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由新奇书网(www.xxqishu.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书名:长夜萤灯   作者:采舟伴月   文案:   【正文已完结,番外更新中】   付烬从小情感缺失,封闭自我,他的世界死寂沉沉毫无色彩,唯独钟远萤是他的意外。   在他人眼里,付烬听话安静,一心一意跟在钟远萤身后,做她的小尾巴。   只有钟远萤知道,他是多么的乖戾偏执。   他不许她和别人玩,不许她忽视他,甚至不许她玩洋娃娃。   钟远萤气急,坚决与他绝交,付烬穿上小洋裙,跟在她的身后,低声哀求:“阿萤,别不理我,我做你的洋娃娃,你看看我......”   长辈们注意到,要责怪钟远萤,付烬将她护在身后,对他们说——   “我喜欢做她的玩具。”   多年后两人重逢。   钟远萤:“你到底要怎样才能放过我?”   付烬慢条斯理地解开衬衫,弯唇轻笑:“姐姐,要不要玩我。”   /你是我的遥不可及,也是我的死心塌地。/   -姐弟恋无血缘,也无法律上的亲属关系,涉及剧情,后面会解释。   -男主有病,人格缺失,男主控勿入,其他请看第一章 作话。   -截图2020.3.29   内容标签: 都市情缘 情有独钟 近水楼台 励志人生   搜索关键字:主角:钟远萤;付烬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他的妄念只有她。 第1章   冬日的寒风拍打窗户,噼里啪啦的炮竹声如潮水般漫入温暖的室内。   钟远萤坐在客厅里包饺子,又打了个哈气。   前天她北棠市赶回楠青市过年,没怎么休息好,这会儿被拉来准备年夜饭。   她的厨艺一般,能帮忙打个下手,弄几样小菜,但付菱青说她工作辛苦,难得回来一趟,好好休息会儿,又怕她觉得年夜饭没有参与感,就让她坐客厅里包点饺子。   厨房那边张姨在忙着,付菱青在打下手,食香味随着蒸腾的白汽飘散开。   哪怕付菱青一贯温柔带笑,钟远萤也能明显察觉到她情绪高涨,她不时看下手机,像在等什么消息,又时常往玄关那边张望,像在等什么人来。   等钟历高回来?   不可能,钟远萤下一秒否定这个答案。   可能是有什么贵客上门,不过付菱青从不在家里应酬,想必是她很要好的亲朋好友。   正想着,密码锁输入开门的声音打断了钟远萤的思绪。   只见一向从容的付菱青难得步伐急切地走向玄关处。   钟远萤指尖捏了捏,又包好一个饺子,正要抬头看看来人,就听见付菱青的一声轻唤——   “阿烬。”   钟远萤动作一顿,有片刻恍惚。   这个名字淡出她的生活太久,久到连带着有关这个人的记忆都像被压了一块毛玻璃,变得模糊不真切。   “阿烬,七年了,你总算是肯回家了。”付菱青眼眶微红,却很快压下情绪,恢复如常,“先进来。”   随着脚步声渐近。   “啪嗒”一声,饺子从手中滑落掉到盘子里,钟远萤才迟钝地回过神来,意识到——   付烬真的回来了。   她伸手抽了两张湿纸巾,擦掉手上的白色面粉,站起身来,抬头看去。   付烬清瘦了很多,面色有些苍白,五官褪去青涩的少年感,线条更加明晰流畅。   那双眼睛依旧好看得像美工笔描绘出来的,内勾外扬的弧度,寡冷与妖异矛盾地糅合出美感。   “行李让人给你拿上二楼,你原来住的二楼房间也收拾好了,”付菱青说,“先坐着,等会儿饭菜就好。”   付烬轻点了下头,脱下外衣,更显身形颀长瘦削。   他坐在沙发上,手随意搭在膝盖上,微低着头。   从钟远萤的角度能看到他细碎的额发,细密的睫毛,以及淡抿的唇,他看起来有些疲惫,低垂着眼,眼下有点淡青。   她正想收回视线,一扫而过时注意到他搭在膝盖上的左手手腕纹了一圈纹身。   没什么花样,一指粗的黑圈,因为皮肤过于冷白,所以很显眼。   周围的皮肤有些红肿,看来是刚纹不久。   钟远萤收回视线,想起过年回家前去理发店剪头发,正巧见两个小哥在染头,一个染整头大红,另一个染整头大绿,用他们的话说就是过年新气象,回家新形象。   她琢磨了下,大概新潮小伙儿过年回家总想整点不一样的东西。   钟远萤惊讶的点是付烬竟然懂得纹身,从小到大他对外界之事十分漠然,对什么都没兴趣,有网没网对他来说都一样。   客厅的液晶电视在播放节目,屏幕里的男女主持人身着红色礼服,念着新春贺词:“我亲爱的观众朋友们,在这新的一年里,祝愿......”   见他没有要搭理她的样子,钟远萤犹豫了下,先打了声招呼:“付烬。”   毕竟除夕夜都在家里,不可能一声招呼都不打,完全把对方当成空气。   付烬眼皮似乎动了动,但终究没有抬眼看她,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钟远萤不知该说些什么,时光的阻隔好似在他们之间埋下雷区,不知什么话题才不会引爆雷点。   如果是时隔多年再见的同学或者好友,她还能说些无关痛痒的话来熟络气氛。   对于付烬,她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只好假装自己有事要忙,正想继续包饺子的行动。   恰在此时,密码锁再次响起的声音打破这凝滞的气氛。   西装革履的钟历高走进来,放下公文包。   听到动静,钟远萤下意识抬眼看了下,与自己的亲生父亲隔空对视了眼,他视若无人,视线冷漠地略过她,看向另一边的付烬。   “阿烬,回来了啊。”钟历高冷淡的神情顷刻化作熟稔的笑容。   这种笑容倒不是亲人之间温情的笑,更像是对待客户,浮于表面的笑。   这次付烬应都没应,钟历高也不恼,转而往厨房那边走去,继续带着笑容道:“菱青,公司那边的事我都打点好了,厨房这点事,你放着我来。”   钟历高对待付菱青的态度更加奇怪,完全没有情与爱,甚至连朋友间的亲近都没有,他对她更多的是恭顺。   看见钟历高,钟远萤心底立刻涌起反感抵触的情绪,但现在这个氛围不适合表露真实情绪,显然他也深知这一点。   钟远萤再次拿起一片饺子皮,放上肉馅,蘸了一点水抹在面皮边缘,而后捏折地一点点包起来。   也将心绪一同包裹起来。   ——   年夜饭很快上桌,鸡鸭鱼肉龙虾螃蟹,颜色丰富,鲜香浓郁。   钟历高一坐定就开始说:“有个项目还没敲定,文件我带了回来给你看,还有两个饭局.......”   “行啦,”付菱青打断他,“难得团聚吃顿年夜饭,工作的事晚点再说。”   钟历高顿了顿,转而又开始热络付烬:“阿烬,你在那边过得怎么样,看起来工作挺辛苦,瘦了不少,这怎么行,还是得多顾着身体。”   付菱青给付烬夹了几样菜,半叮嘱半询问地说了些话。   付烬依旧寡言,简单地应了两声。   付菱青眼里的心疼很是明显,一而再地说:“多吃点。”   他的碗里堆了不少鱼肉排骨,他却没有马上动筷,伸手向桌边,拿过一小碗饺子。   那是钟远萤随手包的几个,装在一个小碗里,在一桌丰富的菜色里,毫不起眼。   后面几个她包得心不在焉,卖相不好,于是没想过有人会吃,还想着自己等会留半个肚子,把它吃完。   钟远萤夹菜的空隙,不经意地瞄了一眼,只见他拿起瓷勺吃饺子,没什么表情。   付菱青看了他一眼,而后笑着说:“是我忘了,阿烬最近胃不太舒服,吃不得油腻,好在远萤包了些饺子。”   付菱青也给钟远萤添了不少菜,只不过钟远萤永远无法习惯付菱青过多的好意,连连点头道谢:“谢谢付阿姨,您别顾着给我夹菜,自己也多吃些。”   这顿年夜饭下来,钟远萤吃的没什么滋味,心绪太散,囫囵吃了几口饭菜。   她没有直接上楼回房,想出门透口气:“我有些吃得撑了,出门散步消食,顺便去文绘桥那边看看烟花。”   文绘桥那边每逢过年就会放烟花,市里面专门派有人放,为了排面,放得还挺盛大好看,一连放上三四个小时。   付菱青看向付烬,问他:“阿烬,你许久没回楠青市,想不想去文绘桥看烟花?”   钟远萤想起他刚刚略显疲惫的神色,于是建议道:“他一路劳途,这才刚回来吃顿饭,还没好好休息过,他明天再去看也行。”   她也比较想自己散步散心,好几年没见面没联系就一块去看烟花,路上尴尬怎么办。   但她忘了,付烬的人生里从不知尴尬为何物。   他站起身来,音色清冽:“嗯,去。”   钟远萤一愣。   “好,”付菱青笑道,“你们多穿点出门,别冷着。”   ——   各家各户灯火通明,阖家欢乐的声音远得朦胧,街道上橘黄的灯光被枝叶切割成片,斑驳地落在他们身上。   这座城市位于南方,冬天不下雪,冷起来也让人格外难受,特别是下过雨后,掺着湿意的寒风阴冷刺骨,让人觉得骨头缝隙里都生了湿寒。   昨天下过雨,今早停了,地面还湿洼着,车灯一照,形成一片细碎的水光。   踩在地上的感觉湿黏,钟远萤穿着暖绒靴子,脚还是冻成了冰,她忍不住缩了缩脖子,小半张脸埋进围巾里。   身后响起不远不近的脚步声,让钟远萤有片刻恍神。   时隔太久,陌生又熟悉,那个记忆里的小孩一直到少年,总是沉默地跟在她的身后。   他们穿过一条街,来到大道上,两边都有流动的小食车,有烧烤油炸串,也有红薯汤圆关东煮,热气腾腾,香味在人声嘈杂中飘散。   情绪容易感染他人,特别是一种群聚的情绪,看着往来行人欢喜愉悦的表情,钟远萤心情稍霁,也变得轻松起来,这一下被打开了胃口,才发现肚子还空着大半。   她回头看向付烬,还没开口说话,付烬下意识点了点头。   两人皆是一愣。   时光忽然平铺在两人之间,像从前无数次日光灯火下的他们,两个影子一前一后隔着距离。   往往只要钟远萤回头看一眼,他就能知道她想要做什么,点头回应,然后继续跟着她。   只是没想到,时隔七年,两人仍旧有深刻于记忆中的动作反应。   因为钟远萤停顿下来,付烬也站定了脚步。   他的旁边有一盏路灯,橙黄的灯光落下,给他一边脸染上朦胧的光晕,而他的另一侧脸则是隐匿于阴影中。   她远远看去,难以辨别他的情绪。   作者有话要说:  男女主无血缘关系,也没有法律上的亲属关系,涉及剧情,后面会解释。   姐弟恋,女大男一岁,男女主人格皆不完美。   男主有病,人格缺失,男主控勿入。   作者有关专业知识都不专业,有私设。   众口难调,弃文不用告知,祝生活愉快。   感谢看文,爱大家~ 第2章   又是一阵寒风袭来,钟远萤咬了咬牙关,忍着寒颤,有点儿后悔出来了。   付烬穿着黑色大衣,里面一件白色毛衣,黑色休闲裤衬得长腿笔直,简单而俊朗。   对上他漆眼沉沉的视线,钟远萤张了张口,想说点什么,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好移开视线,低头从包里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现在将近八点半,烟花九点开始。   “时间还早,”钟远萤说,“去那边看看小吃吧。”   两人一前一后走向那些流动小食车。   碳烤鸡腿冒着烤烟,炸串呲啦油星,关东煮咕咕冒泡,一路看过去,钟远萤选择章鱼小丸子。   小食摊生意挺好,钟远萤等了三份才到她的,摊主是一对夫妻,忙碌中带着笑:“打包吗?   钟远萤:“不用打包。”   天气太冷,食物没一会儿就凉了,章鱼小丸子得趁热吃。   “好哩。”老板娘将八个丸子装入纸盒,插上两根竹签,递给钟远萤。   热乎的小丸子透过薄薄的纸盒包装传来温度,钟远萤冰凉的指尖得到一点暖意。   她用余光瞥了眼,付烬就站在不远处,没有表情,眼神冷淡地从热闹的摊位略过,好似周围的人烟跟他没有半点干系。   他没有兴趣,却也没有不耐。   钟远萤稍稍松了口气,继续往前走。   两人穿过这条路,远远就能看见文绘桥,人流愈发密集,桥的路两侧出现不少临时摊位,摆卖小玩具,小花灯,荧光塑料棒等。   许多小孩围在摊边不肯走,亮晶晶的眼里写着想要,只要父母给买,他们就能开心一晚上。   小时候的快乐总是很简单,一些小玩意就能满足。   钟远萤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弯了弯唇。   桥上等待观赏烟花的人很多,有些拥挤,钟远萤用竹签戳中最后一颗小丸子,正准备解掉它。   谁知她刚咽入口中,就被旁边的大叔撞了下,一时间章鱼丸子噎在喉间,“咳咳——”   “哎哎,别挤啊。”   “今年来看烟花的人怎么这么多!”   “走,去那边吧。”   在嘈杂声中,没人注意到钟远萤那点动静,临近放烟花之时,桥上的人更是热闹躁动。   钟远萤还没缓过劲来,眼看迎面挤来的人,她反应了下,躲之不及,正想着挨一下算了。   下一刻,她被人伸手护住。   付烬面朝着她,用后背帮她抵挡迎面而来的人潮,伸手环护着她,却没碰到她分毫。   恰在此时,远方“嘭嘭”的几声响,烟花升入空中,在黑夜里绽放,层层叠叠。   桥上的人群瞬间沸腾,有人在欢呼,有人在期许新的一年,也有人拿着手机拍下新一年的烟火。   付烬什么都没做,只在护着她。   钟远萤抬起头,看见烟花流转的光彩落在他的颈肩和脸侧。   他微垂着眼,神情淡淡。   钟远萤怔了怔,明明烟火光彩近在眼前,他的眼底却只有灰暗死寂,像沉寂腐烂的死潭,毫无生气。   “姐姐。”付烬倏然勾起了唇角。   “新年快乐。”   明明是亲密的称呼,却无形拉远了他们之间的距离。   相识十七年来,他什么都听她的,唯独这一声称呼,他从未叫过。   钟远萤愣了许久,而后定了定神,说:“你也是。”   看了会儿烟花,钟远萤有点受不住冷,桥上风很大,吹得她脑仁隐隐作痛,“你还想看吗?”   “回去吧。”他说。   ——   远离人潮,嘈杂人声渐消,只余下他们一前一后的脚步声。   穿过无数灯光树影,他们回到了家。   经过客厅时,钟远萤注意到茶几上的药和纸条,纸条上面写:远萤,吃点消食片再睡,以免夜里难受。   付菱青留的纸条,她的字迹和她今天的温柔面不同,笔锋凌厉,她一直都有两面,在家温柔体贴,在公司行事果断雷厉风行。   钟远萤拿起那盒药,忽然想起吃饭的时候付菱青说付烬最近胃不太舒服。   指尖在药盒上轻敲了下,钟远萤想了想,决定投桃报李,她翻出客厅里的医药箱,拿盒胃药出来,叫住准备上楼的付烬:“付阿姨说你胃不舒服,你要不要吃点药?”   她扫了眼药盒,忍不住提醒:“一天两次,一次一片,你今晚要吃的话,只能吃一片。”   也许是他小时候吃药太多,导致他在这方面很是任性,胶囊不吃,苦的不吃,太甜糖浆不喝,有颜色有糖衣的药片先挑着吃,剩下的白色药片随便吧,什么时候想起来就什么时候吃,吃哪盒吃哪瓶吃多少都随便。   钟远萤经常觉得他能成功长大,没因这种吃药法送命,简直是人间奇迹,世界未解之谜。   但她说完这话就后悔了,付烬今年二十五岁,也许早不这样了,就显得她刻意套近乎,多管闲事,还揪着他过去那点事不放。   付烬回头,视线定格在她身上。   接近零点的漆夜尤显静谧,客厅一盏落地灯在他们之间亮着暖黄的光。   过了会儿。   钟远萤说:“你觉得没什么不适的话,也不必吃药的。”   她说完,正要收回手,付烬抬手接过,勾唇笑道:“谢谢姐姐,晚安。”   钟远萤还是有点不适应,顿了下才说:“晚安。”   ——   所有的声音都在深夜淡去,融成漆静的环境,昏暗的房间内窗帘半拉着,透进微弱的光。   钟远萤又翻了个身,依旧没睡着,身体很累,脑子昏沉,但意识清醒得难以入眠。   她抬眼看见床头柜上没动的消食片,抿了抿唇。   小时候她有很长一段时间在抗拒新的家庭,抵触付菱青和付烬。   付菱青并不在意,只温笑地说:“远萤,你不需要叫我妈妈,你可以把我当成一个合租的阿姨,亦或者我们仍旧是两家人,本来住在隔壁,只是墙壁打通了,阿姨很喜欢你,所以想照顾你,对你好,仅此而已,这样你觉得可以接受一些了么。”   那时她只觉得付菱青把她当小孩哄,毕竟在一段大人与小孩拉锯的关系里,总是大人有理,小孩取闹。   后来她发现,真的像付菱青所说的那样,仍旧像两家人,好似住在隔壁的邻居,只不过两处房被打通了。   付菱青和钟历高住在别墅一楼,但他们没有同住,一个住头间,一个住尾间,中间隔着两套房被改装成书房。   他们没有领证,甚至连酒席都没办过,相处间总保持着距离和周道。   后来钟远萤懂事,不想自己成为他们之间的隔阂,好几次明示暗示付菱青,她都一笑带过:“远萤,别多想。”   钟远萤一直想不明白,付菱青有权有势,一个能干果断的女强人,为什么会对她无限包容,对她好得不像话。   但凡她和付烬闹了矛盾,不管她是对是错,付菱青都让付烬来道歉求和。   很多时候就像今晚,付菱青听说她和付烬的胃都不舒服,却只记得给她准备了药,偏心不是一点点。   有时候她都怀疑自己是不是付菱青失散多年的亲生女儿。   不是的话也不知道付菱青为什么找上钟历高。   钟历高是偏远小地方来的凤凰男,没资源没背景只有寒酸,却心高气傲,一心想要人看得起,想要往上爬,咬牙考上名牌大学,毕业后从基层做起并不甘心,如果没有付菱青,他就没有今天所得的一切。   除了他年轻时候还算看得过去的脸,也不知道付菱青能看上他哪点。   钟远萤又在床上躺尸快一个小时,仍旧没有成功入睡。   她抓了把头发,烦躁地坐起来,想找点事分散注意力,又怕玩手机更加睡不着,于是拉开床头柜的抽屉,打算拿本书看。   抽屉一开,就看到她淡蓝色封面的日记本。   她小时候喜欢记点日记,因为那会儿睡前没有手机玩,又有太多自己难以消化排解的情绪。   钟远萤把枕头垫高,侧身靠好,把床头灯调成白色的冷光,翻开了自己的日记本。   第一页入眼帘的一行字就是——妈妈去了天堂。   钟远萤眼睫一颤,胸口沉闷,又扫见下一句:老师说,家里没有妈妈,就像一个空壳没有灵魂。   她极少会翻看日记,因为里面记的总是难过的事,有些刻在记忆深处的情绪,一辈子也难以消磨。   哪怕短暂地忘记,也会在偶然间想起。   钟远萤匆匆翻过这十几页,没有细看,很快看到日记里面新出现的人物。   ——他是个怪小孩。   ——他有病。   ......   ——付烬真的有病,我要离他远远的。   ——我明天一定要和他绝交,不管他再说什么。   ——他怎么像影子一样。   ......   ——身后的影子没了,付烬走了。   这是日记的最后一句话,就好像这个人走了,有关于他的负面情绪也到了尾声。   其实并不是这样,而是高考结束,她也离开了这座城市,一些东西就好似被封在这个日记本里,画上不像样的句号。   钟远萤放下日记本,重新躺好,影子这个词一直浮现在她的脑海里,与那个执着跟随的身影重合。   那个红着眼睛的小孩,奶声奶气哀求:“阿萤别赶我走,我都听你的,我会乖乖的。”   后来他乖乖地听话,也乖乖地被赶走。   但她忘了一点。   影子总是依赖着光的。   作者有话要说:  2006年7月15号,天气晴。   今天他看了百科全书,说最讨厌里面的壁虎,因为它的尾巴会断掉。   所以他跑来和我更名,不想被叫钟远萤的小尾巴。   想被叫成钟远萤的小影子。   我觉得他这个小孩真怪,为什么一定要和我的名字挂钩。   ——来自钟远萤的淡蓝色日记本   ——————   看到了眼熟的朋友和新来的朋友,我好开心呀~   谢谢大伙儿支持!比心,爱你们!   ——————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makabaka、娆于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雪饼 5瓶;makabaka 4瓶; 第3章   吃过那顿团聚的年夜饭之后,付菱青和钟历高又开始忙于各种应酬和饭局。   钟远萤大多时候窝在房间里,也没做什么,一天就晃眼而过。   初三的晚上,她百无聊赖,在床上躺久了,感觉骨头松散,脑袋也发沉。   出去晃一圈吧。   去哪儿晃,做什么呢。   钟远萤掐算了下日期,也就这几天了,需要备点卫生巾。   她慢吞吞地坐起来,套毛衣,穿大衣,戴围巾,把自己裹成一颗包菜之后往楼下走。   客厅亮着一盏落地灯,没有人在。   附近就有一家超市,步行大概要十分钟。   浓云密布,遮星蔽月,风带着狂劲卷起地上的尘沙,土腥味迎面而来,枝叶舞动作响。   感觉要下雨,钟远萤打开手机一看,一分钟前弹出一条天气预报的消息。   冷空气南下,预计楠青市未来两个小时内有雨。   “......”   这消息要早不晚,她都出门走到一半,也懒得回去拿伞,只得加快步伐。   五分钟后,钟远萤抵达超市,周围的餐饮店面都关门放假,好在这家超市过年也营业。   她进去,直接往女性专区走,找到自己常用的牌子,拿了两包就去收银台结账。   钟远萤出到超市门口,看到雨水噼里啪啦地砸下。   “......”   她是够快,雨也下得够快。   雨滴一点点染深地面,钟远萤想也不想,直接往家走。   楠青市的树木常青,冬日也有大片绿色点缀,她边走着,边往树伞下躲。   哪怕雨势没那么大,她回到家,身上也湿了不少,又冷又湿,浸得骨头发寒。   钟远萤打开门,经过客厅时,注意到沙发上有个人。   付烬听到动静,动了动眼皮子看过来,看见她头发上有水珠,身上的衣服深一块浅一块,手指也冻红了。   钟远萤抹了把脸上的水,对上付烬的视线,只见他眉心一蹙,看起来挺不爽的。   她有点莫名,就看了他一眼,有什么不爽的。   大不了不看了。   再加上她现在想赶紧换衣服,泡个热水澡,没再跟他互动,抬脚就要经过客厅往楼上走。   “家里没人?”付烬突然说。   人都这么说了,钟远萤只好停下步子,说:“晚上好,那我再顺便提前跟你道一声晚安。”   他的表情已收敛好,看起来十分无害,好似刚刚那眉头一蹙只是她的错觉。   “我是问,为什么不打电话叫人送伞。”   他的声线低磁,配合着隐约的雨声,显得尤其清冽。   “两步路而已,雨也不大,”钟远萤边说边往楼上走,“而且现在是过年,张姨李叔他们八点就回家了。”   言下之意,没人送伞。   她已经下意识排除了另一种可能性。   付烬独自一人站在客厅里,背对着落地灯淡黄色的光,表情晦暗不明。   ——   钟远萤回到房间,换下衣服,便去洗澡。   冻红的手指在碰到热水时,有种血管里的热血忽然流动,指尖发胀的感觉。   浴室里热气朦胧,钟远萤倏然想到付烬,他确实变得不太一样了。   具体变化在哪里,她一时半会儿说不上来。   不过这有什么稀奇的,七年时光,谁多多少少都会有所改变,她如此。   钟远萤转念放下,洗完澡后,坐在床边擦头发。   感觉鼻子有点堵,隐隐有点想打喷嚏的冲动,看来受了寒,她把头发吹干,拿起杯子往楼下走,想去厨房弄点热水喝。   客厅没人,她走进厨房,发现一杯冒着白汽的姜糖水,姜味弥漫,带出浅淡的甜味。   姜糖水驱寒确实更好,只是她大晚上不想折腾太多,准备喝杯热水就回去睡觉。   钟远萤犹豫了下,还是拿起那杯姜糖水,小口小口地喝了起来。   姜辣味裹挟甜味顺入口中,暖过四肢百骸。   ——   雨一直下到初四的傍晚停了,钟远萤用过晚饭后,打算出门走一圈。   房屋街道都笼罩在湿润的水光中,水滴从树梢和路灯上滑落,街道上有些冷清。   南方的冬天就是这样,不下雨的时候,冷度还可以接受,一旦下过雨,感觉冷过北极冰川。   这种湿冷极其有杀伤力,不管穿多少,寒气都能沁入人的骨头缝里。   钟远萤特别讨厌下雨,却尤其喜欢下过雨后的那种沁凉感。   她慢慢地走着,不知不觉又来到昨天来过的超市。   昨天来去匆忙,钟远萤想了想,还要在楠青待几天,大多时候又宅房里,不如买点零食消遣一下。   她走进超市,拉着小推车,薯片、可乐、酸奶、曲奇饼......每样拿一点,最后还挺多。   钟远萤结完账,拎着大号塑料袋往出口走。   外面的雨声淅淅沥沥。   “......”   同样的场景,钟远萤都有点怀疑这其中是不是有点玄学,怎么她一从这家超市买完东西要回去,就一定遇上下雨。   雨势转眼变大,落在地面噼啪作响,视野所及的建筑很快被笼罩在雨雾里,白茫茫的一片。   上回雨小,她拿的东西少,这回雨这么大,她低头看了眼这一大袋有重量的零食,无言片刻。   有人在雨里奔走,有人躲在屋檐下,面色发愁。   走还是等,钟远萤想了下,转身回超市里,打算买把伞。   谁知卖伞的那两行货架都是空的,只剩价格标签在那里。   “......”   钟远萤不死心地问店员:“没有伞卖了吗?”   “楠青这经常下雨,伞早卖光啦。”店员习以为常地说。   钟远萤不解:“既然好卖,卖光了怎么不进货呢。”   店员:“现在是过年,工厂那边要休息,进不了货,起码要等到初八。”   行吧,钟远萤再度回到门口,手都有点拎酸了,反正也就十来分钟的路程,回去再洗澡换衣就行。   她刚迈出一步,有人从后而来,带着微寒的风,一把灰色的大伞撑开在她的头顶。   被暗影笼罩,钟远萤抬起头,对上付烬漆暗的眼眸。   他视线下移,看了眼她手上的塑料袋,而后轻晃了晃自己手里的一袋西瓜软糖,问她:“能帮我装它吗?”   钟远萤到不介意增加这点重量,加之她想到昨晚那杯姜糖水,想也没想就把塑料袋拉开。   付烬把那袋软糖放进她的塑料袋里,伸手接过塑料袋,然后提起。   钟远萤:“?”   她正想说什么,付烬把伞柄塞到她手里,礼貌地笑道:“麻烦你撑一下伞。”   “还是我提吧,”钟远萤说,“袋子里都是我的东西。”   付烬补充:“还有我的。”   “.......”   嫌拿一包软糖麻烦,所以干脆提一袋东西。   这个思路很可以,钟远萤心说。   钟远萤只到付烬的肩膀,给他撑伞要举得挺高。   雨滴敲打伞面,发出有节奏的声音。   钟远萤把伞往他那边倾了倾,自己低头注意脚下的水洼。   “伞挡住视线了。”付烬温笑着说。   “哦。”钟远萤忍着手酸,又把伞太高了些。   “不是,”他又说,“伞往你那挪。”   钟远萤挪了挪。   付烬:“再过去些。”   她挪。   “再过去。”   她又挪。   “过去。”   “......”   钟远萤抬起眼,看到他几乎大半个身子暴露在雨里。   而后注意到他唇角保持的弧度,钟远萤愣了下,后知后觉地发现付烬的改变点。   他会笑了。   因为某些原因,他从小表情极少,会哭会闹,但就是不会笑。   这次回来见他保持着笑容好几次,没有刻意,也没有不自然,只是笑意不达眼底,而且他的笑让她感觉很熟悉,这种笑容她好像在哪见过。   他每次笑的弧度,都卡得精准,像机械的公式一样。   钟远萤觉得有点莫名,但没说什么。   两人踩着水光和灯影,回到了家。   雨伞一合,钟远萤只湿了半边手臂,付烬几乎全身湿透,她放下雨伞,付烬看她一看,就说:“你去换衣。”   “你也是。”钟远萤点点头,拎着东西上楼。   钟远萤简单地洗完澡换了衣,打开刚买回来的零食袋,一眼看到最上面的西瓜软糖。   忘了给他。   钟远萤想了下,决定礼尚往来,下楼洗切生姜,又放了点红糖一块煮沸。   煮好一杯姜糖水,钟远萤上二楼,敲了敲付烬的房门。   过了会儿,付烬开门出来。   他刚洗完澡,发梢湿漉,漆黑的眼眸都像被洗过一般,微微透亮着水光。   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沐浴露香味,钟远萤才发现他们之间的距离有些近。   她不着痕迹地退后了些,也保持着视线没往他房里看,把姜糖水递过去。   付烬眉梢一动,似乎有点意外。   他牵唇一笑:“谢谢。”   他笑起来极为好看,不过钟远萤觉得这并没有让他眉眼的冷郁减少半分。   钟远萤想起什么似的,说:“你等下,我回房拿那包西瓜软糖给你。”   付烬却说:“不用了,你留着吧。”   钟远萤拒绝:“那是你的。”   下这么大雨还专门跑去买一包软糖,他这会儿不想吃,说不定等会儿想吃了呢。   付烬眼眸动了动,视线落在手里那杯姜糖水上,玻璃杯里的浅棕色液体氤氲着白汽。   “有些东西算得清楚。”他仍旧保持笑弧,声音清冷得像雨滴落在冰面上。   还了昨晚那杯姜糖水,给回那包西瓜软糖,好像扯平了,谁也不欠谁。   钟远萤顺着他的视线看向他的左手,捏着玻璃杯的手指骨节分明,腕骨凸起的线条流畅好看,手腕那圈纯黑色的纹身格外明显。   “但是还有些东西,”他一字一顿地说,“算得清么。”   作者有话要说:  付烬:算不清,所以把你算给我。   ——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沉枝枯木 14瓶; 第4章   经过上回不知该如何形容的对话,之后的两天,钟远萤更是有意识地往自己房里窝。   付烬也总待在自己房里,两人除了用餐的时候碰面,其他时候没有交集。   这次的雨一直下个没完,初六早上,天空阴沉,墨云浓卷,狂风掀得枝叶舞乱,滂沱大雨形成一张巨大的银网笼罩这座城市。   钟历高紧皱眉头说:“这么大的雨,路上会堵车,今天有睿启集团赵总的饭局。”   付菱青看了眼手表,平淡道:“从时间安排上来说,来得及,走吧。”   司机开车停在门口,下车来为他们二人撑伞。   付菱青回头望了一眼,看见从楼上下来的钟远萤,便温笑地说:“远萤,早餐备好在餐厅了,我们今天的事情有点多,晚餐不用等我们,有事给我打电话,我们先走了。”   瞥见钟历高冷淡无视的表情,钟远萤也没有理他,直接和付菱青打招呼道别。   她用过早餐后,往楼上走,遇到迎面下楼的付烬,看了他一眼,说:“早。”   他看起来睡得并不太好,肤色过于冷白,使得眼下淡淡的青灰有些显眼。   准备错身而过时,付烬声音沙哑道:“早。”   话音懒倦又带了点儿鼻音,又好听又显得有点乖。   钟远萤耳廓动了动,没再说什么,回了自己的房间。   她和付烬的房间只隔一道墙,原本她床的位置对墙过去是他的洗手间,他小时候不喜欢,硬是要把整个房间的格局都改了,床的位置对应她的,洗手间改装到另一边,使得整个房间和她的成对称形。   不过这栋楼都是他家的,他怎么整,她当然不在意,后来也早早习惯了。   钟远萤侧躺在床,捞过手机点开来看,一打开微信,无数消息泄洪般的弹出,各种新年祝福,大多是群发的,也有单独发的。   她扫了眼,慢吞吞地回着消息,而后点进艾特她的实验中学老师群。   ——小钟呢,怎么不领红包呀。   ——她啊,一到过年就像失联似的。   ——到抢红包的时候根本看不出来郑老师是一把快要退休的年纪。   老师群热闹非凡,消息分为养生百科类,鸡汤类,聊学生之事类,谈生活分享心得类,过年再多一项抢红包。   钟远萤懒得一一看完,发了个188元红包,就关了群聊消息框。   最后她看向昵称为“保温杯里泡啤酒”,又被她备注成“增加”的对话框,这人是她的发小贝珍佳,几天没回消息,贝珍佳一人就能舞出99+消息。   钟远萤疾速扫了眼,其内容有八卦,有网上新闻讨论,有关于在漫画出版社工作的吐槽等等。   她直接拉到最新几条消息。   增加:啊啊啊!!!远萤快去看,沅尽微博更了《俗冥》,呜呜呜好带感,太好磕了,我就不剧透了。   增加:半月更,我都有点忘记剧情了,我又重头看了一遍,我的天,我又新发现两处疑似伏笔,你快滚去看完,再滚回来和我讨论!   增加:哇!远萤!!沅尽太太的《雾未》在漫布app也更了一话,这个是月更,太太这次提前了一周更,我还以为太太去过节不更了,过年真好,我爱过年,希望每天都是过年。   增加:昨晚我做梦梦到沅尽又更新了,今早抓起手机一看,并没有,我裂开了。   增加:如果我能成为她老公就好了,我天天哄她画给我看。   此地无萤:。   此地无萤:我这就去。   终于得到回复的贝某,激动地轰炸对话框,咆哮体催促她快去。   钟远萤退出微信,立刻点开微博,进入唯一的特别关注——沅尽。   她坐起来,打开《俗冥》的最新话,一想到看完这话又要等半个月,就忍不住捂紧被子,看得又细又慢。   她从小就喜欢看漫画,路边书报亭和书店里能买到的漫画,几乎都被她扫荡过,她童年的梦想只有一个——成为一名漫画家。   这只是无数梦想中的其中一种,却遭到钟历高的冷嘲热讽和斥责反对。   最后她成为一名初中美术老师。   放弃了梦想,也放弃了摇摇欲坠如蛛丝的父女关系。   那时她说过:“我这辈子不会再画漫画,也不会再叫你父亲。”   不画漫画并不妨碍她喜欢别的漫画家,沅尽是她大二开始喜欢上的。   沅尽画风诡谲鲜明,剧情跌宕起伏一波三折,她的处女作一开始连载便广受好评,后期的作品更是横扫各类榜单第一的宝座。   沅尽获得过大大小小的奖项,在国外也有不少粉丝,有日韩文出版的漫画,在国外同样畅销。   这使得她受到太多关注,以至于有人想扒她的私生活,好在她的微博从开始到现在都只与漫画相关,别人找不到她其他的社交平台,只能从她微博的粉红色性别符号,判断她是女的。   钟远萤慢慢看到最新话的末尾,仅仅几个分镜就来了个大反转,最后又留下极大的悬念。   她看完后久久不能回神,心头直跳,恨不得马上冲进沅尽的电脑里,看看主角接下来会怎样。   一个悬念钩子勾得她心头发痒,想到又要被勾上半个月,心痛得扼腕叹息。   缓了许久,钟远萤又登上漫布app看《雾未》。   看完之后,她躺平了,差点留下两滴鳄鱼的眼泪,又虐又爽又多了把钩子。   不过看完漫画后,她有些滞闷在心口的气散了精光,有那么一个瞬间觉得轻松又美好,糟心的时候能遇到喜欢的人,看见喜欢的事物。   钟远萤又点开微博,把沅尽一条条的微博又刷了个遍,最后忍不住点开聊天对话框。   她抿紧唇,紧张地敲了几行字,又清空删除,打打删删,最后磕绊地凑出一段话:沅尽太太您画得超级好,真的超级棒,我喜欢您六年了,一直看着您走到今天的大红大紫,希望您永远走在开满鲜花的道路上,永远开心。   她还加了六个大红爱心。   在点击发送的前一刻,她迟疑一下,最后选择删除,沅尽应该不接收私信,而且她喜欢她的作品就好,不想打扰到她的生活,使她困扰。   可以喜欢沅尽的作品,但要和她的生活保持距离,这是一种良性克制的喜欢。   钟远萤只在沅尽的每一条微博下留言,在漫画的每一话下说好看。   她退出微博,重新点开微信,和贝珍佳激情讨论起来。   窗外的雨一直在下,闷响的雷鸣盖过狂舞的风声。   等她们两个从漫画扯到各种话题,夜幕早已降临,钟远萤熄了手机,走下走去吃饭。   