情,但徐钦这下却完全确定尉迟迥这晚为何如此反常了。   他在害怕。   三百年后的他,大学士之子坐上了绣衣之位,去到那里人家都要让上三分,哪会这样当着他面要走他的情人。   徐钦心中叹了一口气,尉迟迥觉得保护不了自己,可是,他从来也没有打算永远躲在对方背后。   「子稀,你听我说……」徐钦正想开口表示自己也是会成长的,就被尉迟迥一句话打断了。   「我們來吧。」   平淡的男声仿佛在谈论晚上的月色如何,可里头的内容却如□□般,把徐钦的心灵炸成碎片。   徐钦知道他今晚注定睡不了,但尉迟迥这样的直白,使他当即伸手把尉迟迥的嘴堵住。但一想到对方在靖王府受到刺激,他又心软忍不住放下手,半晌才左顾而言他把头垂下,小声道:「明天要早起练剑……」   他知道尉迟迥是在试探自己的容忍范围,他会答应,只因尉迟迥是属于徐钦的,他的不安,只能用由自己安慰。   尉迟迥微微一怔,随即就禁不住淡笑,徐钦虽然每天跟着自己练剑,可眼底终究是有点不情愿,怎知现在反被徐钦拿来塘塞自己。   尉迟迥知道自己过火了,现在并不是干这些事的时机,随着白鹿事变的日子愈来愈近,他们应该把握时机、养精蓄锐,而不是这样放纵情︱欲。可是靖王看上徐钦一事压碎了他最后一根理智,除了在徐钦身上确定自己的拥有权,他才不到别的法子来填补自己独占徐钦的实感。   徐钦也是看穿这一点,才会任着他胡来。   他们已在靖王府花下了太多时间,接下来的,就不能再浪费了。   一番云︱雨过后,尉迟迥满足地抱着徐钦躺在床上,一颗心总算是踏实了。   徐钦看着尉迟迥扬起的嘴角,和街头上夺食成功的大型狗没两样,心中只觉好笑,他忍不住在脑海中幻想起尉迟迥头顶长了一双狗耳朵,正想放声大笑,才发现惊觉——尉迟迥是狗,那他是什么?狗食吗?   呸呸呸。   「在想什么?」尉迟迥不满地咬了徐钦肩膊一口,温存时还走神,完全是不把他放在眼内。   「在想……」徐钦不好意思把狗食论说出去,但对上尉迟迥「不说就来多场」的眼神,他唯有不加思索把刚刚困惑的事说出来:「你为什么不……进来……」   尉迟迥脸上表情微僵,失笑道:「你脑海在想什么,不是你说明天要练剑吗?抱了你,你明天还动得了吗?」   徐钦装作听不出尉迟迥话中对自己技术的自负,闷声道:「可以是我进去……」   「你都已经在靖王前抹黑我了,现在还想坐实?」尉迟迥道: 「现在你还有一个时辰睡,再讨论下去你就真的不用睡了。」   徐钦无辜被打了两下,不自觉地扭动一下,却忽略了自己正和尉迟迥贴在一块。   「季海,今晚不睡了,唔?」尉迟迥温柔地吻上他的耳垂,嘴里也开始说起了情话转移注意力,他本想着要预留时间给徐钦休息,但既然对方总是想着反攻自己,那就先用行动,一点点地打破他的妄想好了。   第二天,尉迟迥和徐钦双双错过了晨练。   孙烈一脸高深地盯着徐雁风略带疑惑的小脸,老实说二妖自进驻了这院子后,从来没有私下交流过,现在之所以会对上,单纯是因为孙烈拦下了这小妖的尉迟迥和徐钦叫醒之路。   「他们昨天很晚才回来,你就让他们休息多一会。」孙烈随意找了个借由解释道。   徐雁风眼里闪过一丝慌张,自被尉迟迥和徐钦接手照顾后,每天都是绕着他们二人转,现在突然被告之早上是自由时间,不由得慌了,但更害怕的是徐钦不要他了。   孙烈一眼就看穿徐雁风的小脑袋在想什么,就好妖做到底,道:「你今早就先跟我学学驯服妖鸽,下午他们起来再看看如何安排。」   徐雁风听到孙烈这么说,就知徐钦他们没有抛弃他,就乖巧地跟着孙烈走了。   孙烈虽然脚步放慢却没有回头,他承认他一直有意跟徐雁风拉开距离,自尉迟迥提到徐雁风的未来身份,他又忍不住算了一把。   徐雁风竟会是靖王拉下太子的关键,即使小孩如何乖巧懂事,他也生不出半点亲近之心来。   今天,单纯是因为他心情好。 第91章 永宁二十二年(十)   尉迟迥作了一个梦。   梦中的他变回小时候的自己,变回那个唤作迟迥的小屁孩。   年少的他总是好奇,几乎整座迟府都有他的足迹,他喜欢躲起来,看下人焦头烂额地把他找出来。这个熊孩子的举动,让他渐渐听到下人间的流言。   大少是没有用处的孩子。   小小的尉迟迥不满了,前天爹还赞他书法好,怎会是没有用处。他眼珠子一转,忽然心生一个大胆想法——去偷听一下娘和爹怎么说自己好了。   他坐言起行,经历了数次失败,终于躲进了父母房的柜子里。那夜,娘在哭泣,抱怨自己生了个迟府没用的长子。尉迟迥瞪大眼望在眼中的黑暗,不敢相信娘在说什么,紧接下来他爹安慰了娘一句,彻底破碎了他弱小的心灵。   「我们多要几个孩子便是,迟府养得起迥儿这个闲人,他只是光占了嫡长子之位,我们迟家重才华不重排行。」   那一晚,他是待至父母入睡才悄悄爬出柜子,即使流了满面的泪,他也没有惊醒父母,也没有惊动任何下人,默默的回到自己房间。   回到自己领域,他终究还是哭出声来,被父母否定对一个孩子来说是毁灭性的。   原来,他是不被期待的孩子。   由那天开始,他开始顶撞父母,不练字不背书,反正他不过是闲人,努力上进又有什么用处?   爹气得不轻,骂了好几次但他依然故我,直到有一天,一个瞎眼的人上门,说是要带走迟家的长子。   迟迥躲在门后好奇打量着对方,明明散发着冷若冰霜的气息,他却感到莫名的暖意。   「我跟你走。」   漠视了父亲的震怒,迟迥牵起了那陌生人的手,头也不回的离开了迟府。   「你是谁?」迟迥出了府才问陌生人。   那人罕有淡淡一笑,道:「你可以叫我屈莫敖,也可以叫师父。」   「师父?你要教我功夫吗?」   「会,你将来是要当领头的,不止功夫,还是很多东西要学。」   迟迥双眼发光的看着屈莫敖,他不被父母期待,却从这人口中获得了肯定。由那一刻开始,他的心就和迟府划下了界线,无论之后迟大学士派多少人找他,他也死死抓住屈莫敖的衣角不愿放手。   尉迟迥能坐上冥众所头儿这位置,屈莫敖的地狱式训练功不可没。如今,他如法炮制,在简单检查过徐钦的身体状况下,便把人踢出去午操了。   「下了床就不认帐……」   当时徐钦就这么咕哝了一句,尉迟迥眉一挑,立刻成全了他的愿望,自己儿坐到一边,全程动嘴不动手。   一个被受阳光受礼,一个坐在阴凉处,徐钦脸色自然好不了那里去,再次咕哝道:「拔X无情……」   尉迟迥「温柔」地盯着徐钦,道:「哪儿学的?不说今晚也不睡了。」   徐钦立时头皮发麻,今早尉迟迥也是用这样的语调,宣告没有睡眠时间的:「……贺桐教的。」   尉迟迥脸色一暗,故意用轻松的语气道:「她现在还在娘胎。」   徐钦自觉说错话,摸了摸鼻子便重新投入训练了。   孙烈从头到尾都坐在尉迟迥左边,他们二人的互动真是百看不厌。尉迟迥瞄了一眼不远处和妖鸽玩得起劲的徐雁风,对孙烈道:「我还没有好好跟你道谢,今早你替我照顾未来岳父的事。」   孙烈回尉迟迥一个饶有趣味的眼神,道:「岳父?你坐着不动我还以为是老爷。」   尉迟迥随意瞄了一眼四周的下人,道:「季海说了出口的话,我自然就要有所行动。」 睡到午后、自己「动弹不得」的消息传回去,坐实了靖王心中「徐钦切开尽是黑」的想法,自然就不太想打他主意了。靖王想要的是床伴,安安份份任他宠幸不生事,过份聪明的当不了好床伴。   以为他精︱虫冲脑了?不,他理智硬得很冲不坏的。   「你自己心中有数就好。」孙烈一听尉迟迥的话就明白对方打的是什么主意,这家伙果然不是好惹,幸好当初自己二话不说收留了他,不然他都不知会怎么整自己。   「对了,你认识一只叫屈莫敖的犬妖吗?」尉迟迥问道。   「屈莫敖?」孙烈反覆念了几次这个陌生的名字,回道:「这名听也没听过。」   「他是一只千年老妖,更是你的酒友。」准确点来说,是屈莫敖喝茶孙烈喝酒,真不知这二妖怎么勾搭上的。   「不认识?谁呀这是?」   「他是我师父。」尉迟迥淡淡看了孙烈一眼,确定这狐狸真的是不知屈莫敖才继续道:「据说他一直长住京城。」   「那你要不要出去找他?」孙烈反了一个白眼,手指却开始算起来,不久即道:「这名……没有生物气息,他是不存在的。」   「不可能。」尉迟迥斩钉截铁道。   少年的他为了试探屈莫敖底线,提出了当日训练表现好,晚上就和师父睡的要求,他原以为冷冰冰的师父会拒绝,没想到对方居然应下了,因此在他十岁之前,他都是和师父一块睡的。那遍冷的体温使他夏天总爱往师父怀里钻,多少个夜里,他都是听着扑通扑通的沉穏心跳声入睡的。   「我是说现在不存在。」孙烈凉凉地道:「你被骗了,他绝对不是千年老妖。」   「收起你那副嘴脸,肯定是你这个江湖骗子算错了。」尉迟迥见到孙烈一脸揶揄,心里就莫名不爽。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他知道孙烈出错,比徐钦其实是女人的可能性还要低。尉迟迥垂下眸,用眼睫毛盖过里头复杂的神绪,不让人瞧见半分。   屈莫敖虽然是冷若冰霜,但对他从来都是纵容的,会跟自己一块睡、会弄自己喜欢的菜、会因为自己一句话就带他看元宵、会在自己生病时用僵硬的语调哄自己睡觉、会在他偷看女孩脸红红结结巴巴地骂自己、会夜半起来偷看自己有没有踢被子……训练虽然把尉迟迥弄得叫苦连天,可他也是咬着牙撑下来,毕竟屈莫敖给他的,是他在迟府没有体验过的亲情。   他喜欢屈莫敖叫他子稀,这名是师父给他起的,象征着全新的自己,他把自己的姓氏改成尉迟,除了表示和迟府没有关联,也有因为「尉」和「屈」同音的关系。他们听起来就是同姓了,当时他是这样想的,为此也乐上了几天。   及冠之后屈莫敖就赶他出茶坊,他不是瞎子,在对方和孙烈的磨练下,老早就看出了他师父喜欢男的,他这么一个清秀美男子在家里晃来晃去,师父忍得很辛苦吧。   他把这番自恋的话说出口后,屈莫敖气得连耳朵也红了,二话不说就把他踢出门,在街头流浪了几天师父也没有回转心意,他这才收了迟大学士给的宅子——因为他宁愿睡在街上也不愿回迟府。   把师父惹怒了,徒弟自然要去请罪,尉迟迥在茶坊门口守了好几天也不见人影,便翻墙潜入去。怎知一回去就被吓了一跳,屈莫敖瘫睡在床上,床边还有几壶喝掉了的青花醉。   青花醉一喝就醉,屈莫敖发什么疯才会喝下这么多壶?   尉迟迥皱着眉把酒处理掉,打开窗子散掉房间的酒味,又煮了解酒茶给人灌下去。伺候了大半天,莫屈敖意识终于回来了点,但神智依旧不知在何方,见到床边有个人影在照顾自己,忽地坐起来小声道:「我很想你,你什么时候回来… …」   他的声音因为酒醉而变得软绵绵,两抹红晕怎么也挡不住他脸上流露出的爱恋,那副想靠过来但又克制的样子,任何人一看心都碎了。   尉迟迥马上僵住,他见识过不同样子的屈莫敖,却还是第一次见到会撒娇的屈莫敖。此刻的他完全是手忙脚乱不知如何是好,他的脸是红的,他的心跳快得比血汗马还要快。   眼下情势非常不妙,他知道自己发生了什么——他动心了。   这怎么行?屈莫敖是他的师父,他怎能……如此背德?   屈莫敖不知尉迟迥内心的煎熬,见人影不理会自己,伸手拉住了尉迟迥的衣角,哭喊道:「你怎么不抱抱我,你不喜欢我了吗?」   声音里头的绝望令尉迟迥心头一紧,顾不得自己理还乱的情愫,他环住了对方,人生第一次温柔语调就这样对屈莫敖说了:「我在这里,哪儿也不去,留在这里陪你,可好?」   「真的?」   「真的,你先睡一会,你醒了我也会在的。」尉迟迥语气依旧温柔,但嘴角却勾起了苦笑,情窦初开小伙子的初恋,还没来得及表白就失败,屈莫敖看的人不是他,只是透过他来看心里那人,这叫他怎么不苦。   屈莫敖迷迷糊糊睡着了,尉迟迥神色复杂地看着他,心口痛得像是有把刀划过,然后流了一地的血。   一个是妖,一个是人,怎能结合到一起……   尉迟迥小心翼翼地替屈莫敖盖好了被子,顺手拿了一壶青花醉才离开。自那次后,他就减少找屈莫敖的次数,后来更发展至无事不登三宝殿,他私心想着,拉开距离了,感情就会冲淡,迟家是这样,那对屈莫敖的感情也会是这样,下一次、再下一次见面,他们就能变回单纯的师父与徒弟了。   他这么想着,直到某一天,徐钦来了京城。   作者有话要说:   「尉」和「屈」同音是指粤语 第92章 永宁二十二年(十一)   「喂,叫你呢,发什么呆?」孙烈轻轻地踢了尉迟迥一脚,把他由沉思拉回现实,他微微仰首,朝着徐钦的方向道:「大情圣,看不到他在看你?」   尉迟迥略带茫然的眸子望向徐钦,只见他不知何时已放下木刀,一脸担忧地盯着自己,连徐雁风也停下手上的事,眼也不眨看着自己。   「我没事,想东西入神了点,你别担心。」尉迟迥随意找了个借口,实际上他也没有说错,他的确是想屈莫敖想得太深入。   徐钦注视了他一会,几乎把他从内到外都看了一遍,尉迟迥笑着任他打量,直到徐钦确定自己没事,重新拿起刀继续训练,他才把笑意收回来。   思路回到正题上,如果屈莫敖不是千年老妖,那骗他图什么?   「现在应该没有妖图吧?」连冥众所也没有,按道理妖图也未现世。   「什么东西?」果不期然,孙烈不知道是什么。   尉迟迥简单说明了一下,孙烈颇有兴趣道:「这玩儿不错,迟些我尝试弄一下,看看弄不弄到出来。」   尉迟迥沉默了一下,他是被告之妖图是由千年老妖屈莫敖献出来而改造成的,孙烈现在这么一说,他极度怀疑这又是一个谎言。   「你弄出来没用,妖界那边也有阳明山庄配合才行。」若他没有记错,阳明山庄是在冥众所成立后才建立的。   「这不打紧,我跟妖王是结拜兄弟,跟他说一声就行啦。」孙烈不经意道出了一个惊天秘密。   尉迟迥反了一个白眼,难怪贺桐这么轻易就入了冥众所,好吧,还有什么是他不知道的。忽地,一团热腾腾的东西被放到自己腿上,尉迟迥低头一看,竟是一只妖鸽。   那妖鸽突然被放到人类腿上也吓了一跳,豆子般的眼吃惊地瞪着尉迟迥,刚好尉迟迥也疑惑地打量着它,正正是大眼瞪小眼。   「给我的?」尉迟迥抬眸问道。   事情的始作俑小徐雁风用力地点了一下头。   「孙烈不是叫你驯服它们吗?」尉迟迥顿时有点哭笑不得:「妖鸽对我没有用,还给你吧。」   徐雁风坚定地望着他,眼里透露出送鸽的讯息。   「妖鸽不能当乳鸽吃的。」尉迟迥没有注意到腿上那小妖听了这话后浑鸽一震,若不是他手压着它,它已经展翅飞走了。   「你是在关心我吗?觉得我刚刚不开心?」尉迟迥灵光一闪,终于猜出了送鸽背后目的。   徐雁风点点头,小手摸了摸妖鸽的头,示意尉迟迥也跟着摸。   孙烈忍不住吃吃笑起来,道:「尉迟先生发展了不开心就撸鸽的兴趣,需要我多找几次给你撸吗?」   「不需要。」尉迟迥瞪了孙烈一眼,才温柔地徐雁风道:「谢谢你的鸽子,我心情好多了。」   徐雁风那空洞的眸子罕有地闪过一丝喜悦,尉迟迥心中一寛,徐雁风开始有感情波动是好事。   孙烈:好像没有人想起这鸽是我给徐雁风的,我有说过送出去吗?   看着尉迟迥一脸老父亲深感欣慰的样子,孙烈站起来,道:「我也好久没有见过姐姐了,你就继续你的一家三口小天地,今晚我就直接在那边吃,不用留饭。」   尉迟迥随意点个头,反正饭点到了人不出现,下人自会知道如何处理。他低头重新审视这只鸽子,意外发现它看起来居然有点呆板。   刚刚提到乳鸽也飞不走,这鸽真是蠢得没救了……尉迟迥脑海忽然生了一个想法,正想把它说出口时,徐钦一句话打断了他。   「不准养。」   徐钦脸色好看不了哪里去,刚才一人一鸽深情相望时他已非常不爽,在床上被东弄西弄后今天还要训练便算了,尉迟子稀这家伙居然还当着他面偷腥,成何体统!   尉迟迥心中不知怎的涌上一阵心虚,张开嘴企图说话时,徐钦第二句又来了。   「不准起名作宁百户,宁仔也不行。」   尉迟迥:……季海已经化身成妻管严,他什么还没说,什么都被严禁了。   徐雁风以为自己做错,不安地缩缩身体,徐钦马上亡羊补牢,装作骂尉迟迥:「那是雁风的鸽,你一个大人抢来养,想做什么!」   尉迟迥同样注意到徐雁风的变化,急忙想把鸽还给对方,但这样做好象辜负了小孩的一番好意,便安慰道:「这妖鸽先在我这里放一阵子,晚点我再还给你,好吗?」   徐雁风瞄了徐钦一眼,确定徐钦的怒气不是针对自己,才点头应下。   徐钦暗自懊怒自己把徐雁风吓着,哪知尉迟迥朝他抛了个意有所指的眼神,明明在阳光下,他忽然打了一个冷颤。   晚上。   以驯服名义和妖鸽玩了一整天的徐雁风早早就睡了,两名奶爸却没能跟一块早睡。尉迟迥熟练地扒了徐钦身上的衣服,开始第二轮的开发计划。   至于之前在杜家想着不要在别人家发︱情……尉迟迥表示人是要灵活变通。   看来今晚也是个不眠夜。 第93章 永宁二十二年(十二)   「你们给我收敛一点。」在尉迟迥和徐钦第五次错过晨练,孙烈也跟着被逼当了五次奶爸后,他终于忍不住抗议。   「唔,我考虑考虑。」事涉自己性福,尉迟迥不予正面回应,他瞄了一眼不远处正在监督徐雁风练字的另一位当事人,随口道:「我看你也把徐雁风教得不错,他现在已经变成驯鸽小能手。」   「放屁。」孙烈忍不住骂了一声,随后压低声音道:「你们纵︱欲的事已经传到靖王耳里了,不想成为焦点就不要玩得太过火。」   尉迟迥一脸心痛道:「怎会是过火?探子是怎么做事,没看到每次季海都能继续训练吗?」   孙烈被这话气得咬牙切齿,他好心提点,哪知尉迟迥依旧还是吊儿郎当的,正想开口再多骂两句时,却发现对方不知何时摆出正经脸。   「你在靖王府放了分︱身。」尉迟迥用气音肯定地道,不然孙烈不会知道靖王消息。   孙烈没料到自己随口一句,也被尉迟迥发现自己的秘密。起被他偷放分︱身在靖王府,只是单纯的颜控发作,后来尉迟迥成入幕僚,他就不得不开始收集情报以求自保,毕竟在他人眼中他们可是一伙,万一出事,即使是杜蕾也保不了他们。   但在外人眼中,这绝对是胆大包天的监视王府。   尉迟迥见孙烈眼中闪过一丝慌乱,便故意用轻松的语气道:「最近靖王都没有叫我们过去,我也担心有事发生,本想着今晚走一趟,但有你那东西在,就省了我爬墙的功夫。」   孙烈沉默了,他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把王府能自出自入的地方。   「上次我在靖王书房头顶都没有人发现,就证明我能轻松应付。」尉迟迥挑眉道:「你可以叫你的分︱身查一查靖王最近对安王的动向吗?」   「你什么时候生了我会协助你的错觉?」   「都是同一条船就不要这么自私,你要自保就听我盯紧靖王这阵子的对外动向。」   「你在打什么主意?」   「没什么,靖王也差不多要动手了,盯紧他如何把安王拉下来,我个人不太喜欢事情出现变数。」尉迟迥一副云淡风清的样子,完全不像谈论皇族间的撕杀。   孙烈沉默了一会,同意了尉迟迥的话:「那倒是,王爷也应该想动手很久了,只是缺个人把话说出来,你们都说出了他心里话,他不顺水推舟才怪。」   尉迟迥嘴角勾起冷笑,轻轻地哼了一声,免得惊动徐钦。   孙烈见尉迟迥这个样子,忍不住道:「你别看王爷这个样子,他未来可是……」   「一代明君。」尉迟迥打断了他的话:「我知道,不用你提。」七出边疆把外族打得二百年不敢入侵、改革田制、整顿户籍、发展水利……靖王的丰功伟业绝对是响当当的,虽然因弑兄和设绣衣为后人诟病,但也局限于士人统治阶层内,民间百姓多是赞不绝口。   「既然你知道,那我就告诉你,前天王爷跟皇上进言,说安王寿辰将到,安王好猎,提议到天临猎狩场补猎,一显皇家手足情深。」   尉迟迥听到「手足情深」四字鸡皮疙瘩都起了,可是他依然没有错过重点:「天临?那不就是……」   「当今皇上坐上龙位的原因。若不是在那里掘到『新圣将兴』的石碑,他是断不能坐上去的。」他的名就是「圻」,因此此碑一出,人们皆纷纷倒向了他那边,孙烈冷哼一声,人类就是爱信这些有的没的。   「皇上不会答应的。」   「皇上已经答应了。」孙烈一副看好戏的样子,道:「他每两个月就会去一次,安王生辰冲冲了他打猎的日子,王爷这提议省了他不少功夫,就准了。」   尉迟迥挑眉道:「怎么你会知得那么详细?宫中也有分︱身?」   孙烈没有正面回应,只是含糊道:「父亲居然没比帅。」   尉迟迥:……不敢问是不是太子安王惠王那边都有。   猎狩的日子很快就到。   尉迟迥和徐钦以「和徐雁风一起睡」为恐吓理由,硬是逼得孙烈变出三个分︱身,营做出他们在府上的假象。当然这法子绝对瞒不过同样也是妖的徐雁风,但由于这小子最近沉迷撸鸽,因此对他们三人不在便没有太大反应。   「王爷说昨天扭到了脚,今天不宜骑马,只能留守大本营。」孙烈懒洋洋地道,老实说这么刺激的事他是不会参与,但由于要现场直播分︱身收集到的情报,被尉迟迥逼着来。   尉迟迥一早就偷了三套侍卫衣服,三人于是一身劲装坐到树下,看起来像是偷懒的下人。他看了孙烈一眼,问道:「你到底安置了你的分︱身在哪里?」   孙烈罕有地大方公布:「他在当太监,想不到吧?我特意还把分︱身的小哔哔变没。 」   尉迟迥:……   徐钦:……   「……靖王来这么一手,待会发生任何什么都不关他事。」徐钦努力把话题拉回来,道:「现在我们应该做什么?」   「等。我们要知道的,是不经任何掩饰的第一手消息。」尉迟迥笑吟吟道,如果忽略孙烈,他和徐钦此刻就二人同坐一树下,这是多么浪漫的事。   徐钦点点头,不明白获得第一手消息为何会值得尉迟迥那么开心,但仔细一想他身为前绣衣,对八卦想当然尔极度关注,因此也不难理解他这般兴奋了。   二人一妖巧妙地避开了他人,在这猎狩场待了一个上午,终于等到了他们想听的消息。   「安王和惠王吵了起来,二人冲入了林子打算一较高下,惠王的马突然受惊,连人带马冲落了小山崖。」孙烈口述着大本营传来的消息,可以想像那里已经乱成一团。   「突然受惊?」徐钦皱起眉,这下不就是让人知道这是人为的?   「王爷出手应该不会露出端儿,怕是有人为了自保才把事说成这样。」孙烈道。   「哼,慌什么,死不了的。」尉迟迥绝不相信惠王就这样断气,毕竟靖王还要杀他。他对孙烈道:「哪个林子出事?我们去看看。」   到底是王爷的护卫,尉迟迥也花了一番功夫,才在拖着两个拖油的情况下不被发现。三人蹲在树上,看着下头的人乱哄哄的找人。   尉迟迥用眼神示意孙烈:快点闻闻惠王在哪里。   孙烈气得起劲瞪着尉迟迥,他是狐狸不是犬,这副把他当成狗鼻子的眼神是哪门子意思!   徐钦发现底下有人已多次朝他们藏身的地方瞄,便皱眉拉拉孙烈衣角,暗示他赶紧。   孙烈无奈向天反了个白眼,终究还是给他们指了方向,尉迟迥眼里闪过一丝精光,果然孙烈的分︱身已伸入各个王爷府上,不然他还会这么快就循味道找到对方。   果然颜控是不会专情于一人。   有了孙烈这金手指,他们比其他人较先找到滚下山的伤者,正如尉迟迥所料,除了左脚呈现一种怪异的状态,惠王本身是没有大碍。   孙烈见惠王已晕过去,就从树下跳下来,扫了四周一眼,低声道:「惠王是被人搬到这里的,这里有死士……和泥土被翻过的气味。」   徐钦若有所思地看了孙烈一眼,果然狐狸鼻子就是什么也嗅到。   尉迟迥蹲到地上仔细观察,果然很快就找到孙烈口中「泥土被翻过」的地方。他用手轻轻敲了几下,果然摸到某样坚硬的东西被埋在地下。   「那些人也太不懂事了,就这样放着惠王不顾。」尉迟迥说内心没有生气的假的,敢来动惠王的,说明他们定必是靖王心腹,但这些人居然连基本的环境布置都不弄,这里会发现东西才有鬼。他掦起了不怀好意的笑意,对徐钦招招手,示意他跟过来:「趁其他人未找到这里,我们来帮靖王一把好了。」   徐钦没有作声,他知道这里到处都是高手,生怕自己的说话声被耳尖的高手听到,因此只能点头回应。   孙烈挑眉看着他们二人在惠王搬到埋下东西附近的位置,大脚一伸,把脚上的泥土踢开,露出里头灰灰东西的一角。   尉迟迥适时把惠王摆出挣扎的姿势,一只手臂伸得长长,手掌刚好碰到泥里那硬物,正是一副倒在地上痛得只能用手抓地的样子。   徐钦看着尉迟迥使劲拿着惠王的手指往地上抓,务求令指甲沾上了泥土,虽然知道这是正事,但嘴角却是忍不住上扬。他继续自己再看下去可能会笑出声,便急忙抬眸把视线移去远方,哪知这一抬,居然令他看到意外的一幕。   东南的方向,明明是林子却泛着白光。那光给人的感觉很奇特,明明光是带有阳气的,此刻他却遍遍感到那光散发着寒意,以及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而通常让他感到熟悉的,多半不太会是好事了。   他朝孙烈比划了一下,孙烈顺着他的眼光望去,打量了一会竟然直接黑起脸。   「喂,起来,前头有东西妖气很重,不是活物。」 第94章 永宁二十二年(十三)   二人一妖掩去自己的脚印后,便一鼓作气往前冲。孙烈显然是猜到那里有什么东西,可既然他选择闭嘴不谈,尉迟迥也就没有逼他,反正待会他们也要一睹庐山真面目。   徐钦脑海第一时间想到的是非山魂石,但仔细一想,京城哪来的非山?哪来的魂石?   当他们到达时,徐钦心里「咔噔」了一下,没想到居然是颗手臂般粗壮的石头。   这石头白得通透,像玉似的,它本身没有发光,徐钦刚刚见到的,是石头反射出来的阳光。   「你知道这是什么。」尉迟迥对孙烈肯定道。   「我原来也不过是猜想的,没想到居然给我猜中了。我们妖界叫这玩意作白妖石,或是白妖寒玉,这样多年来它到底是石是玉各有争论,因此叫法也不相同。」孙烈坐到地上,反正没有人会找到这里来,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你们人界统称招妖石。」   尉迟迥见徐钦一副欲伸手的样子,急忙道:「季海不要摸。」   「让他摸吧,人类不能碰怎能招到妖。」孙烈不忿道:「我本以为自己是被京城帅哥吸引来的,没料到居然是白妖石,这叫我如何甘心。」   尉迟迥不明白孙烈不甘心的点在哪里,但他有句话不得不说:「季海是正阳之体,一碰石头就没了。」   孙烈眼角一抽,道:「我就说你这人阳气这么重,原来如此。那你千万不要摸,白妖石是招妖石中最高级的存在,是在自然之中、花上万年才形成的,这么一大颗,肯定比妖皇的祖宗还要老。」   尉迟迥听了解释,立马就道:「什么招妖石,我们叫这作冰妖玉,听说摸上手是冰冰的,但我从没有见过,只是听师父说过,有这玉的地方妖自然就会多,也不奇怪你会来京城了。」   孙烈瞪了尉迟迥一眼,此时,许是认为此地离人群远,徐钦终于开口道:「我好像见过这东西。」   尉迟迥马上追问道:「在哪儿见过?」   徐钦努力回想着,但脑海只有熟悉感却没有相关记忆:「不记得了,但总觉得很眼熟。」   尉迟迥心想徐钦和他义父一直在那鸟不生蛋的林子半步不出,哪会见过这些,便道:「会不会是非山魂石?它也是白色的。」   徐钦想不出什么来,便道:「可能吧。」   孙烈伸了个懒腰,道:「研究完了吗?那我们可以走了?」   尉迟迥瞄了他一眼,道:「那你坐着干什么?还不过来搬?」   孙烈满脸不可思议道:「你要拿回去?」   尉迟迥点头道:「当然,怎能放着管?」   徐钦也跟着点点头,身为冥众所的成员,怎能对冰妖玉视而不见。   哪知尉迟迥下句话暴露了他的居心不良:「我要拿回去当冥众所的镇所之宝。」   「你那什么所还没成立好吗?」孙烈反了一个白眼,没好气道: 「若你不想白妖石继续把妖吸过来,就应该把它封印在没有阳光的阴地,而且,我先警告你,白妖石可是很珍贵的,只要消息漏出去,肯定是个个都来抢。」   「那就更应该把它带走,放在这里完全是欢迎自取。」徐钦听了孙烈的话,心里悄悄把冰妖玉的价值升至和黄金同一层次。   孙烈见二人这么坚持,就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在石头上施了个法,让它占满了狐气,让其他妖以为这是孙烈的贴身物品。   他们回到大本营,刚好错过地下埋着的那东西引得皇上震怒的一幕,但从靖王脸上的那道血痕和散落的茶杯碎片,可以猜到天王老子有多生气。   徐钦躲在帐后悄悄张望,眼珠子左看右看终于看到皇上盛怒的源头——一块长满青苔的残旧石碑,上头刻着八大字:「土期已尽,木德当代」。   他眨眨眼,他没有记清皇室成员的名字,但也大概清楚皇上的字是土字旁,而靖王这一代则是木部首字。没有在位者乐意儿子盯着自己的位子,八只大字说得上和簒位没分别,这石碑诛皇帝的心诛得要命。   徐钦的目光落在靖王身上,他记得自己曾经提出苦肉计来拉惠王下马,那时他已经觉得再没有更好的计划,没想到点子落在靖王手上,苦肉计不用用来算计他人,而是用来把自己摘出去,相比起普通的兄弟相残,靖王此举保证皇上不会为了平衡朝局而放惠王一马。   再者,出了这么一件事,皇上以后见到惠王就想起石碑,心里哪会好受?这样下去,皇上只会对这个儿子变得愈来愈厌恶而已。   「安王全名梁弘棋,石碑指的人是他。」忽然,尉迟迥把头深到徐钦耳边,低声道:「一箭双雕,就不知这箭到最后会不会射伤靖王。」   徐钦若有所思的侧起头,靖王的心机果然是非一般的重,若要在他手下行事,必要更加当心。   尉迟迥看着徐钦沉思的样子,眸中闪过一丝满意,从刚相识时的任何事都需解释,到现在一点就通,也算是一个极大进步了。   和徐钦尉迟迥相反,孙烈看得一脸津津有味,毕竟梁家父子聚集一堂,对颜狗来说简直是视觉上的盛宴。至于他们说话的内容,孙烈表示这事由分︱身负责,他只要看得两眼发直就好了。   三名入侵者看着由皇上大发龙威、靖王请罪、安王慌张自辩清白、太医白着脸汇报惠王昏迷不醒、太子下跪求情……到最后皇上下令圈禁安王、靖王禁足府上不得外出,整件事气氛之紧张,是徐钦从来没有体验过的——他还是第一次「看剧」看得背上全是冷汗。   尉迟迥见大局已定,就示意撒离,在远离了人群后,他才开口道:「季海,你对此事有何看法?」   徐钦还没有回神过来就被点名,匆匆回想了刚才的所见所闻,道:「这件事的得益者好像是太子。」   「你这话只说对了一半,靖王禁足算是不痛不痒了,反正有事他也可以偷偷出来,反而是安王困在宗人府,所有势力都被即时斩断。」老实说尉迟迥是个称职的先生,任何时候都可以开展他的教导事业,正如现在逃走狩场中:「太子表面上是赢家,但因为三位王爷都各自陷入了『困局』,接下来他肯定是直接和皇帝对上,他不会好受得哪里去,再者,皇帝也不会任着一人扩大势力,因此他刻意放过靖王,让他暗中和太子角力。」   孙烈见尉迟迥说得兴起,就插嘴道:「只得太子一人没事,没脑子的人就会觉得这事是太子弄出来的,算计兄弟可不是什么好名声。」   徐钦心道当自己和尉迟迥提出这点时,原来靖王也是这么说,转过头来就把这罪名安在太子头上,很好,这很靖王。   心里再次刷新对靖王的认知,徐钦正想开口说话时,后方传来一阵尖叫,随之而来就是阵阵凄惨叫悲泣,他下意识想回头看,却被尉迟迥一手按住。   「不要回头,杀宫女太监没有什么好看的。」尉迟迥的声线平淡得丝毫波动,可眼角到底泄漏了他的冷意:「这是皇上用下人性命警告跟来的百官把事情烂在肚子里,对皇室来说已是司空见惯。」   「向前走吧,这是必然会发生的结果,不然明天大街小巷人人皆知安王是下任皇帝了。」孙烈淡淡补了一句解释,他担心徐钦心善,便又继续道:「你现在回去也救不了几个,反而会暴露了我们行迹。」   徐钦木然地点头,他从来没有孙烈所忧心的好心肠,为了义父,他也拍死了不少妖,虽然义父最终拒绝补充妖气,但他的手已经脏了。   再说,间接害死了杜家大少的自己,已经没有资格说上什么,一切不过是猫哭老鼠,那倒不如就不要说,而且,若之后他真参与了白鹿事变,要死的人会比现在的还要多。   所以,心多痛多凉,也不要回头,他坐上靖王这条船,就要有这样的觉悟。   回到府上,徐雁风依旧沉迷撸鸽,见他们回来了也过是轻轻一瞥,徐钦瞪着那只被抱着的妖鸽,心底第一次萌生出烤鸽的冲动。   正在享受徐雁风按摩的妖鸽忽地打了冷颤,绿豆眼四处张望,没有发现什么,便又再倒回去享受了。   徐钦:……   尉迟迥:……不行,它真的好像我家那只宁……   二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没多久,尉迟迥再次败阵下来,他不甘心地抿嘴,都已经养了个小妖,再养多只鸽有分别吗?   徐钦看着满脸不高兴的尉迟迥,低声道:「它不是宁百户,此世间,宁百户只有一只,你不能因为思念一只鸡,而把一只妖鸽当替身。 」   尉迟迥叹了一口气,他知道徐钦说得没错,因此便道:「我觉得它们有相似的地方,所以才这么说,罢了,你也说对,这事以后不再提。」   站在一旁的孙烈一脸惊恐,把妖鸽当成鸡的替身,尉迟迥在三百年后玩什么这么重口? 第95章 东宫(一)   因着靖王被禁足的缘故,这几天尉迟迥明显感觉府上盯着自己的眼睛少了,虽然那些门外汉的监视他能轻松化解,但也不妨心情因此变得爽快。   尉迟迥爽快的结果,体现在两方面,一是白天对徐钦的训练更严格,二是晚上更乐此不彼拖着徐钦弄上大半夜才肯入睡。   徐钦望着明明训练量比自己还重的尉迟迥,只能无语问苍天,比不上人家,唯有自认倒霉,虽然晚上的时候……他也有享受到就是了。   不过,最近徐钦的心情也好得不得了,毕竟他看到了徐雁风这几天口中念念有词,虽然没发出声音,但也许离他愿意开口说话的日子不远了。尉迟迥看到徐钦这般高兴,就不提醒他徐雁风应是在摸仿妖鸽咕咕咕的叫声,但事实证明果然动物能打开小孩的心屝——不论那孩子是人是妖。   孙烈看到他们俩高高挂起的笑意忍不住一头撞墙,他们的主子靖王在禁足,下属这般高兴是打算作反吗?他黑着脸把二人骂了几次,他们才收敛了些,但眼神依然会在不经意间散发出神彩。   他们高兴,徐雁风自然也跟着高兴,和妖鸽玩起来更起劲了。他撸鸽撸到性子也跟着开朗了些,前阵子大着胆子向杜蕾展示他的爱鸽,不久就获得了一座小鸽屋,可以一口气安放他的鸽子,被尉迟迥戏称是「鸽后宫」。   可惜,狩场发生的事到底还是传出来了,京城也因此出现不少讨论说太子得势,曾经有幕僚私下找上尉迟迥,想他出手扭转京城流言,可被尉迟迥婉拒了,他将自己定位放在为靖王出谋献策上,说到底,他就是不敢过份干扰原有历史,免得引起天道惩罚,重蹈三百年后某名探花的覆辙。然而,尉迟迥和徐钦快活了几天,终始逃不过此事的后续影响。   毕竟找上门的就是太子殿下,他们怎么避也避不过。   太子找人的方式简单直接,先是调动禁军包围他们府,再大模大样走进来坐下,开门见山道:「孤想请尉迟先生和徐先生到东宫一叙。」   被点名的尉迟迥和徐钦老早就被禁军「请」到大厅晋见太子,听到这话时二人双双脸色一僵,敢情太子是抢人?   摆这架势,他们都以为太子是来抄家的。   明明这里是自家兄弟金屋藏娇的地方,太子却自在得好像是在自己家里似的,他若无期事喝了口下人奉上的茶,道:「孤一早就对先生慕名而久,孤二弟得先生之才却没有好好重用,实在是委屈了先生,若先生助孤一臂之力,孤保证先生的名字会在以后的大梁无人不晓。」   太子的二弟,正是靖王。   徐钦目不斜视地盯着地板,太子也真是奇人,一句拉拢的话已经会令尉迟迥把对方拒之门外。尉迟迥的名字无人不晓?人人都认识他,哪他以后怎当绣衣?   果然,尉迟迥开口道:「迥一介草民,错蒙太子厚爱,实在惭愧。草民并非太子口中的先生,不过是王爷开恩,故而留在京城陪伴友人孙烈公子。」   他这话已暗含了拒绝之意,太子淡淡一笑,道:「先生来了后,二弟开始主动和三弟交好,甚至向父皇求了个入狩场的恩典,可惜结果是如何大家心知肚明……若孤把这句话告之父皇,先生道会如何?」   直接下令斩了还会有什么回应,太子这句话暗示成这样,聋的都听得出他是在指责尉迟迥和自己带坏靖王,徐钦在心中反了个白眼,他最讨厌这些城里人说个话都要绕圈子,爽快一点会死吗?   尉迟迥依旧一副处变不惊的样子,甚至还有空开了个玩笑:「这不就太子殿下所说的『名字会在大梁无人不晓』吗?」   太子想不到话说这个份上居然有还有胆顶撞自己,脸色闪过不快,此时,厅外却传来一声女声:「太子殿下来访,妾未能及时恭候,望太子殿下恕罪。」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身怀六甲的杜蕾,扶着她的也不是什么下人,而是客串太监的孙烈。他脸色不太好,毕竟这些场合他定必是躲得远远的,他会出现显然是忧心杜蕾的身体挨不住。   靖王金屋藏娇的主角双双登场,背后自然也跟了几名禁军,即使杜蕾没名没份,但她肚子怀的可是皇室血脉,军人不敢胡来只能跟着他们来到了大厅。   「这不是蕾儿吗?自你跟了二弟真是好久不见了,快坐。」太子不但认识杜蕾,还称呼对方为「蕾儿」,令在场所有人都忍不住侧目——把兄弟的女人叫得这么亲切,总感觉有点绿。   尉迟迥眸子闪过一抹沉思,杜蕾不是靖王的宫女,怎么会认识太子?而太子也愿意给她一个面子,他们俩究竟什么关系?   徐钦在听到赐座时快速瞄了太子一眼,他口中虽然一副「好久不见」的欢迎语调,但眼中却没半点笑意。   「太子殿下刚才的话妾都听到了,能不能看在妾的份上,放过他们二人一马?他们也不过是王爷赐给妾用来解闷,太子总不会抢下一名女人唯一乐趣吧?」顶着大肚子的杜蕾毫不客气坐下,硬生生把徐钦二人的身份由幕僚说成「解闷」的。   「蕾儿有所不知,孤只是想保下尉迟先生和徐先生,如今京城局面你也很清楚,朝中也有了风声矛头直至两位先生,孤是个爱才之人,不忍有志之士遭受伤害,因此特意私下前来把事了结。」   太子把自己说得伟大,可两位先生却没有领情,尉迟迥甚至在回想到底是靖王哪个脑残手下改投靠了太子,把他们二人捅出来。   杜蕾不吃这一套,道:「妾什么也不懂,只是若情况如太子所这般,那这府上所有人都自身难保,太子既然心慈,不如把妾和他们一块接走。 」   太子摇摇头,笑道:「蕾儿说笑了,你跟着走只会引来旁人笑话。」   杜蕾反问道:「那你把靖王手下抢了,就不会引来旁人笑话?」   太子没有说话,但眸中已有了不耐之色,果然,当他再次开口时,语气已是冷了很多:「杜蕾,别以为孤动不了你,你道二弟知道了,你下场会是如何?」   杜蕾脸色一白,但依然坐直了身子,仰首道:「妾生是王爷的人死是王爷的鬼,不论王爷之后会怎么对待妾,妾此时此刻都要跟太子说:你今天把人抢走,妾明天就让大街小巷都知道太子轻簿王爷的女人!」   尉迟迥:敢和太子叫板,好强的女人……   徐钦:太、太厉害了,那我们是不是不用走了?   孙烈:我一早说过姐姐不能得罪……你们两个眼里流露出的祟拜是什么意思?   尉迟迥:以后要叫大姐了。   徐钦:对,不要叫夫人,要叫大姐头了。   孙烈:……   太子听了这话,气得大笑起来,他站了起来,对身后的禁军道:「你道轻簿是不?好,孤给你坐实这个借口,好待你明天有话可说!来人,把这破府所有女人把孤带走,男的……除了眼前这三个,其余给孤杀了!」   徐钦脸色一白,他把徐雁风留在房间,太子这个命令,不就是除了自己、尉迟迥和孙烈,其他都难逃一劫吗?徐雁风还这么小,哪能对抗得了禁军的追捕?   没有人想到太子会突然发难,尉迟迥瞄到徐钦的手开始抖就知对方慌张了,他深吸了一口气,本来他还留了一手,哪知现在就要用上了。   「我说太子殿下,你书房那幅兰花是自己画的?」   太子猛地把头转向尉迟迥,狠狠地盯着对方,按道理书房没有人能随意进出,尉迟迥这话,分明是说他去过。   尉迟迥见太子没有说话,就继续道:「太子把人杀了不要紧,不过是几条下人的命,想必太子是不会放在心上的,可是兰花后的东西传了出去就不好了吧?」   他故意没有再用草民作称谓,为的就是塑造一个放荡不羁——你要带我走?可以,但我可不好控制,即使到东宫,别以为我会恭恭敬敬待你。   「你在二弟面前可不是这个调。」太子扫了尉迟迥一眼,没想到对方服软了,而原因居然是……哪个下人他要维护成这样?   尉迟迥故意笑了一声,才道:「怎么我和靖王私下议事时,你也在?」   「孤可以放过这里的人,前提是你们三个要跟孤走。」太子用视线扫了孙烈、尉迟迥和徐钦一眼,本来他的目标只有那二人,临时叫上孙烈也不知他打什么主意。   「梁弘杞,你在打什么主意!」杜蕾气得忍不住直呼太子名讳,也只有她有这个胆子。   「杜蕾,孤想看看,这下你还能折腾出什么来。」太子嘴角勾起嘲弄的微笑,并饶过对方直呼其名的罪。   「你……」   太子当下就赶着人走了,徐钦心念着徐雁风却不敢表露出来,怕是连小孩也要被带走,尉迟迥若有所思地看着那些禁军,明明太子下令灭口他们却不马上执行,想来太子控制不了禁军的传言是真的。 第96章 东宫(二)   一行人到了东宫,太子一副什么事也没发生过,坚持要亲自把尉迟迥他们送到客房,仿佛他们是主动跟来,而非被逼似的。   太子走在前头,徐钦是不会跟他主动亲近,而孙烈很清楚自己根本是用来牵制杜蕾的人质,也不会上前插话,发展到最后就是太子和前绣衣的互相试探。   徐钦看了眼前二人笑里藏刀的样子,默默放慢了脚步,他努力放空脑袋,务求达至左耳入右耳出的境界,世间所有声音都听不到,也就听不到太子的威胁和尉迟迥的讽刺。   「……救……」   唔,果然听不清他们二人的话,再放空点应该听不到了。   「……救……救……」   徐钦猛地停住了脚步,他耳朵是过滤了某二人的声音没错,但也好像听到了另一种声音?   孙烈见徐钦僵在原地,瞄了前方「说得起劲」的二人,问道:「怎么了?」   徐钦狐疑道:「……好像听到了声音。」   孙烈皱眉,竖起耳朵用力声,道:「没有呀,不会是你听错吧?」   「是一把气若游丝的男声,不仔细听根本听不见。」徐钦也跟着皱眉,同时也压低声道:「他在求救。」   孙烈环视了一下四周,等着下人和他对视纷纷红起脸低头后,才悄悄跟徐钦道:「你以为东宫没死过人?不该听的就不要听,这里脏东西可多了。」   他听到徐钦句话,首先想到是某只下人鬼魂在喊冤,可惜他到底是道行尚浅,哪会有鬼在白天走出来的?   同样没想到哪么多的徐钦信了孙烈的解释,可那道怪异声音又再次响起。   「……救……救……孤……」   徐钦脸色大变,「孤」?那男声说「孤」?孤不是皇族人的自称吗?他快速瞄了前方太子一眼,那人依然笑着和尉迟迥交战,阳光洒在他们身上,拉出长长的影子。   「又怎么了?」孙烈见徐钦的目光落在前方,心里暗叫不妙。   徐钦没有说话,只是张嘴对孙烈做了个口型,毕竟这里太子地盘,他不敢把话说出来。   孙烈难以致信的眯起眼,努力克制面部表情,他也不敢望向太子,怕的就是有心人发现端儿。如果他没有看错,徐钦跟他说的应该是:「那鬼说自己是『孤』。」   太子有鬼,这下事情大条了。   徐钦在孙烈的暗示下,装出没事的样子继续前行,可是在转角时不经意往后方瞄,只见一道透明的人影正站在阴影下目送他们,即使看不到样子,徐钦也感受到对方的失望和愤怒。   「不救孤,你们会后悔。」   那人影的声音再次传来,没有当初断断续续的停顿,这次他的语气倒有点鱼死网破的味道。   徐钦一听就觉得那是恶灵,当下就侧过头垂下眸,装成什么也听不到看不见。   他们很快就来到客房,徐钦留意到自己和尉迟迥被分配了同一间房,而孙烈则自己一间,心里也猜到该是靖王那边有人变节了。尉迟迥这家伙多次在幕僚面前高调秀恩爱,生怕没有人知道他们俩是一对,他一直以为尉迟迥只是恶趣味,直到有天他不经意瞄到那些幕僚居然在私下说亲,他这才明白尉迟迥是在用行动告诉他们:已有主,别来烦。   「你们也累了,今天就好好休息,明天孤再来。」太子说完这句话就走了,毕竟对于这些高高在上的人来说,他肯亲自陪你走路已是极大恩赐。   尉迟迥一关上门就开始检查房间,在发现没有洞让外人看到这里的情况才松一口气,因露了一手的闗系,房外明显有大内高手守着,表面是欢迎,实乃软禁。   徐钦拿出自制的隔音符出来,尉迟迥看了微微挑眉,一张符要花上许多精力来完成,以徐钦的体质,一天能写完一张算是不错了,他肯拿出来用证明有事发生了。   「季海,有事?」   徐钦把刚刚的事跟尉迟迥说了,顺道把孙烈的猜测也说出来,尉迟迥听着听着终于还是忍不住叹气。   「季海,你是盛阳之躯,不会在白天听到鬼话。」   徐钦一怔,想想尉迟迥也说得有道理,但不是鬼的话,哪是什么?   「我也不知道,这事先放着,毕竟以你的体质来说只是一掌拍扁的事。季海,我先跟你说,外头那些全部是高手,你千万不要乱来,不过有事记得拖他们下水。」尉迟迥一正本经地吩咐:「太子只知我懂武功,季海你那点小功夫就先藏着。」   徐钦点头,忽然心生疑问,遂道:「哥,你什么时候去过太子书房?」   这些日子他们的晚间活动可谓非常丰富,每次徐钦都是闭眼就睡,莫非尉迟迥尚有体力跑出去?   「没有去过。」尉迟迥坦然道。   「那你怎知兰花背后有东西?」徐钦奇道。   「有野史说梁弘杞酷爱兰花,连书房也要放上一幅兰花图,那时我刚好在茶楼听那说书讲的,立时就有人反驳心怀天下的人那会沉迷花花草草,肯定有问题,我觉得他说得有道理就记下了,刚刚我是死马当活马医,幸而歪打正着。」尉迟迥用手指敲敲桌子,这是他思考时的一个小动作,「现在的问题是,太子肯定会散播我们『变节』的消息,杜蕾又被封了,不知靖王心里会怎样想。」   「那我们趁机作乱太子计划好了。」徐钦提议道。   「不,靖王把我们当作看不出如今局势的眼瞎之人,这点我不能接受。」尉迟迥不知那条根错了,突然生出了莫名的自尊来。   「……没事我就把符撒下了,毕竟高手发现监听不了我们,起疑就不好。」徐钦果断转移话题。   门外的高手一早得太子命令,对尉迟迥可谓戎备万分,可是一整个下午,他没有出房间,留在里头教徐钦……皇室成员名字。   高手们面面相覻,莫非那徐先生是文盲?   尉迟迥不知高手心中的吐嘈,他会教徐钦,单纯是因为之前没有提起,而现在身陷险境,自然也需亡羊补牢。   梁弘杞是嫡子,自然就坐上太子之位;老二就是靖王梁弘枢,正在禁足中;老三安王梁弘棋,目前在宗人府已与皇位无望,最后是老四惠王梁弘极,可怜如他还在昏迷中,许是那天断的不只是脚,还撞到了脑子。   晚饭过后孙烈来了,他第一句开口就一鸣惊人:「白天不太感觉,但一入夜这里妖气就很重。」   徐钦用眼神止了孙烈,贴上第二张隔音符才道: 「外头有人,不要乱说话。」   孙烈冷哼一声,道:「就是让他们听听自家主子有多变态,今天还有脸来问我要不要跟他。」   尉迟迥精明跳过这话题,道:「你不是有分︱身在吗?他们感觉不到妖气?」   孙烈瞪了尉迟迥一眼,这事大家心知肚明就好了,不用大刺刺说出来,为了保养眼睛把分︱身派派派,弄得分︱身能力大幅下降,只能传送情报干了其他事,说出去肯定笑坏狐狸一族。   徐钦惊道:「你在这里有分︱身?」   「曾经。」孙烈叹了一口气,道:「后来觉得东宫不对劲就撒了,没想到到最后正主都要来。」   「你觉得这妖气有问题?」徐钦说完才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东宫有妖气肯定是不对劲。   「这里的妖气味道很浓,很样子这妖已经在东宫扎根,但是,我刚刚嗅到一阵较新的妖气,像是我这种初来者发出来的,但是却带着腥味。」孙烈看着尉迟迥的眼睛,反问道:「你说你是那什么所的头,应该知是什么意思吧?」   尉迟迥没有回答,他瞄了徐钦一眼,道:「季海,你是那什么所的一员,应该知是什么意思吧?」   「那妖是吃肉的。」徐钦见尉迟迥点头,便继续道:「人类,对于肉食妖物也是肉的一种。」   「妖物?」孙烈还是第一次听到徐钦用这个词,嘲弄地笑了笑:「原来妖在你眼中已是物件来着的?」   「那是三百后的用语。」尉迟迥果断为徐钦辩解,顺便把责任推到孙烈身上:「也不想想你那时干了什么好事,弄得人类要用这个词。」   孙烈被挑起好奇心,追问道:「我干了什么?」   你把靖王的后代拐跑了,当然迟迥是不会说出来的,便一脸高深道:「天机不可泄漏。」   「啧。」   徐钦见话题遍了,只好力挽狂澜:「孙烈你来到底是干什么?」   孙烈不知哪来的自信,用大爷般的神情道:「妖气不寻常所以我怕怕,今晚跟你们一块睡。」   尉迟迥马上就道:「没门,滚。」   「都说人家怕怕了。 」孙烈一脸正气说着撒娇的话,成功把二人恶心得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他正想再下一城的时候,忽然脸色一变,整只妖猛地站起来:「不好,来了!」   尉迟迥和徐钦也立刻站起来,四处张望寻找孙烈口中的「来了」,哪知这只狐狸又重新坐下来,道:「噢,走了,没事。」   尉迟迥不满地眯起眼,用危险的语气道:「你给我解释一下是怎么一回事,不然我就亲自动脚把你踢出去。」   孙烈一脸无辜道:「没什么,刚刚说的那食人妖,我以为他想进来,原来只是经过。」 第97章 东宫(三)   尉迟迥终究还是踢了孙烈一脚,这么重要的事,怎么轻轻放过?   「他刚刚才在哪里经过?屋顶?」尉迟迥冷漠地看着一脸吃痛揉屁股的孙烈,准备随时来多一脚。   「门口快速溜过,走到左边时速度慢了少许。」没心没肺的孙烈意识到尉迟迥不会怜惜他,只好乖乖回答问题,特别是他瞄到徐钦已有样学样开始在拉筋,显然他也想在自己屁股上来一脚。   他的屁股长得很像蹴鞠?这两人怎么都一副很想踢的样子?   尉迟迥想也不想的冲出去,紧随其后自然是徐钦——开什么玩笑,那是吃人的妖物,哥他身上什么武器也没有,自己不跟着有危险谁来一掌拍扁它?   门外什么也没有,微弱的月色洒在冷清的走廊上,有着说不清的孤寂感,可徐钦知道,眼前的不过是假象,阴暗处躲着的老鼠可多了。   被当成老鼠的大内高手们守了一天,突然看见尉迟迥和徐钦冲出来,立时打起精神紧盯着他们俩的一举一动,可惜,没有人能听懂他们在说什么哑谜。   「季海,你感不感受刚刚有阵很轻微的风?」   「有的,就在我们出来的那一刻,现在散了。」   「我记得,这段日子来晚上半点风都没有。」   「这个月份晚上应该是没风的,我们站了一会都没风……哥,你说会不会是鸟?」   正当高手丈八金刚摸不着头脑时,孙烈拖着慢吞吞的脚步从房里出来,道:「不是只有鸟才会有风,很多……走起路来也会的。」   徐钦认同的点头,徐雁风也有这方面的技能,然而他是山妖,不是什么鸟怪。   孙烈没好气的看了他一眼,既然知道还说什么鸟?   尉迟迥没有理会他们一人一妖的互动,他专心地在走廊上寻找妖物来过的证据,蓦然,他的视线聚焦于柱子上的某处,低喃了一声:「有了。」   他之所以会在拼命东看西看,是因为刚刚孙烈脸色大变时,他从门外听到一轻微的撞击声,像是利刀用力削在石器上的声音。   「什么有了?你怀上了?」孙烈在任何时候都是吊儿郎当的,屁股还痛着依然有种开尉迟迥的玩笑。   徐钦把头凑前,只见一道约指甲般长的刀痕在柱子上,划得很深,明显是有人故意为之。他看了尉迟迥一眼,道:「哥,你怀疑这痕……」   尉迟迥没有说话,只是瞄了孙烈一眼,见对方点头,他才对徐钦道:「乖,留在这里不要动,我去捉个大内高手回来,问问刚刚发生了什么事。」   大内高手甲:他说要抓我们,他是看轻我们?   大内高手乙:重点不是这个,重点是刚刚有事发生吗?   大内高手丙:没有,一切如常。   大内高手丁:那他是公开宣战吗?   大内高手的吐嘈徐钦不知道,他知道的是,尉迟迥在半时辰后真的拖了个传说的高手出来!   他再一次感受到尉迟迥的强大,同时也深深体会到自己拖油瓶的角色。   难怪尉迟迥老是要自己练习,自己和他完全是天上的老鹰和井底的青蛙,没有可比之处。   尉迟迥表面风光,可只有他才知道这被拖来的人不过是顺水推舟,想知自己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才故意装作被抓,但精明的他没有把事实说出来,乐得享受徐钦崇拜的目光。   「兄弟,你来看看,这是不是有刀痕?」尉迟迥直奔主题。   大内高手一副朴克脸,然而内心却震惊不已,像他这些拿刀干活之人,很清楚这痕几乎是崭新的,顶多是前一刻钟是弄上的。可问题就来了,自晚饭后,没有人来从这柱子附近走过,即使是那男宠孙烈,也是从右边走到尉迟迥和徐钦二人的房间。   刀痕是什么时候弄上的?   再者,这儿是东宫,谁这般大胆划柱子?   大内高手思来想去,认定了就是这三个家伙在装神弄鬼,想要把他吓走,正想冷哼一声转身离走时,不远处忽地传来一声厉声惨叫。   尉迟迥和徐钦下意识就要往声音方向跑,大内高手却大手一伸拦下他们,道:「太子有令,两位不能离开这院子。」   「我们没有离开院子,只是到处溜溜。」到底还是尉迟迥反应快,马上改了口风,但他还是不放心补了句:「但是兄弟,你觉得这惨叫离我们太近了吗?我怎么觉得是下人在这院子尖叫?」   大内高手哼了一声,到最后侧过身让他们通过,正如尉迟迥所言,只要不离开院子,他们睡在茅房也不会有人理会。   孙烈本来是不想跟过去的,但一想到那带有妖气的刀痕,果断的跟上尉迟迥和徐钦,那妖都跑来门口示威了,还是不要自个儿独处好了。   声音方向来自伙房,尉迟迥听到前方混乱的脚步声和吵闹的人声,就知自己没有猜错。可是,愈往前愈走,愈是嗅到比之前更浓烈的血腥味,而且一路走来却没有下人拦下他,他心底一沉,很明显孙烈口中的吃人妖肚子饿了。   他们三个有何特别之处,弄得那只妖要跑来撒野?季海阳气那么盛,没道理那妖感受不到,还要跑来刷存在感,不就是自寻死路?   徐钦脸色也好不了哪里去,除了那挥之不去的血味外,那些脸色苍白的下人、几欲逃走的步伐、不绝耳的哭泣和惨叫声,都在暗示前方的不是什么好景象。   走路时尉迟迥向来是领路的那个,当他视线落在伙房里头的惨况时,也禁不住脸色大变。   「季海,闭眼不要看!」   可徐钦跟他只有半步之距,尉迟迥能看的他自然也能看到,在尉迟迥转身用手挡着他的视线前,他已直接低头吐起来。   事情最终还是惊动了太子。   他来的时候还穿着睡袍,显然他是匆匆赶来的,发生了这么一件事,若他还能安寝无忧,那太子之位是时候要让座了。听闻徐钦当场就吐起来,他在吩咐下人处理现场后,又马上探访了尉迟迥他们。   「徐先生可没大碍?」   太子一进来时徐钦已半躺到床上,正在被尉迟迥哄着喝酒定惊。   「谢太子关心,徐钦他也镇定了许多。」回话的是孙烈,毕竟现在徐钦脸色已由死白变为红晕,而尉迟迥眼中只有他的季海,再也没有其他人。   太子老早就听闻他们二人的鹣鲽情深,因此也没有介绝二人的态度,反正还有一个会回答就行了,他厉声道:「此事孤会查个水落石出,没有人可以在东宫胡作非为!」   孙烈没有说话,只是微微点头,表面看作是认同太子的话,但实际上他在想什么就不得而知了。   太子多说了几句不中用的场面话就回去了,孙烈在人走了前才勾出一个嘲弄的冷笑,胡作非为?他清楚记得那伙房的惨房,那宫女的四肢被长木条钉在墙上,头卢不知所踨,连妖类都觉得可怜,这个惨况,不过被太子说成「胡作非为」?   「你对此事有什么看法?」孙烈抬眸,只见尉迟迥在他身边坐下来,灌了一口酒,道:「你身为妖,应该和我们有不一样的看法。」   孙烈没有正面回应,他瞄了一眼床铺,道:「徐钦睡了?」   「他喝上一两口就会醉得不省人事……他第一次见到这些,表现算不错的了。」尉迟迥马上为徐钦说起话来。   「我没有指责他的意思。」孙烈皱起眉,道:「你以前经常接触这些?」   「这恐怖场面还是第一次,你别看我很平淡,刚刚在伙房我的手一直在颤。」尉迟迥再灌了一口酒,道:「即使是战场,也没有那变态的杀人方法。」   徐钦之所以会吐,不是因为可怕的尸体,而是他看出了杀人者的冷血,那宫女被钉在墙上的位置是经过精心设计,确保每一滴血都能流到地面,用一地鲜红,给予他人来自深渊的恐惧。   「……他是在示威,先是刀痕,再来是人命。不,他一开始先是拿刀在我们面前经过,像是在说『我现在杀人了,你们能拿我奈何』,而现在我们真的不能拿他怎么办。」良久,孙烈低声道。   「你就不能追踪得了他?」尉迟迥指了指鼻子。   「我只知他东宫,不知他具体在哪里,一来他很小心,二来我才刚化形,找人还可以,找妖对我来说就有难度。