吃完晚饭上楼回房,她洗了个澡,准备写下个学期的教学大纲,其实她教美术,没什么好写的,但上面要求每个老师都要写,意思是有个明确的教学方向。   交上去也不一定有人看,她来来去去写的内容也没人知道,“培养同学们对于艺术的兴趣爱好”这句话她都写烂了。   钟远萤看了眼时间,快十点,刚打开电脑,敲了两行字,整个房间霎时陷入黑暗。   她愣了下,马上去按灯的开关,没有任何反应。   停电了。   钟远萤后背一僵,立即跑回床上,缩进墙角,拨通物业的电话。   物业那边说:“不好意思啊,电路出了问题,但现在太晚而且雨又太大,请师傅维修得明天了。”   钟远萤捏紧手机:“不能再想想办法吗?”   物业:“实在抱歉,给您带来麻烦,请您谅解。”   钟远萤抿了抿唇,挂了电话。   很快,付菱青打来电话:“远萤,这边有颗倒下的树挡了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清理好,路面也积水不少,天气异常,我们今晚怕是不便回去,你们那边有出什么问题吗?”   钟远萤垂着眼,语气尽量平常道:“没什么事。”   “那好,先这样。”   “好。”   笔记本电脑屏幕的微光照亮房间的一角,钟远萤把电脑抱到床上,这才注意到许久未用电脑,忘给它充电,它快没电了。   钟远萤紧咬下唇,抱着屏幕照来照去,不错过她视线所及的每一角。   她怕黑,睡觉要开盏小夜灯才能入睡。   不好的记忆随着雨声落进脑海里,钟远萤九岁以前,钟历高不管她,只把她一个人丢在家里。   无数的雨夜里,都是她独自一人在狭小的房间里守着妈妈的黑白遗像。   钟历高一心想挣大钱,被人忽悠投资做什么事情,结果那人转头卷了钱就跑,钟历高欠下很多债款。   追债的人找上门来,隔着一块生锈铁门,传来各种辱骂肮脏的话,砸门声响过惊雷,让人心惊肉跳。   钟远萤反锁门,关上灯,用木椅抵住铁门,就听到外面的人大着嗓门骂道:“还他妈不快点出来还钱,刚刚还亮着灯呢,我知道里面有人!”   钟远萤抱着遗像,缩在角落里,压抑着哭声,小声说:“妈妈,我怕......”   凄冷的夜雨,狭小的空间,门外暴躁恶心的话语,即将面临的暴力威胁,都被黑暗的笔墨一笔一划刻入她深处的记忆里。   难以消除。   这样的情况经历多了,也不知从哪次起,怕黑的情绪永远融入她的血液里,不时激起涟漪。   电脑很快没电关机,钟远萤立马打开手机的手电筒,可她玩了大半天的手机,此刻手机只剩下10%的电量。   她用力缩紧自己,看着不断减少的电量,手心冒出冷汗,握着手机的指节用力到泛白。   在手机只剩下1%的电量时,一种即将陷入黑暗的恐惧包裹了她。   闪电划破天际,方形的窗户映出大片惨白。   一道惊雷好似就落在屋子的不远处,轰隆巨响,震得人心底发慌。   恰在此时,敲门声响起。   “叩叩——”   手机刚好关机,视野所及一片黑暗。   熟悉的恐惧感拉断神经,钟远萤捂住耳朵尖叫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我小学和初中的时候真的好喜欢看漫画,每周存了钱就去书报亭买,都和学校门口书报亭的胖阿姨混熟了。   被老师没收过好几本,老师说毕业还我,十几年过去,就像一阵风刮过树梢,没有结果qaq   ——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makabaka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55最好 30瓶;灌灌灌灌灌 17瓶;恬恬恬? 10瓶;41803932 6瓶;makabaka 4瓶;北月南辰与晴空 1瓶; 第5章   钟远萤整个人僵缩在墙角,背后俱是冷汗,心脏有种踏空的悸慌。   “是我。”敲门声停下,紧接着是这两个字。   钟远萤久久缓不过神来,虚着口气,尾音打抖:“付、付烬?”   “嗯,”付烬继续说,“我可以进来吗?”   “门没反锁。”钟远萤脱口而出。   她现在太害怕了,不想一个人被抛弃在黑暗里。   付烬扭开房门走进去,打开手机的手电筒,然后走到床边,把手机递给她。   钟远萤怔怔抬头,伸手接过他的手机。   递出手机那一刻,付烬垂眸看见她脸色惨白,眼睛发红湿润,似乎整个人还在轻微颤抖。   “抱歉,”付烬收回目光,“我没想吓你。”   手机的光线照亮她所处之处,她心弦稍松了些,看着走向门边的付烬,忍不住出声问:“你......”   要走了么还没问完,就见他坐定在门边的椅子上,与她保持距离。   付烬抬眼看向她:“什么?”   钟远萤沉默下来,过了许久,才轻声说:“你为什么要坐那么远。”远到只有一个模糊的暗影,怪让人害怕的。   这一句话刚好被雷声盖过,不知是她无意的,还是有意不想让人听清。   付烬好似没听清,起身坐到离她床两米的位置,却又没再问什么。   钟远萤低眼看了看手机屏幕,还有92%的电量,时间接近零点。   紧绷的颈肩随着时间推移慢慢放松,心弦也随之松了下来,钟远萤瞄了他几眼,有点儿欲言又止。   她见付烬没有要走的意思,又怕他不好意思直接走,不知道要不要问一声,感觉一问又像是下逐客令。   付烬慢条斯理地靠着椅背,说:“我的房间渗了水,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可以在这待一下吗。”   “一楼没人,我有点怕黑。”他又补充道。   “......”   钟远萤本来就不相信他的房间渗水,更不相信他怕黑。   她九岁之后遇到付烬,他总以自己怕黑为由,往她怀里躲。   后来她才明白,他不怕黑,只是知道她怕。   钟远萤不好意思戳破,只好说:“我拿两床被子给你铺地上吧。”   “我睡不了,”付烬说,“不用管我,你先休息。”   钟远萤误解了付烬的意思,她以为他是睡不了地上,其实他的睡不了,是指不能正常入睡。   断电后,房间的温度越来越低,钟远萤拿了一条厚毛绒毯给他。   他不睡,她也不好意思心安理得地睡,强打精神陪着。   雨势渐小,滴滴答答敲打窗户,发出有节奏的声音。   困意席卷,意识愈发模糊,钟远萤撑着脑袋打瞌睡,手肘越发无力,脑袋随之摇晃,头一点再点,不知点的哪一下,脑袋滑过手掌,埋进枕头里。   她最后一点意识感知到,有个微凉的手托了下她的脸颊。   ......   也许是时隔多年,再遇见付烬,钟远萤做了一个有关从前的梦。   十八岁高考毕业的暑假,蝉鸣聒噪,烈阳直照,窗外的枝叶鲜绿油亮。   而室内气氛却凝固窒息,压抑之感无形蔓延。   少年无力地垂着头,面色惨白,睫羽轻颤,眼底俱是化不开的痛楚,像被判了最后的死刑。   他的眼下被划出一道红痕,眼眸氤氲着薄薄的水雾,有一种妖异破碎又惊心动魄的美感。   他低垂眼睑,每一个字音都艰涩至极:“我就这么让你难以接受。”   “是啊,我偏执,阴暗又肮脏。”   他一手把自己剖得鲜血淋漓。   “我可以滚。”   “但你必须答应我,你也不能接受别人。”   ......   早已模糊的画面此刻清晰得扎痛她的神经,钟远萤半梦半醒地睁开眼,脑袋混沌又茫然。   付烬靠着椅背,睫羽低敛,整个人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只当闪电划过天际,照亮屋内一角时,才能看到他清晰冷戾的眉目。   “付烬。”她倏然轻声唤道。   “这些年,你过得还好吗......”   她的声音有些含糊,像处在梦端的呢喃。   房间静谧片刻,只剩风吹雨打的声音。   付烬扯了扯唇瓣,眼眸漆暗,“我过得很好。”   得到了答案,钟远萤莫名心神一松,再次睡了过去。   这一次,一夜无梦。   等到钟远萤睡醒时,已经天光大亮,她视线一扫,付烬早已离开。   她伸了个懒腰,慢吞吞地下床,往窗外一望,雨已经停了,天空铅灰发暗。   一场狂风暴雨过后,满地残花落叶,她打开窗,沁凉的空气迎面袭来,瞬间让人醒神。   钟远萤洗漱过后出了房门,看见隔壁打开的房门,以及站在走廊的付菱青。   付菱青听到动静也看了过来,钟远萤正想问点什么,但想了想,又不打算问了。   “道路扫清,我们一早回来的,”付菱青说,“阿烬在楼下用早餐,你也下去多吃点。”   钟远萤觉得付菱青大概是有心理医生朋友的缘故,亦或是她在职场打拼多年的原因,总能轻而易举看透别人的想法。   钟远萤点点头,问了声早安,正准备下楼,余光瞥见付烬屋子里木地板上的水痕,动作顿了下。   真的渗水了?   恰在此时,两位维修师傅拎着工具包走出来,对付菱青说:“弄好了,没什么大问题。”   “行,辛苦你们了,”付菱青问,“渗水的原因是?”   毕竟这房子以价格和装修来说,不太可能出现渗水的问题,这还是头一回遇到。   师傅:“只是水龙头坏了,关不住,所以一直流水。”   习惯在工作上不忽略任何一点问题的付菱青又问:“水龙头怎么坏的?感应区出了毛病?”   全家都是感应式水龙头,也没见谁屋里的坏了。   问到这,师傅的表情就有点一言难尽:“感觉是被......故意砸坏的。”语气带点不可思议。   付菱青:“......”   钟远萤:“............”   ——   自那顿年夜饭后,一直到初七晚上,四人才再次共用晚餐。   和以往一样,吃饭时间大多沉默,有时付菱青会温声地说上几句话。   钟远萤边吃着,边准备开口说自己明天初八回北棠市,总归还是在属于自己的地方更加舒服自在。   这次谈成一个大项目,钟历高情绪明显高涨,多说了几句话,忍不住跟付菱青聊起这个项目,见她态度冷淡,才想起她说过在家里的饭桌上不谈工作。   他悻悻结束话题,视线一转,看向付烬,长辈式关心道:“阿烬啊,怎么样,有没有谈女朋友,有的话带回家里看看。”   这只是过年过节作为长辈最常问的一种问题,不过他这一问,付菱青皱起眉头,筷子一放,明显想要转移话题。   付烬倒是表情淡淡:“有。”   闻言,钟远萤不由得瞥了他一眼。   付菱青也看向他,张了张口,又没说什么,惊讶之色一闪而过。   懂得察言观色的钟历高也知道自己踩到雷区,但他仍旧撑着面子,察无异样地问:“明晚我和菱青也没什么事要出门办,你那女朋友方不方便?不如你把她带来家里给我们看看?”   付菱青神色不悦,语气依旧温婉:“如果不在本地,不方便的话就算了。”   “明晚带。”付烬说。   钟远萤那句“明天回北棠市”的话就这么卡在嗓子里,毕竟他明天带女朋友回家见长辈,算是挺大一件事,她想说明天要走,应该还是会被劝留。   钟远萤:“我后天回北棠市。”   不想口舌麻烦,晚一天也没什么关系。   付菱青点了下头,也问她:“远萤谈了男朋友吗?”   “还没。”钟远萤说。   “我们远萤这么漂亮,追求的男人应该不少。”付菱青笑着说。   钟远萤实话实说:“我没太注意。”   餐桌上方是璀璨明亮的晶灯,冷白的光线落在付烬细碎的额发上,更衬得他肤色净白。   他全程眼皮未抬,神情漠然,好似对什么都不上心,唯有手指不着痕迹地攥紧,而后又慢慢松开。   ——   初八的晚上,钟远萤靠着沙发背,百无聊赖地拿着遥控器换台,见付烬坐在沙发的另一边,拿着电脑弄什么,她就把电视音量调到最低。   付菱青经过客厅,见付烬半天没动,就问:“不去接人?”   刚问完话,门铃响起,她走过去开门,门边传来轻柔的女声:“阿姨新年好啊,阿姨您真的年轻又漂亮,如果不是阿烬和我说起您,我都还以为还开门的是他姐姐呢。”   “哪里的话,”付菱青招呼她,“外面冷,先进来吧。”   钟远萤顺着动静看过去,来人是个高挑清丽的女人,五官出众,笑起来格外养眼。   见到钟历高,女人微笑道:“叔叔您好,我叫乔觅雪。”她语气自信而不羞怯,给人一种很有教养的感觉。   钟历高满意地点头:“你先坐,大冷天跑过来不容易,晚饭马上就好。”   “谢谢叔叔阿姨,今晚麻烦您们了。”乔觅雪顺势坐到付烬旁边。   付烬正敲着键盘,头也没抬。   注意到扫来屏幕的目光,付烬没什么表情地合上笔记本,乔觅雪也不尴尬,笑了笑说:“哎哟,我们之间还有什么秘密呢,不过你喜欢这样我也尊重你,谁让我这么喜欢你呀。”   钟远萤收回视线,心里稍稍松了口气。   付烬就是认准一样东西,很难再会去改变,有一种渗透到骨子里的执着。   他从小就和别的小孩不一样,情感缺乏,封闭自我,对什么都很难产生兴趣和情感,一旦产生就是沉溺。   他毫不讲道理地占有钟远萤的童年和年少时光,她也从一开始的别扭排斥,到后来的退缩躲避。   她现在回过头来想想,好像又没什么了,他其实没有错,他只是没办法。   不过他现在能谈女朋友,说明他所有改变,已经把以前的事情放下,不再纠结于过去,走回对的道路上。   这样很好。   ——   一屋子的人聚在餐桌边吃饭,这一次多了个人,热闹不少,两位长辈终于有了统一发问的对象。   问来问去都只是问女方家里是干什么的,现在在哪里工作生活,她和付烬是怎么认识的,以及一些日常琐事。   乔觅雪一一回答,话语恭敬礼貌,行为体贴得当,笑得好看,声音又好听,一般家长都很喜欢这样的,钟历高看起来满意得不行,付菱青带着一贯的笑,态度却有些冷淡。   乔觅雪只在聊到和付烬相关的事时,露出娇羞的表情:“当初是我追的阿烬,他总是冷冷的,拒人千里,后来就对我可好了。”   “可惜我做菜做得不行,阿烬只喜欢吃家里的菜,他工作又忙,三餐吃得少又不规律,整得人都瘦了。”说着,乔觅雪娇嗔了付烬一眼。   “阿姨,您这排骨怎么做的呀,这么好吃,还有这个里脊肉,太入味了,比我做的好一万倍,也难怪他不肯吃我做的菜。”   她把一个心疼深爱男友,恭顺夸赞男友母亲的标准女友形象展现得十分尽致。   钟远萤没说话,虽然没有刻意去听,但每个字都入了耳,从乔觅雪的字里行间中能感受到付烬这几年应该过得不错,起码有个懂得珍惜他,心疼他的人在身边。   晚饭过后,乔觅雪又待了许久后,才告别回去,付烬这次起身去送她。   夜晚的气温很低,出门瞬间,寒风就将两人周身的暖意搜刮殆尽。   付烬取车开过来,乔觅雪冷得跺了跺脚,立马钻进副驾驶座,里面的暖气开足,她长长呼出口气:“冷死老娘了,哎,端个模样累死我了。”   付烬面无表情,继续开车出了别墅。   他开出两条街,离家有段距离后,停在路边,拿出手机,在屏幕上点了几下。   乔觅雪包里的手机震了震,响起短信提示音,她摁亮手机一看,五万块钱转入银行卡中。   她笑眯眯地说:“真大方,希望下次还有合作的机会。”   付烬有点不耐:“下车。”   “行。”乔觅雪拿到钱非常好说话。   解开安全带,乔觅雪又忍不住抬头看了他两眼,路边暖黄的灯光透过玻璃车窗落在他的脸侧,光与影让他的脸部轮廓更加立体好看。   “其实装你一晚的女友,哪怕不用钱,算起来都是我赚了啊。”乔觅雪笑眼里透露出惊艳之色。   她大手大脚惯了,钱真不够花,每逢过年过节,有不少人为了面子,都会租女友回家撑场面,她做过几次,有几百的,最高也就上千。   她只是没想到付烬这样的人居然也要租女友回家过年,装他一晚的女友,哪怕不用钱,应该也有许多女人心甘情愿地做吧。   不过乔觅雪是聪明人,明白付烬给这么高的价钱也有封口费的意思,不能让第三个人知道,且不要再和他有任何瓜葛纠缠。   她没再说什么,也知趣地没深问,刚打开车门,冷风呼啦的从缝隙灌入。   “还有一笔交易,做么。”付烬声音像沁入冷风,有些低凉。   乔觅雪回过神来,下意识问价:“多少钱?”   “一共二十万,现在给你十万,事成之后,再给你剩下十万。”   乔觅雪第一次遇见这么交易的,开玩笑道:“现在就给我十万,你不怕我直接拿钱走人,不做事?”   “你可以试试。”   他没什么表情,声音也无波无澜,却让她觉得心头一寒,就像冬日的冰水兜头淋下,让人寒噤清醒。   “那你......”她下意识讷讷道。   “你得到甜头,为了剩下的好处,才可能会尽全力,”付烬直截了当地说,“而且你曾经做过什么事,要想翻出来,并不难。”   简直是黑吃黑,乔觅雪本来以为遇上的是傻缺富二代,没想到这么难搞,一直靠小聪明没吃过大亏的她,没想到这么一下被人拿捏在手里。   乔觅雪咬牙说道:“有钱当然好办事,你说,要我做什么?”   付烬看也没看她一眼,却一下读懂她的心思,淡声道:“我对你的身体没兴趣。”   街道冷清,灯光和树影交织形成各种图案,偶然听闻其他车子从旁边行驶而过的声音。   “有个人,需要你去对付。”   他漆眼沉郁,修长的指节轻叩了下方向盘。   作者有话要说:  放心,没有什么女配狗血感情线。   ——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陆离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蛋糕是我的 10瓶; 第6章   钟远萤下午两点的飞机,她早上起来收拾行李,本来也没住几天,要收拾的东西并不多。   午餐过后,司机将她的行李箱拿下楼,放进后备箱里。   钟远萤回头看了眼,客厅里只剩付烬,他的视线随意落在一角,有些出神,不知在想些什么。   她本不想回来看见钟历高,这次回来也是付菱青叫的,她也只抱着回来看看的心情,这一走,也不知道多少年才会再有这样的心情回来。   也许再也不会见到他,钟远萤脚步一停,临走前跟他打了最后一声招呼:“付烬,我要走了,那就......再见了。”   时午后明媚的阳光打亮客厅的落地窗,明亮的光线让他的眉眼更显清晰,他动了动薄薄的眼皮,抬眼看过来,声线低沉:“嗯,一路平安。”   ——   司机还是李叔,黑色短发里多了不少白发的他有些感慨:“一晃而过这么些年没见,你们都长大了,都年轻有为。”   “那时我刚来当司机,你和阿烬都还没车门高呢。”   钟远萤笑了笑,应了声。   李叔问:“远萤明年过年还回来吗?”   钟远萤看向车窗外不断倒退的熟悉景物,给了个模棱两可的答案:“看情况吧。”   车子一路平稳地行驶到机场,钟远萤拿过行李箱,温笑地说:“谢谢李叔。”   “诶,”李叔无奈地笑了,“还真是生分了。”   钟远萤笑着挥手道别,而后去取票、安检、候机,最后检票登机,离开这座满载她少年回忆的城市。   接近两个小时的飞机落地,钟远萤拿出手机,微信对话框不断弹出。   增加:到了没,到了就快出来,人群中最靓的人儿就是我。   钟远萤弯唇往外走,刚准备把手机收起来,屏幕弹出一条陌生号码的短信:年过得还好吗,没冷着吧,照顾好自己......   她掠了一眼,没看完就直接将号码拉黑。   在出口处,钟远萤走向贝珍佳,上下扫视她,忍不住说:“你不冷?”   如果说钟远萤裹得像颗球,那贝珍佳就单薄得像根冰棒。   贝珍佳凹造型等她,强忍抖意,被她一句话搞破功,抖缩了两下,牙齿都在打颤:“还不是为了美瞎你的眼。”   “就这?”钟远萤毫无感情地嘲她,“你脱光杵着,我可以假装瞎一下。”   “......”贝珍佳说,“你怎么就知道损我,你是不是偏爱我。”   “你明天不是要开始上班了么,怎么?想请几天病假延续假期?”钟远萤解下围巾,脱了件大衣给她。   “呸,”贝珍佳瞪她一眼,“我哪怕拖着病体,也要在漫画行业上发出光与热!”   “行,”钟远萤把她拖走,“不说别的,你好歹也保证一下自己在大冷天不会凉透。”   贝珍佳:“......”   贝珍佳开了车来,两人去停车位取车,一路上她低头收发消息,钟远萤见她还要一副边发消息边开车的样子,眼皮直跳,把她摁在副驾驶座上:“我来开。”   “哦。”贝珍佳头也没抬,系上安全带,继续低头回消息。   手机提示音响个不停,钟远萤又看了她一眼,说:“谈个恋爱这么腻歪,还能不能行了。”   “论我这工作量,连头发都不一定能护住几根,还谈个屁的恋爱,”贝珍佳回完消息,把手机放入包里,苦着脸说,“准备开工了,好多事儿,又要催画手的进度,又要核对剧情脚本,网络连载和出书情况都要管控。”   钟远萤耐心倾听着,虽然贝珍佳在事多的时候抱怨一下,但其实她爱极了自己的工作。   学生时期的朋友大多有阶段性,小学一批朋友,到初中又是另外一批,换学校搬家换联系方式等等,就能筛掉不少朋友。   她们俩能从小学到现在,十几年联系不断感情深厚,很重要的一个原因是她们有紧密相系的共同爱好——漫画。   初中时期她们满腔热血地憧憬看不见的未来,不怕人笑话,也初生牛犊不怕困难挫折。   钟远萤曾指着一本本心血画稿,坚定地说:“我将来要成为漫画家。”   贝珍佳也曾拿起一本漫画杂志,认真地说:“我画画不太行,那我要成为编辑,要在漫画杂志的编辑栏里,出现我的名字。”   那时年少稚嫩的话语仿佛就在耳边,她们都在彼此的眼里看见明亮的光。   不过努力的结局不一定都和最初想象的一样,现在这个结果倒也不错。   贝珍佳看向车窗外:“等下送你回家,我就不上去了,得去趟公司。”   钟远萤:“不是明天才上班?”   贝珍佳:“还有些画稿没审完,我再做些准备工作,别搞得明天那么匆忙。”   很多人不懂她上班为什么总是满脸开心,经常加班也没有怨言,说到底还是因为喜爱这份工作,因喜欢而源源不断供应出动力。   “我之后几天应该挺忙,”贝珍佳说,“回头再约。”   钟远萤点了点头,握着方向盘拐弯。   贝珍佳继续说:“过完年得再签些书做,我好想签个大佬,和大佬名字挂钩,绩效还能被带飞。”   “这回我试看能不能去签木食心,再看看涧纸的新作有没有可能。”   车子行入小区,缓行一段路后,停在一栋楼下。   钟远萤踩下刹车,转头看她:“你怎么不说签沅尽,还天天念叨着她。”   “她是人能签的吗,”贝珍佳一脸渴望又不敢肖想的表情,“她那个工作室的团队可厉害了,再加上她这咖位,我们小小出版社还妄想什么。”   钟远萤想了下:“也是。”   “有自知之明,”钟远萤忍笑补充道,“你也不要放弃做梦的权利。”   “......”贝珍佳翻了个白眼,挥手赶她,“友尽,这位路人,请你下车。”   钟远萤毫不客气地笑出声,取了行李箱上楼。   ——   当天晚上,钟远萤来了月事,半夜痛醒,吞下一片布洛芬,才稍有缓解。   她在家宅养几天,刚好贝珍佳那边也稍稍空闲下来,当即发了条消息来:我准备下班,你先来我公司这边,附近新开一家干锅店,听说还不错,我们去试试。   钟远萤回了她的消息,起身换衣出门,打车一路来到漫星时光,站在楼下等她。   北棠市飘着小雪,雪花被路灯晕染成淡黄色,悠悠落下。   呼吸形成白汽,围巾闷得有些湿潮,钟远萤扯了扯围巾露出下巴,鞋尖点了点角落里的小雪堆。   皮靴踏地的声音在楼道间响起,不多时贝珍佳走了出来,朝她招手:“走吧。”   钟远萤应了声,倏然若有所觉地回头看向街边一角。   见她脚步停住,贝珍佳问:“怎么了?”   那边没有街灯,只能看见大片阴影和车子影影绰绰的轮廓。   “没什么。”钟远萤收回视线。   贝珍佳:“位置不远,我们直接走过去吧,回来我再取车送你回家。”   “行。”   两人的身影渐行渐远,街边那处的车子里坐着一个人,一直看着她们离开,而后抬眼看向漫星时光这个公司,拿起手机,拨了一通电话。   ——   走到路口右拐,大约五六分钟就能看到一家干锅店。   天气寒冷,用小火炉煮的干锅十分受人青睐,小店生意很是不错。   一开门就能闻到辣香味和啤酒味,老板娘热情地招呼她们:“两个人是吗,这边坐,想吃点什么?”   钟远萤扫了一眼菜单,见最上面一行文字加图片的招牌菜色,干锅麻辣鸡,干锅啤酒鸭和干锅肥肠。   钟远萤和贝珍佳对视一眼,异口同声点道:“干锅麻辣鸡。”   她们总能达成一个关于干锅的共识——必须加点辣,麻辣最佳。   老板娘笑了:“还有吗?”   两人又点了些配菜,老板娘记下后,把单子给后面的厨房,而后叫她们稍等一会儿,便去招呼其他客人。   “别看这儿店小”贝珍佳说,“我听来过的同事说,这里的干锅味挺正。”   钟远萤:“感觉出来了。”辣味飘香,菜味十足。   玻璃窗外冷寂萧瑟,店内灯光暖黄,热闹放松,给人一种惬意懒散的感觉。   贝珍佳拆开碗筷用热水烫过,突然想起什么,问她:“对了,你不是说你一直经痛难受么,我认识一个老中医,感觉他挺厉害的。”   “刚入职那阵子,我特别焦虑,失眠掉发精神不好,给他看好的,要不要我帮你联系一下?”   “不了,”钟远萤摘下围巾说,“我以前去医院看过,受了一个月中药之苦都没半点效果,懒得再折腾。”   “不看病也行,”贝珍佳突然高深莫测地说,“那个老中医挺有意思的,还会算命,你是事业编,这方面不愁,不如让他给你算算桃花运。”   钟远萤木着脸,把话题推回去:“你找他算过?”   “对呀,”说到这,贝珍佳喜上眉梢,兴致冲冲地说“他预测我要遇到贵人了!”   “没收你钱?”   “没收。”   钟远萤哦了一声:“还好没收,不然我就当诈骗举报他。”   “......”   ——   自上次的干锅夜宵之后,贝珍佳又接连几天忙得昏天黑地。   离开学还有一段时间,所以钟远萤仍旧处于假期闲适的生活,一直睡到上午十点多接到贝珍佳的电话。   钟远萤在被子里转了个身,艰难地伸出手,摸到床头柜上的手机,闭着眼睛“喂”了一声。   “啊啊啊——”   “......”   尖叫到破音的女声传来,钟远萤一个手抖,瞬间掐掉电话。   下一秒,电话又不死不休地响起,钟远萤抓了把头发,不情不愿地接起。   “宝贝,你知道吗!”贝珍佳抑扬顿挫地说,“我他妈一!定!是!在!做!梦!!!”   “......”钟远萤神情漠然,“请你继续,挂了。”   “操,配合一点,不然你下一秒会失去我。”   “......”   贝珍佳持续激动:“那个老中医神了,我真遇得贵人,你猜是谁,能猜中我这辈子都叫你爸爸!”   钟远萤打了个哈气,困倦道:“你在哪打的电话,怎么还有回音。”   “厕所啊,这地儿适合渲染气氛,不对,这不是重点!”   “......挂了。”   贝珍佳急了:“沅尽和我们出版社签约了!!!”   电话安静片刻,贝珍佳还以为真挂了,看了眼还在通话中的手机,“你怎么没点反应?”   钟远萤脑部神经像电脑重启开机一般,慢慢运转起来。   沅尽?   哦。   沅尽?!   啊啊啊啊我天!   钟远萤一个睁眼,猛地坐起来:“真的假的?是你没睡醒,还是沅尽工作室的团队睡着了?”   “别说你,我现在都不敢相信,”贝珍佳不可置信地说,“她还不选总编,选了我这个小编辑,以至于我们总编的表情极其精彩。”   “签的哪本?”钟远萤想了想说,“《俗冥》和《雾未》不是都和别的出版社签了吗?”   贝珍佳喜极而泣:“签的是她的新书《长夜萤灯》。”   这个钟远萤有印象,沅尽发过一条关于《长夜萤灯》的微博,只有几句简介,还没开始连载,就有不少出版社竞价要签,相关的话题很多,读者的期待值很高。   贝珍佳声情并茂地说:“你知道我现在是什么感受吗?!”   “?”   “被一张飞来的彩票糊脸,然后一夜暴富!”   钟远萤像是礼尚往来一般,也问:“你知道我现在是什么感受吗?”   贝珍佳:“鸡犬升天?”   “请把那个老中医的联系方式推给我。”   “........”   作者有话要说:  老中医:“啊,桃花开了。”   ——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茉泪 2瓶感谢在2020-04-25 19:38:23~2020-04-26 20:49:1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茉泪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章   春日冬雪消融之时,实验中学迎来了开学季。   钟远萤同样结束假期,把各种教学汇报提交后,开始正式上课。   初一初二共有两位美术老师,每人上十个班,一个星期有十节课。   余穗美老师上初一,钟远萤上初二。   这种不怎么用听,又不用试卷考试的课,学生都很喜欢。   钟远萤有时会放点美术鉴赏的视频,大多会用粉笔在黑板上画一幅简单的山水画。   为了不增加学生的课业负担,都会让他们当堂完成,下课交上来。   不说能教会他们什么,一个星期才四十分钟,要想培养点兴趣出来都很难,钟远萤就尽量让学生在她的课堂上,多放松些心情。   她偶尔还会结合一些心理学,让学生们开开脑洞。   钟远萤站在讲台上说:“大家撕张草稿纸,在右上角写班级学号,这节课的安排是,前二十分钟大家画一幅画,画的要求只有两个,画一个人和一样你能想到的东西,后面二十分钟,我给大家分析一下画。”   “好!!!”学生们异口同声地应道,刚上完一节数学课,蔫了吧唧的,再上美术课,顿时如鱼得水,活跃起来。   气氛过于放松,有些同学像小猴似的,在下面搞小动作,钟远萤在讲台上一目了然,也没点名戳破,就往过道里走,寻了几圈,目光扫向他们的稿纸。   有些同学画得歪扭随意,有些同学则画得认真仔细。   二十分钟一过,钟远萤抽了几张同学画好的画来分析,站在讲台上,敲了敲黑板,示意大家安静。   “大家看看自己手里的画,人物往往象征一个人意识层面的自我,先看看你画的人是正面还是背影。”   “是背影的话,说明你有某种逃避心理。”   “再看人物画的大小,画得很大,说明你意识里的自我比较自信。”   “大家看我手上这幅画,王稚馨还画了颗树,画有树的同学都注意了,树代表某种目标和想法,树上还画有果实的话,说明你期望有收获和成就。”   这是一种绘画心理学,比较简单初级的,而且不够客观和准确,不过放在初中课堂上,权当一种放松游戏。   教室再度热闹起来,你看看我的画,我再瞄瞄你的,讨论来闲聊去。   “老师,我同桌画的是一个厕所,这有什么含义吗?”   钟远萤:“他只是单纯地想上个厕所,让他去吧,快去快回。”   “老师,那我这个呢?”   钟远萤看了几眼,迟疑地问:“你画的是?”   “羊驼啊,老师你怎么连羊驼都不认识。”   “啊......”明明没有羊,只有坨状物。   “老师,一把杀猪刀有什么含义吗?”   “这个嘛......”   这时候孩子的想象力特别丰富,没有被矩形辅助线之类东西的框住,能画出各种各样千奇百怪的东西,许多还超出钟远萤的理解范围,更别说分析其中含义。   到了下课时间,钟远萤敲了敲讲台:“每组的小组长把画纸收上来。”   不少同学意犹未尽,恋恋不舍地说:“又要等到下周二了。”   “同学们,下周见。”钟远萤拿起画纸离开二班教室,在走廊上遇到刚给初一上完美术课回来的余穗美。   余穗美两手空着,瞥了眼她手里的画纸,“小钟啊,你的课上总是特别热闹,我在楼下都听到了。”   语气有些调侃,谁都知道钟远萤是最受学生欢迎的老师之一,可能是年轻吧,容易和学生亲近,余穗美感觉自己怎么上,都调动不起氛围。   “你怎么老是收他们的画,他们用草稿纸随意画的,也不太用心,转头就能扔了,你还专门收上来一个个看,写完评语再发下去,不是增加工作量么?”余穗美有些感慨钟远萤工作四年,仍旧像新上任的老师一样,有用不完的热情和耐心。   “就因为收上来写评语,他们才会稍稍画得用心些,”钟远萤说,“而且他们既然画了,我当然也要用心地看看。”   画时常能表达出作画人无意识的心境和情绪,她也能通过这样的方式,了解到他们的心情。   四楼尽头有间小办公室,专门给美术音乐生物和地理老师办公所用。   她们穿过学生下课闲聊打闹的走廊,进了那间办公室。   钟远萤坐在自己的办公位,喝了点水,润了润喉,就拿起刚才收上来的画纸看。   当她看到变形蛋,独眼沙漠侠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忍着笑给他们写评语,还有一张画了个很奇怪的东西,她横看竖看都没看懂,才注意到小角的地方有个箭头标注文字——树叶精。   “......”   钟远萤拿起红笔写:下一次试试加上点树叶的茎脉会更加生动好看哦。   拿起下一张画,钟远萤愣了下,画的是一幅漫画,画得很认真,笔触虽然稚嫩,但能看出一笔一画间描绘出来的喜爱之意。   虽然没按她的要求画一个人加一个物,但能认真地画出自己想画的,让她感之动容。   她看了眼右上角的班级和名字——初二二班董培川。   钟远萤弯了弯唇,捏笔写:你画得很好,老师看好你。   她还画了个大大的笑脸。   在放学前,她把画都批注完,让课代表发下去,才离开学校。   刚回到家,钟远萤半躺在沙发上,接到了方怡帆的电话,“喂,帆姐,怎么了?”   钟远萤大学那时找兼职的时候认识了方怡帆。   方怡帆租下两层楼开美术兴趣班,就看准艺术烧钱的属性,以及家长都想让孩子培养一门特长的意愿。   那时钟远萤带了几个小学的小班,方怡帆好说话又大方,给她的工资略高于市场价,钟远萤得以挣上不少学费和生活费,由此很是感激,毕业之后也偶尔回去帮她上课。   “不知道你最近有没有时间,”方怡帆说,“我还开了个成人班,但阿枚怀孕待产不能做了,你能不能替她一段时间,钱可以多付,你看怎么样?”   钟远萤刚开学那段时间比较忙,要上课要开各种会议,忙过那段时间倒也还好,“有空的,钱不用多给,和阿枚姐一样就行。”   方怡帆放下心,笑了:“这次可多谢你了,回头得请你吃饭。”   “认识这么久了,还客气,”钟远萤问,“课程怎么安排?”   “一周三次课,每次三小时,”方怡帆也懒得客套,直接说道,“成人基础班,一个班30人,你根据你的时间排课,确定下来后,发到我微信。”   “行,没问题。”   挂了电话,钟远萤想了下,成人班还是排晚上吧,这样下班有时间的人多一些。   定下周三周六和周日的晚上,钟远萤登微信,把消息发过去。   Fan:妞儿够效率   此地无萤:冷漠.jpg   Fan:哈哈哈哈哈哈   “......”   方怡帆是个很神奇的人,什么表情包都能戳中笑点。   钟远萤刚退出聊天对话框,恰好贝珍佳发来了消息:远萤,你知道吗,《长夜萤灯》今晚八点开始在微博连载。   此地无萤:嗯?!   增加:我也是刚知道,感觉沅尽太太有点操之过急,她还有两部漫画正在连载呢,一下三开吃得消么,如果不是她的风格无人模仿,我都快怀疑她找枪手带画的了。   此地无萤:你不是她编辑吗,怎么也不过问一下?   增加:圈重点,她有自己的工作室,不缺编辑,我只是出版她新书的图书策划编辑,哪能去干涉她。   