我之所以知道他在门口,是他加强了妖气的散发,故意让我们知道的,唔,你就当他在门口放了个屁之类。」孙烈闻着酒气,终究还是忍不住伸手拿了另一壶酒喝。   「他要我们走,但太子第一个就不同意。」尉迟迥眯起了眼,似在思量什么。   「你没听到他怎么说吗?只是有个人在胡作非为而已,他根本半点不放心上。」孙烈想到那太子脾气就来了。   「不然他跟你怎么说?『这里有个杀人犯你们自己保重』?」尉迟迥反了一个白眼,他不意外太子的说辞,在这敏感时刻,东宫出事就代表靖王离被放出来不远了。   孙烈还想说什么,但尉迟迥已站起来,道:「好好休息,明天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他说这句话就钻回床上去了,孙烈左看看右看看,这里除了一床就没有其他可以躺的,床被他们二人用了,他今晚睡哪儿? 第98章 东宫(四)   翌日,徐钦心情依然糟到了极点,但他不是因为而于恐惧,而是对这里的冷血感到心寒——一早前来送早点的下人已回复之前的平淡脸,仿佛之前一切只是一场惊人的恶梦。   更令人烦燥的是,这事明显是冲着徐钦等人来的,但被软禁的他们只能坐在房间闲谈,他们又不能跟说太子是妖物作怪,现在冥众所还没有成立,没有一定的说服力根基,跟统治者说这些,人家不斩了你才怪。   徐钦的不满尉迟迥自然看在眼内,但他罕有地没有开解对方,毕竟这些看似荒唐之事,正是宫中自保的生存原则,不会有哪个下人会当着主子的面前要求查案,除非那人自觉活够了。   尉迟迥打的如意算盘不错,可惜他错误估算了徐钦异于常人的思路。当徐钦看到孙烈顶着一只熊猫眼也要坐到自己身边,他忽然意识到集体行动的重要性,特别是身为普通人的尉迟迥,身上只有几张自制的符,拿来驱妖塞牙缝也不够。   「季海,你不用这样。」尉迟迥无奈地对上徐钦坚定的小眼神,季海整天视线跟着他,他是很高兴没错,可惜这视线是带刺的,若非他行事光明磊落,他会以为季海是在盯自己有没有出轨。   「你不用在意我。」徐钦认真回道,一想到昨天的惨剧,他就坚定了自己保护的决心:「哥,你放心,我一定不会让你出事的。」   尉迟迥嘴角勾起了淡淡的笑意,任谁听到伴侣如此在意自己也会情不自禁暖心起来,可是这次他不得不拒绝:「但是季海,你不觉得我们彼此之间需要有点私隐吗?」   「在非常时期,就要采用非常手段。」徐钦驳回了尉迟迥的申请,面对对方的不屈服,他侧过头微微鼓起脸颊,低声咕哝道:「……明明是你自己说过……身体有哪部份没看过……」   尉迟迥眼角一抽,这不是他之前哄徐钦上床时的鬼话,没想到现在反被将军了。他到底还是忍不住仰天长啸,用力拍了拍徐钦的肩膊,快速道:「季海,我只是去解个手,你先和孙烈聊聊天,你还没说完第二句我就回来了。」   徐钦望着尉迟迥近乎狼狈的背影,以自己的脚程绝对追不上,只能无奈对孙烈道:「哥他太不小心了。」   孙烈忍笑忍得辛苦,见徐钦还是一脸正经,心里默想昨天太子那副「跟了我」的臭脸,才勉强装作无事道:「对,他太不小心,你应该坚持跟着他。」   徐钦不知孙烈在坑尉迟迥,只是单纯以为对方认同自己,点头道:「我下次会的。」   孙烈转身背对徐钦,内心一片「哈哈哈哈哈哈」。   黄昏的时候太子差人来了。   「杀人者是名太监,和那宫女是对菜户,因发生争执而杀人。太子殿下已下令处置那胆大包天的太监,先生请放心。」传话的太监是如此说道。   若问尉迟迥信不信,他断然是不信的,若是在一怒之下杀人,那宫女的死法不会如此奇特,但不管事实如何,太子认为的真相便是真相。   「案件能水落石出是好的。」尉迟迥随口恭维了一句。   「先生刚来就发生这样的事,让先生见笑了。太子殿下已下令设宴好好招待先生,顺道和其他官僚见面,彼此了解一下。」   这是借群众之口坐实变节之言?尉迟迥心中暗恼,但表面上却不动声色,道:「好的,那时我们自会出现。」   太监脸色变了一下,他在宫中当差这么多年,即使是外头那些宫,也会称他一声「公公」,那知眼前这几个不但没有奉上银两,还在他面对自称「我」,简直是不知好歹。   尉迟迥装作没有看出太监的黑脸色,还一脸不在乎把人送走,他很清楚这些太监图什么,只是他不愿意给。他相信东宫必有靖王探子,和伺候太子的打好关系,那以后在靖王面前真是水洗不清了。   「太子破案了,有何看法?」尉迟迥关上了门,对着房内那一人一妖问道。   孙烈看了尉迟迥一眼,没有说话,毕竟对方压根儿没有正眼看过自己,他从头到尾只是在问徐钦一人而已。   「如果是菜户,没道理宫女的头会不翼而飞,太监要来何用。」徐钦一针见血道。   「对,不过是堵住他人之口,那太监怕是替死鬼。」尉迟迥坐下来,给他自己倒了一杯茶。这些日子他努力重现屈莫敖的泡茶法,但是到现在为止还没有成功过。   「这事你们继续说下去也没有结果,不如先说说今晚的鸿门宴。」孙烈反了一个白眼,不明白为什么他们还会在讨论案情。   「有什么好说?」尉迟迥挑眉道:「太子想耍我们,我们现在拒绝得了吗?」   「所以你打算就这样由着他?」孙烈不相信尉迟迥会这么轻易屈服。   「我这不是在等你的分︱身回来吗?」尉迟迥反问,情报收集需时,最忌按捺不住提前动手,因此他这个下午什么也不干,免得无端惊动那些大内高手,让孙烈行动上来更加困难。   「你可以不用这个平淡语气说出来的。」孙烈气恼道,原来他是秘密行动,哪知尉迟迥老早就看穿他了。   徐钦看着他们你一言我一句,默契得有如夫妻拌嘴,心里闪过不爽,语气自然也好了哪里去:「孙烈你这么怕的话,可以用美男计勾引太子。」   孙烈眼角一抽,他不就是多和尉迟迥说两句话,就引来徐钦的针对。   自然明白徐钦发难代表什么意思的尉迟迥马上笑得合不拢嘴,跟贺桐时季海不高兴、跟徐雁风说话时他不高兴……尉迟迥这次再反应不过来真的跪洗衣板反省了。他一手揽过了徐钦,对着孙烈轻笑道:「对,你的脸蛋对上太子的胃口,去勾引吧。」   徐钦被尉迟迥这么一抱僵了一下,随即又放松下来。没错他是吃醋了,所以这次他无论如何脸红也不会从怀里逃出来。   现在的孙烈活脱脱就是一只颜狗,哪日他眼残看上了尉迟迥怎么办?   孙烈无言看眼前二人,一个笑得像傻子,一个脸红得傻子,于是两个傻子就这样抱成一团在他脸前塞狗粮。他轻咳一声,道:「我不会,这事不能做。」   「何出此言?」尉迟迥在孙烈看不到的暗角,偷偷捏了一下徐钦的屁股。在他人面前,徐钦克制了弹起的冲动,但还是侧头瞪了那始作俑者一眼,却丝毫没有坐开之意。   孙烈额上的青筋微微突起,当着他脸调情以为他看不见吗?但他自认为是只高雅的狐狸,便装作没事道:「他身上有其他味道,不只是人,还有点什么,我分不出来。」   尉迟迥使坏的手停下来,孙烈这话内头有很多值得深思的地方,他道:「你是指他沾了妖气?」   「不是沾,是他本身散发的。」孙烈摇头道,对他来说哪个脸容姣好之人跟他欢爱都是一样的,但太子的情况令他不得不敬而远之。   「不是沾,但你也说他是人……」尉迟迥皱眉道。   「太子有影子的。」徐钦忽然说出一句,否定了鬼的可能性。   「所以这太子,我们还是小心点为妙。」孙烈成功由勾引之言转移到太子身份上,他很清楚这两个阴谋论为上的人,定必会为此事想个不停,自然就忘了原来话题。   夜幕很快就来临,幸而东宫的下人还是有点脑子,主动送来三套体面的衣服,不然以尉迟迥的叛逆、徐钦的心大和孙烈的不在乎,绝对会穿着进宫时的家常服赴宴。   他们在来之前就说好,尉迟迥负责应对太子,孙烈负责应付其他宾客,至于徐钦就负责……吃。   毕竟没人期待他能在鸿门宴上干出什么大事来,倒不如降低存在感。可惜,许是太子也看穿了徐钦的「无能」,不停跟他主动搭话,无论孙烈有多长袖善舞,也拦不下围上来的人,而尉迟迥也正被其他人牵制着,只可以偶而插上一两句,瞎子也明白太子打着徐钦失言的主意。   可惜,徐钦的反应永远是正常人不能预计的。   「徐先生在这儿住得可舒适?」   「还好。」   「若先生有什么要求,不妨向孤提出,孤定必为满足先生。」   「现在可以了,不劳太子费心。」   「徐先生不必跟孤客气,这里是东宫,无论吃的住的用的,都是极好的,和外头的不一样。」   「草民自幼长于乡间,恕草民眼拙,在草民眼中,京城所有东西都是极好的。」   太子多次尝试,见徐钦每次都回答得滴水不漏,不禁心中火恼,暗暗猜想徐钦是不是一直扮猪吃老虎,不然他怎会攻不陷对方。   尉迟迥心里偷笑着,徐钦再不济也是他看上的人,他能看上眼的其实也不会差到哪里去,当然,和他和孟应明这些久经沙场的人,确是高下立见。   「那徐先生觉得,是孤这儿好,还是二弟那里好?」 第99章 东宫(五)   太子此话一出,四周的谈论声明显降低了不少,所有人都竖起耳朵等着徐钦的回答。   徐钦还是那副淡定的样子,可心里已是慌张不已,他有预感太子会针对自己,可他还没有想过太子会突然发难。   背部不知何时泛出冷汗,他悄悄用衣袖擦了一下手汗,脑袋高速运转公以想出一个得体的答案,但此时此刻,他却想不出如何回应。   「徐先生莫非有难忍之言?不妨直说。」太子见状马上乘胜追击。若徐钦真的精明,他就应该立刻跟自己打哈哈混过去,但他反应不够快陷入了沉默,在众人之中他就是心中觉得靖王和太子之间,真的有个比较差。   「有太子殿子这句,草民就放心了。」徐钦一咬牙,如今骑虎难之势只能直说了:「草民昨天才刚到东宫就发生那样的事,现在回想起来依旧是心惊胆跳,实在难以断言靖王和太子殿下之恩。」   太子脸色一变,向来宫中脏事是不会拿到公众场合来说,徐钦这话分话是丢他的架,当下语气变冷,道:「徐先生现在指孤的东宫,比不上二弟的王府?」   「自然。」   有胆子说这话自然是尉迟迥,他大步走到徐钦身前,轻轻牵起徐钦的手以作安抚,满脸不屑对太子道:「我家徐钦胆子小,心理阴影还没抺去,太子招过街边乞丏进来,让他看看昨晚血腥之事再问问看,他也会答路边较好。」   「尉迟迥,你好大的狗胆!」   砰的一声,太子猛地把手上的杯扔在地上,群臣马上一个接着一个跪到地上,口中念着「太子息怒」之词,可显然徐钦二人不在其中。   「太子殿下不就是要草民直说了吗?」尉迟迥虽然公然顶撞,但他话中也留了一个心眼,若太子反应过来,他大可以做文章指尉迟迥把靖王府说成街边乞丏住的地方。   可惜,太子已听不见,他的焦点已落在公开昨夜之事上,明眼人一看就知此事并不单纯,他花了一天的功夫才压下,总算是没有消息自东宫传出,可这二人居然当着众人面前说出来。   「老天,什么回事!」   正当太子和徐钦对峙时,忽地一声惊呼传入众人耳里,所有人循着声音方向望去,只见开口的正是名都察院都事,连学士都没有出声,按道理七品官员有种插话。于是众人又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只见一只雪白小狗摇着尾白从门口跳进来,体型细小样子可爱,相信是太子妃嫔走失了的宠物,可那四只踏雪的狗爪,却是染得鲜血,随着它一步一步的前行,地上渐渐出现一道血印的足迹。   众人脸色大变,在东宫出现如此不祥之物,绝对不会什么好先兆,特别是太子早已青筋暴起,狰狞得换了张脸似的,一些胆大的官员把头探出去,走廊上同样也有血色的小足印,在月色的衬托下,鲜红在灰白石板上份外显眼,红得令人惶恐不安。   这只狗好端端的怎会出现在这里?下人瞎的吗,怎么不拦下?   不是下人偷懒,而是这狗居然是凭空出现的,他们一直站在门口,根本没有人经过,直到厅内传出声音,他们才惊见一只应该在后宫的犬只踏血而来。   「怎么一回事!」太子对身边的太监怒骂一声,即使已有宫女冲出来拖走那不祥之犬,但地上的血印依然刺痛了他的眼。   「太子息怒,已经派人去查了。」太监头顶全是汗,本来太子已经被尉迟迥弄得不高兴,刚刚发生的事更是火上加油,太子一火大上来,他随时可能人头不保。   尉迟迥见焦点被转移,悄悄领着徐钦退回人群内,他快速瞄了孙烈一眼,发现那只狐狸虽然也是跪在地上,但眼里却没有半点波动。他想了一下,还是跟随群众与地面拉近距离,不过他不是跪,而是蹲。同时,他还不忘用力握了徐钦一下,示意对方不要害怕,哪知徐钦也跟着用力回握。   徐钦的脸带着点苍白,显然是受了些恐吓,可他没有逃避,使劲盯着那些血印看,尉迟迥见状忍不住心里好笑,季海这阵势是想把现瑒情况牢牢记着。   这也算是进步吧,若是尉迟迥自己,不但会记着,甚至会捉着那白狗研究,不过这些的前题都是建基于太子不存在的情况下。但即使如此,尉迟迥还是朝徐钦比划了几下,暗示他不要太张扬。   这边徐钦二人眉来眼去,那边太子自然是怒火冲天—— 所有人都看不到那只狗是如何出现的。   「废物!孤要你们一班废物有何用!」   太监和宫女听到此话身体禁不住颤抖,通常在位者说完这句就开始斩人,这次又不知要多少条人命才压止太子的怒气。此时,一名侍卫赶来,硬着头皮在太子身边说了几句耳语,然后在下一刻,太子前的桌子连同饭菜一齐被踢飞。   一条芽菜不幸地飞到礼部尚书脸上,可此时此刻,他也只能任着皮肤和芽菜做朋友,谁叫他倒楣坐到第一排?   「你们全都给孤回去,今晚的事谁敢多说一句,孤可以保证你们比死要难受!」   太子放了一句狠话就匆匆离开,留下的官员不敢多言,个个都火烧屁股的走了。徐钦和尉迟迥就这么被轻轻放过,牵着手和孙烈一块回去,异常淡定的样子明显和那些不安的官员画风截然不同。   「说吧,怎么回事。」一回到房间,尉迟迥就拦下孙烈,要他从实招来。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孙烈大爷似的坐到了罗汉床上,卖起了关子来。   「季海,你看看孙烈臭屁什么。」尉迟迥赏了对方一个白眼。   徐钦看孙烈的眼神带着惊讶,但语气是肯定的:「那只狗是你弄的。」   「是救你们出苦海,你们敢这么对太子说话,十个头也够斩。」若不是他反应快,及时把狗从别处移来,今晚他们绝不会有好果子吃。孙烈冷哼一声,道:「对你们救命恩人还这副嘴脸。」   尉迟迥微微挑眉,对孙烈的话不予置评,反而徐钦已心直口快道:「你干吗这般重口味,没看到那些人都吓疯了。」   说到这点,孙烈原来自满的脸变得黯然,他垂下眸,轻声道:「不是我把狗弄成那样的,是它本来就不小心误闯……」   徐钦皱起眉,问道:「你在说什么?」   尉迟迥几乎是瞬间就知孙烈指什么,他脸色变得凝重,道:「也是同样的死法?」   「是的,一样四肢被钉在墙上,血流了一地都是,那只狗夜里到处跑,跑到假山后下人才发现惨况。」孙烈淡声道,他□□是派出去收集情报,而不是再次目睹案发现场,当他一收到分︱身传来的消息,特别是那未懂性的小狗,以为人们都跟它玩,在赤红上走来走去,当即也是吓得腿软,险些在宴会上把酒吐出来。   「又、又死了一个?」徐钦哑然道,话到这个份上他还反应不过来,就是脑子进水了,他看了尉迟迥一眼,见对方点头,整个顿时失去力气坐下来:「怎么会这样子?」   「这已不是挑衅,明显是杀上瘾,这次死的是个被太子宠幸过一次的宫女,没名没份,死了……对太子也不痛不痒。」孙烈说出受害者的身份,正如他所说,昨天的宫女勉强可以说是伺候他们的下人,今天的死者和他们半点关系也没有,异常的杀人手法已经能将犯人定性为连续杀人狂了。   「东宫出了个连续杀人狂,这事肯定会传出来,说什么菜户杀人,怕是没有人会信。」尉迟迥表面上云淡风清,可内心到底是郁闷不已,明明案件就在面前却什么也不能做,还真有点怀念当千户的日子。   准确点来说,是怀念权力的滋味。   「一定会传出去的,我已找到了靖王的探子。」孙烈对此很乐观。   「靖王知道我们困在这里又如何?」尉迟迥一针见血刺破了孙烈的白日梦,他们还没重要到值得靖王相救。   「死者是被什么钉在墙上?」徐钦一直没有说话,一开口居然把话题带回案件上。   「我想想……看不清我也不敢上前看清楚,应该是树枝,长的树枝。」孙烈闭上眼,比划出一个长度,约是一把短剑的长度。   「先是长木条,再来是树枝……」徐钦向尉迟迥投了个求助的眼神,他现在只看出凶手擅用长型凶器,其他就看不出来。   「我也只看出那么多。」尉迟迥无奈地摊手,这次季海很快发现两起案件的关联性,可惜还是那句——他们能做得什么?   徐钦不甘心的低下头,他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忘了,遍遍这东西对今晚这案很重要。   「你看事太不全面,看不到凶手喜欢把人针在墙上吗?」孙烈难得有机会嘲弄尉迟迥,自然不会放过。   墙?   徐钦忽然茅塞顿开,想也不想就打开门冲出去,尉迟迥和孙烈互相看了一眼,赶快跟出去,只见徐钦动也不动的站在门口,头抬起,死死盯着走廊某处。   昨天才刻上的神秘刀痕,今天多了一道在下头。   作者有话要说:   因工作关系,下星期开始改为周一至三更新 第100章 东宫(六)   二人一妖还没来得及惊讶,就被太子以「不敬」为名下令入狱了。   尉迟迥对此一点也不意外,老实说以太子气成那样的程度来说,下狱已经是他们赚到了的惩罚。然而,从宴会上宫女太监的反应来看,太子斩人是常有的事,到底是什么原因令太子放过他和徐钦的以下犯上?   这点就很耐人寻味了。   「哥,为什么孙烈不是和我们被关在一起?」   徐钦自在的坐在那木板床上,这牢房很大,足够他和尉迟迥并排大字型躺在地上,右边还有一个小窗子,算是通通风。他刚来牢房时,眼睛明晃晃闪着好奇,他坐过绣衣的牢,也坐过刑部的牢,自然也想比较一下宫中的牢和外面的有何分别。当然,他这副参观的样子令领路的侍卫脸色一歪,毕竟会这样子也是没谁了。   「不知道。」看着徐钦这副样子,尉迟迥心里好笑,但一想到孙烈被莫名其妙关在另一处,他就觉得很不对劲,总觉得有什么事循着坏方向发生。唯一庆幸的是,孙烈是妖,面对这些用来关人的设施,他比自己更容易逃走。   「我们现在真的什么也不能干了。」徐钦看了外头一眼,之前他们的房间还有问木门挡着,可以在里头贴隔音符任意说话,可这里一举一动都被看透,守卫看到他们嘴在动但听不到声,绝对知道有问题。   「说什么傻话,我们还可以睡觉就应该知足了。」尉迟迥刚来时快速打量过四周,然而结论是——除了见血逃不出去,即使逃狱成功外头还有大内高手等着他,因此只能乖乖坐牢。   难得头号电灯泡孙狐狸不在,而守卫离牢房也有一定距离,尉迟迥大手一挥,果断重现起抱着徐钦的睡姿,徐钦红着脸挣扎了一会发现抗议无效,只能掩早盗铃告诉自己守卫看不见,任对方得逞。   怀中的徐钦由僵硬变成放松,尉迟迥微微一笑,用只有二人听到的声音道:「不要紧的,季海你什么不用担心,安心休息。」   徐钦一怔,他原以为自己装得很好,被太子压来东宫、连续两晚的凶杀案、象征死亡人数的刀痕、孙烈口中提及的妖、白日看到的那道鬼影……太多事压在自己心头上,可现在他们权力没有、武器没有、连最基本的反抗能力也没有,加上外头的徐雁风不知怎么了,要说他不心慌是不可能的。   连尉迟迥也无能为力的现况,常常苦着一张脸只会令对方费神安慰自己,他能做的,只有装出无所谓的样子,骗着自己「会没事的」。   可是尉迟迥看穿了,看穿那个惶恐不安的自己,到头来,他还是要沦落到他人安慰的地步。   「没事的,每个人都会这样,我这不是怕得抱着你紧紧不放吗?」尉迟迥温柔的声线再次响起,不但给了徐钦下台阶,更把自己说成胆小鬼让他好受点。   才不会,哥才不会怕,徐钦心里说着,可他没有把话说出口,他那莫名的自卑把他的口堵住,紧紧握着尉迟迥递过来的遮丑布。他翻身把自己埋在尉迟迥胸口,闭上眼不让里头的不甘倾泻而出,尉迟迥轻轻抚他着背,无言的安慰对方。   这不过是渴望成长的小挫拆,尉迟迥完全能理解徐钦心中所思,年少自己初初接触血腥不已的案件,又吐又脚软已是家常便饭。记得有次山兽吃人,不知怎的只吃了半边身体,留下半个尸体在山上,屈莫敖吩咐他不要看,他却倔强瞄了几眼,结果吓得那天是师父背着他下山的。   那时夕阳西下,他清楚记得那红得发亮的天和他几近滴血的耳朵互相映衬,屈莫敖还故意跟他说:「子稀,你道为师还要背你多少次?」   「下次不会了。」年少的自己当时是这样回答。   「为师觉得这有点困难,这样吧,回去买几只鸡,你隔天宰一只当适应一下。」   「……我记得师父对鸡肉情有独钟。」   「是你的错觉。」   「师父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常派□□出去买枫林楼的油鸡。」   「……你这小子给我闭嘴。」   回想过去,尉迟迥禁不住心里一宽,他低头看着缩成一团的徐钦,眼中全是自己所不知的温情与爱怜。他悄悄放松了力度,让徐钦躺得更舒服点,他的反应已被当年的自己好上许多。所以不要紧的,他会好好护着季海,让怀中人可以慢慢成长。   至于那只把季海吓着的妖,尉迟迥闭上眼,努力克制自己的杀意,他必定要抓出好好「伺候」。   这晚注定所有人不能好好休息。   尉迟迥虽然一副睡着的样子,但耳朵却是竖得高高的,留意着四周情况。那妖在柱子上刻下第二道刀痕,分明就是继续下马威,现在他们转移了阵地,不知那妖会不会来那弄过两刀。   话说回来,那妖干吗跟老是跟他们作对?他们也不是乐意住在这里,冷血点来说,那两名死者对他们影响不大,要说影响,首当其冲的是太子。尉迟迥想着想着忽然注意一点——妖会跟人过不去?   脑内忽然浮起杜八的样子,尉迟迥觉得自己正要触及事情的中心,门外突然传来脚步声,偶而夹杂着几声惊呼,看来是大人物来了。他收紧心神,把注意力集中在外面。听到脚步声是遂渐靠近,而这边的牢房只有他这间有人,他马上明白对方是冲他们而来,当下就立刻把徐钦推醒。   「季海,有人来找我们。」   徐钦本来睡得也不安稳,听到尉迟迥这话猛地睁开眼,正想坐直身体时却被对手拦下。   「不急,保持镇定。」   于是二人待得脚步在牢房前停下才慢慢坐起,尉迟迥睡在外头,比徐钦快一拍看到来者是谁,当下就忍不住吹了一声哨,语气自然也会好到哪里去。   「哎呀,这不是昏迷中的惠王大人吗?这么晚了还留在东宫?」   徐钦跟着尉迟迥一块走到牢房闸前,快速地打量了眼前的惠王。脸上虽然抺着一丝苍白,但眼里的不怀好意只差没有刻在上头,鬼祟的笑容暗示着此人狷狭的性子,一身华丽的服饰巴不得所有人都知道他高贵的身份,徐钦心里闪过一丝疑惑,惠王在皇位之争能有一席之位,是因为和士人交好,然而,这样的人拉拢得士人的心?   「尉迟迥、徐钦。」惠王微微侧起头,看他们的眼神像是看两个死物般:「被我哥这样玩着,开心吗?」   尉迟迥表情没大变化,但心里已是戒备万分,按道理说,这时间能在东宫必是经过太子授意,而能让太子这样子只能是同伙,可惠王这语气却怪里怪气的。   莫非是内哄?   「惠王此话何解?」在未清对方目的前,尉迟迥只能问得小心。   惠王笑得阴险,明眼人都知他是落井下石的:「世人皆道惠王昏迷不醒,你们两个却见到活生生的惠王,若是我哥知道了此事,你道你们会有什么下场?」   尉迟迥冷哼一声,道:「我怎么不知道自己跟惠王结了这么大仇,非要把我们置于死地不可?」   这句话是句试探,毕竟他们代表着靖王,太子和惠王想弄死他们不难理解,可尉迟迥遍遍却觉得惠王不是在针对靖王,而是他们本身。   「你不如问问徐钦,他做过什么好事?」惠王那道刺人的目光像是要扒光徐钦,弄得尉迟迥黑着脸斜挡惠王的视线。   「草民不明惠王所言。」徐钦站得直直的,面对惠王的视线,他毫不客气的瞪回去。   「所以你们是死到临头都不知怎么回事,这样很好,很好。」惠王高傲地仰起头,夸张地转了个身举步离开,不知情的人还以为他在炫耀衣服。   「救救孤。」徐钦看着他的背影,忽然道出这么一句:「昨天那道影是你。」   惠王的脚步立马停了下来,他没有回头,只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现在说这个有用吗?」   他这么一句话即是承认了,尉迟迥把握机会,追问道:「太子对你做了什么?」   惠王听了这话终于回头,他罕有地收起笑容,用嘲弄的语气反问道:「我哥对我做什么,与你何干?」   「没我事的话,当初为何要向我求救?」徐钦以一句反问,回答惠王的反问。   一连串的问句似乎勾起了惠王的好心情,他难得回到尉迟迥和徐钦面前,轻声道:「一时心血来潮而已,徐钦,现在装好人想我救你?」   「看你样子就知你在太子前说不上事,不然也不会悄悄来。惠王爷,你要装救人也要动动脑子。」尉迟迥见刚才的对话都是以问句作结,便也加了句:「这么晚还要过来,是睡不着吗?」   惠王:……   徐钦:……   尉迟迥:……好吧,最后一句有点牵强。   惠王用看白痴的眼神睥了尉迟迥一眼,随即大步离开了牢房,徐钦待人走了后才后知后觉的想起一个十分重要的问题。   「惠王可以化作一道透明影子?」   尉迟迥无奈地摇摇头,这问题他也不知道答案。 第101章 东宫(七)   「我拒绝。」   尉迟迥和徐钦本着在牢里没事干的原则,白天就懒洋洋都躺在床上,有一搭没一搭的闭眼说着话,权作是昨天一夜无眠后的休息。可惜,他们躺下没多久,宴会上贴身伺候太子的太监就来,想当然尔他不是来探访,而是来传达太子的旨意。   太子想着天下没有密封的墙,昨夜的事最终也会传出去,与期这样倒不如先发制人,把杀人案嫁祸到靖王身上,再把尉迟迥他们塑造成「弃暗投明」的正义之士,用来指证靖王。   哪知,太监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尉迟迥一口拒绝。   「我说公公,靖王要陷太子于不利有很多方法,也不至于跑到东宫谋害宫女,太子现在就是受害者,不利什么?明眼人一看就知是嫁祸,我再出去当个证人,不用半天我已人头落地,无故污蔑皇室可是死罪。你还是叫太子想个可行的法子再来当说客。」尉迟迥担心昨天宴会那事加上今天的拒绝,会令太子产生「果然还是杀了好」的想法,因此便故意呛了太监一番,算是作了个解释。   若是温和说辞,太监必不会把话带到,但讽刺的话多半会带到,毕竟他还要向太子投诉自己是何等目中无人,是不?   太监果然气得一佛出生,二佛升天,他瞪着尉迟迥,怒道:「敬酒不喝喝罚酒,咱家劝你还是上道一点,你以为太子不敢动你?」   「他不是动了吗?不然我怎会在这里?」   在这种情况下,尉迟迥笑得有如春风拂面,分明就是想把人惹火,而目的也超额达成了——太监气得当下就拂袖离去。   「哥,这样得罪太子,可以吗?」待人走了后,徐钦才缓缓走到尉迟迥身边,经过昨天和太子交手,他还是决定没事就不要开口了。   「当然不可以,我们三条小命都在在太子手上。」尉迟迥把人拉回离守卫较远的床边,低声解释道:「太子那垃圾主意我们是即死,反而在牢里,他不太敢动我们。」   「此意怎说?」   「靖王禁足期间,太子先抢后杀了他名下两名幕僚。靖王解禁后拿此事发难,才是真正影响太子声势。 」   「可外面都是传我们是男宠……」   「我们一死就会荣升了,那时连孙烈也会升至幕僚,杀男宠没什么大不了,杀兄弟的臣子却是大事。所以现在我们算是狐假虎威,暂时保住了命。」   徐钦应了一声,良久也低声道:「……不知徐雁风怎么了。」   尉迟迥摸了摸徐钦的头,道:「他不会有事的,毕竟他有鸽就满足了。」   徐钦点头,语气也不自觉带上酸味,道:「他的确是这样。」   午后不久又有太监前来,不过这次不是传话,而是把人领出牢狱,改关在一座无人问津的破旧小院。带路的太监和早上那个不同,口风很紧,尉迟迥试探了几次也探不出什么来,只知道是太子无端下的命令。   太监把人带到就离开,这院子只得一个出入口,两个守卫一左一右当门神,更别说附近还藏了几个尉迟迥和徐钦所熟悉的大内高手。   「太子能想出这地方来关人也是费劲了。」   尉迟迥草草打量了一下四周,外表看来这地方比牢里开放,但房间里的东西都是又霉又旧,用起来时还要小心翼翼,以免坏了就不能用,说穿了这里比牢还要差。他轻轻打开某个半掩的柜子,一只毛色漂亮的白狐正在里头睡得半死,他一手把它抓出来,道:「看谁在这里?」   被吵醒的狐狸四只爪子稳稳地站在地上,对尉迟迥抗议性地叫了几下,才慢慢化为了人型,道:「我在睡觉,吵什么东西!」   「我们刚来乍到,想要张狐狸皮草作被子。 」尉迟迥拉过椅子坐下来,侧头对徐钦道:「这里有点脏,季海要坐到我腿上吗?」   徐钦脸上飞红,但还是警告性的瞪了对方一眼,道:「不用。」   孙烈没好气地看着这二人,道:「昨天你们在狱中给了太子什么错觉,弄得他要把你们关在这里?」   尉迟迥视线落在孙烈身上,他马上就听出了不对劲的地方,道:「这院子有何问题?」   孙烈打了个呵欠,道:「对你们人类没事,这里地底应该有个阵法,令进来的妖变得无力,你看我刚刚连人型也不想维持。」   「太子身边有懂妖。」尉迟迥皱起眉,道:「他肯定知道那两起凶杀案不是人干的。」   「我们昨天见了惠王。」徐钦见话题开始遍了,便认真回答孙烈「在狱中干了什么」的问题,他简单说了一下和惠王交谈内容,可惜孙烈根本就没心听。   「你等我一下。」孙烈说完这句又重新变回一只狐狸,道:「这样比较好点,你继续说。」   徐钦眨眨眼,道:「我说完了。」   孙烈: ……   尉迟迥忍不住笑出来,道:「孙烈你到底行不行,不行就回去睡。」   孙烈瞪了尉迟迥一眼,呛道:「我行不行是靖王才会关心的事,你给我闭嘴。」   尉迟迥挑眉看了这只只敢在靖王背后放话的狐狸,道:「我一字不漏地把话转述给靖王。」   孙烈一点也不怕对方的威胁,冷哼一声道:「那你要有命出得去才行,他藏得了惠王,自然也藏得住你这没权势的路人甲。」   「我记得太子和惠王不是同一母亲所出,什么时候他们关系这么好了?」尉迟迥被说到痛处,果断转移话题。   「这事你得问我了,惠王生母是名嫔,生了皇子才封为顺妃,平常没什么存在感,外家势力也不强,不提也罢。反而是太子的出生就是一个传奇,还是婴儿的他是皇上亲自从避暑行宫抱回来,生母不祥却被立为太子,每次出言指太子出身不明的宫员都被皇上修理了,于是就有流言指皇上对太子生母甚为疼爱,可她却无福难产而亡。」说到这些时,孙烈忽然来了精神,说得一副眉飞色舞。   徐钦朝孙烈投了怪异的眼神,道:「你怎会这般清楚?」   孙烈不满道:「徐钦你那是什么眼神?杜蕾对这些八卦如数家珍,我听得多自然就知道。」   「好了,我们先来总结一下如今局势。」尉迟迥绣衣瘾发作,决定先来个情报整合大会。他见徐钦点头,当即摆出一副上司的样子——自己不说只负责听,道:「季海,你来分析一下。」   徐钦一怔,向来这些事是尉迟迥干的,怎会一下子抱到他身上。不过,他很快就回过神,先在脑中梳理一下思路,再道:「我们现在有两大问题,一是血案,一只不名来历的妖物无故杀人后向我们下马威,目前已有两人遇害。二是皇室成员,太子散发非人气息、惠王化作人影,两个原来争个你死活的人现在居然合谋,当中惠王出于不明原因对外装作昏迷。」   尉迟迥补充道:「现在还有一点,我们莫名奇妙被当成妖物,为了保护太子的小梦想,我们只能在这里装弱。」   「你们一来外头便多了几个人,也就是你们口中的『大内高手』,若你们是妖,有这阵法保足不户只想睡觉,哪需他们?」孙烈以狐狸形态打了个呵欠,样子可爱又新奇,弄得徐钦眼也不眨地盯着他看。   徐钦走神,尉迟迥自然也好不了哪里去,只是他不光精神不集中,身体更是积极展示着主人走神的一面——一手拉过坐在身边的徐钦,强行把对方安在自己腿上,把头凑到耳边低声道:「孙烈好看还是我好看,嗯?」   孙烈反了个白眼,轻巧的从椅子跳回柜子,道:「若你们要装妖,建议你们趁现在『还有力气』去检查一下这院子有没有刀痕,老子要回去睡。对了,那床是烂的,你们要睡只有地板。」   尉迟迥正专心调戏徐钦,没空分神回应孙烈。   夕阳西下之际,孙烈又一次的醒过来,他伸了伸懒腰打算倒头再睡,但一想到外头那对狗男男便马上毫无睡意,便干脆溜出柜子看看他们。   「什么东西?」一跳落地板,孙烈马上房间的布置不同了,桌子椅子通通不见了,而房内最大家具——那张塌下的床也不翼而飞,换成一张简单利落的木板。   「没见床吗?少见多怪。」尉迟迥从门外慢慢进走,怀中抱着的正是房内原有的椅子。   「你们趁我睡着时干了什么?」孙烈难以置信地打量着那张新床,心里突然有个大胆的想法。   「我们在后头发现了一把生绣的柴刀,勉强可以用到,就把外头那些树斩了做张新床,还好赶得及晚上完成,刚刚把东西移出去方便搬床,现在弄完就一切回归原位。」徐钦跟着尉迟迥后头,同样也是搬着椅子。   「徐钦你懂得做床?」   孙烈忍不住走前,正想跳上木板时,却被尉迟迥一把抓住,不让他上去,一狐一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产出激战的火花。   「这小事不难。」徐钦在深山长大,所有事都要亲力亲为,什么也要学着点,不然出事时只会叫天不应叫地不灵。他没有注意到尉迟迥和孙烈沉默的战争,放下椅子又出去搬其他的了。   孙烈:放开我。   尉迟迥:不放,放开你就会跳上去。   孙烈:你不要那么自私,让我躺会。   尉迟迥:不,你有狐臭。   孙烈:…… 第102章 东宫(八)   孙烈首先认输,他改跳到旁边的椅子上,冷眼看着尉迟迥屁颠屁颠地跑出屋外和徐钦搬东西了。   哼,不就是不想他碰徐钦亲手做的东西吗?用得着说他有狐臭吗?他可是爱干净的狐狸……虽然昨天因为环境限制没洗澡就是了。   「你们为了一张床而浪费了整个下午?」孙烈的语气好不了哪里去,他明明吩咐过这二人检查四周,然而看他们干了什么——见识丰富的他马上联想到床的各种用法,老脸不禁一红,他也睡在这房间,他们需要如此急不及待吗?   孙烈不知道的是,尉迟迥只是口上单纯一提,徐钦便摆出「可以,我马上做」的气势,弄得尉迟迥不好意思拦下,毕竟床和地面,他果断选择前者。   「你把我们当成什么?我们已经检查了一遍,除了你口中那个阵法,应该没有特别可疑之处。」尉迟迥不知从哪儿变出一本占满尘的小书,道:「还在柴房找到了本『诗经三百首』。」   孙烈狐狸脸扭曲了一下,只恨现在所有的力气都花在维持精神,连之前派出的□□都要撒回,不然他一定变出无数个来狠狠揍尉迟迥一顿。他没好气道:「所以呢?」   「封面是诗经,但里头是楚辞,挂羊头卖狗肉。」尉迟迥随手把书放到桌上,唇间勾起了玩味的笑意:「真有趣。」   孙烈:……哪儿有趣了。   「季海,机会难得,你要不要来背背看?」尉迟迥话音刚落,徐钦的手禁不住抖了抖。   「哥……」徐钦一脸苦瓜看着尉迟迥,怎么他去到哪里都要背书?   「乖,这是为你好。」尉迟迥拍了拍徐钦的背,可脸上的表情怎样看也是幸灾乐祸,他道:「楚辞的内容有不少也涉及怪力乱神,季海即使不背,也要略懂一二。」   话说这个份儿徐钦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尉迟迥见他这副样子,笑道:「明天才开始背,今晚就让我来翻翻。 」   徐钦听了偷偷松了一口气,虽然这动作完全逃不过一人一妖的眼皮子。   尉迟迥侧头瞄了孙烈一眼,用口型跟对方说了句:很可爱吧?   孙烈反了一个白眼,情人眼里出西施,这有什么可爱的?   尉迟迥看书的时候是看优雅的,剑眉星目全神贯注在书本上,毕直的腰配上漫不经心的二郎腿,成功地吸引了小情人的目光。即使徐钦故意捌开脸,到最后还是会变成呆呆的看着尉迟迥。   有徐钦在的地方,尉迟迥多半是一心二用,关注着对方的一举一动。他很快就注意徐钦那带着欣赏的目光,他克制住自己惊喜若狂的心情,努力维持住看书的姿势,享受起徐钦对自己的崇拜。   内心欢喜得有如开屏孔雀,当尉迟迥瞄到徐钦脸上出现红晕时,就再也忍不住放下书,转身一把抱住对方,顺势兼熟手地把人压在床上。   「看谁看得这么入神,嗯?」尉迟迥明知故问道。   被抓着当现犯的徐钦立时手足无措,可尉迟迥死死地压着他,他也只能移开视线来逃离这尴尬局面。然而,尉迟迥早料到他会这样做,适时开口道:「季海,眼睛看着我,头不要移开,好好回答问题。」   被训练有素的徐钦下意识遵从了指令,尉迟迥的俊脸映入眼帘,温柔的眸子注视着自己,眼角抹上了捉弄的笑意,和之前那些动人夜晚上的表情如出一辙,徐钦这下不单脸烧出火,心跳也几乎漏了好几下。   他们的身体贴着彼此,徐钦觉得再这样下去,事情就会一发不可收拾地向不妙的方向发展。   「哥,你移开好不好?」徐钦率先求饶道,二人相处时,他早已被尉迟迥□□成有什么不对就求饶。   可惜尉迟迥只是微微挑眉,徐钦见状只能无助地叫一声:「子稀……」   尉迟迥明白徐钦的顾虑,老实说他也没打算干什么,可徐钦这副脸红耳赤的神态,遍遍弄得自己心痒痒,忽然很想干出点事来。心动不如行动,他眯起眼,刻意用低深沙哑的声音道:「刚刚觉得哥很帅吗?」   在之前的晚上,为了不惊动徐雁风,他都是用这把声线跟徐钦说话,逼着他回应自己的下︱流话,他现在故意用这声线,显然又是在捉弄徐钦,要他想起那些心跳加速的事。   如尉迟迥所料,徐钦此刻是原地爆炸再爆炸,他光是克制自己生理反应已经快要应付不来,现在尉迟迥还用声音勾引自己,他觉得自己快要忍不住了!   徐钦用快要哭出的神情看着尉迟迥,他一直以为自己是个淡︱欲的人,莫非他就是小本本说的那种什么时候都要来一发的淫︱荡︱小︱受?   他不想要这样,他才是那种精︱虫︱冲︱脑的人!   尉迟迥发现徐钦神色不对,就自己过火了。他安抚性的吻了一下徐钦,撑起身体拉出距离,开始转移对方注意力:「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不如多想想我,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刚刚觉得哥很帅吗? 」   徐钦窒息的大脑终于重新运转,焦点被带到尉迟迥的问题上,他胡乱点着头,希望尉迟迥可以就此放过他。可他们二人没有心灵相通,尉迟迥见徐钦被自己牵着鼻子走,下定了决心定要从对方嘴里套出东西来,于是又把问题问了一遍。   「哥帅吗?」   「帅你个大头鬼!这儿还有其他妖在,收敛一下好吗!别动不动就发︱情!」   回答他的不是徐钦,而是在柜子咆哮里的孙烈,显然,他忍了这对白痴情侣很久,终于还是忍不住出声了。   徐钦听到孙烈这么一哮,立马从意乱情迷中清醒过来,意识到自己差点就要和尉迟迥在孙烈前做出点事来,他突然就生出了无穷的力气把尉迟迥一脚踢开,然后把自个儿卷进被子,来个掩耳盗铃的不见天日。   好不容易快要煮熟的鸭子就这样飞了,还要多受了一脚,尉迟迥也算是自讨苦吃,只能无奈摇头,心里却想着「早知就把孙烈赶出去」。   丝毫没有反省之意。   玩乐完毕,尉迟迥深吸了一口气,重新拿回那本残旧的楚辞研究,就这样过了约莫两个时辰,他突然目光锐利地的盯着房门,仿佛视线能穿透木门看到外头。   外头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可引起他注意的,却是空气中若有似无的血腥味。他一开始以为是自己错觉,可随着那味道愈来愈浓,他确信了自己鼻子没有出错。孙烈说到妖物一进入这阵法,就不能主动离开时,他马上就知道太子是在防那妖物攻击他们。太子知道东宫有妖物,知道妖物在杀人,知道妖物对他们下马威,所以要把他们移到这里来——这是他的初步推测,但没有证据,他便没有说出口。   按他对皇家子弟的了解,多半是太子脑子进水养了只独占欲极强的妖物,他们整日和孙烈、徐雁风活动,多少也占了妖的气息,那只妖物估计是觉得太子贪新忘旧,便一边跟自己示威,一边大开杀戎作报复。   「起来,出事了。」尉迟迥合上书,唤醒了徐钦和孙烈。这妖明知这里有克妖阵还要跑来,疯起来不知会做出什么来,为了安全起见,他不能让徐钦继续什么不知道的睡着。至于孙烈,唔,只是顺手。   血腥味已到了不能忽视的地步,他们皱着眉推门而出,房门一打开,那腥味浓得几乎是扑鼻而来,二人一妖循着味道传来的方向望去,只见院子门边早已站了个神出鬼没的大内高手,看样子出事的应该是守卫。   「杀人杀到这鸟不生蛋之地内,明显是冲我们来。」维持着人型的孙烈挑着灯,和尉迟迥徐钦一同步向案发现场,他的声音不大,刚好让在场三人听见。   大内高手只是奉命监视他们,不用限制他们行踪,自然不会阻止他们出现在这里,只是孙烈的话令他眼内出现了一丝波动,好像真的是如此?   「怎会是冲我们来,昨天可不关我们事。」尉迟迥瞪了孙烈一眼,示意他不要乱说话。   「这么近,但我们之前没有听到惨叫声。」徐钦用一句话拉回他们的注意力。   「让你听不到有的是法子。」孙烈随口道,见尉迟迥又再瞪他,便作模作样的补了句:「例如迷药。」   「兄弟,打个商量,让我去门边仔细看看。」尉迟迥已对孙烈失去所有信心,唯有采取速战速决方案,对大内高手求助。   大内高手看了尉迟迥一眼,理所当然的摇摇头,拒绝了尉迟迥的提议。   「兄弟,我看你也生得不错,若我跟太子说要了你,如何?」尉迟迥不放弃再道,可此话一出,却引来了徐钦的瞪眼和孙烈的侧目。   在暗处的其他高手个个竖起耳朵,对天降的八卦极度关注。   大内高手毕直的性向受到威胁,他下意识瞄了徐钦一眼,本以为对方会对尉迟迥发难,哪知徐钦却意外朝他点头。   「果然是生得不错。」在尉迟迥暗示下,徐钦加入到威胁一方,硬着头皮赞了一句。   大内高手菊花一震,他很清楚太子真的会做出把自己送出去的事,和两个男的在床上翻滚实在超越他所能承受的界线。思及此,他掏出短刀架在尉迟迥颈上,言简意赅说了一个字。   「走。」   作者有话要说:   如之前所说,明天后天不更 第103章 东宫(九)   因着大内高手让步关系,徐钦和孙烈主动后退至院子中央,用行动示意他们绝无借机逃走的打算。   尉迟迥颈子上架着刀,未能仔细检查尸体,快速扫视了现场环境就回来了。徐钦见尉迟迥脸色不太好,开口问道:「怎么样?」   他说就忍不住在心里骂了自己一顿,那种变态杀人手法,见了脸色会好真是活见鬼。   尉迟迥摇摇头,道:「我们就不要烦着这位大哥,回房再说。」   徐钦认同的应了一声,正当他们打算回去,黑漆漆的门外忽然传来一把沙哑的声音,像是濒死的老人用最后的力气挤出的声线,带着怨恨,也带着不甘。   「找……到……你……们……」   徐钦和尉迟迥立马瞪着门口,除了黑暗和尸体,那里什么也没有,也正因为如此,这把声音才来得毛骨悚然。   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沾在门上的一大片鲜红,令整件事更添惧意。   大内高手这么多年交手的皆是活生生的人类,突然来这么一出,他脸上虽然是处变不惊,可心里已经直发毛,他从来没有遇上这等怪事,然而任务为上的同伴肯定不会为此现身,而这人烟稀少也不会有其他人的踪影。   除了这位人兄,其他在场皆知这声肯定就是那只杀人妖物,在最初的惊吓过后皆冷静,特别是尉迟迥,赶紧拉住了徐钦,免得他一时冲动冲出了去打妖。先不说届时他能不能把妖拍飞,首先动手绝对是眼前的大内高手。   「对,你找到我们,要进来坐坐吗?」孙烈对着门外高声道,最初他担心对方是只没有神智的妖,现在对方开口说话,即是说明可以沟通。   「不……放……过……你们……一个……也……不放过……」藏在黑暗中的妖没有回答孙烈的讽刺,继续用那把难听的声音诅咒。   「唔,知道了,你想怎么不放过?」孙烈显然不把威胁当成一回事,对方不敢进来,自然没什么好怕的。   大内高手绷紧了身体,在他眼中,孙烈这家伙是疯了吗,把话说得如此挑衅想干什么!也不想想若然这不明东西冲进来,肯定是他首当其冲要拦下它!他不是道士,如何和它战斗!   徐钦冷眼看着门外隠约移动的柳树,他已经完全确定,这只杀人不眨眼的妖物肯定是只山妖。   只有住在山里的妖,才会走路带风。   「既然他不进来,那我们回去睡了。」尉迟迥故意轻松道,看看激将法能不能把对方弄进来,只要对方沉不住气入来,他保证对方会马上魂飞魄散。   大内高手闻言瞄了尉迟迥一眼,孙烈有问题就算,这人还说要回去睡觉?神经有多大条?   门外的妖物没有说话,不久,孙烈就道:「他走了,见到那秋千前的黑影没有了吗?」   徐钦没看到孙烈口中所谓的黑影,反之他留意到的是柳树停止了摇动,他道:「确是走了。」   尉迟迥瞥见那大内高手脸上难得出现崩溃,和人们第一次妖物的表情如出一辙,遂好心道:「这院子有东西镇着,所以刚才那玩意不敢进来,兄弟刚刚让小弟出去了一圈,小弟在此奉劝一句,不出门口不会出事。」   大内高手目光如炫看着尉迟迥,心里却在疑惑对方到底是什么人。   尉迟迥回他一个高深的笑意,说穿点就是在装X。他没有再说话,转过身拉起徐钦的手回房了,留下一个晒恩爱的背影,亮瞎对方的狗眼。   「守卫的死法如何?」孙烈可没心情看这二人的恩恩爱爱,一回房就直奔主题。   「两个都死了,一左一右门神似的,他们其中一只手,是被他们佩戴的刀钉在墙上,伤口很深,看得出是在远处投掷过去的。死者脸上表情呈惊恐状,脸上和口部位置有勒痕,他们是在被堵住嘴情况下钉在门边的墙上,因失血过多而亡。」尉迟迥顿了顿,道: 「那只没心的山妖还故意拿走了堵住死者嘴的毛巾,在他们脸上用刀划了四条直线,相信大家都知是什么意思。」   「确保我们能看到。」徐钦低声回答尉迟迥的话,他也注动到对方用了「山妖」这个词,可见他们二人某程度上都看出了那妖的真身。   「是活生生被钉在墙上?」孙烈追问道。   「看样子是的。」   「不可能。」孙烈当即道,外头有那么多人,那山妖杀人肯定会惊动那些大内高手,他们不会对此事无动于衷。倘若是山妖杀人,怎么刚刚那大内高手听到声后,才露出惊恐的样子?山妖杀人时他们看不到?   若区区一只山妖能一下子对这么多人使出掩眼法,那他定必是只道行高强的千年老不死。但是,杀人杀成这样,又不像是阅历丰富的老妖会干的事,反倒像是初出毛头不知天高厚的小妖干的。   孙烈曾想过因爱生恨,女妖因为爱上花心的太子而作出的报复,毕竟他们三个头顶着男宠的光环,但那样的话她杀的应是太子,而是随便的路人甲。   「如果是太子养的小玩意,贴身保护、神出鬼没的大内高手没道理不知道东宫有只妖物。」徐钦道,可惜他想到的,尉迟迥早已想到。   「孙烈,你的分︱身用不了吧?」尉迟迥拿过那本楚辞,随手翻了翻,垂下眸对孙烈道。   「我连人型也维持不了。」孙烈反了一个白眼,不知何时,他又变回了狐狸身。   「可惜,我想问你知不知这院子以前住过什么人。」尉迟迥头也不抬道:「杜蕾有说过太子有过什么特别女人吗?」   孙烈忽然警觉起来,道:「你怀疑是情杀?不可能。」   尉迟迥没有正面回答孙烈的问题,径自道:「我也是随口一问,季海,你说太子为何要在这院子设个克妖阵?」   「是想关着某只妖吧……」徐钦蓦然灵光一闪,道:「哥,你是说那只山妖是封印在这里的?」   「不,这院子虽然旧了点,但大体也维持得不错,这妖性情恶劣,不会如此爱惜东西。」尉迟迥嘴角勾起了嘲弄的笑意,道:「除了这院子主人不明外,大体已知道是什么一回事了。」   「我也知道,不就是有只山妖在杀人吗?」孙烈冷哼一声,对尉迟迥的卖关子不以为然。   「哥,你知道什么?」和孙烈相反,徐钦永远是尉迟迥的捧场客。   「刚刚谁多口说了句『秋千前的黑影』?按我所知,这里有一位仁兄能变作魂体。」尉迟迥若有所指道。   徐钦一下子就明了尉迟迥的暗示,他大吃一惊,嘴巴几乎放得下整个鸡蛋:「他、他是皇子……」   尉迟迥没有波动的眸子死盯着孙烈,道:「我说得没有错吧?」   孙烈被尉迟迥这么一看登时浑身炸毛,道:「我没有见过惠王,我刚刚只是见到什么说什么!昨天我已经在这里了,哪会知道惠王有这个技能!别一副我故意瞒着你们的样子!再说瞒着你们对我有什么好处!」   尉迟迥应了一声,满意地移开视线,孙烈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尉迟迥是在试探自己。   开什么玩笑,把他孙烈想成什么狐狸,他像是和惠王狼狈为奸的狐狸吗!   人妖殊途,尉迟迥不怕三百年后的孙烈出卖人类,但却不知三百年前的孙烈会否包庇同类,因此就有刚刚的一幕。   「如果杀人的是惠王,那外头那事就说得通了。」徐钦没有留意到尉迟迥和孙烈之间的暗涌,脑袋想的完全是案情,四皇子拿着两名下人的性命玩乐,大内高手能做什么?   只能视而不见。   「『有兽焉,其状如犬而人面,善投,见人则笑,其名山犭軍,其行如风,见则天下大风』,惠王的真身已经很明显了,可惜,我从来没有听过山会杀人。」尉迟迥装作没有看到孙烈牙痒痒的妖,对尉迟迥道:「季海,刚刚那句出自那本书?」   徐钦想了想,小心翼翼道:「 《山海经》……《东山经》?」   「是《北山经》。」尉迟迥纠正了一下,语带遗撼道:「季海背书还是差了点。」   徐钦吓得马上坐直了身体,他记得尉迟迥说过书背不得好就坐牢,然而,他慢了一拍才想起,这里没有尉迟府,没有那个莫名奇妙的大牢了。   心里突然涌上一丝苦涩,可徐钦明白此刻并非伤感的时候,遂打起精神继续推敲细节。刚好孙烈提到重要一点:「山犭軍是一只很容易受影响的妖物,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他若是跟了个滔天罪犯,自然也会成为唯恐天下不乱的邪物。」   「很明显太子就是那个罪犯……」尉迟迥翻到楚辞其中一页,忽然意识到自己犯了个错误。   他起初的想法,是被太子带坏的山犭軍伪装成惠王,在东宫四处作乱,可惜他的想法太肤浅了,山犭軍为何要装成惠王?太子为什么容许他留在东宫,放出去败坏惠王的声名不是更好吗?   徐钦同样想到了,他脸色好不了哪里去,道:「那个不是什么假惠王,而是利用昏迷的惠王作媒界,在他身上招了只山犭軍 。」   靖王花心思设的局被太子利用了,哪不就说明,当初惠王在狩场出事,也有太子的手笔?   他们也争得太疯了。   作者有话要说:   犭军原是一字,因系统出不了此字所以分开写了   今个星期也是三更,看看我下星期能不能争取变回五更 第104章 东宫(十)   翌日,惠王就高调来了。   他还不知道尉迟迥等人已猜出了他的身份,这次前来还以为能震慑他们。   尉迟迥对此只是冷冷一笑,以人身杀人试探他们在不在院子里,再化作妖形装神弄鬼,再在第二天刺探他们有没有受惊,行起事如此稚气,看来是只年轻的山妖。   「如果真如徐钦所说,我那白痴同类只是附身在惠王身上,这阵对他影响甚微,不像我一进来就累得要睡上半天。」孙烈当时就这么说的。   「那他待会肯定会来。」徐钦即道,这是显而易见的事。   「不,他又杀了两人,太子肯定捉他去骂上一顿。我想明早吧,趁太子上朝他就会溜过来。」尉迟迥的看法和徐钦相反。   现实也和尉迟迥推测一样,而他们也已准备一番,保障惠王会受到「最上等」的招待。   惠王一抬腿进来,看见的就是这么一副景象——本来应放在床上的被子摊开平放在桌子,遍遍被子比桌子大上佷多,远处看来就是一去块破布在某一东西完全盖住。   他眼角直抽,一时间忘了要说的嘲讽,这三个蠢货在干什么?拿被子当桌布就以为风雅了吗?   「哎,这不是惠王殿下吗?」首先开口打破沉默的是尉迟迥,他们今天可是设了局要推惠王入坑,自然要主动一点,他装出好客的样子,道:「桌子不错吧?我拉张椅子给你坐,保障你坐得和桌子坐到贴贴的!」   惠王用了四条人命把他人吓个半死,尉迟迥单单用上一条被子就把惠王惊吓住——毕竟会有这样惊世的品味也是没谁了。徐钦见惠王呆掉的样子,也顺势力加了一把火,道:「加了被子上去简直是画龙点睛,马上去掉原来的土味。」   惠王雷得无意识坐上了尉迟迥安排的椅子,从头到尾没有说过一句话的孙烈侧过头,明显他也欣赏不了如此美观的布置。   此时尉迟迥和徐钦却静了下来,惠王趁着这时机终于回神过来,他想起此行目的,急忙摆回原来的嘲弄模样,道:「听说昨晚这儿很热闹,你们有没有吓到睡不着?」   尉迟迥瞄了徐钦一眼,后者马上意会接过了话题,用无辜的语气道:「昨晚这里发生了什么?」   惠王把身体转到徐钦的方向,嘴角挂起了冷笑,道:「少来,人人皆知的事,你们怎会不知?」   徐钦忽地笑了起来,死口不承认惠王口中的「人人皆知」,反问道:「我又不是人,又怎会知道?」   惠王的表情一下子变得冰冷,徐钦既然把话说出口,就是撕破了最后一层脸纱,暗示他知道自己妖的身份。可惜,高傲的山妖并不能容易一个普通人谎报身份,遂道:「徐钦,你别想装妖,道行半点没有也想瞒过我。」   徐钦瞄到尉迟迥朝他微微点头,便明白自己要朝着这方向继续说下去,他指了指地下,道:「不是太子放我进来干什么?」   惠王被徐钦死鸭子嘴硬激出了脾气,一时意识不到自己被套话: 「你以为躲进这里我伤不到你?告诉你,要弄死你易如反掌。」   「那真的要感谢惠王的高抬贵手。本人何德何能入了太子的眼,不就是妖的身份吗?」徐钦口上跟着惠王过招,内心却在核对尉迟迥昨晚说的分析,果然没错,把他们移到这里是为了防惠王,可太子却没想起惠王依然有着人类肉身,自然可以自出自入。   「你别以为我哥看上你的……你们在套我话。」话说到一半惠王突然开窍,他眯起眼盯住徐钦,低声道:「你胆子不小。」   「你胆子也不少,我也第一次见到装王爷如此失败的。整天只会『我我我』,还唤太子作『我哥』,对人界无知也要有限度。」尉迟迥缓缓开口,说出来的话全部一针见血,点出惠王身上的违和之感。   惠王焦点被转移,可眼神还是冷的,他道:「哪又怎样?你以为自己还可以跟靖王通风报讯?」   「这点我还没想过。」尉迟迥刻意顿了顿,道:「我想的是,令尊还好吗?」   此话一出,惠王看尉迟迥充满了杀气,若不是太子严厉警告过要留活口,他已经动手杀人了。他用压抑的语气,一字一顿道:「你有种再说一遍次。」   尉迟迥仿佛没有注意到惠王压抑下的杀意,异常顺从的重覆了一遍:「先不说你称呼太子为『我哥』,正值争皇位紧张关头,太子不会轻举妄动收留妖物,但他却这样做了,说明妖界那边有事逼得他不得不你接过来。」   「放肆!区区人类敢对我族事务指指点点!」惠王怒斥道,他气得站起来,却意外发现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桌下踩着他的裤子。   「你发现到了?」尉迟迥笑得灿烂,道:「妖物受不了过多的阳气,不知你听说过没?」   话音刚落,惠王只觉一道灼烧般的痛感自脚传来,身体每一寸像是有什么火烧的东西要破茧而出,烫得来又带着痛楚。他连呼叫也没来得及发出,就眼前一黑整个人昏过去了。   「干得好。」尉迟迥装作听不到惠王倒地的巨响,匆匆对徐钦道:「鞋子赶快穿一穿。」   徐钦点头,悄悄收回桌下伸长的脚,这是他们昨晚想出的法子,有这么多双眼睛看着,他一碰惠王,惠王即倒,全世界都知他动了惠王。唯有以被子作掩饰,在桌下对惠王输出阳气癈了他。   尉迟迥对此还信心满满,说什么「他们见到我和季海做床就知我们对生活有追求,把被子当桌布自然当我们品味差,反正太子心虚不会拿我们开刀,只会当他的妖弟弟被身体排斥」。   再一次的,事实和尉迟迥猜的相差无几,没有对他们就地处决的命令,有的只有太子召见的传令。   「以为孤真的不会动你们?」   因着惠王跑到了那隐蔽的院子,抬回去时便落入不少人眼内,没多久线眼就纷纷向主子传递讯息,这下所有人都知惠王已清醒并躲在东宫。太子对此气急败坏,自己那个好弟弟不停坏他事,残杀下人就算了,还跑入克妖阵中,真是自作孽。不过,想到阵中那三个东西,太子目光一沉,总觉得惠王昏倒有他们的手笔,也因此有了这次的见面。   「太子动我们又如何,你又坐不了那位子。」到了这时候也不用再假腥腥客套了,尉迟迥现在要做的,是绣衣常做的是——拿着把柄威胁他人,「大梁自开国以来,从来没有半妖坐上龙椅的先例。」   太子脸色比冬日烧的煤还要黑,可尉迟迥却继续开口道:「太子殿下生母不明,因为她正正是一只妖,一夜风流后不会留在龙气极盛的皇上身边。皇上看来也不知你的身份,不然也不会许着你坐到这位置。」   「能入皇上的眼,令尊肯定是极美的,说到最美的山妖,自然非山鬼莫属,可惜再美的妖生命也会有尽头,留下一只不知世事的山犭军,你唯有把同母异父的弟弟冒险把他带来人界。惠王又变成这样子,正好踢走他的灵魂换成自家的,以后就可以兄弟同心扶你上位。」   徐钦在心里默默点头,他初来东宫见到的白影便是灵体化的惠王,对他们发出最后的救,毕竟灵体离开身体太久就回不去了,可惜他和孙烈却把他当成冤魂对他视而不见。惠王怨他们没有施以援手,留下执念化作杀气,山犭军一附身就被影响,用自己擅长的投掷,一边挑衅他们一边杀人。   山犭军本身就是吃肉的妖物,人都杀了就顺手吃下了一部分,显然他很清楚如何能增加人的恐惧。   这是尉迟迥为何好奇院子的前主人是谁,楚辞中的《九歌.山鬼》描绘的正是这种极美的山妖,搁下一本楚辞暗示太子的血统,肯定是只和太子作对的妖。   太子眼里的杀气浓得简直可以化为实体,可语气却是异常的平静,他道:「孤还以为你看过兰花后的东西,就已经知道孤的身份,看来当初只是骗骗孤的假话。」   尉迟迥对兰花后的东西没兴趣,多半是山鬼之物,他原来的打算是借和太子摊牌,威逼对方放他们出东宫,而他们也会承诺离开京城不参与皇位争夺,反正太子不久后就会死于白鹿事变,之后他们再回来太子也管不着。   可现在,尉迟迥却感觉不对劲,太子情绪太过淡然,按他宴会上的反应,他身边的东西现在应被推翻。   「孤一直释出诚意,然而你们却选择恩将仇报。身为妖族,自当站到孤这边,与孤同谋天下,而你们两个身为被妖族送来的异界之人,孤对你们很感兴趣。孤再问你们一次,如果愿意好好协助孤,以往的就既往不咎。」太子随手一挥,示意下人带出屏风后的客人,再道:「要把他带来花了孤不少心思,你们可以好好想想再回答孤的问题。」   徐钦看着被侍卫架着刀带出来的徐雁风,只觉得眼前一切都化作碎片,把他的心割成一块块,使他不能呼吸,也不能言语。 第105章 东宫(十一)   徐钦的视线泛起黑点,他努力地抑制自己生理上的不适,逼令自己站直,若他就这么昏过去,之后出事他就来不及反应了,他不能让三百年后的恶梦在这里提出重演,他要好好保护小小的义父。   稳住,季海,稳住,不能退缩,你还要保护刀锋下的义父,徐钦在心里反覆说着,每说一次他就能再坚强一点。   「太子这是何意?」   尉迟迥冷声道,他本以太子上次公然领着禁军冲入杜宅已是扫了靖王面子,靖王虽然被禁足也绝不会忍下这口气,定必会暗中加强杜蕾的守护,徐雁风跟她一块自然是安全的。   「孤只是想你们考虑得周详点。」太子满意地看着徐钦快要昏倒的慌张神色,他就不想收服不了这二人。   「太子连靖王下人都不放过,说出去只是笑大他人的嘴。」尉迟迥心里起疑,杜蕾应该是和徐雁风形影不离的,莫非她那边出事了?   「怎会,孤两名客人想见见养子,孤只是顺手把人接过来。」太子特别咬重「客人」,暗示他早已放出风声,尉迟迥和徐钦已投自己门下。   徐钦紧握着拳头,指甲都几乎陷入肉里,他却半点痛觉也感觉不到。他望了尉迟迥一眼,眸子里全是哀求:投降吧,他不想徐雁风继续这样。   徐雁风依旧是一副目空一切的样子,即使处于刀下,黑瞳内没有任何惊恐,反而在见到徐钦和尉迟迥后,闪过了遇见熟人的喜悦。   尉迟迥脑袋高速运转着,有了徐雁风这妖质,即使是装,他们也定必要变节。他忧虑的是,靖王在白鹿事变会如何看待他们,叛徒?贪生怕死之辈?还是为了徐雁风而变得毫无原则的妖?   无论是哪一项,对他们来说都不是好事。   更重要的是,徐钦的反应令太子断定了徐雁风是令他们屈服的软肋,若他们现在表示降服,太子不放妖怎么办?   太子眼里抹过得逞的光芒,他清楚徐钦已低头,离尉迟迥归顺也不远了。   徐钦继续用哀求的目光看着尉迟迥,后者深吸一口气,正想就徐雁风的去向谈论时,外头忽然传来一把响亮的声音。   「圣旨到。」   太子当下就啧了一声,可父皇旨意他不得不前去迎接,告之侍卫有什么不对就把徐雁风的头斩下,就匆匆出门了。   前来的太监不敢在东宫大厅等候,打听到太子的位置就主动过来了,因此也变得了门外院庭接旨的局面,直接便宜了尉迟迥和徐钦,一字不漏把圣意听过彻底。   尉迟迥脸上扭成一团,他刚刚听到什么?同时召太子、靖王、惠王面圣?先不管安王,这完全是白鹿事变的序章!   没道理会这么快的,距事变应该还有二个多月,怎么会推前了?是因他们而产生的蝴蝶效应吗?   同样惊讶的还有徐钦,他的想法和尉迟迥一样,白鹿事变提前了?   如太子所料,皇上已知惠王在东宫一事,为此勃然大怒,下旨要他们立刻滚到他面前。此刻太子已没空理会徐钦他们俩,吩咐下人把人送回阵里,却把徐雁风留下来。   「这小孩孤要带着面圣。」太子深明软肋必须放在身边的道理,对徐钦道:「孤回来的时候,希望你们已经可以给孤明确的答覆。」   他还要去警告惠王不要在皇上面前乱说话,所以狠话一搁就转身离去。   脸色苍白的徐钦死死地盯着慢慢远去的徐雁风,直至他的身影消失不见,压在心底的不安与痛楚一下子炸开来,眼里也涌上凶狠的杀意。   可惜现在他却什么也做不到,若事变提前发生,徐雁风一只没有战斗经验的小妖,如何躲得过铺天盖地的刀剑?   尉迟迥默默扶着脚步不稳的徐钦,二人回到院子,可怕的脸色几乎把孙烈吓个半死。   「什么事了?」孙烈身上所有的睡意都跑了,他还是第一次徐钦这样的脸色,死白又带着恨意,那是生命垂危的死士,临死时才会有的表情。   「太子绑了雁风进来,而且刚刚传了圣旨,除了安王所有皇子立刻面圣,太子于是把徐雁风也带走了……」尉迟迥话说到一半顿住了,他知道白鹿事变,不代表孙烈知道,泄露天机可不是什么好玩的事。   「你是说三个月后的事提前了?」孙烈一语道出尉迟迥没有说出来的担忧,迎着他们二人诧异的目光,他挑眉道:「别少看我,我也是会算的。」   尉迟迥没有纠正孙烈事变是在两个月后发生,不过孙烈算出的结果只差了一个月也是够厉害。   「除了你们外也有知道此事之人,许是觉得时机合适,便提前发动了。」孙烈的语气带了莫名的唏嘘。   「那我们现在只能困在这里?」徐钦不甘追问,他们三个就尉迟迥功夫最好,可他肯定敌不过大内高手的围攻,更别说逃出去找徐雁风。   「不,有一个成功率很低的法子,但现在我们别无他法。」尉迟迥认真注视着孙烈,问道:「如果在克妖阵眼注入大量阳气,能否破坏它?」   孙烈想了想道:「应该是可以的,你想我干什么?我可打不过那些高手。」   「我想你变出三个分︱身,装出我们逃走的样子,就是所谓的声东撃西。」尉迟迥快速道:「这院子后头已不是东宫范围,我趁机从那头翻出去,希望在他们反应过来前赶到永安门。」   永安门,白鹿事变的地点,靖王就是在那里斩下太子等兄弟的头颅。   「不可能的,我那三个分︱身不用半秒就会被抓。」孙烈对此有着谜之信心。   「你就不能把他们半透明化,令他们可以被那些刀刀剑剑穿过?有昨天一事,大内高手心里应觉得我们古里古怪,能穿过利器不出奇,他们捉不到人自然要加派人手。」尉迟迥对这个计划其实也没有太大信心,万一孙烈分︱身弄的动静不足以惊动所有大内高手,他要逃就难了。   「理论上可行。」孙烈最终还是应下,毕竟眼下也没有别的法子,先不说救下徐雁风,若太子就的一去不回头,他们三个真的不知要在这里困多久,怎么也要先把一个送出去再说。   徐钦明白若尉迟迥带上自己肯定逃不掉,这次的计划是保尉迟迥出去,便开口道:「孙烈多变一个分︱身装成哥的样子,万一大内高手回神过来,也会见到我们三个在院子里。」   「这主意不错,就这么决定。」尉迟迥点头道:「孙烈,你来找找阵眼在哪里。」   孙烈轻轻松松就找出了阵眼,在徐钦阳气大放送下,克妖阵很快就因阴阳不平衡而失灵。不再受制于阵法的孙烈变出三个分︱身,表面上是偷偷摸摸的翻墙逃走,但动作之大一下子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监视者如何与分︱身纠缠不是徐钦他们关心的事,他们此刻躲进了柴房,那里是院子北边的角落,只要翻出去就能和东宫说再见。   大内高手的注意力都去了分︱身那,这里的驻守明显少了三四个,尉迟迥见时机已到,看了徐钦一眼就就悄悄起行。   徐钦没有说话,他们担当不起被发现的风险,即是气声也可能会惊动大内高手,因此只能目送尉迟迥。   他的嘴巴动了动,却没有发出半点声音,那句「万事小心」终究还是留在口中说不出去。徐钦知道尉迟迥冒险是为了自己,为了自己所重视的徐雁风。在以前,他可以信誓旦旦地说义父比尉迟迥重要,可此刻,他却害怕一句「救救徐雁风」令尉迟迥回不来,他要去的不是什么皇宫,他去的是不分你我的撕杀战场。   徐雁风和尉迟迥都是他心头肉,他是个贪心的人,想他们俩都好好的,所以他默许了尉迟迥的救援计划。直到尉迟迥的背影消失,他才后知后觉害怕起来,他不想用其中一个的性命去换另一个存活,在此时此刻,他再次感受到自己的无能,除了盼望,他什么也做不了。   太子是为了镇着他们才让那么多大内高手看着他们,放眼宫中其他地方,看守者的密度没那么高,尉迟迥不用费上太多劲就逃出了东宫。   可到底他们之前的一番功夫花上了不少时间,当尉迟迥赶到永安门时,混战已经开始。正如他和徐钦之前的进言,靖王收买了禁军首领使他们临阵倒戈,同时把自己藏在京城的五百人手混在其中,他人看来就是禁军在自己跟自己打,太子和惠王在被包围的状态下,都不知靠过来的士兵是来保护还是来刺杀。   看来靖王这次是赌上了一切,尉迟迥心里暗下结论,莫非是孙烈提过靖王定必会在这次事件中得益,所以才放手一博?   「拿下太子和惠王!不能让窃国者坐上我们大梁之首的位子!」混战中不知谁这么喊了一声,刚好被尉迟迥听进耳里。   窃国者?太子和惠王?什么时候的事?尉迟迥首先想到的是和外族勾结,但大梁人对外族的态度,皇族应该不屑和那些人为伍,那指的什么?   他们的血缘身份?   谁会知道太子的秘密并把它捅出来?   想到太子的半山鬼身份,尉迟迥这才意识自己被眼前的战况吸引了注意力,他的焦点不是分析,而是寻妖。   他快速扫了一圈,却找不到那小不点身影。   徐雁风呢? 第106章 东宫(十二)   尉迟迥花了点时间,才在人群中找到被装扮成小太监的徐雁风,矮小的他精明躲到了太子身后,恰好太子忙着应付不要命冲过来的士兵,根本留意不到自己被当成城墙。   徐雁风暂时是安全的。   这小子外表看来弱小,说不定切开里头全是黑水,尉迟迥毫不心虚地想着,徐雁风会变成这般机灵,绝对和自己身教有关。   他在屋顶仔细地观察了战况一会,规划如何接近太子带走徐雁风、以及退走路线,可他看到永安门外的守卫八风吹不动似的继续罚站,心里忽地喀嚓一下,白鹿事变的水比他所想的还要深。   尉迟迥的目光落在战场的靖王上,如果他所想正确,那他就要刷刷存在感了。他一个跃下从屋顶加入混战,从那些倒下的士兵夺过沾血长刀,像没有感情的人型武器一样,将挡在他路前的敌人一一斩杀。渐渐的,他身前慢慢开出了一条小路,不是因为前面的人都死了,而是被尉迟迥的刀法所震慑,为了保命让出位置。   和其他人对打,他们还有存活的可能,挡着尉迟迥的路,只会是死路一条。   「属下来迟,望王爷见谅。」尉迟迥来到靖王跟前,没有再自称「草民」,暗示自己的臣服。   「尉迟先生来了。」靖王身边全是有备而来护卫,任何人靠近都是立马斩杀,尉迟迥能过来完全他默许的。他淡淡地看了尉迟迥一眼,道:「烈儿和徐先生呢?」   「回王爷的话,他们还困在东宫,只有属下逃出来。」这是自太子散播自己变节后的首次见面,尉迟迥明白自己必须做点什么来向靖王证明的清白,遂咬牙道:「属下有一事所求。」   「说来听听。」   「求王爷批准属下斩下太子惠王的人头。」尉迟迥把话说得明白。   「刚刚孤已经说了,不论生死,只要拿下他们,封官拜将不在话下。」靖王终于正眼看了尉迟迥一眼。   「有王爷这句属下就安心。」尉迟迥不期望靖王会说什么,反正他来也是表明态度。他没有再跟靖王谈下去,转身就直往太子和惠王方向前进。   新仇旧恨叠在一块,他和那两只妖要算的可多了。   靖王看着头也不回的尉迟迥,不一会吩咐道:「孤要盯着他,跟过去。」   尉迟迥眼角瞄到靖王跟上了自己,嘴角悄然勾起了淡笑,那么大的一群人移动,瞎子才发现不了。不过,这就是他目的所在,若自己没有猜错,皇宫的主人是默许这场政变发生,任着自己的儿子在门口残杀,但不代表他容许外人斩下他儿子的头,因此他需要靖王在后头给自己补刀。   之后有什么事,一律推说是靖王干的,和自己没半点关系。   太子老远就看到尉迟迥,彼时他正忙着把各个不要命企图拿下自己的狂徒斩开,身边的贴身护卫以肉身挡着冲过来的人,即使是惠王也要拿过刀加入了对抗——虽然他那投掷的杀人技巧在近战不太派上用场。   他们已逼到墙前,后头没有退路,太子到现在也不明白好好的面圣怎会变成这样。他遵从着圣旨和惠王来到了永安门前,向来兄弟一块晋见父皇都会在这里先装装兄友弟恭,哪知没多久靖王领着禁军前来,斥责他们血统不正妄图窃国,声言要拿下惠王、废掉自己。   让他气愤的是,明明掌管禁军的是他,什么时候梁弘棋这小子把他的手下策反了?放眼大梁,只有两个人可以驱动禁军,一个是自己,一个是门内那老头。   是谁吹了耳边风令皇上默许除去自己和惠王?   太子眼中闪过杀意,血统不正?他把所有人都杀光,看那时谁的血统才是最统正!   他咬着牙环顾四周,终于发现了左边一个转角位,他心一喜,只要躲在那里,他就能化作山鬼之姿把这群垃圾全部绞杀,到时再顺手杀掉那老头子,皇位还不手到擒来?   尉迟迥一边斩人一边紧盯着太子,看到对方的视线落在他处时,意识到太子打算逃走,捏着鼻子高声叫道:「王爷有令,不问出身,只要拿下太子皆重重有赏!」   「不能让逆贼逃走,拦下他们!」   「各位想清楚自己该效忠的是谁!太子现在打算抛下你们自顾自逃走,为这样的人卖命的人值得吗?」   尉迟迥变着声动摇人心,一时高亢,一时粗犷,甚至能扮出阴柔的太监声,靖王都看在眼内,庆幸着尉迟迥投靠的是自己外,也暗暗觉得这妖根本乐在其中。   因着皇族的身份,围攻的人也只敢伤太子和惠王而不敢杀他们,那些人打的如意算盘是最好令他们束手就擒,反而惠王和太子杀起人来没有一丝顾忌,是以处于劣势的太子也能和靖王打成胶着状态。然而,在尉迟迥的鼓动下,忠于靖王之流也开始跟着大喊起来,本来太子的护卫已经不多,听久了心中也开始动摇起来,有些直接的已经倒戈了。   「退到左边!」太子咬着牙下令。他不是瞎子,老远就看到四处点火的尉迟迥,他不敢相信对方竟然能从东宫逃出来,可现实摆在眼前,活生生掴了他一巴。   战场上的人大多被尉迟迥杀人不眨眼的功夫吓着,全都抱着「开什么玩笑老子才不要跟他对敌」的心态自动弹开。太子见尉迟迥愈来近,说没有被吓着是骗人,迎着对方那杀意顶天的气势,他情不自禁退了一步,却意外踩到后方的徐雁风。   「尉迟迥,你敢过来这小子就没命了!」太子如溺水之人抓住了河中的浮木,忙把徐雁风拉到身前用刀架着他的脖子高声道。   尉迟迥暗叫一声不妙,本以为太子已被他震慑得忘了徐雁风的存在,哪知还是让他得手了。然而,目光对上徐雁风,他却惊讶的发现自家的未来岳父却朝他微微点头。   徐雁风的眸子闪过一丝狡狤的光茫,这一刻的他和三百年后劝尉迟迥赶紧和徐钦洞房的狡猾样子如出一辙。   过来,我自有法子从太子手里逃脱。   尉迟迥领会到徐雁风的意思,没有停下脚步继续迈进,太子被这反应弄慌了,不敢相信尉迟迥竟然不顾徐雁风生死,不甘心再大喊:「尉迟迥,你再进一步我就真的下手了!」   太子现在只是一张纸老虎,若他真杀了徐雁风,尉迟迥绝对会令这里变成一片地狱,他现在已够可怕了,疯起来肯定是閰王再世。   「哥,你先走,这家伙我来拦下!」惠王侧身挡在太子身前,道:「哥,若我们现真身,拿下这些人不在话下!」   「不可以!」太子想也不想便拒绝,虽然惠王说得没错,但这里是人界,倘若有漏网之鱼把他们俩的身份说出去,他的未来皇位会坐不稳!他不能冒这个险!   下了禁令的惠王啧了一声,举起刀对尉迟迥道:「过来!告诉你,要找上我哥就先要跨过我的尸体!」   真是一条忠心的狗,难怪太子可以容忍他杀人,尉迟迥嘴角勾起嘲弄的冷笑,他明白惠王和自己终究必有一战,那股挥之不去的怨气死缠着惠王身体,附身的山妖已被影响极深,与自己作对已成了他的执念。   「惠王你自己送死我可不会阻止!」尉迟迥的原意是给后头的靖王表演一下他和惠王的水火不容,哪知他这话刚说出口,附近的人视之为警告,纷纷让开。   长刀一挥,惠王和尉迟迥很快就打起来,双方都带上了置对方于死地的杀意,一个如火般灼热,一个如雪般冰冷,气势上完全是不相伯仲。惠王一开始以疯子的打法占了上风,可他单靠爆发力和恨意,哪能比得下技巧精深的尉迟迥。表面上看来是尉迟迥处于弱势,仔细一看却会发现他挡下了惠王每一次的攻击,他早已看穿了惠王的套路,然而他却没有立刻反击,他在等一个机会,一个惠王情绪失控、反应减慢的机会,那时他只要一刀就能打下他。   如尉迟迥所料,惠王内心渐渐慢得烦燥,每一次的进攻都徒劳无功,让他有一种尉迟迥在逗自己玩的错觉。一想到这里,他额上青筋暴起,挥起刀来更疯狂。   是时候了。   尉迟迥轻松避过刀刃,弯下身冲到离惠王半步的距离,银光一闪,自下而上,狠狠到划了惠王一刀。   惠王发出了惊天的惨叫,慌忙后退,然尉迟迥不让他有逃走的机会,长刀一挥在惠王脖子又划了一道伤痕,他下手时留了力度,保障惠王还留有一口气,可以再站起来作困兽之斗。   「即使原来的灵魂不会回归,你霸占他人的身体就该知道有偿还的一天。」尉迟迥一脚把惠王踢到地上一角,那位置刚好离靖王不远,保障靖王能来坐实「弑兄」的罪名。   太子和徐雁风早已失去踪影,尉迟迥听到惠王挣扎的咆哮声,和靖王身边的人发出惊呼,但他没有理会,快步冲向太子离去的方向。哪知他脚才踏上转角位的地面时,无数条粗状的蔓藤忽地涌出来,直往自己刺去,尉迟迥马上往后退,可他后面不知何时已变成一战场站满了人,退无可退的情况,莫非他真的要被蔓藤刺穿?   此时,一边熟悉的身影扑到他身前,在尉迟迥反应过来之前,蔓藤已无情穿过了对方的身体,解红染得一地都是,也染红了他的脸,他的眼,他的心。   「季海!」 第107章 东宫(十三)   一刻钟前的徐钦还在东宫那院子,本来他和孙烈还在指手划脚猜在这里困上多久,忽地两名身穿黑衣劲装的男子出现在他们面前。   「人都被我们调走了,现在带你们离开。」其中一人是这么说的。   「你们要带我们到哪里?」徐钦马上意识眼前的不是平凡之辈,能够在宫中把大内高手调走,怕也是皇室之人的手下,除非是靖王的人,不然他可不想出了龙潭又入了虎穴。   「太子和靖王打起来了,我们带你去永安门。你们要嘛跟我们走,要嘛留在这里。」男子没有给徐钦考虑的时间,道:「你们留那我们现在走,就当我们没来过。」   「慢着,我们跟你走,大哥麻烦了。」孙烈开口道,这二人和之前见过的大内高手不同,浑身的杀气不是面对敌人而产生,而是本来就缠在身上,是经历过无数浴血炼狱才会变成这样子的。   这二人是军人。   孙烈没有探究这二人背后的主子是谁,反正只要去了永安门见了靖王,他就能抱紧大腿确保安全。   徐钦见孙烈应下也没有多说什么,一出东宫,送他们出来的人影已自动离开,他们循着震耳欲聋的方向继续前行,没多久即到永安门,路程顺畅得好像是有人刻意安排好的。徐钦好不容易发现到徐雁风的踪影,却眼见太子把刀架在义父颈上,当他不顾一切欲追上太子时,却轮到尉迟迥被滕蔓攻击,他想也不想就冲到对方面对,用自己的身体保护了对方。   那些滕蔓是由太子的手臂化出来的,众目睽睽他把手变成枝条实在是百口莫辩,因此他便躲到转角位后,刚刚有间小柴房,方便他化形把敌人诛杀。滕蔓在刺穿徐钦后迅速退回房间,可尉迟迥现在也空理会,他一把接住了浑身血洞的徐钦,他身上的伤大得令他心惊。   「季海……季海……」尉迟迥整个人都慌了,只能不停呼唤着徐钦的名字,上过战场的他很清楚,这么大的出血量,这么多的伤口,即使滕蔓没有伤到头和心脏,华陀再世也救不回。   「季海你不要怕,我现在带你去找大夫……」尉迟迥口中念念有词,与期说这话是说给徐钦听,倒不如是说给自己听,这里是皇宫,如何能找出一个大夫?他一个无名之辈,如何能请得动太医?   徐钦只觉得浑身痛极,五脏六腑挤在一块用棍子打了一顿狠的,再被无情放进油锅煎炸。可这又如何?他保护了尉迟迥,他所珍惜的人没有出事,比什么也值得。   不要哭……徐钦想对尉迟迥这么说,然而话到嘴边才发现自己已经没有说话的力气,眼皮子愈来愈重,尉迟迥抱着他的手抖得那么厉害,他不忍心、也不甘心就这样闭眼。   「没事的,季海,我现在带你去找靖王,他会召太医……」尉迟迥擦走妨碍他视线的泪水,但无论他怎么擦,只会是愈擦愈多。他瞳孔是空洞的,除了徐钦,他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听不到。   他就这样要失去徐钦吗?如果他当初反应再快点,如果他不管后头的士兵,是不是徐钦就不会落得如此下场?   是他的错吗?   是他的错。   他自欺欺人的说着要找靖王,但他怕一旦移动,伤口会渗出更多血来。他知道他们在靖王心中份量根本不重,不然靖王拼死也要把他们从东宫救出来。在靖王心中,只要能拿下太子和惠王,任何犠牲都是值得的。   他现在只能,眼睁睁看着徐钦的生命流逝。   孙烈不知何时来到了尉迟迥身边,他轻轻拉起徐钦的手把了一下脉搏,道:「不用找靖王,我可以救他。」   尉迟迥猛地抬头,沙漠迷路的旅者遇上了只有巴掌大的水池,却依然不会放过。现在的尉迟迥也是这样子,心急速跳着,绝望的黑眸抹上希望,死死盯着的孙烈,道:「求你救救他!」   「妖的恢复能力比人高,这样的伤躺个三五七天也会好了大半,现在徐钦大量失血,借机灌以妖血让他化为半妖即可存活下来。然而徐钦的阳气比常人高,妖血一旦融入他的身体,阳阴相冲他不会好受得那里去,伤好之后把妖血引出来比修河还要辛苦。我现在要你一句话,即使知道徐钦之后要面对的痛苦,你也要我救他?」孙烈快速道,他不能就这样出手,徐钦即使现在不死,也会因为之后的体质相冲而痛苦得想死。   尉迟迥犹豫了一下,孙烈说得轻松,然他知强行化妖绝不是「不会好受得那里去」,而是痛不欲生。徐钦的情况大夫能做的有限,只有孙烈的方法才是完全的保命之道。   可他忍心季海受这样的苦?倒不如让他内心撕裂成片,他都不想季海受苦。   蓦然,尉迟迥握着徐钦的手动了一下,他低头刚好看见徐钦混沌的眸子闪过一丝坚持,当即道:「救,即使将来面对的是地狱,我也会陪着季海,他当不成人,我会陪着他当半妖。」   孙烈接过尉迟迥递过来的刀,在自己的臂上划了一道深痕,鲜血争先恐后涌出来,被孙烈随手一弄,在空中化作一颗深红的小丸子。   「吞下它,徐钦,只是暂时当只小狐狸,没事的。」尉迟迥小心翼翼把徐钦扶正,一边在他耳边低声哄着,一边用力打开徐钦的嘴,把那血丸给灌下去。   妖血一进肚子就散发出无数妖气,强行改造宿主身体,原来徐钦已是硬撑着,这下更是直接昏过去。   「没事的,这是正常现象。」孙烈把自己一身妖气给了徐钦,无力再维持人型,他变回一只比三人般高度的白狐,对尉迟迥道:「把徐钦放到我背上,我先带他出宫,至于你就好好完成你要做的事。」   尉迟迥吻了吻徐钦的额头,温柔地擦走他脸上的血迹,才轻轻把他放到孙烈背上,如果可以,他多么想一块走,可惜孙烈为了徐钦现出真身,他要立些功来确保之后靖王不会找他们算帐。   「我以为你只是院子那会的大小。」尉迟迥对孙烈道。   「少来,才丁点大就来人界根本是来找死。」孙烈反了一个白眼,一跃半空中,他这样的体型,跳上两三步就能出宫了。   随着孙烈的身影慢慢远去,尉迟迥的眸子也渐渐变冷,到最后连半点温度也进不去。他弯腰拾起地上的长刀,意识到打成一团的禁军没有把战场扩大到转角位后的位置,这才给了治疗徐钦的空间。   尉迟迥对他们喜欢挤在一块打个你死我活的战斗手法表示不予置评,殊不知他们只是想避开他——尉迟迥在哪里,他们就不去哪里。   那些滕蔓为什么刚刚收回去不继续攻击?尉迟迥心生疑惑,可现在不是思考的时候,先把太子杀了,再来细想也不迟。   当滕蔓刺穿徐钦那一刻,太子内心满是快意,对于打死不肯归顺的人,即使是杀了也不会让他留入他人之手,反正他已给了多次机会,虽然可惜但没法子。正当他想乘胜追击也把尉迟迥刺成肉串时,滕蔓却忽然失控,不单自己缩回来,还一下子将身边的护卫全数杀光。   「怎么回事!」   太子发现不只滕蔓失去控制,他的手也变不回来,好端端为什么会这样子!   思来想去,太子的目光落在被他踢到一边的徐雁风,这小子可不是人类,会搞事的自然是他。   「你身为妖居然敢拦下孤!」太子表面上对徐雁风怒吼,实际上心里却没底,他一直以自己血统为傲,毕竟山鬼不单是山妖,更是掌管林间的山神,可眼前这只弱小的同类,动也没有动过,只是呆呆站着已能压下自己的行动,这叫他如何不心惊?   「你、不、应、碰、徐、钦。」徐雁风一字一顿地道,稚气的声音因久未开口说话,沙哑得粗旷,但却不影响话中的恨意。   太子瞪着对方,本以为他是个哑的,没想到他一动徐钦,居然逼得这小妖开口。   「碰、徐、钦……死。」徐雁风不是冰做的,徐钦和尉迟迥对他的疼爱,他一直看在眼内,即使是石头也会被他们捂热,更何妨是一只缺爱的妖。在他心中,徐钦倒下令徐雁风彻底爆发,山鬼的确山妖中最高贵的一族,可妖界还有一种神秘山妖,不高贵却能令天下山妖折服,若他们出手即使是山鬼也只能靠边站。   洛山山妖。   在付出性命开通时之域前,他们就是被天道所垂爱着的一族,即使是小如徐雁风,也有能力控制住太子。   「你到底是什么!」   太子看着滕蔓朝自己冲来,便知徐雁风不打算放过自己,他急忙把挥动双手,想利用墙壁把滕蔓撞断,遍遍刚才为了确保尉迟迥一刺即死,他把滕蔓变得又粗又长,他撞了几次,滕蔓没有折断,反而是墙壁渗出尘土来。   「慢着,孤有话……」   太子的话说到一半就没有了声音,因为滕蔓已经把他刺穿,徐雁风根本不想听他说话,故意控制枝条穿过的喉咙,让他说不出话来,不过他也永远说不出话了,心脏穿了个大洞,即使有山鬼血统也救不活他。   当尉迟迥来到房间时,看到只有一地的尸体,和站立在其中的徐雁风。 第108章 再见(一)   「这是你干的?」   尉迟迥眼内难掩诧异,他和太子一样,都不相信徐雁风有这个实力,可小小的山妖用实力证明自己强悍。   徐雁风惯性的点点头,接着才小声道:「是、的。」   刚刚他见到太子伤了徐钦,一时怒极说话时也没在意自己的声线,这时在尉迟迥面前开口却带了点腼腆,生怕对方厌弃。   尉迟迥脸上抹过惊喜,下一刻马上抱起了徐雁风,道:「季海知道一定会很开心,回去记得多跟他说说话。」   徐雁风从温暖的怀中探出头来,一点也不介意尉迟迥身上的血汗味,努力把话不再说成一字一顿的,道:「他没事?」   尉迟迥眼眸一暗,他知道徐雁风着紧徐钦,但现在的徐雁风还是小孩心性,他不想对方过份担心,遂温柔道:「孙烈把他变成半妖,算是救回他。」   徐雁风眨眨眼,道:「会很痛。」   尉迟迥没想到连徐雁风也知半妖的痛苦,他轻轻抚过对方的背,任由苦涩缠上心头,如果不是他一时大意,季海哪要化作半妖,一切都是他的错。   「对,会很痛,所以雁风要多跟他说话,这样季海就不会那么痛了。」   小山妖点点头,提议将自己的心爱宠物送给徐钦:「给他鸽子。」   尉迟迥脸色微微一僵,季海已经在吃妖鸽的醋,徐雁风还要送他鸽子,这不是明摆堵季海的心吗?不过,季海现在和过份溺爱的父母没两样,徐雁风即使给他鸽粪,相信他也会乐上几天。   「好了,先不说这个。」尉迟迥扫了一眼太子的尸体,到死手臂都没能变回人之手,这不类不伦的死法都知皇上会好何处理,总而言之皇墓他是别想入了。幸而徐雁风肯开口说话,不然他光猜太子是怎么死的也要猜上半天,而现在他回去问问就可以了。   尉迟迥把徐雁风带离房间,刚好遇上了靖王和他的护卫——普通人不敢接近尉迟迥,不代表靖王不敢。由于没有人证,尉迟迥擅自扭曲了事实,说太子企图化出妖态,无奈混血之身未能控制能力,一时失控下错手把自己送去黄泉。   靖王看到裂开的墙壁和太子脸上的不甘,和尉迟迥所说的吻合,便相信了对方之词。尉迟迥借机道太子死得怪异,建议靖王斩下他的头颅以免太子诈尸。   「属下建议王爷最少划上一刀,毕竟这里只有王爷有真龙之气,定能压得住无名妖气。」尉迟迥眼也不眨说着谎言,他只是区区人类,无力与天道对抗,因此要保证历史是以自己所了解的方向发展。他就是想做出太子死于靖王之手的假象,不然史书记载的就是太子自缢,而非靖王轼兄。   靖王犹疑了一下还是相了尉迟迥的鬼话,尉迟迥朝徐雁风打了个眼色,示意这是他们俩的秘密,不要说出去。   对徐雁风来说,尉迟迥和徐钦是他的天,是他们给了他现在舒适的生活,别说是保密,即使是要付出性命他也不在乎。徐钦花心思引导徐雁风了解生命的美好,殊不知却更令徐雁风心生感恩,三百年后的悲剧,注定是一场轮回。   事件的后遂发展尉迟没有理会,特别是他偷听到靖王那句自言自语「如此,孤可向父皇交待」,更是确信是皇上放正在禁足的靖王出来的。他趁混乱出了宫,反正太子和惠王死了,靖王这阵子应该没空理会他了。   哪知回到杜宅,他却敏锐发现气氛不对劲,几乎个个下人都脸有难色,问什么事却使劲摇头说没事,然眼珠的心虚是显而易见的。到底还是徐钦要见,尉迟迥没有逼问下人,匆匆和徐雁风回到原来的小院子。   孙烈还是那副狐狸样,不过体型已变回东宫那时的大小,徐钦身上的血迹被清走,伤口被妥善包扎,衣物也换上干净的,动也不动的昏睡在床上,脸色苍白得有如木偶。   「季海他现在怎么?」   尉迟迥仔细检查了徐钦的伤势,他的身体正向半妖方向变化,伤口也跟着慢慢缩小,比宫中那时确是好上了许多,至少看起来没有那么触目惊心。   「很稳定,你现在什么也不需要干,等徐钦自行恢复即可。」孙烈吩咐道。   徐雁风跟着尉迟迥来到床边,眼也不眨地盯着徐钦,心里想着如果徐钦变的是山妖就好了,以他的能力,他应该能减轻徐钦妖化的痛苦。   「姐姐的胎没了。」见眼前的一人一妖注意都落在徐钦上,孙烈低声道。   杜蕾流产了?   尉迟迥猛然回头,盯着孙烈道:「莫非是太子把我们带走惊吓了她……」   如果是这样,他们真的难辞其咎。   「前天才没的,具体不清楚,姐姐她不肯见我。」孙烈和杜蕾虽然也是认识不久,但感情却是实打实的深厚,他很清楚杜蕾有多期待肚子的双生胎,发生这不幸的事对孙烈来说也是打击,此刻他的声线也是带着哭腔的:「下人说,靖王走后姐姐就出事了。」   「……她也需要时间静静,你给点她空间吧。」尉迟迥干巴巴挤出了一句安慰的说话后,才意识到不对劲的地方:「靖王来过?」   「是的。」孙烈说到这事时的脸色,和尉迟迥在宫中抱着徐钦时的一样的绝望,「好好的怎会这样子?是不是我们害了姐姐?」   「靖王即使知道东宫血案也不会跟杜蕾说,没事吓一个怀有龙子的孕妇干什么?」尉迟迥迅速想了几个可能性,然而无论哪个都和他们有关,只能道:「我们光在这里讨论也没有用,过几天看看她情况再说。」   孙烈沉默了会,道:「我想带徐雁风过去,说不定她姐姐想见见他。」   尉迟迥只当孙烈想带个小孩过去安慰杜蕾,不同意道:「她刚没孩子,你还带他过去?」   「徐雁风不一样。 」孙烈闷声道:「姐姐不想见大的,可能想见小的。」   尉迟迥见孙烈这般坚持,便由着他了,哪知去的时两只妖,回来时候只有一只。   「都说姐姐想见徐雁风,还派人出来跟我说今天他直接在那边睡。」孙烈挥动一下自己的白尾巴,语气隐隐带上了欣慰:「听说她已两天没有下床,徐雁风陪陪她也是好的。」   尉迟迥点点头,悲剧已经发生了他们现在只能尽力补救,杜蕾想怎么就先由着她。   他还有徐钦要照顾,杜蕾有一屋子下人、孙烈和徐雁风看着,暂时不会有问题的。   徐雁风一留就是五天,而徐钦也是一睡也是五天,期间他已由一身是洞变成了浑身皮外伤,到了第六天时,他终于醒过来。   尉迟迥得知消息时他正好把徐雁风从杜蕾那领回来,当然她依然是对徐雁风以的人避之不见。一人一妖赶紧冲回房间,他们所牵挂正脸带病容坐在床上,慢慢吃着孙烈喂给他的粥。   尉迟迥一看到这场面就炸了。   「孙烈,让开,喂粥的事我来就行了!」   孙烈眼角一抽,徐钦苏醒,尉迟迥不是应该在门口和徐钦来个深情相望,神情慢慢激动起来,一边克制自己的情绪,一边来到床边,用充满爱意的声线诉说他的痛心?怎么一进来就赶他走?   尉迟迥行事不能常人并论,而此刻他的重点完全错误,跟着他身边的徐雁风也跟着歪了。小山妖自开口说话起来,对所有事情都积极发表意见,他拉着尉迟迥的衣角道:「我、我也喂。」   孙烈:……这一大一小就这么喜欢喂这个动作?   徐钦双目闪过惊喜,若不是身体情况不允许,他已经下床抱着徐雁风转圈,他道:「你可以说话了?」   徐雁风应了一声,然而他对喂粥一事份外执着,又把话题带回去:「我可以喂你。」   徐雁风愿意说话,即使他开口要天上星星,徐钦也会想法子给他摘来,何妨只是区区一碗粥,遂道:「好好好,哥你把汤匙给他,碗就不要给他了,烫。」   才刚从孙烈手中夺过粥的尉迟迥,为了这个美差果断选择和小孩对抗,道:「不行,我要喂……一次,然后让徐雁风来。」   话说到一半突然改口风,不为什么,只因徐钦正用狠狠的眼神瞪着尉迟迥。   孙烈看着他们有如一家三口的样子,特别是尉迟迥和徐雁风,说他们是父子争着照顾生病的娘绝对会有人信。他忽然生出浓浓的外人感,虽然明白应该给他们空间,但他还是轻咳一声,打断了眼前的温馨场面:「徐钦一醒我就检查了一下,没有大问题,主要是我之前所说妖化而生的痛楚,你别看他没事的样子,他现在应是浑身刺痛。」   尉迟迥听了马上对徐钦道:「季海,不要硬撑,痛就说出来,我查过典借,曾经有人因妖化之痛施行针灸,听说可以减轻一定程度的痛,我们可以试试。」   徐钦吞了一口粥,才道:「原来是妖化之痛,我还以为是伤口发痛。」   孙烈:……   尉迟迥:……   徐雁风:…… 第109章 再见(二)   这些日子来尉迟迥对徐钦可谓寸步不离,刺骨的痛依然缠着徐钦,即使被尉迟迥强行针灸,效果也好不了哪里去,但他已经慢慢学会与它共存,至少从脸部表情看不出他正在承受痛楚,毕竟孙烈已经放言,他至少要半年后才能将妖血导出,而光是导出也需要一年多的时间。   「除了忍,你没有别的辧法。」孙烈当时是这么说,他见尉迟迥一脸痛心,巴不得自己替徐钦受罪的样子,又道:「徐钦元气大伤,在这时妖化已经不那么辛苦,不然以他盛阳之躯的身份,怕是痛得连床上滚动的力气也没有。」   徐钦对这不意外,老实说把命捡回来,已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那这里可以想想法子吗?」尉迟迥追问道,他的视线落在徐钦的耳朵上,自徐钦可以下床后,那里就由人耳变化犬耳,毛茸茸的虽然很可爱,但这样徐钦完全出不了房间。   「这……过几天徐钦应该能把它变回去。」孙烈心虚道,明明他是狐狸,怎么徐钦吸收了他的血会变出犬耳来?正常来说不是应该变作狐狸耳吗?   莫不成是因盛阳之躯变异而来的?   「我喜欢,摸摸。」徐雁风不是在杜蕾那,就是在徐钦房间整天安利鸽子,自徐钦长出犬耳,他自撸鸽后又发展新的兴趣——摸那双毛茸茸的耳朵。   为此尉迟迥暗地吃了不才干醋,因为只要徐雁风一这么讲,徐钦马上就会一脸纵容把小义父抱起来。尉迟迥常常告诉自己要有大人的肚量,不要和小孩计较那么多,发展到最后便是徐雁风只能白天陪着徐钦,晚上就被人一脚踢回自己房间和妖鸽过日子。   妖鸽:咕咕咕,我夜晚视力不好,别晚上才来摸我!咕咕咕!   妖鸽抗议无效,以前只有白天被撸,现在晚上也没有被放过。   徐钦对尉迟迥的小动作睁一只眼闭上只眼,他明白自己受伤一事绝对尉迟迥造成心理阴影,他不能只顾着徐雁风,也要看着尉迟迥。   多少个夜里,尉迟迥都是满怀内咎抱着徐钦入睡的,梦话也离不开「季海不要离开我」、「季海很抱歉」,徐钦把这些看在眼内,他从来没责怪尉迟迥,也没有后悔过自己的举动,他本是井底之蛙,只能看着天上展翅的老鹰,难得可以保护尉迟迥,多少次他也会义无反顾的撑在对方身前。   「我从来没有怨过你,你知道的,哥。」   「我知道,季海,那天你倒在我身前,我几乎想跟你一块去了,我常常在想,若我不那么自负,是不是就不会害到你。」   「哥你一点也不自负,你我不过一介凡人,自然会有失手的时候。我没事的,你不要怕,我会一直陪着你身边。」   徐钦现在能做的,就是一遍遍的安慰着尉迟迥,用行动告诉对方,他有多么高兴自己能活下来,即使那挥之不去的痛在身体里头叫嚣,但能再次看到尉迟迥和徐雁风,又有什么不值得呢?   在徐钦学会把犬耳收回去后,尉迟迥的一颗心也终于安定下来,他的大脑也开始重新转动起来,虽然重心依然放在徐钦身上,但也会关注永安门事变的后遂发展。   这天尉迟迥罕有地悄悄离开了杜宅,徐钦猜他是去收集情报就没有多问。他和徐雁风说了一会话,居然有下人前来通报,说杜蕾想见他。   杜蕾的情况依旧不理想,除了隔天派人来领走徐雁风,谁也不愿见,孙烈急得在她房前睡了十天,才打动杜蕾的心愿意一见。那天孙烈在她那坐了一整天,出来时眼都肿了,却不肯告诉他们杜蕾的情况,徐钦见状就没有再追问。   徐钦直觉事情并不单纯,匆匆赶到杜蕾的院子,他脚一踏进去已感到不对劲,明明阳光充沛,这里的一草一木都散发着压抑的气息。   「夫人你找我?」徐钦轻轻在她房门前敲了敲,里头半点声音也没有,难怪之前孙烈如此惊慌。   这里的一切,都好像慢慢步入死亡中。   「叫我杜蕾吧,我不想再当什么夫人了。」杜蕾没有精神的声音从门后响起,「我没力气下床,床边有椅子,你自己进来。」   徐钦关门的动作一顿,他听过杜蕾没了孩子的事,当时尉迟迥怀疑与靖王有关,眼下杜蕾这句话,和尉迟迥的推测对上了。   「杜蕾,你把自己困在这里也有很多天了,大家都很担心……你的眼睛……」徐钦一边说着安慰的话,一边坐到床边,哪知一抬眸,杜蕾没有焦距的眸子映入眼帘,明知不应就这样,他还是震惊得把事实说出来。   杜蕾的脸色很差,说憔悴已是比较好的形容,脸颊几乎陷入骨里,嘴唇没有半点颜色,那双大而空洞的眼睛散发着无尽的绝望,明眼人一看就知她活不久了。   「我那两个可怜孩子没了后,眼睛就看不见了。」杜蕾没有在意徐钦的唐突,淡淡的语气不经意说出惊天骇闻:「毕竟我惹怒了天道,自然会受惩罚,我把未来之事提前了,也就再看不到未来了。」   徐钦心里隐隐有了猜测,他不安地问:「杜蕾,你是说?」   「你猜得没有错,永安门那事是我一手推动的。」杜蕾沉默了一会,道:「徐钦,你愿意听一个故事吗?」   徐钦点头后才意识到杜蕾看不到他的反应,正想开口时,杜蕾已经继续话题了。   约在二十年前,皇帝南巡时遇到来人界游乐的山鬼之女,一人一妖不顾一切坠入爱河,还有了孩子。然而,待在龙气极盛的皇帝身边,一两日还好,长时间对区区一只山鬼真的是异常痛苦,再多的爱也会被消磨。   皇帝不知自己所钟情的女子是山鬼,只以为她不甘困于宫中,就把她安放在行宫。山鬼每天对着那些花花草草,回想到自己在林间的自由自在,便想和皇帝一拍两散,生下梁弘极——也即是后来的太子,她就毫不留恋地离开了。皇帝好不容易抽空来一次行宫,只见到三名下仆照顾婴儿,便把梁弘极抱回宫中,念着那三名下仆曾是山鬼的贴身女仆,也恩准他们入宫照顾太子。   三名下仆中只有一名愿意入宫,剩下的那两名趁夜逃跑,难得有机会她们怎会继续甘为人下。梁弘极在宫中长大,透过那名下仆了解到自己的半妖身份后,第一件事就是把下仆禁锢起来。   因着山鬼成了皇帝心中的白月光,那名下仆在宫中也算是略有地位,白天她陪着皇室子弟,晚上就要困在东宫哪里也不能去。下仆知道梁弘极不会有放过自己的一天,便设计爬上了梁弘极兄弟的床,以监视为借口作谈判,要他把自己放出来。   梁弘极想着下仆既为妖,必有躲过人前的情报传递方法,便替下仆捏造了一个新身份。   说到这里杜蕾嘴角勾起了自嘲的笑意,那段不堪的岁月是她永世不能磨灭的恶梦。   「自那时开始我就跟了靖王,不过靖王一开始也没有信任我,表面上我是金屋藏娇,实际只是不让我入靖王府,直到这几年,他发现不到我传情报的方法,以为我和太子没联击,对我的态度才好起来。」   「你是说你……你是……」徐钦忽然找不到话来,没什么比杜蕾的坦白还要让他惊愕,他完全没法相信她所告之的真相,他宁愿相信尉迟迥是女人。   杜蕾居然是太子的探子?这叫他如何相信!   「是我特意在市场把徐雁风买回来,是我开口要孙烈留在这里,那些都是我的同类,自然想多多亲近。别怪我任着下人欺负徐雁风,我把他买回来已引起靖王注意,再插手理会他怕是命随时没了。」杜蕾咳了几声,又道:「我听孙烈你们在那院子找到了楚辞,看来我之前的一番功夫没有白费。 」   「我没有怪过你,徐雁风现在好好的,以前的就算了。」徐钦冷静下来,话便能说完整了。   「那天太子把你们带走,觉得我大概是个吃里扒外的妖,转手就把我的身份捅到靖王面前。靖王知道后不顾其禁足之令,给我带了一碗药。」杜蕾轻声说着,眼里也开始泛出泪光。   坠胎药。   徐钦心底一沉,他知道人界一直主张人妖殆途,交友可以,但结为夫妻,抱歉不行,所以三百年后的孙烈和梁佑熙能搞在一起,他们付出的决心不是常人可比的。   「『孤可以给你疼爱,但你不能怀上怪物』,他逼着把药灌进我口,还可以把这鬼话说得堂而皇之。」杜蕾脸闪过恨意,她身体向来不好,失去的不只是两个成形的男胎,还有自己的性命,大量的出血令她灯油枯尽,现在她不过在等自己闭眼的那一刻。   「我知道靖王弑兄在三个多月后,但那一刻我实在忍不住,把太子的身份也捅出来了,之后你也知道的,他在皇帝授意下在永安门杀了梁弘极,还有他那个便宜弟弟,然后我就瞎了。」杜蕾的声线变回平淡,仿佛在说今天天气不错似的。   「你怎会知道……」徐钦都不知道说什么,杜蕾已给了他太多的惊吓。   「孙烈那小子说漏嘴指不久即有大事发生,我算算也知道什么一回事。」杜蕾的脸色难得出现了笑意,因为她很清楚自己的话才是真正的令他哑口无言:「我姓杜,又是山鬼之仆,徐钦,你不会猜不出我是什么妖吧?」 第110章 再见(三)   洛山水妖。   这是徐钦脑子里第一个想法。   「不可能的,洛山水妖不是很厉害的吗?怎会当下人……」徐钦话到一半忽然想起三百年后的杜家,忍不住把话脱口而出:「洛山山妖是抹去行踪,而水妖则是通过和人类通婚淡化能力,但你……这不可能……」   「若我们强行灌输人血来冲淡妖气,只会是半人半妖痛得要死,徐钦,相信这点你深有体会。而通过结合而诞生的下一代却不会有这种痛,所以杜家确是盯上了和人类通婚的主意,我也有个堂弟就是在京城娶妻生子,然而,我们不可能全部来人界跟人类通婚,有些如我会自愿为奴,投靠有势力的妖族,例如山鬼。」杜蕾淡神色淡然,道:「徐钦,你告诉我,未来的杜家是不是变成普通的人类?」   徐钦瞪大眼,道:「你怎会知道……」   「尉迟迥一来我就知道了,他身上带有时之域的味道,而你徐钦,身上不单相同的味道,还有天逆果的味。」杜蕾知道徐钦不会意识到什么是天逆果,便给他描述了一下,再道:「就是你在时之域摘下的果子,别跟我说你忘了。」   徐钦回想了一下,杜蕾指的大概是那时魏简叫他取的灰色果子,遂道:「我记得,不过我一来的时候随手放了在房间,之后真的忘了。杜蕾,天逆果有什么效用?」   杜蕾叹了一口气,天逆果无论对洛山山妖和洛山水妖来说都是圣果,徐钦这小子居然可以说忘就把它忘了。她揉了揉太阳穴,道:「不论什么妖,只要服下天逆果,他的愿望就会实现。当然,这愿望不能与天道违背,所以服用天逆果其实是有限制的,只是很多妖不清楚。徐钦,别告诉我你是无聊把它拿出来的。」   徐钦这下才知道自己拿了个烫手山芋出来,若消息传出去肯定个个都来抢。他思索了一会,才道:「坦白跟你说,我觉得自己会来到永宁二十二年,是孙烈算计好的。我在时之域遇见了一位故人,他转告我取下天逆果,说是国……孙烈要用的。」   杜蕾沉默了一会,才道:「……我相信他的性子,应该不会是什么坏事。」   天逆果对洛山妖族来说是异常神圣,如今杜蕾听到孙烈想用多少有点不高兴,徐钦见状便安慰道:「孙烈那家伙和某人打得火热,也没心去做什么坏事。」   杜蕾一怔,没想到听到未来孙烈的感情八卦,她没有错过徐钦口中「某人」,这颜控小狐狸最终喜欢上人类?   徐钦进来这么久,还是第一次见到杜蕾有比较大的反应,便把尉迟迥曾经提及的八卦告诉她:「听说孙烈和那人年轻时发展过,之后分了,那人长大后拼了老命也要把他追到手。」   杜蕾听了都不知做出什么样的表情,徐钦虽然说得好听,但以孙烈的性格,绝对是撩完就跑真刺激,却没想到最后还是栽了。   真做那小子会做的事。   「不说他了,徐钦,今天叫你来其实是有事问你。我已经快不行了,与其这样死去,倒不如做点有意义的事,让我的死更有意义。」   「我可以送你,或是尉迟迥其中一个回去未来。当然,你可以指责我是想把你们分开,但是难得有这个机会,我还是希望给你选择的权利。」   杜蕾严肃的神情代表她是认真的。   徐钦却不知如何反应,老实说他一听杜蕾的提议时就想反驳「我们不会分开」,可细想下去,他在这里有义父,而尉迟迥的所有都在三百年后的京城。   尉迟迥念念不忘要在这年代建冥众所,不就是自欺欺人弄一种和未来年代没分别的错觉?   多少个夜晚尉迟迥缠着自己不放,可徐钦知道对方不像表面上那般自若,夜阑人静时回想到冥众所的人与物,只能通过发泄来转移内心的不安。   尉迟迥除了自己,什么也没有,他真的可以说出「不,杜蕾,不用了」吗?   他做不到,因为他知道尉迟迥在这里根本不开心。   「……我想考虑一下。」现在的徐钦回答不来。   「可以,反正我还可以撑多一阵子。」杜蕾没想过徐钦能即时回答她,对相恋的人来说,为了在一起而折对方的翼,还是忍痛放手给对方高飞的天空,从来都是难以舍割的问题。   徐钦低声道:「谢谢你的好意,我一定会好好考虑的。」   「那就好,还有一件事,徐钦,是我要孙烈瞒住你们我洛山水妖的身份,希望你不都埋怨他。」   「我不会的,若我是洛山妖族,我也不想那么多人知道。」徐钦完全理解她的顾虑。   杜蕾淡淡一笑,她知道徐钦最后一定会答应自己的提议,她也已经开始把一切教给徐雁风,身为洛山妖族应当知道如何使用自己的能力,即使对他们来说那是恶魔般的诅咒。   她曾经天真的以为自己能和曾经的主子一样,产下半妖,尝试融合人与妖的鸿沟,可惜她失败了,还摔了个粉身碎骨。她注定看不到未来杜家能否摆脱那该死的能力,只能拜托孙烈了。   徐钦心事从从的步出房间,就有下人来跟自己说尉迟迥在找他,他匆匆回到院子,和孙烈擦身而过时,就听到对方轻声跟自己道:「那件事可不要跟尉迟迥说。」   徐钦步伐一僵,他曾经有一盏茶的时间想跟尉迟迥商量,但很快就他否认了,毕业尉迟迥肯定会说自己在这里很好不想回去。   「这是当然。」徐钦头也不回的继续前行,仿佛一人一妖只是刚好碰上,然后点个头打个招呼而已。   徐钦回到房间就看到尉迟迥又在喝茶,休闲的样子一扫徐钦的心事重重。他上前替自己倒了一杯,失笑道:「哥,你真的很喜欢茶。」   尉迟迥放下茶杯,语气有着他自己不能察觉的傲骄:「谁叫师父有事没事都会砌茶,把我养成这副德性。」   徐钦听尉迟迥提起屈莫敖,脸上一暗,果然尉迟迥是比较喜欢三百年后的京城吗?   尉迟迥见徐钦脸上不对劲,断定对方听了些坏消息不知如何开口,便道:「怎么了?刚刚杜蕾跟你说什么?」   徐钦心里幸庆尉迟迥转移了焦点,尉迟迥若问为何脸色难看,他真的不知道如何回答。他把杜蕾的话跟尉迟迥讲了一遍,却隐去她洛山水妖的身份,只说她是山鬼之仆,反正山妖这么多种类,估计尉迟迥不会联想到洛山那边。   「原来如此,我就说她怎么喜欢徐雁风。」尉迟迥听到杜蕾时日无多的消息时,心里也好不了哪里去。无论杜蕾是人是妖,她都是一个值得深交的爽朗女子,被靖王和太子折磨到没了生存意志,这是谁也不想见到的结局。   徐钦低下头,他不想再继续这话题,再说下去不知他会不会把杜蕾的提议一时口快说了出来。尉迟迥误以为他心情低落,就轻咳一声,道:「对了,季海,刚刚我去了趟东宫找到好东西,你过来看看。」   徐钦猛然抬眸,一脸吃惊道: 「你怎么跑去哪里?」   「那里现在和冷宫一样人影也没个,简直是任人自由出入,我去看看太子书房里的兰花图有什么,怎知发现了这个。」尉迟迥指了指桌上用布包住的东西,道:「季海你看看认不认得?」   徐钦翻开布包,里头的是几块白色的玉,他望了尉迟迥一眼,见对方点头后才拿上手,仔细看了几遍,疑惑道:「这是我见的?我没印象但手感很熟悉。」   尉迟迥笑道:「当然熟悉了,这是冥众所联络用玉壶的原材料,这下我们赚到了,季海。」   徐钦奇道:「为什么太子要把这玉藏起来?」   尉迟迥满不在乎道:「我问过孙烈了,通常一只山鬼的地盘就是一座山,山鬼彼此之间就是用这玉来通讯的。太子不知从哪儿弄来了这些,才得以联络上他那个妖弟弟,后来更接了过来。心里有鬼看什么东西都有鬼,太子应该是担心有人看出这玉非人界之物才收起来,与期担心这小事,不如担心自己的脑子,怎会由着自己的猪队友在东宫杀人,若是我就一脚把妖踢回去了。」   徐钦想想也觉得有道理,太子的败因主要因为以妖为自傲,他身上有山鬼的血统,自然就认为人界所有的妖都会低头为他所用。   「顺便说一句,靖王应该很快就坐上去了,之后要忙了。」尉迟迥含糊的说了一句,他相信自己很快就会干会老本行——绣衣。   徐钦望了外头的走廊一眼,见没有下人,才低声道:「他父亲还活得好好的?」   尉迟迥嘴角勾起了嘲弄的微笑,道:「很简单,他老子退位就行,当然,对外会说得好听点,例如皇上主动让位之类。」   徐钦明白靖王绝对得做得出这些事,天家从来就没有亲情可言,只是杜蕾来这么一手,历史已经完全变了,而当中最大的变数就是:「安王还活得好好的,皇上不会容许有人挑战权威,他很快就会被放出来对抗靖王。」   尉迟迥摇摇头,道:「你以为靖王会让他活着出来?季海,你可知道那天是谁的人放你和孙烈出来?」 第111章 再见(四)   尉迟迥的暗示令徐钦侧目,他满脸不可思议,原以为参与者只有惠王、太子和靖王,哪知安王也悄悄插了一脚。   「是安王?」徐钦说完也觉得难以信服:「怎么可能?」   尉迟迥冷哼一声,道:「怎会不可能?我听孙烈说了,放你们出来的人是军人,靖王没派过人来救我们,能和军方勾搭上的只有他了。他大概是想坐收渔人之利,把愈多人送去永安门,场面愈混乱,最好是两败俱伤,那他之后获得的利益就愈多。   「季海,顺便告诉你,靖王之所以能在永安门伤到太子,主要原因也是皇上默许,他把太子的身份捅出去,皇上自然不会容下半人半妖坐上龙位,便借靖王之手把太子和惠王除去,历史只会说靖王弑兄,皇帝声誉丝毫没有受到影响。」   徐钦沉默了一会才道:「……这水太深了。」   尉迟迥把徐钦拉到自己身边,捏捏他失落的脸颊,道:「季海,你之后也是要当绣衣的,这些事接触多了就能看穿,再不济,万事有我伴着,不要紧。」   徐钦听了这话心情直插入谷底,自和杜蕾谈过后,他愈来愈能发现尉迟迥是多么喜欢未来的生活,即使当不了冥众所的人,当个绣衣他也是欢喜的。   他真的可以自私地跟尉迟迥说「和我一起留在这里」,然后堂而皇之拒绝杜蕾?   尉迟迥虽然不会说什么,但会不会心里怨恨自己不放他回去?   这样相处下去,彼此之间的爱也会有消磨的一天,那时他们会不会变成生死不复相见的仇人,从此天各一方?   他不想这样,如果真有一天,他宁愿放尉迟迥回去,这样留在心头,会是爱和思念,而是巴不得对方消失的恨意。   三百年后的京城,有孟应明、贺桐、钱继光,还有比现在靠得住的孙烈和屈莫敖,他们认识了尉迟迥十多年,定能替自己看好他。尉迟迥能重新做回他的千户,每天斗斗百官打打妖,日子绝对比眼下快活自在得多。   也许,日子久了,尉迟迥终于可以放下对自己的感情,结识了另一位的男子,和他手牵手渡过余生。偶而喝起酒来,尉迟迥会跟那人说起自己的事,用平淡的语气说自己渣了他,说百年后就能见到自己。   对了,三百年后的京城还有宁百户,那只和尉迟迥焦孟不离的鸡,定能好好看着他,不让他做傻事。   所以,放尉迟迥回去未来,让一切回归正途,没有什么好担心的。   尉迟迥原来正想开玩笑道不知徐雁风会不会受他们影响变成绣衣,却发现徐钦脸色难看得紧,手里额头也冒出冷汗,顿时吓了一跳,以为他被妖化痛折磨得厉害,急道:「季海,是不是辛苦?我来帮你针针?」   徐钦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一时的沉思令尉迟迥担心了,便道:「哥,没事,我在想杜蕾的事。」他话说得没错,只是存了误导成份——尉迟迥以为他在想杜蕾快要离世的事,实情他在想杜蕾说把他送回去的事。   徐钦脑内忽然浮现出贺桐的样子,联想到她「只要身不要心」的作风,一时不知那来的力气,猛然地尉迟迥推到床上去,再利落地跨坐到对方身上,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自己所心悦的男子。   「季海,你……」   尉迟迥被徐钦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一跳,但很快又放松身体任着对方胡来。徐钦这是……不安了?   徐钦听到尉迟迥开口才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好事,当下就崩溃得想滚下床,然后就这样滚出院子,然而,脑海另一把声音却告诉他:这样就对了,你之后都见不到他了,怎样也要吃了他再说。   徐钦挣扎了几秒便顺从了欲︱望,他很贪心,不单只心,他连身也一并想要。一想到这会是他们最初也最后的交融,内心的苦涩涌上眼眶,苦得他几乎想跟尉迟迥痛哭。   但是他不能这样做,他已下了决心,不能被自己的情绪影响得最后的温存也没有了。   「我、我已经把所有书都看完了!现在来、来实践一下!」脸红的徐钦说这话时心虚得很,他没道理跟尉迟迥坦白自己和杜蕾的协议,他急匆匆随意找了个借口,不知骗不骗倒尉迟迥。   「季海想实践我何时也欢迎。」尉迟迥摸上徐钦的脸颊,柔声引导:「可是季海可以先告诉我刚刚发生什么事了?」   徐钦用力眨眨眼,忍住自己的泪意,之后不会再有一个尉迟迥对他温柔碰触了,他把脸倚在尉迟迥带着暖意的手里,道:「没什么。」   「你不说我们就这样,直到你肯开口为止。」尉迟迥对此很坚持,也很佩服自己到现在也能克制不在徐钦压下去。   徐钦很清楚尉迟迥较真的性格,努力在脑子编了几个一听就知道是撒谎的借口,忽然灵机一触,想到之前看过的《情话大全》,便道:「你不是说靖王他父皇退位吗?他登位后一定有很多见不光的事要你做,你得宠会不会……找多几个……」   他说这话时都险些咬到舌头,因为他知道尉迟迥不会这样的。   「你知道我不会的。」尉迟迥皱起眉,他把徐钦的心虚看作不安,自然也不觉得徐 钦在骗他:「谁跟你说这个了?」   徐钦移开眼,继续圆他的谎:「只是听到有人这么说。」   尉迟迥不满道:「哪个下人这么嘴碎?明天就把他赶出府。」   徐钦自觉回答了问题,见尉迟迥还在追究,也跟着不满道:「我已经说了,可以开始了吗?」   「好好好,开始吧,季海想怎样开始?」尉迟迥顿时哭笑不得,只能道:「人家是第一次,季海可要温柔点。」   