漫画出版社大多是签书,也会签一些画手,这些画手负责小说改画成漫画,或者是由编辑带,出一些自己的作品。   此地无萤:你加了沅尽的联系方式没?   增加:没,我都是和她的助理沟通,按照她现在连载至完结的时间,我要写策划案了,到时候把新书的进度排一排。   此地无萤:那只能这样了,后面你一定得穷尽毕生之力把书做好。   增加:知道了晓得了,你的心头肉嘛。   结束聊天后,钟远萤登录微博,看到沅尽的最新微博确实是《长夜萤灯》的第一话,她细细看完后,当即点赞评论转发。   时间还早,钟远萤翻看素描、速写和色彩的书籍,而后搜集素材和视频,制作讲课的PPT。   ——   周三那天,天暗得早,接近七点时夜幕已经降临,冷风中夹杂着银针细雨,被晚灯一照,好似淡黄色的毛绒,悠悠荡荡。   钟远萤下地铁,找到方怡帆起名为“非凡艺术”的兴趣班。   位置在一栋居民楼的一二层,非凡艺术这红底黄字的宣传报贴在墙上,旁边有一条小黑巷。   这个地段还行,平日里许多人上学上班要经过这的,毕竟是私人的,外面看上去挺简陋,里面倒是被方怡帆重金装修过。   钟远萤走进去,一楼是少儿或者中学的美术兴趣班,不会上到太晚,最后一个小班上完课,学生正在往外走,有些家长在外等着,走廊传来聊天走路的回声。   等人走光,一个挽着头发的女人走出来,顺带锁上那个小班房间的门,正好看见准备上二楼的人,出声道:“诶?远萤。”   钟远萤踩在两格台阶上,听见声音回头看去:“小晗姐,挺久没见了。”   “是啊,帆姐说找人带一下成人班,我就知道会找你,”何小晗笑着说,“你十点钟下课对吧,到时你记得断电锁门就行,家里小孩还等着我,先走了啊。”   钟远萤道谢过后,继续往二楼走。   二楼有三间房还没装修开放,已开放的三间分别是成人班教室,杂物室,给老师用的休息室。   钟远萤进入休息室把包放下,取出U盘就去往教室。   由于周围都比较空旷安静,显得这个教室有些吵闹,钟远萤站在门口,看了眼手表,19点整,已经到了上课时间,只来了大半的人。   没有讲台,她走到教室最前面的位置,有一个画架和一张单人桌,单人桌上备有HB铅笔、纸张、颜料、尺子和水粉笔这些绘画工具,其他人的也都一样,方便教学。   钟远萤清了清嗓子:“大家晚上好——”   话音骤然停顿,她一眼扫过去,注意到坐在窗边位置的人。   是付烬。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定是“偶遇”——作者用力点头(。   ——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makabaka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萧伊悠 10瓶;每天都在养身 3瓶;Sincerely、365DNI 1瓶 第8章   付烬?   他怎么在这?!   钟远萤愣了愣神,视线定格在窗边那处。   夜色朦胧,窗玻璃照出冷白的光把细雨描成银线,付烬微低着眼,淡抿着唇,他冷恹的模样莫名与窗外冷寂之景相融,成了一幅和周围热闹相隔开的画。   有三四个女人不断看向窗边的他,眼里俱是惊艳,前桌的成熟女人很是大胆,直接扭头问他要微信。   他完全没有反应,又像冷眼旁观一切,如同一瓢冷水浇了别人的热情。   画室里过于吵闹,有人用手机打游戏还外放声音,有人打电话正在唠叨家常,也有人前后左右的聊天搭话,各种声音汇成嗡嗡的嘈杂声,盖过了钟远萤刚才突然止住的话。   钟远萤回过神来,敲了敲黑板,提高音量:“大家晚上好,请安静下来,开始上课了。”   刚说完,又三三两两地来了几个人,他们不像真正的学生那样,迟到了会着急,他们慢慢走进教室,挑个座位也能旁若无人地看半天。   钟远萤笑容不变:“希望下次大家能有些时间观念,毕竟每一分钟都是算钱的,来到这里,相信大家还是想抓紧时间学点东西的。”   “还有请大家把手机调至静音。”她才说了几句话,期间就有不少短信电话提示音。   挺多老师不愿教成人班,成年人随性惯了,毛病反而比学生还多,而且有些人年纪比老师还大,就有点端架子,没学生那么听话。   不过成年人有成年人的客套,面子也会给的。   不多时安静下来,也没了手机提示音,钟远萤满意地点点头:“感谢大家配合,我姓钟,叫钟远萤。”   她拿起粉笔在黑板上写下自己的名字和联系方式。   一个坐在后面的黄衣男人忽然说:“哟,老师你多少岁啊,看着这么年轻漂亮。”   他的语气很不正经,眼神很黏腻,从进门开始钟远萤就感觉到这样的视线,不太舒服。   钟远萤抬眼看去,这个男人看起来很有吨位,是那种酒肉的虚胖感,那双鼠眼眯笑起来总给人一种不怀好意的感觉。   不过钟远萤又不是小女孩,遇见过太多形形色色的人,不用太搭理这种人,越理他就越起劲。   “好,咱们这个是基础班,”钟远萤拍了下手,召回大家的思绪,“我想知道谁之前有过一点美术基础的,举手我看一下。”   在座的有二十七个人,只有两女一男举了手。   其中一个黑色长发的女人说:“老师,我中学学过一点素描,不知道算不算。”   钟远萤点了点头:“算。”   举手的男人是付烬,虽然他一直没抬眼,也没什么表情变化,但看样子还是有在听。   其实钟远萤从见到他开始就觉得有点奇怪,这里又不是什么出名的兴趣班,又在位置比较偏的地方,没想到他在北棠市,更没想到他能来这。   如果他有点基础,说明对美术还是有点感兴趣,这么一来报个美术兴趣班好像也说得过去。   “看来大多数人是没有基础的,那我从最基本的讲起,学过的人就当是在复习一遍。”   钟远萤打开画室电脑,把U盘插入,将投影屏也打开,“铅笔用于打草稿,笔芯太硬的话纸张容易出现刮痕,太软的话纸面就容易被弄脏,所以选HB或者4B的铅笔最佳。”   “画画的执笔方式总体来说有这三种。”   钟远萤点开PPT,而后拿起一支铅笔和一张白纸,“前排可以看我示范,后排看不清的可以看PPT。如果想要画出物体细小的部位或者需要细节刻画的地方,都可以像这样把笔尖立起来。”   “如果想快速且均匀的大面积填充颜色,可以这些斜着捏笔......”   钟远萤花了近一个小时讲解绘画工具的用法,而后开始让大家练线条。   她在黑板上示范弧线、斜线、直线、密线和疏线的画法,“大家试着画一下,这些基本线条掌握好,才能为后面的画面构造打基础。”   “学画画得需要很多的耐心,大家有问题可以叫我。”   每个人的理解能力、动手能力和审美水平都不同,所以在画画过程中出现的问题时常也会有所不同,她在上面光讲没用,还是得去具体地看,仔细指导,这才是专开兴趣班的意义所在。   在学校时间短,学生多,顾及不到每个人。   不过这会儿大家都还没怎么熟,碍于某种面子,有些人有了问题也没出声问。   钟远萤经过看见,会耐心地说:“你这样执笔太‘空’了,线条就容易抖,试试看这样。”   钟远萤手把手教一个年轻女人纠正握笔姿势。   一来二去大家发现她好说话,又有耐心,就小钟老师地叫她过来帮忙看看。   那个黄衣男人也叫道:“哎,老师你帮我看看,我这笔啊,怎么握都不对。”   毕竟他也是交了钱来上课的,钟远萤也不可能彻底无视他,走过去一看就发现他根本没听课。   她耐心地重复了一遍,又给他演示正确的握笔姿势。   铅色的笔衬得葱白纤细的手指十分好看。   黄衣男人咧了下嘴,伸手摸了下钟远萤的手背。   钟远萤松开笔,抽回手,面色不变,起了一身恶寒,见他一脸装模作样毫不知情的样子,她抿了抿唇,直接走开。   后面他又叫了两次,没得到回应,干脆咬着腮帮子玩起手机,实则是调出录像功能,拍钟远萤。   她今天穿了件宽领的浅棕色毛衣,略微俯身给人画线条时,会露出大片嫩白的皮肤,白净娇嫩得晃眼,尤其是从颈脖和锁骨姣好的线条,浑然天成。   “老师。”一道低磁冷冽的声音响起。   钟远萤抬起头,撞入付烬那道冷沉的视线里。   其他人或多或少都叫过两三次她,这是今晚他第一次叫她。   那两个字配上他的声音,有种禁欲之感,莫名让她耳热。   她直起身来走到付烬旁边,看看他出现了什么问题,结果这一看,就看到堪比龙卷风过境的画面。   “......”   糟糕成一团,好吧,简直不能用糟糕形容。   只是练五种线条能画成这个样子也是绝了,就像无数卡车碾过石路,留下纵横交错的沙石。   说好的美术基础在哪里?!   钟远萤神情复杂,欲言又止,感觉不是出在绘画的问题上,只好从另一个方面说:“画画得心静。”   所以你今晚是很烦吗,钟远萤看着断掉的铅笔头和几乎被画穿的纸张,心说。   她的注意力从画面上抽出来,放在他身上,这么一近看,发现他状态不太好。   于上次过年见面已经过了快两个月,他更瘦削了,面色苍郁,眼睛有些许血丝,唇形好看却淡而无色。   从美术更严苛的审美视角来说,他依旧美得动人心魄,像被精心打磨出的艺术品。   只是钟远萤没头没尾地冒出一个想法,他在熬枯自己的身体,像在点灯油一样,等待灯火燃尽,然后无声断息。   这样的想法很奇怪,她很快停止胡思乱想。   付烬视线落在她手上,缓声说:“老师,其实我没有基础,你再从头给我讲讲?”   “好,这回要静下心来用心听。”钟远萤又仔细耐心地从头说了一遍。   远处的黄衣男人举着手机,见钟远萤半天不动,不爽地啧了声。   隔着太多人,他再怎么样也不敢明目张胆地偷拍。   他烦躁地抓了把头发,点开相册,里面有不少女人的照片,越是对比,越是让他觉得这个老师好看出挑。   距离远就远,拍几张背影也行,他换了个坐姿,把手机卡在画架上,对准钟远萤的方向。   而就在此时,她旁边的男人懒散地往椅背靠了靠,侧过头,眸光冰冷地睥睨着他。   那种视若死物,毫无温度的视线令黄衣男子冷不丁打了个寒颤。   黄茂钱僵着脸,把手机放下,每每再看向钟远萤时,就会对上那道森冷的眸光,一来二去,他老实下来。   没了乐趣,黄茂钱小半节课上得兴致缺缺,要不是家里给他找对象,对外说他有特长,他琢磨着要不是画画轻松点,才懒得来报这个班,没想到这的老师这么漂亮,勾得他不上不下,心猿意马。   下课的时候,几个女人围着钟远萤聊了几句天,黄茂钱见那个多管闲事的男人也在,哼了声,离开了教室。   付烬抬了抬眼睫,不动声色地看了眼钟远萤,而后起身下楼。   外面的路灯坏了两盏,一些路段显得昏黑,只剩些轮廓模糊的剪影。   付烬拿出手机拍下那两盏坏的路灯,刚把消息发出去,余光瞥见旁边小巷里晃动的人影。   黄茂钱还没走,因为他猜想钟远萤最后才走。   连个手都不给摸,这种看起来矜持的女人只有收拾贴服了,才懂得听话。   “宝贝儿,快下来吧,我可等不及了。”   黄茂钱嘿笑两声,忽然眼前出现一个黑影,他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人掐住脖子,一把砸在墙上。   喉间空气骤然减少,黄茂钱满脸憋红,艰难地喘气,看着眼前比他还高半个头的男人,发出破碎含糊的骂声:“你他妈.......”   小巷里有许多老化的电线,被积下的灰尘盖住原来的颜色,因为少有人来维修,他们头上有条电线不时发出呲啦的声响,冒出些许电火花。   黄茂钱看清这个面无表情,眼底却满是阴翳的男人,一边犯怵,一边掰他的手,而对方纹丝不动,一副要把他弄死在这逼仄角落的架势。   妈的,到底是什么深仇大恨。   黄茂钱抬手就往他腹部砸去,谁知付烬反手就把他的脸摁进旁边的垃圾堆里,声音冷得掺了冰:“物以类聚。”   铁桶垃圾盖“咣当”一声掉在地上滚了两圈,垃圾倾倒出来,酸臭腐烂的气味在阴湿的巷道中弥漫。   想起那双白皙的手,付烬视线下睨,一脚踩在黄茂钱的手背上,令人牙酸的断骨声响起,接着是黄钱茂凄厉的惨叫声。   付烬恍若未闻,抬起另一个拳头,要往他身上落,然而就在一瞬间,他突然停住了动作。   好似一台机器少了某个零部件无法运转,付烬停了几秒,神色有片刻恍惚,仿若忆起了什么,慢慢地收回了手。   ......   钟远萤等人都走完之后,简单收拾下东西,把门窗都锁好,断了电源,走出这栋楼房。   她听见旁边巷道传来的动静,拐过去一看,就看到这样一个画面。   昏暗肮脏的小巷里,湿冷,恶臭,黄衣男人倒在垃圾堆里,捂住喉咙,痛苦地干呕。   另一个身形颀长的男人一步步走出来,光与影交替落在他的脸侧。   付烬在距离她的三米处站定。   那处正好有一盏微亮的晚灯,他处在橙黄的光圈里,轮廓都带着浅橙色,可整个人都显得很是冷郁。   在雨雾下,他的发梢湿漉,睫羽上也落了细小的水珠。   钟远萤把伞稍抬一些,朝他走去。   “付烬?”   付烬眼睫轻颤,瞳孔微微一缩,整个人恍惚得好似堕入噩梦深处。   “我错了。”他艰涩地说。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4-27 20:21:32~2020-04-28 21:02:2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有个性的沙雕呀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JENNIE. 9瓶;makabaka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章   钟远萤一下没反应过来:“什么?”   她扫了一眼踉跄离开的黄衣男人,再一瞧付烬状态不对,甚至有些精神失常的样子,实在弄不明这个局面是怎么回事。   钟远萤把伞举过他的头顶,问道:“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我陪你去医院看看?”   此时有一道车灯照过来,一辆车子停在他们面前,车门打开,立即下来一个男人,他撑着一把大伞快步走来,到付烬面前,满脸歉疚:“有事耽搁,来晚了。”   他注意到付烬旁边的钟远萤,朝她点点头,就要把付烬接走。   钟远萤出声询问:“等等,你是他什么人?”   付烬情况不明,哪能让人随便接走,还是保险一点的好。   “我叫徐子束,是他的助理。”   看出钟远萤眼里的警惕,徐子束也不恼,反而带笑礼貌地介绍自己,而后又说:“车里还有一个人是司机,您要回去吗,我们可以送您。”   “不用,我自己可以回去。”钟远萤又套了几句话,看他真的跟付烬挺熟,才放下心来,“付烬好像不太舒服,你们要不要把他送医院看看?”   “多谢您,我们会处理好的。”   徐子束把付烬带上了车。   钟远萤拿出手机,把车型和车牌号拍了下来,后知后觉地想起一件事。   徐子束,这个名字怎么这么熟悉。   而且他刚才看她的目光,也不像是看陌生人的眼神。   ——   车子平稳地行驶在道路上,路灯树影一一扫过,车内光线明明灭灭。   徐子束坐在副驾驶上,低头看了眼付烬前一个小时发到他微信上的图片,“也不懂你怎么想的,管那么宽,还管路上的灯亮不亮。”   “你还怕路黑啊,明明你自己在家连灯都不开......”他边说着,边扭头看向后座,当即表情一变。   付烬一手抵在眉骨上,太阳穴传来尖锐刺痛的感觉,像有什么虫子啃噬骨髓,撕烂血肉,忍得手指痉挛抽动,面色难看至极。   “操,”徐子束当即对司机说,“快,开去最近的医院。”   司机也急了,快速调转方向盘。   付烬隐约间听见医院的字眼,皱了皱眉头,冷声道:“不去。”   徐子束啧了一声:“祖宗啊,你行行好,到底是折腾谁啊你。”   他从挎包里翻出几瓶药,递过去:“不去医院也吃药,行不行?”   徐子束知道他的性子,不敢忤逆,只得催促他把药吃了。   “这一瓶两片,那个只能吃一粒.....”   徐子束话还没说完,付烬看也没看,随便倒出几片药就吞了下去,而后靠着椅背,半张脸被阴影遮住,表情晦暗不明。   “......”徐子束真心服了,跟着付烬这几年,他一颗糙汉的心都被磨成绣花针。   狭小的空间里恢复安静,只能听闻车轮压过马路的声音。   徐子束闭了嘴,他知道付烬身体难受的时候不喜声音。   车上也从来不会放音乐,付烬总是不想让外界的东西侵扰他封闭的世界,哪怕只有一丁点的可能性。   徐子束叹了口气,低头看手机。   过了会儿。   徐子束忽然听到后排响起一句话。   “她看见了。”   仅仅是这简单平淡的四个字,却让徐子束愣了许久,因为他从未听过付烬这般压抑痛楚的话音。   低哑又晦涩。   如同只剩灰烬的荒原。   ——   钟远萤回到家才注意到方怡帆发来的消息。   Fan:我今天有事,下午离开了“非凡”,你上课感觉怎么样,回到家了没?   此地无萤:感觉还好,回到家了。   Fan:那就好,辛苦啦,早点休息。   周三钟远萤在学校有课,晚上又在兴趣班上了三小时,这会儿确实有点累,匆匆洗漱过后,躺上了床。   她睡前有个习惯,一定要看眼沅尽的微博。   不管沅尽有没有更博,她进行完这个睡前仪式,才能安心入睡,不然总觉得少点什么。   这个小习惯一养就是四年。   沅尽的最新微博还停留在《长夜萤灯》的第一话,钟远萤又戳进去看了一遍。   故事还没展开,只能看出人物关系,女主叫仲萤,男主叫黎夜,女大男一岁,是个青梅竹马的故事。   沅尽大多走暗系诡谲的风格,极少有感情线,而《长夜萤灯》偏温馨细腻,和之前风格反差极大,依旧好看得令人期待。   有不少人在下面评论列长楼:太太你被绑架了就眨眨眼。   钟远萤忍笑点赞,而后退出微博。   留下床头一盏小夜灯,她闭着眼想,也许沅尽是在现实生活中遇到了幸福的事吧。   文学里常有一句话“一切景语皆情语”,她私以为放在画上也适用。   钟远萤由衷地想——   能画出这么多动人心弦画面的沅尽,值得所有美好瑰丽的色彩。   ——   又过了两天,迎来周末双休。   钟远萤白天备课,晚上出发去“非凡美术”。   她从地铁站出来,往那片居民楼走,到她印象里最黑的路段,下意识捏紧手想要加快脚步时,看到两盏明晃晃的路灯。   一看就是新装的,对比起其他路灯发暗的光线,它的照射范围更大,光线也更加清晰明亮。   心底些许的紧张感散去,钟远萤平缓脚步,走进“非凡艺术”楼。   方怡帆坐在招待柜台后面,听到动静,抬起头来打声招呼:“来了,远萤。”   钟远萤点点头,随口说:“帆姐,外面那两盏路灯是你叫人修的吗,今天走过来都没那么黑了。”   “不是我叫的,那几盏灯坏了有段日子了,”方怡帆说,“这片都是民房,也不知道那灯归谁弄,打电话上去也推推拖拖没人理,上回雨天,小晗没看清路,差点摔了,我忘记告诉你小心点,好在现在也修好了。”   “时间差不多了,”钟远萤看了眼手表说,“帆姐,我先上去上课。”   “好,去吧。”方怡帆摆了摆手,“晚点我也要回去,你的记得收尾工作。”   钟远萤应了声,往二楼走。   也许是周末的缘故,今晚到的人比上回齐,上次那个黄衣男人没有来,付烬也没有来。   钟远萤把U盘插.进电脑里,打开白板,而后调出PPT,开始讲课:“今天这堂课用几何体给大家讲讲光影。”   “我们生活里的东西都是几何体构成,掌握好几何体的光影变化,有助于我们绘画物体时正确地增添光影。”   “先来看看这几个光照的角度,哪怕是同一个物体,它的光照角度不同,其呈现的阴影的形状和位置也会发生改变......”   一节课下来,钟远萤往窗边那个位置瞄了好几次,兴趣班的位置不是固定的,上回付烬坐的那个位置,现在坐着一位中年女人。   她被钟远萤无意看了几次,还以为自己走神被抓中,后半节课听得极其认真,腰背都直挺挺的。   下了课之后,钟远萤回休息室,见方怡帆还没走,打着电话好像在处理什么事情。   由于休息室偏小又安静,电话声音开得很大,钟远萤边去饮水机接水喝,边听得一清二楚。   方怡帆:“兴趣班的费用按季度交费,你交都交了,哪有退的道理?”   电话那头传来男人粗重的声音:“我只上了一节课。”   “那你去餐厅吃饭,试试看只吃一口然后叫老板给你退钱?!你要来上课就继续上,不上就拉到。”   方怡帆显然被那边烦的不行,也不想搭理这种无理的人。   电话那头:“不是我不想去上,是有两个男人总守在附近要对我动手,你们怎么也不保证一下学员的人身安全,起码安排两个保安吧!”   “黄茂钱先生,您要是有被害妄想症,给你安排十个保镖都没用,”方怡帆忍无可忍地翻了个白眼,“要是真有人要对付您,您还打电话叫我们退钱?怎么不直接报警呢?!”   说完,方怡帆毫不客气地挂了电话。   见钟远萤捏着纸杯,小口喝着热水,方怡帆撂下手机,也接了杯水润喉,回头一想,又骂道:“这年头真是什么人都有。”   “他还以为自己是黄花大闺女呢,两个男人都跟着他,噢哟,真是稀罕。”   钟远萤放下纸杯,低笑了声:“帆姐,相声本行。”   方怡帆也笑了:“就你知道胡侃,行了,收拾东西一起回去吧,我开车送你。”   两人很快收拾好,下楼坐车。   车子启动,离开这片居民区,钟远萤看着窗外的夜景,忽然注意到街上有个人有点眼熟。   是那个黄衣男人,哦,他今天换成了灰衣,他身边还真有两位身形高大酷似保镖之类的人物。   那两个人一看就不好惹,黄茂钱在他们面前像个缩头缩脑的鹌鹑似的,被拦着不许进那片居民区,敢怒而不敢言,只得悻悻离开。   “看什么呢?”方怡帆因为开车,目视前方,一时没注意到那处角落发生的事。   “没什么,”钟远萤收回视线,“成人班有学员总是不来怎么办。”   她想问的当然不是黄茂钱,而是付烬。   “像那些青少年班的不来,可以打电话告知家长,”方怡帆想了想说,“要是成人班的不来,两三次之后就打电话提醒下,打不通就发短信。”   钟远萤:“那行,你回头把成人班学员的联系方式发一份给我。”   作者有话要说:  不知道说啥的时候,卖个萌不会被打吧=w=   ——   感谢在2020-04-28 21:02:26~2020-04-29 20:23:4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每天都在养身 3瓶;宿郴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章   周末晚上的课,付烬都没来。   钟远萤上完课,回到家里查看学员的联系方式,找出付烬的手机号码,没想到他的号码没变,她手机里还存着的,只是一直静躺在列表里。   她的指尖在手机屏幕上悬了下,而后又想,万一他恰好周末晚上有事呢,等下周他第三次课没来,她再打电话问问吧。   ——   直至周二,钟远萤在学校上完三班的美术课,回到办公室拿出手机就收到贝珍佳的消息。   增加:哎,愁死我了。   此地无萤:怎么了,工作不顺心?   增加:我刚交上新书策划,沅尽太太就病倒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恢复更新,进度可能得往后拖不少。   此地无萤:是不是沅尽开三本书吃不消。   增加:应该是,所以不知道她后面会不会暂时停掉《长夜萤灯》。   此地无萤:沅尽告诉你的么。   增加:哪能啊,我一直在和她的助理交涉,可能沅尽比较社恐?总之她不太喜欢和人有交流,不懂我这样说对不对,总沉浸在自己世界的人,情感和心思总是比较敏感。   钟远萤又和她简单地聊了几句,而后到放学时间,下班回到了家。   刚放下包,她接到付菱青的电话。   付菱青温柔地声音传来:“阿萤,最近怎么样,忙不忙?”   钟远萤:“还好,不怎么忙。”   付菱青用商量的语气问:“能不能帮阿姨一个忙?”   这些年来,付菱青极少对钟远萤所有相求,算上这一次,一共才三次。   第一次是付菱青失眠,让钟远萤录些歌给她,第二次便是今年过年回家看看。   钟远萤:“阿姨,你说说看。”   “我现在在国外得知阿烬生了大病,一时赶不回去看他,在北棠市他只和你熟,远萤能不能帮阿姨去照看下他。”   钟远萤下意识想说他有个男助理比她更熟,但听着付菱青语气里的担心和恳切,她说不出拒绝的话:“好的,阿姨您把地址发给我吧。”   “谢谢你了远萤。”付菱青说。   结束通话后,钟远萤看了眼下午的课表,有她的一节课,她只好联系余穗美替她一次课,而后又跟年级主任报备一声,下午就请假没去学校。   她按照付菱青发来的地址,去往付烬的住处。   那里是栋三层楼偏欧式的小洋房,由黑铁栅栏围出左右两边的小花园,中间一道鹅卵石平铺成图案的石子路,门口有密码输入处,钟远萤按下门铃,久久没人回应。   他是去医院了,所以不在家么?   钟远萤拿出手机给他拨号,想问问看去了哪家医院,但他的手机关机,打不通。   这下看来没有别的办法,她只好一边按门铃,一边打电话,希望有一边能有所回应。   钟远萤觉得可能是季节交替的缘故,一个两个都病倒了,沅尽应该是过劳,没注意身体,付烬应该就是上回淋了雨。   等了几分钟,钟远萤确定房子里没人,正准备放弃,晚上再来看看时,门开了。   “咔嚓”一声,她抬起头看过去。   两天没见,付烬的状态更差了,面色更显苍白,碎发有些凌乱,微抬眼皮,神情冷恹,眸光冷冷地扫来。   在看清来人时,他明显一怔,缓缓抬起眼皮,表情收敛,好似刚才的冷戾只是她的错觉。   “你怎么......来了。”   他的嗓音涩哑得不像话,像是许久未喝过水,又好像太久没和人过说话。   钟远萤实话实说:“付阿姨叫我来看看你。”   付烬的睫羽覆盖了下,遮住瞬间黯淡下去的眸光,“嗯,麻烦你了,先进来坐吧。”   钟远萤站在玄关处脱鞋,付烬拆了一双新的男士拖鞋给她。   她跟着进来,看见一楼客厅除了沙发、桌椅和地毯之外,大多是各式各样的木柜,这些木柜基本上都能装人,有些样式甚至有点像棺材,其他的装饰物几乎没有。   单调又冷清,还有点诡异的森冷,和想象中那种温馨居室南辕北辙。   付烬嗓子不太舒服,话音都带着点嘶哑:“你先坐,我去倒杯水。”   钟远萤坐下,看他走向流理台,那边终于有点人烟味儿的东西,碗筷厨具之类俱全。   付烬倒了杯热水给她,坐在她对面。   室内暖气很足,钟远萤没一会儿热得出汗。   付烬看见她白皙的脸颊微微泛红,移开视线,转头向另一边,说:“如果不急着走的话,可以先脱下外衣。”   他好像又觉得这会让她脱,她回去又得穿,挺麻烦的,于是起身要去关暖气。   钟远萤见他一身单衣,还是病人,立刻说道:“别关,还是暖气好,我穿太多其实也不舒服。”   她脱下毛呢大衣,放在沙发上,问他:“怎么样,好点了吗,还有哪里不舒服?”   她脸上热意未消,微红若桃花,付烬声线低了些,笑着说:“嗯,好多了。”   钟远萤当然不信,他好多了,付菱青又怎会这般着急地给她打电话,叫她来看看。   她二话不说,先给付烬测了体温——39.2度。   “看过医生没有,”钟远萤问,“吃过退烧药没有?”   仿佛带烧的身体不是他的,他像个没事人一样,一一给出否定的答案。   “......”   钟远萤有种老血哽在心头,不知该说什么的感觉,“行吧,那先去医院看看。”   付烬直接了当地拒绝:“不想去。”   钟远萤试图和他讲道理:“早看医生早点好,生病难受的还不是你自己。”   付烬不说话了,低垂着眼睑,视线落在地面上,看起来病恹恹又可怜兮兮的。   “............”   又是这样,又是这种熟悉的感觉。   还能怎么样,她又不能把他打晕拖走,钟远萤退一步给出折中方案:“那先吃点退烧药,到晚上我走的时候,你还没有退烧的迹象,我们就得马上去医院挂急诊。”   她要待到晚上。   这个认知让付烬唇角稍弯了些。   ——   钟远萤真心觉得付烬没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或者说压根没把自己当回事。   他早午餐都没吃,明明有阿姨做好饭菜温在厨房,他也一点没动。   从过年到这几次见面,钟远萤都有点搞不懂他这种从里到外死气沉沉的颓然是怎么回事。   好似他正站在悬崖边上,随时就能纵身一跃,让人感到心惊。   钟远萤没了脾气,答应付菱青照顾人,只好挽起袖子做起菜。   她对自己的厨艺有明确的认知,做的不算多好,综合评价就是能吃。   以她对那位矜贵少爷从小的了解,她都怀疑他不仅仅是挑食,而是厌食,家里的厨师换了又换,都很少见他吃什么菜是满意的。   照顾病人还是以清淡为主,钟远萤炖了锅青菜瘦肉粥,炒了一份肉末豆芽和葱花豆腐。   豆腐翻面的时候没操作好,给她翻得烂块。   钟远萤心说,尽力了,要是不满意,只能点外卖。   她没注意到,他的视线略过沙发,一直定格在她忙碌的背影上。   钟远萤把菜和粥都端上来,说:“可能不合你的胃口,多少吃一点,待会好吃药。”   付烬还没吃就非常给面子地说:“看起来很好吃。”   没想到他把菜都吃完了,一大锅粥也喝了大半,眼看他要把粥也喝完的架势,钟远萤皱了皱眉,怀疑他都不知道饱,按照这个程度,应该撑着了。   “别吃太多,消化一下,还得吃药的。”   钟远萤伸手按住他继续盛粥的手。   手背上传来她微热的体温,付烬被烫到似的,指尖轻颤了下,而后露出笑容:“你做的很好吃。”   他这笑是那种阳光又开朗的笑,卡的弧度十分精准,像机器执行程序似的,可配上他冷郁的眉眼,就很矛盾。   钟远萤有点想不通,付烬这几年到底经历了什么,转变得这么奇怪。   虽然他那种令人害怕到窒息的偏执没了,但他这些年......过得真的好吗。   钟远萤收回手:“别吃了,晚上再给你做点别的。”   “好。”付烬终于放下勺子。   钟远萤:“你家有退烧药吗,没有的话,我现在去药店买。”   “有的。”付烬起身去打开客厅角落一处有冰箱那般大的柜子。   钟远萤瞥了眼,见里面塞得满满当当的药,因为距离还挺近,她看到几个字眼,氟西汀和氯丙嗪。   付烬拿出退烧药把柜子合上,钟远萤接过看了眼,确定他没使小性子乱吃药,就让他先坐沙发上消会儿食。   只是没想到付烬没多久便按了按胃,面色煞白,冷汗洇湿了鬓角。   钟远萤吓了一跳:“胃不舒服?”   付烬咬紧牙关没说话,起身到洗手间吐了起来。   钟远萤脚步无声地跟了过去,站在门口看了眼,他冷白瘦削的手撑着洗漱台,微微打抖,整个人弓了下去,后背弯成清瘦的弧度,肩膀耸动,似乎要把肺腑都给吐出来。   察觉到他偏头的动作,钟远萤当即转身走回客厅。   因为她想起印象中一件很深刻的事情。   付烬从小吃了太多药,要忍受不少副作用,有一次副作用太强烈,他抱着马桶吐到起不来。   明明浑身难受到无力痉挛,他也没红一下眼,直到察觉到门口的目光。   他抬起头对上她的视线,眼泪顷刻落了下来,哭哑着声音说:“别看我。”   ......   钟远萤后来才知道这件事的缘由,只因为她小时候夸过他——你怎么比童话书里的小公主还漂亮。   他就再也不想在她面前出丑。   作者有话要说:  钟远萤:“你怎么童话书里的小公主还漂亮?”   付烬:“那你喜欢那些小公主吗?”   钟远萤:“当然啦,谁不喜欢漂亮的人呢。”   付烬:“那我比她们还漂亮。”   所以你会不会更喜欢我呢。   ——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白露泠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JENNIE. 10瓶;freshtalkm 1瓶; 第11章   钟远萤泡杯蜂蜜水在客厅里等付烬出来。   他漱了口,又洗了脸,出来的时候眉眼都带着湿意,眼角有点红。   钟远萤佯作什么都没看到,把温热的蜂蜜水递给他。   两人面对面静静坐在沙发上,钟远萤开口打破沉默:“等下吃了药,你睡醒起来应该会好受些。”   付烬垂着眼睫,“嗯”了一声。   钟远萤:“你女朋友呢?”   这种时候还是女朋友来照顾更加妥帖,而且付烬都病成这样,他女朋友那边怎么没个动静?   “嗯?”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话题太跳跃,付烬一下没明白她说的是谁,迟钝地反应了下,才淡声说:“不在北棠市。”   他的态度过于冷淡,不知他们两个吵架闹矛盾,还是别的什么情况,不过情侣间的问题,钟远萤也不好过问。   付烬服下退烧药,钟远萤摆手道:“你回房休息吧。”   谁知付烬上楼回房,没过多久,抱着枕头和薄被下来。   他把钟远萤对面的沙发展开放平,变成可躺可睡的小床榻,然后把枕头被子放上去。   “不回卧室睡?”   钟远萤看他虽然清瘦,但手腿修长,搁这小床有点伸展不开。   付烬躺上去,说:“我喜欢睡客厅。”   钟远萤点了点头,说行。   等她玩了会儿手机,一抬头对上他的视线,忍不住说:“怎么还不睡。”   付烬没说话,安安静静地闭上眼。   钟远萤瞅了他几眼,才继续低头刷手机,实在无聊就掏出耳机,看起一段艺术鉴赏的视频。   一个小时过去,她拔下耳机,又对上他一眨不眨的眼。   “......睡不着?”   “嗯。”   “要不给你念乘法口诀?”她下意识说。   话音一落,两人俱是一怔。   钟远萤反倒有点不好意思,都这么大个人,还用这么幼稚的办法。   小时候付烬由于身体原因,经常睡不着,那时她没什么耐心,就说给他念乘法口诀,顶多念三遍,他要是还睡不着,她以后就不管他了。   其实这个有现实理论依据,因为那会上小学,数学老师一念乘法口诀,她就犯困,睡眠质量显著提高。   那时付烬到底有没有睡着,她记不清了,只知道她每次念完,他都闭眼不动,看样子是睡着了,她潜意识里觉得挺有用。   ......   付烬不着痕迹地弯了弯眼,“好,给我念吧。”   他都这样接茬,钟远萤只好硬着脸面,轻咳一声,缓缓地念起来:“一一得一,一二得二,一三得三......”   她不可能再像小时候那样不懂事,于是平缓音调,尽量枯燥乏味一点,打算一直念到付烬能睡着为止。   但和以前一样,她念完第三遍的时候,他闭上了眼。   她停下话音,静静地打量他。   他闭眼之后,眉眼一松,那副笑容面具没了,眼眸里的灰暗阴郁也没了,眼尾留下浅淡安静的弧度,看起来又乖又奶。   ——   傍晚时分,天边的绯红霞光透过落地窗,在室内落下一幅瑰丽的水彩画。   付烬眼睫动了动,缓缓睁开眼。   钟远萤低头看视频,没注意到他眼里一闪而过的躁郁厌世,只问道:“醒了,有什么想吃的?”   “西瓜。”