徐钦动作一顿,警告性的瞪了尉迟迥一眼,道:「认真点。」   尉迟迥虚心请教:「何谓认真点?」   徐钦想了下,道:「下面出水?」   尉迟迥眼角一抽,他伸手停下徐钦的动作,把人拉到自己身边,给了对方一个浓烈的吻,才道:「以后没事别乱看那些乱七八糟的书。」 第112章 再见(五)   这天尉迟迥像个刚长满毛的及冠小子,要了一次又一次,他们二人像是风雨中遇上的两只小船,紧紧依偎着彼此,在这一刻他们融为一体,世上没有有人和物能把他们分开。   热情过后房间满是情︱事的气味,徐钦早已顾不得床上的一片狼藉睡过去,尉迟迥望瞭望窗外的一片漆黑,还是决定翻身下床找热水去。   那知门一开,一名下人早已在走廊久候,许是生怕主子会不高兴她出现在房门口,她很上道的站到了远处,表示自己什么也听不到。她见尉迟迥出来,上前道:「尉迟先生,热水已经备下。」   尉迟迥挑眉,下人自然不会对他如此贴心,肯定是有妖事先吩咐了,例如孙烈。   「好,我直接去,晚饭还有吗?」   「有的,孙公子吩咐晚饭一直温着。」   果然是孙烈,尉迟迥没有再说什么,转身回房整理好徐钦衣物,直接把人抱去澡堂了。徐钦处于半梦半醒之间,又是抱起又是洗澡自然就挣扎醒来,尉迟迥在他耳边哄着,意识不清醒的徐钦认得出是尉迟迥的声音,又便听话的沉睡过去。   尉迟迥抱着徐钦再次回房间时,下人把床重新铺好,桌上也摆好了晚饭,全是些清淡小菜,特别适合某种激烈运动后进食。他温柔地徐钦放回床上,草草吃过两口就滚回床上,抱着徐钦睡觉了,他自己完全没有察觉,整个晚上他都是嘴角上扬的。   徐钦一直睡到第二天下午才醒过来,他一睁眼意识就回拢,顿时羞得躲进被子永世都不出来,可是转眼自己所下的决定,他的一腔难为情立时退却,目光也跟着变得无神。   昨晚是他珍贵的回忆,绝不能因为害羞而把它忘记。   徐钦忽然意识到不对劲,便从被子探出头来,果不其然,尉迟迥居然不在。他伸手探了探对方睡觉的位置,没有一丝温度,可见尉迟迥老早就起床了。   每一次的温存后,尉迟迥都会躺到自己醒来为止,只因坏心肠的恋人总是不肯放过捉弄自己的任何机会,每次都要跟自己说上好一会混话才会下床。   徐钦草草穿过衣物,腰有点酸痛但慢慢走路还是可以的,门外的下人听到房间里的动静,就高声道:「徐先生是不是起来了?午饭还要热着,现在需要用吗?」   徐钦这才意识到自己肚子的咕咕声,就道:「好,尉迟迥呢?」   「一大早王爷就派人请尉迟先生过府,所以尉迟先生就去了。」   思及眼下的局势,徐钦脸色一沉,靖王找尉迟迥的绝非好事,现在他知道尉迟迥的身手,万一派了会改变历史的任务给他,天道不知又会降下什么惩罚。   还是快点把尉迟迥送走才行。   徐钦用过饭就找上了杜蕾,哪知她的重点不在徐钦的话,而是在徐钦的身体上。   「行过房︱事就清楚该如何是好了?徐钦,你真是让我意外。」杜蕾的嘴角罕有地勾出笑意,捉弄脸皮薄小子果然会令妖心情愉快。   徐钦脸色涨红,果断决定转移话题,道:「我想送尉迟迥回去。」   杜蕾不意外徐钦会有这样的决定,虽然她一开始说过送他或是尉迟迥回去,但他们其实心知肚明,徐钦是不可能放着徐雁风回去的,会走的从来只有尉迟迥。   「想清楚了?」   「想清楚了。」徐钦用肯定的语气道:「你早知我会如此,是不?」   杜蕾承认道:「是的,尉迟迥会做出很多不合符这时代的事来,送他走所有人都比较安心——只是开个玩笑,小孙烈曾说过看到你,看不到另外一个,所以我就知是怎么一回事了。」   杜蕾撒了谎,若孙烈经常开口透露先机,天道老早就不放过他了。她会确定尉迟迥会走,是感受到天逆果的存在,当徐钦提到是未来孙烈指示他拿的,她更确定了--孙烈通过记忆经历尉迟迥离开一事,才拜托徐钦摘果。   不过这不能对徐钦提起,不能让他意识到他和尉迟迥被送回过去,其中之一是为了时之域特有的天逆果。   徐钦叹了一口气,苦笑道:「他从以前开始就是这么爱操心。」   「我怎么觉得他是遇上你们才变得如此鸡婆。」杜蕾挥挥手,道:「不谈这个了,你去替我打开墙边的柜子第二格,那里应该有包灰色粉,拿去给你那口子喝下,保证我施法时他绝不会醒过来,若你狠心下手重点,我也做点手脚,保证他回到未来才会睁眼。」   徐钦打开柜子,沉默了一会才道:「……这粉不会是特别为此事而准备吧?」   杜蕾哼了一声,道:「怎么会?孙烈那小子每次一喝大就会耍酒疯,把这些混在酒中他就不吵了。」   徐钦把灰粉放入袋中,道:「我会让他喝下的,有什么需要特别注意的?」   杜蕾跟徐钦提了些重点,最后总结道:「你记得让他带上天逆果,不然他白回去了。对了,徐钦,你会跟他提送他回去一事吗?」   徐钦瞪大眼,当即道:「哪敢跟他提?他会气疯的! 」   杜蕾无奈道:「你一声不响把人送回去,我觉得这点会比较让他气疯。」   徐钦想了想,道:「那就在他昏过去之前前提一提好了。」   杜蕾:……   徐钦回到院子,看着桌上的茶壶,又看看手上的灰粉,心生一个大胆的想法——既然孙烈都会照喝那些加了料的酒,把粉加到茶了去,尉迟迥应该也会喝下吧?   就不知这不明粉末有没有味道。   徐钦想了想,决定先弄杯加料茶出来看看,效果好的话就可以给尉迟迥喝。他跟据以往的记忆,学着屈莫敖泡茶时的步骤,笨手笨脚砌了杯完全不合格的茶来,把粉倒下后,淡色的茶直接变成灰不溜丢的浑水,不说还以为徐钦把烟灰倒进水里。   若把这杯液体拿给尉迟迥喝,尉迟迥绝对会以为徐钦不满他昨晚表演要毒杀他。   徐钦正想把这不堪入目的失败拿去倒掉时,尉迟迥刚好回来,看见的正是一脸凝重的徐钦。   「怎么了季海?」   徐钦脸上闪过一丝心虚,急忙道:「没、没事……对了,哥,靖王找你干什么?」   尉迟迥眉一挑,他没有错过徐钦手足无惜的样子,但是他宁愿给对方冷静的时间,也不欲立刻追问,遂顺着话题道:「我去东宫的事给靖王知道了,他说既然我有能耐,就去宗人府把安王杀了。」   徐钦大惊,下意识道:「你千万不能答应!」说完这句他才反应过来,他都送尉迟迥走了,无论尉迟迥答不答应都没法子杀掉安王。   「我推说东宫没人才轻易进去,宗人府肯定有人守着很难做到,靖王叫我回来想想法子。」尉迟迥啧了一声,道:「这事一定想尽办法推了,安王死于靖王之手在未来天下皆知,这事一有变动,绝不会是失了眼睛那么简单。」   徐钦心道不用想了,因为你很快就不会在这年代了。思及此,徐钦心里一痛,为了不让尉迟迥发现他的情绪,他连忙垂下眸,装作和尉迟迥讨论事件:「你说很对,要想个法子让安王死让靖王之手。」   尉迟迥见徐钦突然变得万念俱灰,只当他在苦思对策,遂道:「先不说这个,季海,你那杯子是什么东西?」   徐钦脸一僵,刚只顾靖王一事忘了自己手上有杯特制茶。迎上尉迟迥期待的目光,徐钦硬着头皮睁眼说瞎话:「哥你不是很喜欢喝茶吗?我便想着给你泡泡看。」   说罢,徐钦以豁出去的气势把茶递到尉迟迥前,道:「你看,失败了。」   尉迟迥看着那杯灰色液体,心道季海到底怎样把绿色的茶叶泡出灰色来,可这是徐钦首次给他砌的茶,他也只能瞒住良心接过,道:「我觉得不错,挺好的……很有季海的性格。」   徐钦头上满是黑线,灰水很有自己个性?尉迟迥大概是词穷吧?   「那哥你要喝吗?」徐钦打蛇随棍上,既然尉迟迥违心称赞,说不定他会喝。   尉迟迥眼角一抽,瞄了瞄徐钦暗含着期盼的小脸,唯有咬牙喝了一口。液体一入口,他马上就被那灼喉似的气息呛着几乎咳嗽,然而为了不打击徐钦,他拼了老命维持着脸上的笑颜。   「不错。」尉迟迥内心几乎吐血,季海泡的已经不是茶了,怎会泡出这样子的味来,这茶的成份没问题吗?   徐钦扫了尉迟迥青筋暴起的手背一眼,心里说了一声抱歉,继续道:「既然不错,那哥你为什么不全部喝下去?」   尉迟迥脸上一僵,他不应该违背良心称赞季海的,这下自作孽了吧。他低头看了看杯子,只觉自己喝完也跟着变灰。   他为自己默哀了几秒,接着便以豪迈地把液体倒进口里直往喉咙灌,正打算放下杯子时,眼前忽然一黑,身体浑身无力--他很清楚这是什么反应,这个被下药才有的反应。   「季海,你……」杯子掉到地上发出清脆的破碎声,尉迟迥吃力地扶着桌子不让自己倒下,慢慢变得模糊的目光死盯着徐钦,不敢相信对方会出这样的事。   徐钦一脸哀伤地看着他,那双渴望触碰又不敢伸出来的手举在半空中,尉迟迥竭力保持清醒,但也只能听见徐钦最后的那几句话。   「子稀,睡吧,醒了就可以回去了。」   「子稀,忘了我吧。」   「子稀……我爱你。」 第113章 再见(六)   徐钦接过昏倒的尉迟迥,把他小心翼翼移到椅子上。尉迟迥被弄成盘手而坐的姿势,头垂下的样子仿佛他只是不经意睡着。徐钦告诉自己跟着下来就要找杜蕾,可脚步却抬不动,傻傻的站在尉迟迥面对,眼睛贪婪地盯着他看,把他的眉、他的眼、他的唇……一切一切都描绘在心里。   这是最后一次。   尉迟迥不用费神和靖王斗智,不用为了保住自己和徐雁风而和那些幕僚打交道,不用在荒芜中建立冥众所。   徐钦告诉自己,未来的尉迟迥会过得很好,所以自己不应悲伤,反而应该笑着欢送他才对。   所以不能哭。   不要哭。   他吩咐下人通知杜蕾,自己则重新泡了杯色水正常的茶,放到了桌边,仿佛尉迟迥真的是在喝茶时阖上眼。   当杜蕾收到徐钦通知时,不用多想就穿了一套自己最爱的衣物,在孙烈扶着离开房间。她自己这一趟和赴死没分别,可此刻她居然有种解脱的感觉,因此脚步也变得轻快,脸上隐隐回复原来的红润。   孙烈没有说话,杜蕾这明显是回光反熙,然而她决定了的事从来没有妖能劝阻,他由最初的不能接受、到悲恸,再到现在的无奈接受,心情虽然沉重,但他现在能做的唯有陪着她走最后一程。   徐雁风同样没有说话,他也清楚杜蕾要去做什么。身为洛山妖族份外明白与天道抗行的下场,即使如此杜蕾还是决定要做,他自然尊重她的意愿。尊重还尊重,不妨他陪杜蕾走过最后一段路。   当孙烈见到徐钦时,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表情:眉头皱成一团,发红的眼眶泛着泪光,脸颊上有着未干的泪痕,嘴角却扬出奇怪的角度,像是钉子固定了似的。   这副又哭又笑的神情令孙烈忍不住道:「你若不想的话现在可以拒绝,我们不会说什么。」   「不,这里不适合他。」徐钦的目光没有离开过尉迟迥,他拿出早已准备好的天逆果,温柔地放到尉迟迥手中,道:「未来才是他一展身手的时代,在这里暗杀官员什么的,不会是他愿意干的事。」   虽说是重建冥众所,但眼下局势不稳,靖王脑子进水才会放尉迟迥去弄什么妖物。   「我可以给你一点时间,你准备好就通知我。」杜蕾虽然看不见,但也明白徐钦的心情。   「……不用了,现在就可以开始。」徐钦艰难地喉咙挤出几出这句话,杜蕾足不出户多日,突然来到他这里必有异常,在事情传到靖王耳里时,他们必须先下手为强把尉迟迥送走。   「好,那徐雁风留下,你和孙烈出去。」杜蕾道,他们洛山一族从来不会外传开启时之域的阵法,所以他们需要回避。   徐钦一脸茫然,道:「为什么?你不是发个光就好了?」   杜蕾脸皮一抽,道:「你什么时候生了我会发光的错觉?把人送走自然要画阵,我看不到所以才要徐雁风留下帮忙。」   徐钦不解道:「但是我们来的时候,是……身体发光的。」   杜蕾想了一会,道:「大概是那妖把阵法画法画在身上,所以才会那样的。」   徐钦这下他更加确定他义父是一早打定主意送他来永宁二十二年的,他侧过头回望尉迟迥,道:「所以我再次踏入房间时,他和你已经不在吗?」   「是的,这也是我们为什么一再问你需要时间吗?」杜蕾提议道:「如果你想的话,可以写点东西给他,留个念想也好。」   「不,这样就好了。」   徐钦终究还是忍不住,伸手抚过尉迟迥的眉,慢慢滑落到唇上,他向来不敢在他人面前对尉迟迥做什么亲密举动,可这一次,他俯下身轻轻印上一吻。   永别了,我的子稀。   「……我和孙烈现在出去,雁风帮一帮杜蕾。」徐钦的声音带上了沙哑,他转过身对杜蕾道:「谢谢你。」   杜蕾应了一声,接着徐钦几乎是拖着孙烈一块出去,一人一妖流着满脸泪离开房间,他们用模糊的视线看着徐雁风关门,心里更是加意识到之后有什么不一样了。   房间里头很安静,他们在外头根本听不到什么声音,即使是有,他们也沉浸于各自的悲哀之中没空理会。良久,孙烈开口道:「靖王登位后,我想当幕僚,为他算计天下。」   徐钦一颗心本来还在悲痛之中,听到孙烈说话花了一会才意识到对方说了什么。他一怔,这不就是国师的职务吗?   孙烈继续道:「我想带姐姐回去洛山……付出这样的代价应该可以把姐姐带走,不然,我不知他们会怎样对姐姐……」   徐钦垂下眸,暗示道:「光这样不够的,你要跟他说你能替他看守大梁,有你在的一天,就有大梁安稳的一天。」   孙烈马上意识到徐钦的含义,道:「对,他们最喜欢这些千秋万代的。顺便有句话想你提提,徐钦,你要改名换姓吗?」   徐钦看了孙烈一眼,别看他们平淡交谈,泪一直都没有停过:「此话怎说?」   「尉迟迥走了后,靖王便会打你的主意,我不打紧,但是万一史书上有了你的名字,不知会否产生影响。」孙烈曾经跟杜蕾谈过这个问题,可即使改变了过去,妖界从来没有被记载的烦恼。徐钦处于官场之中,永安门事变之前已有了几双眼睛盯着,若将来史官随手来一笔,不知会带来什么样的蝴蝶效应,为安全起见,赶紧换个名字是保命的上上之策。   「你说得对……」话到一半时徐钦忽然住嘴,他脑海闪过一个难以置信的猜测,说出来连自己也不相信。   孙烈见徐钦欲言又止,心里忽然闪过捉弄的念头,道:「若觉得改姓尉迟太高调,姓迟怎么?」   以尉迟迥和迟府的关系,他知道大概想尽办法穿回来然后打死自己,徐钦心道。   徐钦正想推搪时,房间猛地传出一道红光,然后呯的一声--那大概是杜蕾倒地的声音。   一人一妖心跳几乎停住了,孙烈首先反应过来,一脚踢开房门冲入去,目光落在倒在地上的杜蕾立刻就腿软跌到地上,连妖带爬的滚到她身边,把她到自己身上,手指伸到她鼻子下,直至探不到鼻息才失声痛哭。   徐钦站在门口,耳边尽是孙烈的哭声。房间除了孙烈、杜蕾、徐雁风,就什么也没有了,那道他所熟悉的人影这下真正离他而去了。他忽然觉得心口缺了一个大洞,自己曾经有过的感情都尽数流个不剩,现在里头什么也没有,空洞得令人呼吸不了。   徐雁风沉默地走到徐钦身边,轻轻拍了拍徐钦的肩膀以示安慰。徐钦转过头看着徐雁风,正疑惑为什么自己和会小山妖同一水平视线,好一会才惊觉自己也和孙烈一样,心痛得没有站立的力气。   徐钦一把抱住了徐雁风,现在他终于可以哭出声了。   尉迟迥睁眼的时候,看到的正是一身红衣的孙烈和他背后华丽的装潢,他瞳孔猛地一缩,永宁二十二年的孙烈可不会穿着如此风骚。   莫非他……尉迟迥心里很快否定这个可能,可孙烈一开口就打破他的幻想。   「欢迎回来,尉迟千户。」   千户之名令尉迟迥浑身一震,他很清楚这两字代表着什么意思,顾不得迷药的效用还没有全过,他已经自欺欺人咆哮:「季海呢?」   「你回到你所属的时代,洛山水妖杜蕾在徐钦的请求下,用生命把你送回来。至于徐钦,则永远留在永宁二十二年。」孙烈看着挣扎着要站起来的尉迟迥,淡淡地道出真相。他目光有着复杂的情绪,有些东西即使过了三百年再提,心里还是不太好受。   「不可能!季海不会这么对我的!」尉迟迥眼里有着针对孙烈的明显仇意,他神智知道孙烈说得没有错,可他情绪还未反应过来发生什么,满腔的不知所措无处发泄,一下子只能把一切算在孙烈身上。   一切都是假的,说不定一会徐钦就会从门外走出来,笑着承认这是场恶质的玩笑。   对,肯定是这样,孙烈肯定在骗他。   季海不会这么对自己,他们才刚刚拥有了彼此,季海怎会这么狠心一手把自己推开。   杜蕾怎会是洛山水妖,她不是被太子打压得厉害吗?洛山水妖才不会沦落到那个地步。   不可能的。   「你需要时间来冷静。」孙烈见尉迟迥眼里闪过红光,担心他会胡来,届时他可压不住,便随手一挥朝对方洒过灰粉。   尉迟迥才刚站稳又被孙烈洒上迷药,一时反应不来吸了不少,双眼一反又再次倒下。孙烈头痛地看着昏过去的尉迟迥,叹了一口气,喃喃自语:「季海,你们真的一个比一个会玩。」   说罢,他忍不住踢了尉迟迥一脚,一把抢过他手上的灰果子,反正这千户感觉不到,幼稚的行为令他舒心不少。   「来人,把尉迟千户绑在床上,在他冷静下来之前,不准放他下来。」 第114章 再见(七)   尉迟迥被绑在床上足足三天。   他没有如孙烈预想般吵吵闹闹,他异常配合地躺在床上,动也不动的如化石,只是期间他流了无数的泪,原来人在极度悲伤的时候,除了流泪,内心却不会有半点情绪。   什么都不想理,什么都装不下,什么都看不清,胸口空洞得如无底洞,倒什么东西进去都激不起半点涟漪。   到了第四天,尉迟迥终于开口说话。   「今年是哪一年?」   「是自你被流放的三年后。」一把半男半女的阴柔声在床边响起。   尉迟迥侧过头,这才发现原来一直有下人看守着自己,只是自己从来没有注意到。他花了一会功夫才看清说话的人,没有声调的语气平淡道出那人的名字:「杜八。」   「请叫我杜公公。」杜八脸无表情地要求尉迟迥改口。   「公公……」尉迟迥慢了一拍才意识到这二字所带来的含意,他惊得瞪大眼,道:「我之前好像只是叫你当童子?」   「非山魂石本来就是阴物,我终究是男儿身,或多或少都带上阳气,不利研究。既然如此,那东西不要也罢。」杜八说得好像随随便便就能把那玩儿从身体上移除,然后哪天后悔了又可以重新装上。   尉迟迥闻言都不知露出个什么神情,他还是第一次遇上有人为了石头而自宫的。   「国师吩咐了,你不冷静不放你下床。」杜八见尉迟迥没有说话,就径自道:「那你现在想怎样?」   尉迟迥再不冷静,也被杜八主动当太监惊得冷静下来,他叹了一口气,道:「解开绳子,我想见孙烈。」   然而尉迟迥这副不成人形的样子自然是不能出现在国师面前,因此当浑身酒气的孙烈于两个时辰后现身时,他已经换好了衣服、整理好自己,甚至还在杜八威逼下冲了个澡。可惜无论他外表有多整洁,都盖不住他的郁郁寡欢,双眼即使到了现在也依旧无神,像是被人抽了灵魂,落得行尸走肉的下场。   「你现在情绪怎样?」孙烈进来前就吩咐杜八在外头待着,一有什么事就领人进来压住尉迟迥。   「我想梳理一下时序,我们之前经历那场永安门事件……怎样?」尉迟迥的手微微抖动,他发现自己完全不敢开口提起徐钦的下落——三百年过去没有人能活得这么久的,因此此刻只能当起胆小鬼,问着一些无关重要之事。   孙烈一眼就看穿尉迟迥想问的不是这个,但还是顺着他的话道:「史书记载永安门事件是发生在永宁二十二年十月初九,人称『白鹿事变』。」   「怎么可能?明明提早了……」尉迟迥侧起头,眼里闪过不解。   「十月初九是安王被靖王弄死的日子,我做了点手脚,令满朝文武百官和靖王都相信把前太子、惠王、安王之死合在一起记载有利大梁国运。因我曾化出真身,有史官便称之为『白狐事变』,百官认为不是好兆头,便提议将那天出现的神兽改成鹿,于是就变成『白鹿事变』。」孙烈看着尉迟迥的脸色扭曲得厉害,嘴角禁不住嘲弄地上扬,道:「虽然白鹿事变提前了,但我们也算是确保了后世记载和你记忆中的相同,天道也就默许了我们的小动作。 」   天道容许的小动作?尉迟迥心跳得厉害,小心翼翼地追问:「什么小动作?」   「我们的动作可多了。」孙烈没有错过尉迟迥带着希望但又怕失望的神情,但可惜他要说的话都和徐钦的生命无关:「我以坐上国师之位作代价,和季海一同把杜蕾葬在洛山,然后顺手和妖皇谈好了阳明山庄的建立,再研究出妖图,逼得靖王不得不放季海去料理冥众所事务。」   虽然梁家子弟一直自恋地认为孙烈是为了靖王才当上国师,可事实显然和他们的认知大相径庭。杜蕾的存在被靖王有意抹去,后人只能凭猜测推断孙烈主动守护大梁的原因。   「你们还去了妖界?」   「自然。 」   「……那他过得好吗?」良久,尉迟迥终于还问出口了。   「你也知季海只要有他义父在身边,他就什么也好了。」孙烈想了想,决定还是安慰一下尉迟迥,遂道:「你以为自己在他心中有多重要,第一名是养大他的义父,第二是他养大的徐雁风,第三才是你。」   尉迟迥满腔的哀愁被孙烈这么一说,顿时如被木刺刺进心口,整个人更加屈闷——毕竟孙烈说得该死的对。   徐钦一不安就会主动对他求︱欢,他明明对此很清楚却没有仔细分析,反而选择了放纵自己,说服自己相信那一听就知是谎话的屁话,哪知这已是最后拥抱。记忆中和徐钦温存不过是五天前的事,现实却告诉这五天相隔了三百年的差距,这叫他怎能接受。   他甚至想过,如果当初他再努力点,把季海迷得头晕转向离不开自己,季海是不是狠不心送自己回来。   他回不去的,三百年后的杜家已经被冲淡血脉,即使真让他找出来,用无辜生命穿回去,季海知道了怕是这一生都不跟他说话。   可被抛弃在这年代的自己,又该如何是处?一头撞下地府是不是就会见到季海了?   孙烈见尉迟迥眼眶又红了,便想找些话题来转移他情绪,却在此时听到尉迟迥喃喃自语问了句「为什么」。   「因为季海知道你的根在这里,所以选择放你回来。」孙烈淡淡道:「他不是瞎子,你的所作所为都在展示你对永宁二十二年的不适应,除非对你没真心,不管是不是季海,只要是你伴侣都会这样选择。」   「我的根?」尉迟迥嘴角勾起了苦笑:「他就是我的根,他怎么就看不到?」   「……你只是需要时间来冷静。」孙烈瞄了门外那道背影一眼,才道:「季海当初也是花了不少时间才接受到你不在的事实,不过有徐雁风陪着所以也没有什么大问题。后来他更一头栽进了妖图,更研发出那些联络用的玉壸,他玩那两样东西可玩得出神入化。」   尉迟迥垂下眸,不能否认他听到季海发展出自己的空间,心里多少有点舒心。   「……季海……他……在哪里?」尉迟迥问这话是吞吞吐吐的,和他以往的爽快完成相反,心里承认徐钦不在是一回事,把话出来又是另一回事。   「我被吩咐过不能告诉你。」孙烈说这话时有丁点咬牙切齿。   尉迟迥猛地抬头瞪大眼看着孙烈,成功把狐狸看得毛骨悚然。   「别这样看我,是他要求的,我还记得他那句话『我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天真纯洁的我,与其令子稀失望,倒不如把印象留在最美好的一面』。我呸,他什么时候天真纯洁过?买小黄书买得满屋子都是,纯洁个鬼。」   尉迟迥被徐钦的新兴趣弄得一怔,回神之后就道:「不告诉我,可以写给我。」   孙烈眼角一抽,尉迟迥不是伤心得不能自已吗?怎么还有智力跟他玩擦边牌。他挥挥手,道:「季海只是叫我不告诉你,但他没有送酒堵住我的嘴,所以我给你一个提示--在京城,其余的你就自行领会了。」   尉迟迥急道:「你意思是季海……在京城?」   孙烈装作听不到尉迟迥那明显轻声的「葬」字,只道:「是在京城。现在已过了出宫时辰,你今晚好好想想,明天才出去找。」   尉迟迥没心思等下去了,他站起来就想往门外跑,却被孙烈一脚拦下。   「容我提醒你,现在已是三年后了,你这个没有安时回来报到的千户,身上会有出入皇宫的权杖?」   尉迟迥当即伸手道:「给我一个。」   孙烈回他一个冷漠眼神,道:「有下人跑去某傻子那打小报告,说我私藏野男人,然后这里所有出入口都被封了,等着那傻子料理完国家大事过来捉奸。都三天还没过来,你说我该拿你怎么办?」   野男人尉迟迥脸上一僵,他没有提醒孙烈把当今皇上骂成傻子是大不敬,只是叹了一口气,道:「三百年前被困在东宫,现在又来多次体验,真是够了。」   「好好休息一下,明早那傻子应该过来了。如果你怕触景生情,房间可以暂时给你,这样你就不用回尉迟府。」孙烈贴心道。   尉迟迥觉得孙烈的提出不错,若他回尉迟府真不知会做出什么事来,这里是宫中他潜意识也会要自己克制点。正当他想开口道谢时,忽然意识到一件事。   「你不会是想拿我□□上吧?」尉迟迥可没兴趣继续当野男人。   「我像是这样的狐狸吗?」孙烈反问道,见尉迟迥点头,他才没好气道:「你一回尉迟府北镇抚司不一会就知道,你想清静点就听我的。 」   尉迟迥点点头,现在的他明显没心情应付那班八卦爱好者,特别是冥众所那几个,他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向他们解释徐钦不见了,如今之计,唯有继续当着野男人。 第115章 再见(八)   梁佑熙翌日一下朝就来了,跟尉迟迥说了几句不痛不痒的鼓励说话后,就爽快给了尉迟迥自由出入皇宫的令牌。   「咳,朕也知烈儿在打什么主意,你就,咳,让他玩一下。」   尉迟迥听到这话后用没有波澜的目光看着当今圣上,眸里直接了当地透露出一个绿色疑问:孙烈都算了,皇上现在是要臣奉旨当野男人?你们玩情趣要到他人头上?   梁佑熙嘴角歪了一下,决定还是结束这个话题,遂道:「尉迟千户不是要出宫吗?那就赶紧吧。」   尉迟迥沉默了一下,在离开前还是插了梁佑熙一刀:「臣遵旨。」皇上你放心,保证你头顶绿出一片天。   梁佑熙脸上一黑,不论是孟应明还是孟应明手下,对他们态度好一点,绝对会蹬鼻子上脸。尉迟迥见好就收,脚下一溜就很有自觉地滚出放勋阁,然后直往宫外跑。   冰冷的空气扑面而来,尉迟迥顿时觉得自己由外到内被充斥着这种深秋的寒意,心里才好受了点。昨晚的孙烈和刚才的皇上在他面前变着款式秀恩爱,都在提醒着自己身边的人已经不在了,他脸上没有什么表示,可一颗心依旧痛得厉害。   再苦也能自己咽下,不然又能如何?   尉迟迥强迫自己忽略苦涩情绪,把精神集中在脑海中的京城地图,今天他要去好多个地方,无论花上多少天,他也要把季海找出来。   宫内的梁佑熙没尉迟迥预想般,和孙烈快快乐乐滚在一起,他正咬着帕子批奏折,等着孙烈一时慈悲「召见」他--谁叫他的烈儿还不肯原谅他。   至于孙烈,他现在才没空理会那个乱吃飞醋的皇帝,他若有所思地看了坐在对面的身影,毫不客气挖苦道:「尉迟迥在我这里这么天,你也待这么多天,还没玩够吗,野男人?」   孙烈不常换下人,老实说三年过了,大多下人也认得尉迟迥的,所有野男人的传出不是因为尉迟迥暂居,而是因为宫中不知识眼前此人。   「我……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清冷的声音罕有地带上一丝迟疑。   孙烈冷哼一声,道:「反正天逆果已经到手,你们想干什么我不管。话我就在放在这里--即使你是鸡,尉迟迥也会爱你爱得要死。」   对方当即反驳,道:「别把他说得会爱上宁百户一样。」   「哎呀,吃醋了?那怎么不站出来抢回正宫之位?」孙烈揶揄道。   「还没到时候,他知道后肯定整天缠着我,你不是说我是最后的底牌吗?这么快就暴露不太好。」对方没有理会孙烈玩味的眼神,反而开始认真分析局势,逼得孙烈当场反了个白眼。   「他会……恨死你的。」孙烈在对方的瞪视下,硬生生把原来要说出口的「干」变成「恨」。   「我等了无数个春秋,区区这几个月又算得了什么?他回来了,那人肯定按捺不住的,到时就看他怎么露出尾巴了。」那人淡淡一笑,眼里却有着透骨的寒意。   孙烈喝了一口酒,道:「这场闹剧的确是时候落幕。」   那人见孙烈喝开了就自动离开,梁佑熙把握时机,趁孙烈喝得晕眩时偷偷上前,一把抱住了他心爱的老狐狸。   哪知这只老狐狸只是外表不清醒,脑袋理智得很,他倚在梁佑熙胸前,闭眼问道:「我叫你做的事弄好了?」   梁佑熙赶紧讨好道:「弄好了,尉迟迥还以为自己就是那个第三者。」   孙烈睁开一只眼,一手推开梁佑熙,道:「那你就回去批折子,这里没你的事了。」   尉迟迥在京城找了五天。   几乎每条大街小巷他都找过了,遍遍就是找不到徐钦长眠之地,他也曾经抱着从孙烈口中套话的主意,可显然这狐狸知他打什么主意,这些日子不是喝得烂醉,就是和皇上混在一起,叫他无从入手。   尉迟迥以挖地三尺的气势,走遍曾和徐钦走过的路,可惜连颗石头也没见着。他知道还有两个地方他没有去找,但他只是下意识逃避着。   尉迟府和北镇抚司。   老实说这是最有可能的地方,可惜他却没有入内的勇气,那里满满都是和徐钦的回忆,光是站在门口,他就已经可以想像自己崩溃的样子。   这天他在尉迟府门口对面的树干上站了两个时辰,在暗处看着下人出出入入,终于下了决心偷偷潜回去,免得惊动他不想见的人。   然而,尉迟府里什么也没有,有的只是徐钦一幕幕的身影出现在脑海中。   当他推开卧室房门时,他看到徐钦睡眼惺忪地自己撒娇不想晨操。   「子稀,让我多睡一刻钟……」   他转身离去,目光就落在宁百户的房间,就看到徐钦一脸好奇跟自己说话。   「尉迟千户,宁百户自己一间房,他不怕黑吗?」   他痛苦的闭上眼,脚步加快往客房前去,打算一探徐钦初到尉迟府之地会有什么,哪知经过大厅时,却看到徐钦吃着烤鸡的欢快样子。他几乎是以狼狈的方式躲进书房,一抬头又看见徐钦眼带着不情愿的求饶表情。   「给多次机会,我一定会背得出来的……哥……」   尉迟迥坐在地方,双手用力地掩住脸颊,他觉得自己快不行了,若然要他这样痛苦活下去,不如爽快一刀了结自己。   但是,他连三百年后的徐钦还没有见着。   门外传来一声惊呼,尉迟迥从绝望中抬眸,这才发现自己没有关上房门,被路过的下人发现了自己。   「老爷……你回来了!」   顾不得下人的话语,尉迟迥想也不想的站起来,越过对方直接翻墙……跑了。   尉迟迥的判断下得快狠准,因为不到半个时辰,北镇抚司上上下下已经知道被流放后不回来报到的尉迟千户回京了,当中某个长期欠缺足够人手的卫所成员更是公然旷工,集体冲到尉迟府打算把人捉去上班,可惜他们都扑了个空。   当孙烈大笑着跟尉迟迥说起这事时,尉迟迥嘴角一抽,他本以为那班人会赶着问他去了哪里,徐钦又在哪里,怎知他们在意的是自己什么时候回去上班。   ……真有冥众所的风格,也看得出他们人手和三年前一样短缺,唔,自己还是再躲一躲比较好,他有预感自己一踏进北镇抚司就出不来了。   该来的总的要来的,尉迟迥回京消息传开后的两天,钱继光以宁百户挂念国师之名,强行拜访放勋阁。自尉迟迥和徐钦离开京城,宁百户就成了孙烈跟前的大红鸡,三五不时进宫跟着孙烈吃香喝辣,自出自入无人敢拦,因此钱继光这次打得一手好牌,没有太监宫女敢不放行,任着他直往尉迟迥暂居的院子去。   钱继光明白到尉迟迥不想见自己,不然老早就出现在北镇抚司了,因此很有自知之明的站到走廊上,并鼓励宁百户走入房间。宁百户不知钱继光心中的小旯旯,以为房间有吃的,兴冲冲的冲进去,竟然看见三年未见的主人正在里头淡定喝粥。   宁百户想起被无良主人的支配恐惧,不顾三七二十一,决定先把人讨好再说。   宁百户张开保养良好的翅膀,以身体语言表示对尉迟迥归来的欢迎:>3<   尉迟迥眼也不抬道:「滚。」   宁百户马上遵从尉迟迥的命令,哭着滚出房间:QAQ   钱继光一把拦下难过万分的宁百户,这蠢鸡跑了他找谁来活跃气氛,他摸摸宁百户的鸡冠,故意道:「你不用那么伤心,尉迟千户只是太久没有见你,一时害羞不知跟你说什么,才装成冷淡把你赶走。你要加把劲缠着他,让他重燃对你的爱火,这样离天天白米的日子也不远了。」   宁百户眼里闪出比大阳还耀眼的光茫,老实说钱继光刚刚说什么它没有听清,但它精准地没抓住了重点——把尉迟迥搞定有白米吃。   可惜在宁百户再次烦扰尉迟迥时,房间内已经传出不耐烦的男声:「当我聋的是吧?钱继光,给我进来。」   被点名的钱继光忍不住吐舌,他示意宁百户在原地乖乖等候,然后就当着它面步入房间,还关上了门。   宁百户一脸懵逼,不是说给它白米吗?怎么现在钱继光把它关在外头?   它不禁陷入思考鸡生的沉思,直至孙烈派人接它去修剪它华丽的羽毛,它才喔喔喔的放弃了这个超越鸡所认知的问题。   和宁百户的轻松自在相反,房间里的气氛压抑得厉害,尉迟迥自把人叫进来就没有就开口,钱继光尴尬地站了一会,终究还是自个儿找了个位置坐下。   在来之前钱继光担心会出现沉默场面,特地想了很多话题,但眼前这个散发着死人气息的尉迟迥,令他下意识把自己嘴巴封起来。   尉迟迥慢条斯理地吃完最后一口粥,才看了钱继光一眼,道:「说吧,找我什么事?」   钱继光的唇动了动,三年间发生太多事他都不知如何开口,正确点来说,他不知如何对眼前没生存意志的尉迟迥开口。大脑转动几次也想不出合适的话,一时情急就把预想好的话题说了出来。   「贺副千户说、说把要你生回来,把自己嫁出去了。」 第116章 再见(九)   尉迟迥眉头几乎扭成一团,钱继光几乎想一头撞在豆腐上把自己撞死--现在不是玩乐的时候,他怎么就好像来搞笑似的?   幸而尉迟迥没有因此把钱继光赶出房间,只是道:「然后呢?」   钱继光唯有硬着头皮说下去:「自你们失去消息后,贺副千户变着花样骚扰孙烈,他被她缠得不耐烦了,就跟坦白说你们回到了过去但未来会重逢,贺副千户听了就说要把你生回来,然后就快速嫁给叶衡。」   尉迟迥没有说话,他已经有着绿当今圣上之势,怎么现在听起来还绿了叶衡?他事先声明,他什么也没干。   钱继光心道既然把话说开了,那就继续说下去:「叶衡当时知道贺桐愿意点头时都呆了,那知孙烈那臭狐狸还说开妖和人比较难有孙子,结果就是拜堂后贺副千户把叶衡关了七天……说是洞房。」   尉迟迥眼角一抽,这两个搞什么鬼?不要把所有事情都算在身上,贺桐明显是到发︱情︱期吧?   「总之贺副千户就是长期把叶衡压榨得肾虚的样子,后来他忍不住跑去非山,表面说是训练人材,但谁都知他是在躲贺副千户。这阵子不知怎的他们感情又好了,贺副千户都怀孕三个多月,现在就是每天到冥众所批批公文……」   钱继光话没有说完,就被尉迟迥打断:「母老虎怀上了?」   「对呀,想不到吧?这三个多月叶衡每天都笑得像个傻子似的,直到那天听到你回来了,贺副千户说了句『亏大了,早知就不要这么快嫁人』,叶衡才收敛了点。」   尉迟迥心里反了一个白眼,任何丈夫听到妻子这样说都不会高兴好吗?   这对夫妇光听就不靠谱。   「……这三年招进来的人都不行,迟些贺副千户也要去养胎了,冥众所基本只剩下我一个能干活,所以尉迟千户你什么时候能复职?」说到最后,钱继光终于说出他此行目的。   尉迟迥哼了一声,少来,钱继光的地方自然有另一个人的存在,冥众所至少有两个人干活,反观此刻他手上还有件更重要的事还没有完成,遂道:「我要找……东西,找着了才算。」   「你是说徐钦吗?」怎么没有人跟他说不能提起徐钦,尉迟迥现在散发的冷气比冬天大雪纷飞还要冷,然而钱继光只能硬着头皮说下去,道:「孙烈跟我们说过一下,我们都知道的,我们也找过,后来也是贺副千户去烦孙烈。听说孙烈最后松口了,但轮到贺副千户封口不提,所以我到现在也不清楚位置,但若果是你问,她可能会告诉你。」   尉迟迥的冷气一下子止住了,急得站起来,仿佛下一刻就能冲出宫门找妖:「现在贺桐在哪里?冥众所?叶府?」   钱继光摇摇头,道:「她刚回去妖界,她娘家那边给她弄了些药要她定期回去喝,说是安胎,五天后回来。」   尉迟迥一顿,冥众所找不到季海,他也找不到季海,最好的法子的确找妖松口,孙烈有皇上撑腰他动不了,而贺桐应该很乐意开口。   钱继光见尉迟迥沉默了,就粗着胆子道:「反正都要等上五天,不如尉迟千户先跟我查点东西?」   尉迟迥闻言扫了钱继光一眼,极度怀疑对方脑子除了「把尉迟迥拖回去工作」就是「叫尉迟迥按时上班」。不过,与期郁郁寡欢等上五天,倒不如找点事来转移自己焦点,遂道:「查什么?先说来听听?」   「有个小官纳妾,正室气得当日就收拾东西回娘家,经过小村时就住下来,哪知吃完晚餐就死了,夫人尸体运回那天,我们偱例派出了宁百户,而它也不负众人所望叫出声,北镇抚使大人说事涉及官员正室,怎么也要走个场面去现场看看……来回大约三天路程,今天出发,回来时贺副千户就差不多回来了。」钱继光见尉迟迥有答应的意愿,急急用最简单的句子把事情说了一遍。   尉迟迥没有如钱继光预想般马上出发,反而道:「我们走了,谁来理冥众所?不要跟我说叶衡没有跟过去妖界。」   钱继光即道:「有师父在,不要紧的,他每天都会去冥众所泡泡茶什么的,有事自然会有人找上他。」   「师父?」尉迟迥皱眉道:「他不是不肯从他的茶坊出来吗?」   钱继光应了一声,道:「自你流放后不久,孙烈就把他弄出来了,现在我们看妖图可方便了。」   尉迟迥心里闪过一丝怪异的感觉,可又说不出什么,见钱继光一直用「我们可以出发了吗」的目光热切地望着自己,那句「我可没有答应你」忽然卡在喉咙说不出口。   「……收拾一下东西,午时后出发,现在给我说说整件事。」尉迟迥最终屈服于钱继光目光下,虽然他很清楚对方之所以会缠着自己,单单是因为若他不去,肯定是孟应明陪他去。   堂堂北镇抚使就好好留在京城干活,别老想着去什么村子了——尉迟迥小得比指甲还小的良心罕有地发了一次威。   因着尉迟迥死气沉沉的样子,钱继光担心他想不开在路上自寻短见,便拼了老命的寻找话题,这三年内冥众发生的事被他一件又一件拿出来讲,尉迟迥便跟着听完一单又一单,终于在听了一天一夜后忍不住道:「给我闭嘴。」   钱继光自觉异常委屈,他这不就是想转移一下尉迟迥心情吗?   尉迟迥反了一个白眼,道:「你连北镇抚司抓只老鼠也要说上三个时辰,这里没、有、人要知道那么详细。」   钱继光想想也对,不好意思的吞吞舌头,又道:「好,尉迟千户,那我跟你说说上回我们抓了只灵猴的事……」   尉迟迥脸皮一抽,三年不见——至少对钱继光来说是这样的,怎么这小子就变成一个话痨?果然是被孟应明欺负得太厉害了?   当他们二人一鸡到达村落时都不禁有种解脱的感觉。   尉迟迥是耳朵解脱,钱继光是声带解脱,而宁百户——是的,它很不幸的被逼中奖跟了过来,被无情关进了大鸡笼中挂在马后,晕马晕足了全程。   宁百户被放出来时,几乎是亲吻大地的姿势从宠子飞扑出来。尉迟迥冷哼一声,自回来后对谁都一副兴致缺缺的样子,唯独对宁百户终始态度如一,都是一样的毒舌,正如此刻:「难得我们带你来,还不赶紧抖抖羽毛勾搭一下这里的母鸡,别丢京城鸡的架。」   钱继光嘴角微微上扬,想说些什么时眼角瞄到村长正急脚赶来,轻咳了一声,示意尉迟迥别玩了。   村长姓林,因着年轻时曾以一人之力压制住三头发疯的牛,所以村里人人唤他作林三牛。他们这村人不多,只有十多人,自前阵子那穿着华丽的夫人死在他们村里,几乎隔天就有京官出现,幸而京官到现在为止都没有把他们任何一个人带走,林三牛心里也宁愿自己每天跑多几趟,重覆多几次案发经过,也不愿大官草草把人拉走结案。   「两位大人好。」林大牛不懂官位称呼,京城来的一律称为大人。   「钱大人,尉迟大人。」钱继光简单介绍一下自己和尉迟迥,便立刻进入主题,道: 「领路,我们要见见李樵夫。」   尉迟迥顺口道:「这只鸡暂不用理会,我们自有用它的地方。」   宁百户继续晕头转向的瘫在地上,尉迟迥更是由着它,反正在陌生地方,它好起来后会跑去找自己了。   死者娘家和京城有五天路程,因天色已暗不得已和丫鬟一起借住村落中,因李樵夫家有多出来的房间,她住到那里去。按村人所说,死者虽然衣着华丽但没有半点架子,樵夫婆娘十分喜欢这位京城贵妇,还特地叫儿子去河里猎条鱼回来,好让死者晚上有点肉吃。   一家四口——樵夫夫妇、儿子及其媳妇,和死者一起用饭时其间有说有笑,饭后死者就带着丫鬟回房,哪知第二天一早丫鬟就哭着大喊夫人没了气息云云。   仵作验尸说死者死于中毒,然而死者除了晚上那餐就没有吃过其他东西,而且当时还有另外五人同桌食饭,他们为什么会没事?再者,骨头都扔给狗了,狗吃了也没事。   尉迟迥和钱继光来到李樵夫家门前,李樵夫主动把他们接进屋内,因着他家死了人的事,他这阵子都没心情上山砍柴,刚好大官一个接着一个来,他更索性整天留在家里了。   「草民李一木见过尉迟大人和钱大人。」李樵夫神色好不了哪里去,但和尉迟迥相比,他还是算得上不差的。   「李一木,虽然你说了很多次,但我们还是想请你把当晚事情再说一次。」   钱继光颇为客气的态度令樵夫受宠若惊,把当日的事从头到尾说了遍,然而他说的和钱继光所知的没有大出入。尉迟迥在旁静静听着,待钱继光把话问得差不多了,才道: 「你们那天晚上吃的是什么?」   「清蒸鱼和炒野菜,饭是从京城米铺买回来的珍贵白米,现在就放在厨房内,菜是草民在屋后自己种的,鱼是河里抓的。」   尉迟迥瞄了一眼屋外正往自己方向前来的宁百户,道:「可以带我们去河里看看吗?」   宁百户没有叫,就是说明菜和米没有问题。   出问题的是鱼。 第117章 再见(十)   在李一木的儿子带领下,尉迟迥一行人前往了捕鱼的小河,河水很清澈,可以清楚看到不同的鱼在水中游来游去,不过抓不抓到就是另一回事了。   「你捉的是什么鱼?」   现在的尉迟迥通常是关键时才开口,其余时间都是一副外界不要干扰他的样子,钱继光只能努力问话。   「我们叫它『手掌鱼』,因为它有手掌般大小,但是肉却异常鲜美,通常我们是有喜幸的事才会来抓条手掌鱼回去的……看,大人,在那里,我去抓条回来。」李一木儿子说着说着突然发现目标,在钱继光示意下便去了抓鱼了。   在河边长大的孩子没有不会抓鱼,李一木儿子几乎是手一下水便把鱼捉住了,他小心翼翼把鱼放进桶子,带到钱继光面前,道:「大人,这就是手掌鱼,比那天我捉的还要大。」   钱继光装作听不出对方话里对鱼的垂涎,他看了一眼在桶中游得欢快的黑鱼,便招手示意宁百户过来。因为有着被无良主人宿在郊外寺时错手扔到河里去,虽然尉迟迥事后坚称是梦游及给了几天白米补偿,宁百户心里终始有了心理阴影,见尉迟迥很有自知之明站得老远,才鼓起勇气走向河边。   然后发出了响亮的鸡鸣。   尉迟迥微微挑眉,意有所思打量着那条外表和平常鱼类没分别的黑鱼,钱继光却是脸色凝重地问道:「在料理之前,你们有没有特殊方法处理这鱼?」   李一木儿子奇怪钱继光会问出这问题,但还是回道:「没有,就是平常般宰了清蒸,我们村子人人都是这么吃的。」   钱继光皱起眉,宁百户会叫就代表这鱼带有妖气,这些人吃了居然没事?   「去抓多几条回来。」尉迟迥忽然命令道。   李一木儿子不知两位大人为何突然会对手掌鱼如此紧张,但既然叫他去抓鱼,他就乖乖去抓了,然而他每抓一条回来,那只巨鸡就叫一次。   钱继光领着宁百户在河边走了一圈,从头到尾它只对手掌鱼叫,说明只有这些手掌鱼有妖气。   还是说,这鱼是妖物?   不可能,这些村民都是人类,长期吃着怎会不出事?   尉迟迥见钱继光陷入思考迷宫,也没打扰他,只是吩咐李一木儿子把鱼带回去,他们有事要找林三牛。   林三牛一直在李一木屋内等尉迟迥等人回来,尉迟迥见状便示意人把鱼放到桌上,开门见山道:「不瞒各位,这只鸡是宫里出来的,它本身对毒异常敏感,一有什么就会鸣叫不已,刚才它对你们口中的手掌鱼叫得可欢了。」   尉迟迥可没有撒谎,宁百户的确是从宫里修剪羽毛时被他拖出来,而妖食对人类来说是吃了出事,和中毒差不多。   林三牛一听到尉迟迥的话立时慌了,这是宫中来的鸡,按理是不会有错,可手掌鱼有毒?他们吃了这多年都没有出过事,怎会这样?   钱继光叫来了李一木妻子,要她示范一次如何劏鱼,想从中看看他们否会有去毒的处理,可惜结果是失望的。   尉迟迥看了众人惨白的脸色不似作假,便道:「你们什么时候开始抓这鱼吃的?之前有没有人吃过身体不舒服?」   「自我们有记忆开始就开始了。」李一木说到一半,忽然激动地站来,目光如炬看着林三牛:「村长你那……不是曾经到每家每户说不要吃手掌鱼?是不是他知道什么?」   林三牛脸色一沉,道: 「那和此事无关。」   尉迟迥却道:「说详细点。」   林三牛沉默了一会才道:「……说出来脏了大人的耳,我祖父他疯疯癫癫的,曾经到处叫人不要吃手掌鱼,祖母走了后,他就搬到村子外的树林住了,现在偶而会过来村子要些食材。」   毕竟那夫人是死在他屋子里,李一木好不容易找到了疑似线索,便不顾林三牛难看的脸色,继续道:「他曾经说过手掌鱼是什么『非人之物』,这句话我还记到现在。」   钱继光看到林三牛难看到极点的脸色,便故作激动用力拍了一下桌子,大声道:「他怎会知道这个的!不可能!村长,你那祖父在哪林子住的!」   除了尉迟迥,所有人都被钱继光这么一下吓住了,特别是林三牛,他一直很讨厌其他人提起自己的祖父,觉得是件丢架的事,但从这京官反应来看,莫非他祖父真的知道些他们不清楚之事?   钱继光轻松从林三牛套出了他祖父的位置,就匆匆趁着天色未暗和尉迟迥宁百户出发了,被留在屋内的面面相觑,没想到他们笑了这么多年的人居然……有先见之明?   二人一鸡在林子中前行,尉迟迥木着脸走在钱继光后头,在这里步行令他想到同样也是住在林中的徐雁风和徐钦,心也因此跟着抽着痛。他抬起头深吸一口气,催眠自己查案期间不要想东想西,要专注眼前一切,哪知却意外瞄到某种眼熟的生物飞过头顶,直往他们前方不远处降落。   「宁百户,待会不要叫,惊动了目标你就别想有晚餐。」尉迟迥突然命令道。   「尉迟千户,前面有妖?」钱继光一听就知道怎么一回事。   「林三牛的祖父……可能是妖物。」尉迟迥眼里闪过连自己也察觉不到的浓烈兴趣:「有趣。」   「怎么可能?」钱继光虽然语气带上惊讶,眼里却闪过一丝笑意,与期让尉迟迥整天消沉不如找些事给他干,这就他样没空变灰发霉——这可是尉迟迥的好兄弟孟应明说过的话。   老实说这案子不需要出动两名绣衣去调查,孟应明老早就吩咐钱继光死缠尉迟迥,给他「不想和孟应明一块出京」的错觉,以尉迟迥的尿性肯定觉得孟应明会跟去,谁知一切都是算计好的。   不得不说孟应明十分了解尉迟迥,知道用什么法子可以把人从哀痛情绪中带出来。   「不知什么风把你们吹来找我老人?」   当尉迟迥推开屋子大门时,就看见一名男子气定神闲地坐在房中央。   「我们是冥众所的,请出示你的人界逗留许可证。」尉迟迥看了站在窗边的妖鸽一眼,继续道:「不过看样子你是没有的了,非法入境的吧? 」   男子听到尉迟迥的身份没有一丝惊慌,反而坦然道:「对,我是树妖,贪这里的空气比妖界新鲜才过来这边住的,大人要把我赶回去吗?」   「你在这里多少年了?」   「我想想,唔,都有五百年吧。」   「我想和你作一个交易。你告诉我们那村的事,我们就当不知道你存在,还可以事后给你逗留许可证。」尉迟迥轻易就许下承诺,树妖是天性温良的种族,即使化为人形也总是动也不动坐着,放着不管也不会出事。   「行。」树妖爽快道:「两位大人想知什么?」   「他们口中的手掌鱼到底是什么。」尉迟迥快速道。   「大人这么快就发现了?」树妖淡淡一笑道:「那是师鱼,算是你们口中的妖物。」   钱继光心里一怔,师鱼?难怪他认不出来了,《山海经》对师鱼只有四字形容:「食之杀人」,他能想到才有鬼。   「不可能。」尉迟迥明显也想到《山海经》的记载,道:「吃了师鱼是会死人的。」   「所以那女人不就是死了吗?」树妖无辜地眨眨眼,道: 「那村子的人是特别的,他们经历过体质变换,变成吃了师鱼也没事的样子。」   尉迟迥很难相信自己听见的,但也道:「他们是如何做到的?」   「我来到这里时他们已有吃师鱼的习俗,老一辈是不吃这鱼的,但是年轻一代吃了却没事。我留意了他们一段时间,他们虽然是人却有着对师鱼之毒的抗性,所以他们已经是带了些微妖性的非纯种人类,我称他们为小小半妖,毕竟他们只对师鱼免疫,体内妖性近乎零。」   「如果我的推论正确,那他们免疫的原因就很明显了,应该首先是某名怀孕的母亲吃了师鱼,说是不幸也好幸运也好,总之是母死子留,诞下了首名小小半妖,他长大娶妻生子,生下了也是对师鱼免疫后代,然后这村子从来都是村头人嫁村尾人,慢慢就变成全村都有抗性。」   尉迟迥沉默了一会才道:「……你从来没有见过他们身上发痛的现象? 」   「没有。」树妖知尉迟迥想问的是什么,从来只有妖和人结合所生的下一代才不会伴随妖化痛:「他们通过母体而拥有这样的体质,对了,你也知妖的性命比人长,不知是不是他们小小半妖的体质,他们多数能活过一百岁。」   钱继光强逼自己消化村人的惊人真相,开口道:「但林三牛不是你后代吗?他是半妖?」   「你说那傻小子?噢,他是我养子的儿子,树妖是不会和三只牛冲撞的,说出来都丢树妖的架。」树妖忽然出露出一个嫌弃的眼光。   尉迟迥不明白嫌弃的点在哪里,但也不妨他低头也对宁百户投了个嫌弃的眼光,道:「听到了没有?整条村子都有妖性,你怎么感觉不到?」   无辜躺枪的宁百户:W_W   别以为它听不到村民的妖性低到近乎没有那句。 第118章 再见(十一)   若问尉迟迥信不信树妖的话,他是倾向相信的,可难题接着就来了,人家把自己吃完没事的师鱼拿出来迎客,该如何治罪?   尉迟迥想了想,决定爽快地撒手不当,毕竟他没有穿官服来,还能勉强说是尚未复职,不在他头痛范围内,反正钱继光也在,天塌下来肯定有个孟姓人士主动来顶着。得出如此不负责任的结论后,尉迟迥便和钱继光离开树妖屋子,打定主动把师鱼带回京就算了。   「但那丫环没有出事,这又是什么一回事?」钱继光在路上问道。   尉迟迥淡淡扫了他一眼,才道:「李一木他们是拿师鱼招待贵客,你说一个当下人的会把自己当成村民口中的贵客?」鱼明显是那餐的珍贵料理,一个有脑子的丫环为免惹主人不快,断然是不会碰那鱼,也就因此逃过一劫。   钱继光点头,又听到尉迟迥道:「我们把师鱼拿回去给孟应明,看他如何处理,我们这些小官肯定搞不定了。」   钱继光闻这瞄了身边的千户一眼,很少有人坐到了千户之位还叫自己小官的,提醒道:「不是给北镇抚使,是呈给杜公公。」   尉迟迥意外道:「杜八?给他干什么?」   钱继光一怔,随即反应过来尉迟迥没有这三年的记忆,便解释道:「杜八自从跟了国师研究非山魂石后,就一心将所有奉献研究,所以有什么东西需要研究扔给他就对了,他也不负众望能找出解决方案来。」   尉迟迥脑海中的杜八还是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一时间变成太监不说,还沉迷研究,他还真有点接受不了。   钱继光继续道:「对了,千户,你说我们可不可以带走村里的人给杜八顺便研究?」   尉迟迥道:「你提醒了我,即使不送给杜八也要带个人证回去。」   回到村子时,钱继光发挥冥众所睁眼说瞎话的传统,说手掌鱼带有毒性但他们长期抓食,对毒免疫才没事,反之死去的夫人从来没有吃过手掌鱼,承受不了毒才一命呜呼。此事可谓极为罕见,他们必须带走数条手掌鱼和一名村民给太医定夺是否确有其事。   林三牛等人信以为真,商量过后便让李一木儿子跟尉迟迥他们回京,于是他们三人就像老乡村民上京探亲,拿着鸡拿着鱼出发了。   一回到京,尉迟迥就很有自觉把人和鱼领到宫里,钱继光没有说穿他不想踏入冥众所的心,就由着他去了。当钱继光自个儿回到北镇抚司,就有人前来汇报:「钱百户,你那个案子已经结案了。」   「怎么一回事?」   「那官不知从哪里得知我们接手的消息,以为我们想查他什么,便指是丫环心怀怨恨毒死他夫人,当场就把那丫环打死,想就此了结此案。北镇抚使大人知道后就说钱百户不用再查了,现在已由其他绣衣接手了。」那人比划了一个手势,暗示那官很快就会倒大霉。   钱继光点点头,既然孟应明下了这样的决定,他就不再理会了,反正他只是个小官。   因着比预定早了回京,钱继光这两天都是拉着尉迟迥到处跑,不然就是看杜八研究,总之就是不让尉迟迥一人待着。尉迟迥还是不肯步入北镇抚司,所以当贺桐回来时,孙烈不知脑袋哪条筋抽了,居然主动派人接她和叶衡进宫。   「你现在赶着去投胎吗?」贺桐一看见尉迟迥颓废样子就开口骂道。   尉迟迥应该庆幸叶衡有如太监般扶着贺桐,不然以她的个性,不单骂,还是冲上来踢他几脚。   「不然你觉得我应该活活泼泼忘掉过去?」尉迟迥扫了眼贺桐不太明显的肚子,随口道:「还是说,我应该钻到肚子里叫你娘?」   贺桐本来听到尉迟迥自嘲话语时有点无奈,但尉迟迥肯开口开玩笑,说明他情绪还是可以的。她示意叶衡放开让她坐下,道:「是小继光多口跟你提起的?」   「不,是他以笑话的方式跟我说的。」尉迟迥木无表情地道,他没有错过贺桐看叶衡的眼神,虽然没有露骨的爱意,但也有着幸福的笑意。他本来就对这对以奇特原因成亲的夫妇有保留,看到他们这样子,他也就安心了,起码将来有什么事叶衡不会来追斩自己。   「当时孙烈不肯跟我说详细点,我唯有自己想出法子来。」贺桐不以为意道:「我以为他跟我说,是因为我女性的身份,可以把你生回来。 」   叶衡自进来起就没有说话,只是淡淡朝尉迟迥点个头算是打了招呼,贺桐在这里,他的焦动永远在她身上,其他的都入不了眼。   名副其实的妻奴。   「……徐钦在哪里?」尉迟迥不再跟贺桐说些有的没的,顿了顿就直接步入主题。   贺桐眼一眯,即道:「你没有回过北镇抚司对不对?」   「徐钦在北镇抚司?」   「……不是,我只是多口问问。」   「多口?贺桐,少来了,没事你问干什么?」尉迟迥不肯放过贺桐,他总觉得她这么一问肯定有深意。   贺桐被尉迟迥咄咄逼人的态度惹出了脾气,语气也不自觉带上了怒意,道:「到现在也没胆子回去的人是谁?也好意思在这里逼问我!」   叶衡见贺桐脚下开始冒出白烟,急忙指责尉迟迥:「尉迟迥,我娘子有了身孕,你注意点说话!」   尉迟迥移开视线,又变回一开始的落魄样子,道:「是我不注意了,抱歉。」   贺桐的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见尉迟迥再没以往朝气勃勃的样子也不禁心痛起来,道:「我不知这样答对不对,但是小钦钦不让我说出来,我只能告诉你,他一直在等你。」   尉迟迥猛地抬眸,道:「你在……说什么?」说得季海还活着,但是这可能吗?   可能吗?   怎么可能。   但是,贺桐那语气……   贺桐见尉迟迥那神情就知是怎么一回事,心里暗骂孙烈任由他一直误解,表面却是和善的,她先示意叶衡在房门贴隔音符,才道:「小钦钦一直在等你,从三百年前就一直等你。」   尉迟迥脸上出现茫然,语气因为激动而变得结巴:「真、真的?但是……怎么可能……」   话到一半他突然顿住,他刚见过的树妖跟他说过什么?   「不知是不是他们小小半妖的体质,他们多数能活过一百岁。」   连不过有了师鱼抗体的村民都可以活过一百岁,何妨因伤而服下大量妖血的徐钦?   他甚至长出了犬耳朵,半妖化的徐钦怎会活不过一百岁?   他为什么现在才想到!   孙烈不是跟他说过吗?徐钦自靖王登位后一直料理冥众所的事,他一直都和冥众所一块,这么明显的暗示他怎么意会不到!   「季海、在北镇抚司?他在那里对不对?」   尉迟迥浑然不觉自己早已站起来,甚至愈说愈大声,妻奴叶衡眼里发出危险的光茫,思考着应否点了前上司的哑穴不让他吵着贺桐。   「你冷静,他不在。」贺桐使出了冥众所睁眼说瞎话的传统技能,示意尉迟迥先坐下来,才道:「我从来没有跟小继光提起小钦钦的下落,你听说过没有?」   尉迟迥心里已是十八个水桶荡来荡去,徐钦还活着的消息令他激动得几乎要马上冲去北镇抚司,可眼角瞄到贺桐手着的桌子开始冒着白烟,生命为上的他马上坐回位置上,道:「听说过。」   贺桐压底声音道:「你不在这些时日我们根本是忙翻天。我们找到了幕后黑手,就是那只乱喂人吃药的蛇妖、鼓吹魏简给你老子送魂石的那个人。小钦钦和那只老狐狸在布局抓他,遍遍那人小心得很,所以不能冒半点险让所有人都知道小钦钦的下落,毕竟他会是我们的王牌。小继光控制不住太过激动的情绪,所以不能告诉他。」   尉迟迥见贺桐在孙烈地方也要如此小心,便知事情之棘手,道:「谁?」   贺桐无辜眨眼,故意道:「不告诉你。」   尉迟迥:……别以为我不知孙烈愿意告诉你的原因,是因为你太烦了。   贺桐:是这样没错,但又如何?   「先说回正事,虽然小钦钦原意是抓到人才跟你相认,但我觉得他大概是等了三百多年,对时间麻木了,所以我才冒这个险告诉你。」贺桐说到这里时淡淡一笑道:「小迥迥,你有信心,即使找出了小钦钦,也能保持着现在这样的要死不活的样子吗?」   尉迟迥肯定地道:「没有信心。」   贺桐木无表情道:「那你还是去投胎做我儿子。」   「好吧,我答应你,我会努力保持。」天知道徐钦还活着的消息已令他激动得想当场在地上打滚,但他理智仍在,并成功阻止他在贺桐面前做出「名留青史」的蠢活。   「我答应小钦钦不告诉你他在哪里,但他可没叫对他还活着的消息闭口不谈。」贺桐嘴角露出了得意的微笑,徐钦即使多了三百年的历练,还是斗不过她。   尉迟迥明白局势的严重性,想了想遂道:「你现在回北镇抚司吗?你装作押我回去怎样?」   贺桐吩咐叶衡推开窗,瞄了一眼天色,含糊道:「我们现在去也不会见到什么的。」 第119章 再见(十二)   这天北镇抚司内的绣衣都瞄到了一个奇景——贺桐副千户大发雌威,把不肯回去复职的尉迟迥千户押送回来。   之所以是瞄,是因为谁也没有胆子光明正大地看,生怕之后被尉迟迥记着样子找上自己就不好了。   八卦中的主角尉迟迥心里啧了好多声,难得他都揉红了眼眶,还在衣袖里准备了水,随时可以往眼里倒,结果这班蠢货谁也没有给他一个正眼。   八卦中的另一主角贺桐皮笑肉不笑的看了尉迟迥一眼,明明在宫中还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一听徐钦活着就马上变回龙精虎猛,现在还有心思吐嘈绣衣,早知就不理他了。   八卦中的第三主角,也就是自动被其他绣衣忽略的叶衡,正一脸心痛看着自家娘子「含情脉脉」用眼神警告尉迟迥,觉得自己浑身都绿透了。   他们回到冥众所,尉迟迥站在门口,没有感情波动的眸子看着没有人在的房间,久久没有入内,贺桐明白他需要独处的空间,把人送来就和叶衡一块离去了。尉迟迥的目光落到某张堆满文件的桌子上,那里曾经是徐钦的位置,他觉得只要再站多会,也许就能看到熟悉的身影从文件中抬头,对他露出盈盈笑意。   贺桐说徐钦不在这里时,他心里还在反驳,催眠说季海不会这样对自己的,他一定会在原地等着连冥众所也不敢回来的胆小鬼,可惜,这里什么也没有。   他深吸一口气,走到自己以前的位置,他在这里时只要轻轻抬眸,就能看见季海埋头苦干的身影,可现在他的桌子已被鹊巢鸠占,放满了五花八门的砌茶工具。   想到钱继光说过的话,尉迟迥立时意会到谁占了这位置。   「看到左边台角吗?自听到你回来后,他每天都会放一杯泡好的茶放在那里,真不知他想泡给谁喝。」门外忽然传来一把清冷的男声,带着淡淡的嘲弄,然而嘲的不是泡茶之人,而是不懂欣赏的尉迟迥。   尉迟迥没有回头,这把从小听到大的男声他熟悉得很,听了对方的话,他伸出手拿起那杯早已凉掉的茶,打开杯盖一探里头的深绿,才道:「即使凉了,还是好茶。」   和季海给自己下药那杯不明液体完全不同层次。   「那你怎么不喝?」   「……不,我最近有点在喝茶方面有点阴影。」尉迟迥终于转过身,看着孟应明理所当然坐在钱继光的位置上,道:「北镇抚司最近已经没事干到连你也可以旷工?」   「想得美。」孟应明一直没有找上尉迟迥,是因为知道尉迟迥既然不敢入北镇抚司,自然也不想见到代表着北镇抚司的自己,所以他只能等着尉迟迥自动上门那天。他听钱继光说过尉迟迥的脸色有多差,但现在看来也算不错,起码还懂得讽刺他。   「徐钦在哪里?」尉迟迥问道,孟应明身为头子不知道,那他可以去死了。   「你就只会问这个问题?」孟应明没有正面回答,反而从袋子淘出一个小玉壶抛到尉迟迥手上,道:「你留下的东西,还不给我赶紧带上。」   尉迟迥接过玉壶,放在手上把玩了一会,垂下的眸子抹过一丝转瞬即逝的神彩。他随手把玉壶放到桌上,道:「我还没有复职,带来干什么。」   孟应明额上青筋暴起,尉迟迥简直是欠打,他道:「我说复了就复了。」   尉迟迥挑起眉,道:「没有,我都没有绣衣服。」   孟应明速道:「你府上肯定有。」   「穿不下。」尉迟迥眼也不眨道:「因情伤消瘦。」   「瘦个屁,你以为大家都没事干?知不知道他也在忙翻天!」孟应明终究还是忍不住骂道,他本来还在担心尉迟迥没有回复过来,哪知他现在为了旷工什么也说得出口,和以前偷懒性子根本一模一样。   「我需要点时间把……抓出来。」尉迟迥含糊道,他听得出孟应明是故意不提徐钦名字,看来幕后黑手势力大得他们不论在何方也要提防:「希望我下次回来时,他能站在我旁边。」   孟应明沉默了一会才道:「你知道分寸就可以了。」他没有提醒尉迟迥刚刚说了「抓」自己情人,也许对他来说,徐钦避之不见也算是个打击。   尉迟迥脸上勾出了淡淡的苦笑,视线落在那杯茶上,道:「既然他不在这里,那晚点……我就先去看看师父,他都这样了,我不能不去见见。」   孟应明侧开脸,没有说话。   晚上,当屈莫敖准备上床睡觉时,茶坊忽然来了不速之客。   这名不速之客没有在外室停留,异常熟路地翻墙翻入了内室,动作之一气呵成就知他是个惯犯。对此,屈莫敖维持着他一贯的清冷,抬起腿一脚把人从自己身上踢飞,声线中的不悦即使在黑暗中也异常清晰:「我不是说过你们不准过来内室吗?」   惯犯尉迟迥的声音紧接着也在黑暗中响起,带着深深的冤屈和无辜:「师父,好痛呀。」   「活该。」屈莫敖毫不客气地道:「没事快滚,我要睡了,有事明天再说。」   尉迟迥见屈莫敖真的有回房睡觉之意,当即道:「师父,我带了枫林楼的烤鸡来。」   「鸡放下,你走。」   「师父……」   屈莫敖最终敌不过尉迟迥的厚脸皮,只能任着他拿过两只碗来一同分食烤鸡。   尉迟迥乐滋滋的坐到了屈莫敖的旁边,间中还哼起小歌,心情不错的样子令屈莫敖内心警铃大作——一个失恋的人会开心成这样?   「师父,三年没见,你有没有想我?」尉迟迥随口道。   屈莫敖哼了一声,被逼放下夹到口边的鸡块,口不对心道:「没想过。」   「是吗?」   尉迟迥的语气还是欢快的,正是这点令屈莫敖突然有种心里发毛的感觉,他开始考虑是不是该把人赶了?   「那我换个称谓问,季海,你在这三百年内有想过我吗?」   在屈莫敖反应过来之前,尉迟迥已用闪电般的速度一把压住了对方,手摸上了屈莫敖耳后位置,不出意外地找到了不明显的凹凸痕迹,把那张长年苍白的假脸皮撕下,露出自己熟悉不过的容颜来。   和永宁二十二年分别时几乎一致的面孔,没有年华老去,有的只是眉宇间添了几分成熟。   没有重逢的喜悦,没有相顾无言的泪千行,没有激烈的拥吻,只因被拆穿身份的徐钦脸被尉迟迥压到桌上,感觉非常不好受,当下气得大叫:「放开我!别阻着我吃鸡!」   可以,这很季海。   尉迟迥无言的放开徐钦,看着对方气鼓鼓地吃着烤鸡,忽然觉得自己连鸡都不如。   这鸡还是他亲自买来的,怎叫他不心塞。   当徐钦把鸡全吃进肚子后,尉迟迥已晋身成为怨夫,给他一支毛笔,他就写出无数首怨妇诗并产生共鸣。   徐钦若无期事地打了个喎,正想就这样把人忽略掉回去睡觉时,尉迟迥从背后环抱着他,不让他动半毫半分。然后在下一刻,他听到迟迥哀怨的声意响起:「季海,你不爱我了。」   「放开我。」   「不放。」   「我再说一次,放开,不然我动手了。」   「季海,三百年前你吃完就跑,现在你又给我来这套,我这次死也不放,有种你打死我。」   徐钦沉默了一下,很想纠正尉迟迥此吃非彼吃,而本来硬起来不想理对方的心,也被这么一搞弄得软起来,他叹了一口气,道:「我是你师父。」   「你是我的季海,都冠夫姓还装什么。」尉迟迥一口就说破徐钦改名时的想法,他知道徐钦抗拒的原因,情人眨个眼变成养大自己的师父,谁可以接受这突如期来的改变。   但是,尉迟迥告诉徐钦,他可以。   毕竟他首先喜欢的人正正就是屈莫敖,之后被徐钦吸引,是因为他起初抗人千里的气息,现在回想起来,他心动的原因大概是因为那份冷清隐隐带着屈莫敖的影子,兜兜转转,原来他这辈子还是喜欢过一人而已。   「我不是,我没有。」徐钦嘴硬道,三百年的岁月已令他由初入官场的小伙子变成混得如鱼得水的老狐狸了,他不再天真,不再纯情,也不会再随意被人捉弄得脸红红不知如何是处。   他已经不是原来的徐钦。   尉迟迥心里闪过恼怒,果然多三百年的历练的徐钦比之前的难哄多,而且还特别爱钻牛角尖,在他看来不是事儿的东西,徐钦不知怎的如此看重。他一把拉过徐钦,不理对方的挣扎强行把他拖到寝室,推门、关门、压人上床动作之流畅,完全没有半点空间让徐钦反应过来。   「季海看来很介意那三百年,是因为寂寞吗?」尉迟迥的嘴角虽然上扬,但眼里却没有半点笑意:「不要紧的,管他是三百年还是三千年,哥一样都可以满足你。」   徐钦自从改名屈莫敖来从没有人敢这样子对自己,即使是不知他真正身份的蠢徒弟,也顶多是未及冠时对他的偶而顶撞。而现在尉迟迥以这样的强势姿态压着自己,使他不期然回想起又甜又苦的过去——三百年前那些不可描述的夜晚。   他现在逃跑还赶得及吗? 第120章 黑手(一)   在徐钦意识过来之前,他糊里糊涂就有如一条被渔人捉上岸的鱼,无助地挣扎却永远都是徒劳无功。在一次又一次的冲击下,本来咬着唇不愿意发出声音的徐钦,最后更靠着本能环抱着尉迟迥的脖子,祈求对方放自己一马。   徐钦被身体力行地教导,无论他的身份怎样转变,尉迟迥还是能把人磨出火来。   尉迟迥慢慢摸过徐钦身上的伤疤,以前徐钦曾自嘲变成洞洞人绝对会吓坏人,可他并不这样认为,这是他保护自己的证据,他从来没有觉得丑陋。   才这样几天他就消沉得不想活,尉迟迥很难想像徐钦一个人是如何渡过这三百年,更别说看着自己从稚子长大成大,看着自己结识年轻的徐钦与他两情相悦……一颗心忽然痛起来,他的季海,以屈莫敖的身份受了多少不能言明的怨屈?   他曾经因为屈莫敖是妖而选择放弃,这次短暂的分离令他意识到是人是妖不过浮名,无论世间怎样看,无论徐钦想继续当半妖,他拼死也要和徐钦一起。   他爱的就是徐钦,人妖殊途那些已化作陈腔滥调,不值得他理会。   万一明早徐钦又再次把人拒之门外,尉迟迥就会告诉徐钦,这一晚,他是多么热情地缠着自己。   翌日,当徐钦终于有力气睁眼时,意外发现自己被强行抱在温暖的怀中,他疑惑了一会为何被子会有如此贴心的温度,然后才后知后觉地想起那张被子就叫尉迟迥。脑海忆起昨天的放纵,徐钦当下脸色气得发白,他明明没计划这么快就和尉迟迥相认,但怎么眨个眼的功夫他们就滚上床了?   徐钦完全忽略了世间有样东西叫一个巴掌拍不响,不负责任地把所有错推到某个精︱虫︱冲︱脑的家伙上。正当他打算把人赶出房间时,温热的大手抚上的脸颊,手指轻轻磨过他的眼皮,在下一刻,他听到尉迟迥沙哑又心痛的声音:「眼睛是怎么一回事,嗯? 」   徐钦一怔,突然感到心底那道花了好长好长时间才建成的冰墙,被尉迟迥轻轻一句敲开,那些被他压着的苦闷如洪水般涌出来,充斥在身体每一器官,对自己的理智作出渴求尉迟迥的叫嚣。   他一直以为有些情感压着压着就会消失,哪知到这一刻,他才意识到自己是多么思念眼前俊伟的男子。他忽然不想忍了,什么狗屁的计划他理也不想理,他只想不顾一切和尉迟迥温存下去,告诉他这三百年来自己是如何的痛苦,除非尉迟迥在之后的日子好好陪着自己,否则他的心依旧在滴血。   尉迟迥见徐钦沉默下来,以为对方不想开口,便哄道:「不要紧的,我不会嫌弃你的,你告诉我吧。」   他敢嫌弃?徐钦微红的眼眶还带着情︱事后的惫懒,因此瞪了尉迟迥也起不了警告的效果。尉迟迥嘴角勾起淡淡笑意,摸了摸徐钦的头以作安抚,又把问题问了遍。   看样子他是铁了心要知道自己三百年干了什么,徐钦知道自己一旦开口,尉迟迥就会打蛇随棍上的继续问东问西,虽然如此,他还是甘心开口道:「我想救我娘亲,惹火了天道,但义父那时死命的拉走我,娘终究还是去了,所以我就躲过一劫由全瞎变成这样,要把东西放近才看清,跟人解释很麻烦,便直接说自己瞎了。」   「……季海,你真傻,注定了的事不能改变,不然会被反噬的。」尉迟迥道,他很喜欢徐钦的眸子,总是亮晶晶带着对世间的好奇与天真,现在空洞的黑眸只能淡淡映出他的样子,再也没有过往般的明亮,怎叫他不心痛。   徐钦却道:「你想想当年杜蕾真的是看也看不见,我这样子算是走运了。」   「这些年来,你一直和徐雁风一起?」尉迟迥问道,他这是明知故问,至少他很清楚徐雁风曾经周游天下,而孙烈曾吹牛过屈莫敖从来没有离开过京城。   「不是。」徐钦想了想,决定把事情经过一口气说出来,这一问一答发展下去都不知要说到什么时候:「靖王登基后我就易名屈莫敖了,孙烈说我不要那么高调免得惹天道不快,所以我就跟自己设了个终生不出京城的刑罚,反正义父去哪里带着妖鸽就行了,是到我出生那年,我忍不住才出城的。」   尉迟迥眉头扭成一团,道:「刑罚?」   徐钦低声道:「我放了罗罗鸟进来,死罪虽免活罪难逃,我很乖的有二百年没有出京城——原来我都不知自己会活到这么久的,是有天孙烈说笑靖王都成老伯了为何我还一脸年轻,我们这才意识到我的寿命增长了。于是我们便慢慢增加我体内的妖血,使我可以撑过三百年,这样就可以再次见到大家了……不得不说子稀还真叛逆,总是想咬我耳朵。」   尉迟迥从来不知徐钦一直把杜家的事放在心上,但显然他的重点早已落徐钦寿命增长上:「季海,你……痛吗?」   他本来想说出的是不是这个,他有太多东西想问,想问他是不是为了变成记忆中的屈莫敖,咬着牙努力练武、是不是用微弱的视力拼了老命背书、是不是赌着重遇的一丝可能,一天又一天地承受着妖化之痛……到最后他能说出口的,只是两个字「痛吗」。   徐钦把头埋在尉迟迥胸口,他很想肆意告诉对方,他很痛,痛了三百年从来没有好过,可是这回答随了惹来尉迟迥怜惜又有什么用处?   没有了尉迟迥这把大伞,他在一次次跌倒中摸索,学会应对皇族的刁难、学会漠然百官的冷嘲、学会绕过妖物设下的圈套。他不是一个精明的人,每一次的跌倒都会是头破血流,即使如此也没有人在身边安慰他,唯一能依靠的只有自己,多少个夜里他由天黑坐到天明,然后再次逼令自己振作去面对各种的恶意。妖化的痛反而成为他活着的安慰,是他寂寥的岁月中,自我安慰这是和尉迟迥的唯一联系。   「还好,都习惯了。」   尉迟迥吻了一下徐钦的额,习惯,不代表不痛。他把徐钦紧紧抱在怀里,仿佛谁也不能来抢走他的珍宝一样,道:「季海,虽然现在问有点迟,但是你有没有想过把妖血导出?」   虽然尉迟迥把徐钦圈痛了,但徐钦却没有半点怨言,甚至有点欢迎——在他眼中这代表尉迟迥对他的看重。他几乎是享受地闭上眼,道:「我打算把事情了结后就导出妖血,因为孙烈也说过起码要十年。」   十年,也就是季海还要多痛上十年吗… …尉迟迥垂下眸,口里却道:「我们还有很多个十年,有我一直陪着你。」   徐钦心头一暖,当初他脑子是进了怎样的水才会觉得不相认较好?忽然,他猛地抬头盯着尉迟迥,道:「不对,你是怎样认出我的?」 第121章 黑手(二)   尉迟迥被徐钦这大反应逗笑了,道:「孙烈跟我说你玩那山鬼之玉玩得很厉害,然而据我所知联络玉壶是屈莫敖发明的;贺桐跟我暗示你在冥众所,钱继光对此却毫不知情,证明你是以另一种身份出现,且钱继光觉得你突然的出现是合理的,不然他老早跟我说有新人;你能出入冥众所说明孟应明是知晓你真正身份,不然他不会轻易容许外人进到那地方。」   徐钦故作不满道:「他们太嘴碎了。」   尉迟迥对此不以然,没有他们的疯狂暗示,他哪会这么快把徐钦找出来,他笑着道:「还有一点,季海,查枫林楼蛇妖时,有天晚上不是有神秘黑影入侵我们家吗?其实那是你,对不对?」   徐钦没有承认,虽然他接下来的话已和承认没分别:「你们查得太慢,蛇妖也癈,弄了这么多天都进不了府,一件小案你们要拖上多少天。」   尉迟迥失笑道:「对,所以最厉还是我家季海。」他就说京城哪来的神秘人会懂绣衣刀法,而且还是一对二不落下风,结果到头来是他教徐钦,然后徐钦再教自己。   徐钦冷哼了一声,别以为他不知尉迟迥在哄他。   「季海,你们要抓的人是谁?要花多久才抓到他?」尉迟迥想了想,徐钦现在不是和孙烈合谋个什么人吗?他们花的时间愈长,徐钦就要痛上愈久,他可不想这样。   「现在不提他。」徐钦反了一个白眼,好端端在床上提公事干什么。   尉迟迥见徐钦执意如此,暂时只能由着他了,毕竟要小心到连孟应明也敢把徐钦名字挂在口边,说明不是一时三刻捉得了人。然而徐钦已经独自挨了三百年,他不想对方再次经历失去自己的痛,遂道:「如果季海变不回来,我就跟你一块变成半妖吧。」   「才不要。」徐钦马上反对,道:「我们要白发花花地笑孟应明还没有把钱继光追上手。」   尉迟迥一怔,随即反应过来徐钦也算是看着他和孟应明长大的,自然也知道那爱欺负人的家伙情路史。   「他这三年还没有追上手吗?」自己不在,徐钦以屈莫敖出现也见不得会插手冥众所事务,贺桐又和叶衡积极追胎,只剩下钱继光一人顶着,按道理免费劳力孟应明的出现,应该很快可以感情升温缠在一起。   「还没有。」徐钦的声音带了丁点幸灾乐祸。   尉迟迥沉默了一下,他兄弟情商没问题吧?他忽然很担心。   徐钦打了个呵欠,尉迟迥见状拍了拍他的背,道:「睡吧,现在还早。」   徐钦这一睡就睡了足足一天,尉迟迥也理所当然的无所事事了一天,美其名:「让季海一睁眼就可以看到我」。   当徐钦终于想起正事时,已是两天后的事。   尉迟迥的回归是他们计划中重要一项,所以是时候可以开始收网。然而,徐钦生怕失而复得的尉迟迥一步出茶坊就露出马脚,便改派分︱身把众妖和人请来商议。   「稀归茶坊……季海你爱我爱到连茶坊名字也盼着我回来。」尉迟迥趁徐钦穿衣服时,不顾对方反对,硬是来到屏风后,一边「帮忙」一边打趣道。   「闭嘴。」被说破心思的徐钦冷冷地瞪了尉迟迥一眼,在三百年的岁月中,他早已学会用冷冰冰的表情应付一切。   尉迟迥还没有摸熟徐钦三百年后的新脾气,以为对方真的生气,当下就乖乖闭嘴。   想着既然尉迟迥已知道他身份,徐钦便没有戴上脸皮,就这样出去到外室,一时没想到还有一人还被蒙在鼓里。   在忍受了钱继光半个时辰的大呼小叫后,贺桐第一个发难,道:「再吵就没收你椅子,你给我坐到小明明腿上。」   孟明应对此异常欢迎,反之钱继光立刻就没了声音,做出一副他不存在的样子。   尉迟迥同情地瞄了孟应明一眼,在对方好奇挑眉后果断什么也没发生地低下头喝茶,徐钦泡的茶经过三百年的练习,已和当初那杯不堪入口有天渊之别。对于早前向贺桐表示不喝茶的自己,尉迟迥表示解铃还需系铃人,喝上这里的一杯茶,什么阴影也没有了。   「说起来,钱百户好像还不知道我们要抓的是谁?不如先说出来免得待回他也大呼小叫。」孙烈今天难得可以光明正大出宫,对外的说法是探访躲回师父那里不肯出门的尉迟迥。   「我也不知道,要不要我准备一下待会大呼小叫?」贺桐凉凉地道,这句话成功引得叶衡大呼小叫,赶急劝着贺桐情绪不要有太大起伏。   「我们要抓的人,是赵王梁佑沛。」徐钦没有卖关子,直接把名抛出来。   目标居然是深受圣宠兼入值内阁的王爷,抓了他,光是朝廷百官就会立马集结誓要把北镇抚司踏平,也就江南地区俗语所说的「蚁多搂死象」,足够他们喝上好几壶了。   「什么呀,原来是赵王。」贺桐一脸失望道:「你们弄得这么神秘,我还以为你们想动的是梁佑熙。」   孙烈瞪了她一眼,他敢有这个念头,晚上绝对会被躺着不动的某人要求动起来。   「为什么是他?」尉迟迥问道,虽然赵王也是精于玩弄权术,但他一向以爱民形象出现,有时地方发生灾劫更会不顾众人反对亲身前往,这样的人要拖下来,难。   「在这三年中,我们找到了一个从靖王那边变节的妖物,不过很可惜他最后还是遭了毒手,是他告诉我们,京城很多涉及妖物的案件都是靖王在背后指示,举例来说,不论是入冥众所考核时遇上的女鬼还是装神医的蛇妖,他都牵涉在内。不但如此,他还主动替魏简把魂石做成棋子,把我误放入人界的罗罗鸟折成重伤让杜八有机可乘。」徐钦一直都是以屈莫敖的形象示人,说起话来带着不可侵犯的冰冷,此时他开口,所有人都下意识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虽然没有证据,但是那天找上徐雁风的,八成也和他有关。」孙烈不敢在徐钦面前说得那么详细,有些事还是点到即止为妙,虽然徐钦听了已经忍不住散发杀气。   「他想干什么?」尉迟迥把手盖在徐钦的上,示意对方克制。徐钦现在是半妖之身,激动上来意外使阳气运行的话,只会加剧痛楚。   孙烈盯着尉迟迥的手,心里暗暗研究这行为到底是吃豆腐、安慰还是当众秀恩爱,直到贺桐轻咳一声,他才收回目光,道:「我和季海推测他是找将人类妖化的新方法,就拿刚刚提及的蛇妖装神医,他拿什么东西给人类治病,不用我多说。」   尉迟迥低下头,把徐钦和孙烈所说的在脑海整理一遍。   表面看来是冤死的顺天府知事之女作祟,但若任由女鬼吞噬无辜灵魂,相信她不单会成为恶鬼那么简单,再加钱继光之前也说过,那鬼能变出柳枝,身上多半带了妖性,若她最后真的能重生,显然是鬼和妖的合体。   枫林楼的蛇妖把神兽当成药物给人类乱吃,虽然很多都受诅咒而亡,但若果真出了个可以承受的人,他绝对会是带有妖气的新人类,而且,可别忘了,当初他们可是从店小二问出有太监参与其中。   魏简那痴情孝子本来已是活死人,是一个值得观察对象,当初若他真的狠心夺走迟大学士及其子之命,并且能活到现在,相信非山那边早已不安生了。   至于罗罗鸟那事,真正目标是利用杜八来试探杜氏身上洛山水妖的血统,只是没想到杜家经历了这么多年和人类通婚,早已失去了特殊能力,而最特别的那个却在阴差阳错下被他们弄成了公公。   几次的事件都不约而同涉及高门大户,不然就是统︱治︱阶︱层,尉迟迥老早也怀疑事件的背后汲及一名达官贵人,但没想过会贵成这样。   「你们找不到把魂石加工成棋子的人?」钱继光问道:「若赵王真是主谋,他身边的人多半是权贵,不然就是太监,棋子一定是找人做的,把人抓出来,应该会问出很多东西来。」   徐钦看了叶衡一眼,道:「叶百户找不出,那我们自然也找不出,而且『棋子是赵王帮忙做』一事,是魏简在自尽前亲口告诉我的。」   贺桐侧起头,道:「但小钦钦你从来没有告诉我们。」   「魏简死前见的是屈莫敖。」徐钦不以为然道:「你觉得我应该单凭他一句话,就匆匆赶来跟你们商量抓赵王?」   贺桐若有所思地点头,殊不知徐钦曾在时之域遇过魏简,他只知自己会在那时刻会拜访对方,却不知对方会跟他爆了个大料,他也是到那时才慢慢意识到赵王在京城搞事。   徐钦不能公然违抗天道,注定会发生的事只由着发生,顶多是加速事情发展,因此不论是罗罗鸟还是靖王企图带走徐雁风,他都必须咬着牙在一旁看着,直到过去的自己被去永宁二十二年,他才可以宣告自己停止的时间终于能重新运行。   所以,他现在能设计把赵王拉下来了。 第122章 黑手(三)   「这样做对赵王有什么好处?」   孟应明身为北镇抚使,他很早就知道了孙烈和徐钦打的主意,也配合地在三年内故意放过不少变节的绣衣,让赵王误以为自己的手终于伸进了北镇抚司。然而,徐钦从来没有解释过原因,孟应明知道他在等一个时机开口,所以他也一直没有过问,直到此刻。   「这就是我和季海头痛的原因。」孙烈叹了一口气,正当众人以为他要解释,他却反其道而行问起尉迟迥:「你觉得梁弘极如何?」   尉迟迥一怔,心道怎么突然提起这个阴魂不散的半妖太子来,在下一刻,他瞪大眼惊道:「你想说赵王是半妖?三百年后又来一个?」   除了徐钦,众人都被尉迟迥的话吓得脸色大变,当中反应最大的就是钱继光,他猛地站起来,大声问道:「梁弘极是怎么一回事?」   在场的人和妖立刻就冷静下来:……   尉迟迥反了一个白眼,道:「你真会挑重点。」   钱继光发现自己收获了一个又一个怪异的注视,摸摸鼻子尴尬道:「我一直对白鹿事变很好奇… …」   孙烈忍不住噗一声笑出来,徐钦见钱继光疑惑的表情,遂道:「他笑的原因是有三个经历了白鹿事变坐在你前面——闭上嘴别大呼小叫,我现在可以告诉你一样,梁弘极是半妖一半山鬼一半人类,其余的之后再问。」   贺桐不知什么是白鹿事变,自然不明白钱继光激动的原因,她的重点落在赵王身上,道:「你怎样知道赵王是半妖?」   孙烈闻言露出一脸往事不堪回首月明中的苦脸,道:「赵王在生母柳嫔急病去世前,一直都是跟她一起生活的,照顾皇子自然就多下人出入,柳嫔可是传出不少奇谈的女子,什么一夜之间树木快速生长、枝条随她意心移动、枯萎的花儿在她手心活过来,最夸张的说法是,她房门那棵松树会在晚上长出枯枝,守护她和还是婴儿的赵王。」   「和当年梁弘极母亲一样,先皇是在外头结识柳嫔再带回宫中,既然非自大户,是妖也不出奇。赵王年少时也有宫中从手里凭空变出枝蔓的秘闻,当然知道此事的人大多死了。」孙烈继续道,自徐钦吩咐他调查赵王以来,他就狐假虎威地借着梁佑熙的名逼使那宫中老人开口。他以为自己很低调,没想到一举一动都落入不良皇帝眼中,结果为了打探这些宫中秘闻,他都不知解锁多少姿势,真是回想起来就腰痛。   「若真是这样,是山妖之类的可能性挺高的。」贺桐点头道,宫里下人除非觉得自己活够了,才会去主动编生下龙子妃嫔的不是,所以这些传言很有可能是真的。   徐钦开口道:「子稀回来后,我们就怀疑赵王另一半的血统是山鬼。」   叶衡挑眉道:「此话怎说?」   孙烈不负责任地说:「猜的。 」   徐钦哼了一声,显然是不满孙烈把解说的责任推到他身上,才道:「我和孙烈曾经去过妖界,当时也算年少轻狂,就趁山鬼一年一度节庆时冲进他们的大本营……硬是作客了一翻。我们在那里发现,虽然山鬼没有洛山妖族的能力,却能意外感应到穿越时空的人,以前参与白鹿事变时,梁弘极曾一度称不想杀我和子稀,指我们是异时空之人。放眼现在,孙烈也说这些日子放勋阁混了不少赵王的人,都在打听子稀的消息。」   硬是作客?尉迟迥摸了摸下巴,以当时杜蕾刚去世的情况来说,肯定是孙烈拉着人去大闹一番,季海说很真客气。   「以往有老鼠混进来我都立刻处理掉,为了大局,我忍得多么辛苦。」孙烈抹了抹眼眶不存在的眼泪,用娇嗔的语气补了句:「当然,佑熙的人家会留着。」   贺桐:你也要你娘子我如此「温柔」对你吗?   叶衡:不不不,是孙烈他脑子有问题,我娘子无论怎么也是世上最好的。   孙烈:……别以为我不知你们眉来眼去在说我不是。   「皇上知情吗?」孟应明终究还是问出口,毕竟他们坐在这里商讨真正目的只有一个——做掉赵王,然而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他叫我们寻个好理由出来,虽然他有的是法子让百官闭嘴,但他想令人心服,那小子担心史官说他妒忌赵山鬼功高盖主。」孙烈嫌弃道,虽然这话代表了皇上默许他们的行动。   「先不管他目的为何,光是他玩弄人命就不能放过他了。」徐钦说得一脸正义,只有尉迟迥看穿他是为了徐雁风非要把人弄死不可。   「之前我在梁佑熙那里发现了一样好东西,新皇登基必要根据传统做一个新传国玉玺出来,而那家伙的玉玺可是用冰妖玉做的,也就是说,京城这几年不断上升的妖物案件的原因正出自这里。」孙烈淡淡道。   贺桐当即道:「冰妖玉不是说有就有的,人界怎么可能有这么大块给皇上当玉玺?」   孙烈没有说话,瞄了徐钦一眼,徐钦放下茶杯,又瞄了尉迟迥一眼,于是所有人便顺着目光盯着尉迟迥等待解释。   尉迟迥本来也在等孙烈解释,哪知突然间所有人都在等他开口,他眨眨眼,用迟疑的语气道:「不会是那天我们在猎场发现那块吧?」   「正是。 」孙烈不知哪来的自满语气,道:「既然你不在,我和季海就决定把它扔在阴气之地封印,一直派人看守着,某天徐雁风捡了个小婴儿,就说反正自己要安定下来了,不如顺便替我们看守,然后过了几年,某名小屁孩为了通过入所测试,把玉从阴气之地带回京上交皇上,之后我就不清楚了。」   长大成人的小屁孩眼角一抽,道:「不好意思,入所测试题目不是你们定的吗?现在把责任推到我身上了?」   孙烈用与我何干的语气道:「当时和梁佑熙闹得正僵,他要干什么我都没有理,既然他开口要指定题目,那我自然就是看也不看一眼的。」   徐钦接着道:「我以为孙烈负责所以也没有理,再说当时我比较关心子稀回来后煮什么给他吃。」   尉迟迥肯定地点头,道:「原来如此,这的确很重要,难怪季海无心于其他事上。」   钱继光嫌弃地瞪了尉迟迥一眼,这心能遍得再明显点吗?   孙烈装作没有看到钱继光的眼神,老实说他是知道梁佑熙要求尉迟迥带回冰妖玉,他那时已经要拦下他,没料到徐钦按住了自己,警告他们不知道冰妖玉会引来什么妖物,万一未来的枫林楼蛇妖和罗罗鸟就是因此而来,未来不知会乱成怎么。   「在我不用躲在暗处之前,不要轻举妄动。」当时徐钦是这样说的。   孙烈明白徐钦已等了近三百年,只要咬牙多忍十年就可以站回尉迟迥身边,自然不想他坏事,也就放手没有再理会冰妖玉的动向,反正以梁佑熙的性子顶多是拿来讨好自己。哪知徐钦和孙烈的一时疏忽居然出事,玉玺还被人刻意封印了妖气,若不是孙烈无聊拿上手玩,都不会发现惊人真相。   「我问过梁佑熙,他说是赵王跟他提起那林子有上乘之玉,拿来当材料刚好,尉迟迥拿回来后,他还亲自看了一下,脑子进水地觉得赵王说得不错才把冰妖玉送去做玉玺的。」孙烈说到这里时脸色是臭的,显然是被梁佑熙自作聪明之举气的,他道:「相信你们也知道,传国玉玺是皇帝终生不能更换的,皇帝死后更是要跟着一块下葬,也就是说梁佑熙命有多长,我们就忙多久。」   「你那是什么脸,你又不是前线人员。」贺桐没好气地顶撞了一句,又道:「所以我们现在知道了,一赵王是半人半山鬼,二他以冰妖玉为引子,引来大量妖物并在一直偷偷在京城拿人命搞事,三也是最重要的,皇上批准我们动赵王。」   「你们有什么计划?」尉迟迥道,他记得贺桐说徐钦和孙烈一直在撒网。   「赵王一直很想把手伸到冥众所来,无奈冥众所只有几个成员很难拉拢。我以前在刑部坐牢时他曾经找过我,现在应该是想拉拢失意的子稀,特别是他能察觉子稀是穿回来的。所以,我们不妨将计就计,让赵王以为子稀投靠他,这样我们就可以控制情报的流动,让他获取一些我们故意让他知道的假消息。」徐钦淡淡开口。   「你意思是要我当卧底?可以,没问题。」尉迟迥一口应下,自经历过梁弘极的特殊招待,他觉得什么事也轻轻松松的。   「很好,那你就先当上,我们再说其他。」尉迟迥那样子说得好听就是欠打,徐钦见状嘴角勾起了一闪而逝的笑意,故意刁难道。   尉迟迥无奈挑眉,面对季海的小恶作剧,他甘于承受。   「尉迟迥从今天起住在这里,免得他一时高兴把人放进去然后又被人看出端儿。」孙烈吩咐道:「季海这茶坊没有下人,又设了一番防护严密,尉迟迥即使在这里脱光走路也不会有人知道。」   尉迟迥沉默了一下,决定还是开口纠正一下:「……我不会不穿衣服到处走,在府内不会,在外头更不会。」 第123章 黑手(四)   既然把话说开了,孟应明也借机说了一下北镇抚司的情况,包括哪几个绣衣被赵王收买。众人针对此研究了一会,也商讨了对策,确保「失意的尉迟迥对冥众所生了离心」一事能以绝密又可信的情报传到赵王耳里。   孙烈见事情谈得差不多了,打了个呵欠当起第一个起身离开的妖物。钱继光等人见状,也都跟在孙烈后头走了,唯有贺桐还一脸休闲坐在位子上,显然是还有话要说。   「小迥迥,你和叶衡先出去。」贺桐朝尉迟迥比划了一个出去的手势,道:「我有私事要找小钦钦。」   在叶衡心中贺桐说什么都是对的,当下没有过问就直接转身出去了,反观尉迟迥来回看了徐钦和贺桐几眼,在徐钦的催促下才慢吞吞离开。   「贺副千户,我还没有恭喜你怀上。」尉迟迥一走,大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徐钦体贴认为大概贺桐要跟自己跟说一些比较难开口的事,就主动发掘话题,让气氛轻松些。   「谢谢。」贺桐低头看了看肚子,嘴角勾起了幸福的母性笑容:「这个小家伙是只半妖,妖皇是没可能当上的,冥众所领头还是可以当上的。」   徐钦沉默了一下,这么快就预告要篡尉迟迥的位吗?   贺桐对此很淡定,不是篡位,是未来苦力的预备役。   「不说这个了。这话我已经想开口很久,你已经活了三百年,年龄比我还要年长,你介意我继续叫你小钦钦吗?」贺桐的笑意忽然变得苦涩,她所珍视的小弟变成长辈,是经历了很难多痛的剧变才会变成这样子。   徐钦没想到贺桐藏在心底居然是如此鸡毛蒜皮的东西,不过无论过了多少年,为了自身安全着想,他对贺桐的敬畏依然存在,特别是他听说过贺桐婚后烧了叶衡不少衣物后。   「你一直如何叫,就如何叫我。」徐钦道:「你是贺副千户,我是徐总旗,下属自当听上司的话。」   贺桐眸里闪过笑意,徐钦即使了层名为屈莫敖的掩护,但对着她时,他依旧选择了最初最小咖的身份。   「小钦钦,那我就不打扰你和小迥迥的独处时光了。」贺桐顽皮的眨眨眼,才突然意识过来徐钦早已看不到自己的脸部表情,心隐隐发着痛,却没有再多说什么。   叶衡和尉迟迥一直在门□□流着哄伴侣的心得,鉴于徐钦已从过去的容易忽悠、不,乖巧听话毕业,二人现在都有个性独立的伴侣,自然就很有话题了。叶衡总结自己的婚后经验和这三年对屈莫敖的观察,建议尉迟迥跟自己一样——「不要脸就天下无敌」,不过要小心伴侣的反击,例如火烧之类。   尉迟迥默默受教,心里却暗道贺桐忍这不要脸也忍得挺辛苦的,正当他揶揄叶衡时,大厅门忽然被推开,叶衡反射性地见色忘友贴回了贺桐身边。   徐钦没有理会门外发呆的尉迟迥,径自转身离开了,尉迟迥想也不想就果断发挥从叶衡那边学到的小技巧,急忙地从背后抱住了徐钦,故意略带哀怨的语气道:「宝贝儿,你要去哪里?也不带上我。」   此话一出,即使脸皮厚如尉迟迥也不禁悄然起了一身鸡皮,以徐钦现在略带冷冰的性格,他突然有种快要魂归故里的感觉。   然而徐钦没有如尉迟迥所想般把对方踢飞,反而道:「别和叶衡学那些有的没的,光是他一人在冥众所这样叫来叫去已经够恶心了。」   尉迟迥没想到叶衡那臭家伙居然有胆当众如此称呼贺桐,他以为自己娶了那只母老虎回家就不会被烧死吗?   「贺桐……任着叶衡叫她『宝贝儿』?」尉迟迥终始还是压不了好奇之心开口问道。   「起初会放火赶他走,怀孕后没那么多妖气放火,只能一脸生无可恋任他叫了。」徐钦顿了顿了,补上了其他情报:「钱继光说每次叶衡这么叫她,贺桐耳朵都会红。」   尉迟迥发现自己无法想像贺桐娇羞的样子,可能是大脑为了保护自己而作出抵制。   「叶衡开了坏先例,我有听到孟应明私下也开始叫钱继光作『宝贝儿』,贺桐说钱继光整个人都红得像虾子了,那天孙烈也无奈地说,自从孟应明晋见皇上后,皇上也跟着这么叫他了。」徐钦头痛地道,这就是他为何没有一开始踢飞尉迟迥的原因,毕竟他身边的人都是如此,尉迟迥近墨者黑是迟早的事。   尉迟迥沉默了一会,北镇抚司在他走了后怎会成了一个如此坠落的组织。   「不要学他们。」徐钦再次强调,他绝对要令尉迟迥成为污泥中的一股清流。   尉迟迥一怔,随即坏心眼道:「但是我觉得这称呼不错,可以表达出你是我心头上的重要宝贝之意。」   「别拿恶心当情趣。」徐钦默默拉开环着自己的手臂,道:「别人这样叫,你也跟着这样叫,一点诚意也没有。」   尉迟迥无辜地眨眨眼,这是代表他要动脑筋的意思?   徐钦见尉迟迥没有说话,不禁暗恼对方居然不明白自己的暗示,啧了一声才道:「世上不是只有一人才会叫我的字吗?」   尉迟迥瞪大眼望着徐钦的后脑,眸里闪过惊喜,这是自他回来后,徐钦首次对他展示出独占欲。   「妖的不算。」徐钦说完才想后某只狐狸也是这样叫他的,便补了这一句。   尉迟迥忽然觉得内心涌出一团湿漉漉的东西,发疯似的咆哮着要自己完全占有徐钦,要他再也离不开自己,要他此生此世眼睛只专注于自己,要他的生活从此只有自己。然而,他很清楚这不能言明的兽性明显只会伤到了徐钦,他所能做的是紧紧抱住了徐钦,把头埋在对方颈窝里。   「季海、季海、季海、我的季海……」尉迟迥不停念着徐钦的字,世上唯有一他的气息才可以压得下自己的疯狂。   徐钦任他抱着,尉迟迥每叫他一次,他就应一次,仿佛他们二人就这样至天荒地老。   「……不要再离开我了。」尉迟迥闷声道,这话他一直放在心底,徐钦在他面前「走」过两次,一次是白鹿事变中几乎断气,一次是狠心把他送回来,他一直很不安,担心徐钦有天会再抛下自己。   徐钦转过身来,不太有焦距的眸子此刻抹上了暖意,他慢慢抚过尉迟迥带着无助的脸颊,轻声道:「我不会再离开你,除了你,我已一无所有。」   尉迟迥垂下眸,追问道:「不走了?」   「唔,不走了,再也不走了。」徐钦嘴角勾起了淡笑,道:「我们就这样过上一辈子,你说好不好?」   尉迟迥环着徐钦的手悄然抖了抖,嘴也动了几下才能发出声音:「……好。」   「既然如此,那你现在赶紧滚吧。」没有片刻的温存,徐钦像是典型的吃完就跑负心汉,马上把尉迟迥推开,道:「把握时间,现在就出去表演一下痛失伴侣的悲痛,赵王的人一直在外头转来转去。」   曾经有人不怕死企图翻墙进来,徐钦先把对方绑了放在一角,大方地让他留至白日街上人来人往的时分,示意分︱身把人脱光然后扔到街上去。没多久他们就打着「我们没有入屋,只是站在别的高处监视」的主意,徐钦这次索性把他们全抓送宫里,据说直到现在人还被杜八扣着不能放出来,自此,那些人就不敢再乱打徐钦主意,顶多是在屋外逗留。   徐钦明白不能把人逼得太紧,也就默许了他们的存在,监视者和被监视者就这样以奇怪的和平方式共处下来。   尉迟迥难以致信地瞪着徐钦,他的季海居然在他们互通心意后把他赶出屋外?   「你可以去枫林楼买醉,回来时顺便给我带只油鸡。」徐钦不忘吩咐道。   尉迟迥深吸一口气才让那句「油鸡重要还是我比较重要」没有说出口。   十天后,赵王府。   「因过份悲痛而在屋里□□不穿衣服,孤要这样的情报有何用!」赵王梁佑沛一手把桌上的茶杯掷到地上,碎片一地都是却没有人敢去清理,个个都是骨头撞地板的气势跪到地上,生怕赵王在一怒之下拿自己作代罪羔羊。   「王爷息怒。」   「息怒?你们拿这样的垃圾情报给孤,然后叫息怒?尉迟迥即使脱光走在路上,对孤有何作为?孤要的,有利孤大业的情报,而不是如此没用的东西!」赵王很是愤怒,要瞒着绣衣私设情报人员已是难上加难,而这班猪脑袋回报他什么?   「回赵王的话,据探子回报,冥众所等人这几天都在议论此事,担心尉迟千户……神智不清,才会整日在枫林楼买醉,又会在府上把自己……扒光。」跪在赵王桌子的情报头子硬着头皮解释,他们也是花了一番功夫才会获得这机密消息。   堂堂迟大学士之子不顾礼法公然裸着,说出去多丢迟府的架。   「枫林楼买醉?」赵王敏锐地抓到了重点,这么重要的事,他们居然不报上来,反而聚焦于那什么鬼不穿衣服?   「是的,只要尉迟迥太晚还不回去,屈莫敖就会臭着脸去把人捉回去。」情报头子瞄了赵王,不明白这人尽皆知的事值得自己汇报。   赵王这次气得连茶壶也掷了。 第124章 黑手(五)   尉迟迥这几天在茶坊过的日子很舒爽,他已慢慢适应徐钦淡淡冷意的性子,适应徐钦淡淡冷意的性子,对此他没有半点嫌弃,反而是心疼居多,若是他独自困在京城三百年,他绝对会变得极度愤世嫉俗。   兴幸的是这些日子以来,徐钦跟自己说话时,唇边会慢慢带上了笑意。尉迟迥很清楚徐钦不会变回当初的样子,但至少他希望徐钦能在自己陪伴下,可以快快乐乐迎接当下,而不是像以前般整天板着脸。   因着徐钦忍受了三百半的妖化之痛,尉迟迥积极展开了把人养废的活动,目标是徐钦床也不用下而他一个人把所有事情处理好,徐钦把尉迟迥的小动作看在眼内却没有阻止,妖化之痛不是不活动就不会痛,但既然尉迟迥想这样做,他便由着对方了。   尉迟迥近来最爱的活动就是徐钦一块挤在书房里看书,有时是他靠在徐钦背后,有时徐钦倚在他肩旁,偶而四目相投,不需要交谈已知对方想做什么。可惜这温馨的气氛每当夕阳西下时总是被徐钦无情打碎。   「子稀,你是时候出去买醉了。」徐钦每天都会定点提醒尉迟迥去枫林楼表演。   「我的季海宝贝,我可舍不得你。」每当徐钦赶他走时,尉迟迥就会立马放下手上的东西,被子似的伏到徐钦身上,拼命地把头埋在徐钦胸前,活像一只大型犬撒娇——这是他最近新发现的耍赖方法,只要保证自己不和徐钦眼神接触,他就会拿自己没办法一会。   徐钦脸皮一抽,低头瞪着没种看自己的尉迟迥,都说不要叫自己「宝贝儿」,这人会自作主张把自己的字和那可恶的称谓合在一起,还自满地要自己夸他「有诚意」。他抗议了几次,抗着抗着居然抗到床上去,尉迟迥那不要脸趁机「宝贝」、「心肝」乱喊一通,自此他就没有再对这称谓发表过什么意见,顶多是听见时投以冷瞪。   果然是和叶衡孟应明一块大的,恶趣味也要一样的。   「闭嘴,给我滚。」徐钦口里虽是严厉,但推尉迟迥却是轻柔的。   「季海,我不想离开你……每天风打不动地出去,是会被怀疑我在吊什么人的。」尉迟迥为了不出门,搬出了听着有道理的借口。   「没门,给我出去,赵王知道了你在枫林楼的事,一定会按捺不住找你的。」徐钦可不会心软就容许尉迟迥不外出,自皇上默许他们对付赵王,孟应明就在赵王府安排了内应,王爷的一举一动尽入他们眼内。   尉迟迥缠了徐钦一会就认命放开,乖乖地去整理出一副失魂落魄的仪容,徐钦冷哼了一声,毕竟每天黄昏都来这么一出,他早学会以横眉冷目面对。   「我出去了。」尉迟迥出门时见徐钦没有送他,还是忍不住屁颠屁颠跑回内室,趁徐钦砌茶没空反抗时,快速地吻了一下他的脸颊,然后才一脸依依不舍道。   「只是两个时辰而已,你什么时候才肯给我滚。」徐钦没好气道,顺手把原来泡给自己的茶让尉迟迥喝上两口。又不是不回来,尉迟迥每天都要弄得要和自己生离死别似的。   徐钦亳不介意地喝下尉迟迥用过的茶,当下就看得尉迟迥心痒得把人拉到怀里吻上半天,直到徐钦的嘴微微肿起,他才心满意足地拖着缓慢的脚步走出茶坊,外头的探子于是又见到他一脸死白、脚步踉跄地往枫林楼去。   当枫林楼的店小二见到尉迟迥又准时出现时,非常熟练地把他招呼到小包厢任他一人自己喝闷酒。自茶控尉迟迥抱怨过酒水没茶好喝,徐钦装着黑脸到枫林楼,吩咐小二以后都给尉迟迥包厢任他疯,尉迟迥对此十分感动,毕竟徐钦这么一手,外人只知自己定时来买醉,却不知他喝了多少。   哪知感动过去,徐钦木着脸对他伸手,说是要报销包厢的费用,当时尉迟迥一口老血几乎要吐出去,自他从永宁二十二年回来,根本没有去过钱庄,口袋里多点钱也没有,他在枫林楼一边喝酒一边思考,回去后身体力行给徐钦还债,从此徐钦就没有再提过钱的事了。   枫林楼掌管不敢得罪尉迟迥,也不敢得罪被尉迟迥尊称为「师父」的人,因此便让店小二隔天亲自跑一趟茶坊找徐钦结帐——至少探子是如此看到,却不知那跑腿的便是孟应明安排好的人,让尉迟迥和徐钦不去北镇抚司也能获得最新情报。   尉迟迥一屁股坐到包厢内,里头已有小二备下的酒水,他随意瞄了一眼,心里却打着「别浪费,明天叫钱继光来蹲屋顶把酒拿回北镇抚司」的主意。   「尉迟大人,今天需要下酒菜吗?」小二站在门外问道,见尉迟迥摇头,就没有多说什么关门离去了。   尉迟迥倒了些酒抹到衣服和脸上,让自己一副浑身酒气的样子,他还把酒倒在四周,然后把窗关得紧紧的,保证一盏茶后,整个房间都会充斥着酒臭。   亥时一到,枫林楼只剩下几个客人,当中包括对着酒水发呆的尉迟迥,正当他决定结束冥想打道回府时,外头忽然传来脚步声,然后便是一把阴柔男声。   「公子,是这间。」   尉迟迥认得出是太监的声音,心一跳,没想到赵王这么快就找上自己。他挑一眉,决定来个演技大放送,打翻一壶酒然后坐到地上,挤眉弄眼后俨然就是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   当太监推门时,扑鼻而来的酒味令他忍不住直皱眉,他先示意身边的贵人在门外候着,自己则快步去把窗子全打开,让晚风吹散房内的酒臭。尉迟迥闭着眼躺在地上,对于有人破门而入全没反应,更别说理会在房内走来走去的太监,直至他被人拉起按到椅子上,他才勉强眯起眼,口里含糊不清地吐了句:「……滚开……我不走……」   站在门外的赵王等了一会才进去,期间尉迟迥已充份发挥了自己由醉酒至酒醒的演技,看那太监暗含嫌弃不耐的目光,就知他的确把人骗了。   「尉迟千户,真的很久不见了。」赵王坐到尉迟迥对面,就是怕他之后会吐起来。   「……夜深了,王爷怎么不回府?」「酒醒」了的尉迟迥能开口,然而内容却好不了哪里去,眼下他正以「娘亲关心儿子」口气跟赵王说话。   「大胆……」身边的太监正想开口斥责尉迟迥的不敬,却被赵王抬手阻止。   「一个醉了的人你跟他较什么劲?」赵王用警告意味的目光看了太监一眼,示意他不要随口插话。   「我没有醉,我现在还可以跟你谈公事。」尉迟迥巧妙地推动话题,心里却闪过不耐,正常不是开门见山谈变节的吗?季海说上次赵王找他可是直截了当,很快就可以完事,他还要赶着回家找他的季海宝贝,他每次都不愿睡觉在等自己。   「公事?」赵王轻轻一笑,道:「好,那孤就跟尉迟千户谈谈公事,为何还没有回到冥众所?」   尉迟迥恰到好处地沉默了一下,才道:「……那是卑下的私事。」   赵王见状道:「他们不肯帮你找徐总旗,是不是?」   尉迟迥用凶狠的眼神瞪了赵王一眼,才道:「赵王虽为天子之兄弟,但还是少打探冥众所的事为妙。」   赵王脸上笑意更深,尉迟迥的反应告诉他这人理智还在,看来今天能把话说得更深一点,遂道:「孤入值内阁,有些事不用打探自然就会传入孤耳里,听说今天孟镇抚使又上书要求招人入冥众所了,还真凉簿,是不是?」   「住口。」尉迟迥不知道为了麻痹赵王孟应明玩得这么大,这下京城整个官场都在慌自己的儿子会被「斩断前途」吧?   「不瞒尉迟千户,孤一直很是敬佩冥众所上下一直在暗处保佑大梁,徐总旗的事孤略有所闻,孤认为不能就此了事。」赵王见尉迟迥神色愈来愈认真,就知对方把话听进耳里,心里不禁闪过得意。   尉迟迥心里却是白眼反过不停,略有所闻?明显就是你派人去杀徐雁风好吗?徐钦还在家里磨刀等着斩你的狗头。   赵王觉得事情很顺利,心情大好的他也不介意现在就亮出拉拢尉迟迥的底牌:「不妨告之尉迟千户,孤手下刚好听闻尉迟千户和徐总旗一事悲恸不已,主动找上孤说有法子能让你们重聚,也就说是徐总旗留在哪一时空,她可以送你回去那一时空。」   尉迟迥表面上还是那副呆样,内心却震惊不已,赵王手里有洛山妖族?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尉迟迥故意装作没兴趣,毕竟一句含糊的话就变动,用脑子也想觉得不对劲。   「少来,你知道孤在说什么。」赵王没有错过尉迟迥眼里的激动,自以为自己动摇了对方,便替已经燃起的火再加些柴,道:「孤手上有只洛山水妖。」 第125章 黑手(六)   尉迟迥听到「洛山水妖」这四字时,眼神立马锐利起来,若赵王所这属实,不用等皇上反应,他也十分明白赵王肯定要拉下马——万一赵王特发奇想穿回过去把梁佑熙杀了怎办?   他自己当然很清楚不能改变注定要发生的事,所以才会在永宁二十二年步步为营,然而天之骄子从来都是以自己为中心,哪会理会这些限制,事'后固然会受天道惩罚,可惜改变了的就是改变了,最可怕的是不知会引起怎么的蝴蝶效应,不然孙烈也不用故弄玄虚强逼史官把白鹿事变押后记载。   徐钦也提过,即使是和孙烈和好后的梁佑熙,也是在徐雁风死后才知道他的真正身份,就是为了防止在位者一时脑抽改变时空来巩︱固︱统︱治。   「京城杜氏只是普通人,赵王不用拿他们来骗我。」尉迟迥试探道,自杜家的消息传开后,明眼妖的确知道是怎样一回事,杜家也因此惹上了不少麻烦,若赵王真以为杜家是洛山水妖之后……唔,他会觉得宁百户也比赵王聪明。   「怎会?尉迟千户未免太看少孤了。」赵王觉得尉迟迥听到自己的话后酒意全飞,现在才会如此精神,他继续道:「孤想和尉迟千户谈个交易,尉迟千户替孤找样东西,成事后孤把妖物送给你,如何?」   洛山水妖如此珍贵怎会说送就送,这只半山鬼爽快得令人起疑,然而尉迟迥却适时露出了心动的犹疑,毕竟他买醉目的就是因为和徐钦不复相见,此刻赵王愿意拔刀相助,他严词拒绝就怪了。   「……王爷要卑下找什么东西?」尉迟迥叹了一口气才道:「卑下无论再落魄也曾是冥众所的绣衣,出卖冥众所、出卖大梁的事断断是不会做的。 」   「孤怎会要尉迟千户做出如此离经叛道的事,孤只要想请尉迟千户帮个忙……」赵王话说到一半房门突然被推开,一把不悦的淡淡男声打断了王爷的话语。   「王爷真是好雅兴,这个时辰还跑来骚扰我徒弟。」站在门外的不是别人,正是顶着屈莫敖脸皮的徐钦。   明明是在干正经事,尉迟迥却情不自禁缩了缩肩膀,心虚地低下头,犹然一副妻子捉奸的外遇丈夫一样。   「孤经过枫林楼时,抬头刚好看见尉迟千户往窗外倒酒,便上来开解一下尉迟千户。」赵王被徐钦讽刺也不恼,淡定地拿出借口塘塞。   尉迟迥只觉刺穿自己的目的落在头上,他就说赵王怎么会亲身上来,原来是自己给了他借口——毕竟房间酒味重得连自己也顶不住,便想打开窗通通风,又怕有心人看到他没醉的子样子,只能装作耍酒疯对月高歌的样子。   赵王不会脑抽把他唱歌的事捅出来吧,季海知道了肯定要他唱,但他在走调方面异常有天份,绝对会被笑一辈子的。   「他不用你开解,也不会帮你的忙,别以为我不知你在打冥众所的主意。」屈莫敖的人设向来都是谁也不放在眼内,因此徐钦呛起赵王来完全顺口就来,他扫了某个莫名其妙在装死的千户一眼,道:「还坐着干什么,今天想在这儿睡?回去了。」   说罢,徐钦就头也不回走了,尉迟迥急忙站起来急急追上,赵王看着他们轮流忽略自己的样子,突然就发出一声轻笑。   「看到没有?屈莫敖太高压了,尉迟迥不久就会忍不住跑来孤这边了。」   一脸忐忑的尉迟迥跟着冷得掉冰的屈莫敖回到茶坊,门一关上,尉迟迥马上回复本一把抱住了徐钦,兴奋道:「季海宝贝来找我,是不是想我了?」   徐钦也由刚刚的冰冷变回眼下的无奈,口不对心道: 「我只是见你还没有回来,以为你在枫林楼睡着了。」   按平常尉迟迥早就回来,他犹疑一会还是出门,虽然他猜可能要赵王出现了,但毕竟屈莫敖绝不会任着徒弟变节,于是便有了刚才一幕。   「我也想我的季海宝贝,我们真是心有灵犀。」尉迟迥显然是没有把徐钦的话放在耳里,继续道: 「季海,刚才的出现太及时了,帮了我大忙。」   他心里对徐钦是感激的,刚才和赵王交手,发展到最后肯定是他提出「要回去想想」,太爽快的答应赵王绝对会起疑。徐钦的出现令尉迟迥可以把所有事顺水推舟推到他师父身上,接下来再出演几天禁足戏码,赵王联络不了自己,自然就会觉得自己之后的变节决定是深思熟虑、受环境所逼。   徐钦侧开脸,敏感的他感受到尉迟迥莫名的兴奋,他很清楚继续说下去会发展成什么,便道:「说够了没有?我累了。」   尉迟迥马上狗腿地拉着徐钦回房,一边走一边道:「先休息,其他的睡醒了再说。」   徐钦以为终于能好好休息,哪知他才躺下,尉迟迥一个撑起身体撑到自己身上,亮晶晶的目光注视着自己,显然他不打算就这么睡去。   「滚开,我要睡了。」徐钦努力拼起气势,然而平躺的人哪会有气势可言。   「好,我滚。」尉迟迥听话地由面对面换成侧躺的姿势,算是满足了徐钦的愿望,然后不知死活道:「你睡你的,我动我的,没有冲突。」   这一夜,外头的探子都听到茶坊里头传出一声巨响,当中隐隐夹集着某名千户的悲鸣,很快「尉迟迥买醉成性,遭屈莫敖暴力惩戎」一事就传到各有心人耳里。   据说迟大学士为此气得摔破了三只杯子,而贺桐笑得打碎了六只杯子。   杯子何辜。   因着屈莫敖发怒的关系,尉迟迥被禁足在茶坊足足有七天,到第八天的时候他终于溜出来了,但他没有再去枫林楼,改到了京城著名妓院百花阁,坐实「自己对屈莫敖生出叛意」之名。   是屈莫敖一手送尉迟迥入冥众所的,现在和他闹翻,是不是也代表距离尉迟迥和冥众所闹翻也不远了?打着这么的心思,最近找上尉迟迥的迟府人也多了,尉迟迥会由枫林楼改到百花阁,其中之一就是嫌那些人烦。   迟府的人不敢追到百花阁里头,赵王却不同,一听到尉迟迥在百花阁就悄悄上门找人了。   「王爷先说说要卑下找什么,不然即使有洛山水妖,卑下也不会相助。」尉迟迥心里还是第一次如此感激赵王——终于有理由把那堆赶不走的艺妓强行轰出去了。   「小李子,出去站着。」有了上次屈莫敖破门而入的经验,赵王这次聪明地要人守在门口,接着才开口道:「孤想知道半妖化的法子。」   尉迟迥嘴角闪过嘲弄,道:「那很简单,喝妖血。」   「不是这个,孤感兴趣的是无痛妖化,别跟孤谈什么怀孕生子,孤要的是一个快捷的新法子。」赵王一脸正气跟尉迟迥解释:「妖物的身体比人类强,若人类体质能变成他们那般,至少对士兵来说是件喜讯,然而全妖化即抛却人类之身,实为数典忘祖之举,因此若能半妖化就再好不过。」   「王爷有这样的想法乃大梁之幸,然而卑下自入冥众所以来,从来没有听过无痛妖化的法子。」尉迟迥脸上没有太多表情,心里却是异常不屑,看赵王说得多为大梁着想,那之前京城死于妖食的人算什么?   「孤对此略有心得,因此孤想请尉迟千户帮忙找一下『休与帝台石』,据说此石不单可保人不受邪毒之气侵沾,还可驱除非人类施加的痛楚,妖化痛,也是『驱除非人类施加的痛楚』一种。」看来之前的方法都是清一色失败,赵王于是又不知从哪儿找了个新法子。   《山海经》曾提及有座名为休与山的神山,那里有种石子五彩斑斓且状如鹑卵,相传它们就是仙帝的石棋。然而,休与山比非山更为神秘,无谓是人界还是妖界,都没有相关坐标的情报,要找出山上的石头,等同大海捞针。尉迟迥瞄了赵王一眼,即使对方不提,他们冥众所也很想要知道休与山在何方。   「卑下可以肯定告诉王爷,冥众所完全没有休与山的情报。」尉迟迥坦然道。   「现在没有不打紧,孤只是希望将来尉迟千户收到相关情报,能知会孤一声就可以了,或者寻着了半妖化的法子,也不妨告诉孤。」赵王把事情说得轻淡,只忠于皇上一人的绣衣知会王爷?脑子不想要吧?   尉迟迥故作不解道:「王爷可将此事汇报皇上,便可光明正大行事。」   赵王却道:「万万不可,此事若传出去,顽固的大臣便会蜂拥阻止,届时只有阻力大增。」   尉迟迥沉寂了一会,赵王也没开口催促。良久,当赵王喝下近半壶酒时,尉迟迥终于开口:「既然王爷看得起卑下,卑下也不欲拂了王爷的好意,只是卑下有一所求。」   「说。」   「卑下清楚他们是以何种方法开启时空,因此卑下无法相信一名素不相识的陌生妖会主动付出性命。」尉迟迥顿了顿,道:「卑下欲一见那洛山水妖。」 第126章 黑手(七)   「赵王说四天后让我见一见他口中的洛山水妖。」尉迟迥笑着跟徐钦道,和永宁年二十二年那四名非常人皇子争夺战相比,打入赵王阵营对他来说已是和喝杯茶般轻松,只是每天都是跑出去买醉有点烦人而已。   他和赵王的对话早已一字不漏抖出来,提到休与帝台石时,徐钦眉头一皱,直道:「休与帝台石只是一个传说,实际上并不存在,至少义父、孙烈和我也这么认为。」   尉迟迥一听就知有内文,遂问道:「你也找过?」   徐钦侧过头,低声道:「他们说看看能不能给我找块回来,这样就可以免却我妖化之痛。」   尉迟迥目光一暗,心痛又不自觉的抽得发痛,他环抱着徐钦,道:「没事的,很快就会不痛了。 」   徐钦淡淡的应了一声,伴随自己多年的噬骨之痛仿佛被尉迟迥轻轻一句话吹走,有这么一瞬间,他竟然有种没有痛楚的错觉。   「好了,不说这个,赵王不会无端知道休与帝台石的存在,定有人,或是有妖告诉他的,不单要除赵王,也要除去这么一个人。」徐钦放松自己靠在尉迟迥身上,再也没有比这舒适的谈公事姿势了,继续道:「我不是放心,我只是不放心要在哪里变块休与帝台石出来骗赵王。」   「这我当然知道,季海只管放心。」尉迟迥吻了吻他的耳朵,柔声承诺。   徐钦没有说话,他默默闭上眼,若不是尉迟迥成功打入内部,他们都不知道赵王居然想找休与帝台石,这下他们要调整一下原来的计划,确保赵王会乖乖掉进他们设的坑。   「对了,季海,有事想问你一下,为什么你不考虑派人潜入赵王府?」尉迟迥又开口道,赵王府不是皇宫,对绣衣来说只是难度略高的监视,若能和自己里应外合,调查速度能进一步提升。   