他神色惺忪,嗓音带着刚睡醒时的沙哑,像被砂纸磨过一般,有种高级的质感。   “西瓜?”钟远萤以为他渴,先给他倒杯温水,接着上网查发高烧能不能吃西瓜的问题。   好嘛,查了跟没查一样,有的说能,有的说西瓜属于寒凉食物,吃多不利于恢复。   “你现在还不能吃西瓜,”保险起见,钟远萤给出新选项,“不过我可以给你煮冰糖雪梨。”   付烬一口答应。   “你家没有梨子,我现在去买。”钟远萤拿起外套和包要往外走。   他倏然沉沉地说:“别走。”   钟远萤脚步一顿,不明所以地回头。   付烬掀开被子坐起来,状似无意地说:“还没到晚上。”   钟远萤一愣,她确实说要照看他到晚上,但她这只是去超市买俩梨子。   “我叫人买。”不知道付烬从哪里拿出的手机,他摁下电源键开机,立即有一通电话拨进来。   “祖宗!你死没死啊!!!真是操了,一天刺激我的心跳,告诉你,你就算死了,我也不会跟你殉情的!!!”   钟远萤:“......”   如果电话那头传来的不是男人的声音,这么声情并茂声嘶力竭,她还以为付烬是辜负了哪家姑娘的负心汉。   电话那头明显积怨已久,这电话一通,像洪水有个泄洪口,什么话都噼里啪啦往外倒:“你药不吃,病不看,电话不接,门也不开,怕你尸体都凉透,我差点报警。”   付烬明显不耐,轻啧了声,那头立刻消音片刻,而后才直切重点:“今天我处理一堆事,出版社那——”   徐子束话还没说完被付烬冷声打断:“十五分钟内。”   徐子束话头一顿,一头雾水地问:“什么?”   “买俩梨来。”付烬又说。   徐子束:“..........”   他那个操字还没脱而出,付烬挂了电话。   付烬抬眼看向不远处的钟远萤,“还要买什么。”   钟远萤有点欲言又止:“还有冰糖。”   十五分钟后,门铃准时响起。   徐子束提着一袋梨和一袋冰糖,一脸操蛋地杵在门口,待看到来开门的钟远萤,仅仅只愣了一秒,瞬间切换成温柔微笑。   钟远萤看着眼前长得稳重又文质彬彬的男人,难以和刚才电话里的他挂钩,也笑了笑说:“交给我吧。”   徐子束把手上的东西递过去:“麻烦你了。”   他还想说些什么,看到钟远萤身后那道冰冷警告的目光,当即知趣且主动地握着门把,把自己关在门外。   徐子束坐上车,降下车窗玻璃,看了眼洋房,乐了起来:“哎呀,这祖宗的克星可终于到了。”   ——   晚上这顿饭菜,钟远萤不敢做得太多,严格估摸两个人的饭量。   谁知他大少爷的性子突然觉醒,挑挑拣拣的:“排骨炖老了,茄子好多油,土豆切太厚。”   钟远萤磨了磨后槽牙,挂出假笑:“我来解决。”   结果钟远萤自己给吃撑,她撂下筷子,付烬看了她一眼,才提起筷子把剩下的菜吃完。   钟远萤把餐桌收拾好,开始做冰糖雪梨,做法其实很简单,她又再简化过,变成把梨子去皮,切成小块,和冰糖一起放入水中煮沸就成。   只是付烬太捧场,靠着流理台,看她的制作过程,他的神情就给人一种她正在做满汉全席的感觉,搞得她差点想洒两把葱花下去注入灵魂。   锅里的温度渐渐升高,蒸腾出雾气,朦胧模糊地飘散在两人之间。   “你站远点。”付烬懒腔懒调地说。   他哪怕还生着病,精神不太好,但矜贵气质犹在,甚至把那一身居家服都衬出一种高级感。   书香豪门用教养和金钱堆出来的小少爷,渗透到骨子里的矜贵和倨傲。   然而——   钟远萤不明所以地退远些,便看见这位少爷此刻伸出手指勾起那袋冰糖,另一只手的食指并中指夹起一块冰糖,看也没看,懒洋洋一抛,那颗冰糖“咕噜”一声落入锅里。   “......”哦,又要加糖。   糖尿病一级警告。   见他又挑了颗冰糖,那颗冰糖像折射碎光的晶石在他的指间滚动,配合他漫不经心的动作,一颗颗划出完美弧线,落入锅的正中央。   莫名有种松懒散漫的美感。   “最后一颗,不能再加了。”钟远萤扯过那袋冰糖,放到一边。   付烬把手上这颗随意抛进锅里,便没再搞小动作,安安静静地等着。   “有点烫,你慢点。”   钟远萤给付烬装了碗冰糖雪梨,瞧着他拿小白勺,长睫微低,小口小口喝着糖水,莫名显得有些乖。   等付烬吃完,钟远萤又拿出体温针给他测体温。   好在他由高烧转低烧,有好转的征兆,钟远萤稍稍松口气:“晚点你再吃一次药,明天应该能好上不少,有什么事可以给我打电话,我先回去了。”   付烬:“我送你。”   钟远萤想也不想地拒绝:“你还生着病。”   “我叫司机开车送你回去。”   “不用麻烦,地铁很方便。”   付烬沉默下来,而后点了点头。   钟远萤起身套上外套,拿起包,走到玄关处换好鞋,在转身的瞬间,看见他一个人坐在空荡又安静到可怕的客厅里,窗边溢满漆幽的夜色。   他两手搭在膝盖上,微垂着头,看起来有些消沉。   有种说不出的孤寂感。   让人心头一揪。   钟远萤摇了摇头,甩掉这个出现得莫名其妙的想法。   只是她没有料想到,下了地铁走出固定出口之后,有个人影一直跟在她身后。   作者有话要说:  小时候:   钟远萤想出门去玩,却被钟历高要求把付烬哄睡觉再说。   她来到付烬房间,说:“乘法口诀我只念三次,你还睡不着,我以后就不管你了。”   付烬奶声奶气地说:“我会睡着的。”   钟远萤:“一一得一,一二得二,一三得三......”   第三遍念完,付烬抱着枕头乖乖闭眼不动了。   直到钟远萤出门,他睁开眼,搬张小凳子到窗边,踮起脚来看着她离开的背影。   他保持这个姿势,看到暮色降临,她穿着碎花裙踩着霞光回家。   他才把凳子挪回原处,重新躺回床上闭上眼。   “付烬呢?”她问张姨。   张姨:“他难得睡了好觉,一下午安安静静没出来。”   钟远萤打开他的门缝瞄了眼。   过了会儿,门合上,付烬睁开了眼,轻声喃喃:“以后还管我......好吗。”   ——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沉沉沉香 5瓶;稻草人 1瓶; 第12章   钟远萤住在普通的小区里,治安很一般,设有保安亭,有两三个保安轮流值岗,陌生人可以随意进出这个小区。   这的小区房比较老旧,只胜在价格便宜,靠近地铁线,周边有小型菜市场。   钟远萤走进小区,察觉到身后跟随的人影依旧没离开。   不是付烬。   付烬虽然步调散漫不经,但背脊挺直,走得正,步子也稳,无意识透露出风度和教养,从里到外都是个矜贵的小少爷,走个路都像聚光灯下的大明星。   而且付烬因为某种病因,有明显的强迫症,做些事情,身体和神经都会克制到一个度上,比如走路,每一步的距离,抬脚落地的动作,都精准得一模一样。   以至于那个有节奏的走路声让钟远萤熟烂于心,不像现在身后这个没有节奏,步子发虚,身体协调性也不高的人走出来的。   排除是付烬的可能,钟远萤当即掏出手机给小区保安亭打听话。   钟远萤:“我是二区六栋A座的户主,有陌生人跟踪我,且有恶意企图,我准备到一区,麻烦你们赶紧派人过来。”   “好,我们马上过去。”   小区之前发生过几次入室盗窃案件,所以保安们对恶□□件还保有较高的重视程度。   钟远萤乘坐最后一趟地铁回来,时间比较晚,道路上没什么人,而身后的脚步声愈来愈近。   好在这次保安大叔的效率出奇之高,没两分钟便赶过来,钟远萤暗自松口气,才发现冷汗都出来了,马上招手呼应,“这里,我打的电话,就是后面那个人跟踪我。”   保安面色严肃,直接冲过去拦住那个人。   “这是个误会,我认识她,”那人张口就喊,“远萤,是我!”   凭借当下较近的距离和路灯,钟远萤看清是谁,略感不适,在保安迟疑的注视下,果断地说:“我真不认识他,也不懂他为什么能叫出我的名字,现在信息泄露很普遍,请你们帮帮忙,不然我现在只能报警。”   保安看她一脸害怕,联想起最近有个变态尾随骚扰女子的新闻,当即板起脸来,虎着声音对男人说:“你又不是这里的户主,进来干吗,还跟着人姑娘,走不走!再不走我们直接把你送派出所!”   男人表情有点挂不住:“我真认识她,她是我前女友,女孩分手总是翻脸不认人,我只是求和而已,不如你们通融下?”   说着,他拿出钱包,暗示意味明显。   “去去去,别讲这么多。”   保安大叔一脸“这种把戏我们见多了”的表情,根本不听他那些所谓的解释,直接把他往外赶。   这回他也不挣扎,转头看着钟远萤,似笑非笑地说:“来日方长,我还会来找你的。”   ......   一胖一瘦两保安把人赶出小区,警惕地盯着那人消失在视线内,才坐回保安亭里喝茶。   瘦得脸颊微陷的保安琢磨着:“真是年代不一样了,现在年轻人之间是不是挺流行男孩送女孩回家啊,那姓钟的姑娘长得太好看,小伙子都不敢追,之前隔得老远没被发现,这回走得近了被当成尾随骚扰,哎哟真是,整这么含蓄,日日夜夜花这精力送人回家,还不如直接上去问要个联系方式。”   另一个胖些的保安,声音浑厚不少:“说你眼神不好,还不肯承认,这男的和之前那崽子一样吗?”   瘦保安近视有些深,愣是不肯戴眼镜,不服气地说:“怎么不一样!”   “之前那崽子长得靓,而且每次隔得老远送人到小区门口就走,也不打扰人姑娘,和现在这个能一样吗?”胖保安操着一口不知哪里的口音,唾沫横飞地反驳。   保安亭设在小区门口,保安执勤时会看看往来的人,不说能记住所有人,次数多了肯定能有点印象,常来的外卖小哥都能记着几个,更别说那个俊得亮眼的年轻男人,从穿着到气质都不像这小区里的人。   ——   钟远萤回到家里,心情有点糟糕,半靠着沙发刷手机,分散注意力。   过了许久,界面弹出贝珍佳的消息框:今晚有事没,去不去吃夜宵?   此地无萤:不去。   增加:麻辣烫。   此地无萤:不去。   增加:铁板烧。   此地无萤:不去。   增加:大排档。   此地无萤:不。   增加:......   到底是知根知底的发小,三言两语之间贝珍佳敏锐地感觉出钟远萤的不太对劲,一个电话打过来:“跟你贝哥说说,今天发生什么事?”   钟远萤吐了口气,语气平淡地说:“我刚刚回小区,被何钦洋跟踪,好在保安把他赶走了。”   “哦,何钦洋啊。”   顿了顿,贝珍佳回过神来,直接开骂:“我操,这个花心烂泥巴怎么又来,这种人简直了,他那些破事我都懒得说,当初人模狗样,操.人设操到飞起,结果内里烂到恶心。”   贝珍佳直接开麦骂了十几分钟,气得上头。   她和钟远萤同所大学,专业不同,也知道这件破事。因为梦想和专业的事,钟远萤和钟历高之间的拉锯彻底白热化。   钟远萤骨子里极其倔强,把一切都割舍掉,拒绝再用钟历高任何一分钱,她那时课业繁重又要兼职打工,正处于最艰难低落的日子,何钦洋出现了。   何钦洋是他们班班长,又兼任团支书和学生会主席,长得不错,成绩又好,一副暖男样,天天对钟远萤嘘寒问暖,照顾有加。   钟远萤说不上喜欢何钦洋,但也不讨厌,就觉得还行,班里面的人起哄多了,他们莫名其妙就成了别人眼里的一对,而且何钦洋自己也主动默认这段关系。   加之何钦洋有个喜欢绘画的妹妹,所以对漫画也有所了解,算起来他们还有共同语言,钟远萤便保持了默认态度。   贝珍佳知道这事,还没让钟远萤请吃脱单饭,就得知他们分了。   啊,一个星期就分了。   转折太快,贝珍佳有点怀疑人生:“怎么回事啊?!”   当时钟远萤面无表情地指了指校园一处:“你看。”   贝珍佳不明所以地看过去,满头问号拔不下来:“那只有咱们学校的校训石碑,咋了?”   “哦,那天我看见何钦洋搂着一女生靠那石头亲呢。”   贝珍佳:“......”   钟远萤:“还好我没跟他亲过,我感觉我的肺活量顶不住,就麻利地分了。”   贝珍佳:“............”   贝珍佳怒火中烧,要为钟远萤讨个说法,但钟远萤说不要为那人浪费时间,她太忙,学习和生活上的事足以让她精疲力尽,完全没有心思分给其他事。   贝珍佳见她毫不在意,也只好算了,谁知道何钦洋反倒放不下钟远萤,缠着她,还给自己找理由,说钟远萤忙得顾不上他,所以他才被学妹扰了心。   钟远萤理都没理他。   他缠了一学期,消停许久,交完两个女朋友,又回来找钟远萤,说什么兜兜转转还是她最好。   何钦洋就这么来来回回地缠上了钟远萤,哪怕毕业之后也不消停,没想到现在又找上门来。   “这人到底有什么毛病?”贝珍佳气得升烟,恨不得直接化身成为三米八的大汉把他打到残废。   “你怎么比我还生气,”钟远萤被她逗乐了。   贝珍佳想了想:“要不然我派我那个闲出一堆屁事的表弟去保护你?”   “放心,我不再是以前分不出精力又不知怎么办的人了。”   聊上一通,钟远萤心情终于好上许多。   ——   何钦洋离开保安的视线之后,并没有走远,他支根烟,拿起手机打电话发短信,发现这个号码也被钟远萤拉黑了。   他皱起眉头,吸了口烟,切换新号码,正打算再试试,突然被人拎住后衣领,手机也被抽走。   “谁——唔唔——”   一只粗粝大手摁住他的口鼻,另一个手臂捆住他,身后那人一身结实的腱子肉,使出的力量让他难以挣脱。   接着何钦洋看到从暗处走出一个年轻俊美的男人,步调懒散,随意扫了眼四周,抬手指了个位置:“那边。”   两位黑色休闲服的腱子肉型男直接把何钦洋拖到一处逼仄的角落。   浓云遮住星月,角落昏暗,污水横流,蚊虫在恶臭味里肆意乱飞,拳头落在肉.体上的闷响声此起彼伏。   付烬斜靠墙边,穿着白衬衫黑长裤,外套一件浅棕色的风衣,斯文败类的模样,干净得好似不该出现在这。   他眼皮子微垂,居高临下睨着被揍趴在地上起不来的男人。   何钦洋抬起头来,死死盯着不远处的人,那人似乎觉得挺没趣的,还悠闲地从口袋里拿出几颗绿色的软糖,一颗颗吃了起来。   他的模样实在太过单纯无害,以至于何钦洋都恍惚片刻,忍着一身痛,问道:“你到底是谁?我们之间是不是有误会?”   “如果你不想有第二次的话,”付烬漫不经心地擦拭指尖的砂糖,白色细碎的砂糖零星落下,他的声音却如冰块般寒得刺骨,“别再跟着姐姐。”   何钦洋反映了下,忽然笑起来:“没想到钟远萤还有个这么厉害的弟弟,看样子大学还没毕业吧?”   “要我说,弟弟,你还是得对我客气点,”何钦洋痛到说话都有些费力,为了不落下乘,咬牙撑起脸面说,“因为啊,我可是你未来的姐夫呢。”   死寂片刻。   付烬一步步走到何钦洋面前,一把抓住他的头发。   何钦洋猛地被抓起头,后颈钝痛,视线发黑眩晕了下,才看清面前的人,付烬那副纯良无害的样子无影无踪,阴郁冷戾得直让何钦洋心底发寒。   付烬轻嗤一声:“呵,是么?”   ......   ——   翌日上午,钟远萤给付烬发短信:【昨晚吃药了吗?】   付烬回得很快:【吃了。】   钟远萤:【烧退了没?】   付烬:【退了。】   钟远萤:【那你先去测体温,拍张体温针的照片,发过来我看看。】   过了会儿,付烬:【图片.jpg】   钟远萤还是不信:【......正常人的体温35度?你唬谁?是不是把体温针泡水里了。】   钟远萤:【超凶.jpg】   下一秒付烬打来电话,他低笑几声,似乎刚睡醒,嗓音顺着听筒传来,沙哑好听。   “你不信的话,要不要过来帮我测。”   作者有话要说:  “你要不要过来帮我测。”   答案只有一个字。   PS:也没有什么狗血男配情感纠葛线。   ——   感谢在2020-05-01 20:51:07~2020-05-02 21:54:0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makabaka 4瓶;JENNIE. 3瓶;稻草人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章   电话两端静了下来。   付烬没催促,只耐心地等她的答案。   钟远萤靠着办公椅,手指无意识地翻折纸张边角,张了张口,正要说什么,就听到办公室有人在叫她。   她只好先对电话说:“现在有点事,先这样。”   余穗美在对角的办公位上,手忙脚乱地收拾东西,又叫了钟远萤两声。   钟远萤抬起头,问她:“怎么了?”   “我家那孩子烦死人,又在学校闯了祸,他们老师刚给我打电话,要我过去一趟,”余穗美说,“等下我有节初一四班的课,来不及上楼找其他老师换课,小钟啊,麻烦你替我一下。”   余穗美的儿子在读小学,出名的调皮捣蛋。   “好。”钟远萤点头应下,之前她去看付烬,也是让余穗美帮替了节课,美术老师不像主课老师有明确的课程教学要求,属于放松性质的课,所以安排调动较为宽松。   “谢了啊。”余穗美拎起包,匆匆离开办公室。   钟远萤再拿起手机一看,消息已有最新一条,付烬:【抱歉,我只是开玩笑,不必麻烦跑一趟。】   上课铃声响起,钟远萤抿了抿唇,放下手机,起身去上课。   ——   钟远萤心知何钦洋没那么容易打发,于是花钱雇两个人护她上下班。   周三的晚上,钟远萤赶到“非凡艺术”上成人兴趣班的课,这次付烬也来了。   她一进教室,两人隔空对视了眼。   看他的样子,应该好了不少,钟远萤收回视线,敲敲黑板,“大家晚上好,准备上课了,请安静下来。”   她照常先讲完概念原理性的东西,并示范一遍,然后让学员们练习,有问题就提。   上过几次课,彼此之间熟悉不少,他们上手遇到不会的地方,提问题都比较积极踊跃。   很奇怪的一点是,钟远萤和付烬之间有了某种无形的默契。   付烬没出声,抬眼看过去三秒,钟远萤总能福至心灵地察觉到,然后过去帮他看看画得怎么样。   每当看到他的画纸上一堆惨目忍睹,画得稀烂的东西,钟远萤觉得能画成这样也挺神奇。   这水平连她教的初中生都不如。   但秉持着认真学习就是好学生,不抛弃不放弃的原则,钟远萤鼓励他:“别灰心,也别丧气,没有那百分之一的天赋,你还有百分之九十九的汗水!”   语气诚恳,表情鸡汤。   付烬:“......”   总之一节课三个小时,给学员指导的一个多小时里,她有很多时间都分给了他。   付烬骨节分明的手指捏笔转了转,笔尖有一下没一下点在画纸上,唇角稍弯了弯。   时间在夜色里,风吹树梢的簌簌声中,悄然滑过。   一晚上的课程很快结束,徐子束早早开车等在附近,眼看人越走越少,付烬才慢悠悠地从楼里出来。   徐子束打量了眼上车的人,戏谑道:“看来这课上的效果很不错嘛。”   这祖宗难得有看起来心情好的时候。   付烬听出他话音里的调侃,也没否认,松懒地往后座一靠。   徐子束发动车子,平缓开出这片居民区,继续说:“怎么,小钟老师被你的画技惊艳到露出崇拜的目光?”   按照他的逻辑,孔雀这时候一定得开屏,把其他歪瓜裂枣压一头,让钟远萤眼前一亮才是。   付烬看着窗外不断后退的光影,想起钟远萤那副“别放弃你还有救”的表情,忍不住眉眼舒展起来,眼底有了些许笑意。   徐子束通过后视镜瞄了眼付烬的表情,趁他心情尚佳,先把些重要的事问了,“漫星出版社那个小编辑一直想问又不敢问,你那新书进度怎么安排,忙不过来先停了?”   付烬近期的身体和情绪状态都不太好,连载三本实在太累,而且他又不肯让别人帮画线稿和上色,从头到尾都要亲力亲为,太过繁琐,工作量巨大。   徐子束感觉他有某种精神洁癖,甚至到执拗的地步,在很多事情上都是,从漫画上表现就是“我的东西就完完全全地属于我,容不下你们任何的一笔一划”。   付烬:“把《俗冥》和《雾未》停了。”   徐子束不太认同:“这两本连载多日,从热度关注、人气指数和目前的成绩来说,都比你才发一话的《长夜萤灯》要好,要停也该停后者才是。”   付烬没什么表情,只淡声说:“明天我会去漫星和他们核准进度。”   徐子束皱了下眉,没再说话。   说也没用,付烬定下主意,很难改变。   他只是奇怪,付烬为什么对这本书这么上心,又这么着急。   ——   钟远萤回到家,洗漱过后躺上床刷手机,照常酝酿困意,结果被贝珍佳一通咆哮体电话轰个精光。   这个女人上次声嘶力竭的时候还是因为签到付烬的新书。   贝珍佳中气十足地运出两个字:“远萤!”   “......”   “据我们出版社内部消息,”贝珍佳突然神神秘秘地压低声音,“明天沅尽要来我们这核对进度。”   钟远萤想了下说:“准确吗,网上不是也能核对进度么,沅尽太太亲自出面不太可能吧,她连领奖都让助理去。”   “可能她觉得这样比较有诚意?而且有些事项细节,当面说比较清楚,”贝珍佳热情骤降,“你这么说也有道理,保不准明天就是她助理来。”   结束通话之后,钟远萤压根没把这事当真,眼睛一闭,放之脑后。   结果第二天上午,贝珍佳再次来电:“远萤!我天,沅尽太太真的来了!已经到我们三楼的工作间,我正要下楼去看,我们公司群被消息刷爆了,都在说沅尽颜值逆天。”   “你听听楼下实习生和小姑娘的激动声!因为沅尽不喜曝光,主编派好几个保安守在大门口,怕人混进来,也不给我们拍照,怕冒犯太太。”   听着电话那头的嘈杂声,钟远萤心头狂跳,欣喜触及每根神经。   这种感觉很难形容,得知喜欢又崇拜的人也在北棠市,去了她知道的地方,离她这么近。   “我到了!”贝珍佳大喘着气,生怕晚一秒就见不着似的,连电梯都不坐,直接奔楼梯。   她也喜欢沅尽,签了沅尽新作之后,接连几夜睡不着觉。   沅尽之前出版书,也从未听说去哪个出版社露面,这次真的给足面子,极其重视这部新作和此次的合作。   贝珍佳推开门,直直走进去,看到里一圈外一圈人围着中央。   她用肩膀和耳朵压住手机,两手拨开人,挤到里圈,见着总编、主编和副主编都在,然后看到——   贝珍佳当机两秒,愣愣地说:“太、太太?”   男人身材清瘦匀称,整齐穿着一套西装,看起来干净纯澈,笑起来斯文败类。   她这一声突兀的太太,引得周围的哄笑一片,贝珍佳后知后觉窘迫得不行。   而电话那头的钟远萤还在说:“太太怎么了?”   贝珍佳:“......”   “钟远萤,你演我,短时间内我们没有友情,请你别来找我,因为我可能会把你拉黑。”贝珍佳语速极快地说完,挂了电话。   有个弟弟了不起么,次次来演她,让她天天在微信上夸弟弟。   有!什!么!了!不!起!   好几年不见,印象中的少年成了眼前这位又纯又欲的男人,他对周围热切的眼神视而不见,薄薄的眼皮敛出寡冷的淡漠,拿着一张日程表,垂眼轻扫。   因为闹出不小的动静,他抬起眼,看向贝珍佳,似乎想了下,而后直起身子,“姐姐的朋友?”   嗓音同样干净且有种质感的磁性。   姐姐两个字让贝珍佳心颤到融化。   再一想到他的画作......   贝珍佳的心理建设瞬间崩塌。   真的了不起!!!   能把她那闲出一堆屁事的表弟称斤卖掉吗,她也想有个这样的弟弟。   作者有话要说:  画手们的称呼进化史:   大神→大触→大大→太太   太太大多用于形容女性画师。   ——   我都要笑死了,一个字答案我以为你们会说要,结果都说不,猜得好准!!!   ——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沉沉沉香 5瓶;JENNIE. 2瓶; 第14章   时间转眼过去一个多月,阴雨的天气远去,晴阳高照的日子多了起来,气温也越来越高。   在一处装修精致的日式小咖啡厅里,放着平缓轻柔的音乐,午后的暖光落在几处木椅座上。   “我们出版社有个男同事挺木的,完完全全是个铁憨憨,”闲聊话题太多,贝珍佳喉咙发干,喝口咖啡继续说,“你猜他前段时间给我送什么?”   自沅尽去过出版社之后,进度安排下来,又急又赶,前期要做很多工作,贝珍佳忙了好长一段时间,正巧也是她和钟远萤友谊的“冷淡期”。   当事人钟远萤完全不知是个什么情况,每次一提及那天出版社的事,贝珍佳就幽幽地“哦”一声,然后挂断电话。   直到今天,两人终于都有空闲时间出来喝杯咖啡。   鉴于女人的友谊比天气变化还快,钟远萤不再提沅尽的事,非常配合她的倾诉欲,问:“送什么,男人追女人的套路通常是送花吃饭看电影,以他的进度条,估计处于送花、布偶和巧克力的阶段。”   “没错,是送花,”贝珍佳突然一脸严肃,“但送的什么花,尔等凡夫俗子绝对想不到。”   “玫瑰、百合或者蓝色妖姬?”   贝珍佳一字一顿地宣布答案:“送的菜花。”   钟远萤:“......”   “你敢信,那菜花比我头还大,但我当时的脸色一定比菜花叶还绿。”   钟远萤忍了一下没忍住,差点笑岔气。   “你还好意思笑这么猖狂,”贝珍佳目光变得意味深长,“讲真,要不是从小到大的友谊,你现在还躺黑名单里,就说沅尽那事,你装什么不知——怎么了?”   见钟远萤笑声倏然打住,表情变了变,贝珍佳顺着她的视线看向咖啡厅另一处的角落。   那里比较暗,也较为隐秘,旁边有一盆落地绿植能挡住半个身形,大概能看见里面坐着一对甜蜜相搂的情侣,   贝珍佳歪头偏了偏,看清那对情侣正在互相喂食,艳美动人的女人正舀一勺黑森林慕斯蛋糕喂给男人,而那个男人......   “操,怎么在这也能遇上何钦洋?”贝珍佳一脸不痛快,“影响心情还倒胃口,别看他了,我们走。”   而钟远萤的关注点则是何钦洋身侧的女人,“那个女人好眼熟,我好像在哪见过,你有印象吗?”   之前怕何钦洋又来找事,她花钱雇人护着上下班,接连一段时间没遇到他,才放松神经,原来他是有了新对象。   每次他玩腻之后,又会来找钟远萤,反反复复,只因在她这遇到钉板,非得把她也过腻才肯甘心。   贝珍佳眯眼细看几下,给出结论:“我不认识也没印象。”   “何钦洋家里挺有钱,他要什么有什么,顺风顺水的,还以为自个儿是‘万花之王’呢,非得全世界女人顺他心意才舒坦。”   她的视线又在那个女人身上扫了两转,“以我阅人无数的眼光来看,那女的不简单啊,感觉像朵食人花。”   “算了,别为他们浪费一点心情,”贝珍佳把包和车钥匙递给钟远萤,“你先上车,我喝得有点多,去趟洗手间。”   钟远萤点点头,拿起两个人的包,刚站起来的一瞬间,脑子闪过一个片段。   这个女人有点像付烬的女朋友?   隔了许久没见,钟远萤不太确定,又定晴看了两眼,还真是乔觅雪。   钟远萤心里一突,立即从包里掏出手机,拍下远处两人相拥亲密的照片。   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咖啡厅,坐上副驾驶座的,盯着照片好一会还觉得不真切。   所以说——付烬被绿了?!   他被绿了!   还是被何钦洋绿的。   “......”   钟远萤陷入惊涛骇浪的震惊之中,此时有人敲了敲车窗,她愣神地降下车窗,一眼对上何钦洋那张大脸。   不近看不知道,他自诩英俊潇洒的外表,此刻简直不能直视,脑门一圈纱布,有只眼睛没消肿,一眼大一眼小,左右脸的伤肿遮都遮不住。   何钦洋直盯着她:“你刚刚看见了?”   他的声音含糊又漏风。   钟远萤才发现他门牙都没了,忍不住反问:“你整容失败了?”   “......”   一瞬间,何钦洋又想起那个痛苦的夜晚。   阴暗潮湿的逼仄角落,长相干净又俊美的男人,面无表情地,眼眸阴沉到极点,“她说过不能动手。”   男人抓着他的头发,让他被迫仰起头,后颈作痛。   明明看起来就是个大学还没毕业的人,却让何钦洋倍感压迫,牙关都开始发酸。   男人倏然一笑,眼睛微眯着,长睫一敛。   “但此刻,姐姐不在。”   ......   那晚的画面连带疼痛的记忆深深印入何钦洋的脑海里,只要一提及,下意识便会浑身难受,肌肉发紧,神经拉扯。   他在医院躺了一个多月,期间派人去查那个男人,无迹可寻,报警调监控之后,他才明白那个男人为什么等他出小区,又等他走出一段路之后,才抬眼扫了下四周,找到监控死角把他拖去。   那个男人似乎认识他,可他除了知道他是钟远萤的弟弟,便没了其他可用信息,于是他想去为难钟远萤,却被多次暗中阻挠。   浑身疼痛,有火不能发,何钦洋那段时间过得窝囊又窝火,好在这时候出现了乔觅雪。   乔觅雪来医院探望朋友,看到何钦洋时脸了红,清纯得很。   何钦洋最吃这一款,他从来不追女人,钟远萤是第一个,也因为她漂亮单纯,没谈过恋爱,他喜欢恋爱中懵懂无知,小鸟依人的女人。   乔觅雪很符合他的要求,每天来陪他,被他一两句话弄得害羞无措。   他的注意力被转移,打算先玩着再说,谁知今天又被钟远萤看见。   “你不要误会刚才的事,”何钦洋说,“我对别人只是玩玩,对你才是真心,只要你愿意,我可以现在和她分手。”   钟远萤冷眼看他一副深情款款的样子,“我现在看见你,和看到街头腐烂恶臭的垃圾没有任何区别,如果你不走,我会打电话叫人来清理垃圾。”   “叫你那个疯子弟弟么,”何钦洋说,“钟远萤你终于肯生气了?如果你不在乎我,又为什么要生气?”   完全是强盗逻辑。   但钟远萤愣了一秒,发现自己的心情确实是风吹稻火,怒长三尺高。   为什么会这么生气?   贝珍佳从咖啡厅出来,一眼看见何钦洋站在她的车边骚扰钟远萤,怒意瞬间横生,她二话不说,直接上前大力推开他,“滚远点!”   要不是大庭广众之下,她一定上脚踹,贝珍佳不给何钦洋反应的机会,立即上车发动车子,行驶上路。   如果不是理智尚存,她一定开车碾过这个渣滓。   开出一段路,贝珍佳瞧了眼钟远萤的神色,小心地问:“怎么样,没出什么事吧?”   钟远萤沉默许久,才问:“如果你表弟被绿,你会生气吗?”   “生气?不存在的,我会放五百斤鞭炮轰轰烈烈的庆祝,”贝珍佳理所当然地说,“谁叫他那么臭屁,还以为女生都排着队泡他。”   “......”   钟远萤安静下来。   阳光和树影交织,形成明明暗暗的图案刷过车窗,风被熨烫得有些热,贝珍佳上调车窗玻璃,打开空调。   钟远萤出神地看向窗外,不知在想些什么。   贝珍佳不时看她两眼,实在心疼,钟远萤认识何钦洋这个人,不知倒多少辈子的血霉。   其实贝珍佳现在的心情很糟糕,有些事情回想起来就更心烦,在大学那段不长不短的光阴里,在她的印象中,舍友乃至同班同学,要么学习坚定有目标,要么休闲娱乐度日子,或者参与社团活动交朋友,总之,过得都不错。   但钟远萤不是,她的大学时光并不美好,甚至不堪回首。   她先是与亲生父亲决裂,之后遇见何钦洋,分了之后她也只想着用心学习努力赚钱而已。   何钦洋却说:“你会后悔的。”   他说到也做到,先造谣钟远萤劈腿被发现才和他分的手,因为那时追她的人不少,漂亮的人总容易招人嫉妒,很快就有人信以为真。   何钦洋再来个割手腕,弄得满床是血,照片不知怎么流传开,一时众人哗然,闹得满城风雨。   从学院传开到全校,所有人都认为钟远萤这朵妖艳花薄情寡义,何钦洋痴情难忘,就算交新的女朋友也只是为了“疗伤”。   而钟远萤根本没精力一个个地去解释,加之个性也冷淡,没交几个朋友,真正了解又知心的贝珍佳还在别的学院。   从宿舍开始,几个女生明里暗里对钟远萤冷嘲热讽,钟远萤不理不睬,早出晚归,只把宿舍当睡觉的地方,其他时间都用在打工学习。   班里也形成一种无形排斥,大到重要的事小到各类活动,都不会通知钟远萤,只要她没注意,那不好意思,迟到缺勤立即上报。   大多数人不会当面说什么,只会在经过之时,用有色眼光扫上几眼,像是在说“就是她啊,真是够能耐的”。   透明的刀子往身上扎,钟远萤已经麻木,忙得精疲力尽,甚至没了力气拔下那些刀子。   何钦洋不断示意她可以服软了,但她骨子里不倔的话,童年也不至于过得那么拧巴。   更可怕的还在后头,何钦洋的亲戚是学院院长,让钟远萤不时挂上两科,简直是轻而易举的事,最后毕业,也把她的毕业证压一压,让她找工作一波三折,焦头烂额。   这些事情过去很久,贝珍佳才听钟远萤语气平淡地说完的。   她很难想象钟远萤怎么度过那四年,如果是她,大概会向何钦洋求和,再严重点可能会退学。   到现在她还记得,当时看见钟远萤的模样,鼻子一酸眼泪差点下来。   和她一块长大的姑娘,怎么瘦成这样。   作者有话要说:  QAQ   ——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懒羊羊爱吃糖 7瓶感谢在2020-05-03 20:43:33~2020-05-04 20:42:2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懒羊羊爱吃糖 7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5章   付烬被绿的事不上不下地搁在钟远萤的心里,她想着怎么样说才能降低伤害程度,但这件事本质就是一种伤害,无论怎么说都无法改变。   钟远萤怀着复杂的心情,上兴趣班的课,不时往付烬那里看,然后深沉叹息。   接收到不少同情目光的付烬:“?”   熬完三小时下课,钟远萤叫住付烬,因为教室里还有其他人,她先心不在焉地跟他说画画的事,等到其他人走完,她又叹息一声:“付烬,有一个坏消息,你要不要先做个心理准备。”   该来的总会来,要把付烬蒙在鼓里,一直被人骗精力、感情和钱,沉沦得更深,最后让他自己发现真相,痛苦至极,她做不到。   不如现在及时止损,把选择权交给他,该怎么处理也该看他。   见她神色认真,付烬不再散漫地靠着桌子,直起身子好整以暇地看她。   钟远萤拿出手机,点开相册,把那张偷拍的照片递给付烬。   付烬扫了眼,视线定格在画面上,抿直唇线没说话。   钟远萤收回手机,正琢磨着说点什么安慰他。   付烬眸色沉沉盯着她,“难过?”   他的表情越发难看,钟远萤心说为什么要用问句,难不难过还需要问?   “你别难过,为她不值得,”钟远萤绞尽脑汁地倒腾出话来,“一个错误的环节,不必否定后面的所有,真正对的女孩也许在后面等你。”   安静的教室里回荡她轻柔的声音,白色灯光落在她担忧的脸上,她只是小心翼翼顾及他的情绪,没有其他,也没有为画面里的男人。   付烬表情渐收,嗓音低沉:“好,都听你的。”   钟远萤心绪一动,因为每个字都过于熟悉,几乎一下就能触及神经。   这句话是付烬小时候对她说得最多的话。   不过失恋这种事哪能说听就听,痛苦的情绪难由自己掌控,钟远萤打量他的脸色,发现他除了刚刚那一下变化之外,可以说非常平静,眼底没有丝毫波澜。   也可能是不想让她担心,所以藏着真实的情绪?   钟远萤不放心,为了打开他的情绪,让他倾诉出来好受些,只好带入同等视角,“我上大学那会也交了男友,结果一个星期不到,他转头和别的女生亲上。”   她没好意思说那个所谓的男友正是照片上的男主角何钦洋。   姐姐的前男友抢了弟弟的现女友。   这都是什么事啊。   “我能理解你的感受,你现在难过很正常,但千万不要做傻事,度过这个阶段,等你回头再看,一切都已成过眼云烟。”   钟远萤说得非常诚恳,但她发现付烬比她还平静。   “好。”   付烬乖乖点头,很配合她。   “......”   ——   虽然剧情和想象中发展的不太一样,但好在付烬没什么情绪波动,钟远萤反复确定付烬没事之后,回到家心神一松,倒头睡到上午,被好几个电话催醒。   钟远萤迷迷糊糊接通:“喂?”   “小钟你怎么还在睡啊,还好我提前打电话来问一声,动作快点,要不然来不及!”   钟远萤辨识一下声音,问:“穗美姐,什么来不及?”   “我们要去帝都出差一周,”余穗美说,“有美术教师的进修和研讨会,上个月校领导就说让我们两个去,日子是今天,你不会忘了吧?”   “......”   钟远萤一个惊坐而起:“我马上来!”   这两天她惦记着付烬的情感问题,出差的事还真忘得一干二净。   不过付烬没事就好。   她心里是这么想的,结果她一个星期出差回来,刚到北棠市就接到徐子束的电话。   “钟小姐有时间吗,麻烦您过来看一下,阿烬他情况不太好。”   “......”   没事才怪。   ——   钟远萤一路风尘仆仆赶到付烬所住的洋房,远远看见徐子束满脸焦急地在门外打转,还有俩手拿工具的师傅正在撬门。   徐子束看见她,便一副见着菩萨的表情,如临大赦。   钟远萤不安地问:“付烬到底怎么了?”   “他发病,”徐子束无奈地说,“还不让人进去。”   钟远萤正想问发的什么病,就听见金属块落地的声音,那两位师傅强行打开门,密码锁掉到地上。   徐子束正巧接起电话,催促着什么人快来。   钟远萤心下一急,快步走进洋房里,扬声唤道:“付烬!”   声音在空荡的客厅里传得很远,却无人回应,钟远萤视线扫了一圈,没见到人影,只看到长桌上全是切成两半的西瓜,半球型的西瓜被挖空,只剩下正中间拳头大小的果肉在里面,像是人眼被去除眼白,只余下中间的瞳孔。   红色的汁水半干半湿,蜿蜒成树根的形状,绿色的西瓜软糖散落在深灰色的地毯上,空气中弥漫甜腻的味道。   徐子束跟进来,扫了眼客厅,往楼上走,“你在这找,特别注意一下柜子,我上楼看看。”   钟远萤心急如焚,飞快在客厅走动,一声接一声地叫付烬,一个个柜子拉开来看,才发现除了药柜,其他的柜子都是空的,能够藏人。   几乎每个角落都有木柜,各式各样。   钟远萤拉开一个像棺材的柜子,冷汗都出来了,生怕付烬躺在里面。   她找得心急火燎,惊异怎么会有这么多柜子。   正想着,一处角落里的柜子传来声响,钟远萤细听了下,脚步一转,快步往那里走去。   她刚走近,柜子便被从里向外打开。   付烬走了出来。   他面色惨白,唇无血色,目光明显涣散,整个人摇摇欲坠地向她靠近。   “你——”   她的话还未说完,便感觉肩上一沉,付烬俯身拥住她,脸埋进她的颈窝里,滚烫的呼吸轻扫她细嫩敏感的皮肤。   钟远萤浑身一僵,而后发现他身上的温度很高,应该是发了烧。   不过这回和之前那次不一样,上次他意识清醒,而这次他看她的眼神都是迷离的。   “我后悔了。”   “你还要我吗。”   他呓语着,一手摩挲她的颈侧,而后吻了上去。   钟远萤脑子空白一瞬,他气息滚烫,唇瓣和指尖却是凉的,两种温差令她颈脖发麻。   与此同时,楼道传来徐子束下楼的声音,钟远萤心尖更是一乱,当即抬手推开付烬。   明明她没用什么力,付烬却闭眼往后倒去,她拽不住,只得顺着力道往前摔。   两声闷响,钟远萤吃痛地抽气一口,哪怕有地毯,也磕得骨头隐隐作痛。   她正要检查付烬有没有磕着哪里,徐子束闻声赶来:“没事吧?”   钟远萤摇头:“先把他送去医院。”   徐子束背起付烬却是往楼上走,“他不喜欢去医院,而且现在也来不及。”   “那......”   “二楼被改装过,放有医疗设备,医生很快就来。”   看徐子束的样子,显然这样的突发情况不是第一次。   上到二楼,一眼过去就能看出和楼下的风格截然不同,大片雪白场景,弥漫着医院特有的消毒水味。   有各种专业的医疗设施,足以进行小型抢救手术,也有病房和隔间。   上回瞧见一个冰箱大的药柜塞了满满的药,钟远萤都觉得挺惊异,这下更是心惊,一个把整层楼改装成半个医院,医生随时能赶来救治的人,身体情况是得有多差。   付烬这些年真如他所说的那样,过得很好吗?   徐子束把付烬背进急救室,一位医生带着三位护士匆匆赶上二楼,而后熟门熟路地进入急救室,关上门。   隔着一扇门,里面传来设备挪动和医生指示的声音。   徐子束长长呼出口气,“我们下楼等吧。”   钟远萤看着紧闭的门,没动。   “放心,这次发现的算早,应该不会有什么事,但检查治疗需要挺久,我们在这耗着也没什么用,楼下又不远,有什么动静也能及时知道。”   钟远萤只好跟徐子束下楼。   两人在沙发上坐定,徐子束看了眼满桌子的西瓜和糖,边给家政阿姨发消息,边低头说:“他这人实在固执,认准一样东西就不会变,好像全世界的水果只有西瓜,糖果也只有西瓜软糖一样。”   “他吃西瓜还不要切片的,就喜欢横切成两半用勺子挖,还偏偏不吃中间红心那一块,你说奇不奇怪。”   钟远萤没怎么在听,全在想这次失恋原来对付烬的影响这么大,把自己折磨成这样,刚刚连意识都不清醒了,把她当成乔觅雪。   “对了,方便问个不礼貌的问题吗,钟小姐上个星期在忙什么?”徐子束收起手机,抬头看她。   “临时出差。”   所以学校的美术课让给其他老师,成人兴趣班的课由何小晗带了一星期。   静默许久,钟远萤思绪又开始飘远,好像隐约间听到徐子束嘀咕着什么:“诶,他还以为自己逾矩把人吓跑了......”   她没太听清,只听到什么逾矩。   洋房里的时间好似与外界相隔,被生生慢放十倍,让人难熬到神经都像被放入锅里慢炖。   阿姨来打扫客厅,又做了午饭,没什么意外的表情,做完事便离开,仿若这样的阵仗见过好几次。   徐子束劝了劝钟远萤,见她没有胃口吃,只好作罢,他也没心情吃,便打开笔记本电脑,处理工作事项。   直到傍晚,楼上才传来动静,两人立即上楼。   护士把付烬送入房间,医生陈明葛摘下手套和口罩,神色有些疲惫。   钟远萤和徐子束走上前,异口同声问:“怎么样了?”   “和之前几次一样,中毒,做完一套检查之后洗胃输液,让他情绪波动不要太大,他精神上......”   徐子束不着痕迹扫了眼钟远萤,给陈明葛眼神暗示,示意他不要说后面的话。   这些医生和护士是付家用重金聘来的,签过保密协议,关于付烬的病,除非他个人意愿,否则他们不能向其他人透露相关信息。   钟远萤皱眉:“他为什么会中毒?”   陈明葛看向徐子束,见他没有阻止的意思,才说:“因为他服用一种含叶陀罗碱的药物。”   “这是一种市面上极少能买到的药,具有极大的副作用和毒性,容易引起高热和胃炎,最重要的是它会抑郁神经,且有一定致幻几率。”   钟远萤难以理解:“付烬为什么要吃这种药?”   这种听起来完全没有好处的药。   陈明葛面无表情地盯着徐子束,后者头痛地挠了把后颈:“他要吃我哪拦得住啊。”   “主要还是他心理......”陈明葛话锋一转,“算了,以后再说吧。”   话里话外的,钟远萤当然懂得他们有不想让她知道的内容,已经了解到大致情况,她便说:“那我先去看看付烬。”   徐子束同陈明葛下楼,钟远萤隐隐听见他们说:“把治疗方案和现在的情况发一份给付菱青女士......”   钟远萤走到付烬被送入的房间门前,房间门旁有一面透明玻璃,能一清二楚地看到里面的情况,大概是为了随时观察,以免什么意外情况之类。   里面布置得和医院的病房一样,只不过比医院病房更敞亮,配套设施和装修更好。   钟远萤站在外面静静地看了会儿。   傍晚的天边,红橙黄灰的渐变色晕染天边,也落入室内。   付烬躺在床上,肤色透明得几乎要与枕被的洁白相近,他闭着眼,眼尾留下弧度,看起来安静又脆弱。   钟远萤看得心头一揪,悄悄推门进去,才发现他已经醒了,只不过懒得睁眼。   他正在输液,针管插进手背上的青筋里,另一只手却掐着软管,以至于吊瓶里面的气压改变,药水流不进血管,反而把鲜红的血液反抽出来。   药水在光线的作用下微亮水光,却有一截血红如毒蛇缓慢爬行的液体顺着透明软管往上爬。   他从小喜欢做这样的事,只要没人看见,血会被倒抽满一整条软管,在这个缓慢的过程,他会饶有兴味盯着看,似乎认为这样比看药水滴流有趣。   最后他还会把吊瓶的软管弄断,看鲜血落满一地,像一幅红色水彩洒落的图画。   只是后来被钟远萤看见,他发现她眼里的惧意,就再也没在她面前这样做,克制地压抑住一切在她看来古怪又难以理解的举动。   ......   似乎是感觉到视线,付烬眼也没睁,声音沙哑又冰冷:“出去。”   钟远萤张了张口,轻声唤道:“付烬。”   轻如鹅毛的两个字落在他耳边,宛若惊雷,付烬眼睫颤了颤,手指一僵,猛地松开掐住的软管。   他细密的睫羽好似蝶翼,扇动了下,露出漆暗的眼眸。   付烬缓慢睁开眼,视线定格在她身上,却有些失了焦距。   过了半晌,他近乎梦呓地低喃:“还是幻觉么。”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入V,也就是明天那章,我提前到今晚的零点八分(00:08)更新,晚点就能看到一万字大肥章。   每一位支持正版的小天使儿是作者写出故事的最大动力,感谢你们~   ——   感谢在2020-05-04 20:42:29~2020-05-05 20:59:0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沉沉沉香 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6章   陈明葛没走, 跟徐子束说完事之后,又和付菱青通话报备, 才回到二楼的隔间, 他还要连夜观察付烬的情况, 二十四小时之后再做一遍检查, 之后三天还要看各类指标回归安全值才会离开,往后的一段时间也还要定期检查。   钟远萤盯着付烬输液, 省得他又搞小动作,“你看你,整这么一出, 二十小时不能进食,之后一段时间也只能吃简单的流食。”   付烬低垂眉眼, 一副认错, 乖乖听话的模样。   钟远萤一板一眼地继续念叨:“还有一生病就锁门不让进是什么习惯?”   外面的徐子束幸灾乐祸地观摩,一脸“祖宗也挨训,真是活久见”的表情。   趁钟远萤不注意, 付烬斜睨一眼过去, 徐子束才麻利地滚了。   钟远萤:“听陈医生的意思,那个叶陀罗碱没有半点好处, 对神经损害还大, 你为什么要吃它。”   付烬抿了抿唇,没说话。   钟远萤看着他,也不说话了。   过了许久,他才低声说:“想吃。”   “为什么想吃。”   他又不吭声。   “这药又不是糖, 哪能想吃就吃,”钟远萤问他,“你经常吃吗?”   付烬用手指缠了两圈输液软管,倒是没掐着,很快又松开,“没有经常吃,身体状况好的话,一个月可以吃两次,不然顶多只能吃一次。”   钟远萤算是弄明白了:“所以你还是想要吃对吧。”   付烬扯了扯被子,盖过半张脸,只余下一双低垂的眼,也没否认,隔着被子闷声应了下。   这个模样让钟远萤心头一软,她好声好气地劝道:“那怎么能不吃呢?”   付烬眸光微动,眉心微蹙,似乎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   钟远萤怕他闷着,把被子扯下了些,只盖到他的肩膀,露出线条流畅的下巴和清晰利落的喉结。   她之前还是想得太简单,以为付烬能轻而易举放下失恋的事。   也许他早发现乔觅雪不对劲,但为了维持这段感情,选择回避性的相信,所以那天他得知真相,才没那么大的反应,或许早有心理准备。   陈明葛说那药有致幻的几率,而前面付烬见到她,亲昵呓语,之后又问是不是幻觉,说明他还念着乔觅雪。   以这种极端的方式,编织一段幻梦。   鉴于付烬对这件事情绪波动这么大,钟远萤也不敢像上回那样提及,左思右想还是认为让他转移注意力更好,于是说:“要不然这样吧,你再想吃叶陀罗碱的时候,可以给我打电话。”   她顿了顿,思索着自己能做些什么,迟疑地给出一个征求答案,“我给你做点吃的?”   “嗯。”   付烬眼尾轻勾,克制地压下长睫,遮掩住眼眸些微的星亮。   ——   之后一段时间,钟远萤有空都会来看付烬。   其实本质是盯着他,因为他不太配合检查和吃药。   每次钟远萤一来,付烬便表情收敛,又偏生长了一副乖巧干净的模样,往被子里缩了缩,只露出一双低垂的眼,眼眸如黑色玻璃球般剔透,就使人徒然生出一种让他受了委屈的心疼感。   钟远萤于心不忍地说:“真的还要再做检查吗?”   徐子束都服了:“别信他,他就在你面前这样。”   这位祖宗,哦,不是,这位影帝明明前面还冷声叫他们滚远点,这会儿倒是把自己装成小委屈。   徐子束暗骂,所谓狼狗,在别人面前都是狼,一到钟远萤面前就装狗,还他妈装得又奶又乖。   钟远萤听他这么说,倒也没多想,毕竟付烬从小在她这里就特别听话。   她下意识看向那半开半掩的检查室,里面的医生护士正在戴手套,付烬背对门口坐在床上,两指勾着衣摆将衣服脱下,露出大片白净的皮肤,肩宽腰窄,后背微弓出一道好看的弧度,从肩胛骨到劲腰线条流畅分明。   性感又禁欲,因为气质干净,又糅合着几分少年感。   钟远萤正要收回视线,便看见医生哪怕带了两层手套,尽量减少对付烬的触碰,他仍旧咬紧牙关,身体僵硬,排斥之意明显。   付烬不喜欢被人触碰。   近两个小时的检查,陈明葛才走出来说:“他这段时间恢复不错,除了流质的东西之外,还能吃点其他东西了。”   钟远萤点了点头。   剩下的护士陆续出来,而后同陈明葛离开,徐子束看了眼房间,对钟远萤说:“我还有急事要处理,麻烦你照看下他?”   “好。”   钟远萤走进房间,看见付烬下颌收紧,冒出的薄汗打湿鬓角,上半身还没来得及套上衣服。   见他不太舒服,钟远萤正想询问,一件棉质的白色长袖迎面盖来,她的视线被遮住,鼻息之间俱是他干净清冽的味道。   她没动手扯下来,只静静等待着,便听见付烬拿起一旁备用的垃圾桶干呕。   动静很小,他甚至连声音压制下去,弄得眼睛都泛了红。   许久后,没了声音,她才问:“好了吗?”   他低闷地“嗯”了声。   钟远萤把盖在脸上的衣服扯下递给他,而后别开眼。   付烬穿好后,靠着枕头说:“好了。”   钟远萤转过头来,一眼看见他衣服心口的地方有个口红印。   “......”   白色的衣服衬得口红印异常显眼。   钟远萤面不改色地想自己今天涂的是什么颜色。   “............”   啊,正红色。   今天为什么要涂这么红的颜色!!!   也许她的目光太过实质化,付烬顺着低头看了眼,然后眉梢轻抬了下,慢慢扬起头,若有似无地看向她的红唇。   “......”钟远萤说,“你的衣服在哪,我帮你拿,你重新换一件,这件我洗干净再给你。”   付烬身体往下靠了靠,耷拉着脑袋,生动形象地表达出精疲力尽得连换衣服力气都没有的深意。   钟远萤抽了两张湿纸巾,“要不我试看能不能帮你擦干净?”   “比起晕成一朵大红花,”付烬的嗓子还是不太舒服,有些发沙,“还是这个好。”   钟远萤想了想,觉得有道理,“陈医生说你可以吃点别的东西了,我下去给你煮点银耳雪梨吧。”给他润润喉,也许会舒服点,而且他喜欢吃甜食。   钟远萤走出房门,房间里只剩下付烬。   他低下头,视线定格在心口的吻痕上,终于忍不住攥紧拳头,浑身颤栗,好似那是个红色烙印,穿过衣服和躯干,直接熨烫到他的心脏。   他修长的手指触及吻印,漆沉的眸底也映入一片红色。   良久后,空荡的房间里响起突兀诡异的低笑声。   ——   徐子束开车送陈明葛回去,但此刻正是下班高峰期,道路堵得水泄不通,喇叭声此起彼伏,夹杂着各种烦乱的声音,让人容易心烦气躁。   什么样的音乐在这样的环境下都像平添一段噪音,徐子束把车内音乐关掉,转头问陈明葛:“这里没有别人,说实话,阿烬现在到底怎么样?”   他没让司机送陈明葛的原因也在于此,想问问清楚。   陈明葛实话实说:“这段时间只是身体方面恢复得还行。”   他的意思很明显。   狭小的车内,气氛一下凝固起来。   徐子束把着方向盘,烦乱地拧起眉头。   见过太多次徐子束为付烬操心担忧的样子,感情上远远超过助理的身份,这让陈明葛有些费解。   左右现在被困在路上,随意开口问些什么,好像都能以打发时间作为理由,陈明葛一边看着手上的报告文件,一边半开玩笑地说:“你和付烬不是失散多年的表兄弟吧?”   “我倒也想,”徐子束手肘抵在窗边,拇指按了按太阳穴,“这辈子是不行了,下辈子努力让他叫我大哥。”   其他人不明白,徐子束自己清楚这个助理的位置是怎么来的,当初他来应聘付烬助理的职位被人骂做痴人说梦,他也懂得没有半分可能。   那时是他最低谷困难的时候,任何人都能踩上一脚,上司拉他来顶黑锅,使得他被全行业拉黑,家里的姐姐重病在床,他连医疗费都凑不够。   听说付家小少爷助理的工资极高,徐子束被逼入绝境,只能没报希望地去应聘,绝望又无力,焦虑到连夜失眠,恶心干呕。   结果付烬连简历都没看,只扫了徐子束一眼,就定下了他,还帮他付了所有的医疗费,却只淡淡地说:“你先把家里的事处理好再来上班,我只是不想要一天到晚都在分心的助理而已。”   后来徐子束问付烬为什么会选他。   付烬淡漠地说:“你当时的眼神,我也有过。”   灰暗,绝望。   只不过付烬选择被深渊活埋,而徐子束选择朝着那一抹微弱的生机走进一步,后者更值得一个机会。   慢慢地相处下来,徐子束对付烬亦兄弟亦朋友的感情远远超出感激之情。   徐子束发现付烬不是如面上表现的那么自私自大只顾自己的冷漠模样,他只是以此为盾牌,将其他人隔出自己的世界。   比起伤害和要求他在意的人,付烬会选择伤害和放弃自己。   ......   陈明葛见徐子束没有要交心的意思,便没有再多问什么,与此同时,付菱青打来一个电话。【公/众/号:xnttaa】   付菱青:“我看到你发来的电子报告,和上次相比,指标怎么波动这么大。”   陈明葛揉了揉眉头,说:“身体上的指标趋于平稳,你说的是精神方面的吧,反正你们也不听我的保守方案,姜斐悦的应激方案赌的成分太高,指标波动当然大。”   付菱青沉默许久,才说:“总比一直停在高危线上好,阿烬已经病得太久了。”   ——   十点钟的夜晚处于喧嚣与寂静的过渡时段,星月低垂,晚风轻抚。   钟远萤弯腰在玄关处换鞋,落在她后背的目光几乎化成实体。   她回过头,对上他安静漆暗的眼,心头的情绪蓦然发酵。   小时候她无数次要出门去玩,只要钟历高和付菱青不在,她就把他丢在家里,命令他不许跟着。   他便坐在客厅的沙发里,小小一个,几乎要被沙发遮挡完,只歪着脑袋,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离开的动作。   因为幼稚又别扭的赌气作祟,她从未回头看他一眼。   而现在,高大的他不再因为沙发的宽长而显得稚小,目光却同样看着她离开的动作,一点点黯淡下来。   客厅又大又空,顶灯十足明亮,落地窗的远处是一幅万家灯火的画卷,他却显得如此孤寂,微弓的颈线也隐隐透露着消沉颓然。   不知怎么的,这一刻不想让他这么待着。   钟远萤想,要不然再留一下,晚点没地铁就打车回去。   她还没脱下鞋子,张了张口,脑子还在运转着找个合适的理由,付烬已经起身朝她走来。   他逆着光,身影慢慢笼罩住她。   付烬伸出手环住她,弯下/身子,低头靠近她的耳边,却一点没碰到她。   低沉的嗓音带着他清冽的气息,落入她的耳中,扫过她的颈脖。   “我想吃药了。”   他给她一个理由。   静谧的环境里,放大了蛊惑的作用。   钟远萤怔了怔,而后听见自己轻声问:“那怎么样才能不想吃呢?”   她问过陈明葛叶陀罗碱会不会让人上瘾,陈明葛说这个药物本身没有成瘾性。   所以到底是什么样的幻觉,才让付烬心甘情愿地沉溺,哪怕有损身心。   付烬直起身体,稍退后些,“蛋糕,十六个。”   最简单的五个字,却让钟远萤心头彻底酸软。   付菱青再忙都会记得给付烬过生日,但付烬九岁那年,她人在国外,还被事情耽搁得无法抽身。   某天钟远萤在朋友家玩,听见付菱青打电话给付烬,才知道那天是付烬的生日,可他一整天都只默默地看着她和别人玩,当个无声的背景板。   她的意识里一直认为过生日最不能少的东西就是蛋糕,于是问他想不想吃。   付烬极少有想吃东西,便摇了摇头。   钟远萤也没太在意,随口说:“我还说想试着做做看,之前看到张姨做过,好像还挺简单。”   谁知他上前牵住她的手指,小幅度摇晃,眼睛亮晶晶地讨好道:“我想吃。”   钟远萤稚嫩的脸上挂了副臭表情:“哦,可我不想做了。”   付烬不敢说话了,只抿着嘴,葡萄似的水亮大眼睛里写满委屈。   因为钟历高的脾性,钟远萤叛逆来得早,整个童年加年少时期都像竖立满身尖刺的刺猬,别扭又拧巴。   只是她的刺是双向的,扎了别人,也磨伤自己。   但付烬好似不怕疼,被扎了一身刺也只会默不作声地把刺拔掉,留下许许多多的伤痕血洞,然后继续跟在她的身后。   那天不知出于什么原因,钟远萤没有继续拧巴地唱反调,真给他做了个蛋糕。   毕竟是第一次做蛋糕,哪怕在张姨的指导下,钟远萤还是把厨房弄得一片狼藉,端出一盘难以形容的东西,形状勉强是像了,但味道酸苦且干巴。   一向连饭都吃得折磨的付烬,却认认真真地吃完了。   蜡烛都没准备,钟远萤偷拿钟历高的打火机,一簇火苗倒映在他们眼里,形成淡淡的光弧。   “许个愿吧。”   钟远萤想起她爸抽烟的样子,一板一眼地叮嘱付烬:“抽烟的男人很丑,你以后还是不要抽烟了,明白了吗?”   付烬乖乖点头,黑玻璃珠似的眼眸里藏不住星亮。   他说:“我希望每年都能吃到这个蛋糕。”   心愿心愿,心中所愿,总有落空的时候。   小孩的忘性大,后来钟远萤忘了蛋糕,他也选择忘记自己的生日。   ......   “等等,我问下陈医生。”钟远萤拿出手机给陈明葛发短信,问付烬现在能不能吃蛋糕。   早先前陈明葛发现付烬对钟远萤有依赖性,便和她交换联系方式,以备不时之需。   陈明葛回得很快:【可以少吃,但最好不要。】   看完消息,钟远萤当下要劝付烬改变主意,抬眼就见他松懒地靠墙,脑勺抵在墙面上,眼皮微微一垂,壁灯的橘光给他的脸侧落下阴影。   看起来可怜又颓靡,一副“我都懂,我不吃,我听话”的模样。   钟远萤到口的话转了转,败下阵来,“给你做蛋糕,但不能放奶油,你也不能吃太多,尝点味道就行。”   付烬知道这是她最大的让步,点头应下,笑了起来。   他的笑极为好看,配合他干净的气质,有种很阳光的感觉,就像日光落在雨后的嫩叶上,叶脉清晰,舒展开来,璀璨又亮眼。   但钟远萤总觉得哪里奇怪,这笑容隐隐给她一种熟悉感,好似在哪见过,而且他的弧度像某种仪器一般卡得精准。   但不是生硬刻板,只是她觉得,他真正笑起来的话,不一定是这个样子。   厨房有烤箱,也有各种丰富的食材,最初钟远萤有事没事就添些东西,有鸡蛋模具这些小东西,还有大大小小的食材材料,把偌大的厨房塞得满满当当。   一眼看过去会有种温馨的人烟气,不像一开始那种空荡冰冷的感觉。   付烬似乎很喜欢这样,扫视了下,便把所有东西的牌子,摆放的位置记得清楚,一旦有哪样东西用完,他会叫人买来,然后重新放回那个位置。   保持着她走后是什么样,再来还是什么样。   “我做不出什么花样,整一个新手级的行不行。”   钟远萤怕他有太高的期待值,先打一剂预防针。   付烬一手搭在流理台,散漫地靠着,纠正道:“十六个。”   也许他是想要一种填补,好像有了十六个蛋糕,那些年生日的空白就能被补足。   钟远萤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对付烬越来越容易心软。仿若身上的冰刺都随着年龄理性的增长消解融化。   小时候那种想不通,无法表达真实情绪,所有负面东西化作困兽在心底嘶吼挣扎,那种想痛哭,想咆哮的感觉已经远去。   钟远萤倒入蛋糕粉,打入几个鸡蛋,倒水搅拌。   付烬静静看着,一下发现她的意图,提醒道:“太少,等下做出来的很小。”   “陈医生说你不能吃的。”   言下之意,你有得吃就不错了,还嫌少。   “把陈明葛拉黑,”付烬蹙了下眉,“那也不能只有巴掌大。”   钟远萤踮起脚尖,从橱柜上拿一罐白砂糖,头也没抬地说:“当然不会有巴掌那么大,因为只有拳头那么大。”   小少爷不太满意,试图讨价还价:“糖也太少,再放三勺。”   钟远萤驳他:“已经超量,再放太甜了,晚上别吃这么甜。”   “别放柠檬汁。”   “不行哦,教程上面说要加的。”   “不放牛奶。”   “这个蛋糕必须要加牛奶的呢。”   “......”   小少爷蔫了,在钟远萤这里挑食不行,挑食没用,他曲起指弯,点了点落在台上的面粉。   看他这样子,钟远萤忍了忍笑,把拌好的蛋糕糊装入十六个模具中,放入预热好的烤箱。   她抽了张湿纸巾擦手,回头看见付烬依旧微弓身子,倚着流理台边缘,左手搭在台上,右手食指粘着面粉在台面上画着什么,随意勾勒描绘,神色也漫不经心。   钟远萤过去一看,是一幅厨房场景的简笔画,画面里有个女人在搅拌蛋糕糊。   白色的面粉散晕得有点模糊,反而像隔着水雾玻璃看到的图景,生动又细致。   钟远萤两手抱在胸前,闲闲地说:“真的有美术功底。”   听出她话音里的古怪,付烬抬起眉眼,尾音扬了扬:“嗯?”   “是铅笔截断你的灵感,还是面粉是你真爱,”钟远萤狐疑地说,“之前你在教室画的都是什么,难道说刚刚有人魂穿你?”   “是老师你教得好。”付烬说。   钟远萤一挑眉梢:“你骂我?”   “不是,”付烬说,“你说过画画得心静。”   “......”   所以说付烬有听课,而且现在是他心静的时刻,钟远萤心说,教室下面难道是火山熔岩,让你烦躁得画出台风过境的画面?   大概是怕钟远萤继续纠结画的问题,付烬抬起左手要去抹掉那幅面粉画,钟远萤伸手阻止,“挺好看的,晚点再擦吧。”   她的手指碰到他左手的手腕,指尖感知到微凉的温度和凹凸不平的触感。   钟远萤收回手,下意识瞥向她刚才触及的地方,他手腕线条利落流畅,黑色一圈的纹身衬得肤色更加冷白,只不过......   钟远萤试探问下:“怎么想起去纹身的?”   付烬也收回手,重新搭在流理台上,不躲也不闪,随意地说:“忽然想到就纹了。”   “怎么那里不太平整。”   “新上任的纹身师技术不好。”   钟远萤没纹过,不太清楚,不过她见了不少别人的纹身,女生大多清新文艺,英文,花朵,或者一些小巧的图案,男生大多花里胡哨。   付烬这纹的一圈黑,大概也是因为纹身师技术不好,所以没搞什么花样吧,第一次纹就这样,太惨了点。   等蛋糕做好,时间已经快接近零点,所有的声音都消淡下去,融入自然的风声,花草里的虫叫声。   既然是给付烬补过生日,钟远萤也不好直接撤退,温声问他:“家里有蜡烛吗?”   “没有,”付烬弯腰在一处矮柜下面翻了翻,“有打火机。”   “也行。”   付烬找了好一会才翻出一把打火机,想到什么似的,说:“但我不抽烟。”   像是怕她不信,他又说:“徐子束落这的。”   哪怕蛋糕做得小,十六个加起来的量还是很多,钟远萤低头看了看这些蛋糕,又抬头看他,“蛋糕不一定要今晚吃完,放冰箱里面,明后天应该还能吃。”   两人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中间隔着一张茶几,十六个小蛋糕两列并排放着。   钟远萤把过道的顶灯和壁灯关掉,只剩客厅中间的一盏晶灯,周围暗下之后,静谧也随着漆暗慢慢涌来。   钟远萤伸出手,拇指一摁,一簇小火苗从打火机里摇曳而出。   如十几年前一般,橙黄的火花倒映入眼底,连眼眸都微亮了一层弧光。   外一层黑暗,里一层白色晶灯,他们之间又有橙色的火光,好似一层层把他们包裹进一个小世界里。   过了会儿,钟远萤晃了晃手,示意他。   付烬微微出神,而后抬起眼皮,看见火光照亮她的手和脸,当年那个稚嫩的女孩,成了现在如睡莲般温柔清丽的女人。   他弯腰往前,一手搭在膝盖上,另一只手伸出食指拨开她的拇指。   瞬间,火苗消失。   钟远萤不解:“不吹?”   “突然不想许愿了。”付烬从她手里抽出打火机扔到一旁,发出一声轻响。   没有心愿,便不会心头落空,本该如此。   他吃得很慢,好似在一点点地记忆味道。   客厅里的时间慢得好似凝滞,钟远萤刚开始还支着下巴看他慢慢吃,后来扯过一个抱枕撑着脑袋,最后整个人歪歪斜斜地靠着沙发背,眼皮沉重地合上。   付烬拿起遥控器把空调调高了些,再给她盖上毛毯,而后继续吃着蛋糕。   慢慢地把十六个都吃完,他按了按胃,缓缓直起身子走到她面前。   晶灯冷调偏白,衬得她皮肤白皙细滑,像月光落在白玉兰上,恬静美好。   付烬半跪俯身靠近她,手指顺过她散落在抱枕上的头发,他睫羽垂着,掩盖情绪。   静默半晌。   “我不想吃药了。”   “我想吻你。”   ——   翌日清晨,隐约听闻清脆的鸟叫声,浅淡的花香味伴随凉风徐徐吹入室内。   钟远萤半睡半醒间,脑袋支起一根神经,察觉到不对劲的地方。   她那老小区什么时候有这么好的自然环境,以及她所躺的床过于舒适......   断片似的没翻出回家的记忆,脑里的其他神经瞬间被惊醒,钟远萤猛地睁开眼。   天还未全亮,泛着青灰,床头留了盏木艺小夜灯,付烬坐在一边,什么也没做,只看着她。   夜灯的橘黄柔光落在他的身侧,像过了半面滤镜似的,他碎发颜色浅了一层,漆黑的眼眸变成深棕色,因为喉结清晰利落,而划分一道线,左边是光,右侧留下阴影。   光影将他的干净、禁欲又性感的样子糅合天成。   钟远萤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学美术学得魔怔了,越看付烬越觉得无可挑剔,从五官至身体的比例都接近完美。   付烬靠着椅背,支着下巴,“还早,再睡会儿?”   钟远萤脑袋当机几秒,才继续运转起来,“实在抱歉,昨晚我也不知怎么的就睡着了,给你添麻烦。”   她坐起来,发现他的卧室基本一个色调,亚麻灰色的窗帘,浅灰的床被,铅灰的地毯,单调而冷沉。   这让书架上五颜六色的书封极其显眼。   木制的大书柜,上面全是漫画书,钟远萤没有细看,只扫过一眼便能从侧封的颜色风格辨认出这些都是沅尽的书。   毕竟她也买了不少放在床头。   “你喜欢沅尽?”   钟远萤趁此机会转移话题,然后迅速爬下床。   付烬顺着她的视线,看了眼书柜,表情变得微妙,犹豫了下,才说:“不喜欢。”   “不喜欢?”钟远萤目光莫测地盯着他,“你还买她这么多书?”   如果不喜欢沅尽这个人,但喜欢她某部作品,买她那几本书合情合理,但书架上不但有沅尽目前所出的所有作品,还有限量版画集。   这还不喜欢,这不是真爱是什么?!   那些画集,她定闹钟,蹲时间,手速再快都没抢到。   大概是她的语气过于不可置信,付烬改口道:“还行,就看看。”   显然钟远萤对他这个答案不太满意,在她的世界只有两种情况,一种是喜欢沅尽的,另一种是还不知道沅尽的。   当然肯定有第三类不喜欢沅尽的人,她不把他们拉到自己的世界里,与之保持距离就行,每个人都有喜爱和厌恶,互不干涉影响便没什么问题。   鉴于付烬处于中间段,偏向喜欢的情况,钟远萤决定给他科普一下,“沅尽这个漫画家超乎任何人的想象,画技一流,个性鲜明,但不局限于此,你永远无法猜到她下一秒会给出什么惊喜。”   “你上网查一下,最有说服力的是她拿奖拿到手软。”   钟远萤一说到沅尽,就忍不住翘起唇瓣:“我超级喜欢她,以前我也喜欢过不少漫画家,后来从大学开始,我最喜欢她。”   她好似挖到了宝藏,笑眼弯弯又得意地向人展示,付烬目光一柔,也勾了勾唇。   钟远萤继续说:“以前有家游戏公司要和沅尽合作,画几个游戏人物和宣传报,据说报酬很高,算下来平均每小时好几千,但她拒绝了。”   “那个合作认真算起来还是她比较亏,毕竟她的画卖得超贵,一幅画十几万......”   听到这,付烬眉梢动了动,说:“十几万是外面夸张的说法,一幅几万而已。”   钟远萤停下话头,面无表情地看他,“你怎么知道?”   “......”   付烬表情变得有些复杂。   想起她刚才夸着沅尽,付烬弯了弯唇,漆眼划过笑意,现在他又质疑沅尽的含金量。   钟远萤木着脸说:“你是不是对沅尽有什么误解?”   “反正我是喜欢她,自带滤镜的那种,天上地下她最好,如果你不喜欢她,那也行,我不跟你提她了,如果你也喜欢她,那我们就是异父异母的亲姐妹。”   付烬:“......”   他低下眼,手无声捏紧,声线也不着痕迹地紧了些:“你这么喜欢他?”   钟远萤毫不犹豫地说:“喜欢。”   心口好似瞬间穿过高压电流,狂乱得鼓噪,付烬猛地攥紧拳头,极力克制胸膛起伏,身体轻颤,骨节用力到生疼,才缓缓顺出两口气。   压下了猛烈汹涌的情绪。   过了会儿,他像尝到甜头的蜂蜜,绕着蜜罐恋恋不舍,状似无意地又提了句:“你有多喜欢他?”   钟远萤没明白他为什么一直揪着喜不喜欢的问题,但还是顺着说道:“不知道怎么跟你形容。”   “我这么说吧,”钟远萤一字一顿道,“如果有一天她封笔,我这辈子都不会再看漫画。”   上大学那时她和钟历高彻底闹翻,不接受他一分钱,也不想再让他操控她的生活,一天也不要。   学费生活费都得她自己挣,舍友还在睡懒觉之时,她五点要出门去早餐店兼职,到七点半去上课,晚上和周末都要打工。   课业负担很重,她咬牙平衡两边,坚持读完大学。   后来毕业工作一波三折,又忙又累,被看不见未来的焦虑裹挟着。   在无数个疲软难过的深夜,她都是看沅尽的漫画挺过来的。   倒也不是说沅尽的漫画有多励志向上,相反她的画大多阴郁诡谲,甚至在一些细节的地方,压抑窒息感扑面而来。   但钟远萤从画里看到挣扎,一种在阴暗泥潭里挣扎求生的感觉。   有生命力,却没有力量。   明明看见远方有希望的微光,却一身枷锁,匍匐难行。   像是下一秒这个生命力便会折损在泥潭里,一切回归死寂。   她问过其他人,没人看出她说的这种感觉,而有些感觉是不讲逻辑和道理的,也许这份共情共鸣只是她自己的错觉,但这也基于一份喜欢,当做单向的羁绊也好。   “她不画了,我也就不再看了。”钟远萤低声说。   付烬眼睫一颤,呼吸无声止住。   沉默片刻。   钟远萤发现气氛有些沉闷。   “算了,不说这些,我先回去吧。”   随着时间推移,天光渐亮,光线愈发清晰,她注意到他眼下的淡青,“你......一晚没睡?”   付烬直接跳开话题,“那些画都送你。”   “这个就不用了。”有些已经绝版买不到,他收集得这么全也不容易。   “权当对你这段时间照顾的感谢。”他又说。   钟远萤犹豫了下,倒不是动摇,只是怕付烬觉得欠她什么,心里不舒服。   “我也有不少,”钟远萤想了想说,“方便我看一下吗,我没有的拍张照片回去看就好。”   这样从某种层面上来算,她也算集全了沅尽的画作。   得到付烬的应允,钟远萤松了口气,挺怕他硬送,一定要按情分划分清楚,她这段时间的照顾哪值一幅画,拍照作个纪念已经不错了。   她仔细看了看书柜,才发现沅尽的漫画、杂志连载期刊、单行本和珍藏版都有。   “这些我也能看看吗?”钟远萤指了指珍藏版漫册后面的画集和画稿。   “都可以。”   他的语气太过轻松随便,以至于她都有种“借你张纸巾”“随便抽”的错觉。   她小心翼翼翻开那些画集,而里面大多的画她都没见过,也就是说沅尽没在公开平台发表过,那付烬是怎么买到的?   她又小心拿起一叠画稿,是她之前形容十几万一张的那种。   钟远萤瞄了眼付烬无害纯良的表情,默默数了下张数——二十一张。   “......”   加起来起码上百万,前面付烬说几万块钱一张,难道他买得多,沅尽还给他打个四五折?   这是不是太魔幻了点。   “怎么了?”付烬看她表情不对,问了声。   钟远萤抬起头来,深深地看了眼这位人民币玩家,氪金大佬,不羡慕不嫉妒也不恨地说:“哦,没什么。”   她翻到后面,还看到几张沅尽的签名画稿,这个极少有,沅尽只在微博公开过一张。   确切地说是沅尽助理的微博公开的,助理搞个微博抽奖,让大家评论回答沅尽的笔名含义。   钟远萤典型的中奖绝缘体,根本没抱期待,那天正巧上课铃声响起,她看也没看,随手打了两个字评论上去,便起身去教室上课。   等到她晚上再登微博,消息炸了,点赞、评论和私信的数量超乎她的想象,关注人数瞬间从七十多直升近千。   她满头问号拔不下来,一条条消息读完,看见有人特别豪气,直接私信说:“沅尽的画我买,十五万卖不卖?”   “???”   她后知后觉地发觉自己中了奖,但微博抽奖公布的时间不是还没到吗?   钟远萤立即去翻沅尽助理的抽奖微博,看到评论区因点赞数目冲到第一的ID——   此地无萤:缘尽   沅尽点赞了这条评论。   紧接着沅尽的助理也点赞这条评论,并公布此地无萤为中奖者,请私信地址和联系方式。   钟远萤震惊许久,有种脚踩棉花的不真实感,无心插柳柳成荫,这只是拼音成词,输入法自动冒出来的。   她下拉评论,相当热闹,有人遗憾,有人在说沅尽是个有故事的女人,当然也有其他人打出了缘尽,好在她来得早。   总之,她就这么得到了一张价值十五万的沅尽签名画。   当她几夜狂喜,几天怀疑人生,几个星期回味庆幸,觉得用尽了此生的幸运,一直到现在,她看见付烬手上有好几张签名画。   “......”   她面无表情地拿起手机拍照,心里的柠檬精却在咆哮,人和人的差距真是小,小到只有撒哈拉沙漠的直径而已。   付烬手肘散漫地搭在扶手上,支着下颌,歪头看她,“你怎么这副表情?”   钟远萤手上动作不停,头也没抬地说:“我酸了,懂吗。”   “酸?”付烬轻抬眉梢。   “.......”   一看他们就不是在同一片网域上冲浪。   因为他的语气过于真诚,搞得钟远萤都不好意思让心里那颗柠檬精继续蹦跶,直接把柠檬精摁下去,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胃酸的酸,吃几颗柠檬就能体会。”   然后她就看到付烬乖乖点头,一副学习受教的样子,顿时有种心虚感。   钟远萤轻咳一声:“我也拍完照了,你好好补个觉,我先走了,下午还有课。”   等她走之后,付烬打电话给徐子束。   “喂,祖宗,大清早什么事儿啊?”徐子束好像正在处理什么事情,隐约传来翻动文件和敲击键盘的声音。   付烬:“我酸了。”   “?”   “是什么意思?”   “!!”   徐子束乐了:“祖宗你也开始新潮了啊,紧跟互联网时代的步伐,融入网上冲浪的快乐。”   “就是这个柠檬的表情。”徐子束给付烬发了一排过去,“羡慕嫉妒吧,反正大概是这么个意思。”   付烬扫了眼这排柠檬表情,还是觉得和钟远萤刚才的表情不太像,“叫人买一箱柠檬来。”   “不是,”徐子束手上动作停住,没搞清楚他的思路,“你要一箱柠檬干什么?”   付烬漠然冷淡的声音传来:“体会,酸。”   徐子束:“......大可不必。”   这祖宗一大清早中了什么邪。   通话结束之后,灰色宽敞的房间里再度陷入沉寂。   付烬起身将窗帘严严实实地拉上,不让丝毫光线入内,房间遍布昏暗,他脸上所有表情顷刻褪尽。   钟远萤喜欢光亮,怕黑,而他沉入黑暗,惧光。   她喜欢生活在日光下,那他便藏住所有阴暗,做个正常人,起码表面上能装成正常。   付烬躺在她睡过的地方,上面似乎还有她的余温和气息。   他的指节抵在眉骨上,眼下满是疯长的沉溺。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又肥又甜(还是有点甜滴叭),卖萌求评论吖=v=   PS:应该有些小天使儿还不清楚,千字三分钱,一章字数多的话,JJ币才会多,字数少的话,订阅的钱也会少,每本书都是一样滴。 第17章   步入夏日, 日光越发晃眼,温度不断攀升, 蝉鸣聒噪。   洋房两侧小花园的植被繁茂, 无人打理, 随性生长, 玉兰花摇曳花瓣,紫藤萝抛出藤蔓, 枝叶被照得油绿。   洋房内,付烬停下画笔,靠着椅背听电话。   付常哲:“听说你要整何家那人?”   老爷子声音温和缓慢。   付烬看了眼杵在一旁当雕塑的徐子束, 冷淡地“嗯”了声。   “要阻止么。”   “我是你外公,又不是他外公, 你高兴就好, 我个老头还参与什么年轻人之间的事情,”付常哲温笑一声,“再说何家那点小资产, 我们付家还看不上。”   “只是你和那人没有交集, 不可能无缘无故找事做,是不是为了那丫头?”他还不清楚他的外孙吗, 从小对什么事都淡得很, 一旦与钟远萤挂上钩,那可就不一样了。   付常哲极有商业头脑,加上颇有家底,很快做大起来, 有了今天的付家,他一辈子顺风顺水,唯独血缘单薄,仅有付菱青一女,好在付菱青也能干,撑起一个庞大集团。   可付菱青也随了付常哲的命,好不容易有了孩子,伴侣去世。付烬从小还生着病,付菱青一边在公司打拼,一边照顾付烬,难免有顾不过来的时候,付常哲生怕把她压垮累坏,只等付烬长大,才彻底把公司交给她。   付常哲也不要求付烬继承家业,随他自己心意活吧,喜欢什么就做什么,一天不出门只画画也行。   只是一家人护在手心上的小少爷,除了钟远萤谁也不亲近,他一个老爷子还要偷摸打听些消息,才得以借此来闲聊两句。   “是。”付烬转了转画笔,笔尖点在画纸上。   老爷子不甘心这么挂断电话,“叫声外公。”   付烬没说话。   “一声外公五百万。”付常哲有点心酸,要外孙叫自己一声,还得用金钱贿赂。   付烬没吭声,全当没听见。   “不叫没关系,我也好久没联系那丫头了,得聊聊啊,万一说了......”   “外公。”付烬打断他。   “什么?人老了耳朵不好使。”   “外公。”   老爷子得意:“这招还真是屡试不爽。”   “......”   通话结束,徐子束看着付烬没什么表情的脸,瞬间觉得头皮发硬,在心里天人交战一番,犹豫要不要说正事。   付烬看也没看他,就说:“有事说事。”   徐子束把录音笔递过去,“乔觅雪叫人送来了。”   付烬接过,按下开关,响起何钦洋的声音:“苏仪忻这女人还装什么纯,都不知枕了多少人,如果不是看在她的家世背景,我会碰她吗......我爸接了个项目,里面可操作的地方太多,就比如在交税上......”   这段音频已经被徐子束剪辑处理过,去掉有关钟远萤的字眼,以及乔觅雪引诱何钦洋开口的话,只剩下何钦洋的黑料和他家里人触及的灰色地带。   付烬听完后,问徐子束:“乔觅雪的事处理好了吗?”   “已经按照你的意思,给她50万,让她离开北棠市。”   “护好人,别让何钦洋找到她,施以报复。”   “明白。”   付烬撂下笔,将桌边一沓文件递给他,“音频备份一份,连同这些文件,派人送去给何钦洋,让他别再出现在阿萤面前。”   徐子束接过文件翻了翻,发现里面全都是音频里面对应的证据,甚至更多更全,私密照片,假合同和徇私舞弊的聊天记录都有。   其实有这些证据就能让何钦洋万劫不复,一辈子都翻不了身,连带家族企业都要受到重创,录的那段音频也只不过为了恶心他,一心玩弄女人的人,被女人玩弄于股掌,该会出现什么有趣的表情。   ——   这边,钟远萤和贝珍佳也在通话。   正处午休时间,贝珍佳下楼去奶茶店点杯沙冰喝,用手机付完钱后,继续说:“编辑太卑微,完全没人权。”   钟远萤从冰箱里拿杯酸奶,盘腿坐在米塌上,“怎么说。”   “进度不是安排下来了吗,还排得特别赶,结果漫画那边没跟上,我去问徐子束他祖宗画到哪了,”贝珍佳说,“也不知他这助理最近在忙什么,半天才回复一句‘再催拉黑’,我当时......”   “等下,”钟远萤急急打断她,“你怎么认识徐子束?”   贝珍佳有种聊天不在同个频道上的感觉:“我一直和他交接工作,怎么会不认识。”   没听见声音,她看了眼手机,发现电话挂了。   钟远萤手抖得不小心掐错电话,屏着呼吸上网查徐子束这个名字,其他的词条都被删了,只剩下“束子哥的微博”这个词条,简介是沅尽的助理。   之前徐子束去替沅尽领奖被人拍照发到网上,虽然很快被删光,但沅尽真名是徐子束的消息流传了一段时间,后来替沅尽领奖的人都各不相同,这件事情才淡去。   难怪她第一次听到徐子束这三个字觉得这么熟悉。   所以说,徐子束是沅尽的助理,又是付烬的助理,那么——   沅尽等于付烬!   钟远萤脑袋空白一瞬,手一僵,酸奶都掉了。   信息量太大,她整整消化一小时,才不可置信地打电话给贝珍佳,“沅尽是付烬?”   “对啊,你不是早懂了么,还装什么装,我们的友谊能不能不要这么塑料。”   “......”   午后闷热,周边的声音也像是被罩上锅盖,又闷又燥,远而模糊,这让电话那头的抽气声很是明显。   “真不知道?不是吧,”这回不可置信的人换作贝珍佳,“你怎么可能不知道,他可是曾经眼也不眨,就能跪在你面前的人啊。”   有件事实在让贝珍佳印象深刻。   小学六年级那会很流行少女挂脖式吊带内衣,肩膀上的两根带子可以在后颈上扎蝴蝶结,有粉色、淡蓝色和淡紫色等等。   这个时期是从少不更事走向两性懵懂的阶段,曾经有句话说这个时段的人,某些方面的意识要落后于身体发育。   少女们像美好的花蕾出现曲线,有些男孩对此更多是好奇和莫名的探究冲动。   贝珍佳还记得那天也是夏日,校园里的男孩女孩们都穿着蓝白色的校服,上衣是白色短袖,裤子是深蓝长裤。   单薄又宽松的衣服已遮不住一些少女姣好的曲线。   男女生厕所在走廊尽头,贝珍佳从厕所里出来就听到两个男生边走边说:“等会去扯带子吗?”   贝珍佳翻了个白眼,他们男生之间有个无聊又幼稚的活动,去扯女生绑在后颈的内衣带子,引得女生又羞又恼,他们会觉得有趣又好玩。   而且总有这种喜欢挑事的顽劣男生。   贝珍佳本来不想听,可从厕所到教室就这一条直通的走廊,只得跟在他们后面走,又听到其中一个男生问:“扯谁的?”   “钟远萤的吧。”   “要不再扯个关婷婷的?”   “也行。”   走着走着,贝珍佳远远看见付烬迎面走来,似乎也要去厕所,她刚想打声招呼,就听见前面两个男人忽然压低声音,笑着说:“你觉得钟远萤和关婷婷谁的大?”   “当然是关婷婷啊。”   “我喜欢钟远萤,所以我觉得她的最——”男生突然竖起拇指比了下。   贝珍佳很反感,忍无可忍想上前去骂人,只见准备错身而过的付烬一抬手,摁住一个男生的脑袋,猛地砸向一旁的窗玻璃。   力道之大,玻璃碎落一地,碎片划伤付烬的脸颊和手臂,他却好似没有痛觉,只神情淡漠地抬手落下,一拳拳砸在那两个男生身上。   满地狼藉,混合着男生的惨叫,动静很大,同学围了上来,老师也很快赶来。   贝珍佳作为唯一目睹全程的人,也被叫去办公室。   办公室的空调温度很低,也没有班主任的气压低,空调仍在徐徐运转,空气却越发凝滞。   “能耐了你们,在学校也敢打架,谁先动的手!”   那两个男生纷纷指向付烬,痛得龇牙咧嘴也不忘告状:“我们走得好好的,谁知道他突然像疯子一样,上前就动手。”   “对啊老师,你看他平时也不和同学玩,又怪又独,搞不好有什么暴力倾向。”   “老师我们可不能白白挨打,跳级上来的就了不起啊。”   付烬是全班年龄最小的,只因从四年级跳到六年级,且还保持年纪第一。   虽然付烬个性孤僻,但老师到底喜欢成绩好的孩子,不想这么妄下判断,就问他:“付烬,你说说看,为什么要动手?”   沉默。   老师:“你不说的话,我只好请你家长来一趟学校。”   付烬缄默不言,没有半点反应。   “无缘无故打架,记大过处分,全校通报批评,你真的没什么要说的吗?”   贝珍佳急了:“老师,是他们先说、说......”   “说什么?”   贝珍佳一下心急脸燥,那些话她完全说不出口,根本不好意思说,磕巴半天才说:“他们骂女生,反正说了很不好的话。”   “所以呢?”老师推了推眼镜,两手抱在胸前,盯着付烬,“你就逞威风当英雄了是不是?”   那两个男生一边抽气忍痛,一边扯着嗓子说:“你哪只耳朵听见我们骂女生,我们说钟远萤和关婷婷长得好看还不行啊?”   “你!”贝珍佳被他们这种不要脸的样子,气得脑充血,“你们明明说远萤.......”   她还没说完便看到付烬目光沉沉地扫过来,止住了话头。   “钟远萤是吧。”老师想起付烬和她关系挺近,便让人叫钟远萤来。   钟远萤一进办公室就看到俩男生全身是伤,嚷嚷着要叫爸妈来学校讨个说法,再一看付烬无所谓的冷漠样子,觉得无法理解。   这个年纪的孩子最怕的两个身份便是家长和老师,在其反复强调下,会有一个认知——打架是一件很严重的事情。   她不懂付烬为什么要打架,为什么总闯祸,为什么又牵连她。   听老师说完来龙去脉,钟远萤看着付烬,他没有任何辩驳。   老师都被他无所谓无所惧的样子弄得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钟远萤问他,“你知道错了吗?”   在刚才付烬好似只活在自己世界,与周围割裂开,只当提及钟远萤三个字,他才有反应,她一来,他的目光便有了安放,她一个字音就能轻易挑起他的神经。   像俱木偶被注入些许生气。   贝珍佳在旁边看得一清二楚,惊异得不行。   付烬眼角微垂,漆黑的眼眸,委屈地看着钟远萤。   钟远萤不想再卷入这样的事,为什么,他做的什么事情都能牵扯到她,她已经烦了,不想再有下次。   想起他每次面无表情地揍人,每一拳下去都不留余力,刺目的血红沾染他的脸侧,干净清晰的眉眼却满是狠戾,这种感觉令人骨头都生了寒意。   让人后怕。   “不知道错?”钟远萤压不住各种负面情绪,板起脸来说,“那好,以后上课放学我自己走路。”   是绝交的意思。   付烬蓦然睁大眼,双眸微缩,面色褪尽,指节颤了两下。   贝珍佳张了张口,刚想替他向钟远萤解释,下课铃声响起,那些早早听说消息,想来凑热闹的学生们蜂拥至办公室门口,伸长脖子往里看。   老师站起身,想去掩门。   谁知,下一秒,地瓷砖上响起轻微的闷声。   贝珍佳还张着嘴,眼睛瞪大,只见付烬双腿屈膝,跪在钟远萤的面前。   他仰着头,眼里刻满祈求,伸手拽住她的校服衣摆,艰涩地说:“我错了。”   ......   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里,贝珍佳都会想起那个炽热的夏天,闷燥的午后,在办公室里,众目睽睽之下,男孩弯了脊背,跪了下来,低声认错。   那个年龄阶段的小孩有极强的好胜心,也极为好面子,会以为世界围着自己转。不管怎么样,在自己的世界里,都会有一条丈量万物的底线。   但一遇上钟远萤,付烬的世界便没有底线,只有她。   作者有话要说:  付烬真的有病,所以有些事情不能以常理推测啦。   他的世界自有一套自洽系统( 等等我在说什么…   ——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汪叽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这礼拜 9瓶;清风、谢初三 3瓶;freshtalkm 1瓶; 第18章   付烬是沅尽, 这件事信息量太大,钟远萤好几天都没缓过神来, 也没再去洋房看他。   她一直以为沅尽是知性的女人, 年轻时候一定是个古灵精怪的小姑娘, 喜欢奇幻想象, 拿起画笔就能构建一个天马行空的壮丽世界。   没想到沅尽是男的,更没想到还是付烬。   一想到那天在付烬面前一个劲儿的夸他, 一副迷妹的模样,心态瞬间崩了。   她从沅尽漫画里看到的挣扎和希望只是她的胡思乱想,所有对沅尽的幻想被一击敲碎, 变成散沙。   再想到,上美术兴趣班的课, 她还鼓励付烬没天赋没关系, 静下心来挥洒汗水......   好的,如果可以,她现在就想像只鸵鸟一头扎进地里。   又到了周末去上成人兴趣班的时候。   钟远萤怀着复杂的心情, 目不斜视地走进教室, 全程上课脑袋也没歪一下,到了指导时间, 都没往窗边那个位置睇去一眼。   付烬捏紧铅笔, 蹙起眉心,漆眼变得愈发暗沉。   就这么过度三个小时,下了课,钟远萤拔下U盘, 走出画室,回到休息室,打算收拾完东西,等人走得差不多,再去断电关门。   讲课太久,喉咙容易发干泛沙,钟远萤轻咳两声,走到饮水机旁,拿起纸杯准备接水,余光瞥见有人走进来,反手关了门。   钟远萤接完水,喝了口,直起身来,对上付烬漆暗的眼。   她下意识错开,温吞地喝着水,“怎么了?”   “为什么躲我?”他沉声问。   “没有,”钟远萤口是心非地说,“你想多了。”   说完,她将空纸杯扔进垃圾桶,发出“哐当”的轻响,而后走到桌边,收拾东西。   付烬无声蜷紧手指,下颌微收,胸腔起伏着,神经被拉紧,好似血液都翻涌出毁天灭地的熔岩,烧干鲜血,熔断血管。   情绪在胸口猛烈生长,有什么东西快要压抑不住。   钟远萤低头没看他,合上包包的拉链,刚拎起来,便感觉腰被一只大手禁锢住,下一秒脚底悬空,整个人被提起,放在桌上。   她坐在暗木桌上,上半身被迫后仰,两手向后撑着桌面,付烬抵开她的腿。   钟远萤穿着白色牛仔短裤,一双腿修长笔直,白嫩细滑的皮肤擦过他腿两侧的黑色休闲裤布料,黑白色差造成视觉冲击。   “付烬,你干什么!”   这个张腿的姿势让钟远萤有些脸热,她坐在桌上,高度也只到他下巴的位置,被他的身影笼罩着,压迫感十足。   安静狭小的休息室里,窗户半敞,醺热的晚风徐徐吹入,星月银辉透过玻璃落在瓷砖地面上,折射出薄光银亮。   这太糟糕了。   心头鼓噪的声音无处藏匿。   钟远萤抬起眼,发现付烬不对劲,刚才的摧枯拉朽之势好似化成一团黑雾,覆盖他的眼眸,抹不掉,化不开,沉甸甸的痛楚深藏在里面,难以让人辨别。   他一手覆上她的颈侧,感知她皮肤下鲜活的心跳,另一只手摩挲她的指尖,从拇指到小指,一遍又一遍。   钟远萤知道,这是一种指定动作,付烬只有焦虑到极点,才会这样。   “为什么要躲我。”他抿直唇线,咬紧牙关,声音却满是委屈。   为什么几天不来,为什么刚才不看他一眼。   钟远萤咬了咬腮帮子,吐出口气,没阻止他的动作,只拖腔带调地说了四个字:“沅尽太太。”   “......”   过了许久,付烬表情渐收,松开了她,退后两步,小心翼翼地问道:“因为这个?”   钟远萤从桌上下来,闷声闷气地说:“你为什么骗我。”   “我没有。”他低低地说。   钟远萤默默从头到尾捋了把,后知后觉地发现付烬还真没说过自己不是沅尽,“那你为什么瞒着我。”   付烬低眼看她,继续说:“没瞒着。”   “还说没瞒我,”钟远萤瞪他,“那你为什么上兴趣班,还画成那样。”   那水准和沅尽差了十万八千里,怎么让她从那些画上看出有沅尽的痕迹。   付烬抿着唇,没吭声。   钟远萤心痛地想,那几张画,他不是自己给自己制造黑历史吗,她还是不太解气:“那天我夸你夸上天,你心里该乐开花了吧?”   付烬竟然很诚恳地点了点头。   “......”   付烬乖乖站在那,背脊挺直,脑袋耷拉着,眉梢低着,一副认错态度极好的小可怜模样,仿佛刚才那个阴戾的样子只是她的错觉。   见他又小心翼翼瞄着她的神色,钟远萤心里一软,彻底泄了气,其实也不是生气,只是有些羞恼,不太好意思,一下还没平衡好现实和想象之间的不同。   钟远萤拿起包,突发奇想地说:“你说我是教过沅尽的老师,那我的身价能不能涨涨?”   这么一打岔,付烬抬起眉眼,话音带着笑意:“能,想涨多少倍。”   “算啦,”钟远萤摆摆手,“自古以来,教会徒弟饿死师父,你比为师值钱就行。”   “......”   ——   时隔几日,贝珍佳终于再次鼓起勇气,冒着被拉黑的风险,给徐子束发微信:【请问《长夜萤灯》的进度到哪里?】   她弱弱地发过去一句话,感觉作为编辑卑微到极致。   这次徐子束回得很快,他看着正在画画的付烬,却打字说:【别问,问就是没有进度。】   贝珍佳:【......】   徐子束对上付烬的目光,便顺其心意地继续打字:【让真正能催更的人来。】   贝珍佳顿悟了,无言片刻,给钟远萤打电话:“宝贝,喝奶茶吗?”   “?”钟远萤说,“不喝,别肉麻,求什么事就说。”   “不是我有事相求,”贝珍佳声情并茂地说,“是一位临终编辑的最后一个心愿,她希望有生之年能看到《长夜萤灯》的完结篇,所以姐姐你能不能去弟弟那里催个更。”   贝珍佳心想,这一届大神虽然难带,但她听付烬的,付烬听钟远萤的,钟远萤又是她发小,按照逻辑算下来,她好像是食物链顶端?   这么合计完,心理顿时平衡不少。   知性女人的幻想形象和邻家弟弟的现实模样产生预期反差,以至于钟远萤久久都有一种割裂感。   付烬上次生了场大病,休养好长一段时间,却是落下不少进度,现在他身体恢复了些,钟远萤也有许久没去看他,不过她觉得去催更不太好。   结果又过了两天,付烬发来短信:【画不下去。】   钟远萤:【怎么了?】   付烬:【心不静,想有人来看着我画。】   这句话让钟远萤有点愣神,不知不觉间,他们两个人越走越近,从一开始形同陌路到现在似乎已超过朋友的刻度。   要继续这样下去吗,还是及时止住。   钟远萤手指悬了悬,犹豫着要怎么回,与此同时,门铃响起,她放下手机起身去开门。   没想到她刚刚还在琢磨怎么回信的人,此时此刻出现在门口,站在她的面前。   付烬穿着白色短袖,运动系灰色长裤,斜挎黑色大包于身后,干净利落,看起来像个大学生,如春日枝头上冒出的嫩叶,清爽明晰。   他乖乖叫了声:“阿萤。”   明显预谋已久,他太擅长察觉人的心思,一旦她有退缩的念头,他便会立刻上前制住,钟远萤也不好赶人,招手让他进来。   付烬走进,扫视一圈,客厅的装修和装饰都偏文艺清新,以浅蓝为基调,白色薄透的窗帘,边角坠着碎花,小型木艺柜子上都有放有书和小花,阳台上种有不少花草。   比起他单一的灰色,她这的颜色更丰富,布局不大却很温馨。   沙发也不大,够钟远萤一个人半躺半靠或者两人坐着。   钟远萤先让付烬坐沙发,“喝水还是西瓜汁。”   付烬从放下背包,拉开拉链,从里面拿出画板和纸笔,“西瓜汁。”   “喝得了冰的吗,还是常温现榨。”   “都行。”   顾及他那不怎么样的胃,钟远萤还是给他现榨了杯,她自己则从冰箱里拿出榨好的冰西瓜汁喝。   “要不要给你弄张桌椅来,我卧室有桌椅,不然去我卧室画?”钟远萤见他只拿出画板、铅笔和橡皮,其他东西和背包一同放在地板上,茶几又小又矮,不方便他画。   “没事,我在家也这样画。”付烬背靠沙发,一腿曲起,画板下边搁在腿上,左手压着画板,右手拿起铅笔开始画图。   他知道,钟远萤让他去她的卧室画,只是无意识的照顾和客套,如果他真去,哪怕只是因为画画,下次他不一定还能来她家了。   可以心急,但不能越界。   可惜以前他不懂,用的方式也不对。   钟远萤见他真的只是来静心画画,心底的疑虑被打消许多,目光不由得落在他的身上。   他懒散地靠着沙发背,从颈肩到后背微弯出弧度,薄薄的眼皮微垂着,目光专注。   他的手极其好看,拿着铅笔,指节曲起,骨节根根分明,淡淡的青筋隐现在冷白的皮肤下,线条流畅得好似用笔刻画上去的。   赏心悦目。   钟远萤在沙发另一边坐定,喝着清甜的西瓜汁,看着付烬画画,有种偷得浮生半日闲的错觉。   她瞧着了会儿:“你画的不是《长夜萤灯》,而是《俗冥》,还是我最喜欢的那对副CP!”   “对。”他平时漫不经心,一旦拿起画笔,专注得好似沉浸在另外一个世界里,但所有的神经都放在她身上,她的目光和话语轻而易举调动他的神经。   钟远萤越看越有种被大神碾压到只能惊叹的感觉,他非专业半道出家,有多画技习惯都和其他人不太一样,却非常适用于他自身。   他不画线稿,脑子里面刻有幅画似的,落笔便成型,别人会先画线稿,方便打框架和改动,他随便从哪个地方开始画,直接有了画面细节,后期只用微改,这样画速度虽然快,却很容易导致大框架没打好,小地方没画好,最后积重难返,一幅画就被毁掉。   但付烬不会,所以这种办法只适用他。   而且他的风格之一是笔下的人物会有鲜明的标志特点,或服饰或眼神或动作,只要一出来,就能让人立即想起这个角色。   她没想到有一天能亲眼看着崇拜喜欢的画师在面前画画,更没想到自己看得上瘾。   还是付烬提醒她,“不饿?先去吃东西。”   已经到饭点,钟远萤被他一说,才发现确实饿了。   正午的阳光明晃晃地落在阳台上,花草绿叶多了层油亮,天气一热,人就不太想动,如果付烬不在,她一定点外卖。   她不好意思让他跟着一块吃外卖,正琢磨着做点什么,付烬画笔不停地说:“点外卖吧。”   钟远萤顿了顿,问:“吃伊面吗?”   付烬放下画板和笔,她注意到他拇指指腹被笔压出痕,食指指弯下意识磨了磨那个地方,似乎不太舒服。   钟远萤煮伊面很简单,放入面和调料之后,再加点想吃的食材就行。   “加鸡蛋吗?”   “不加。”付烬靠着流理台边缘,松散地搭手。   钟远萤敲了两个鸡蛋下去。   “青菜?”   “不要。”   钟远萤丢了一把青菜下去。   “火腿肠。”   “不。”   钟远萤扔了几根火腿肠进去。   “那肉丝。”   “......”   一大锅伊面煮出来分成两碗,没什么卖相,就比方便面高级点,要是让付家的老爷子看见她给他宝贝孙子吃这个,指不定要怎么吹胡子瞪眼。   小时候她挺爱搞事情恶作剧,给吃个东西都有专职大厨的小少爷喂辣条,看他小口吃下辣条,眼泪汪汪的,鼻尖都红了,结果转头碰见上门来的付常哲。   付烬还没来得及漱口,老爷子刚抱起外孙,愣了一下,才说:“孙儿,你脸上什么味?”   辣条味完全触及到老爷子的盲区。   付烬木着脸,没说话。   “......”   钟远萤默默把剩下半包辣条丢到沙发下面。   这么一回想起来,从小到大,好像她给什么东西,他都会乖乖地吃,就像现在,他什么也没说,提筷便吃起伊面。   一整个下午,钟远萤都倚在沙发里,看付烬画画。   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一直到傍晚暮色迫近才停止,付烬画完一幅画,抬手递给钟远萤。   是《俗冥》的系列画,《俗冥》塑造了庞大的世界,有完整独立的世界观,两条主线并行,穿插许多支线,其中一条支线的CP是温柔大狐狸和古灵精怪小姑娘。   因为这条支线轻悬疑主感情,更为女读者喜欢,这对CP火了之后,微博上出现无数同人画。   钟远萤也特别喜欢,没曾想能看到太太......大大独家产粮。   付烬画的是炎炎夏日,小姑娘被狐狸团进怀里,两手捧着一片西瓜,吃了一口,嘀咕着好热的画面。   眼神和细小的动作都栩栩如生。   钟远萤恋恋不舍地看了好久,“我可以拍张照留存么。”   “不是让你看,”付烬把画板放回背包里,“是送给你。”   钟远萤心绪一动,联想到今天正好是立夏,所以这幅画也对应着今天。   “喜欢吗?”他问。   “喜欢。”   “那以后还可以看我画画吗?”   付烬坐在沙发上,垂眼将东西都放回背包里,合上拉链,状似无意地随口问,手指却无声捏紧。   作者有话要说:  辣条——童年的一宝,我们小少爷也逃不掉!   呜呜呜是我对不起他!明明想写个狂拽酷炫的大少爷(不是),结果我一回忆童年,第一个想到的是辣条(。   我相信,有爱的加持,他一定能品出美味!   付烬:“......”   ——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汪叽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阿潘 25瓶;沉沉沉香 5瓶;清风 3瓶; 第19章   钟远萤全身心被收买了。   虽然对于付烬就是沅尽这件事还有点不真实感, 但已经接受良好。   她有空会去看付烬画画。   听徐子束说,洋房三楼是付烬的画室和卧室, 不过钟远萤来的时候, 付烬都在客厅画, 依旧漫不经心地靠坐沙发, 有个移动的木制工作台给他放画具。   天气愈来愈热,蝉鸣蔫了声, 绿草枝叶也恹恹耷拉着,空气扭曲成热浪,迎面袭过, 额间便冒出汗。   付烬体质偏冷,很少出汗, 自从上次见钟远萤来到洋房, 拿着纸巾擦汗,脸热红了,吹了许久空调缓解, 他便不让钟远萤大老远跑来, 而是自己过去。   司机开车经过小区的保安亭,那位眼神好的胖保安, 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线, “谈上了?”   这么贵的车,老小区里可没有,来多两次,胖保安注意到, 再一细瞧,正好是那位靓崽子,有时又见他和那位钟小姐同进同出,什么关系,一目了然。   付烬降下车窗,想了想,说:“还没。”   “哎哟,”胖保安热衷于说媒,急得一拍大腿,“小伙子追姑娘别太含蓄,男人得主动点不是?”   之前见这崽天天暗地里送人姑娘回家,只送到小区门口,姑娘还不一定知道,现在总算才有点进展。   旁边的瘦保安喝了口凉茶,冷不丁丢出一句:“你还好意思说人家,你自己当初可是半天蹦不出一个屁!”   两位保安就这么又唠又吵起来。   ......   钟远萤一到夏天食欲骤减,特别是到下午什么都吃不下,唯独喜欢西瓜,有时晚餐只吃半个西瓜解决了事。   小时候她还在日记本里写过一句笔触稚嫩的话——西瓜是夏天的颜色。   夏天没有西瓜,钟远萤想想就有种绝粮的痛苦。   付烬常来,她便备了些别的水果,冷饮和零食,但付烬只吃西瓜,还不要切成块,跟她一样,直接用勺子挖着吃。   他每次都先让钟远萤挖掉中间的第一勺才吃。   钟远萤看他一手托半个西瓜,一手拿着熊猫柄的儿童小勺,低着脑袋,目光专注,一勺勺吃着,看着莫名有点乖。   画面还挺治愈。   午后烈阳落在阳台上,花草随风轻轻摇曳,室内空调缓缓运转出冷风,客厅的电视播放着热剧,两人一左一右坐在沙发上,都手托半个碗似的西瓜,有一勺没一勺地,边吃边看电视。   ——   钟远萤发现付烬赶画赶得很要命,不止白天在她这里画,晚上回去也熬夜在画,他眼下青灰明显,有时画久了会不自觉地眯眼,大拇指捏笔施力久了,会有不舒服的小动作。   钟远萤有点心疼,“进度这么赶?”   “还好。”   “这也叫还好?”钟远萤稍稍抬眉,“没日没夜地爆肝,你不是想画完《长夜萤灯》就功成身退了吧。”   笔尖不着痕迹地顿了下,付烬从口袋里掏出两张创口贴,拆开缠贴在右手大拇指指腹压笔的地方。   钟远萤一下被转移注意力,“是不是不太舒服?”   她前几天上网找了找指套,发现会影响拇指控笔,扳指又太硬,适得其反,于是网购一个枕头回来。   “你等等。”昨天领的快递还没拆,钟远萤拆了快递把枕头拿出来,而后再把枕套拆了,取出里面的记忆棉芯。   钟远萤示意他伸手,“我给你做个指圈,看看能不能好点。”   付烬在她面前展开手,便看到她葱白的手指圈了圈他的拇指,而后收回手。   他低了低眼,右手放回身侧,食指指弯磨蹭了下拇指,似乎在恋念上面的余温。   钟远萤做手工还行,粗略量了下他的拇指直径,便拿起剪刀剪裁记忆棉芯。   双人枕头被她剪得七零八落,付烬没再画画,静静看着她,灰暗的眼底终于有零星眸光。   她在为他专注。   钟远萤作出好几个长两厘米的指圈,但有些太厚,影响拿笔,有些太薄,起不到多大作用,她反反复复试了好几个小时,终于作出薄厚适宜,长度刚好的指圈。   “你试试看。”   付烬戴上指圈,拿起笔简单画了个草图,弯唇笑了起来:“很有用。”   小时候付烬不会笑,不过但凡她给他一样东西,不管是吃剩的零食、用完的笔,还是断了半截的橡皮擦,他都会心情好上几天。   看起来很容易满足。   现在这次笑和以往卡的精准弧度不同,原来他真正想笑,眼角眉梢都会舒展开,像有支美工笔勾勒出他眼尾的弧度,眼眸的微光像是阳光落在砂糖上,晶亮干净。   人都有趋于追求美感的本能,钟远萤不由得盯着看了许久。   慢慢地,视线回落到他的手上。   因为最近过于关注他的手,使得堆积在角落里的记忆碎片被勾了出来。   小时候她一到冬天会手脚冰冷,和小伙伴玩的时候总去抓人家的手,蹭温度被嫌弃。   付烬还是默默看着她们热闹,当背景板,不久之后学会去牵钟远萤,给她暖手。   她发现他的手总是通红的,带着暖意。   而付烬牵了又不舍得放手,钟远萤很快发现他手的温度愈来愈低,甚至比她的还冷,原来他自小吃了太多药,身体虚弱,手也冰凉。   于是他用温度很高的热水一直烫手,把手烫得通红,手揣在怀里,跑来牵她。   