「本来是有这个打算,但是自猜赵王是山鬼之后,孙烈就要孟应明抽走所有监视的绣衣。」徐钦睁开眼,坐直了身体才道。山鬼有控制植物的能力,赵王府的一树一木皆可能是眼线,他们不能承受不起这打草惊蛇的风险。   「唔,我的季海宝贝真聪明。」   徐钦冷哼了一声,按尉迟迥的聪明怎会看不穿他的行动背后目的,这家伙分明就是在找借口唤他作宝贝。   三天很快就过去,「失意」的尉迟迥悄悄来到了赵王府,一窥洛山水妖的庐山真面目。   那天在百花阁和枫林楼见过的小李子亲自把尉迟迥领进厅内,一名女子早已坐到那里,表面看来淡定,但眼底的黑影和眸中的不安早已出卖了她。   果然是赵王不知从哪儿抓的妖吗,尉迟迥看到她这副样子,心里更确定这妖可能是为了保命而硬说自己是洛山水妖。   「王爷万福。」尉迟迥目光落在中央的赵王身上,他今天穿了一身绿,还真有点符合他半山鬼的身份。   「免礼,尉迟千户快坐,这位就是洛山水妖一族的成员,唤她作杜菲即可。杜菲,这位是本王跟你提过的尉迟千户。」赵王坐在位子上动也不动,暗示见面要在他眼皮子之下进行。   「杜姑娘,事情我听王爷说了,恕我直言,你真的愿意送我走?」尉迟迥明白这样子肯定问不出什么,然而他不能济出法宝来试探杜菲,万一赵王看上了,他给还是不给?   「是的。」杜菲像只受惊的兔子,小心翼翼扫了尉迟迥一眼,才道:「是我自愿向王爷进言的。」   尉迟迥忽然有点被他抛弃在宫中的宁百户,若它在便能立刻断道杜菲是妖,还是赵王随便找个人来忽悠自己。   「你是怎样和王爷相识?据我所知洛山杜家行踪隐秘,且积极和人类通婚,已非纯妖。」尉迟迥又道。   「不是所有水妖都和人类通婚,我自幼在洛山长大,一直不知世间险恶,不知天高地厚来到人间玩乐,自然就闯了不少祸,幸得王爷施救以没事。」杜菲顿了顿,再次强调道:「听到你的事我很感动,就自愿向王爷进言请求帮助你们。」   尉迟迥只觉得杜菲像背书似的,但又总不能问上两句就跟赵王说不问了,只能装作很感兴趣地跟杜菲,听那些赵王指定好的答案。一问一答持续了好一会,尉迟迥也觉得差不多了,就开始发动攻势,道:「对了,刚才不是说在人间玩了好一段长时间的?杜姑娘什么时候来人界的?五十年前?」   杜菲明显一怔,随即不知所措地看着赵王,显然不懂回答这条没有准备答案的问题。   赵王不满道:「看着本王干什么?回答呀。」   杜菲垂下头,想了一会才道:「……我不太记得了,约是三百多年前。」   「三百多年前……真可惜,那时候冥众所还没有成立,杜姑娘你走运了,不然你算是非法入境了。不过你也别担心,我也不过问问而已。」尉迟迥淡淡一笑,算是解释了他询问目的。正当杜菲以为尉迟迥结束提问时,他又开口了:「不知杜姑娘知否京城杜家乃洛山水妖之后?」   「略有听闻。」   「那太好了。」尉迟迥一脸虚心求教的样子,道:「其中一名杜家人曾提及『天道果』,说只有洛山水妖才懂,他们体内的妖性淡得几乎没有,自然就不了解那是什么东西,我本人也很好奇,望杜姑娘能为我解惑。」   杜菲眼里闪过一丝茫然,显然是不知道尉迟迥指的是什么。   赵王见杜菲又答不上话来,心里闪过怒意,然而却只能装作无事催促道:「杜菲,出事有本王顶着,说吧,不要紧的。」   杜菲抿紧了唇,她根本不知什么天道果,叫她怎样回答?   尉迟迥此时又开口道:「想来天道果是洛山水妖的秘密,杜姑娘既然坚持不说,我也不欲勉强,忘了刚才的问题吧,是我唐突了姑娘。」   杜菲听了尉迟迥的话眼里一亮,急忙接着这个下台阶,道:「就、就是这样,请尉迟千户见谅。」   尉迟迥又问几个有预设答案的问题,见杜菲慢慢由不知所措变镇定下来,便结束了交谈。赵王一颔首,杜菲立刻以「身体虚弱」为由退场,尉迟迥待她快要步出大厅,突然「哎呀」一声并且站起来,从袋中里拿出一块令牌,两三步走到杜菲身边。   杜菲当即和尉迟迥拉开距离,生怕尉迟迥要扑上来似的,尉迟迥见状也不介意,把手上的令牌递到她跟前,道:「刚刚说得太入神差点把这东西忘了,这是冥众所发出的暂时通行证,不瞒姑娘,这是我在家里翻出来的样版,姑娘先拿着防身,有事就来个以假乱真。」   杜菲想也不想就拒绝,毕竟她早已被警告不要碰尉迟迥给她的东西,免得沾上法宝,暴露了自己的真正身份。   尉迟迥一脸诚意拳拳,硬是要把东西塞给杜菲:「都是自己人就别客气,若你在外头碰着我师父,他一眼就知你有没有带令牌,最近都不知我师父吃错什么药,老爱在京城跑来跑去。」   赵王听得眼角一抽,尉迟迥那是什么委屈语气,屈莫敖出来不就是去把某个青楼、酒楼到处去的徒弟抓回去吗?   小李子见赵王神色不对,误以为是发怒先兆,便主动抢过令牌,道:「男女有别,尉迟千户吓着杜姑娘了,咱家这里就自作主张,先替杜姑娘收下。」   尉迟迥露出了欣喜的笑意,仿佛很感激小李子的相助:「这实在太好了。」   杜菲趁这空档急忙快步离开,怕尉迟迥又再掏出东西要给她,尉迟迥看着她离去的身影,装作不经意转身道:「杜姑娘看着是很容易受惊的性子,住在规矩深严的王府不是更心惊胆跳吗?」   赵王走到尉迟迥身边,意味深长道:「她比外表坚强。」   尉迟迥没有再追问下去了,毕竟赵王已听得出他在打探杜菲被藏在哪里。   赵王见尉迟迥没有再追问,心里很是满意尉迟迥的识趣,又道:「尉迟千户也是时候回去冥众所了吗?整天待在茶坊不闷吗?」   尉迟迥心说我巴不得一辈子在茶坊不出来,然而他明白赵王这是催他回去着手寻找休与帝台石,便道:「王爷说的是,卑下明天就会回去了。王爷请放心,卑下无论花上多少年也会找出那东西来,好完成与王爷之间的交易,相信徐总旗也是在等我的。」   赵王点点头,他曾拉拢过徐钦,然而当时的徐总旗以和尉迟迥结拜为由拒绝,哪知三年多后,尉迟迥居然会为了徐钦而投靠自己——迟大学士之子,一个为了冥众所而和迟府背道而驰的千户,会为了一个借借无名的绣衣选择背叛冥众所的原则,真是想来讽刺。   尉迟迥大体猜到赵王在想什么,他也没有说什么,朝对方行礼后就告辞,时候不早了,他现在回去还赶得及外带一只枫林楼油鸡给徐钦作晚餐。 第127章 黑手(八)   尉迟迥一回到茶坊就闻到一股酒香,和枫林楼卖的劣等货不同,光凭香气就知是上等好酒,于是便停下往书房的步伐--那里是徐钦最爱待的地方,自他不再在自己面前装瞎以来,他几乎可以整天不出来。当尉迟迥把头伸进内厅,果不期然看到某只狐狸正喝得欢。   「季海,我回来了。」   尉迟迥先是上前吻了一下徐钦,再以迅雷不及掩耳的迅速抢下孙烈其中一壶,直往口里灌,在发出一声称赞后,才对一脸不满的孙烈道:「谢了,这才是酒,枫林楼那些根本不是人喝的。」   孙烈瞪着尉迟迥道:「是你自己每次只喝最平宜那种。」   尉迟迥一脸无辜:「冥众所只能报销那种酒的帐,不然你去跟孟应明说话?」   孙烈正想开口,徐钦已淡淡制止这场无谓的口舌之战:「孙烈你只是分︱身,带酒来也喝不下全部,根本就是来送酒的,装什么装。」   被说破的孙烈冷哼了一声,他只是一时好心决定分点自家收藏给尉迟迥,毕竟他也知道枫林楼的有多难喝,只是看到尉迟迥一回来就理所当然喝他的酒,心里突然有点不平衡而已。   尉迟迥见孙烈刚好也在,就把和杜菲见面的细节道出来,再分析道:「她演技太差,所以应该是赵王抓来的妖,而非随便找个人出来骗我。我故意说错天逆果的名字她也没有反应,反而一脸迷茫看着我,有八成肯定她不是洛山水妖,只是不知赵王有否被蒙在鼓里。」   徐钦之前就跟尉迟迥坦白了天逆果的存在,也直说了自己身为屈莫敖时做了点手脚,确保尉迟迥能把东西带回来,所以他知道很正常。   「令牌交给她了?」   「给了,但她没有接,是赵王身边的李公公收下的。」   「她只要一碰令牌就能被追踪到。」   徐钦见孙烈挑起眉就简单解释一下,令牌的事是他和尉迟迥二人商量出来的,还没来得及告之他人。   「不过,我从她身上闻到一股很淡的檀香。」尉迟迥得意一笑,道:「淡很近乎没有,但我依然嗅出来了,怎样,觉不觉得你男人很厉害?」   徐钦顺着尉迟迥心意,用没有波动的语气道:「很厉害,我家子稀最厉害了。」   尉迟迥:……   孙烈:……突然有鼓想大笑的冲动。   徐钦没有理会自己弄出来的微妙气氛,改对孙烈道:「忘了跟你说,赵王想找休与帝台石,我想了一下,石头我们是变不出来了,如此我们就按照原来计划行事。」   「休与帝台石?」孙烈呵呵一笑,像是嘲笑赵王的突发奇想,道:「我们用了二百多年也找不到,就凭他以为把手伸到冥众所就能找到?」   「你们到底有什么计划?」尉迟迥完全加入了话题,仿佛他从一开始就在认真讨论这话题。   「我们当初用排除法,把冥众所里一看就知接近不了赵王的遂一排除,结果发现所有人都被排走了。」孙烈道。   尉迟迥:……这不是废话吗?冥众所来来去去不就那几个人。   「我们勉为其难挑了钱继光出来,本来想给他『遭受孟应明毒手』的设定,但是孟应明光是知道设定后,就主动表示他很乐意把设定变成现实,那是他还不知要对付的是赵王。」   「于是我们唯有改考虑叶衡,然而他整天一副『乐意给贺桐虐』的样子,根本想不出他变节的理由。」   「然后季海说反正你三年后会回来,不如先把其他功夫做了,而且你变节是所有人中最有信服力的。所以我们就专心训练宁百户。」   尉迟迥愈听愈觉得不对劲,听到训练宁百户时终于忍不住失声叫了出来:「你们训练那只蠢鸡做什么?」   「它还真的挺蠢的,所以你也知我们训练得有多辛苦了吧?」孙烈说到这里是脸还特别正经。   「你们之前还说得多神秘,结果到头来告诉我所谓的准备功夫……就是训练一只鸡?」尉迟迥难以置信地把目光从孙烈搬到徐钦身上,徐钦心虚地侧开脸,拒绝和对方视线交汇。   孙烈也就算了,徐钦也不会跟着一起疯吧?   「你以为自己是谁?一加入赵王就会视你为心腹什么也告诉你?这三年我们让赵王觉得探子是有用的,为的就是保障赵王认定你提供的消息能和探子打探的对上——你也知北镇抚司八卦流传程度有多快速,像是你脚臭又在茶坊裸体的事几乎是无人不晓。这些事是需要时间的,不然赵王很久也不会对你放下戒心。」孙烈受不了尉迟迥看自己有如看一个白痴的眼神,便出言解释。   可惜尉迟迥没有领情,继续瞪视孙烈,什么脚臭又裸体,这分明是他们恶意抹黑。   「我和孙烈安排了妖物在京城『作乱』,让你回来后遂一解决,案件会慢慢让赵王相信我们指定的『新妖化方法』,最终目的是令他为了妖化而打算献祭百官,这样无论他形象有多好也没有人会再拥护。」徐钦缓缓道出他们真正的计划,正如孙烈所说,他们需要的是时间,不能让赵王相信那些案件背后指引的线索,而不觉得那些是为了对付他而随意弄出来的坑。   至于拖百官下水,徐钦在京三百年把官场看过透彻,一旦动摇到官员的利益,他们真的会跟人拼个你死我活,若他们意识到赵王不但「沉迷邪恶仪式」还打他们性命主意,冥众所拉赵王下马也没有人会站出来指骂,皇上也不会难做。   「宁百户是计划中最后一只棋子,毕竟也找不出可以全盘把性命交托给我们的妖物。」徐钦叹了一口气,若不是担心贺桐会一时没忍住把赵王烧了,他们也不用找上宁百户。   尉迟迥点头,满不在乎道:「找宁百户就对了,那只鸡死了也不打紧。」   徐钦没好气地笑了笑,尉迟迥对宁百户永远都是那么毒舌,即使它不在场也不放过。   在宫中的宁百户忽然打了个冷颤,浑身鸡毛都竖起来,觉得有事情正往不利它的方向发展。   「但现在赵王在追查休与帝台石的下落,此举算是节省了我们不少功夫,我们也不用费心思为他建立沉迷邪恶仪式的形象,若之后再打上百官主意,他们只会认定休与帝台石绝不是什么好东西。」徐钦对孙烈道:「所以我想直接把宁百户那段提前,改成子稀回到冥众所,从宁百户过于频繁入宫中发现不对劲。」   孙烈低头想了一下,再抬头时已露出赞成的神色,道:「这样也好,那我先回去准备一下。」   徐钦对此没什么意见,随意应了声后,孙烈突然就凭空消失,好像没有来过一样。 尉迟迥眨眨眼,道:「我还是第一次看到□□消失的样子,孙烈进来时没被人看见吧?」   徐钦不在乎道:「他敢进来就代表他有瞒得过的自信,先不说这个,把你身上的鸡拿出来,我都闻到味了。」   尉迟迥摸了摸鼻子,安慰自己绝对是比鸡重要的。   浑身颓气的尉迟迥翌日回到了北镇抚司,在冥众所待了一上午就被召入宫。他前脚刚走,和孟应明「吵架」的消息后腿就不径而走,为此贺桐「气」得冥众所对出的花花草草一拼烧光,并声言不准替换,让所有绣衣明白嘴碎的下场。然而,向来任着流言四处传的她罕有地为此发怒,更令人觉得尉迟迥是因为某种不能言明原因,而和孟应明吵起来。   听说,尉迟迥根本不想回来冥众所,莫非与此有关?   传闻中的主角尉迟迥没有理会绣衣的猜测,此刻的他有如恶嬷嬷准备评价仕女,用 高傲的目光扫视了躲孙烈身后的宁百户,不屑地问:「所以宁百户训练出什么成果?」   孙烈摸了一把宁百户的嘴角,才把它推到尉迟迥前,道:「他不会拖你出京了,你不用怕,在他面前露两口让你主人吃惊吃惊。」   尉迟迥盘起手,跩起脸来份外欠揍:「我就睁大眼看看如何让我吃惊。」   宁百户小心翼翼看了尉迟迥一眼,才张开它的鸡嘴:「 ……蠢……货……」   尉迟迥脸色不变,道:「能吐人语的鸡已经是入魔了,杀了吧。」   宁百户:QAQ   孙烈好笑道:「你就不好奇宁百户为什么能吐人语吗?」   尉迟迥挑起眉,道:「我比较好奇你刚刚喂了它什么。」   「原来早就穿帮了。」孙烈啧了一声,道:「刚刚给了它吃耳中人的血丸,你也知那些小妖从不知怎样闭嘴,宁百户吃了就能在短暂时间内张嘴说话。」   尉迟迥当即道:「你是指把宁百户半妖化?你知不知道……」   「你先听我说完。」孙烈淡淡打断尉迟迥,道:「不知你怎样养鸡,总之宁百户完全没有妖化之痛,反之它会掉毛来把体内的妖血全数排清,它掉的那些毛,条条都沾着极重的妖气。」   尉迟迥眼角一抽,嫌弃地扫了宁百户一眼,道:「难怪我觉得它瘦了。」   宁百户露出了伤心的表情,尉迟迥怎会明白它这种正值壮年就掉毛的痛:QAQ 第128章 黑手(九)   尉迟迥很快意识到不对劲,急道:「这不是赵王想找的新妖化之法吗?」   「对。」孙烈依旧是一脸平淡,道:「所以你想告诉他你的养鸡之道,顺便把鸡送出去?小杜会跟你拼命,他已经把宁百户纳入他的研究物中。」   宁百户露出傲然的神情,没错它就是一只即将改变历史的鸡: -3-   「我只是没想过……」自家宠物鸡居然如此厉害。尉迟迥突然发现自己好像连一只也比不上,心里一时有点不平衡,便道:「那还等什么,赶紧把宁百户关来起来,不要让它在外头跑来跑去,免得被人捉走。」   自由被要胁的宁百户吃惊地张起嘴,用语言发起抗争:「蠢货!」   尉迟迥没有宁百户,改对孙烈道:「它是不是只会这个词。」   「对你?是的。」孙烈嘴角勾起了嘲弄的笑意,道:「怎么了?向来只会虐来顺受的宁宝贝现在会反抗了,心里不舒服了?」   尉迟迥沉默了,孙烈已经沦落到要叫一只鸡作宝贝了?他好像看见远处有个黄色身影咬帕子。   「好了,先说正事。」孙烈突然感到一道炽热的目光从背后狠狠地盯着自己,心感不妙的他赶紧摆出正经脸,装作自己从一开始就在认真商议:「宁百户的事可谓无心插柳,是它自己贪吃了小杜的东西,我们才有这意外收获,暂时只有小杜、我稓季海知道此事,至于原因仍在研究中。」   「我这里有五颗丸子,你先它吃了才去领它去见赵王。一颗约有一个时辰的效力,服后三个时辰后宁百户就会开始脱毛,所以不能让它长时间待在赵王面前。」   「你们想让宁百户跟赵王说什么?」尉迟迥挑眉道:「不会继续骂人蠢货吧?」   「放心,宁百户知道要说什么。」孙烈从口袋里拿出一张小纸条交到尉迟迥手上:「这是设定,看完烧毁。」   尉迟迥快速看完上头的鬼画符,道:「若赵王身边有只通妖物之事的妖,那我们就完蛋了。」   孙烈眨眨眼,道:「所以我了『只有历代妖王才知道』。」   尉迟迥目无表情低头看了宁百户一眼,忽然觉得自己任重而道远。   三天后的赵王收到尉迟迥传来消息,说是在冥众所找到疑似破解妖化之痛的新方法,但他不敢确定,望能和赵王探讨。   然而,他要偷偷带出来的东西十分庞大,因此希望赵王能安排一下巨物低调入府。   赵王对此十分兴奋,没想到尉迟迥这么快就有消息,立刻就安排了特定后门让尉迟迥和宁百户能成功入府,却忽略了从后门来到大厅前,已让尉迟迥在脑里描绘了赵王府的初步路线图。   「尉迟千户,你不是说要给孤看些东西吗?怎么把你的鸡带来了?」赵王老早就知道尉迟迥有只令人侧目的宠物鸡,莫不成尉迟迥口中的好东西就是这只鸡?   别以为随便拿点罕有之物来就可以打发孤。   「回王爷的话,卑下回到了冥众所后就发现了宁百户入宫的次数过于频繁,一查之下发现了根本不是国师的特别遍爱,而是逼不得己为了掩人耳目。」尉迟迥见赵王脸色不悦,心里反而松了一口气,这才是正常人才有反应。他继续道:「国师在一年前私自带宁百户到妖界进晋妖皇,哪知宁百户性子野,在妖皇宫殿到处跑,意外跑入了禁地。」   说到这里赵王点点头,道:「宁百户的确是活泼了点。」他打听杜氏水妖时,曾听闻过宁百户在杜府到处跑,弄得杜家下人都是颇有怨言的事。   性子野的宁百户:……喔是它首先发现杜八的「指证日记」好不好?   尉迟迥意有所指瞄了宁百户一眼,才道:「它现在沾了妖魂,每几天就会一时辰被夺去神智,国师不得已只能把被附身的宁百户关在宫里。」   赵王饶有趣味地打量了宁百户一会,才对尉迟迥道:「此事确实有趣,可惜,尉迟千户,孤可不记得打探奇闻异事。」   尉迟迥脸色不变,道:「附在宁百户身上的妖魂是『羽民』,是妖界最为年长的妖物,他长居妖皇宫殿禁地,因此只有妖皇佑知道他的存在,即使是妖后也未曾知晓。听国师说,羽民博学多才,卑上私心认为羽民可能知道古老妖化的方法,因此算好了时辰冒险把宁百户偷领出来。」   赵王显然不太相信尉迟迥的话,道:「孤未曾听过羽民。」   尉迟迥也道:「卑下也末曾听过。」   孙烈随口编出来的妖物,会听过就奇。按徐钦原来的计划,赵王会在一步一步相信妖界真有羽民存在,然而计划变动,尉迟迥也唯有硬着头皮上了。   赵王正想说些什么,忽然听到一把苍老的男声,正从宁百户那只呆鸡嘴里吐出来:「你没有听过,不代表老夫不存在。」   尉迟迥绷起脸垂下眸,他第一次听到宁百户这把假声时,完全压不下笑意大笑出声。   赵王下意识望了尉迟迥一眼,鸡吐人真是闻所未闻,所以首先的反应自然是尉迟迥以腹语说话。尉迟迥也明白赵王想的是什么,就主动离开宁百户身边,改站到李公公旁边,用距离表示自己的「清白」。   「孤该如何相信你是羽民?」从尉迟迥主动站开,赵王心里已信了几分,然而,会找上一只鸡来附身的妖物,怎样看也好像不太可靠。   「老夫要的,不过是借一双眼来看看外头的世界,又不求王爷什么,何需证明?」宁百户的眼神在不知不觉间变得锐利,神情也散发着苍老感,有如一个老翁。   尉迟迥目无表情地想着,宁百户不送去戏班子,实在令演艺界失去了一位巨星。虽然如此,他还是开口提醒道:「王爷,羽民现世的时间有限。」   李公公上前近到赵王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赵王点了点头,才道:「孤听闻羽民无所不知,欲有一问想向先生请教。」   「老夫还没到所不知的地步,但王爷请说。」   「除了服用妖血和怀孕生子,世上还有别的妖化之法吗? 」   「据老夫所知,没有。」宁百户说起这话时语气异气平淡,给人一种老翁快要睡着的感觉,然尉迟迥却看穿这鸡只顾得上背书,顾不上演技。   赵王脸上没有表露什么,可内心已觉得尉迟迥根本只是在浪费他的时间,没想到宁百户却道:「然而,王爷的疑问沃野之民应该知道答案。」   「沃野之民?」赵王的眼神忽然变得锐利,今天怎么听的都是他从来没有听过的?   「是的,在沃之野,鸾鸟自歌,凤鸟自舞,凤皇卵,民食之;甘露,民饮之:所欲自从也。他们是仙帝所钟爱的一族,虽不是仙人,却对人族妖族的事知无不晓,喔。」尉迟迥只给宁百户吃了一颗血丸,现在看来效用也差不多过去。   「沃野之民在哪里?」赵王追问道。   「沃野之地在喔、猗天苏门山后。在日月所生之时,献上三十名最接近天又受人民所仰视的男性,山门自然就喔、开启喔。」宁百户一边喔一边说话,反而有种宁百户和羽民在争夺身体控制的错觉。   「日月所生是什么时候?」   「是……喔喔喔?」   由苍老变回一贯的呆样,宁百户切换自如。   赵王看了尉迟迥一眼,后者意会道:「羽民只会每隔几天现身一次,每次只留在人间逗留不到一个时辰,看样子是时候到了。卑下在此恭喜王爷,喜得妖化的新消息,看来壮大大梁指日可在。」   「孤还没有问个明白,宁百户自今日起宿于本府。」老实说一下子获得大量资讯,赵王一时也吃不消,但他显然明白到宁百户的珍贵,就开口企图把它据为己有。   「是,能帮上王爷的忙是宁百户的福分。」尉迟迥异常爽快的把宁百户交出去,全然不顾宁百户当下慌张的脸。然而,他嘴角勾起了苦笑,道:「恕卑下无能,宁百户挑嘴得很,除了白米外一律不吃,若宁百户借居王府,务必要下人当心它绝食不吃其他饲料。 」   赵王不以为然,随口道:「区区一只鸡,王府还是养得起。」   尉迟尉点头称谢,随即侧头示意宁百户前来赵王身边。宁百户虽然不安,却没有错过尉迟迥用眼神给自己的暗示:不用跟他们客气,随别吃,最好吃光赵王府。   宁百户当下就乐了:>3<   尉迟迥表示自己会继续在冥众所调查后就离开了。赵王示意下人领走宁百户,动也不动继续坐在椅子上,对身后的李公公道:「小李子,你道如何?」   李公公应了一声,声音带着些许迟疑,道:「咱家认为,关于休与帝台石的下落还要继续追寻,不能因为此事而放缓。」   言下之意,尉迟迥带来的消息可信性不高。   「之前你也不是说休与帝台石很难找,才弄出那些劳什子玩意来?你看哪一样成功了?」赵王冷哼一声,道:「罢了,你也去查查刚才那只鸡说的,尉迟迥这么快就有消息带来,孤总有点不放心。」   「喳。」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隐藏: 化人的宁百户X杜八 (番外预定)   我开玩笑的_(:3 」∠ )_ 第129章 黑手(十)   尉迟迥离开赵王府时刚好碰上了大雨,回到茶坊时已浑身湿透,徐钦见了赶紧放下手头上的活,改去准备热水给尉迟迥泡了。哪知这人看着徐钦急忙为自己打理,也许加上脑子被雨水淋坏了的关系,不顾自己湿漉漉的样子,硬是抱住了徐钦,顺手就扒下了对方的衣服,使劲把人拖到手里,美期名日:「反正季海都湿了,那就一起泡」。   于是,在尉迟迥眼中的「嬉水」、在徐钦眼中的「溺水」过后,徐钦终于可以躺在床上缓一口气,并暗自发誓下一次绝对会任着尉迟迥着凉不理他。   「季海,今晚我们一块喝酒好不好?」躺在床上另一个身影自然是尉迟迥,他懒洋洋的情神带着满足,有一把没一把地玩着徐钦的发丝。   「没门,滚。」徐钦想也不想道,尉迟迥打着的主意他很清楚,不就是想灌醉他然后再疯狂一次吗?   许是在热水泡得久,到现在他还是有种肚子里热热的感觉,他发誓以后打死也不和尉迟迥在水里疯了。   「可是季海,我不但被革职,还被禁足,你把头凑到我胸口听听,我的心都碎了。」尉迟迥的声线带上了哀伤,然而脸上却没有半点悲痛,动作上什至在鼓励徐钦对自己毛手毛脚。   徐钦缩起双手,拒绝当起色狼。   在当尉迟迥和徐钦在水中玩乐时,孙烈派起了沉公公去冥众所接宁百户入宫,哪知翻了整个北镇抚司也见不着宁百户,追查之下发现是尉迟迥私自领走了它。沉公公亲自去了茶坊却依然不见宁百户,和屈莫敖连番逼问下,才发现尉迟迥不知何时和赵王勾搭上,为了邀功居然把鸡相送,孙烈和孟应明知道后勃然大怒,一个依着有皇帝撑腰上门强行召走了宁百户,一个就直接宣布尉迟迥即日起不得入北镇抚司,还不准离开茶坊。   各种小道消息马上就传到各人耳里,什么屈莫敖把尉迟迥教训得下不了床、什么迟大学士气得又把杯子摔破了几只、什么孙烈只用了三颗白米就把藏在赵王府的宁百户给吊出来、什么皇上急召赵王入宫……一时间京城所有目光都聚焦于这事上,毕竟直属于皇上的绣衣竟然和王爷有来往,这不是勾结是什么?   他们的目光落在勾结上,却忽略了孟应明只是下令尉迟迥革职禁足,对于犯勾结罪的人来说,这点雷声大雨声小的惩罚根本算不了什么。   被禁足的尉迟迥完全没有理会京城外的变天,这几天沉迷于变着花样哄徐钦跟他一块喝酒,只因上次孙烈送酒后,徐钦和他小喝了一会就醉倒了,然后就主动扒下尉迟迥的衣服反覆强调自己心悦于他。   徐钦自然是没有当时的记忆,但翌日酸到不行的腰告诉他那晚他们是何等的疯狂,自此他就起了滴酒不沾的决心,反而尉迟迥就开始拼命邀约。   吵吵闹闹了几天,二人说穿了不过就拿此事当情︱趣,不知怎的最后二人齐齐吃起了醉鸡,当孙烈又悄悄从宫中溜出来时,看到就是尉迟迥正发表「醉鸡必须配酒喝」伟论,而徐钦一脸信你才怪在吃鸡。   「你们俩倒是清闲。」孙烈豪不客气的抢走了鸡腿,坐到了徐钦旁边,道:「我们在外头快要忙死了……唔,鸡谁弄的?酒味不够。」   「你有什么事要忙?又不用出面跟群臣解释。」尉迟迥没好气道:「鸡是季海弄的,你有什么不满?」   「没有。」孙烈见风使舵地称赞了一番,才道:「我们已经找到赵王把杜菲藏在哪里了。」   「在哪里?」徐钦停下吃鸡的动作,抬头问道。   「若我们没有跟错人的话,应该是在慈音寺。」孙烈眸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道:「每年皇后都会去的慈音寺,听说是间求子寺。」   「那赵王都很大胆,皇后会去的地方他都敢拿来藏妖。」尉迟迥趁孙烈看不到时偷偷吻了一下徐钦面颊,才道:「那你们会如何行动?」   孙烈闻言眸色一冷,道:「行什么动?若不是你把宁百户给了赵王,现在就不会有这么多双眼睛盯着北镇抚司,连钱继光也说有南镇抚司的人盯着自己。」   尉迟迥摸了摸鼻子,道:「赵王都开口了我没道理不给,反正宁百户你也要回来了。」   徐钦慢吞吞道:「听说迟府二少在两个月前娶妻。」   尉迟迥看了徐钦一眼,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徐钦继续道:「既然皇后都会去慈音寺求子,那二少正妻也去再正常不过。」   尉迟迥马上听出了徐钦的弦外之音,不顾孙烈在场,想也不想地扑到徐钦身上,有如一个被恶婆婆欺负的媳妇向丈夫哭诉一样,道:「季海,你不能这样的……」   孙烈眼角一抽,随即侧开脸,这辣眼睛的画面让他想起自家宫内那只缠着自己要求再来一次时的无赖脸。   徐钦安抚性拍拍尉迟迥的肩,道:「迟大学士在朝中向来有声威,被绣衣追查得穷途没路的官员自然死马当活马医,想通过人家少奶奶求见迟大学士也不出奇。」   孙烈依旧错开视线,道:「你意思是我们打着捉人的名义,在慈音寺玩躲猫猫,然后让尉迟迥趁乱混入去把杜菲找出来?」   徐钦点点头,道:「即使整座慈音寺的一树一木皆受制于赵王,它们到底无眼,不能通知赵王哪个绣衣站在树头上跳来跳去。况且我们放这么多人手进去,光是接受情报也够赵王喝上一壶,那时一定很乱。 」   孙烈挑起眉,思考着要不自己那日也出宫的可能,反正他绝对是个添乱小能手。   徐钦不知孙烈的心中所想,把思想投向尉迟迥,道:「而且,事后赵王问起,子稀也能推说不知情,京城有谁不知他和迟府不和。」   尉迟迥闹起了小情绪,不满地抗议,道:「既然你知道我和他们不对盘,干吗还要我主动低头去找他们?」   徐钦斜眼扫了扫散发着求安慰气息的尉迟迥,后者立刻反射性的坐好,甚至有着正襟危坐之势。身为师父的余威仍然健在,必要时拿来吓吓尉迟迥,效果十足。   「我在两年前和迟大学士开始以书信来往。」徐钦冷哼了一声,道:「用得上依赖你这不孝子?」   尉迟迥忽然有种错觉,他的媳妇季海宝贝已和老爷站在同一阵线,一起指骂儿子不是。   「我跟他说一声,他就会安排好。」徐钦淡淡一句就暗示了和迟大学士关系有多好。   尉迟迥小心翼翼地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徐钦道:「从我两年前在宫宴跟他说你会自个儿洗澡的事。」   尉迟迥:……! ! !   在孙烈不怀好意的目光下,徐钦继续道:「不知他哪来的消息,觉得你不肯洗澡所以有脚臭,听到我说你会洗,就感动得当下就说和我冰释前嫌。」   尉迟迥:……爹你老人家脑子没事吧?   孙烈眨眨眼,突然醒起自己在两年前的宫宴和梁佑熙抱在一起时,被迟大学士意外碰见。为了安抚震惊不已的大学士,自己好像以国师之名担保,和屈莫敖交好会令尉迟迥愿意回迟府。   他看了一眼以为凭自己魅力收服迟大学士的徐钦,决定有些事还是烂在肚子里好了。   徐钦修书一封,跟迟大学士说尉迟迥在执行卧底任务,要么配合早日挽救声名,要么任着儿子继续被众人看不起。迟大学士想也不想就选择了前者,他已经看清楚了眼前的局势--皇上要动赵王了。   尉迟迥的绣衣身份,注定了迟家站在哪一边。   幸而迟家女子绝不是什么娇滴滴的小鸟,得知事件后主动表示要整个迟府女眷出动,务求令场面要多混乱有多混乱。   迟家答应后徐钦就知会了孟应明,怎知堂堂北镇抚使大人听完后表示,随便在牢里抓个犯放入慈音寺,保证届时鸡飞狗走,乱得不行。   徐钦把所有事定下后,尉迟迥发现自己自永宁二十二年回来后,自己忽然变成了一个新手完全没有作为,失落地坐到角落画起了小圈圈。徐钦瞄了一眼墙角的尉迟迥,叹了一口气,终究还是心软地问了道:「喝酒吗?」   尉迟迥抬起发光的眸子,屁颠屁颠地跟着徐钦回房了。   迟家女眷拜访慈音寺的消息很快传开去,人们不过以为只是迟家二少奶奶求子,哪知当北镇抚司逃犯也逃入那里时,人们才意识到事情大条了。   赵王收到消息时,绣衣早已倾巢而出地前往慈音寺,急得如窝上蚂蚁的他不能此地无银三百两出现在那里,只能调派人手务必不让绣衣任何不委之处。   「这是怎么一回事!北镇抚司的犯怎会跑到慈音寺?」赵王调动完人手后自然就开骂,首当期冲自然是李公公。   「回王爷,三日前沉公公突然派人去北镇抚司把犯捞出来,说是要带入宫中面圣,绣衣不用跟随,怎知那犯不知怎的一出北镇抚司就跑了,听说绣衣这两日也在寻人。」李公公尽量简化事情经过。   「皇兄……」赵王眼底一沉,他不是傻子,看得出梁佑熙已起了动自己之意,然而,他目的未达成,怎甘心就此退场。 第130章 黑手(十一)   可惜在赵王的人赶到慈音寺时,尉迟迥和徐钦早已从一名受人排挤的和尚睡房中,找到了一条通往地牢的秘密小道。   「和尚心术不正,居然和赵王勾结,待会要让绣衣代替佛祖惩罚他。」尉迟迥边走边向徐钦随口道。   徐钦没有说话,他的目光落在通道前方的牢子,一名双手被拴上链子的女子脸色死白地躺在里头的稻草上,想来她就是传说中的杜菲。   听到脚步声,杜菲先是下意识缩起身子,在瞄到来人不是平常的和尚和太监后,她眸里闪过一丝惊讶,然而当看清尉迟迥的样子时,她的惊讶又化为惊恐。   「是你……」   「对,正是在下。」尉迟迥风骚地打了声招呼,被徐钦狠狠踩了一脚后才收敛了点。   杜菲的链子紧紧的扣在牢门前,使她必须要留在门的旁边。心情不好的徐钦一把拿起链子,强行把她拉到贴着门的距离,然后一手抓住她的手,冷声道:「先警告你一下,我本人非常没耐性,你最好诚实回答——你是不是洛山杜氏之后?」   杜菲还在惊讶徐钦突然抓住了自己,那知下一瞬间,她只觉一股侵略性的阳气自手部涌进体内,她吃痛地往后退,却发现徐钦死死不放开自己。   不可能,明明是妖,怎会有如此重的阳气……杜菲的脸容因为痛楚而扭曲,若不是徐钦隔着门外「撑」着自己,她早已失去力气坐到地上了。   徐钦见杜菲不肯开口,眉一皱,加大了阳气输出。杜菲好不容易忍住了那噬骨的痛楚,现在又来一波更强的,急忙开口道:「我不是!我不是!停下来!」   尉迟迥一声不响地扶住了徐钦的腰,他没有错过徐钦额头上的汗,以半妖之身来散发阳气,对徐钦来说也不是一件好受的事,为此他和徐钦吵了好几次,但对方都不肯领情。   他能怎么办?徐钦在这三百年中已习惯什么事也靠一人解决,已不是当初可以被轻易忽悠的小呆子,武力值也和自己不相伯仲,甚至在自己之上,劝也劝不过他,打也打不过他,只能心疼地看着徐钦在自己面前逞强。   阳气的确是最快的逼供手段,考虑到赵王的人随时会赶到,尉迟迥最后不得不放任徐钦的做法。   「你可知在赵王前假装洛山杜氏是要斩头的。」尉迟迥接口道,既然徐钦选择逼供,那他自然就担当问话角色。   「不是!」杜菲显然是怕了徐钦,若徐钦再给她输出更强的阳气,她肯定会当场没命。她扫了徐钦一眼,见对方脸色是沉的,急忙解释:「我懂阵法,可以找到洛山妖族!」   「什么阵法?」   「就是……」杜菲犹豫了一下,感觉到阳气开始波动,怕得再也不顾什么:「小的有个阵法,是以前侍候主子时用来寻主子的,改动一下就可以找到洛山妖族!」   「赵王怎会信你的鬼话?」尉迟迥看了看徐钦发的唇色,心里闪过不耐烦,杜菲可不可以一次把话说完?   「我已经找了两次,两次都成功了……啊啊啊啊!不要呀!」杜菲不明白为什么一句话就令徐钦对自己输阳气。   尉迟迥拍了拍徐钦的肩,把头凑到对方耳边低声劝道:「季海,冷静,我们还没有问完。」   他明白徐钦为何要如此激动,以他们所知与杜山有关的人和妖,只有徐雁风和京城杜家,也就是说颜晃那天会出现,是因为杜菲找出了徐雁风的位置。   「世上哪会有这么多洛山妖族让你寻着?你分明就是骗赵王。」尉迟迥问得很巧妙,三番四次提及赵王,就是想利用杜菲对赵王的恐惧来逼她吐出实情。   「不是的!那两次只是意外,下一次一定把她找出来!」杜菲几乎是以尖叫的声线把话喊出来。   尉迟迥追问道:「谁?你原来要找谁?」   「洛山水妖!我曾经和她共事过,我肯定她是!」杜菲大声道:「她叫杜蕾!我曾经听到她跟主子提过!」   徐钦心头一震,没想到眼前的妖物居然是杜蕾曾经提及那三名留在人界照顾梁弘极下仆之一,更没想到她为了保命而把杜蕾卖了。他咬着牙道:「你们共有三名下妖留在人界,还有一名是什么妖?她现在在哪里?」   杜菲眼前闪过惊讶,道:「你怎会知道……」   徐钦不耐烦道:「回答我!」   杜菲见徐钦不悦神色更甚,生怕他又再给自己输阳气,哭着道:「她是山鬼草妖混血,但她……死了… …她是赵王的娘亲……我本以为她成了娘娘,投靠她日子就不用愁了,没想到她儿子不肯放过我……大人,求你救救小的,小的愿给你永世做牛做马,求你救救小的……」   尉迟迥和徐钦互望了一眼,这比他们得知杜菲想找杜蕾出来还要震撼。   腰上的玉壶震了一下,应是钱继光传来的撤退信号,尉迟迥按了按徐钦的腰,示意他们该走了。   徐钦放开了杜菲的手,道:「你原来的名字是什么?」   杜菲看得出他们的去意,道:「小的叫陆菲,大人,求你救救小的!求你了!」   徐钦冷冷道:「救你?那当初被你找出来而枉死的,谁来救?」   陆菲一怔,徐钦和尉迟迥没有再理会她转身离去,她见状在后头高声呼道:「你们不救我,我们告诉赵王你们来过!」   徐钦没有停下脚步,反而是尉迟迥回头用没有温度的眸子盯着她,轻声道:「说吧,说完你也没命了,因为我告诉他,杜蕾已在三百年前死了,你怎样也找不到她。」   陆菲被尉迟迥看死人般的眼神吓得跌坐到地上,口里喃喃有词:「你们到底是谁……」   徐钦一离开秘道就站不稳了,大半个身体倒在尉迟迥身上,冒汗的额头、发白的唇色和紧闭的双眼暗示他的极度不舒适。尉迟迥二话不说就横抱起徐钦,头也不回地离开慈音寺直往茶坊归去,留下钱继光等人收拾局面。   回到茶坊时,尉迟迥迅速把徐钦放到床上,换下衣物还拿起毛巾给他擦汗。徐钦为了不让自己发出□□拼死咬着唇,令惨白唇色抹上几抹鲜红,看得尉迟迥一阵心痛。   「季海,不要咬,这里没有外人,你可以叫声音来。」尉迟迥握着徐钦发汗却没有暖意的手,告诉他自己会一直守在身边。   徐钦根本没有听到尉迟迥在说什么,他只觉得一条又一条的毒蛇在浑身血液爬来爬去,可惜他没有力气,不然他真想拿刀割开自己,把里头的蛇拿出来。   尉迟迥见徐钦痛成这样,不够轻易下针,思来想去他还是伸出手指点了徐钦睡穴,迫得徐钦失去意识,这是他唯一想到可以减轻痛苦的方法了。昏过去的徐钦依旧是皱着眉,尉迟迥动也不动坐在床边看着他,过了一会才意识到自己早也被徐钦吓出一身汗。   下次说什么也不会让他动用阳气……尉迟迥本以为徐钦如此坚持,痛楚应该和他正在承受的程度差不多,他看到这样子的徐钦,才知这小子居然骗了他。   这种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做法,一次也太多了。   徐钦醒内时体内的阳气已稳定下来,巨兽不再在体内四处狂奔,而是变回他所想熟悉的痛楚堆在一角。他安慰自己把赵王做掉就能放掉妖血,翻过身想下床时,才发现自己双手已被拴在床头,被子下的半身什么也没有穿。感到不对劲的他四处张望,勉强看到尉迟迥的身影在不远处悠闲看书。   「唔,季海,你醒了?」尉迟迥听到床间的动静,淡然地放下书,声线也是平和的,像是徐钦刚午睡睡醒一样。   徐钦忽然打了个冷颤,他敏锐地看穿眼前不过是暴风雨前夕的骇人平静,即使如此他还是勇敢道:「解开我。」   「季海莫慌,我只是担心你自残所以才把你绑起来。」尉迟迥随手把书放到一旁,走到床边道:「季海现在没刚才那么痛了吧?」   徐钦相信尉迟迥的鬼话才出奇,他道:「没事了,只会痛上一会就会没事,要把我的手绑到什么时候?还有,我的裤子呢?」   尉迟迥坐到了徐钦身边,仔细检查了一番才道:「裤子被我拿开了,至于手,待惩罚完了就会解开了。」   徐钦心生不妙,马上拿出自己特别身份企图压制尉迟迥:「什么惩罚?有徒弟以下犯上这么对待师父的吗?」   尉迟迥会被徐钦这句话吓倒就是不是他,他慢条斯理拉下被子,翻过徐钦的身体让他背朝上,漫不经心道:「师父不爱惜自己的身体,那徒弟逼于无奈只能教育一下师父… …季海,有些事明明可以避免你却硬是要去做,我时常在想是不是该给你一个深刻教训,你才会学懂珍惜自己。」   徐钦感到尉迟迥的手抚过他的小屁股,心里大叫不好,急道:「子稀……不要……我警告你,不准这么做!」   可是徐钦的警告没有起半点效果,一声清脆的肉体拍击声在床上响起,尉迟迥快、狠、准地展开了名为「打屁股」的惩罚行动。 第131章 黑手(十二)   徐钦的小屁股华丽地肿了,恶势力面前他果断选择了低头,讨好地向尉迟迥承诺再也没有下次了。精明的尉迟迥见徐钦退让,自然打蛇随棍上开出一系列割地赔款,徐钦为了保住屁股不得不一一应下。   「以后还这样吗?」   「不了。」   「以后听谁的话?」   「听子稀的。」   「师父和徒弟谁的话说了算?」   「徒弟。」   「子稀重要还是油鸡重要?」   「……子稀。」   心满意足的尉迟迥被徐钦踢去烧水了,待乐坏了的千户回到房间时,床上早已空出了一大片,只有一张写上四个大字的白纸留在上头。   尉迟迥好奇地捡起来,随即就忍不住抱头失笑,让他如此失态不是中间的「离家出走」,而是左下角如蚊般的小字——「找孙烈」。   连离家出走也会怕自己担心,用小字悄悄告诉去向,徐钦的举动把尉迟迥萌得完全无力招架,心里不禁后悔刚才烧什么水,应该顺势滚上一番。   在宫中的徐钦不自觉地打了一个冷颤,孙烈打趣看着死活不肯坐下的他,挑眉道:「怎么了,想你的子稀了?」   「没有。」徐钦否认道:「刚才说到哪里了,贺副千户?」   坐在孙烈右边的贺桐瞪了那老狐狸一眼,才道:「说到我娘家的禁地被入侵了。」   说来真巧,孙烈和徐钦编了个妖皇宫殿禁地出来骗赵王,没想到那里真有一个禁地。 本来只是妖皇沉迷修仙小说而弄出来的自娱之物,怎知在昨天被不明来历的妖入侵。贺桐得知后赶紧回去,幸而事情中没有妖受伤,妖皇甚至有点开心,觉得自己弄出来的玩意居然会被妖看上。   孙烈尴尬地笑了笑,怀孕的母老虎最大,她说什么她做什么也是对的,生怕她烧了这里的他赶紧转移话题道:「叶衡怎么不陪你进宫?」   贺桐冷哼一声,道:「他留在妖界那边善后。」   孙烈心想不过是妖皇弄出来的玩意,有什么好善后的,不过这话他当然不会说出来。   徐钦庆幸贺桐误会了禁地一事只有孙烈一妖参与,不然她也不会入宫来骂妖,他装作无辜道:「禁地里有放东西吗?」   贺桐对着徐钦语气明显没那么差,她道:「老头在里头放了本空白的簿,他哪来的失传仙学秘笈放进去,那妖也是的,不看清楚就给那簿偷走了。」   「可能是他眼瞎吧。」孙烈随口开了一句玩笑,见贺桐随即用警告意味的目光扫了他一眼,狗腿地改口:「玩开笑的,别在意。」   「贺副千户是怀疑赵王偷的?」徐钦说了忍不住给自己反了个白眼,尉迟迥前脚才跟赵王吹牛,妖皇宫殿后脚就被入侵,他问这句不是废话吗?   「我担心的是,赵王手下有个我们不知、又武功高强的妖物。」贺桐叹了一口气,道:「小钦钦你也看到我的肚子,实在不适宜去挥刀舞剑。」   徐钦:……贺桐什么时候产生了她是冥众所最好打的错觉?   孙烈:……叶衡听了他娘子这话大概会疯。   「孙烈,那天去赵王府接宁百户时,你可有感觉到赵王的妖气?」生怕贺桐接下来会问他们大着肚子追杀敌人的方法,徐钦迅速转移话题。   明白到徐钦的忧虑,孙烈配合道:「说来奇怪,我之前多少也见过赵王几次,从来没有发现过他身上的妖气,这次也是,然而宁百户说府上应该有个秘密地牢,那里散发着异常浓烈的妖气。」   贺桐被转换焦点,并加入了话题,道:「之前入宫也和赵王擦身而过,也没觉得有不委。」   徐钦倚起墙盘起手,小心不让屁股碰到墙壁,道:「据我所知,妖物很难掩饰得住身上的妖气。」   孙烈没有错过徐钦的小动作,表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是偷乐着,他道:「但是赵王却做到,你能奈他如何?」   徐钦道:「不能叫杜八研究一下吗?」   孙烈静了一会,才道:「……他已经有很多东西要研究了,你以为他是千手观音?」   徐钦这离家出走一走就是几天,尉迟迥虽然每分每秒都想冲入宫中把人抓出来,但他没有付诸实施。毕竟若因儿女私情而坏了大局,他即使主动脱裤子让徐钦打上十回,对方也不会原谅他。   尉迟迥趁着这时间把情报整理了下,陆菲为了保命而把杜蕾卖了,可惜杜蕾早在三百年前死了,她自然找不到了,只能找上徐雁风、祖先和杜蕾有血缘关系的京城杜家。虽然失败了两次,但找出的目标真和洛山妖族有关,因此陆菲也算是暂时保住命,刚好自己从永宁二十二年回来痛失伴侣,赵王顺手就把她推出来,反正赵王要的是杜蕾,而不是陆菲。   他就说赵王怎会如此大方,果真一切都是骗人的。   眼下他被禁足,徐钦又不在,绝对是悄悄找上自己的大好良机,尉迟迥心里恨铁不成钢地想着,赵王怎么如此不上道,还不赶紧派人跟自己接触,不然季海不会回来了。   他完全不担心陆菲会把他们卖了,她把他们抖出来,不就会让赵王知道她也把事情透露给外人听吗?为了命子,她打死也不会说,赵王给她的只是接近死亡的恐惧,到底不会真杀了还有用处的她。   说曹操,曹操就到,上午尉迟迥才在心里把赵王骂得一文不值,下午李公公就来了。   「李公公亲身前来,不知有何要事?」尉迟迥不欲和对方绕圈子,直接就切入话题。   李公公打量了尉迟迥一会,才道:「……尉迟千户听闻迟家去慈音寺一事吗?」   尉迟迥笑容一僵,道:「迟家的事,与卑下何干?」   李公公见尉迟迥一脸不欲得知详情,心里对他的猜忌退了几分,随即道:「是咱家失言了。」   尉迟迥却道:「李公公这么关心此事,是慈音寺有什么吗?」   「不。」李公公语气不变,但眼神却变得凌厉:「只是好奇一下,若尉迟千户有什么不为人知的消息,不妨告之咱家。」   尉迟迥笑了笑,道:「要令李公公失望了,卑下向来和迟家没什么来往,就连去慈音寺的事,也都是听师父随口说了两句。李公公所得的消息,绝对会比卑下多。」   李公公此行目的是试探尉迟迥有否参与慈音寺一事,二人就这样用语言刺来刺去,就这样僵持了半个时辰,套不出什么来的李公公唯有放弃,改问起上次羽民一事,尉迟迥也奉陪地贡献了些见解,然而三言两语也离不开鼓吹赵王快点起事。   又说了大半个时辰,李公公脑子被尉迟迥塞了堆莫名其妙的「独特见解」,终于顶不住要告辞。在离开之前,李公公罕有地问了个奇怪问题:「尉迟千户,你如何看待『空白』?」   尉迟迥一怔,不太明白李公公的用意,但却不由自主联想到徐钦那三百年独自一人的空白,脱口就道:「空了,填满不就行了吗?」   李公公眉一挑,显然没想到尉迟迥会这么回答,但口上却道:「咱家问了个奇怪问题,忘了吧。今天感谢千户跟咱家说了那么多,咱家定必会一一汇报王爷。」   尉迟迥一听这话内心就啧了一声,手里却自发地给了李公公银两,说是请对方喝茶,并道:「为王爷效劳是卑下的本份,还望大业早日成功,为大梁带来新的曙光。」   李公公遂道:「愿妖化早日成功,也愿届时皇上明白妖化的好处,不会被吓倒,一切也是为了大梁。」   尉迟迥感慨道:「人单凭肉眼根本分不出人型妖和人类的差别,皇上知书达礼,实能明白赵王的一番苦心。」   李公点点头,这次没有再说什么离开了。他一走,尉迟迥就反了一个白眼,什么玩意?走就走呗,还要站在门口喊几句口号是想干什么?要不他把人送去大街,大声说说赵王暗中策划什么?   尉迟迥换去身上的衣物,把李公公坐过的椅子擦了几遍,用过的杯子扔掉,觉得不够还去洗了个澡,心里那股顶着的气才顺了点。   在尉迟迥和梁佑熙的热切期望下,徐钦终于离开皇宫回到了茶坊。尉迟迥完全把打屁股一事抛诸脑后,整天用弃犬的眼光可怜地盯着徐钦看,还不时以徐钦听到的声浪自言自语和李公公交谈有多痛苦,弄得故意在宫中留多两天的徐钦心里有带上了丝丝心虚。   入夜后的尉迟迥却变了另一副样子,和白天的卖惨相反,他强势地把人带到床上。正当徐钦以为尉迟迥打算对自己拖以魔爪时,尉迟迥忽然不知从哪里变出了几本小书,笑吟吟道:「这几天季海不在,我就趁机打扫了一下,却意外发现了季海的小书库,原来孙烈说你爱看小本本的事是真的。」   话说成这样,徐钦哪会不知尉迟迥手上的是什么书,意识到对方想干「大事」的他头皮发麻,急忙劝道:「子稀,有事好好说,你冷静点……」   尉迟迥被徐钦的话逗笑了,道:「我很冷静,你看我还没反应就知我很冷静,我看看……《鳯双飞之官人在下》……一夜七次?由浅入深?」   徐钦当即翻身想逃,早料到对方有此着的尉迟迥不让他有半点反抗,随手放下书,道:「季海既然这么有兴趣,今晚我就辛苦点满足一下你吧。」 第132章 梁佑沛(一)   不是钱继光自夸,他最近经常有自己统领冥众所的感觉。   首是贺桐大着肚子不方便查案,只会坐在位子上批批公文;接着就是满脑子娘子的叶衡,和贺桐寸步不离的他自然也只会批公文;孙烈就不用说,靠他干活不如要他先把酒给戎了;屈莫敖也即是徐钦自尉迟迥回来后根本没来过冥众所,之前还推说自己瞎不帮忙批核申请;至于尉迟迥那游手好闲的家伙,打着「调查赵王」的名义每天只和徐钦在茶坊悠闲渡日……贺桐娘家日前被妖入侵,冥众所一下又没了两个劳动力,所有重担落在钱继光身上,恨不能再生出三头六臂来把眼前堆积如山的公务处理掉。   至于某个自投罗网的北镇抚使司,钱继光淡定地把他忽略了,毕竟他又不是冥众所体制内、可以叫得动去干活的人。   这天钱继光也是依旧独自一人在冥众所批核申请,批着批着就发现不对劲。他罕有地停下手上的动作,双眼锐利地扫视桌上的档,这不是一份申请,而是一份阳明山庄通知他们神兽入境的通报书。他扫了一眼入境的妖物,打开几本异闻录翻查了一会,确定这妖物从来没有入过境。   阳明山庄从来没来不会告之他们神兽会去何方,只会在文件写上一句「已入人界」, 今次却罕有地附上了地点,令钱继光不得不重视起来。但无论如何,妖物出现的地点令此事变得不得拖延,钱继光草草收拾一下桌上的东西,把档放入怀中,直接进宫找孙烈了。   来到放勋阁时孙烈罕有地不在,钱继光找了找连杜八也不见踪影,对童子道:「国师和杜公公去了哪里?」   童子恭敬道:「一盏茶时国师领着杜八八出去了,说是皇上召见……」   钱继光不耐烦地打断了对方:「少跟来我这套,他们去的是废东宫,是不?」   童子不懂收敛神色,当下就脸色大变,口上却道:「小的不知钱百户在说什么。」   看样子那妖物已经来了,钱继光啧了一声,没想到还是来迟一步,没有再理会童子苍白的谎言,转身就直出放勋阁往废东宫去。   废东宫,顾名思义就是废弃的东宫,最后一名的住客正是三百年的梁弘极。   钱继光来到废东宫时眼尖看到沉公公也在,立马心底一沉,他在代表皇上也在,看来被骂一顿在所难免了。沉公公一见到钱继光眼光一亮,急忙上前道:「皇上正在里头大发脾气,钱百户来了就好了。」   钱继光脚步一顿,没好气看了沉公公一眼:怎么了,现在是等他来领骂吗?   沉公公回他一个友善的笑容,用目光回答了钱继光的问题:不然你觉得皇上会骂国师?   钱继光:……算你狠。   钱继光老实地来到门前,就听到里头传来一把低声下气的讨好声:「不是的,宝贝儿,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   然后另一把娇嗲又带着气怒的男声响起:「没有责怪我的意思?你刚刚不是在骂冥众所骂得佷爽吗?我就是管他们的,你不是指责我管教不力是什么?」   「不不不,宝贝儿……」   「别用那么呕心的名字叫我,谁是你的宝贝你叫谁,反正我只是个来领骂的。」   「烈儿,是朕错了,是我错了,我刚才不应凶你的,你别气好不好?」   钱继光木无表情地看着后头的沉公公:这就是你所说的皇上大发脾气?   沉公公摸了摸鼻子,比划了个请的手势:不如钱百户先去看看那东西?   钱继光当即转身就去了,谁有兴趣听门内那对的耍花枪,不就是呕心自己。杜八站在另一间房的门前,显然里头的正是钱继光急忙入宫的妖物。   「它在里头?」   「是的,你要进去看看?」杜八没有感情地看着钱继光,道:「不过没有什么特别,毕竟它一直不肯开口,国师刚才弄了一会也没能打开它的嘴。」   钱继光应了一声就推门而进,只见桌上站了只如手臂般大小的生物,说它是蛇,它又有四对翅膀;说它是鸟,它的体态又和蛇一样。   对于第一次见到它的人类来说,被吓个半死是正常的,人界哪来如此奇特的生物。   「有鸟焉,其状如蛇,而四翼、六目、三足,名曰酸与,其鸣自詨。」钱继光喃喃自语,目光却死死盯着那妖物,在对方没有焦距的瞪视下,把《山海经》关于酸与最后一句说出来:「见则其邑有恐。」   这就是他为何紧张、阳明山庄一反常态列出到访地点的原因,一出现就代表着有可怕事情发生的酸与要现身于人界皇宫中,怎么想也觉得事态严重,一个搞不好绝对会是动摇大梁根基的大事。   和杜八说的一样,酸与只是用目光淡淡研究了钱继光一会,很快就忽略起他的存在,像是熊孩子玩闷了才新得到的玩具。杜八见钱继光在房内待了好久也不出来,百无聊赖的他索性把头伸进去,嘲弄道:「怎么了,钱百户难道对酸与一见如故,要结拜当兄弟?」   酸与猛地把头转向门口,目光如灼,像是发现了猎物一样。   钱继光几乎在同一瞬间发现了酸与的变化,当即道:「杜八你的头定着不要动。」   杜八维持着这难看的姿态,没好气道:「不动是等着它猎我的头吗?」   酸与没有理会二人的斗嘴,十二只眼睛眨了又眨,在二人近乎屏息静气的期待下,终于开口说了句:「酸与。」   杜八马上问候了钱继光的娘亲,然而钱继光没把他当成一回事,首先杜八是名太监,其次他基本和钱家断绝关系,更重要的是他看到酸与的嘴还在动,代表它还有别的话会说。果不期然,它再吐出了一句话:「还有两个。」   钱继光和杜八望着对方眨眨眼,至少这句他们听得懂。   茶坊这几天在都有着战争。   尉迟迥拼了老命的翻出徐钦的反攻收藏,把里头的内容反其道而行施加在徐钦身上,而徐钦则是拼了老命将自己的收藏藏得更隐蔽,藏不到的就忍痛直接烧掉,二人每天就这样不理世事进行着攻防战,为了自己的权益而奋斗。   贺桐这天前来,见到正是徐钦臭着脸躲在一角偷偷烧东西。她一看到这样子,首先反应是徐钦在怀念他那名洛山山妖义父,但仔细一想没道理会以这样的表情给至亲烧东西,就主动上前虚心求教:「小钦钦,在烧小迥迥的□□吗?」   徐钦沉默了一会,实在说不出口是在烧自己的□□,便决定任着贺桐误会:「……算是吧,对了,贺副千户,找我有事?」   贺桐点点头,道:「之前我想着试试找不找到生下三百年前半妖太子的山鬼,结果找到了。」   徐钦一怔,很快就回过神来,道:「这么快?」   「他们起初是拒绝了我,毕竟山鬼与山鬼之间很少交流。」贺桐姣好的容貌闪过一丝狠意,道:「找几座有山鬼居住的山头一把火烧了,然后就会有妖替我传话了。」   徐钦脸部表情一僵,果然贺桐是不能得罪的。   「现在叶衡把那山鬼请去我老头那里作客,但她就是死活不肯来人界,那唯有你们亲自去一趟了。」贺桐见尉迟迥的书都烧得差不多了,就一把灭了那火头,再道:「本来单单是等叶衡那小子拿口供回来也行,但你和小迥迥到底是经历过三百年前那事的,所以我来问一句,你们要去吗?」   「当然。」徐钦想也不想就应下,然后道:「来不及申请入境书,我和子稀是非法过去妖界,你可以帮个忙堵住阳明山庄的嘴吗?」   贺桐笑着保证道:「放心,不听话的就烧他屁股。」   徐钦脸色不变,心里却庆幸自己遭受的打屁股和贺桐的相比,完全是小巫见大巫了。   尉迟迥和徐钦立刻就动身前往妖界,之前他们已分别来过一次了,所以这次前来不用下妖带路就轻松找到了叶衡和那只山鬼。   徐钦瞄了瞄那只含情脉脉打量着叶衡的山鬼,立时明白山鬼不肯来人界的消息是出自谁之口,明眼人一看就知她被叶衡迷得神魂癫倒,贺桐看了不把她相公烧成炭就不姓贺。   「徐总旗、尉迟千户,这位是潘宁宁。夫人,这是我跟你提过的二名冥众所官员。」叶衡看到只有徐钦和尉迟迥时暗地松了一口气,贺桐没有跟过来小命总算是保住了,他发誓自己什么也没干,这只山鬼就莫名其妙说想跟自己一夜风流。   潘宁宁像是看货物般打量了二人一眼,随即笑着对尉迟迥道:「这位小哥看起来不错,要跟奴家睡上一晚吗?保证让你回味无穷。」   徐钦脸一黑,他知道不少妖物没有一夫一妻的习俗,且极力主张露水姻缘,但万万没想到诞下梁弘极的山鬼居然就是这副德性。   那时的皇上是怎样忍受头顶随时变绿的危机? 第133章 梁佑沛(二)   尉迟迥用脚趾头想也知道徐钦不高兴了,遂一把抱住了对方,才对潘宁宁道:「我这人只求一生一世一双人,无论外头的花再美也入不了我的眼。」   潘美美眼珠子一转,看着徐钦的臭脸慢慢染上一丝丝难以发现的甜蜜,也跟着甜笑起来:「这样呀,真是可惜。」   叶衡在一边欲哭无泪,明明他也重申过自己对贺桐的专一,怎么潘宁宁会轻易放过尉迟迥而不放过自己?   「闲话到这里就够,我们来是为了正事。」徐钦快刀斩乱麻结束了刚才的调戏闹剧,道:「夫人,我们是杜蕾的故人,不知你是否还记得她?」   「杜蕾?」潘宁宁侧起头想了一会,道:「奴家不是把她送给奴家那半妖儿子吗?怎么了?」   潘宁宁实在是只名符其实的山鬼,恰到好处的娇艳妩媚不会给人做作的感觉,一颦一笑都有着万种风情,可惜眼前三个男子——两个弯的加一个自称贞操是属于贺桐的,却无心欣赏。   「杜蕾在三百年前已不幸身亡,你那半妖儿子也因参与人界宫变也不在了。」徐钦把话说得很直接,也不怕潘宁宁伤心,山鬼是很簿情的妖物,即使有着母子关系也不会太亲近,不然他们也不会一妖占一座山且很少来往。   「记得不久前他还在跟奴家通讯,原来已经是这么多年的事了吗……」果不期然,潘宁宁只是淡淡垂下眸,没有特别激动的情绪:「那两位大人因着已逝而妖来找奴家,又有何事?」   「当来你留了三名下仆照顾梁弘极,我是说你那半妖儿子,杜蕾、陆菲,还有一个是谁?」徐钦问道。   「小蕾、小菲……还有一个是小芷,没有记错的话全名是柳芷。」潘宁宁眼里闪过一丝怀念,道:「她们三个是奴家的贴身伺女,所以才会跟着去人界,后来还是觉得妖界比较自在,就让她们留在那边照顾奴家那可怜儿子了,不过,按奴家对她们的理解,大概只有小蕾会听话留下。」   「确是如此。 」徐钦点头道:「陆菲和柳芷的性格如何?」   「小菲是个懒性子,最好就是整天躺着不干活,但也很胆水,算是贪生怕死?毕竟她第一次见着蛇时把奴家抛下急急跑了。至于柳芷是只严谨的妖,虽然有山鬼血统却身体不好,只能投靠奴家寻求庇护,却一直不甘心屈于人下,经常想坐到奴家头上,奴家本来只打算留小蕾一妖在人界,但一想到要带着这两只回来,就顺手把她们放了。」潘宁宁朝徐钦抛了个媚眼,可惜徐钦看不见,然而尉迟迥却看得一清二楚当下就不满了。   「在人界,柳芷和你一样跟了人界的皇帝,也生了个半妖儿子。她儿子现在好大的本事,是人界的重臣。」徐钦眉头微微皱起,他说着正经话,怎么尉迟迥却硬是要挤着自己?   「呵呵,她儿子有得受了,小芷不喜欢血统不纯之妖,即使是奴家那儿子,她也会露骨地表示厌恶。」潘宁宁脸上笑意加深,尉迟迥刚刚瞪了自己一眼,随即在自己面前宣示对徐钦的主权,真是有趣。   叶衡眼观鼻,鼻观心,表示自己只是竖起耳朵,其他什么也不知道。   「但她又生了半妖。」徐钦强调。   「那又如何,可能只是小芷用来固宠的手段之一,奴家刚刚也说过,她从来都是不安份的性子,若不是妖皇深爱妖后,她大概也会过来勾引的。 」潘宁宁说得漫不经心。   徐钦沉默了一下,他以为赵王是因为痛失柳芷,才会对洛山妖族如此感兴趣。若潘宁宁所言属实,赵王和柳芷想来也没有什么亲情可言,那赵王开通时之域目的何在?   可惜徐钦未能想出原因,毕竟他身边有个不安份的人一直对他毛手毛脚。他用手肘撞了尉迟迥腹部一下,满意听到对方低沉的闷哼,才对潘宁宁道:「也差不多,在这里先感谢夫人解答了我们的问题。」   潘宁宁看着尉迟迥和徐钦的互动,终究还是忍不住掩着嘴笑出声来。   徐钦没有再理会潘宁宁,转身就直接离开,尉迟迥想当然尔也跟着追了出去,独留叶衡一人头大地收拾残局。   杜八故意在酸与面前走来走去,可自它开说了句「还有两个」后又重上闭上嘴,无论杜八怎么动也不再给予反应。   「它的眼光也不怎么,居然看中了你。」钱继光嫌弃地扫了酸与,才对杜八道:「你还有两个什么,都给我拿出来。」   「我有什么两个?没了。」杜八意有所指的看了一眼下半身,哼了一声道。   钱继光眼角一抽,自杜八跟了孙烈以来,他的话一天比一天黄,有时更会夹杂脏话,真不知为何规矩深严的宫中会令杜八变成这样的性子。   「什么两个不两个?杜八我劝你嘴巴放干净点,不然你有十个八个我一样帮你割下来。」门外传来孙烈的声音,刚才沉公公一听到酸与说话时,不顾国师和皇上吵完又好上硬是在通知了他们。   「不必行礼,钱百户给朕说说是怎么一回事。」梁佑熙道,宫里突然出现一只外表骇人的妖已够可怕了,孙烈还跟他说这妖物出现不会有好事发现,他不着紧才怪。   钱继光把刚才的事简单说一遍,孙烈听后对杜八道:「我第一次进来时,你没跟进来?没被酸与看到?」   杜八目无表情回答:「不是国师大人叫我站在门口不要进来的吗?」   孙烈自动忽略了杜八的回应,改对钱继光道:「酸与会对小杜说话,说明他牵涉在内,还有两个是什么意思,你懂吧?」   梁佑熙比钱继光快一步反应,当下就对门外的沉公公道:「宣冥众所所有人入宫,禁足的尉迟千户也一拼宣了。」   杜八不知死活加了句:「酸与要选妃了,沉公公你赶紧把人带进来。」   孙烈在背后凉凉道:「那就先请杜贵妃把自家相公抬回放勋阁。」   徐钦和尉迟迥并没有立刻返回人界,反而,徐钦以「难得来了」为理由,说要带尉迟迥探一个故妖。   尉迟迥没有说话,却暗暗狐疑自己哪来的故妖在妖界,直至徐钦领他远离热闹都市往乡郊方向走,他才心底一沉,猜到徐钦要去哪去了。   「我还为洛山很神秘。」   「洛山虽然是神山但却不神秘,毕竟妖物要看着一座山的存在才能相信的神任,上头住的妖族才神秘。」徐钦的语调没有任何起伏,活像只是在陈述事实给尉迟迥听:「这山头都几乎没有妖物会前来,山鬼也知道这座山的特别不会住进来,所以洛山其实是非常冷清的。孙烈第一次带我来时,我也以为他是随便找座山来忽悠我。」   尉迟迥牵起徐钦的手,道:「我隔了这么久才去探她,不知她会不会生气。」   徐钦淡淡一笑,道:「她一定会非常生气,骂你这么久才去见她。不过她大概会连我一块骂,因为我也只来过一次。」   尉迟迥看了看四周,不以为然道:「这里如此清幽静谧,可能她光顾着看风景,早就把我们忘得一干二净。」   「那倒是。」   徐钦和尉迟迥老实说心里都有点紧张,这一来一往的没内容对话反而令他们放松下,他们一边闲谈一边沿着山路小径走,四周的风景和人界的山林之景没太大分别,约莫走了大半个时辰,徐钦告诉尉迟迥他们已进入洛山范围,尉迟迥还特地张望了一下,真是一点特别之处也没有,和京城外的山头一样,该有的树、草、花都有,还多了点他们说不上来的植物。   「这么普通的山妖物居然奉为神山。」尉迟迥低声道。   「在我们看来普通,在妖物眼中可能却是不同凡响。」徐钦回答道。   洛山的山路不易走,走到后来根本没有路可言,徐钦慿着记忆硬是领着尉迟迥继续前行,只是他们也不是行,而是爬了。   当他们终于来到洛山山顶时,已是两个时辰后的事了,二人看着对方狼狈的身影,都情不自禁笑了出来。   「当时我和孙烈一心想让杜蕾葬在俯视洛山的地方,现在看来就蠢到不行的决定。」徐钦叹了一口气,对着山顶左边那根壮叶茂的老树道:「在你看来,我们大概是脑子入水了,是不?」   尉迟迥顺着徐钦视线方向望去,只见那棵老树下竖了一个小石碑,上头「杜蕾之墓」那四字刻得并不漂亮,可以看得出是徐钦和孙烈笨手笨脚下的作品。   「抱歉,现在才来看你。你放心,我没有恨过你把我送走,反而我一直很想跟你说声道谢。」尉迟迥走到墓坐了下来,伸手摸了摸墓碑,脸上勾起了淡淡苦笑:「若我们留在永宁二十二年,那些日子肯定没现在那么安稳,杜蕾,谢谢你,让我和季海在平和的年代继续拥有彼此。」   徐钦跟着坐下来,垂下眸看到地面,轻声道:「杜蕾,现在我们很幸福,你看到吗?」 第134章 梁佑沛(三)   徐钦本来只打算跟杜蕾说一下他这三百年经历了什么,哪知他一开口就停不下来,他从来没有仔细说过他的经历,顶多是简单一两句带过,因此尉迟迥也静静听着,偶而抚过徐钦的背以示安慰,却没有阻止对方。   说到徐雁风之死时,徐钦终究还是忍不住流出泪来,尉迟迥这下才知道原来他们被送走后,是徐钦在这年代善后,他更不能想像徐钦以怎样的心情独自一人葬下徐雁风的。   徐钦这一说就是了一个多时辰,他会止嘴的原因是尉迟迥心疼他沙哑的嗓子,禁止他再说话。二人待多了一会儿就离去,下山的路和上来的一样难行,回到山脚时自然也就狼狈万分,可是二人都没怎介意,草草整理一下就回去人界了。   回到人界已过接近亥时,四周早已黑得伸手不见五指,茶坊外室的灯却一直亮着。   「看来我们不在的时候有事发生了,不会是赵王那边有什么吧?」尉迟迥和徐钦连衣服还没来得及换就匆匆前往外室,哪知在那里候着的不是别人,而是沉公公和钱继光。   「发生什么事?」尉迟迥第一句就直奔主题,能让沉公公出宫在这里等的,断然不是什么小事。   钱继光正想开口说话,却发现尉迟迥和徐钦二人身上异常的狼狈,皱着眉用眼神示意沉公公一看,见对方微微颔首,遂道:「都等了你们一整天了也不差现在,赶紧去换套衣服准备入宫,换好再跟你们说。」   尉迟迥瞄了钱继光一眼,见他虽然一脸着急却没有惊慌,就没有再多说什么和徐钦转身出去了。   换好衣服回来后,徐钦闻到一阵香气,竟是钱继光那小子擅自在厨房煮了包子,一来他和沉公公晚饭还没有着落,二来他不知尉迟迥和徐钦去哪里浪了,回来时就要被他们送入宫,他们肯定还没时间吃东西。   没想到钱继光那小子居然这么贴心。   「要劳烦沉公公出来,到底是什么事?」徐钦接过包子,边吃边道。   「今天一大早就收到阳明山庄通知酸与要来废东宫,我赶到时它已来了,对谁不理采,却对杜八说了句『还有两个』。皇上当即命令所有人到酸与面前转个圈,但你们却跑去了妖界。」钱继光说到这里时瞪了尉迟迥一眼,才继续道:「叶衡翻了整座妖皇宫殿也不见你们。你们偷溜去玩了,我们却忙得鸡飞狗走。」   徐钦淡定忽略了钱继光的指控,道:「只差我们两个?」   钱继光回道:「冥众所的就差你们两个了,连北镇抚使大人也去了,若你们去了也没反应,孙烈说就要带它去赵王府、或是慈音寺了。」   四人来到放勋阁时,贺桐、叶衡和孟应明都在,而皇上居然也没有走,孙烈本来以上朝为理由劝他回去休息,但他坚持不行,孙烈也就没有放任没有再理会他了。   「免礼,赶紧去见见那妖物,朕在这里等着。」梁佑熙见人一来连说闲话的时间也不给,就把人直接踢去找酸与了。   酸与被安排在尉迟迥之前借宿的房间,同样在里头的还有杜八,按他的话来说,他是在「伺寝」。   徐钦和尉迟迥脚一抬入房间,酸与马上起了反应,四对翅膀迅速扬起,三只脚的利爪用力刺入桌子,身上的毛都竖起来,只有杜八那傻子才会不合时宜地开口:「老天,它不会是想求偶吧?」   尉迟迥眯起眼危险地扫了杜八一眼,杜八马上乖乖闭嘴了。   「酸与。」   「酸与。」   「酸与。」   它叫了三声却没有像白天说出人话,徐钦想了想,也跟着开口道:「酸与。」   徐钦说什么尉迟迥自然也跟着说什么,他说完还意有所指瞄了杜八一眼,逼得杜八也开口说了声「酸与」。   杜八话音刚落,酸与十二只眼睛突然合起来,在下一刻它又开口,这次说的便是大家屏息静待的人语了:「非人之地、非妖之界,扩之,驱无效。」   「什么意思?」尉迟迥当即追问,见酸与没反应,后知后觉补了句:「酸与。」   可酸与没有再开口,利爪自桌上松开,翅膀也挥动了两三下。杜八见状马上退得远远的,道:「它要飞了。」   这些妖物皆是天道宠儿,能预示未来更能用自身警戒他人,作为代价它们却丧失神智,因此徐钦和尉迟迥明白酸与既然不再说话,把它强留下来也没来,便侧身让开让它飞出去。   它自有法子飞回妖界。   「……扩之,驱无效,烈儿,此话何解?」梁佑熙听到这话时脸色好不哪里去,酸与口中的「无效」更是令他不安,是指有什么事人类解决不了吗?   「不知道。」孙烈答得很直接,完全不担心会惹火天子,不过他又道:「联想到我们最近的事,我不得不假设,酸与的预言可能和赵王有关,简单说就是他不知弄了什么东西一下玩大了。」   梁佑熙低头沉思了一会,再抬起眸时已是意志坚定,他道:「来人,宣赵王入宫。」   众妖和人皆一怔,一下子都反射性地望向梁佑熙,一开始明明是他主张低调行事,没想到现在他居然选择直接找上赵王。   梁佑熙见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便轻咳一声,道:「此事要紧,朕宁愿被世人指骂,也不能让大梁百姓受任何损伤。」   徐钦垂下眸没有发表意见,梁佑熙这是光明大正要动赵王了,对他们所有人来说绝对是好事,有皇上在背后撑腰的暗中行事,和皇上直接动手把人收拾,完全是两回事,而且后者办事速度绝对会快上一倍有多。   「皇上先回去,不然赵王一听到你在这里就知有问题了。」孙烈劝道,他没有说的是,这个时间点把人召来宫中,有脑子的觉得有问题。   梁佑熙点点头,对宠妻狂魔来说孙烈无论是什么都是对的,而这次他的建议也是没错到哪里去,他环视一下众人,然后目光停在徐钦上,开口道:「若爱卿可以留下,那就是再好不过了。」   孙烈想也不想道:「什么再好不过?他们全部都要留下,在你附近找间房让他们藏起来,没有的话全部蹲屋顶去。不对,贺桐可以先回去了。」   贺桐装作没看见叶衡反对的神色,道:「我也留下,我可以的,有事我自会闪到一边去。」   一班人浩浩荡荡离开了放勋阁,在等待赵王入宫期间他们也不是闲着的,尉迟迥从白鹿事变获得教训,怕赵王抱着鱼死网破的心态化出妖态攻击,忙着清理现场,不必要的下人通通赶走,在暗处安置护卫,暗示他们无论看见什么也要皇上性命优先,确保一有任何风吹草动所有人能及时作出反应。   杜八花了一整天时间陪着酸与,难得这名贵客终于离开,便着趁着众人不注意偷偷溜回自己的研究室。门一关上他就一脸木目无表情,走到桌前冷冷看着昨天停下手的研究项目,眼里抺过一丝沉思。   非人之地、非妖之界,而他又牵涉在内,那他必须好好想想有何对策了。   除了被叶衡劝了去先小休一会的贺桐,众人都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仿佛他们准备去干架似的,可大半过时辰过去,赵王却依然没有出现。徐钦不用细想也知出事了,正当尉迟迥提议把钱继光踢出宫找人时,沉公公终于出现了。   「皇上,赵王失踪了!」沉公公脸是通红的,可见他是一得知消息就拼了老命冲回宫。他的语气也比平常激动,因此语速自然也快上了些许:「咱家查问过王府的下人,他们说昨天赵王一大早就出宫了,到现在还没有回来,他们也着急。」   孙烈闻言脸色一沉,道:「看来我们终究是慢了一步。」   孟应明看了尉迟迥一眼,道:「但哪儿是非人之地、非妖之界?赵王应该是去了那里吧?」   尉迟迥无奈道:「别看我,我也不知道。」   「冷静点。」徐钦迅速指挥大局,道:「赵王不在并不是全是坏事,把握时机潜入去看看,宁百户不是了某处的妖气很重吗?」   「那倒是,也许能找出点什么来?」宠妻狂魔二号尉迟迥马上赞成,但他又忽然想到了什么,侧头对沉公公道:「只有赵王不在,那李公公在不在?」   沉公公一怔,道:「咱家不太明白尉迟千户所指,李公公是?」   尉迟迥心里直觉不对劲,语气情不自禁变得严重,道:「李公公不就是王身边贴身伺候太监吗?」   沉公公脸色微变,道:「据咱家所知,赵王自及冠后就没有贴身太监了,以前是有的,记得是……姓马,不姓李。」   梁佑熙也道:「朕也记得皇弟提过不喜旁人整天跟着自己,因此自马公公去世后就没有再要过贴身伺候太监了,太后也曾派给他的也被全数退回来。」   尉迟迥抿紧唇看了徐钦一眼,见他点头才道:「若真如此,卑下和徐总旗见过的李公公是谁?」 第135章 梁佑沛(四)   其他人若没反应过来就配当绣衣了,因此孟应明第一个就道:「尉迟千户是说见过一名自称是李公公的人跟在赵王身后?」   「不是自称,而是赵王喊他作『小李子』的。」尉迟迥回忆一下和李公公相处的所有细节,再道:「赵王跟他是有互动的,卑下在枫林楼装醉时,赵王因酒气太重而站在房门口,是李公公进来打点。」   徐钦也道:「标下在刑部大牢时也曾见过李公公,当时他和一只乱叫的狗没两样,标下也就不太留意他。」   「就是他吧,那只给赵王出鬼主意的妖物,不然赵王哪会知道这么多非人之事。」钱继光咕哝了一句,然而所有人听到他在说什么。   「但是宁百户没有反应。」尉迟迥抬眸看了孙烈一眼,道:「它只说地牢有问题,没有说李公公有问题,对吧?」   「沉公公,王府下人说赵人是一人离开?」叶衡再次确认。   「没错,是总管亲口对咱家说的,从头到尾都没有提过你们口中的李公公。」沉公公回道。   「不管李公公在不在,先翻了赵王府再说。再一他真的在,我们要生擒的目标只是赵王,其他不投降……处理掉即可。」孙烈一句话终止了现场没用的讨论,他们现在该做的是行动,而不是研究李公公的真正身份。他命令道:「和平常冥众所办事手段是一样的,那个李公公一听就是非法入人界作恶的妖物,对他不要手软。」   梁佑熙连忙补了句:「此事就这么办。」   「是。」   王府到底是赵王地盘,他们也没敢一下子全涌进去,最后只有尉迟迥一人偷偷潜入,万一里头的花花草草通知赵王有人入侵,尉迟迥也能搬出「听到赵王失踪消息,过于忧心才前来」的借口。   尉迟迥当初连靖王护卫也躲得过,赵王府的自然也不在话下,然而没了宁百户这只探测妖气的鸡,他还是花了点时间才找得出地牢的位置——居然在李公公房间的里头,有条秘密通道直往地下。   李公公的身份更加可疑了,可尉迟迥转头一想,这么隐秘的地点,宁百户是如何发现的?   肯定是变节了,尉迟迥决定回去就用这个消息打压宁百户,毕竟已经有把宁百户升为千户的消息传入他耳里了,玩什么玩笑,要升也是升季海,一只鸡居然敢跟季海抢。   尉迟迥一边胡思乱想,一边在地道前行,走了大概一盏茶的时间,前头的路突然变得宽阔,有如一个地下山洞,可他没猛地停下脚步,死死盯着眼前的景像。不是他不敢向前走,而是前头没路可走,一条条又粗又长的藤蔓互相缠着,几乎是贴着彼此没有空隙,不但阻去往前方的路,更让尉迟迥看不到后头的是什么。   他很熟悉这些藤蔓,这是山鬼的藤蔓,和刺穿徐钦的是一样的。   像是发现有人站在附近,那些藤蔓不安地动了动,尉迟迥见状更不敢乱来,生怕唤醒这些沉睡中的武器。他很清楚藤蔓一动赵王就会知晓,酸与的警告还在他脑海里,他不能冒着刺激赵王的风险把藤蔓斩断,只能先行撒退。   尉迟迥离开地道后,故意在赵王府绕了几圈,果然没有李公公的踪影,看来他是和赵王一块离开。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溜进了赵王书方翻了一下下,没想到赵王比梁弘极还是细心,里头完全没有妖化相关的线索,看样子都是藏在那些藤蔓后了。   「若我们情报没错,赵王身上只有四分一的山鬼血统,然而他却能控制这么多的藤蔓,也算是山鬼界的天才了。」孙烈听完尉迟迥的汇报叹了一口气,语言间颇有惋惜的味道。   「那又如何?你算不出赵王在哪里吗?」梁佑熙被孙烈赶去上朝,他不在尉迟迥自然就不用对孙烈过份客气。   「只算出他在一个神秘地点,应是那个什么非人非妖之地,他到底怎会跑到哪里去?」孙烈不解道。   尉迟迥没好气道:「这话我想说很久了,不是你们教宁百户说什么沃野之地吗?赵王现在不知找出个什么来了。」   孙烈却道:「所以现在报应不是来了吗?你们所有人侵占了我的放勋阁睡觉,我一句话都没有说,不过我刚刚有看到孟应明有潜入钱继光房间,这么多年他什么时候才能拿下他?对了,我还偷听到有声音传出来,虽然听不清,但你说会不会是那种污污的声音?」   尉迟迥一脸正气道:「我没有兴趣,别趁机转移话题。」   孙烈挥挥手,示意尉迟迥离开,道:「你现在着急也没用,我换个别的法子再算算赵王的位置,你就趁机休息一下,既然酸与认定了你,之后肯定有你忙。」   尉迟迥一整天根本没能停下来休息,先是去妖界找藩宁宁、再爬上洛山,回来后就急忙进宫,最后更翻入赵王探险,一连串的事件终于停下,他想也不想就爬上床抱起了海睡个半死。睡梦中的徐钦没有挣扎,只是在尉迟迥怀里挤了挤,换了个比较舒服的位置,又继续安心睡去了。   醒来的时候已是午后,徐钦已不在,尉迟迥草草整理一下仪容就离开房间,果不期然大伙儿都没有回去,隐隐有着不研究出赵王在哪里就不走的意欲,皇上对此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默许了他们留在宫中。   「怎么样?」尉迟迥看了一圈见徐钦不在,压下出去找人的冲动,先了解情况再说。   「孙烈试了几次都失败了,现在还在努力挑战第五次;贺副千户在问着妖皇没有没相关情报;其余众人在书房里翻书碰碰运气。若你要找徐总旗,他刚刚出去找杜公公了。」 回答他的是孟应明,老实说他在这里又帮不上大忙,但不知怎的他却遍遍留下来。   「谢了,兄弟。」尉迟迥想也不想就转身出去。   前往杜八的研究室的路明明是放勋阁的一部分,却很有杜八的个人特色——阴沉得很。尉迟迥把这怪罪在没有修剪过的植物上,才把路衬得怪里怪气,不过仔细想想,以杜八的性子来说根本没有下人会想理会他,孙烈又不在意,自然不会有人来替他整理研究室附近的环境。   尉迟迥在门口找到了从研究室出来的徐钦,他早就听说里头可怕得很,难很不用进去就把人找着,心里不禁有点庆幸。   「季海,怎么了?」   「没什么,想着酸与点明了杜八就来看看,但是暂时看不出为何他会跳进来。」徐钦答道:「睡了一觉精神好点了么?」   「好了许多,季海还特意不吵醒我自然睡得好。」尉迟迥见四下无人,轻轻把人拉到怀里,头凑上前吻了一下季海的脸颊。   即使外头没人,杜八也在房内埋首苦干,徐钦还是接受不了光天白日在别人家卿卿我我,他脸色不悦一把推开了尉迟迥转身就走,可尉迟迥还是笑吟吟的,因为他已经慢慢看穿了徐钦的反应。   与以往的脸红相反,现在的徐钦会以黑下脸来掩饰自己的害羞,若这是厚着脸皮上前逗他,他也只会装作生气呵责一两句,而不是真的动怒,不过晚上会不会被赶出房就是另一回事了。   尉迟迥正想追上去继续调戏,脚下忽然传来一动,那震动不大,却是一波又一波,连四周的景物也跟着微微震动。   「不好,是地龙醒了。」   尉迟迥脸色大变,虽然震动不大但不代表之后也会维持这个强度,他们头顶还顶着石盖天花,万一塌下来不是可以开玩笑的。他急忙上前抓起徐钦的手,想带他到院子里去,至少那里不会有石块从天而降。   就在此时,震动忽然停了,一切又回复平常仿佛刚刚只是他们的错觉。徐钦想也不想一脚踢开杜八的大门,朝里头喊道:「怎么一回事?」   「我哪知道?」看来这研究室很大,杜八的声音从里头传出来时就是山的另一头喊过来的,他道:「我只知是从西南方向传来。」   「西南?」尉迟迥一顿,西南方向有什么东西来着的?   徐钦把头望向西南方,虽然以他的视力而言只看到眼前几棵小树,口中念念有词:「非人之地、非妖之界……是皇陵。」   尉迟迥瞪大眼,没错,那方向不就是皇陵的所在之地吗?   「赵王在皇陵唤出了东西。」徐钦肯定道,他怎会现在才想到这一点?那里便是非人非妖之地,因为陵墓是属于鬼魂的地方。   说罢,徐钦匆匆离去,既然知道赵王下落就要马上行动,刚才的震动绝不是巧合,最坏的打算就是酸与口中的「扩之驱无效」的东西已经来了。   尉迟迥自然是跟着徐钦的,他在跑走之前不忘朝房间里喊:「杜八,我们去皇陵,你去通知孙烈!」   杜八的声音再一次里头传出来:「都说了不要叫我杜八,叫我杜公公!」 第136章 梁佑沛(五)   徐钦和尉迟迥在皇陵外头已经发现不对劲,四周几乎被灰蒙蒙的雾气覆盖,愈接近陵墓雾气就愈浓,按这情况来推断皇陵里头应该是一片灰,低头连手指也看不见。   「这雾有腥气。」尉迟迥下马的时候跟徐钦低喃了一句,想当然尔,按徐钦的道行并不会发现不了,他只是单纯的在发表意见。   「不是腥气,而是腥臭。」徐钦更正道:「腐烂的腥臭。」   「你是说靖王他们起尸了?赵王未免也玩太大了吧?」尉迟迥随口道。   徐钦没有回应,二人来到皇陵的通道入口,平常守着的守卫早已倒下,大量的血液早已结成块状,尉迟迥快速检查了一下,发现他们身上穿了一个又一个的大洞。   「赵王已经没打算藏起他的身份了,皇陵里有什么东西可以使人妖化的吗?」尉迟迥用脚趾想也知守卫是死于山鬼的藤蔓,看来赵王对自己的计划很有信心,想到这里他又不甘心道:「啧,他不是应该先把百官绑来的吗?弄得这么神秘我们很难朝他泼黑水。」   「正经点。我们进去里头看看,武器带了吧?」徐钦打断了尉迟迥的废话。   「有,来的时候顺手拿了钱继光那把绣春刀。」尉迟迥拍了拍腰间的长刀,说来好笑,钱继光本想着在宫中不要拿着刀走来走去,就主动把刀留在放勋阁的睡房中,结果就被经过的尉迟迥顺手牵羊了。   二人一前一后朝着浓雾深处出发了,可走了没多久,徐钦忽然停下脚步,弄得尉迟迥险些撞到了他。   「季海,怎么了?」尉迟迥见徐钦脸上罕有出现了犹豫,遂道。   「子稀,你听不听到有声音?」徐钦问得小心翼翼,毕竟他也觉得皇陵哪来的声音:「从很远传来点吵吵闹闹的声音,像是京城大街那样的。」   「京城大街?」尉迟迥先是竖起耳朵,却发现自己什么也听不到,慢了半拍才意识到半妖化的徐钦有一只狗耳朵,听力自然比自己高出几倍,即道:「季海,声音从哪边来的?」   徐钦变出狗耳朵认真地听了一会,道:「好像是北边传来的。」   尉迟迥想了想,道:「那边……好像什么也没有,不过算了,我们现在路也看不清,倒不如去看看。」   「但可能是我听错。」   「不要紧,也许我们的方向错了,那边才是大路。」   二人循着声音方向前行,正如尉迟迥所说,这边什么也没有,但是他们每往前一步,徐钦就听到更清晰的声音,到后来更是连尉迟迥也听见了。   「是很像人们在大街走路的声音。」尉迟迥瞄了一眼跟自己擦身而过的翁仲石像,又发挥了他乱说话的本性,道:「赵王在这里玩乐也不邀请我太不是一回事,好歹我也是投靠过他的,还要我自己主动前来。」   徐钦反了一个白眼,尉迟迥这阵子老爱在跟自己独处时乱说话来逗自己欢喜,但眼下这场合还是认真点较好。然而,在徐钦开口骂人前尉迟迥早已乖乖闭嘴,让他合上嘴的不是徐钦的脸色,而是眼前出现的人影。   一道道模糊的灰色人影突然出现在他们眼前,伸只手就碰到距离下却看不到人影的轮廓衣服,用悠然自得的脚步来回横走着,像是没有发现到尉迟迥和徐钦似的。   尉迟迥和徐钦下意识噤声,生怕惊动了这些不明人影,可很快,他们就发现了自己和对方的距离愈来愈近,他们没有动,动的是脚伐愈来愈开的灰影。徐钦在此时发现雾气不但浓了,空气中的腥臭也跟着刺鼻了很多,便马上反应过来——这些人影在等雾气扩撒,雾气达到一定程度,他们才可以扩大活动范围。   人影现在的动作,和动物划下自己地盘没两样,徐钦脑海快速列出了会有这样子特性的妖物,可是没有一样和眼前的灰影灰雾吻合。   尉迟迥不死心地摸了摸身边的翁仲,有这么一瞬间他还以为石像化人了。   雾气扩撒的速度很快,尉迟迥和徐钦什么还没干,人影已和他们来个肩踫肩了,徐钦二话不说想一手用阳气炸了他们,尉迟迥却把他拉到身后,不准他再使用阳气。在这一拉一扯间,人影淡然穿过了他们,并继续在雾气边缘等待地划的扩张。   尉迟迥和徐钦当下禁不住面面相觑,到底是人影没发现他们,还是单纯把他们漠视?   徐钦不敢发出声音,只对尉迟迥做了一个无声口型:「鬼。」   尉迟迥也跟着点头,没有妖物能轻松穿过其他生物,世人能做到的只有鬼。那么问题来了,赵王召唤鬼出来和妖化有什么关系?   徐钦眼底一沉,这些人影和雾气大概就是酸与口中的「扩之,驱无效」,他快速地数了数,这里有三十多道灰影,以半妖之身动用阳气把他们拍飞也有点吃力,但是鬼影拍飞了,雾气会不会跟着消息又是一个令人头痛的问题。   「看看那些鬼影。」尉迟迥忽然把头凑到徐钦耳边,用极小的声音道:「他们身上出现了细节。」   徐钦抬眸一看,不远处的灰影居然有了别的色彩,他眯起眼盯了一会儿,才发现那片靛蓝是衣服的颜色。   那些雾气是他们现身人界的关键,徐钦心道,他看了尉迟迥一眼,既然这些鬼影已慢慢添上细节,而前面的雾气比这里的更浓,所以应该有些外表和人类一样的鬼。   二人不发一言地继续前行,沿途所见皆是一道又一道愈来愈清晰的鬼影,半个时辰后他们已能见到鬼影的五官,木然而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徐钦不明白赵王花心思把这些鬼弄来是想干什么,若唤来的是恶鬼还可以理解为增加战斗力,但眼前这些……有何用处?   和京城大街相仿的声音愈来愈响,徐钦和尉迟迥忍不住加快脚步,但当那景象映入眼帘时,他们又不自觉停下脚步,内心如发现孟应明穿女装□□钱继光般震撼。   皇陵里,一幢幢以雾气化成的灰色建筑错落有致地排出两道直线,不用多想中间的通道便是京城大街。外表和人类无异的鬼影笨拙地重演着大街的热闹盛况,一些负责在街上来回行走;一些装成小贩在卖东西;还有扮成青楼女子站在路边招客的。   和一开始见到的鬼影不同,眼前的全部会开口说话。   徐钦斜眼看着不远处的眼熟建筑,眼角抽个不停,赵王连他心中的圣地也没放过,他甚至还看到鬼影在装店小二把其他鬼影招进去。他愈来愈不懂赵王葫芦里卖什么药,建条皇陵鬼街出来有何作为?   「两名客官要进来吗?不是小的自夸,我们枫林楼的观景和食物都是一等一的,保证让人来了一次又一次!」   徐钦和尉迟迥刚好在枫林楼的门口停了下来,马上有店小二出来迎接。虽然这鬼影说得很有诚意,可他眼神却是空洞无物,从头到尾焦距都没有落在二人身上。   莫不成他发现不了自己和尉迟迥是人类吗?   就在徐钦迟疑的一刻,尉迟迥已开口道:「有上房吗?」   「有,自然是有的!」   「来间清静点的。」   「好,两位客官请我来。」   店小二用他那副热情又冷漠的态度把人带上二楼,尉迟迥才一进房就马上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一手勾住了对方的手腕。店小二显然被吓了一跳,正想挣扎时尉迟迥又淡然放开了对方,仿佛刚才一幕只是错觉。   「忘了跟你说,我们只要一壶茶就好,小菜全都不用。」   「哦,好的,如两位客官所愿。」   店小二离开后,徐钦无言地看着桌上的灰色茶壶,他发誓自己打死也不会喝里头的不明液体。   「光看是有点恐怖,但坐上去感觉和真的差不多。」尉迟迥一屁股坐到椅子上,顺道发表了感想。   「他们真的和人类无异,就是眼神怪了点。」徐钦低声道。   「刚刚摸了一把,那店小二没有脉博跳动。季海,你看到他们刚刚在吃什么?是雾气。」尉迟迥道,无论外表多么相似,外头那些依旧不是人。   「他们的数量太多了,我估计大约有二千多,这绝对不是一两天内可以召唤到数目。 」徐钦头痛地道,之前那三十道自己还可以应付,但这数量把命用尽也不能全部驱散。他终于也忍不住坐了下来,果然如尉迟迥所言触感和木椅一样。   「你意思是指赵王老早就在皇陵搞事了?」尉迟迥侧头想了想「这里是赵王的实验场」的可能性,道:「但是季海你刚刚也看到那些雾气扩散的速度,一天内变成这样子不是没有可能的。」   「算了,不谈这个了。你觉得赵王和李公公会在哪里?」徐钦思来想去还是主张擒贼先擒王,虽说酸与说了驱无效,但总不能就此屈服,任着雾气缠上京城。   「若这里真的是仿照大街,那尽头应该也会有京城的地标,身为皇族无一不向往的地方。」尉迟迥一字一顿地说出那二字。   「皇宫。」 第137章 梁佑沛(六)   在枫林楼勉强算是短暂休息过后,徐钦和尉迟迥悄悄跳窗走了,毕竟这里的所有东西皆是以雾气形成的,他们哪来的雾气银两,为免引起不必要的争吵,唯有当起霸王茶客。由雾气形成的街道只得大街一条,因此二人即使逃跑了也没有小巷可走,只能无奈地走回大街上,穿过人群,往皇宫方向前进。   走了一会,徐钦和尉迟迥都不约而同的停下脚步,互相对视了一眼,心有灵犀一起道了句「不好」。   先不说徐钦,尉迟迥常常进宫找孙烈,自幼在京城长大的他无论从哪里出发,闭上眼也能数得出要走多少步就能到达皇宫,可现在步数够了,皇宫却没有出现在眼前。他原地跳了几下,都看不到那座又红又黄的地标。   「季海,我好像看不到,你看到……算了我没问。」尉迟迥下意识询问身边人,怎知话说到一半才想到徐钦的眼睛不比以前,便亡羊补牢地装成没问过。   「我只是看得模糊又不是全瞎。」徐钦冷冷地解释,不然他怎么买他的小本本?   「那现在我们继续走?」尉迟迥轻咳了声道。   「走,我们要把尽头找出来,不能任着这鬼街无了期扩建。」   虽然徐钦这么说,可之后他们走了半个时辰也依旧在繁华的大街上,而当尉迟迥看到前方某座熟悉的建筑物时,他不得不拉着徐钦再次停下脚步。   「季海,看那边,这是第二座枫林楼还是刚刚那间?」尉迟迥给徐钦指明了方向,道。   徐钦眯起眼盯了一会,坦白道:「不知道,去试探一下。」   在枫林楼门口招客的小二见到他们朝着酒楼指指点点,就主动上前道:「客官真是好眼光,我们枫林楼敢认第二,无人敢认第一……咦?两位客官不在是楼上吗?怎么变成在街上的?」   看来连试探一下也不用了,这便是他们刚刚入过的那间,尉迟迥眼也不眨,随口就道:「刚刚吵架,从窗口掉下来了。」   店小二见显一怔,徐钦也没忍住眼角一抽,这话说出来谁信?   「……噢,原来是这样,那需要为客官叫大夫吗?」店小二回过神来,客人就是天,他说什么就什么。   「不需要。难得出来了,我们就出来走走,房间先留在。」尉迟迥扫了扫自己的衣袖上的灰尘,仿佛他真的从二楼掉到街上把衣服弄脏了似的。他继续道:「对了,你知道李记米铺今天有开吗?」   李记米铺是最接近的皇宫门口的商店,里头的老板自然不是普通人,而是北镇抚司安排的绣衣。因着地理位置的缘故,几乎无人会去哪里买米,但京城却是人人皆知李记米铺的存在,有些人甚至会用「去李记米铺买米」来暗指宫员入宫。   「李记米铺?」店小二侧起头,道:「有这间店吗?我们枫林楼向来是用陈记的米,就在这条街街尾,若客官要买米,不妨去陈记看看。」   「好,我会看看。」尉迟迥点点头,仿佛刚刚真的是在询问买米事宜,而非试探皇宫的存在。   二人不甘心地在大街走了几圈,然而不论他们是往前还是往回走,终的还是会回到枫林楼这里。徐钦不得不承认,他们不但找不到赵王,还被困在这循环不断的鬼街上。一想到这可能赵王为他们特地而设的坑,而他们也不负期望地兴冲冲一头跳进来,他就巴不得撞墙了结余生。   尉迟迥默默留意着自己平常会光顾的几间店子,这一路下来,光是他会去买包子的店已经出现了四次,很明显这鬼街只准入不准出。   当他们再一次停在枫林楼的门前,那眼熟的店小二又自来熟地走过来,可这次他的语气却没有之前的欢快,反而是平伏得有如□□控似的。   「两位客官,夜深了,请上房休息。」   尉迟迥正想出声问话,徐钦一手按住不让他说话,不为什么,只为他们身边的所有鬼影一下子停下手上的一切,转过身目光如灼注视着他们,仿佛此刻才发现他们并非同类。   其中一贩子此时开口道:「时辰已到,请客人回房休息。」   此话一出,四周的鬼影也跟着开口,虽然内容不一样,但中心思想皆是叫尉迟迥和徐钦回房。   徐钦快速地扫视着四周,暗暗摆出戎备手势,这里的鬼影有点多,若他们同一时间攻过来,解决上来有点困难。但是,他已经困够了,与期和他们在这里玩家家酒倒不如来次硬碰硬,看看能不能杀出出口来——这是徐钦的想法。   尉迟迥却有另一种相反想法,徐钦已非当年的盛阳之躯,绝对应付不了这里多得有如尘埃的鬼影。他瞄了一眼准备攻击的徐钦,心里真怕他一时冲动跟鬼影打起来,他们人少可打不过消耗战。他当即对店小二道:「有客房?」   「自然。」   「好,来一间。」   「请跟我来。」   尉迟迥暗暗拉了徐钦一下,示意他们先行撤退。徐钦挣扎了一下,见尉迟迥如此坚持,也就由他了。哪知他们一走入枫林楼,店小二就要他们付上之前的茶钱和客房定金,徐钦心叫不妙,他就说直接开打就算了,管哪么多干甚。尉迟迥安抚性地拍了拍徐钦肩膊,神态自若地从腰间掏出了一锭金,装起了暴发户:「小二,给我最好的清静客房。」   店小二脸不改色地接过巨额,依旧还是那副死人语气:「没问题。」   徐钦斜眼扫了尉迟迥一眼,敢情这小子是在刚刚街上改行当小偷了?   尉迟迥对徐钦回以一个得意笑意,让他不用崇拜如此多才多艺的自己。   徐钦侧起脸,表示自己不认识这不要脸的男人。   客房门一关,徐钦首先发难,道:「你在拖什么?我们在这里浪费时间,那些雾和鬼影却一直在扩散。」   尉迟迥却道:「鬼影太多了你根本应付不来,而且,他们这么想赶我们入房,你不觉得他们在密谋什么?」   徐钦没好气道:「不觉得。」他愈想就愈觉得这里是赵王设的局,比人小看成这样还着了对方的道,除了手撕王爷,他想不出有何方法来平息心中的怒气。   尉迟迥没有理会徐钦的闷气。经历了三百年岁月的徐钦已习惯有事要自己出来顶着,没事就保护身后的小徒弟。而他对上妖物最大武器就是阳气,因此养成了有事没事都不顾自己身体先来个阳气大放送的陋习,看来回去又要打屁股了。他径自检查了窗户,讶道:「季海,他们锁死了窗不让我们开。」   徐钦冷哼一声,却还是自动地来到门前检查,道:「我就说不用陪他们玩……门开了。」   尉迟迥奇道:「他锁了窗却没有锁门?」   徐钦脸上出现了一闪而逝的心虚,道:「算是吧。」   尉迟迥沉默了一下,然后道:「……三十下吧。」   瞬间领会了尉迟迥在说什么的徐钦顿时炸毛,道:「尉迟子稀,你够了!」   尉迟迥意味深长的看了徐钦一眼,再道:「若我们回去之前你还没有意识到自己错处的话,四十下。」   徐钦:……!   尉迟迥没有再在这话题上再多说什么,一步出房门,他马上发现不对劲——太安静了,静得四周好像世界只剩下他和季海活着似的。   徐钦见尉迟迥停下来不动就知不对劲,二人跟着下了楼,甚至出了枫林楼走到大街上四处张望——原先逼着他们入房的鬼影,包括那招待的店小二,全都不见了,眼下这条大街空荡荡得可怕,而唯一没有消失的,只有挥之不去的雾气。   「我们才被赶入房多久,也消失得太快了吧?这下还真坐实了鬼街之名。」尉迟迥忽然想了什么,道:「季海,你听说过百花阁四季房吗?听说有钱人很喜欢去那里,在那几间房光待一个时辰就要上万银子,不趁这机会去开开眼界,不、我是说去找人?」   徐钦眼角一抽,道:「现在什么时候你还在想那个?」   尉迟迥自觉很有道理,拉起徐钦的手就往百花阁跑,道:「反正都来了,看看又不会少块肉。」他没说的是,百花阁的一房间哪能收如此高昂的费用,之所以开出天价来,是因为里头的玩儿都是全京城最新的,客人每次去都有新惊喜,他们从来没有听说过不近女色的赵王去四季房,若鬼街真的是赵王做出来的,按道理这里的四季房只会是普通的华房。   结果却是令人失望的。   四季房里头有很多令人眼界大开的玩儿,尉迟迥没想到鬼街连这点也能还原得如此仔细,不由得暗想这街究竟是不是出自赵王之手。对于那些玩具,尉迟迥研究得很快活,徐钦脸色却是黑得有如煤矿。   「好了,你闹够就……」   徐钦话说到一半忽然停住,尉迟迥也从一堆玩儿中抬眸,二人不约而同的望向门口,门外的走廊正传来阵阵脚步声,偶而夹杂着少女的笑声和惊呼。   窗外又传来熟悉的小贩叫卖声,徐钦朝尉迟迥微微颔首,尉迟迥悄悄推开窗子往外瞄了眼,皱头当即扭成一团。   大街又再一次充斥着水泄不通的鬼影。 第138章 梁佑沛(七)   四季房的房门被人呯一声踢开,原来打算进来清洁的女子没料到里头有人,一时反应不过来,拿着工具在门口和徐钦尉迟迥大眼瞪小眼。   尉迟迥迅速摆出一副有钱公子的嘴脸,不屑道:「怎么了?昨天明明付两日的钱,才一晚就要赶老子走了?」   那女子身体明显一缩,吞吞吐吐道:「抱歉……公子……奴家不知公子在房里……」   尉迟迥咄咄逼人的态度和那些自然为是的京城哥儿没两样,道:「不知道?呵,好个不知道?昨天鸨母明明保证过没有人会打扰,现在呢?老子的兴致都被你赶跑了!」   女子瞄了一眼整齐的房间,随了某些玩意被拿出来和另一名站在床边的高冷男子,她实在看不出这名公子的兴致在哪里。不过,客人说什么就是什么,她马上道:「奴家现在离开,公子请继续……」   「慢。」让尉迟迥吃惊的是,徐钦居然开口说话了,他道:「昨天公子来的时候,鸨母曾经叫所有人出来吩咐清楚——除非公子自己出来,否则任何人都不能打扰,你不在场吗?」   女子一怔,整个人顿时僵住似的,像是没有拉线的木偶失去了主人的控制,尉迟迥下意识抚上了腰间的刀,担心女子会突然扑过来攻击。   他手上的是冥众所专用绣春刀,刀刃上加了东西让他们能更快速镇压不听话的妖物,但对于鬼,尉迟迥就不太肯定有没有同等效用。   「对,没错,如公子所言,昨天说过的。」女子又重新活过了来似的,头侧了侧,以奇怪的角度看了徐钦的一眼,随即就退出房间,口中却继续喃喃自语:「他们付了钱……不能打扰……付了钱……不能打扰……」   徐钦竖起耳朵偷听着女子在走廊上的自言自语,刚才他的说明明是子无虚有的事,但她却信了,还表现得一副被植入新设定的样子。他回头正想问尉迟迥,这次他们想爬窗走还是光明正大下楼离开,哪知眨个眼的功夫,尉迟迥又重新蹲下来研究那堆奇技淫巧!   头上肿了一个包的尉迟迥站起身,若无其事道:「既然可以含混过去,那就下楼吧。说起来真奇怪,赵王从不近女色,怎会如此清楚四季房的细节,还是说他瞒得过绣衣?」   徐钦心里咔嚓一下,尉迟迥这话有如当头棒喝——赵王设一局连细节也做得这么的城困着他们为何?划个阵不就更方便吗?   尉迟迥和徐钦一同下楼,这才发现百花阁除他们二人根本没有其他「客人」,略带混乱的收拾场面,令尉迟迥意识到这是白日还没开门招生意的百花阁。他眼里闪过一丝沉思,也就是说刚刚的空街是代表晚上吗?   鸨母看到两个男的从二楼下来也吓了一跳,徐钦又再一次拿出他「已付钱、不能打扰」的说辞出来,鸨母听了也和那清洁女子一样出现了失魂状态,不一会她就「对对对」笑着让开。   尉迟迥一出百花阁就发现大街不同了,之前它还是一条单单的直路,而现在它却多了些小巷——虽然穿过那些小巷,他们又会重新回到大街上。   「它在扩张。」徐钦也留到这变化,道:「不知皇宫是不是也出现了?」   「若是的话,你觉得赵王会在里头?」尉迟迥扫了一眼枫林楼外招客的店小二,和之前那批完全是不同外貌,莫非是换人,不、换鬼了?但真这样的话,原来的那批去了哪里?   「不清楚。」徐钦道,现在他思绪有点混乱,要理清需要一点时间,不如趁机看看皇宫好了。   结果是皇宫还没现身,倒是出现了李记米铺。徐钦寻思着是不是鬼影再次消失后就会皇宫就会出现,尉迟迥便借机回去调戏一下枫林楼的店小二,先以「包下了二楼三天」的名义点明要昨天伺候的小二出来,可惜几乎翻了整间枫林楼也找不出尉迟迥口中的鬼影。   之所以是「几乎」,是因为当尉迟迥想打铁趁热地入侵枫林楼员工内部,例如是掌柜房时,意外察觉了丝丝杀气,一转身发现不论是店小二还是茶客,甚至是街外的鬼影,都停下手上的动作,目不转珠的盯着自己。   「尉迟千户,别闹太过了。」一名坐在门口的茶客突然开口,发出的却是李公公的声音。   「李公公也真是的,自己不肯出来也敢叫人别闹太过?」尉迟迥眉一挑,回头盯着那茶客。   「尉迟千户真爱说笑,咱家有要事在身,这不就让人好好招待千户和屈师父了吗?你们想什么就什么,百花阁也任你们玩,还不满意?」李公公高低起伏的声音自目无表情的鬼影口中说出来,真是说不出诡异。   尉迟迥瞄了徐钦一眼,这才想起对方现在是顶着屈莫敖的面具,李公公不说出来他还真忘了此事。他笑了一声,道:「李公公的盛情实在令人难以承受,既然李公公情愿附身也不肯出来,不如把尉迟某和师父放走?」   「不瞒尉迟千户,入到这里就出不去了。」李公公道。   尉迟迥一听就猜对方同样也困在这里,他坐到茶客身边,道:「李公公,既然同为困城人,不如出来商讨一下如何逃走,以千户之名保证,在这鬼地方绝不动你。」   「呵呵,尉迟千户的笑话逗得咱家真开心,可惜咱家从来没有想过离开。尉迟千户,若不是你提早闯进来,咱家也不用提早招待你,不过也不用担心,反正这里迟早会扩散至京城,他日这里和京城同体,再也没有逃走不逃走的问题了。」李公公不经意道出了骇人真相。   徐钦眼一眯,难怪酸与会来皇宫了,京城要变鬼城,它不来才奇。   「你是说这些非法入人界的鬼也要成为大梁子民吗?」尉迟迥嘲弄道:「李公公,本千户记得王爷要找的妖化之法,而不是增加人口。」   「他做事太温吞了,若指引是无,那就无中生有,根本不用费神找什么帝台休与石。」李公公淡淡道,声音有着对赵王的不屑。   果然李公公不是伺候赵王的太监,按这情势赵王完全是被利用踢到一边去,徐钦本来由着尉迟迥和对方交手,到这刻终于忍不住开口道:「阁下到底如何称呼?」   「屈师父真是客气,叫咱家李公公即可,谁叫这是咱家唯一的名字。素闻屈师父乃旷世奇才,这里奉劝屈师父一句,即使有多大能耐也出不去的,咱家划的阵可是鬼阵,屈师父即使有法子把这里所有鬼灭了,不一会又有新的鬼来,呵呵,这就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李公公说完这句话就消失了,尉迟迥和徐钦身边的鬼影又回复了原来的动作,连那茶客也都奇怪地瞄了他们二人,又低下头喝茶去。   尉迟迥继续大刺刺坐在鬼影旁边,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打着桌面,李公公虽然只跟他们说了几句话,但讯息量却是令人心惊的。徐钦拍了一下尉迟迥的肩膊,示意他们上楼谈一谈。他们回到第一次来枫林鬼楼的上房,一关上门,徐钦便道:「整理一下现在情报。」   尉迟迥点点头,道:「首先是说说这地方,刚才李公公说了,这里是以鬼阵召唤出来的,专门召唤鬼界之物,对于为何会有仿京城的出现则暂时未知,不过多半是李公公在阵法上多划了什么。可是,即使我们找到鬼阵并破坏它,鬼界通往人界的入口早已成形,已经入了人界的鬼却不会因此消失。」   徐钦接着道:「李公公可以控制那些鬼影,但这地方却不是他所能控制的,我曾在这里动用过阳气,他却半点不知情,还继续叫我屈师父……至于他本人,是人是妖尚未清楚,但肯定是我们一直猜着的那名赵王背后的黑手。」   「赵王本来就打着妖化之法的主意,没想到黄雀在后被李公公赶跑了,不过有酸与那句话在,他应该是在这里的。」尉迟迥惯性倒了一杯茶出来,拿到手上才想起这茶喝不得,他啧了一声,继续道:「看来是妖皇那本空白的秘笈给他灵感,什么『无中生有』,好不容易猜中了赵王想干什么,转头就来个新阴谋。」   徐钦没有说话,老实说他的阳气正正就是克这鬼城的最佳武器,可正如李公公所言,他杀了眼前这一批,又会有另一批出来,杀之不尽,除非他打算把鬼界所有鬼全部拍飞,可他根本没有这个能力。   尉迟迥没有理会到徐钦的沉思,径自道:「现在有三个方向,一是把李公公找出来、二是把赵王找出来、三是把鬼阵找出来……唔,找哪个好? 」   徐钦这时道:「你忘了第四选项——等杜八来。」   尉迟迥拍了一下桌子,道:「对,怎么忘了他?」   徐钦凉凉道:「但靠他不如靠自己,你什么时候见过宅男出放勋宫?」   尉迟迥沉默了一下,道:「……也对,那还是先找一下赵王吧,找到他,应该就有鬼阵和李公公的线索了。」 第139章 梁佑沛(八)   尉迟迥用茶水在桌上画出了京城大街,和徐钦一起研究赵王会在哪里,毕竟大街上的店铺多如繁星,他们一间一间搜查只会是白白浪费时间。他们最终锁定了几间大店,正想举步出枫林楼时,才发现这里的「晚上」经已来临。   「距离鬼影上一次消失好像才不到两个时辰。」尉迟迥道,看来他们猜错,这些鬼影的消失不是模仿人界,但回去鬼界他又觉得不太可能。   「是两个时辰不到。他们不会这么齐心集体消失,肯定是李公公在搞事。」徐钦更正道:「如此,这次皇宫应该出来了。」   尉迟迥小声咕哝了一句:「皇宫到这一刻才出现,赵王哪会在里头?」   徐钦对此颇为认同,他道:「应该不会,老实说李公公任着我们到处跑,按道理赵王也应该一样,因为他根本觉得我们做不了什么。」   尉迟迥挑眉道:「但是我们却遇不了赵王,我们如此张狂地跑来跑去,赵王看到应该冲出来求保护了。」   徐钦深沉道:「刚刚不是说了?一是赵王被关起来,一是出于某种原因他不肯见我们。」若是前者,不关他们却关着赵王,这就值得深思了——对李公公来说,赵王比起冥众所更有破坏力?   怎样也说不通。   尉迟迥见四周又出现了模糊的鬼影,和他们第一次见的灰影一样,便知道新一批又要来了,叹了一口气道:「又要替他们重新植入我们是有钱大爷的记忆,真是烦人。」   徐钦没有理会尉迟迥有钱的烦恼,径自道:「在这之前,先去皇宫看看,我要知道李公公安排了什么角色出来。」   「不是说这街不是他控制的?」   「对,但别忘了李公公是划阵者,他可以随心划出他心中的京城来,然后任它自然成长,鬼影也会自动地补出角色来。他既然叫得自己作李公公,宫里肯定有什么令他留恋的,划出来的阵定会反映他心中所思。」   「你是他想回忆过去,所以才绕了这么大的圈子?」尉迟迥皱起眉,不太认同徐钦的见解。   「不,我想看看什么人、或是妖会喜欢当公公。」徐钦道。   尉迟迥点点头,迟疑道:「……唔,杜八?」   徐钦:……某程度还真说对了。   皇宫城门外的守卫本是打算拦下徐钦和尉迟迥的,但在尉迟迥天花乱坠的胡吹乱诌下,他们俩摇身一变作低调的藩王,之后便是一路顺通无阻,那些鬼影也不想想,哪来的藩王会身穿布衣,不带下人又不坐轿,单独一人进宫。   他们首先二人直奔柳芷的住处,毕竟皇宫和李公公的最大关联就是赵王了。一去到门口自也是被充当下人的鬼影拦下,这是徐钦和尉迟迥再次变换了身份,由藩王变成了柳芷的亲人,特来探访。   下人拿不定主意,居然叫其他下人去请示马公公。徐钦目光马上一沉,马公公不就是赵王年幼时的贴身太监吗?李公公把他弄出来了?   莫非李公公和他有什么关系?   马公公很快就出来了,尉迟迥用他三寸不烂之舌成功令对方放两名男子进入后宫宫殿。二人一来到正厅就听到孩童的悲泣和女人的高亢谩骂,偶而还夹杂着一两声鞭打的声,尉迟迥看了马公公一眼,用眼神询问这是哪出戏。   「不瞒两位舅爷,娘娘身子愈发不好,性子也跟着转差,动不动就打骂小王爷出气,咱家看着这么小的孩子遭受这些……」马公公说到一半就说不下去,脸皮抖着,忽略了他那无神的双眸,他严然下一秒就能流出心疼的泪来。   徐钦心道李公公果然对赵王很不满,居然要重现赵王小时候被虐的情景来,但他转头一想,李公公在赵王孩童时已经在了吗?   「马公公,敢问这里是否有名李公公?或是姓李的下人?」徐钦问道,真身自然不会在这里,他不过是看看有没有鬼影会扮演李公公一角。   「没有。」马公公想了想回道。   徐钦又问了几道问题,看得出马公公异常疼爱小赵王,但除了这项就问不出其他,在他们对话期间,房里的悲剧依然继续,徐钦本来无心理会,反正不过是鬼影打鬼影的戏码,但马公公大有「你们不阻止咱家就不走」的气势,逼得二人不得不走场面地推门而进。   柳芷骂得正上头,无端两名陌生男子走进来自然心下一惊,可当她看到徐钦默默把门关上并对赵王微笑时,心底又重燃一股恼气——怎么每个人都对那混血那么好?   「谁放你们进来!你们是何人!」柳芷高声喊道。   「可惜我们没有带符来,不如你现在尝尝绣春刀有没有效用?」徐钦没有理会柳芷的叫喝,吩咐完尉迟迥后瞄了小赵王一眼,终究还是多口说了句:「先弄昏好了。」   「好的。」尉迟迥点头,在柳芷意识到不对劲前已拔刀把对方直接敲晕,并任着她呯一声倒地,听声也觉得痛。   「你们……是谁?」小赵王脸上依有未干的泪痕,但对于眼前二人已有了好感,毕竟对于每天不是打就是骂的娘亲,他早已生了厌恶之情。   「我们是,咳,路过的,看不过眼就出手了。」尉迟迥不知哪来的灵感,突然就当起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正义使者。他没有错过小赵王一脸敬佩的样子,继续道:「听马公公说她会用木棒打你,我们要把东西没收,你知不知道东西收在哪里?」   「木棒?娘是用枝条打孤的。」   「对,枝条,刚刚说错。」   「她不用藏,她是变出来的。」这句没头没尾的话徐钦和尉迟迥都能听懂,小赵王自觉找到知音,忍不住邀请道:「孤在伙房有个秘密小空间,你们要跟孤来吗?」   堂堂王爷都躲到伙房里去,难怪马公公如此心疼他了。徐钦拒绝了赵王的邀请,并以柳芷作示范,教了对方晕穴的位置,吩咐他一见柳芷有醒过来之势就朝那些穴道按。   素来处于弱势的赵王面露一丝喜色,这下他终于能转换角色,便一口应下了徐钦的请求,能把柳芷玩弄于指掌间的事不是常有的。   尉迟迥和徐钦随即离开大厅,以柳芷和赵王在里头详谈的鬼话命令所有下人不得进内,马公公信以为真,对他们二人再三感激,更表示会亲自守在门口。徐钦本就有甩开马公公的打算,他能主动站开是最好不过了,二人趁四下无人时停下离开的脚步,无需眼神交流就一同往伙房方向出发。   果然,和其他地方相比,伙房一看就觉得不对劲,四周的建筑像是随时化作雾气消失不见似的,给人异常阴沉的感觉。尉迟迥很轻松的在柜后发现了一道小扇门,门的大小刚好是小孩的高度,看来就是赵王口中的秘密小空间。   徐钦弯下腰把门推后,惊讶地发现里头并不是想像中的小空间,只是一团灰雾空间,看不清里头有多大,像极了他们一开始初遇上浓雾时的样子。   尉迟迥和徐钦对望了一眼,在徐钦冲头想一头栽进去前赶忙拉住了他,然后随即弯下身一马当先跳进去。   徐钦嘴角微微扬起,随即催眠自己不要为尉迟迥的贴心小举动而心动,他还在等着打自己屁股。   里头是一个狭窄的空间,大小和柴房无异,然而,这里却是血腥味浓得令人反胃,还了多了两样柴房没有的人和物——雾气和重伤倒地的赵王。   尉迟迥迅速检查了他的伤势,左臂没了的赵王早已昏迷过去,身体热得很,腋下袖口位染满了大量干透的鲜红,肚子穿了几个大洞,地上却没有半点血迹,可见他是受伤后被人扔过来的。   徐钦站到了尉迟迥身后,,目无表情看着赵王不发一言,他一眼就看出赵王绝对撑了久,老实说,以这副样子没有即时下地府并拖到现在已是奇迹。   他做梦也想杀了这半妖,但当他真的找到甚至可以除掉对方时,心里却没有预期中的激动。他曾经想过很多法子来杀对方,但看到赵王这副样子,他忽然想不起那些日日夜夜的怒火,想不起那些反反覆覆议定的法子,他把自己现在的平静归咎于赵王被李公公黑吃黑了,毕竟世上还有什么比遭到自己所信任的人背叛痛苦?   徐钦自己也出于好意背叛过尉迟迥,也被徐雁风为了顺应天道而「背叛」,他很清楚那种蚕食内心的绝望感。   「李公公这是下了重手,看来他是势在必得。」尉迟迥头也不抬道。   「但是李公公却没有杀他,任着他在这里慢慢死去。」徐钦一语道出了重点,他蹲了下来也检查一下,尉迟迥着眼点是伤口,他着重的是赵王随身物品和衣物。   不找还好,这一找,居然让徐钦在腰间的位置找出了一张符。   「这是……娘的,难怪死不了。」尉迟迥忍不住破口大骂,赵王身上的黑符是张吊命符,专用来吊着妖物的性命。   徐钦一不做二不休,索性撕开了赵王的衣物,二人看到赵王胸口的血痕,皆脸色大变。 第140章 梁佑沛(九)   贴符也就算了,李公公那变态居然还把符刻在赵王心口,这下无论如何,赵王只能反反覆覆承受着身体的痛楚,只要还有一口气在,他就死不了。   「看来赵王的命对李公公很重要,居然要双重符咒吊着他的命。」徐钦的脸色依旧好不了哪去,但声音还是一贯的冷静。   二人没有降低声量的对话在这像是密封的房间回荡着,居然吵得本在昏迷的赵王居然发出了几声悲鸣,隐隐有着醒过来之势。   非常讽刺地,因着吊命符的关系,赵王最终还是醒过来。和朝堂上威势赫赫的样子,赵王只是勉强看到人影在他身边,已急不及待用虚弱的声音求对方杀了自己。   尉迟迥脸上没有表情变化,但看到一向意气风发的王爷居然没了生存意志,心里也不太好受。   「他身上的专攻妖物的吊命符,在人类眼中,除了斩下脑袋根本没有别的法子,但是我可以给他一个痛快。」赵王应该庆幸徐雁风只是自尽的,而不是死于他的刀下,不然以徐钦的个性绝不会松口。徐钦的思路也很简单,一命还一命,徐雁风死了,赵王也必须死,他可没有把人折磨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恶趣味。   赵王的肚上的伤口不是绣春刀弄的,若他们随便给赵王一刀,而万一仵作又查出来的话,世人可不管他们有什么苦衷,直接就会判他们一个大逆不道的罪,即使是孙烈也保不下他们——若能离开这里的话。   徐钦开这口自然也有私心在的,谁知出去以为皇上会不会出大于大局保住赵王的命,例如把赵王幽禁之类,当然是现在做出既定事实再说,反正最后把脏水泼到李公公身上就行,入侵皇陵己是死罪,也不差多一样了。   不过话说回来,把赵王伤得那么重,又要用吊命符保住他的性命,若由此推断赵王的命重要,李公公却要随意扔在一旁,如此自相予盾的行为,徐钦还真看不穿李公公想干什么。   尉迟迥看穿了徐钦目的,嘴动了动终究没有多说什么,他很清楚徐雁风在徐钦心中的份量,也没法猫哭假慈悲地跟徐钦说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到最后只能默许了对方的主意。但若赵王要死在这里,徐钦体内的阳气也定会爆发,尉迟迥手指敲打着地板,思考着扛着赵王到处跑、最后才下手的可能。   「先问问李公公的事。」徐钦见尉迟迥沉默不语,就示意对方把赵王弄醒,他才不会主动跟杀父仇人说话。   「王爷,是卑下尉迟迥千户,认得出卑下吗?」尉迟迥听话地呼唤着,同时他也小心地压着赵王的衣袖,不让这名伤者乱动扯开伤口,渗出更大的血来。   在尉迟迥的坚持下,赵王终于视线对焦,还把人认出来:「……尉迟千户……?屈师父……」   「是的,王爷不必担心,卑下必定会带着王爷逃出生天。」尉迟迥睁眼说瞎话。   「杀了孤……」赵王没有理会尉迟迥的鬼话,但许是他当王爷惯了,居然还道:「杀了孤……必重重……有赏……」   尉迟迥见赵王反覆求死,便拿这事当筹码,道:「卑下乐意成全王爷,但王爷须先为卑下解惑。」   冷血点说句,赵王有吊命符在死不了,他完全有足够的时间一字一句把所有事抖出来。   尉迟迥想着赵王也不会有心思应他一个「好」,就直接问道:「李公公想做什么?」他还特地把问题重覆几遍,免得赵王一次听不清。   可显然赵王没有把尉迟迥的话听进耳里,他还继续道:「杀了孤……」   徐钦见状道:「问他简单点的。」   尉迟迥想了想,努力把问题简化为只答「是」和「不是」就好,再道:「外头那个鬼京城,是用来作什么的?」   赵王继续他那句「杀了孤」。   「那些鬼是用来取代大梁子民吗?」   赵王继续他那句「杀了孤」。   「李公公是人是妖?」   赵王继续他那句「杀了孤」。   「李公公的鬼阵在哪里?」   赵王继续他那句「杀了孤」。   徐钦在尉迟迥问话期间一直死死盯着赵王的脸部,在尉迟迥说到「鬼阵」时,赵王的脸皮微微震了一下,他没有错过这反应,当即道:「他不是没有听入耳,而是他故意装成听不到,哼,求人居然还在跟人玩心机,我看任着他留在这里自生自灭好了。」   尉迟迥自然也注意到赵王的反应,心里除了冷笑,更多是疑惑,都到这时候了,赵王居然还在护李公公,以他个性来说,他不像是以德报怨之人。   堂堂王爷要把自己弄成重伤行苦肉计来陷他们不义?尉迟迥对此信也不信的,如此唯一的结论就是李公公和赵王目的相同,然而在施行手法不合,因此即使被李公公伤成这样,赵王也不愿出卖对方。   徐钦和孙烈之前过赵王求的妖化之法,而赵王也亲口跟自己这样提过,但到了现在这一刻,尉迟迥却开始怀疑这不过是来用掩人耳目的借口,真正目的一直在赵王和李公公心中从来没有说出口过。   赵王这下也知道自己穿帮了,便闭上嘴不再开口说他的口头蝉。   徐钦从腰间袋子掏出一粒如指甲般大小的紫色丸子,光从颜色看就知不是什么好东西。果不期然,徐钦瞄了赵王一眼,确定对方的注意力有在自己身上,才道:「来之前在杜八那里拿了点东西,他说这是新研发的妖化丸,能在一盏茶内使人短暂妖化,时效一个时辰,副作用就是泻足两个时辰,目前只有被动物误服过,还没有人身先事卒,王爷应该很愿意当第一人吧?」   尉迟迥默默侧开脸,哪会有动物敢接近杜八的研究室,徐钦口中的动物绝对是宁百户。   赵王眼前闪过一丝怒意和慌强,他现在动也动不了,李公公为防止他胡来故意把他困在什么又没有的地方,连个茅桶也没有,屈莫敖居然打起了这变态主意?他脸子不要了吧?   徐钦没有如赵王所想般恶趣味,他打的是肚泻的主意而是此药的功效,继续道:「这世上并不只有徐钦一人是盛阳之躯,王爷若化全然妖化,想来应该承受不了阳气在体内流动。」   他没有说出自己就是徐钦,反正要解释起来很麻烦,而他也不屑跟赵王解释,之所以要赵王服下这丸,不过是确保自己不会动用太多阳气逼对方开口。   赵王没想到过着近乎隐居生活的屈莫敖也是盛阳之躯,眼中抹过焦虑,尉迟迥这下更加确定赵王绝对很清楚李公公的作为。既然是狼狈为奸,那就没有什么好同情的了,他用蛮力强行打开赵王的嘴,漠视那呜呜呜的扎挣,任着徐钦把那紫丸子扔进对方肚子里去。   半个眨眼的功夫,徐钦已感受到赵王身上的妖气浓了很多,也就不客气地开始用阳气严刑逼供,尉迟迥继续在旁按着赵王,不让他通过扭动身体来释放痛苦。   「我只问两个问题:李公公在哪里和目的为何?」   和陆芷不同,赵王知道徐钦乃妖身,阳气有限,因此他可能会用拖字诀来应对。这是一场耐力战,所以徐钦小心翼翼控制着阳气的流动,要在最少的输送中给予对方最大的痛苦。   赵王起初是咬着牙抵抗,可很快他就招架不住发出意义不明的悲鸣,重伤的身体徒劳无功地企图徐钦身边逃开,徐钦头顶也开始冒汗,但却能忍着不发出让赵王知道他不适的讯息。徐钦和赵王对峙了一会,双方都不肯示弱,最后反而是尉迟迥心疼起来,在徐钦袋子里找到了一小樽紫丸子,一口气全扔进赵王口里。   那樽约有七八颗丸子,赵王来这么一下妖性大幅增加,对阳气自然就更加抗拒,徐钦没有增加阳气,他倒先是发出低吼来。   「小心点,他可能承受不了这么多阳气。」尉迟迥后知后觉地想起赵王这么下去可能直接下地府,急忙提醒道。   「我不是单纯输出,阳气会留在王爷体内挥之不去,不知那时王爷会痛成怎样。」徐钦为了令赵王尽快屈服,故意撒了一个谎。   哪知赵王却立时瞪大眼,用沙哑的声音开口道:「……停下……唔……孤说……」   徐钦眼一眯,没想到赵王怕的是阳气的残留,不过他没有如对方所愿直接停手,而是降低了阳气的份量。   「李公公在哪里?」   「不知道……在城里……他说在高的地方!其他不知道了!」   「他想干什么?」   「妖化之法……」   「都这种时候还想骗我?你是不是想我再一次提高阳气的输送份量?」   蓦然,赵王身体微微一缩,原来看着徐钦和尉迟迥的眼珠子突然没有了焦距,口里还念念有词,逼得他们不把头凑前根本听不到他在说什么。   「不行……改变计划……先行回归……处理好……回去……」   尉迟迥来不及深思对方话里的意思,就听到徐钦道了声「不好」,在下一刻,赵王从他们眼前突然消失,像是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怎、怎么一回事?」尉迟迥吃惊道。   「不知道,他体内妖气急速增加,和阳气疯狂冲撞,一副想要自尽的样子。」徐钦道,一只半妖说不见就不见,这完全是不可能的事,除非赵王不是半妖而是半鬼,可世上暂时没有半鬼的相关物种出现,而刚刚他输气的时候,明明感应到对方是妖。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倒数:5 第141章 梁佑沛(十)   「计划有变。季海你听不听到刚刚赵王说了这句?」尉迟迥打量了四周雾气,道:「他在跟谁说话,这里有别人在吗?」   徐钦本在沉思赵王消失的原因,听到尉迟迥说话,遂道:「这里是用来困着赵王的,按道理谁也不会在,他说得这么小声,明显他是有另一渠道和某人、某妖联系。」   尉迟迥啧了一声,道:「他什么时候和李公公如此要好?相爱相杀?」   徐钦站了起来,道:「反正现在理也理不清,就不要管了,去找李公公。」   尉迟迥也跟着站起来,想到了徐钦现在也是承受到阳气之苦,忧心道:「季海,你可以出去休息一会,我自己去也行。」   徐钦又从袋子拿出了几颗小药丸灌到嘴里,才道:「少废话,他们是因为我才要改变计划,我不出现怎行。」   尉迟迥来不及阻止徐钦吃药,只能道:「刚刚你吃了什么?」   徐钦不在意道:「止痛丸,在两个辰内能压着阳气之痛,但之后会以双倍的痛楚爆发出来,是孙烈调出来,吃了很久了,不必在意。」   尉迟迥皱起眉,虽然不赞同徐钦的举动,但眼下却没有其他更好的法子,只能拍了拍徐钦的肩,改道:「季海,我不会责怪你,赵王这事你别放在心上。」   徐钦明白尉迟迥担心自己自责才出口安慰,点了一下头,又道:「说来奇怪,现在回想起来,赵王好像怪怪的,他太虚了。」   「虚?」   「是的,好像体内没有东西似的… …算了,现在说这个没用,先去见见赵王的相好。」   说到京城最高的地方,除了皇宫,自然就是皇上出资的枫林楼。说来讽刺,他们来到这鬼城后多次在那里逗留,却丝毫不发现李公公也藏在这里。   尉迟迥没有理会鬼影的阻拦,一脚用力踢开掌柜的房门。果不期然,他们寻找已久的李公公正神态自若地食着由雾气形成的食物,看到尉迟迥和徐钦还淡定朝他们点头打招呼,仿佛友人来访一样。   「李公公耍我们耍得真开心。」尉迟迥再迟钝也明白之前某鬼影用李公公的声音对话,完全是声东击西之计,转移视线不让他们发现目标在一门之隔后。   「唔,还真挺开心的。」李公公放下筷子,示意鬼影把东西拿走,才继续道:「但那又如何,咱家到底是失算了,屈师父居然是盛阳之躯,完全是意料之外。」   「那赵王和你到底是什么身份?冒认王族可是大罪。」尉迟迥手悄悄抚上绣春刀的刀柄,准备随时一击击倒李公公。   「尉迟千户,话可不是这样说的,唯有一点咱家可以清楚告诉你,在你面前消失那个,身上流着的确是赵王梁佑沛的血。」李公公没有错过尉迟迥的小动作,却没有半点害怕,反而主动说破:「现在打倒咱家已经太迟,即使咱家现在死在尉迟千户刀下,这里所有都不会消失的。」   徐钦冷笑一声,道:「想死没那么容易。」   李公公嘴角勾出了嘲弄的怪笑,道:「对,那女人以前也是这样告诉咱家的。」   那女人?徐钦见李公公脸色过份怪异,只能默默把疑问堵进肚里不敢开声质问,生怕他疯起上来一头撞到尉迟迥的刀上,可惜他到底是错估了对方。   李公公猛地站起来,尉迟迥几乎是在同一瞬间拔出绣春刀,可此时他们二人才看清,李公公之所以一直坐着,不是因为跟他们下马威,而是他自下半身开始化作透明,眼下还能勉强看到腰部,但脚就已经整个不见了。   「怎么回事?」尉迟迥表面上很有气势地用刀指着李公公,心里却没有底气——这太监抛下一切就这样跑了?   「如你所见,咱家正在消失,你们如此对赵王,咱家自然也好不了哪里去。这下两名主谋都不在了,尉迟千户你该如何是好?」李公公的手在空中挥了挥,门外随即开始传出疯狂的脚步声和叫嚣,不用细想就知徐钦他们最担心的事即将发生——那些鬼影要来兵戎相见的敌人了。   徐钦轻轻推开尉迟迥的刀,走到李公公跟前,淡淡道:「不知李公公是不是打算借机逃跑,在我看来,李公公还是直接从世上消失比较稳妥,这样大家都比较好办事。」   他们现在一鬼城除不掉,二主犯也剩下半身抓不到,最保守的做法就是先灭了李公公以免除后患,起码保证了主谋已经魂飞魄散,再没有到处点火的可能。   李公公猜到徐钦想干什么,顿时脸色大变,可惜没有下半身的他根本不能避开,因此在尉迟迥眼中,他只是可笑地扭曲了一下上半身,然后就被徐钦一掌拍在肩上,当场来个灰飞烟灭。   徐钦连续两次动用阳气,即使服用了药物也太胡来,他咬着牙吃力压下那股忽然涌上的痛楚,而尉迟迥则是赶忙把房里的台台椅椅堆到门前,防止那些已经在撞门的鬼影一下子冲进来,敌方数量太多,他们正面迎战只会是以卵击石。   「季海,你还可以吗?走得动还是要休息一会?」尉迟迥心痛地问,现在追究又乱用阳气已是无济于事,特别之后也定必会有再用阳气的场合。   徐钦闭上眼用力呼吸,待药效再次压下痛潮,就道:「可以,开窗吧。」留在房间不是上上之策,而当门口又被堵住,他们也只能跳窗,希望不会有聪明的鬼影看得穿他们的逃跑路线。   果然那些鬼影还没有开始爬墙,徐钦和尉迟迥悄悄离开了枫林楼,打算先找一处隐蔽的地方躲起来再说,然而随着愈来愈多的鬼影受李公公生前指令影响,都蜂拥而至争着挤入枫林楼,一些在大街挤不进的开始找别的法子入楼,四处张望下居然发现屋顶上的徐钦和尉迟迥。   「在屋檐……他们在屋檐……」   鬼影开始互相传递消息,很快他们就不再沉迷挤入枫林楼,而是开始手脚并用挤上屋檐,先头部队爬不了多高就滑下,后头的借机而上,到最后更是发展出鬼影叠鬼影的方式,不用半盏茶的时间,徐钦他们已经包围。   鬼影疯狂的冲上来,徐钦二话不说左脚一扫,前排的鬼影瞬间消失,可后头的很快就替代了同伴的位置,不要命似的继续涌过来,尉迟迥再次拔出绣春刀,和徐钦背靠背迎敌,刀虽然没比阳气管用,但也叫得上是能把鬼影斩下,只是花的时间较长,徐钦打倒数只鬼影后,尉迟迥才打下一只。   反正尉迟迥看不见,徐钦也无谓克制着表情,一边任着体内的狂潮痛得他面目狰狞,一边把那些鬼影拍飞,偶而偷偷吃下止痛丸,他是滥药没错,毕竟他总不能在这里因为痛楚被鬼影杀死。   「我们不能打消耗战,必须找路退!」   虽然尉迟迥这样说了一句,但他现在已是死马当活马医,身上有什么就扔什么出去,燃烧符、爆破符、定形符都通通用了遍,可是鬼影数量太多,他们打倒的不过是皮毛,放眼望下根本没有路能杀出来。   对此,徐钦也毫不客气回了句:「哪有路!」   尉迟迥心里苦笑,这是他们一踏入鬼城就看到的结局,一直死拖着,没想到最后还是发生了,果然如自己所料难缠得很。他一个分神,一只鬼影把握时机扑上他的左边,死劲抓住了左臂,想借此牵制他的行动。   这下尉迟迥一边要应付眼前排山倒海的敌人,一边又要把扯着手臂的鬼影弄下来,很快就落了下风,一些不要命更直接撞上绣春刀,想利用身体废掉他的武器。那些鬼影已经把尉迟迥视作即将得手的猎物,行事起来像是疯掉似的,有的甚至从背后玩起了鬼影叠鬼影,企图从空中扑下来把尉迟迥压倒。   徐钦眼角一瞄到这情势就心叫不妙,被四面夹击他们已经要快不行,若再来个五面迎敌完全是跟随李公公步伐。   「子稀,捉紧我!」徐钦大喊一声,和疯的人斗只能更疯,于是他就什么不管来个阳气大发放,先把眼前所有鬼影解决再说。   「啊啊啊啊啊——」徐钦发出痛苦的低吼,只觉身上每一个毛孔都溢出充沛的阳气,灼烫着他的皮肤,整个人痛得快要烧起来。他很想再吃几颗止痛丸,可惜他的手已痛得无力举起,沉重地垂下动也动不了。   「可以了!季海,快停下来!」   尉迟迥大声喊道,屋檐上的鬼影已经全数消失,正在爬上来的也停下动作,可徐钦已经被暴涨的阳气痛得不能自已,不但听不到外界的声音,脑内更是只有「持续放阳气保护子稀」的想法。   「季海!停下来!季海!听不听到我说话!」尉迟迥声线也带上了慌张,徐钦若不肯收回阳气,不用等那些鬼影,他自己就会因为承受不了阴阳冲击力竭而亡。   就在此时,尉迟迥脚下出现了松动,毕竟阳气攻击的不只是鬼影,还有足下的鬼城。尉迟迥立刻就抱起了徐钦往其他地方跳。可惜徐钦去到哪里就破坏哪里,在尉迟迥跳到百花阁顶梁时,脚下忽然一空,二人从空中掉到了地上。 第142章 梁佑沛(十一)   这一撞令徐钦意识回笼,阳气也随即停下发放,鬼影原来就跟着他们二人跳,这下终于又可以事无忌旦扑过来。此时的徐钦依旧被痛楚主宰,即使眼看着那些鬼影的动作,身体却是绷紧了动弹不很。   尉迟迥自然是把人护在身后挥刀迎战,然而刚刚二人抗战已是十分勉强,一人如何能打倒不懂害怕为何物的鬼影,很快他的刀刃就被鬼影缠住,尉迟迥赤手空拳迎战了一会终究还是敌不过,在那些鬼影扯开自己之前,他转过身死死抱住了徐钦,用身体作最后的盾牌,护着他这生最珍视的宝物。   徐钦不甘地用视线描绘着尉迟迥的俊脸,三百年前他在东宫目送尉迟迥去救徐雁风,心里悲叹着自己的无力。他发誓这种事不可再发生,自己不可再成为那壶没用处的拖油瓶,可惜到最后他还是把一切搞砸。   「别理我……走……快……」徐钦吃力地从口里挤出几只字,他自己动不了,但尉迟迥可以动,他是可以逃脱的。   「季海,我不会走,要走一起走。」尉迟迥低声道,一些猴急的鬼影已直接咬上他的背,不知是想逼他松开徐钦,还是单纯想撕下他的肉。   「求你……走……求你……放开我……」徐钦再次恳求道,他的眼已有了泪光,只因他也听到那些鬼影噬咬尉迟迥的声音。   「没事的,和你妖化之痛相比没什么。」尉迟迥强行挤出了笑意,低头吻住了徐钦抖动的嘴唇,把不想听的全部堵住。   尉迟迥曾经幻想过他和徐钦最后一吻会是什么样子,也许会是不再亲吻的老夫老夫,在回忆过去甜蜜时情不自禁地吻在一起;也许是一方离世后,另一人给予的哀伤离别之吻,他怎样也没想过最后一吻会是在皇陵兼被一班不认识的鬼影看着。   他拼命要自己忽略背上的刺痛,把注意力全放在吻上,和徐钦的小舌使劲交缠吸吮,誓要把对方的气息染到自己灵魂深处。   徐钦闭上眼,张开嘴任着尉迟迥长躯直入,他拼命的和应着对方,忽略四周的一切,他们每一次的交融都是如此美好,都能感受到彼此的情深。   尉迟迥本来也是深醉于徐钦的气息中,但是吻着吻着就发现不对劲,虽然他一直告诉自己不要在意背部被当成骨头咬,但好像真的没鬼影咬他了?   他放开徐钦回头一看,这才发现那群围攻他们的鬼影真的不见了,取而代之是两个熟悉的脸孔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   尉迟迥一怔,连他和徐钦也没搞定的鬼影,他们轻松就搞定了?   「我本来还在想你应该可以即时发现……啧啧啧,果然情人在怀就不会再理会外界的一切?」钱继光挥了挥手上那把白色刀刃的绣春刀,接近的鬼影随即化雾般消失。   孙烈的嘴角一直勾着玩味的笑靥,他蹲到徐钦身边,一手拍开尉迟迥碍事的双臂,检查了动弹不得又僵得厉害的害羞半妖,才道:「滥用阳气和止痛丸,季海真的是不要命了?」   尉迟迥被孙烈的话从绣春刀拉回心神,遂道:「但你有法子救他。」不然孙烈不会这副休闲的样子   孙烈挑了一下眉,他真的有点讨厌尉迟迥这副肯定的样子,但手上却是利落地拿出一粒黑色小丸子,要徐钦吞下去。   「你动不到是因为体内阳气太多,暂时封住了你的阳气,但只有三个时辰功效。」   徐钦用眼神示意明白。   尉迟迥见徐钦脸色开始慢慢好转,便对钱继光道:「你那把刀怎么一回事?」   「什么我那把刀?你也要干活的!」钱继光单手解开腰间那把刀,抛到尉迟迥面前,道:「拿去,是杜公公临时加工制成的,不然我们也进不来救你们。」   尉迟迥把刀从刀鞘拉出来,只见手上这把和钱继光的无异,刀锋镀了一层白色的石质,表面看起来像是封住了刀的利度,但他一眼就看穿那是什么。   「非山魂石……」尉迟迥口中念念有词,望向孙烈的目光带上惊讶:「杜八找出了如何吸魂了?」   孙烈点头道:「半年前研究出来的,只要不用作逆行天道之事,自然也不会变成活成人。」   徐钦垂下眸,心里却在懊恼自己怎么就想不到这点,对付这些杀之不尽的鬼,放上一大块石头在这里,不信吸不光他们。   尉迟迥拿起刀轻轻朝空中一挥,果然他身边的雾气,正随着挥刀已变得稀薄些。   「孟应明叶衡也来了,正在开路给小杜和贺桐的大马车,这小子也是的,他不说我都不知他从非山挖来了这么多魂石。」孙烈看到徐钦的手指动了动,就道:「季海,动得了吧?」   徐钦点点头,虽然四肢还有点僵硬,但已是可以站起来走路了。   钱继光这下终于忍不住大叫:「话说完了吧?全都给老子过来帮手!看不到这些鬼是不断涌现的吗?」   孙烈拦住了徐钦,笑吟吟道:「季海不是打算又动用阳气吧?」   尉迟迥上前协助钱继光的脚步一顿,目光深沉地盯着徐钦,刚才他们是没法子,现在他们有援军了,徐钦还打算继续胡来?   徐钦自然也感受到眼前一人一妖的警告,再想到自己身体情况,便道:「我会站在一旁。」   尉迟迥满意了,孙烈却不知从哪儿变出一把巴掌大的魂石小刀,递给徐钦,并道:「很乖,这刀就给你护身。」   徐钦接过小刀,和尉迟迥手上那把只有刀刃被加工不同,这把可是除了刀柄皆是以魂石制成,想必这是杜八把魂石应用在武器上的第一试作品,他以询问的目光扫了一眼孙烈,后者微微点头证实了他的猜测。   「杜八想把魂石安在哪里?」尉迟迥问道,和阳气不同,鬼影不能感知绣春刀能宰了他们,还是以原来势不可当的气势冲过来,下场自然是被人一刀送回地府。   「他说你们知道。」钱继光回道:「但是我看了你吻到难解难分的样子,想来你是不知道的了。」   被揶揄的尉迟迥轻咳一声,道:「李公公死前下了命令要拖我和季海下水,若你要找鬼影聚集最多之地来安放魂石,我和季海在哪里,哪里就是。」   躲在他们身后的孙烈懒洋洋道:「你们杀了李公公?」   徐钦把事情简单说了遍,并更正道:「是灭了李公公的上身。」   孙烈反了个白眼,不明白徐钦更正自己的意义何在,他道:「那就先把这鬼城吸了,我们要逃得出去,才能找到鬼阵划在哪里。」   虽然斩鬼比刚才轻松了许多,但他们总不会像个傻子似的在大街上任意浪费体力,便借机逃进了小巷,再爬墙躲进了某间布行的仓库,反正孙烈说了杜八正在拖来的魂石绝对能眼前一切吸干。   「所以你是想说我们来根本没用处。」徐钦简单料理好尉迟迥背部的伤后,才一针见血跟孙烈道。   「哪有?」孙烈否认道,可是眸中却抺过一丝心虚:「你们不来怎能捉住赵王和李公公?」   「可是没有实体交出去。」尉迟迥插口道。   「唔……这事我想想法子,梁佑熙不会说什么,问题是那些大臣……」孙烈侧起头苦恼道,不过神情还是依旧轻松。   一行人躲了约半个时辰,钱继光的玉壶就收到通知杜八杀入鬼城了,他们这才光明正大的走到大街上,果然就见着不远处有着叶衡和孟应明开路,后头便是一架大马车,坐着杜八和贺桐,车上放了块和镇守城门外的石兽一样大的魂石,走到哪里鬼城就化作雾气,随后也就消散不见,慢慢露出一条原来长长的墓地大路来。   尉迟迥一边静静等着马车上前,一边偶而挥刀斩去扑过来的鬼影,他从来没有觉得杜八像个救世主一样,可此刻,他的确是个救世主,反观自己除了一头兴冲冲冲进来又做了什么?   连徐钦也算是叫确保了李公公和赵王没有再作恶的可能。   「你怎么一脸大便看着我?」杜八罕有地停下马车,奇怪地看了尉迟迥一眼。   徐钦闻言也跟着看了尉迟迥一眼,担心对方是不是刚刚的伤扯痛了。   「没有,我只是在想你怎么这般聪明想到了魂石。」尉迟迥随意找了个借口。   「看到你男人手上那把刀没有?那本就是我贴身带着的。」杜八一副自己宝贝被抢的样子,可徐钦对此却没有丝毫归还的表示。他只能继续道:「酸与都指明了我们三人,但你们走得太快我追不上,只能自个儿摸个来,那些外围的鬼影几乎把老子吓个半死,身上只有一把刀子便只能拿着它上,遍遍又成功,便回去拖块大的来。」   尉迟迥一怔,那些鬼影按道理还没有完全现形,没有攻击性可言,便道:「你主动攻击那些鬼影?」   杜八颔首道:「有敌人自然是先下手为强。」   尉迟迥眼角一抽,幸而杜八手上的是魂刀,不然他已直接去研究牛头马面。 第143章 梁佑沛(十二) 第143章 为舅子服务是我的光荣   酸与曾说过这些雾气是「驱无效」,某程度上它也说对了,魂石现在是把沾着鬼魂气息的鬼影和鬼城吸走,也不过是暂时封印之法,而非一劳永逸之法。徐钦心情复杂地看着雾气消失,若他非半妖之身,不用等上杜八,他自个儿也可以把这里灭了。   「李公公到底是高估了自己。」尉迟迥大概也猜到徐钦在想什么,毕竟他自己心中也是在埋怨自己的无能。他拍拍徐钦的肩,将对方注意力转移回案件上。   「原来我们来到梁佑熙祖父的墓群吗?那鬼城还真够大的。」虽然前方还有些雾气,但魂石附近的四周已经变回原状,身为国师的孙烈比其他人有更多机会来皇陵,自然也很快认出了方向。   「李公公怎么把鬼城设在这里?」贺桐从马车上下来四周研究,顺便看了自家相公一眼,用眼神询问皇帝祖父是不是有什么秘闻,吸引李公公来这里。   「别看我,我不知道。」叶衡无奈道,他本就反对贺桐跟来,哪知这母老虎坚持要来要救徐钦,他千劝万劝好不容易才说服她坐到马车上,怎知她现在又开始准备乱跑乱跳了。   徐钦闭上眼,之前的雾气浓得他们分不清方向和位置,现在问题解决,自然也就分出方向了。别看他久居茶坊不出来,在尉迟迥出生之前,他可是常常帮愈来愈懒的孙烈干活。   「这里往东走,是梁弘极的衣冠冢。」徐钦开口道。   「你不说我都忘了那小子占了个大便宜。」孙烈冷笑一声,梁弘极在永安门现出妖态,有脑子的也不会让他入皇陵,然而半妖太子一事不会传于后世,赵王的子孙不知详细,只知自家长辈在晚年曾下罪己诏,就自以为是替梁弘极立了衣冠冢,向百官展示皇帝的「孝心」。   当时孙烈曾激烈反对,但不知内情的皇帝觉得此举能为自己树立正面形象,反而呵斥了孙烈,最后是徐钦按住了他,说「只是衣物罢了,不必介怀」。   一行人拖着魂石来到梁弘极的冢前,果不其然地上出现了个洞口,从里头泛出了不祥的紫光。与其说是洞口,其实说是在地上掘了个浅坑比较合适。   尉迟迥探头一看,马上就忍不住摇头失笑,李公公既然都找上这里了,就不要随意挖个洞在地底划阵就算了,这和随意在地面画阵有何分别?   「就在洞下,他连棺木都没有碰到。」尉迟迥本以为李公公先是炸开了衣冠冢引发地龙,才潜下去在棺木上画出鬼阵。   「梁弘极是半妖,赵王也是半妖,这个衣冠冢对他来说是神圣的,自然也不会乱来,他选在这里划,应是为了『传承』之意。」孟应明道,徐钦和尉迟迥还没有空跟他提起鬼城内的事,因此他还以为是赵王是幕后黑手。   「让开让开,让专业的来。」孙烈喊了一声,从这批人一窝蜂围着洞看,不难明白为什么尉迟迥会头也不回地冲入鬼城之中,说得好听点就无论什么时候都要获得第一资讯,说得难听点就是异常八卦。   想到这点孙烈没好气瞪了孟应明一眼,看他都养出什么部下来。   「这不是普通鬼阵,划阵那个添了许多莫名其妙的东西下去。」贺桐对这些也略有认识,指着某处对孙烈道:「看,左上角那堆……他画了一道大门? 」   孙烈心虚地不发表意见,假装自己专注研究那阵法,他才不会坦白宁百户曾经忽悠过赵王,说要开一道山门来寻找神人,李公公大概是把这话听在心上了。   「什么大门,这不是国师大人之前逼我学的灵气传输阵吗?」杜八也把头凑过来,瞄了一眼贺桐指的部分,道:「和鬼阵叠在一起,是在输鬼吗?」   众人脸色大变,唯有孙烈依旧淡定追问杜八:「你肯定那天我没有拿错书给你学?」   杜八皮笑肉不笑道:「这我就不知道了,你天天都是浑身酒气我怎知你是醉是清醒?」   「不要废话,先破阵再说,不知他把那些鬼送到哪儿去。」钱继光急道。   「冷静,那些鬼要先在皇陵显现,之后才会被送走。」徐钦道,这就解释了为何鬼城会突然之间变成空城。   孙烈没有理会他们的对话,埋首处理破阵之法,可是弄了一会儿,他又突然停住了手脚,道:「破不了。」   徐钦从远处又重新形成的鬼城收回目光,道:「怎么了?」   孙烈道:「你看看这里的三道痕,连上了某个人的性命,那人不死,即使我强行破坏它还是有法子运作下去。划痕和其他位置的深度不一,看来是后加上去的。」   孟应明瞄了一眼跳到前方斩鬼的钱继光等人,道:「你是说这皇陵还藏了一个活人?」   孙烈却道:「那人不一定要在阵法附近,他甚至可以不在大梁境内。」   徐钦忽然僵住了似的侧起头,脑海中的思绪像是碎片飞快闪过。   「赵王身上只有四分一的山鬼血统,然而他却能控制这么多的藤蔓,也算是山鬼界的天才了。」   「小芷不喜欢血统不纯之妖,即使是奴家那儿子,她也会露骨地表示厌恶。」   「娘娘身子愈发不好,性子也跟着转差,动不动就打骂小王爷出气。」   「改变计划……先行回归……」   「那女人以前也是这样告诉咱家的。 」   「你们留在皇陵压住鬼城的出现,防止它扩散,我和子稀回去找找,我可能知道鬼阵连了什么人。」徐钦开声道。   「若那人是无辜涉及,你是不是也打算……」孙烈皱眉道。   「不过是亡灵罢了。」徐钦回了一句,就扯开嗓子对前头的叶衡大喊:「叶百户,你身上有多少张火符?」   叶衡一听这话就知徐钦打算光明正大打劫自己,当下就咕噜了一句:「又来抢我东西了。」   站在他身边的贺桐马上眯起眼,道:「你说什么?」   叶衡马上站直身体,大声道:「我说能为舅子服务是我的光荣!」   「吵死了,小声点,你身上有多少张,全给小钦钦。」   「遵命,娘子。」   当徐钦走到叶衡身前时,贺桐已抢走自家相公身上的所有符咒,热情地递给徐钦:「来,小钦钦,都拿去用,不用客气。」   徐钦忽视一脸幸福的叶衡,不太明白为什么被贺桐没收符咒还能乐成这样的,巧妙拒绝道:「我只要火符就足够了,其他的用不着,还是让叶百户拿着吧。」   贺桐闻言抽出五张火符交给徐钦,道:「对,没有用的给他拿着。」   徐钦眨眨眼,对贺的话不作回应,径自转个身吩咐尉迟迥跟自己离开。   尉迟迥问也没有问就跟上,直至他们停在赵王府的后门,他才意有所指问道:「赵王府?」   「没听到孙烈说鬼阵连住了某个人的性命吗? 」徐钦看了他一眼,解释道:「我们来看看藤蔓后到底藏着谁。」   尉迟迥思路难得没有追上徐钦,道:「季海是指……?」   徐钦没有回答,一个跳跃就翻入了赵王府,尉迟迥见状只能摸摸鼻子跟着潜入了。二人迅速来到李公公的房间,尉迟迥利落地打开通道入口,徐钦拿出火符,准备一把火烧了那些藤蔓。   「季海,通道里无处可逃,那些藤蔓攻击起来,我们往哪里走……」尉迟迥话说到一半忽然顿住,只见徐钦把手上的火符全系在钱继光那把普通绣春刀上。   「把这刀掷向藤蔓,五张火符一起烧,不信烧不死它们。」徐钦见尉迟迥一脸无言看着自己,遂道。   师承徐钦的尉迟迥从来都是被教导如何优雅地使用符咒,不能随意弄折叠,以确保符咒能发挥出最大功效,活这么久他还是第一次如此粗犷的使用手法,和街边的肉串串起来拿起烤没两样。   「对了,我眼力没你好,待会我就不下去了,子稀你就把刀子拿下去,拿的时候小心点,免得还没掷就烧着了。」徐钦又道。   「季海,你就不怕里头那个和我……窒息而亡?」   「你会跑出来,怕什么?至于里头那个,放心,他死不了,藤蔓后一定有足够的气孔。」   在徐钦的坚持下,尉迟迥硬着头皮拿着刀出发了。徐钦难得清闲地翻弄着房内的一切,不出意料地什么也没找着,毕竟这里除了床和必需品外就什么也没有了,若说是空置的下人肯定也有人信的。   通道内传来一阵燃烧味和急速的脚步声,不久尉迟迥就蓦然出现在通道口,再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关上了入口,防止气味引起了下人。   二人等了一会才再次打开秘道下去,火符如徐钦所料般烧去大部分藤蔓,而剩下的多半是焦得没法攻击,他们轻轻松松松就跨过那些藤蔓步入那神秘的地域。几缕光线从上头垂下,看来就徐钦口中的气孔,他们因此不用点火也能看到洞穴的一切——其实里头什么也没有,除了中间位置放了一张玉床。   尉迟迥走过去,待看清床上沉睡的人影后,禁不止微微倒抽一口凉气。   竟是赵王梁佑沛。 第144章 梁佑沛(十二)   「这是……什么一回事?」尉迟迥一下子脑子转不过来,现在是想告诉他其实有两个赵王?   徐钦没有马上回答,径自撕开赵王的上衣,反正对方一副昏睡不醒的状态,也就没有能力反抗。尉迟钝明白徐钦这样做自有他的原因在,也跟着探头一看,衣服下是一层又一层的绷带,以那些绷带的整洁程度来看,绝对是有人给他定期更换的。   尉迟迥皱起眉,徐钦此时却掏出小刀轻轻割开绷带,露出里头满是伤痕的白皙身体来。伤痕虽然几乎好了一大半,但仍然看得出当时的惊心动魄,施暴者完全是想置赵王于死地,下手大多是致命部分,心口那伤口若再往左边一点,这赵王已经投胎转世,可当中最令尉迟迥吃惊的是,这些伤痕他很熟悉,徐钦也异常熟悉。   这是受藤蔓重创的伤口,也就是说眼前的赵王是因为受到山鬼攻击而重伤昏睡,思及赵王的身份,能出手伤害王爷的山鬼好像只有一位,而且那位还有前科在。   「柳芷真的很不喜欢自己血统不纯的儿子,可遍遍她儿子却比她更有能耐。」尉迟迥低声道,到了这个份上他终于梳理清事情的脉落。   「那又如何?她儿子又不是好得了哪里去。」徐钦冷冷道,声音里满是对赵王的不屑。   柳芷虐打儿子成性,终于有天她生了杀意,对赵王痛下毒手,一向任着她打的赵王却在此时展示出自己高超的能力,在身受重伤的情况下,变出分︱身来挽救自己,而且还一口气变出了两个,一个是自己的影子,一个则是对自己疼爱有加的马公公化身——李公公。   徐钦以阳气逼供赵王,和后来消灭李公公时感到的「虚」,正因为他们只是区区的分︱身,而主人昏迷不醒也令他们的妖气淡得近乎没有,和贺桐在杜府找不到泡在水里快要一命呜呼的罗罗鸟也是同一个道理,而他们也很小心不同一时间在宫中出现,也难怪孙烈这么多年也发现不了异样。   分︱身的身份给了他们便利,同时也给了他们阻滞,他们是在同一条绳上的蚂蚁,生就一起生,死就一起死,因此当分︱身赵王和李公公因鬼阵而意见不合时,李公公只能重击对方,再用吊命符吊着他的命,而非一刀解决,毕竟对方一消失,自己也会跟着一块回到迷睡的原赵王身上,那时真的谁也救不了谁。   李公公打的算盘不错,可却失算遇着了徐钦——一个拼了老命以阳气逼供的盛阳之躯。他不怕分︱身赵王顶不住,怕就怕在大量阳气会经由分︱身传回本体内,那时赵王真的直接长眠了。所以他们不得不改变计划,用自身的存在硬是吃下阳气以确保本体不受侵害,而结果也显然而见,一个消失另一个自然也跟着消失,留下仿京城以吸引他人注意,力求在其他人察觉到鬼阵位置之前达成目的。   尉迟迥发现赵王颈下有些零碎小石子,颜色看来异常眼熟,眯起眼研究,竟然是非山魂石。   「是替魏简制作棋子时留下的碎料,赵王也挺节省的,算计完对方也不忘拿点替自己固魂。」徐钦按住了尉迟迥伸出的手,不让他直接碰触魂石。   「看来我们还是错估了赵王目的,他根本不想找什么妖化之策来令自己脱离不三不四的身份,而是想救活自己。」尉迟迥拉好赵王的上衣,徐钦见状反了一个白眼,毕竟自家男人自然不会是出于好心才这样做,而是怕自己盯着其他男人身体看,即使是白斩鸡的身材他也是会吃醋的。   现在回想起来,与赵王有关一连串事情可分为两大类,一是鬼怪,一是妖物,大概就是那□□赵王和李公公许是各自以自己的方法来医治本体,例如那知事之女作祟,也许他们早在尸体上加了手脚,让她带上了山鬼妖性,试验这样的妖鬼组合能否回到她原来的身体,加上鬼城的推手是李公公,想必他着重的便是本体的魂魄。   而分︱身赵王则从肉体方面入手,借枫林楼蛇妖的手来看看服用妖界药物的后果、要求自己找到休与帝王石的下落、推魏简一把等,把本体看成作成沉睡不醒的伤者。   「示意皇上用冰妖玉制作国玺怕也是这个原因,因受山鬼之伤而陷入昏睡的半妖实在罕见,以王爷的身份总不能公告天下,分︱身只能偷偷找法子把自己治好,把妖物引来京城观察,也许就能从中受到启发,若能再把手伸入冥众所,那就真的是事半功倍了。」 徐钦说这话时是气的,国玺是大梁之根本不能随便更换,在梁佑熙死前他们注定动不得冰妖玉,可以想像的未来依旧是忙个翻天。   他不知从哪里变出了一张符,放到赵王鼻孔上,继续道:「但赵王不是蠢蛋,皇上已有动他之意,他还不赶紧,没了权力他更加不能拿着京城百姓做实验。」   尉迟迥没有说话,皇上想动他,只因为孙烈摆出了要动赵王的姿势。   赵王的呼吸很微弱,然而符咒很快就变成黑色,徐钦冷哼一声,道:「看到没有?赵王连呼出来的气也是黑的,鬼气这么强,即使醒来也不过是披着人皮的恶鬼。」   尉迟迥摇摇头,李公公以为画个鬼阵收集亡魂,塞到体内就可填充缺失的魂魄,可惜馅都不一样了,醒来的怎会是赵王?即使在鬼阵上做了手脚加以控制,不一样的东西也不见得合适,正如现在,收割了好几次鬼影,赵王有睁过眼吗?他连眼皮子动也没有动过。   李公公的想法也太肤浅了,不过都这么多年来他们也唤不醒本体,不管遇着什么,分︱身也只能放手一博。   徐钦悄悄瞄了尉迟迥一眼,见对方一脸沉思的样子,便快速举起手一掌拍在赵王的天灵盖下。   「季海!」尉迟迥忍不住惊呼一声,别以为他不知道刚刚徐钦那一掌带着多重的阳气。   「怎么了?」徐钦收回手,若无其事问道。   「没事……你好歹也通知我一声。」尉迟迥扫了那个再也不会醒过来的王爷一眼,他曾听过孙烈说,在徐钦「放逐」后分︱身行事高调了很多,显然对盛阳之躯怕得很,然而他们对徐钦千防百防,刻意从下人眼里抹去李公公的存在,把本体藏到这隐秘地方来,结果到最后还是栽在徐钦手里。   「他有种打我义父主意,自然也必需承担后果。」事到如今,别以为他看不出赵王想利用洛山妖族回到过去救自己于柳芷手下,徐钦没有感情的目光落在尉迟迥身上,道:「起码我留他一个全尸,他的坏事干不少,到头来这死法也是便宜他了。」   尉迟迥叹了一口气,低头拉了拉玉壶通知孙烈可以破阵。   徐钦头也不回地离开地洞,事情终于可以结束,接来下的官场战就轮不到他上场了,让孟应明和皇上头痛如何就这破事摆平百官。   景安三十二年,赵王梁佑沛于府上急病而亡,梁氏祖宗怜惜后代早逝,以地龙示哀痛,当今圣上梁佑熙亲身为赵王主持葬礼事宜,足见其兄弟情深——至少外界是这么认为的,而梁佑沛到底是什么形式入皇陵,百官就不得而知。   难得知情的迟大学士却罕有避而不谈,只道向北镇抚司打听,但向北镇抚司打听随时连命也没了,收到暗示的百官也精明地闭嘴。但从徐钦这段日子以来的好脸色来看,保住了皇家声名的梁佑熙,绝对没有给梁佑沛好果子吃,连赵王府也被私下授予给杜八,用来当他的二号研究室。可惜杜公公暂时无福消受,毕竟他被命令要拖着魂石在皇陆疯狂「散步」。   鬼阵虽然破坏掉,但已有不少鬼影跑来了人界,某些致力扩张雾气地域、没有跟随李公公指令在鬼城玩角色扮演的,甚至跑出了皇陵外,初步估算数量也算多了。这次杜公公死也不肯离开研究所出来吸魂,最后还是徐钦从慈音寺捞了陆菲出来,要她跑遍全国,确保每只鬼影都被吸掉。   徐钦还特地找了两个生得粗犷的退役军兵跟着陆菲,保证她逃不掉之余还不能偷懒,徐钦以她最厌恶的劳动作为惩罚,比要她的命还来得狠。   至于那些吸了魂的魂石,徐钦淡定表示先放着,待回复后一掌解放不是问题。   梁佑熙努力收拾着残局,而孟应明也忙着清理北镇抚司内的赵王势力,徐钦和孙烈却双双给自己放了一个大长假,前者把导出妖向提上日程,后者给国玺添了几道压抑符后,就开始为服下天逆果而调理身体。对此,尉迟迥乐见其成,毕竟谁也不想看到自己爱人天天忍受着刺骨之苦,早点开始自然也就能早点结束妖化之痛。   解决了一心头大患,冥众所上上下下异常有默契地摸了几天鱼,孟应明虽然忙翻天但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无他,只因他背后多了一个赏心阅目的小身影协助自己。   钱继光本来是不想来的,但尉迟迥语重心长地跟他谈了一个下午,说人家堂孟镇抚司本可以坐在不动等行动成果,但却没有半点怨言加入了战局,他既然给了冥众所木瓜,他们自当报之以琼琚,可惜叶衡和贺桐顾着肚里那个没空,而自己也要看着徐钦,剩下来的单身狗自当去还债。   尉迟迥说这话时,本来钱继光打死也不行的,但不知想到了什么的他突然脸上一红,再想想这几年孟应明的确帮了自己不少忙,最后还是口是心非把自己送上门。   孟应明自以为尉迟迥是一番好意,殊不知他的好兄弟心中却是暗爽,把钱继光卖给了孟大人,这下更有借口旷工了。 第145章 终章   冥众所迟到早退的工作态度,持续到贺桐喜得麟儿才收敛了点。   不过,因着贺桐成功产子的关系,这天冥众所又有了新借口提早下班,齐齐聚集于叶宅道贺一番,连在宫中的孙烈也罕见地拖着杜八前来,国师背后自然有道踢不走的高贵身影跟着不请自来。   当爹的叶衡自然是笑得合不拢嘴,见着人给对方就倒酒喝,连给宁百户准备的大白米也莫名其妙倒上了酒。而那吃货蠢鸡一粒不漏的吃进肚子里,在踏入叶宅后不到两个时辰就已经直接阵亡,倒在墙角睡了个半死。   贺桐依旧是那副豪爽的样子,姣好的身材和利落的身姿完成看不出她是刚生产的妖,若不是众人制止,她还想跟人拼酒。   刚出生的小半妖还没有化形的能力,因此当钱继光开口要看孩子时,下人抱出来的竟然是只只有手臂般大的小老虎,众人一看到那只睡眼惺忪的毛茸茸小兽,一下子热血沸腾,纷纷争着要抱。   「你们看这眉,是不是很像我?」当上父亲的叶衡喜孜孜地问,他能从一只老虎身上找出和自己相似的部分也算是不容易了。   「不,回儿眼睛像我,耳朵才像他父亲。」贺桐接口道,她给小老虎起名作叶回,毕竟她有了孩子没多久,徐钦和尉迟迥就回来了。   孟应明低头盯着那双小兽耳,他发誓他完全看不出哪点像叶衡,倒是眼珠子却真的有着贺桐的影子,不过算了,这对父母爱怎么说就怎么说。   尉迟迥好不容易以千户的权威抢到了叶回,正当他想向徐钦献宝时,才发现人群早已不见了踪影。   「季海呢?」   「刚刚出去了,他说去庭院坐坐。」回答的是钱继光,虽然他一双眼睛正眨也不眨地盯着尉迟迥怀中的小老虎。他见尉迟迥的注意力不在叶回上,即道:「你是不是不想抱?不抱就换人。」   叶回和徐钦相比自然是后者比较重要,尉迟迥爽快交出了小老虎,头也不回地追出去。果然,徐钦正在庭院的小凉亭里坐着,自在的神情暗示他的好心情,旁边摆着一小壶茶,想必是机灵的下人给准备好。   「季海,你怎么躲到这里来?」尉迟迥很有自觉地坐到徐钦身边,道:「里头热闹得很,你突然不见,不怕他们找你?」   「我出来的时候已经跟贺副千户说了一声。」徐钦淡淡一笑,他今天为了不扫贺桐的兴,特地戴了面纱出门,被流放的徐钦是不能出现在京城的,这样子他就不用以屈莫敖的样子前来,「可能自己一个久了,现在我还是比较喜欢清净一点。」   尉迟迥心中一紧,但脸上还是那副如春风般的温柔样子,只是口气带上了抱怨,道: 「季海这是不要我的意思?你忍心我自己一人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   徐钦挑起眉,道:「你还有你的粉红知己在百花阁等你。」   尉迟迥马上一把抱住了徐钦,把头埋在对方颈窝里,闷声道:「不是说不提这事了吗?」   他前阵子为了骗倒赵王跑了一段日子百花阁,在青楼女子眼中千户之身已是有钱人级别了,而且又是还没娶妻的,之后各种帕子书信就常常寄到尉迟府上,邀请他常到百花阁。   「我怕有天你嫌弃我了,就跑去百花阁领了个女子回来。」徐钦喝了一口茶,嘴里突然酸得不行。   「不会有这么一天的。」尉迟迥坐直了身体,手抚上了徐钦遍冷的脸颊,低声道:「有一个这么爱了我三百年的人就在我眼前,我会看得上其他人?」   徐钦微微一僵,很快就侧开脸,道:「你最好是。」   「当然了,入得了冥众所的都是不能娶妻的。」尉迟迥眼里闪过笑意,他注意到徐钦的耳朵染上淡红,这代表徐钦已慢慢舍弃冷淡的面具,也许再过不久,那个总是被逗得脸红的徐钦就会回来。   「你信孙烈那鬼话,叶百户不也娶了贺副千户?」   「叶衡娶的是母老虎,不算的。」   「那只服下天逆果还是想偷喝酒的狐狸,说出来的话不要全当真。」   「不信国师大人的话,难不成信国师徒弟的话,他的话更不可信吧?」   虽然杜八不受宠但到底还是姓杜的,莫名其妙变成太监杜家为了明声也会跟他们拼。为了堵住悠悠之口,孙烈对外宣布收了杜八作徒弟,不出意外下任国师就是他,不过,孙烈即使松口说要传位,杜八愿不愿意接受,又是另一回事。   「那小子……刚刚他跟我说破解了赵王的鬼阵,除了传送阵,李公公还额外加了某个我们所熟悉的困妖阵上去,本打算困着那些鬼影,从而使他们不能离开皇陵。」徐钦眼里抺上一丝嘲弄,继续道:「大概是心有杂念,又不是高手,这阵自然就失败,变出仿京城不说,还随着鬼影不断过来人界而肆意扩张。」   尉迟迥垂下眸,徐钦口中的困妖阵应该是指三百年前梁弘极困着杜蕾的阵法,梁佑沛的□□能找到那也算是不容易了,他道: 「不提他了,扫兴。」   徐钦却道:「不,我只是在想,即使是李公公对另一分︱身痛下毒手,还是体贴地把他放在未建好的赵王小密室里,也算是相爱相杀了吧?」   尉迟迥失笑道:「怎么了,季海,对其他人的感情如此感兴趣?」   徐钦看了尉迟迥一眼,道:「怎么也说是北镇抚司出来的,八卦是肯定的。」   尉迟迥挑起眉,在只有二人的凉亭释放冲动,快速地将徐钦拉到怀里,吻了一下才道:「那季海有没有兴趣八卦一下我对你的感情?」   徐钦黑着脸侧过头,却没有推开尉迟迥,咕哝道:「这个我很清楚,不用八卦。」   尉迟迥眼里笑意更深,徐钦说的话他可听得清楚,可随即嘴角挂上了苦笑,他又把头埋到徐钦颈窝里,语气无奈中带着沧桑,道:「不妙,我现在很想和季海一起。」   这回轮到徐钦放声大笑,道:「茶坊今天不开张,死心吧你。 」   尉迟迥不甘地发出哀号,徐钦也难得发出爽朗的笑声,无他,只因孙烈曾说过导妖血初期不能行泄出丁点阳气,也就是说不能行房事。徐钦说过妖化之痛的确减退了,因此尉迟迥虽对此非常不满但一直都没有乖乖碰对方。   「还有十八天,季海,我可算着日子。」徐钦难得开怀,尉迟迥却心里不爽,故意把头凑到对方耳边,咬了咬那微红的耳垂,还故意轻轻吹了一口气。   徐钦的耳垂马上烫得厉害,但本着师父的余威,他是用凶狠眼神瞪了眼前精︱虫︱冲︱脑的家伙一眼,可惜尉迟迥老早就摸穿他的脾气,知道他只是在害羞而不是真的动怒,自然就没有半点收敛之意,还一脸笑嘻嘻偷吻徐钦好几下。   「滚。」徐钦受不了尉迟迥在人家地方对自己毛手毛脚,作势就不让对方抱着。   「季海,即使山无陵天地和,我仍不敢与君绝,所以不滚,我死不滚。」尉迟迥抱上了就不会让徐钦轻易退开,紧紧抱着微微挣扎的怀中人,他用再平常的语调,许下了一生的承诺。   徐钦下意识抬眸看着眼前俊伟的男子,那双丹凤眼含笑注视着自己,嘴角含着宠溺的笑意,他很清楚这再温柔不过的神情只属于他一人独享。   虽然脸上没有起伏的表情变化,可当他听到尉迟迥这话时,心里禁不止闪过丝丝暖意,他不再是自己呆呆看着他远去的身影而做不了什么;也不是再自己手忙脚乱照顾还是小孩的他;更不是忍着心痛看着过去的自己和他成双成对,这一次,是站到了尉迟迥身边,和这名自己所倾心的男子并肩而行。   「……明天和我一块见义父,你把这话再跟他说一次。」徐钦说到最后还是忍不住垂下眸,当初他没有好好向徐雁风介绍,这一次,他会好好在墓前跟义父说尉迟迥是他此生牵手相伴的人。   「好。」尉迟迥眼里涌出狂喜,这算是正式承认他了?他不介意入赘徐家的。   徐钦淡淡一笑,尉迟迥明白这句话代表着什么含义就足够了。   二人依偎着坐在一块,默契地没有再开口说话打破难得的宁静。这种世上只剩下自己和对方相依的感觉令他们不自觉更贴近彼此,可他们却不会因此而着急,因为他们知道,他们还有很多时间来感受对方。   「你们在这里干什么?」   打破这片刻安宁自然不会是二人,尉迟迥情不愿心不甘地放开徐钦,目无表情地盯着举步前来的钱继光,道:「什么事。 」   钱继光脚步一顿,尉迟迥用怨哀又带着杀气的目光瞪着自己,看着他心里直发毛。   「说吧,什么事。」徐钦悄悄用手肘撞了尉迟迥一下,示意对方收敛点。   「……妖皇来了,说要见见贺副千户疼得有如弟弟的徐钦。」钱继光感激地对徐钦道,尉迟迥自此和徐钦离别过后脑子完全没好过的一天,几乎每个打扰他和徐钦的人都要被他盯上一番。   「他这是非法入境。」尉迟迥轻咳一声道。   「那你去跟他说。」钱继光说完反了一个白眼。   「钱百户你先回去,我们跟着来了。」徐钦整理一下刚刚和尉迟迥挤在一起而弄皱的衣服,谁知钱继光却一下子瞪大眼,显然误会了他们在凉亭做了些不可告人之事。   「你、你们慢慢,我先回去跟他们说一声。」钱继光说完这句转身奔腿就跑,生怕看到些不应该看到的东西。   「怎么跑得这么快?」徐钦奇怪地看了尉迟迥一眼,道:「刚刚又把人恐吓?」   「保证没有。」尉迟迥知道钱继光脑补了什么出来却没有说破,伸出手牵住了徐钦的手,道:「别理他,走吧。」   徐钦一怔,随即黑脸地垂下头,却也没有放开尉迟迥的手,反而用力回握着,不让他松开自己。   眼角瞄到尉迟迥依旧还是笑若春风的样子,徐钦想了想,终究还是把头凑到对方耳边,轻声说了一句话。   「这一牵,就是一辈子了。」 第146章 番外   尉迟迥最近头痛得很。   前阵子徐钦以笔友的身份拖了尉迟迥在迟府留了一宿,本来迟大学士还以为浪子终于回头,哪知那二人前脚一走,后脚下人就前来汇报迟大学士娶妻时用的梅花金镶攒盘不见了。   之后,迟大学士在府上怒喊「那不孝子」的消息就不胫而走,不到三天全京城都知道尉迟迥回迟府偷盘子的消息。   徐钦抱着了看戏的态度袖手旁观,难得没有出来替尉迟迥辩护几句,说他们那天在迟府客房内忙着,没空去偷什么劳什子盘子。   他不肯开口解释,北镇抚司上上下下自然也就默认尉迟迥确是偷盘犯,贺桐本着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从娘家那里也偷了一攒盘回来,上头刻着妖界特有的丽花,没有金镶边但整体也算得上是高贵清雅。她一把将盘子放在尉迟迥工作台上,打趣跟对方道这比梅花金镶好看多了,欢迎他随时去妖界偷几只回来自用。   对此,尉迟迥合上最近收到的公文,抬头望天,苦闷地说了句「六月飞霜」。   「季海,你相公蒙受如此冤屈,你怎么就不出声反驳一下。」一天晚上,尉迟迥终于忍不住抱着徐钦吐苦水,那副伤心欲绝的语气仿佛他真的被谣言所困扰一样。   「你再说一次?」徐钦闻言危险地眯起眼,别以为他不知道最近孟应明和皇上在自家爱人前的自称。   「我是说娘子我蒙受如此冤屈,相公你怎么不出来为奴家澄清一下。」尉迟迥从善如流的改了称谓,还默默地为自己的机智点了一个赞。   「我一早已说过不参与,是你自己当初口快应下孙烈的。」徐钦的声线不带半点同情。   尉迟迥叹了一口气,他当初不知道把宁百户硬塞给杜八需要付出如此大的代价,连走在街上都有人对着偷笑,早知如此不如让宁百户每天回来睡就算了。   「季海,我很伤心,你可以安慰一下我吗?」尉迟迥抱住了徐钦,手自发到开始解开对方的衣服。   「不安慰,滚。」徐钦按住了尉迟迥作恶的手,这家伙完全不知节制可言,害得他每几乎没有一天能早起的,为此孙烈笑言要给他虎鞭了。   「那娘子惹怒了相公,自当用身体赔罪。」尉迟迥换了新借口,轻松的把人压下。   「唔……不要你……唔、唔,我要休妻……啊……」和平常一样,徐钦起初是极力反抗,但抗着抗着就自然地和尉迟迥滚到一起,接下来的事就水到渠成,翌日一早他也是和平常一样不能早起。   第二天尉迟迥下床的时候蹑手蹑脚的,生怕吵醒天亮才入睡的徐钦,可惜他的举止太过鬼祟,若不是下人及时认得出他,一声「有贼」早已响遍尉迟府。   「老爷,宁百户来了,正在前厅等你。」   尉迟迥眉头扭成一团,宁百户这个时候来绝对不会有什么好事,果然,当他出现在前厅时,就见那黄发赤眸的小子正闷闷不乐地吃着刚煮好的白饭,和他平常大快朵颐的样子大相径庭——很不幸地,宁百户那只蠢鸡趁杜八不注意时,把他实实验室里的东西吃个清光,在悲鸣了一宿一夜后,不知是药性冲撞还是怎么,最后这鸡就化出了人型,并沉迷于吃热腾腾的米饭之中。   「又怎么了?」尉迟迥问道。   「千户,杜公公……好像怀上了……孩子。」宁百户吐吐吞吞地说出了一个惊人事情。   尉迟迥脸皮一抽,总觉得自己是纵︱欲︱过︱度才出现了幻听,但宁百户一脸认真的盯着自己,他也只好道:「谁的?」   宁百户低下头,小声道: 「我的。」   尉迟迥忍不住望向窗外,天还没有下红雨证明自己是没事的,有问题的绝对是宁百户。他花了一会才压下不停抽动的嘴角,艰难地和宁百户讨论起这一听就知没可能的事来:「……怎么一回事?」   宁百户依旧小声道: 「昨天我想起把东西收到梁子上头,就想去拿梯子。杜公公说、说不用那么麻烦,叫我直接踩他肩,我一时没为意就踩了……千户,怎么办,杜公公是心悦于我才叫我踩在他身上吗?他现在是不是怀孕了?我要娶他吗?」   尉迟迥抿紧了嘴才没让自己笑出来,默默想起宁百户还在当鸡的时候,交︱配方式就是踩在母鸡身上,化人后身边都是男男结伴,自然也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因此当他踩在杜八身上时,鸡的思路告诉他——他和杜八交︱配了。   「咳,咳咳,我觉得是男人就应该高风亮节负起责任,发生过的事不能随便抹去,你现在跑来我家完全是吃到嘴里就跑的行为,你应该回去好好面对杜八才对。」尉迟迥本来想一脚踢走对方,如此脑残实在不值得用他的口解释,可转头一想,这么快就点破不就没好戏看吗?   宁百户不住的点头,一副觉得尉迟迥说得很有理的样子,但他又问道:「那杜公公到底是不是心悦于我?」   尉迟迥内心反了个白眼,表面却是循循善诱,道:「肯定是的,不然他怎会跟你□□?你也知他很爱面子,说不出甜言蜜语,你快点回宫,不然以他的性子可能会带球跑。」   宁百户一下子惊了起来,鸡的世界可没有带球跑这种高级虐恋情深玩法:「怎会这样子的?」   尉迟迥挖洞挖上瘾,如恶灵诱惑和尚,用轻柔的语气怂恿道: 「你先跟杜八告白不就行了吗?」   宁百户当即站起来,对尉迟迥感激道:「好,多谢千户指点,我现在马上回宫。」   尉迟迥目送着宁百户火烧屁股的背影,偷乐了好一会才发现,徐钦不知何时站在厅外,目无表情地盯着自己看。   「季海,你醒了?」尉迟迥不自觉地带上心虚。   「不醒就错过好戏了。」徐钦侧起头,哼了一声道:「带球跑?也只有你想得出。」   「他难得送上门,我不虐他对不住自己。」尉迟迥直白道,他说这话时眼神坦荡荡,毕竟坑宁百户是日常活动之一。   徐钦反了一个白眼,转身回房休息,尉迟迥自然狗腿地跟上去,却听到对方喃喃地说了一句。   「物似主人形。」   宁百户对杜公公求爱失败、以及杜公公拿自己试验男性生子药的消息同一时间在北镇抚司传开,迅速压下了尉迟迥偷盘子的八卦。徐钦得知后好笑地叹了一口气,果然他的子稀满肚子黑水,连宁百户和杜八也算计上。   尉迟迥不知道自己在徐钦心里从「精︱虫︱冲︱脑的厚脸皮」变成「切开是黑的无赖」,此刻的他正身处孙烈的放勋阁,被一班骚到不行的狐妖包围着。   不是说他们发骚,而是久不洗澡的狐狸骚味,遍遍尉迟迥却没法把狐妖赶走,因为他们正好就是大梁国师孙烈的家妖。   孙烈服下天逆果才想起此事还没通知亲妖,急忙把他们请到宫中,三百多年对妖物来说不过是弹指之间,他们不但没有生气,还为孙烈拐走了大梁皇帝而兴奋不已,声言要开宴会庆祝一番。然而,狐妖庆祝的方式向来比较独特,偷走高门大户的碗碗碟碟,用完后便完璧归赵,孙烈为了把影响降到最低,便要求亲妖「偷取」皇宫里的,可惜宫中上下那敬请自取的态度,令一班狐妖心里没有偷东西的充实感。刚好尉迟迥有事入宫,孙烈便收以留宁百户为交换条件,让尉迟迥替狐妖偷取迟家攒盘一事背黑锅。   今天是狐妖宴会最后一天,因此尉迟迥是特来回收盘子的,他的原意是以最快的速度把东西还回迟府,免得那老头子整天烦着自己。然而狐妖显然是喝高了,拉着尉迟迥就开始称兄道弟,硬是要他加入,而不是让他低调拿走盘子。毕竟皇上也在,尉迟迥也不能无情拒绝国师的亲属,只能硬生生跟着喝了一夜,到他能脱身时已时晨光初现。   尉迟迥趁着迟大学士上朝时翻入迟府,随手把盘子放到书房就离去了--喝了一晚上,他的脑子也被酒精麻醉了,把东西还到只有迟家子弟才会去的地方,完全坐实了盘子就是尉迟迥偷的传言。   回到尉迟府,尉迟迥突然有着说不出的疲惫,他熟路地溜回房间,见徐钦还在睡就放轻手脚,换过沾满酒气的衣物,悄悄翻上床抱着自家爱人补眠。   「唔……回来了?」徐钦最终还是被尉迟迥吵醒,他睡眼惺忪的眯起眼,挣扎着起来看看一夜未归的伴侣。   「别,还早着,多睡一会。」尉迟迥按住了徐钦,柔声劝道。   徐钦顿了顿,还没清醒的脑袋听到还可以睡,就没多想地重新躺下,在尉迟迥怀里挤了个舒服的位置,又重新睡过去。   尉迟迥嘴角微微一笑,左手环住了徐钦的腰,闭上眼也跟着睡去。   相信今天也是和昨天一样,依旧是平常的一天。   本文到此完结,这篇文有很多不完美的地方但还是感谢看到这里的各位。   更多精彩,更多好书,尽在新奇书网—http://www.xxqish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