钟远萤发现这件事之后,不许他这样,他却不听,好几次把手烫出水泡,他浑然不觉,因为对身体疼痛的感觉反应迟缓。   付菱青心疼地给付烬包扎,却没怪过她,还给她买了暖手袋。   钟远萤手抱暖手袋出门玩,不需要他暖手了,他老是偷偷地把暖手袋藏起来。   ......   ——   被温度熨烫的热风吹过树梢,马路面上的空气扭曲成形,行驶而过的金属车辆反射出刺眼的强光。   装修精致的甜品店里,放着轻缓的音乐。   贝珍佳吃了几口冰淇淋,看向对面的人,“你最近怎么比我还忙,好几次都约不到一起。”   钟远萤搅拌着酸奶水果捞,头也没抬,“帮你看着付烬赶画呗。”   贝珍佳瞧了眼她只有西瓜的水果捞,刚想吐槽,被转移了话茬,“说的也是,那你继续盯着,下次咱们也别约了,有你和他的这层关系真好,《长夜萤灯》竟然一周二更,现在都更到十五话了。”   钟远萤不太想让付烬赶得这么累,“你们进度现在安排到哪里,他能不能别再这么赶了。”   “现在进度只到十话,他早完成了,我以为是你死活让人赶的呢,我还惊了下,催更竟然敢催得这么嚣张。”   “......”   贝珍佳拿勺子戳了几下香草冰激凌,犹豫了会儿,才问:“你和付烬现在是什么情况?”   高考毕业完,钟远萤和付烬发生什么事,她不太清楚,也没问,后来也只以为他们的大学分隔两地,所以联系少了而已。   女人总会在一些细微的方面敏感且有洞察力,贝珍佳发现了钟远萤近期的变化。   虽然学校只规定老师穿着要得体,不宜暴露,但为了上课不引起学生注意,让学生把专注力都放在课堂上,老师大多会穿着简单,不追求打扮。   几年下来,钟远萤习惯如此,短裤短裙全部压在柜子底,也不太化妆,不过这样也依旧好看。   而现在她画着淡妆,穿浅蓝色碎花长裙,发尾微卷了下,温柔知性,像一朵清晨带着露珠的睡莲。   她无意识开始注意打扮,穿裙子的次数多了,衣服款式颜色也多了起来。   钟远萤扎了块西瓜,慢吞吞地吃着,想了许久,才说:“我不知道。”   “也许是我心境改变,不再那么敏感拧巴,他好像也没那么执拗,我们相处起来比以前好太多,就觉得......嗯,挺融洽这样的吧。”   贝珍佳叹了口气,欲言又止,不太忍心戳破,“你是不是开始喜欢上他了?”   这一次,钟远萤沉默得更久。   她低垂了眼,捏着透明塑料叉,一下下戳着西瓜,几乎要捣成西瓜泥,思索许久才说:“或许吧。”   模棱两可的答案。   “你知道的,他是付家小少爷,而我什么都不是。”   平平淡淡的语气令贝珍佳心绪一紧,她知道的,小时候她去钟远萤家玩过几次,有一次钟历高面色铁青地回来,当着她这个外人的面,色厉内荏地责骂钟远萤。   骂了很多,时间相隔太久,贝珍佳有些记不清了,只记得两件事,一是责备钟远萤看漫画和画漫画,二是让钟远萤去讨好付烬,她却唱反调。   女孩倔强至极,咬紧下唇一声不吭,甚至不曾低头,扬起头来直视高大的男人。   “他是付家人,钟远萤你是什么?!”   “你以为这种东西能让你得到什么?”钟历高当着钟远萤的面,把她的漫画书和画稿通通撕碎扔下楼。   钟远萤依旧倔着,仰着头,凶眼瞪着。   直到贝珍佳亲眼看见,钟历高抬起手,重重扇了钟远萤一巴掌,嘲讽道:“你和你妈一样,你以为你能配得上什么?”   那一刻,钟远萤终于红了眼睛,低下了头,晶莹的眼泪直直砸落在木地板上。   ......   贝珍佳真的很难相信,世界上会有这样一个父亲,让孩子远离所有美好和幸福,把“不配”二字刻入她的记忆深处和骨髓里。   摧毁她的自信和张扬。   “算了不说这些,”贝珍佳连忙转移话题,“听说林辰彦要回国了,下个月有高中同学聚会,你去吗?”   除了大学时光不怎么样,初中高中倒还挺好,钟远萤:“有时间就去。”   ——   付烬问要钟远萤的课表,她没课的时候,他会先发消息问能不能过来,不会像第一次那样冒昧前来。   这天钟远萤下午有课,刚到学校就接到贝珍佳的电话。   贝珍佳:“我靠,付烬的画被人抄袭了,那人还拿去参赛!”   “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直接改用付烬小少爷的画《长夜萤灯》做书名了,契合之后的情节。   封面也换了新的,刷新一下就能看到~   崽崽他看着是有病小可怜......好吧,其实就是有病小可怜(。   后期不一定是(也许大概吧)   有些是装乖装可怜。   文案的梗都会写到滴。   还有他有病,不是病娇的病,是真的病。   ——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25579843 14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你是我的春夏秋冬 20瓶;朝歌、企鹅喜欢小葵花 5瓶;菇凉爱吃甜 4瓶;不吃糖的西瓜、空白 2瓶;哥我没钱冲vip 1瓶; 第20章   “付烬的画被人抄袭了, 那人还拿去参赛!”   “什么?!”   钟远萤声音一出来,发现整个办公室的老师都看过来, 立即收声说:“抱歉, 不好意思。”   她起身出了办公室, 来到走廊, “怎么回事?”   “你怎么比我还激动,”贝珍佳转念一想, 又说,“也是,你比我激动才对。”   “有个画师叫辛辛子欣, 她抄袭付烬的画作,参加国内比赛, 获得祀季奖。”   随着国内漫画行业的发展, 画作比赛越来越多,祀季常漫赛算是国内比较大型的比赛,不过审核没那么严, 奖的含金量也有水分。   付烬前段时间生病, 连国际上的威克里利大赛都没参加,当然也没参加祀季常漫赛。   钟远萤登上微博一看, 相关话题已经冲上热搜前列, 各种超话和标题被带得飞起,辛辛子欣的微博早已沦陷,骂声一片。   她翻到辛辛子欣的获奖画,瞬间有种熟悉感, 再一翻付烬前几年微博发的插画,瞬间了然。   是种低级抄,在画圈里最不耻的一种,描图和叠图。   把沅尽图里的人物大体叠画出来,再转换角度,删改光影,增添细节。只要用电脑软件把两张图叠在一起,就能对比出付烬插画里的重要元素被抄袭。   钟远萤学过美术,一眼就能看出问题。有人专门做了电脑对比图放出来给路人看,引来更多吃瓜和讨伐的人。   热度越炒越高,有人继续深扒,发现辛辛子欣的往期作品均由模仿沅尽的痕迹,在专业人士眼里,只是东施效颦,但一般人能看到视觉冲击和画面美感就够了,于是她借此涨了不少粉丝,受到许多追捧,在画圈里有了一席之地。   这次辛辛子欣参加比赛,大概是的得失心太强,虚荣好胜,不再满足十万粉丝的追捧,又怕自己画得不够好,拿不到奖,连模仿也不做了,干脆直接抄沅尽的画,还以为几年前的微博没人翻。   抄袭的画获了奖,是一种讽刺。但更震惊整个画手圈的是,沅尽早期的画作,随便被人叠图去用,都能获奖。   这件事一直在发酵,钟远萤下班回去,中途打开手机弹出的新闻都是这件事。   按道理付烬那边应该早早得到消息,公关和法务第一时间做事才对,可截至目前,他本人、助理及工作室团队都没有任何回应。   “不应该啊,”贝珍佳说,“是不是他那边又出什么事,你去看看?”   她已经习惯跳过徐子束这个助理环节,有什么事直接让钟远萤去。   钟远萤想起付烬之前生病的样子,害怕他又暗自吃叶陀罗碱出现情况,便改乘站点,往洋房去。   她下地铁,往洋房走去的路上,接到何欣媛的电话。   电话一通,那边便哭着声音说:“远萤姐,求你帮帮我,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钟远萤:“怎么了?”   她们好几年没联系,突然来一通电话,求成这样,怎能让人不警惕,不知是借贷欠债,还是别有所求。   电话那边继续说:“远萤姐,听说你有朋友是漫星时光出版社的编辑,那个编辑还签了沅尽的新书,你能不能替我向她要一下沅尽的联系方式?”   钟远萤瞬间明白过来,由衷觉得世界真是小,“你是辛辛子欣?”   当年她和何钦洋在一起,何欣媛可是一大助攻,她也画画,同样喜欢沅尽,就这样她们两个有了共同话题,偶然一起去看画展,何欣媛借机叫何钦洋来刷存在感。   最初钟远萤觉得她画画挺有灵气,只是后来心性不稳又急功近利,太容易跟风,而且沉迷技巧性的东西,把灵气都给磨灭殆尽。   钟远萤和何钦洋分手之后,便没再和何欣媛联系,只知道她有个认证插画师的微博账号。   “对,是我,远萤姐你也看了网上那些事吧,”何欣媛有事相求,也不好隐瞒,带着哭腔叫惨说,“我被沅尽那些粉丝网络暴力,你帮帮我,看在我们旧友的交情上。”   钟远萤冷淡道:“真正受害的人是沅尽。”   何欣媛愣了下,发现钟远萤不像其他小姐妹一样站她这边,宽慰安抚她,才想起来钟远萤喜欢沅尽,只得说:“我无意冒犯沅尽太太,我愿意和她协商解决这件事,多少钱我都赔,只要她别去告我,并且公开为我澄清一下就行。”   她一直跟认识的人说自己是著名插画师,还拿了奖,受到这么多目光和掌声,她怎么能就此背负抄袭和偷窃的骂名。   那些人该怎么看她。   钟远萤差点气笑了:“你愿意这三个字可真金贵,抄袭的人居然要求被抄袭的人如何如何,你不觉得很可笑吗?”   何欣媛急急地说:“我真的知道错了!只是我还小,有些地方没有考虑周全,绝对没有下一次,真的,远萤姐,你帮帮我吧,要不然我就完了。”   钟远萤声音彻底冷下去:“二十五岁还小吗,沅尽都比你小半岁。”   直接挂了电话,她长长地吁出口气。   何欣媛也是有家世背景的人,这么快就查到沅尽、贝珍佳和她之间的关系。   钟远萤再次登录微博,发现事态已经有扭转的趋势,趁着沅尽那边还没有动静,何欣媛在为她的洗白造势,从接触漫画到今日的心酸历程,然后出现各种她的“朋友”号爆料辛辛子欣身患抑郁症,准备封笔自杀。   在网络上,有时是非曲直没那么重要,也没有标准,人的本性容易同情弱势一方。   一个是上千万粉丝的大神,另一个则是可怜无助的小画师,对比鲜明,虽然何欣媛那十多万粉丝战斗力远不如沅尽的众多粉丝,但沅尽的路人缘开始被败坏,有些路人处在这样情绪高涨的氛围里,极其容易被引导,跑去给沅尽的漫画刷一星。   只要何欣媛与沅尽达成私下和解,沅尽再为她公开说明一下,她就能度过这次风波,甚至再赚一波同情可怜得来的流量。   钟远萤收起手机,心下一沉,付烬在等什么。   她赶到洋房,摁下门铃,来开门的是徐子束,他皱着眉头,在见到钟远萤,才恢复惯常表情。   “快请进。”   钟远萤跟着走进去,发现里面的气氛有些凝重,当然,除了付烬,其他人都面色凝重。   徐子束都习惯了,只要钟远萤不在,付烬都没什么表情,对什么都不上心。   钟远萤看见付烬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茶几上摊开一堆文件,有两个人站在付烬对面,从表情上来看,他们没谈拢。   那两个人她知道,都是沅尽工作室的人,一个是公关潘迟,另一个则是法务袁行韬。   钟远萤一入客厅,付烬对上她的视线,淡漠的表情收敛起来,像是一点不意外她会来,而且还在等她来一般。   见他不避不讳,钟远萤扫了眼桌上的文件,有对比抄袭图,还有往期被抄袭的证据,抄袭人的资料等等,袁行韬建议告上法院,潘迟也早已写好公关,只是没有公开。   一切决定权都在付烬这里,工作室现在都没给出回应,难道是他对这件事不上心?   潘迟和袁行韬都直直盯着钟远萤,表情有点复杂,欲言又止地让她觉得很是莫名。   钟远萤不打算拐弯抹角,直接问:“付烬,你打算怎么做?”   付烬声音很淡:“这个人是你前男友的妹妹,叫何欣媛。”   “你们之前关系还不错。”   钟远萤点点头,示意他继续,却忽略了一个点,付烬为什么会知道她和何欣媛的关系。   付烬低眼扫过那些文件,语气无波无澜:“如果我让他们去做,她没有翻身的可能。”   “但只要你不想,我可以让公关帮她引导好舆论风向,我也会公开为她澄清,那几幅画的要素,我早已授权给她,并且我本人此后不再使用。”   难怪潘迟和袁行韬都不太同意,这种行为明明是自损式给他人做嫁衣。   钟远萤怔了怔,才反应过来,付烬顾及何欣媛和她有些许关系,怕她为难,把这一切的选择权交给她,对自己的声誉及利益全然无所谓。   她心尖一酸,这个人什么时候才能把自己放在第一位。   “付烬。”她低低一叹。   “按照正常程序走,去告她,维护属于你的东西。”   付烬长睫微动,缓缓抬起眼,看向她,似乎对这个答案颇为意外。   钟远萤想起网上吵得一地鸡毛,各种脏水往他身上泼,骂他的话有多么难听,什么无中生有的造谣都开始出现,大神的光环变成一个靶子,被明里暗里那么多搞事情的人狙击。   画圈大神摁头小画手抄袭,逼迫其封笔自杀的话题还在热议发酵。   付家小少爷本该活得骄傲恣意,鲜明而张扬。   到底是什么打碎他的傲骨,折了他的羽翼,让他甘愿沉入泥泽。   “阿烬。”   她第一次这么叫他。   付烬眸光微动,呼吸轻轻发颤。   “这次的事情,你才是受害者,才是那个最无辜受到牵连的人。”   他明明有能干的工作室团队,身后还有付家护着,最不可能受到任何风波影响。   “你能不能答应我,别再为任何人让步。”别再因和她有关的事上妥协,哪怕仅是一丝一毫的相关。   “这任何人里,”他问,“包括你吗?”   钟远萤毫不犹豫:“包括。”   付烬看她面露心疼,突然觉得可以断掉叶陀罗碱,因为她在意的模样比幻觉更清晰真实,更能让他有心脏鲜活律动的感觉。   整颗心像被放入阳光晒暖,水光粼粼的荷塘里。   只需要醺热的轻风一吹,心脉便如荷叶般舒展摇曳。   从未有过的感觉。   付烬再难压抑克制,起身握住她的手,俯身弯腰,与她平直的对视。   他目光专注,眼眸倒映有她,嗓音低缓地说——   “我想答应你。”   “可我做不到。”   作者有话要说:  四舍五入就是表白=v=   ——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陌花千树、汪叽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宿郴 2瓶;freshtalkm、阿雷克斯、唯伊 1瓶; 第21章   沅尽工作室的公关一出, 舆论风向以压倒性的局面扭转。   何欣媛作为被家里娇养的掌上明珠,备受追捧呵护, 连一句重话都没受过, 更别说面对滔天巨浪般的网络暴力。   只要一登录微博, 骂声铺天盖地, 短信电话也响个不停,她彻底崩溃, 不敢再隐瞒这件事,立马联系平日里最疼爱她的哥哥何钦洋。   “哥,你帮帮我, 我收到法院传票了!”何欣媛哭着说,“我的名声不能就这么毁了, 别人该怎么看我啊......”   “啧。”何钦洋这边正忙得焦头烂额, 公司业务出现问题,资金链被断,合作事项出现壁垒, 先前谈好准备签合同的单子全没了, 他知道谁在整他,却毫无办法。   前一脚他爸打电话来叱骂他惹到了谁, 现在家族企业接二连三受到影响, 后一脚他妹又出了事,他平时听到何欣媛的哭声也许会心软,现在只有烦的不行。   “让你平时听话点,别去弄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你不听!”   何欣媛被何钦洋骂了一通,她不懂一直温柔爱护她的哥哥怎么变得这么暴跳如雷,但她弄明白了,何钦洋没精力抽空帮她。   她抱紧被子失声痛哭:“我做错什么,我只是喜欢画画而已!”   ——   时间一滑过去一个月,很快到了高中同学聚会的日子。   钟远萤都忘了这事,还是贝珍佳中午提醒的,下午两人化妆换衣,便一块出发前去。   地点定在市中心的一家酒吧。   暮色沉沉,路灯一盏盏亮起,如星星点缀夜空,店铺门面打开招牌装饰灯,烘托这座城市的喧嚣繁华。   两人来到约定的地方,在门口隐隐听到里面传来有节奏的音乐,酒吧名是一串英文,木制装修大红门,黑灰门檐,偏欧式复古风,比起一街过去花里胡哨的门庭装饰,更显低调含蓄。   里面几乎满座,到处是人,在舞池里跳舞,高台上唱歌,休息卡座吃喝玩乐。   高中同学来了一半,占了两处相邻的位,这算来得挺多的了,毕业之后各奔东西,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家庭和事业,很少再能聚到一起。   有个发福的男人注意到她们,招手笑道:“诶?贝珍佳和钟远萤来了,这边还有位!”   “你们变得更加漂亮,我差点认不出来。”   贝珍佳:“我们才差点认不出你,周号朋你这么胖成这样。”明明印象之中,他瘦得跟个猴似的。   周号朋一动,好似浑身的肉都在颤动,“哎,老婆厨艺太好,没办法。”   旁边有人说:“可使劲儿秀吧你。”   钟远萤和贝珍佳挨着做,她扫了一圈,许多人变化都挺大,总有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   “钟远萤,听说你现在当老师了是吧......”   互相间随意闲聊起来,吃着零食水果喝几杯酒,许久之后陌生感消淡了些,气氛才热闹起来。   有人突然说:“班长林辰彦怎么还没来啊,不是回国好一段时间了吗?”   周号朋看了看手机,“他说还有两分钟到。”   他视线一转看向钟远萤,压低声音说句什么。   周围声音嘈杂,钟远萤没听清,下意识凑近些:“什么?”   他又说一遍:“你交男朋友没?”   “没有。”她摇头。   “哦,那挺好。”周号朋嘀咕完,余光瞥见来人,抬手招呼喊道,“彦哥,这里。”   钟远萤抬头看去,酒吧里的彩光明明暗暗,身形高大的男人步步走来,一身清爽利落的休闲装,皮肤小麦色,剑眉英气,笑起来露出虎牙,显得很是阳光。   她愣了两秒,感觉这笑容太过熟悉,付烬似乎也这么笑过。   她盯着林辰彦愣神,被很多人看在眼里,他们互相间眼神相觑,暗示着什么。   周号朋会意,扯着嗓子说:“彦哥,坐钟远萤旁边吧,那还有位。”   “不好意思,路上有点事耽搁了些时间。”林辰彦跟钟远萤打声招呼,在她旁边坐定。   “没事,这才刚开始。”   有人又让服务员加了不少酒。   钟远萤想起还没给付烬发消息,她生活比较规律,今天下午没课,一般不会出门也没什么事做,付烬会来她家画画。   下午时间比较赶,收拾打扮完一路赶到酒吧,忘记和他说一声。   钟远萤翻了翻包,发现没带手机。   林辰彦似乎很轻易就能注意到她的小动静,问了声:“怎么了?”   “没什么。”她说。   手机放在裤兜里,她换条裙子,给忘了,好在付烬要来都会先发消息问一声,如果她不回的话,他应该不会来的。   人到齐,周号朋开始张罗游戏的环节,什么九头蛇、接火车、抢数字等等,输的人不外乎喝酒。   酒过三巡,不少人开始醺醉,还是玩起了最俗套的真心话大冒险。   贝珍佳喝懵了,老是输,一直选择真心话,各种问题被过了个遍。   终于到钟远萤输,见到大家兴致缺缺的表情,她便选了大冒险,抽到的惩罚是连喝五杯酒,众人长长地叹气一声。   “我替她喝。”林辰彦突然开口。   一群人来了兴味,用眼神和不明所以的笑起哄。   钟远萤明白他们的意思,但觉得很是莫名,只说:“谢谢班长,我可以喝。”说完,直接一杯杯地把酒喝完。   下一轮输的人是林辰彦,他选真心话,抽到的问题是——你最遗憾的一件事。   林辰彦苦笑一下,顿了顿才说:“高考完那个暑假,想等的人没有等到。”   “哦——”他们大声起哄,似乎终于等到想看的场面,目光在钟远萤和林辰彦之间来回。   周号朋外号大嘴巴,什么事都憋不住,要不是当初林辰彦反复强调不要说,他哪能忍得住,这下见钟远萤还不知情的样子,急得挠头。   他喝酒劲头一上来,更管不住嘴:“全班都知道,就你钟远萤不知道,哎,还不是彦哥不给说。”   “高中那会儿老师抓早恋抓得严,彦哥又纯,暗恋你不好意思说,又怕耽搁你学习,愣是等到高考完那个暑假,你十八岁生日那天,把你约出来表白,成了,他就和你读一所大学,不成,以后见不着,你也不会尴尬。”   周号朋感慨:“彦哥就是人太好。”   林辰彦学习成绩好,待人更好,又阳光开朗,班里的人都喜欢他,愿意叫他一声彦哥。   不过周号朋发现,说完这些,两位当事人都没什么反应。   也对,过去这么久,很多事情都会淡去原本的颜色。   在酒吧狂欢迷醉的氛围里,哄闹的音乐人声中,酒精味弥漫,玻璃杯折射各色光线,时间悄悄划至凌晨。   组局的周号朋醉得不省人事,理智尚存的林辰彦叫车找代驾,让他们互相伴着回去。   最后只剩下钟远萤和他。   “走吧,我送你回去。”   钟远萤拿起包,“不用麻烦,我打车回去就行。”   “现在太晚,”林辰彦说,“你一个人回去不安全。”   见他坚持,钟远萤只好点头。   出到酒吧门口,街道上人流车辆稀少,不少门店打了烊,入目所及是大片路灯的橙黄。   林辰彦也喝不少酒,找了一位代驾开车,他开后车座的门让钟远萤上车,自己做到前面副驾驶座。   钟远萤报完地址,便没再说话,半眯着眼,靠上椅背,神色有些困倦。   林辰彦通过后视镜看了眼,抬手关掉车内音乐,也没再找话题聊。   车子平稳地行驶到小区内的楼下停住,林辰彦先下车,而后拉开后车座的门,出声提醒:“到了。”   他看见橙黄的光线透过车窗落在她的身上,平增几分朦胧柔和,她像懒散贪睡的猫儿,眯着眼,表情懵懂,眼眸有薄薄的水光,迟钝地反应了下,才“嗯”了声。   林辰彦沉寂许久的心弦微微拨动。   高中他和钟远萤做过一个月的同桌,她一到数学课就犯困,下课便趴在桌子上补个小觉,到上课他会叫醒她,但她需要许久才能醒神,期间会有这么懵懵的时候。   不知哪一次开始,他觉得这个女生有点可爱。   到后来慢慢关注她,情愫像雪花一点点落在树梢上,等他回过神来,才发现枝丫已承受不住偌大的积雪。   哗啦倾倒,又被藏在心底。   最后以她十八岁生日那天的无音无讯,画上句号。   “到了?”钟远萤定了定眼,顺了把被蹭乱的头发,拿起包下车。   她道声谢,准备往小楼走。   林辰彦盯着她的背影许久,忽然叫住她:“钟远萤。”   钟远萤脚步顿住,转身看向他。   “你以前......有喜欢过我吗?”他的声音有些紧张,仍像当初那个青涩的少年。   沉默许久。   钟远萤斟酌无果,选择最直接的回答:“抱歉。”   “我知道了,”林辰彦朝她走来,借着酒精与月色,最后一次大胆地说,“可以给个拥抱吗?”   钟远萤抿着唇,没说话,当林辰彦伸手抱住她时,她感觉到印象中阳光开朗的大男孩,在沉默释怀。   她知道,他们以后不会再见面了。   没多久,林辰彦松开手,“钟远萤,再见。”而后,他坐上车,离去。   钟远萤在原地看了许久,直到车尾灯也消失在视线里。   她转过身,垂眼看到一道影子在向她靠近,暗影覆上她的鞋面,酒精麻痹了神经末梢,她迟钝地反映了下,才抬起头。   付烬逆着路灯橙黄的光,表情晦暗不明。   静默片刻。   钟远萤发现他不太对劲,他似乎呼吸很艰难,却极力压抑胸膛起伏,整个人紧绷到极点,手指却痉挛似的颤动。   “付烬?”   钟远萤走近他,看见他漆暗的眼眸里有墨一般化不开的痛楚,他唇线抿直,神情有些魔怔,好似陷入了什么不好的回忆。   “钟远萤。”他嘶哑开口。   她还没来得及反应,便被他一手覆盖住眉眼,视线一黑。   “为什么又是他。”   他说完这句话,仿若用尽全身力气,表情再也维持不住。   他从下午等到凌晨,联系不上她,就让徐子束联系贝珍佳,结果也打不通电话。   和之前一样,她们应该去玩了。   她唯一要好的朋友只有贝珍佳,如果他在这方面不让步,她很快会厌烦他。   但他今天没见到她,他想看她一眼。   所以他选择从前做过无数次的事情——等待,这是他最擅长做的。   结果他等来什么,她和林辰彦一同回来,两人相拥不舍,缱绻情深。   她和十八岁生日那年一样,化妆打扮要去见林辰彦,虽然她那次没去成,但八年后的今天,结局依旧不可避免的出现。   噩梦忽至,付烬没有一点准备。   似有沙石掺入血管里,随着血液流动,因为每一次呼吸,而传来尖锐的痛,又有利嘴尖牙的虫蚁啃噬骨髓,细密的刺痛蔓延至每一根神经。   心脏被什么东西拉着无限下坠。   想嘶吼咆哮,痛哭挣扎,歇斯底里。   直至她走到他面前,叫一声他的名字,所有极端的情绪顷刻化成一潭涩苦的委屈。   “为什么又是他。”   “钟远萤,是不是只有我死在你面前。”   “我才能在你心里留下一点痕迹。”   ——   付烬消失了。   电话打不通,短信也石沉大海。   钟远萤跑去洋房找他,徐子束叹了口气,摇摇头,只说:“他不在这。”   她每天都会去洋房找付烬,接连一个月,徐子束长长地吁出口气,松口道:“那晚,付菱青女士把他连夜接走,因为他......状态不太好。”   钟远萤酒量不行,那天晚上,眉眼被他掌心覆盖,脑子连同视线一样变得模糊混沌,只听见他一句句艰涩的话。   后来怎么样,她记不清了,甚至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睡到床上的,第二天头痛欲裂的醒来,脑海里只有些记忆碎片,大约推测出付烬误会了什么。   钟远萤立刻给付菱青打电话,“付阿姨,您知道付烬在哪吗?”   付菱青温柔的声音里掩不住疲惫:“知道,但不能告诉你,他现在情绪不稳。”   “.....”   钟远萤知道不可能再问出什么,便等对方挂断电话。   她想了想,拿起手机订下回楠青市的机票。   ——   这边,付菱青挂断电话,揉了揉眉心,问正在写治疗方案的人,“阿烬现在怎么样?”   斐悦然头也没抬:“刚刚强制打了镇定剂,现在安静下来,等药效过去,我再试试新的方案。”   “从历史检查报告来看,付烬的自杀倾向一直在高危线上,12号及前后那段时间第一次接近绿值,不过现在的自杀倾向更严重,你叫人把12号那段时间的监控录像调出来给我。”   洋房除了洗手间和三楼画室,到处都装有监控录像,为了防止付烬出现意外情况,以及监测他的一举一动。   斐悦然撑着下巴,倍速播放录像,直到一个节点处,按下暂停键。   付菱青也在一旁看,“找到了关键点?”   “对。”斐悦然把录像倒回去些,以慢速播放一遍。   呈现的画面是在付烬的卧室,清晨天光微亮,付烬坐在椅子上,声线不着痕迹的紧张:“你这么喜欢他?”   钟远萤站在书柜旁,毫不犹豫地说:“喜欢。”   他又问:“你有多喜欢他?”   钟远萤:“不知道怎么跟你形容,我这么说吧,如果有一天沅尽封笔,我这辈子都不会再看漫画。”   看到这里,斐悦然关掉电脑,起身说:“虽然付烬为此吃了不少苦,但有这样的关键枢纽是好的,证明他还有救的契机,我遇到的太多病人,一辈子也无法得到治愈的契机,最后走向谁也不希望看见的结局。”   斐悦然推了推眼镜,嘴角弯起弧度,“你猜她现在会去哪?”   不等付菱青回答,她又说:“我回一趟楠青市,去见见那孩子。”   ——   徐子束只说付菱青连夜把付烬接走,钟远萤能想到的最大可能便是他们回了楠青市的家。   付家的老宅不在楠青市,在寸土寸金的帝都,只有老爷子和旁系的付家长辈在,付菱青在楠青市打拼发展,于是在此长住。   钟远萤买时间最近的机票,赶回楠青市,再一路打车来到别墅。   她按下密码锁进门,没看到料想中的付菱青、钟历高和张姨等人,看到的只有斐悦然。   斐悦然四十多岁,保养得好,看起来年轻十岁,她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慢品一杯茶,面前放有一台笔记本电脑,她抬起眼,笑了笑:“远萤,许久没见,还记得我吗?”   “当然记得,斐阿姨。”   钟远萤从小见过她很多次,因为她是付菱青的好友,更是付烬的心理医生。   斐悦然总带着长辈式平易近人的浅笑,长得也很有亲和力,但钟远萤自小一见她就躲,总觉得她那双看似毫无攻击力的眼睛能看透人的心底。   谁也不喜欢被窥探。   “别站着,过来坐,”斐悦然也给她沏杯茶,“来找付烬的是吗?”   “是。”   青花瓷杯里飘散出白汽,也无法散去钟远萤心里的紧张感。   “别紧张,放轻松,阿姨又不是坏人,不会把他怎么样,更不会把你如何。”   钟远萤客套地笑了下:“斐阿姨,您说笑了。”   “想了解付烬的情况吗?”   钟远萤点点头。   斐悦然似笑非笑地说:“那阿姨问你几个问题,你不需要开口回答,只需要在心里给出答案。”   “你对付烬有好感了吗?”   “如果付烬遇到困难,你会想帮助他吗?”   “你还怕他的阴暗偏执面吗?”   话音落下,安静许久。   斐悦然又开口问:“你在心里有答案了么。”   “有了。”   “那好,还想了解付烬的情况吗?”   “想。”   上午的光线清晰,斐悦然推了推眼镜,镜片反射出淡淡的光弧,遮掩她眼下的深意,她微勾唇角,一字一句都带着职业性的诱导。   “我这里有段关于他的视频,不过在此之前,你环顾四周,看看你生活了十几年的环境。”   “再从头回忆一遍,你们的过往。”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开始回忆过往,也就是回忆杀,把之前埋的一些线拆一拆。   小付烬和小阿萤。   ——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东京日和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粥粥今天吃啥呢 15瓶;每天都在养身 11瓶;曲尽星稀 10瓶;宿郴 2瓶;婷大大、freshtalkm 1瓶 第22章 过往01   钟历高出生于农村家庭, 是家中独子,什么事都要干, 十几岁就得做重活苦活, 插秧收麦, 割草喂猪。   一次机缘巧合, 他跟着在厂里做工的舅舅去了趟大城市,看见繁华喧嚣的都市, 高楼林立,光鲜亮丽的女人,西装革履的男人。   他第一次知道, 人可以活得这么体面。   再回到小农村里,入目所及只有低矮瓦房, 农田土地, 忙碌劳累的村里人。   他突然不想再过这种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日子。   钟历高不再逃学,沉下心来认真苦读, 加之他脑子足够聪明, 考上县城里的中学,再去往高中, 最后去大城市里读完名牌大学。   可他发现, 他只是获得一块融入大城市的基本砖。   他没有人脉、背景和资源,轻而易举被人挤下去,一个普本毕业的人,轻轻松松做他的上司, 对他指手画脚。   这和他想的不一样。   没钱的窘迫让他穿着廉价的西装,别人多看一眼,他都会觉得那人好似在鄙夷他,他不敢参加任何饭局聚会,怕连白水吃馒头的日子都过不上。   各种琐事积压,消磨他的自尊心,他难以忍受,回到他土生土长的小农村。   在这里,只出了他一个名牌大学的人,村里人都对他抱以崇拜羡慕的目光,但凡路过都要夸上两句,他的虚荣心得到极大满足。   然而他有个全村人都知道的婚事,那是他爸妈早早定下的,因为孟户人家在这小村里算挺有钱,田地也多,能拿出二十万做嫁妆,他爸妈便在他五岁时,给他定了婚。   逢人见他就提一句:“名牌大学生回来啦,什么时候娶孟梅娟啊,人姑娘等你好几年了。”   孟梅娟是村里最好看的姑娘,可钟历高已经看不上她,想要解除婚约。   谁知他爸妈钱也收了,顾及自己在村里的名声,不想被人指指点点,他妈又哭又闹,他爸暴跳如雷,拿起扫帚往他身上招呼,还以断绝父子关系为要挟。   钟历高被迫娶了孟梅娟,封了这些人的口之后,带着她离开农村,再次去往城市。   可想而知,他的婚后生活并不如意,哪怕孟梅娟性子唯唯诺诺,对他更是唯命是从,他也看她不顺眼,每次看到打扮姣好的女人,性感成熟,再回家看她灰头土脸,一口郁气堵在心头。   他好不容易进入大公司,也只能从最底层做起,事业不顺,情感不衬心意,他在外装得理智稳重,回到家便把所有的气撒在孟梅娟身上。   钟历高长期轻蔑鄙夷的眼神,令孟梅娟越发自卑,她只得晚上偷偷抹泪。在大城市里,她没有朋友,家乡又离得很远,什么心酸苦楚她都只能往下咽。   情况发生转机的时候是,她怀了孩子。   钟历高终于不再对她拳打脚踢,脸色也缓和许多。   孟梅娟以为苦日子也许快到头了,然而这小小的期愿很快被现实打破。   钟历高花钱请人鉴定胎儿的性别,得知是女孩,便让孟梅娟打胎,她不愿,差点被钟历高打到流产。   最后还是钟历高检查出身体问题,以后不会再有孩子,才留下钟远萤。   一些农村对传宗接代的事看得很重,钟历高认为自己绝后,都怪孟梅娟,甚至觉得是钟远萤抢了他儿子的位置。   母女俩的日子并不好过,孟梅娟郁结于心,身体越来越差。   有段时间,她经常闻到钟历高身上各种各样的香水味,失眠几夜,觉得很累很累。   她看着九岁大的女儿,苦笑地说:“阿萤,如果有一天,你爸爸带别的女人回来,你会不会认她做妈妈?”   钟远萤挥了挥拳头,大声说:“才不会,我会帮妈妈赶走她们!”   谁知,过段时间,孟梅娟突然全身无力,头痛难忍,被送到医院诊断出脑溢血。   意外来得太快,她经抢救无效而死亡。   更让人没想到的是,钟历高很快带来一个女人,和她的儿子。   ——   晴阳暖照的中午,在楠青市知名的公司楼下,停着一辆低调华贵的车。   付菱青坐在驾驶座上,面色看似从容,眼底却透露出些许紧张。   她看向坐在副驾驶座的儿子,他面无表情,两手却紧紧蜷着安全带。   “妈妈不带你上去,别怕,这个路线咱们常来过,不是陌生的,对不对?你看看那个楼,还有现在我们所停的位置,和之前是一样的。”   付烬仍旧没有表情,却开始冒冷汗。   付菱青知道他下一步要尖叫了,有点心疼和动摇,可是没办法,如果不这样施压让他适应外界,他永远也不会好。   “妈妈,上楼,你在这等一下。”   付烬没有丝毫反应。   “来,看着妈妈的口型,妈妈,上楼,你在这。”   付菱青尽量用轻柔缓慢的语气,吐字清晰,一字一顿地重复十遍,希望付烬能给点反应。   很遗憾,他只有漠然的神情,根本接收不到外界的信息。   付菱青挫败之时,又接到催促的电话:“付总,会议就差您了,快来吧。”   “好,两分钟到。”   付菱青挂断电话,又对付烬说:“妈妈,马上下来。”   很多会议她都只能到场说两句,表明观点态度,有文件则签,然后尽快赶回付烬身边。   因为他正在治疗阶段,她要尽可能多的给他外界刺激,声音口型,动作语言等等。   “妈妈,”付菱青慢慢重复,再指了指远处的高楼,“上去。”   付烬面无表情,眼神也是空洞的。   付菱青无声叹息,摸了摸他的脑袋,反锁车门,快步走向公司正门。   远远地,她听见车里传来尖锐的叫声。   “付总?”助理出声提醒,“会议已经开始了。”   付菱青深吸一口气,将所有情绪压回去,恢复正常表情,“走吧,上电梯。”   ——   阳光直落,高楼的玻璃反射光亮,在这座高楼附近的一颗大树下,背小书包,穿小白裙的钟远萤,站得腿酸了。   九岁的她还有些婴儿肥,小短手小短腿白藕似的,白白嫩嫩,扎着两边马尾辫,眼睛又大又亮。   她蹲下来,仰头望着高楼许久,实在无聊,便从书包里掏出粉红色的泡泡棒,用塑料小圈棍蘸泡泡水,抬起脑袋,吹出一堆泡泡。   泡泡悠悠漂浮上空,在阳光照耀下显出斑斓的颜色。   她不知道,在不远处,有个小男孩扒在车窗上,定定地看她。   树叶切割日光,斑驳的光影落在小女孩的身上,她嘟起嘴巴吹气,一串串泡泡在她周围散开。   她眼睛弯弯地看着那些泡泡,嘴角也翘起弧度。   像个小精灵。   他看到她身上有光,有颜色,有高兴的情绪。   这些东西,在他的世界都没有。   ——   瞅见公司大门口出现熟悉的人影,钟远萤把泡泡棒塞回书包里,站起身子跑过去。   钟历高挂着笑容面具,直到把钟远萤牵到角落,表情才沉下来,语气严厉:“你跑到这来做什么?”   “你为什么又不去参加家长会,这次只有你没去!”钟远萤又气又急,语速很快。   父亲的身份,在这时候的孩子眼里,尤其重要。   钟历高紧皱眉头,边把钟远萤牵走,边说:“再说一遍,以后你不准来这,我也不会去参加家长会!”   他没精力花在这小孩身上,做那些无关痛痒的事。   “你就不能抽空去一次吗?”钟远萤挣扎起来,扭着手腕。   “再闹,你跪一晚上。”   钟远萤安静下来,咬着腮帮子,瞪他一眼。   这个世界上只有妈妈对她好,会参加她的家长会,会给她买小裙子,会在她生病的时候照顾她。   她爸爸什么都不想做,而妈妈却不在了。   ......   付菱青简单开完会,脚步不停地坐电梯下楼,急忙赶回付烬身边。   谁知她靠近车旁,看见付烬紧盯窗外的一处地方,两手用力敲打车窗,拳头的骨节都泛了红。   “阿烬?”   他极少对外界出现这样的反应。   她读懂他的意思,打开车门。   付烬跳下车,朝他盯着的那个方向跑,付菱青紧跟其后。   远远看见一个男人牵走一个小女孩,走到路边打车,让那个小女孩坐车离开。   付菱青立即拿出手机拍下男人和小女孩的样子。   付烬看见小女孩彻底消失在视线里,然后发现自己所站的位置是陌生的路线,瞬间有了焦虑反应,哭闹起来。   “别怕别怕,妈妈在这,妈妈抱你回去,马上回车里。”   付菱青顾不上那两个人,弯腰将付烬抱起,快步走回车里,等他哭闹声渐收,慢慢缓过来,才开车回家去。   要保证车窗所呈现的是他熟悉的景物,因为他出门要走相同的路线。   为了治疗付烬的心理疾病,让他适应外面世界,不再封闭自己,她要不断给他做脱敏治疗,带他出门。   但他只能坐在车里,如果路线稍有不同,他会有抗拒表现。   几年下来治疗效果收效甚微,想让他从自己的世界里走出来,遥遥无期。   快八岁的孩子,不想说话,也不愿学,因为那是外界的东西,与他无关,他除了哭闹和烦躁的表情,便没有其他。   他的父亲,是智力高超的天才,却心思敏感,患有严重的心理疾病,最后自杀在付烬面前。   致使本因遗传问题患有轻微自闭症的付烬,受到巨大打击,转而变成重度自闭症,彻底封闭自我。   付烬极其抗拒走出来,所有治疗方案的效果都不尽人意,连付菱青有时候都产生放弃的念头,算了吧,他自闭症又有什么关系,付家能让他一身富足无忧。   但她又忍不住想,付烬才几岁,难道让他一辈子就这么活着吗?像个活死人一样?   而且斐悦然说,这个病任其发展,会自虐甚至自杀的倾向。   她不能让悲剧重演,好在她今天看到了希望。   付菱青把付烬带回家,又打电话叫斐悦然来,把照片给她看,讲了事情经过。   斐悦然沉吟片刻:“你是说付烬主动去追那两个人?”   “对,”付菱青说,“他第一次对外界的人或事有所反应。”   斐悦然从包里拿出十三份治疗方案,里面有付烬出现的病症及对应的药物,应激反应及脱敏治疗方案等。   她想了想说:“自闭症小孩和我们看到的世界不同,他们自我世界不一定精彩,有的灰沉死寂,毫无生气,所以到最后会对活着这件事产生质疑,当他们发现外界的‘光’‘色彩’‘声音’是他们世界里没有的,并产生兴趣,这将作为他们自我世界连接外界的桥梁。”   “我的建议是,药物治疗的方案继续,脱敏治疗改成和那个小女孩尽可能多的接触。”   ——   钟历高心情复杂地坐上突然把他接走的豪车,司机他认识,是公司付总的专用司机。   什么也没跟他说,只让他上车便是。   车子开到付家别墅的范围,缓行七八分钟,才见到那栋装潢华贵的别墅。   周围俱是花草园艺,定期有人修剪,隐约能听闻枝头树梢间的翠鸟啼叫。   钟历高提着一颗心,跟管家进门,他低头看见自己廉价的皮鞋踏在暗色大理石地面上,平面如镜,还倒映出他微弓的腰背,和窘迫无措的模样。   他被带到茶厅里,对外的一面墙被改装成大片透明玻璃,一眼能看到外面的花草灌丛,喷泉小桥,阳光透过玻璃落在茶几和木椅上,付菱青端庄坐着,沏了壶茶。   “坐。”她示意他坐在对面。   钟历高没这么近距离地接触过富人生活,心理落差极大,想起自己那狭小阴暗又潮湿霉味的出租屋,便低下头,不敢和付菱青对视,生怕被人看出眼里的无处适从。   “这里的监控录像和录音设备都关了,不用担心视频和录音流传出去,”付菱青行事果断,最不喜欢拖泥带水,直接把一份文件推过去,“有份保密文件,你先签了,再进行之后的谈话。”   钟历高留了个心眼,看见文件只要求保密今天的谈话内容,才松口气,签下字。   付菱青:“据我所知,你和别人投资一个生意,那人卷钱跑了,而你欠下高利贷,追债的人已经追到家门口。”   钟历高沉默地点头,他当然知道,付菱青能找他来谈事情,一定把他的底子查个清楚。   她再把一张支票推过去:“我可以给你一千万,以及你以后的升职加薪不归人事部门管,由我全权负责升任,事成之后,我再给你2%的公司股份。”   钟历高恍了恍神,怀疑自己听错了,2%的公司股份能得到的红利,他都不敢想,最起码这样的别墅,他也能轻易买得起。   这样的诱惑太大,大到他不可置信。   “好好。”他怕付菱青反悔,连忙答应,在这样的高利益面前,除了杀人放火,他什么都愿做。   付菱青把最后一份文件推过去,平淡道:“看完没问题,就签了吧。”   钟历高一一读完,整个人狂喜到手抖,连忙签完字。   要求很简单,他和钟远萤一起住入这栋别墅,且他和付菱青只能保持合作关系,不允许出现情感关系。   第二点是为钟远萤考虑,钟历高在她成年前,不能娶妻,以免看上去关系复杂。钟历高没有异议,比起无用的婚姻,他更想要金钱权利。   合同内容不能让第三个人知道。   付烬的自闭症治好后,钟历高会得到2%的公司股份。   ——   小雨淅淅沥沥,有节奏地敲打车窗,玻璃上的数道水痕模糊窗外景色。   司机平稳开车,钟历高坐在副驾驶上指路,付菱青坐在后座牵着付烬的手。   钟历高通过后视镜,看见一向从容不迫的付菱青,难得露出紧张神色。   这是一条完全陌生的路线,对于付烬来说是极大的挑战,付菱青借此机会,做个路线上的脱敏治疗。   付烬很快发现不对劲,渐渐冒出冷汗,面色发白。   付菱青抱住他,对司机说:“再快点。”   车子行驶近一个小时,终于进入一片居民楼房里。   这里的房子普遍低矮老旧,路面也坑坑洼洼,积下不少污水,垃圾堆在巷口墙角,隐约能闻到泥腥腐臭。   想起低调华贵的别墅,钟历高再看到眼前之景,羞耻又难堪,连声劝司机再快点。   恰在此时,一道尖锐的嘶叫吓得他忙的转头,“怎么了?”   付菱青把付烬抱入怀里,轻拍他的背,不断安抚,抽空对钟历高说:“没事,快到没有。”   再不到,付烬可能撑不住,需要应急药了。   “到了到了!”钟历高指了指,“就这栋楼。”   付菱青降下车窗,看向三楼的位置,把付烬的脸转向外,“阿烬你看,那是谁?”   雨势转小,烟雨水雾朦胧,楼前有一颗紫荆花树,粉紫色的花瓣被淋落在地。   有泡泡飘荡在空中,付烬愣了愣,尖叫声渐收,他缓缓抬起头,看见小女孩坐在三楼阳台上,一双白嫩的小短腿穿过护栏,前后轻晃。   她拿着一支塑料小棒,扬起脑袋,嘟嘴吹出一串串泡泡。   天阴地暗,她一身向日葵图案的小连衣裙,好似阴沉天地之间唯一的亮色。   “咚咚咚。”付烬用力敲打车窗。   “好好,妈妈马上带你上去接姐姐回家。”   这是付烬第一次,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停止焦虑反应。   一行人下车,由钟历高带路上楼开门。   付烬挣开付菱青的手,跑向阳台。   钟远萤听见动静,刚准备回头,手腕便被人攥住,用力之大,她手上的泡泡棒掉了,滑腻的泡泡水顺着她的手腕,流到他的指尖。   她怔怔抬头,对上他漆黑的眼。   作者有话要说:  自闭症会有刻板重复行为,有些孩子智力高,机械记忆能力强,或者在某些体育类项目上有特殊才能。   但心理疾病治疗是一个很复杂的过程,男女主这样的治疗模式只存在小说里哈。   所以架空加瞎写,不要揪逻辑了嘛=v=   ——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25579843 5个;汪叽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企鹅喜欢小葵花 2瓶;freshtalkm、CatfunC 1瓶 第23章 过往02   不管钟远萤怎么挣扎, 依然被钟历高强制带入付家别墅。   趁钟历高和付菱青去谈话的间隙,钟远萤背着小书包跑出门, 走了近二十分钟, 才来到别墅边缘。   栅栏对她来说太高, 就像困住小鸟的鸟笼, 她根本出不去。   压下沮丧的情绪,她手脚并用地爬上栅栏, 力气不够用,爬到一半的时候,脚下一空, 整个人往下摔去。   她紧紧闭上眼睛,而后响起闷声, 背后传来痛感, 但不是落在地面上的钝痛。   她一咕噜起身,看见小男孩躺在身下。   他皮肤瓷白,睫毛卷翘, 一双黑葡萄似的眼睛, 比她的洋娃娃还好看一点点。   不,还是她的洋娃娃最好看。   钟远萤知道他是那个女人的儿子, 语气不太好:“你来干嘛。”   ——阿萤, 如果有一天,你爸爸带别的女人回来,你会不会认她做妈妈?   ——才不会,我会帮妈妈赶走她们!   孟梅娟无意之中的一句话, 却连着死亡留下的悲痛,深深种入钟远萤幼小的心中。   钟远萤想替妈妈把他们赶走,可这是他们的地方,她多待一刻,心里就被沉闷的东西压得喘不过气,那时她还不知道,这是内疚感。   “你可以帮我开门吗?”她又问。   他没反应。   “你为什么不说话?”   她念叨半天,对方依旧没吭声,缺乏表情,只看着她。   钟远萤懂了,他是坏人派人盯着她,不让她跑的。   她直接坐在地上,从小书包里拿出她的洋娃娃,这是孟梅娟送她的九岁生日礼物,也是妈妈给她最后一份礼物。   钟历高好脸面,不想把出租屋里的破旧东西带入别墅,钟远萤只来得及拿她的洋娃娃。   付烬坐她旁边。   “这么大的地方,你为什么坐我旁边,你过那边去!”钟远萤推他,他被推倒,又坐起来,继续挨着她。   钟远萤瞪他一眼,自己起身到另一边,他又跟来,不管她坐在哪里,他都跟着坐过来。   这个人怎么这么难缠。   钟远萤不想理他,自顾自地低头摆弄洋娃娃。   付烬很费解,她的声音脆嫩好听,可为什么不说话了,也不懂她为什么不再看他,于是又伸手抓住她的手腕。   “放手!”她甩了甩,没甩掉,用另一只手拽半天,也不行,手腕被攥得生疼。   “你这人怎么这么奇怪。”   他倏然松开她的左手,抓住她的右手,而后低头舔她的掌心。   她爬栏杆时,掌心不小心蹭到锋利的地方,被割出血。   钟远萤看着他的后脑勺,有种自己还在小巷里喂流浪狗的错觉。   “你有病啊。”钟远萤正要推开他,付菱青来了,后面还跟着管家和几个保姆,带着桌子餐具和饭菜,即将出现栅栏旁边吃晚餐的场面。   “阿烬阿萤,来,先吃饭再玩。”付菱青唤他们。   钟远萤趁机推开付烬,然后往灌丛里蹿,躲在一个偏僻的角落里,缩着身子。   土地湿软,低垂的枝条勾乱她的头发,不知名的植被弄得身上很痒,她忍住没挠,不发出一点动静。   这个地方很大,一眼望不到头,却没有她的容身之地。   “妈妈,你什么时候来接我回家......”   钟远萤小心地把洋娃娃抱在怀里,仰望天上的星星。   她觉得妈妈还在,只要等久点,妈妈会像以前一样,温柔地抱她回家。   可这次她等了很久很久,久到她睡着了。   ——   钟远萤半夜被饿醒,胃里一抽抽地泛着酸水,她很快发现自己躺在温暖柔软的大床上,怀里好像还有个东西。   付烬蜷成小小一团,缩在她的怀里。   她用力把他推开,自己跑下床,才刚摸到门把,身后便响起尖锐的叫声。   动静很大,付菱青马上赶来,一眼明白是怎么回事,就对付烬说:“妈妈前面说了,阿萤要自己睡,你也要自己睡,明白吗?”   一个人,哪怕只是小孩,来到全然陌生的环境,难免有警惕感,最起码应该让钟远萤能独自休息,缓解压力。   钟远萤终于看到他脸上出现表情,躁郁的神情,尖锐的声音,她一时摸不清状况,有点打怵。   “听话,你要自己睡,明天再跟阿萤玩。”付菱青抱起他,要往外走,他却用力挣扎,险先摔下去。   付菱青无法,歉疚地看向钟远萤,“床还算挺大的,可以让阿烬跟你睡吗?”   她知道这个要求很无理,开口得很艰难。   钟远萤真心不喜欢这个奇怪的人,也不想待在这个地方,“我要回家。”   “阿萤,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   她温柔又有气质,和钟远萤印象中白雪公主的后妈不一样,但钟远萤如果认了她,就好像背叛了妈妈,心里瞬间有种揪痛感,不能这样,爸爸背叛妈妈,她不能。   不管付菱青怎么说,付烬都要留在这,钟远萤都要回家。   她长长地叹了口气,揉着眉心。   钟历高看了看,直接把钟远萤拽到另一边,夺走她的洋娃娃,低声威胁:“你要是今晚不听话,这个东西我扔垃圾桶,你再也别想见到。”   钟远萤咬紧下唇,眼神如幼兽遇到敌人般凶恶。   她妥协了,安静下来。   付菱青连忙让张姨把夜宵端上来,皮蛋瘦肉粥、粉蒸饺和一盘排骨。   “你和阿烬都没吃晚餐,现在饿不饿,多少吃点垫垫胃。”   付菱青和钟历高退出房门,装修精致的公主房里又只剩她和付烬。   小孩子总有种大人想不通的别扭较真劲儿,犟着不知从哪来的输赢比赛。   钟远萤感觉吃了那些东西,就输了,于是看也没看,爬上床,背对向外,把自己缩在角落里。   付烬也爬上床,紧贴她的背。   被他一碰,钟远萤一整天积压的情绪瞬间变成燃料,被“嘭”地一声点炸,她把付烬推下床,眼泪哗哗地往下落,“不许碰我!”   付烬摔在地上,好似没用痛觉,直愣愣地又爬上床。   外界很多事他不明白,因为进不到他的世界里,他更没有主动去感知过,但他知道哭是在表达不好的情绪,他也会这样表达。   他不懂她为什么哭。   付烬靠近她,又被推下床,接二连三许多次,每次都摔得很实,但他对疼痛感觉迟缓,像个木头人一样没表情,却继续爬床的动作。   钟远萤哭到咳嗽,喘气艰难,仿佛把一辈子的眼泪流尽,全身的力气也用尽,她躺着不动了,像雨露下正在枯萎的花瓣,丧失生气和活力。   付烬小心翼翼靠近她,先伸手碰碰她的手指,看她一眼,然后又握住她的手腕,她还是没动静。   他看见她的眼睛在灯光下,水光明亮,不由得凑近,低头亲了亲她湿润的眼角。   “你不许亲我!”她的意识里,只有很亲近的人才能亲脸,比如妈妈。   钟远萤再次用力把他推下床。   付烬看她又要哭了,才明白自己不能上去,于是两手搭在床边,搁着脑袋望她。   钟远萤把他的头也摁下去,他才彻底消停。   漆夜寂静,隐约听见灌丛里传来窸窣的声响,皮蛋瘦肉粥逐渐冷凝。   一天的情绪波动越大,需要消化的精力就越多,钟远萤很快支撑不住,被困意席卷,睡了过去。   翌日清晨,天幕铅灰微亮,浅淡的花香味顺着轻风徐徐入内,粉红色的窗帘轻轻晃动。   钟远萤迷迷糊糊转醒,感觉到手腕有些酸麻。   她睡觉不太老实,基本闭眼一个位置,醒来另外一个位置。   她睁开眼,发现已经睡到床边,差点滚下去。   付烬一整晚没再爬上床,只坐在地上,靠着床边,伸手握住她的手腕。   钟远萤清醒过来,挣开他的手,他两手像探测仪似的,扫来扫去,够不着又往里伸,然后他抓到她的脚腕,才停止工作。   “......”   钟远萤平生第一次,深感头痛。   ——   餐厅里也有一大面透明玻璃墙,能看见窗外的花草植被,清晨的阳光会斜斜落在餐桌一角。   整栋别墅都极其注意采光,大面积的玻璃墙和各种落地窗,过于营造一种敞亮明媚的氛围,只为益于治疗付烬的心理疾病。   钟远萤还发现到处都是柜子,多到难以想象。   有这么多的东西要收起来放吗?   昨日几乎饿了一天,钟远萤胃空力虚,再看到满桌子她没见过的美食,动摇许久,怀着羞恼的情绪低头吃着。   谁知付烬看扫了眼餐桌的菜色,顿时发出尖叫声,把桌布用力一扯,菜肴餐具掉落一地,瓷质碎片、汤油和粥到处都是,满地狼藉。   一桌丰盛的早餐瞬间被毁于一旦。   钟远萤咬着一块鸡蛋酥饼躲在一边,才免受牵连。   付菱青拿起湿布,走近给他擦手,低头询问:“没烫到哪吧?”   她也只是一问,知道付烬不会回答,但要尽量多的用说话方式刺激他的语言神经。   付烬三餐都只吃一样东西,清蒸排骨,但凡换样别的,他就会有焦虑反应。   他的世界里有什么就是什么,其他东西不碰不吃不感知,和外界有条极其鲜明的分割线。   “张姨,拿盘清蒸排骨来。”   昨晚她把钟远萤房间里的录像发给斐悦然,斐悦然说这是重大突破。   那个小女孩只来一个晚上,效果却是付菱青努力五年的十几倍。   付菱青知道自己太过心急,看到希望,便迫切的想要全权抓住,以为早餐有钟远萤在,付烬能接受改变。   这次付烬看见清蒸排骨,却没有吃,他慢慢收声,胸膛起伏渐小,气息平稳之后视线转向角落里蹲着的钟远萤。   他跑到钟远萤面前,也蹲下来。   一阵轻风吹来,远处的花草摇曳,树叶簌簌作响,以大片青绿为背景,阳光穿过玻璃,落在两个小孩身上。   他们眼里都落有淡淡的弧光。   钟远萤两手捏着鸡蛋酥饼,眼睛睁大,咀嚼的动作停下,像只突然顿在原地的小松鼠。   比起钟历高的泄怒方式,付烬刚刚那样根本不算什么,不过她还是觉得这个人很奇怪,脸上没有表情,不会笑也不会说话,尖叫哭闹是他唯一表达情绪的方式。   她的小伙伴之中没有人是这样的。   “你想吃这个吗?”   钟远萤声音有点模糊,咽下东西后,又说了一遍。   付菱青和张姨两人定在原地,一动不动,连呼吸都放轻,生怕惊扰到他们一般。   他好像不明白她在说什么,钟远萤把鸡蛋酥饼伸到他面前,又问一遍。   然后,付菱青不敢相信地看到,付烬轻轻点头。   同样的话,她说十遍,付烬都不会给出反应,而钟远萤只说了三遍,一切取决于他是否愿意接受外界的信息。   钟远萤把鸡蛋酥饼分成两半,自己继续吃咬过的部分,将另一半递给付烬。   付烬接过,盯着她看,学着她的样子,慢慢吃起酥饼。   付菱青目光紧张地看了许久,见他没有呕吐反胃的反应,才松口气,吩咐张姨再准备一桌新的早餐。   由张姨带头,几位保姆快速地收拾干净,重新准备好早餐。   两个小孩终于在餐桌边坐定。   付烬目光从未离开过钟远萤,见她喝粥,他就喝粥,她吃灌汤包,他就吃灌汤包。   她吃过的东西,他都会想尝试一下,什么味道。   从这一刻起,他的世界里渐渐增添酸甜苦辣的滋味和记忆。   不再是死寂灰暗的荒原,像天光拨开雾霭,暖风拂去寂寥,皲裂贫瘠的土壤里,长出零星的花蕾。   只是这一切,都和她有关。   作者有话要说:  我知道肯定还有人在纠结付烬下跪的那个问题(叹气——   其实父亲自杀在眼前,付烬封闭自我是为了保护自己,面对巨大的心理创伤的反应(加之他本来就有轻微自闭症)。但因此,他世界里的东西太少了,很多东西的含义和概念在他那里根本不重要,他也不在意。   不是钟远萤叫他下跪的,是他知道下跪是一种认错方式,仅此而已,什么面子尊严,别人的眼光和看法,在他的世界里都不存在。   他只想留下心里那束光。   他的世界简单而纯粹,一旦沉溺于一个人,那几乎偏执,这是没办法的事情,就像溺水的人看到浮木一样。   如果真的看不下去,不要互相伤害,不要互相折磨,放过你我,呜呜呜呜我给跪下拜个早年!   ——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每天都在养身 27瓶;dooo_ 3瓶;宿郴 2瓶;freshtalkm、绯绯 1瓶; 第24章 过往03   钟远萤有点受不了这个怪小孩, 她做什么,他就做什么, 还一直盯着她看。   新环境带来的陌生感并未消退, 再加上他这些举动, 钟远萤难以适从。   硬生生熬过这两天, 终于到去学校的日子。   学校是她熟悉的环境,那里有她的小伙伴, 还可以借此机会离开这里。   司机李叔把车停在门口,钟远萤背上小书包,一蹦一跳地准备上车, 被付烬拉住手腕。   他面无表情地摇头。   “松手,”钟远萤试图挣开他, “我要去上学。”   付菱青听见动静, 挂掉助理的电话,来到门口,抱住付烬, 扯开他的手, 温声解释道:“阿萤要去学校,下午就回来。”   付烬不知道学校是什么意思, 有老师专门来家里给他上课, 从智力启蒙到基本的加减法。   他一直摇头,看到钟远萤坐车消失在视线里,渐渐出现焦虑反应,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激烈, 尖叫到嘶哑,哭泣到痉挛,甚至干呕。   付菱青连忙给他注射药剂,等他情况稳定,才打电话给斐悦然,把事情经过说一遍。   斐悦然:“自闭症小孩会沉溺一些东西,由此会有依赖安全感,但付烬这个情况比较麻烦,他沉溺的是一个人,人是自由的,不可能永远禁锢在他身边,他迟早要明白和接受。”   “不过这个阶段,治疗方案要继续执行。”   “你试图让付烬明白,去学校就能见到那孩子,”斐悦然说,“这是他走入人群的第一步。”   完全陌生的环境,周围俱是陌生的人,这是一种极大的挑战。   付菱青蹙眉,挂断电话后,看见付烬仍坐在门口,望着钟远萤离开的方向。   ——   钟远萤第一次觉得学校这么亲切,有种身心暂时得到安放的感觉。   上课看到老师熟悉的笑容,下课和小伙伴聊天跳绳,直到放学,她拉住贝珍佳,说:“我今晚可以去你家吗?”   贝珍佳当然高兴能继续一起玩,“好呀。”   “但是校门口有坏人,”钟远萤神色认真,“我们要偷偷地溜,不能被发现。”   “好哇!”她们经常玩躲“坏人”的游戏,贝珍佳没有多想。   放学铃声响起,孩子们像放出栅栏的小绵羊,拥至校门口,许多家长开车来接,道路堵得拥挤。   钟远萤瞄到今天送她来学校的车,于是拉着贝珍佳蹿在人群中,如小鱼入水般流走。   贝妈是位胖阿姨,嗓门很大,却很有亲和力,让人喜欢。   钟远萤乖乖叫声阿姨,贝妈立刻笑眯眯地招呼她进门吃西瓜。   孩子常来她家玩,但从来没待过这么晚,吃完晚饭又和贝珍佳玩到九点,贝妈问道:“远萤,这么晚不回去,跟家里人说了没?”   钟远萤捏着手指,小声说:“我没有家了。”   大人顾忌的多,自然不可能听信小孩这么说,当即给班主任打电话,又联系上钟历高。   钟历高上门来,道了谢,不由分说把钟远萤带走。   付菱青那边还在找人,担心孩子出意外,好在他先找到,等会回去可以说钟远萤只是在朋友家玩得忘了时间,不是逃跑,不然他私下的那份合约怎么办。   “我不要回去!”钟远萤大声说。   他是什么模样,她心底一清二楚,他知道也懒得装了,“再有下次,你妈妈的遗照,我会烧掉。”   钟远萤知道他说到做到,并且会做得更过分。   她抱紧书包,没再吭声,望着窗外的夜景,觉得烦躁无力,茫然无措。   这座城市这么大,她却没有归属。   回到别墅,付菱青和付烬都等在门口,钟历高换上客套有礼的笑容,解释缘由,钟远萤板着小脸,没搭话。   “没事,回来就好,”付菱青和她说话不会高居临下,而是蹲下来,与她对视,真诚又温柔,“阿萤饿不饿,要不要先吃点东西。”   钟远萤犟着脾气,绕过他们就往楼上走。   从她出现在视线内,付烬空洞的眼眸便有了聚焦,视线一直定格在她身上,没挪开过,自然也跟在她身后上楼。   付菱青笑容渐消,审视钟历高,“你对她说了什么?”   一种无形的压迫让钟历高错开视线,“没说什么。”   “没说什么最好,”付菱青说,“我们给你钱,不是让你把孩子当工具用,只是希望你尽好父亲的责任,陪伴她健康成长。”   付菱青由父亲付常哲一手带大,教养性格都来自他,她潜意识认为父亲的角色极其重要,但这两天看下来,钟历高对他父亲的身份并不上心。   虽然钟远萤带来希望,但付菱青并没有把她当成“药”。   她感谢钟远萤,但更多的是歉意,因为影响到钟远萤原本的生活,付菱青想尽自己所能地弥补她。   更不可能要求她为付烬做什么,亦或是让她顺从付烬。   付烬想要什么,应该自己主动争取。   ——   钟远萤回到房间就趴在床上生闷气。   没多久,敲门声响起。   她不理,把头埋进被子里。   可那人太持之以恒,好像除了敲门,便没有别的事情干一样。   过了许久,钟远萤听得心里烦,蹬蹬跳下床,表情臭臭地开门,“干嘛呀。”   付烬把赛车玩具模型塞到她手里。   “我不要,”钟远萤语气也硬邦邦的,“我才不和你玩。”   付烬盯着她的表情,努力辨别出她不喜欢这个玩具的信息,二话不说跑回自己房间。   钟远萤拿也不是,丢也不是,站在原地愣了会儿,刚准备关门,付烬又跑回来塞给她游戏机。   “不要。”她说。   付烬听懂似的点点头,她还没松口气,他又抱来坦克模型玩具。   “......”   最后演变成,钟远萤枯坐在床上,看着他来来回回从自己房间搬玩具来,渐渐堆成小山堆。   正常孩子会喜欢的游戏、动画片和玩具,他都没有兴趣,这些玩具包装都还没拆。   今天付菱青在家教了他一天,告诉他进阿萤的房间要敲门,因为他在家没有敲门的习惯,阿萤会不高兴,不高兴的意思是会哭。   他见过她哭了,也许是因为那天晚上他没敲门。   他学习和模范能力很强,付菱青示范一遍如何敲门,他便连举手的弧度和敲门的节奏都学得一模一样。   只有付菱青说话带上阿萤二字,付烬才会从自己的世界里分出注意力来听。   付菱青还说,给阿萤送玩具,是表达友好的意思。   可这些玩具她都不喜欢。   他第一次有沮丧的情绪,只是他现在不知道,今后还会有无数个因她而出现的第一次。   因她而感知这个现实世界的昼夜更替,四季变化,人情冷暖。   付烬抱着最后的玩具积木,坐在地上看她,她还是不喜欢,但没有赶他出去。   只有这个积木,是他唯一玩过的玩具。   钟历高没给钟远萤买过玩具,钟远萤头一次见这么多玩具,看起来新奇又好玩。   小孩子脾气来得快也去得快,允许付烬进门,她已经没那么生气了,但脾气还在拧巴着不服输,想玩的心又蠢蠢欲动。   过了近一个小时,钟远萤又忍不住看向他,发现他还在搭积木,他只将长方体的积木块不断往上叠放,直到积木承受不住倒下,然后又继续这样叠放。   单调又刻板。   学校也有积木,不过被玩得脏兮兮又缺个好几块,再一看到完整干净,形状和颜色都丰富的积木,她实在没忍住,从床上爬下来,跑到他对面坐下。   依旧硬声硬气地说:“积木可以搭小房子,城堡和桥,你玩过过家家吗?”   想起他不会说话,钟远萤打消积木过家家的念头,给他示范,“我搭个小房子给你看。”   “这个是花园,这是大马路,还有这个是广场,广场你见过吗,有很多楼梯和石凳。”   她在认真地教他搭积木,打破他的刻板行为,他的世界原本只如一块块方形积木,单调重复,但现在多了高楼房屋、花园广场和马路街道。   简单的积木拼凑成小小的外界雏形,让他的世界和现实世界所有对接。   付烬只怔怔地看她。   他空洞的眼眸里出现内容,有彩色的积木,有她。   ——   为了安排付烬上学的事宜,付菱青找人打通学校那边的关系,带付烬到斐悦然那里做检查。   哪怕作为知名心理医生,在心理学上颇有建树的斐悦然,得出检查结果时也惊异了下,“情况明显好转,而且付烬有主动接触外界信息的意愿,这很重要。”   之前的治疗结果收效甚微也是因为付烬过于封闭自我,不愿感知外界,甚至拒绝外界信息影响。   短时间内能到这个程度,实在难以置信。   斐悦然产生了兴趣,把白大褂换下来,“你们现在要回去是吧,我跟你们去一趟,想见见那个小女孩。”   ......   钟远萤对上斐悦然的眼,那双眼睛如温潭般柔和,水下却藏有一块明镜,能照出人的所思所想,让她下意识往后躲。   付烬松开付菱青的手,跑过去挡在钟远萤面前,仰头盯住斐悦然,竟有点警惕和不悦的意味。   斐悦然与他对视片刻,点点头:“不错,情绪丰富不少。”   “看来我不太招小孩喜欢,”斐悦然玩笑地跟付菱青说了句,而后对付烬身后的人说,“我叫斐阿姨,是你付阿姨的朋友。”   也是付烬的心理医生,但小孩大多不喜欢医生的身份,她就没说。   “付烬你要在这也行,我只是和远萤聊两句而已。”   一行人坐在沙发上,茶桌上摆有果盘和零食,再播放动画片,把氛围调节轻松,斐悦然才随意开口聊几句,等钟远萤彻底放下戒心,她才问一些问题。   一个小时后,把俩小孩留在家里,付菱青送斐悦然回去,顺便问:“怎么样?”   “情况有点出乎我的意料,”斐悦然说,“如果用四个字形容付烬的世界,应该是灰暗死寂,所以我以为能吸引他注意的人,大概率会有绝对的阳光和乐观。”   “现在看来并不是,类似于同类之间产生共鸣,付烬在远萤身上看到了相似点,别人所看不到的另一面,甚至连她自己都没注意到。”   “所以他才能这么快放下防线,全然接纳她。”   付菱青:“你是说......”   “对,远萤也有心理疾病,”斐悦然继续说,“因为没有进行系统专业的检查,我只能粗略下判断,她有轻中度焦虑症。付烬对心理治疗保[なつめ獨]持漠然的态度,而远萤要敏感得多,对这方面有所排斥。”   “应该是跟她之前的家庭环境有关。”   付菱青简单说了下之前调查的结果:“她母亲脑溢血去世,父亲被人骗钱,从而欠下高利贷。”   “应该不止,她父亲可能对她有过动辄打骂的时期,或者当着她的面,对她母亲这样,由此对她造成心理影响,不过这只是一种猜测,毕竟关起门来的事,外人怎么可能轻易得知。”   “好在这会发现得早,”斐悦然推了推眼镜,“你也学了几年心理方面的知识,我回去把一些焦虑症的书籍资料发给你,后面我制定方案,咱们配合一下,帮助她调节改善。”   付菱青点点头:“好。”   作者有话要说:  有些偶然是偶然,有些偶然是注定。   ——   有人说付家这么有钱,钟历高这么不称职,为什么付家不能直接花钱要了抚养权。   我虽然是在瞎写,但勉强还有点现实在(挠头   法/律对于抚养权有严格规定,不然爹妈还打啥官司争夺抚养权。   阿萤除了妈妈不在了,其他亲戚都在,就算钟历高死了,抚养权也轮不到外人,她没被认定为孤儿,所以外人有钱也不行(不然就是变相的人/口/买/卖),付家不是只手遮天的。   不要把付家和付菱青想得太坏啦,从前文写的阿萤长大后变得为温柔释怀,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受付菱青影响,环境塑造一个人,九岁是阿萤的分割线,她对世界认识探知的黄金阶段,受钟历高影响,变得敏感拧巴,之后受到付菱青和付烬的影响,逐渐融化坚冰,才能温柔释怀,她懂事后对付菱青更多是感谢,所以付菱青打电话给她,让她回来过年,让她去照看下付烬,她才会去的。   总的来说是这么一条线,付常哲这个和蔼的老爷子教导出的付菱青温柔有教养,付菱青再影响到付烬,以至于付烬骨子里是个温柔有小少爷的气质教养,所以不会选择伤害所爱的人,宁愿伤害的人是自己。   有时候写文难以顾及到方方面面,会出现疏忽的地方,连载期的时候大家可以多多留言评论,合理的我及时参考调整,更好的完善一篇文。   感谢大伙儿包容~   ——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檐下猫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25579843 5个;汪叽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我不吃洗面奶 10瓶;dooo_ 3瓶;宿郴 2瓶;南希 1瓶; 第25章 过往04   星月低垂, 好似落在树梢上,轻风拂过夜色, 花瓣悄悄摇曳。   钟远萤又失眠了, 枯睁着眼, 缩在被子里, 莫名感到恐慌忧虑,呼吸短促, 身体渐渐冒出冷汗,心跳声贴着耳膜。   她经常出现这样的情况,但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只觉得不太舒服,到白天会好受些。   可她晚上睡不好的话, 第二天一早的数学课, 又要打瞌睡了。   钟远萤烦躁地翻个身,忽然听到那边床有动静。   关于付烬要和她一起睡的事,双方各自做出妥协, 变成在她房间里加张小床, 他睁眼能看见她。   钟远萤以为他夜起上厕所就没理,只听到他开门出去, 没多久付菱青走进来。   付烬像自带雷达功能, 只要钟远萤稍有动静,他就能立即察觉,付菱青跟他说过,如果晚上阿萤睡不好, 就下楼叫她上来。   付菱青靠近床边,轻声唤:“阿萤。”   钟远萤扯下蒙头的被子,看见视线所及昏暗一片,隐约有朦胧的轮廓,下意识往墙角一缩。   付菱青注意到她的小动作,把灯打开,柔声问:“阿萤睡不着吗?”   视野明亮清晰,钟远萤心神稍稍放松了些,看见付烬坐在她的床边,两腿并拢屈起,手环住小腿,脑袋搭在膝盖上,继续看着她。   钟远萤闷闷地应了声。   “可以告诉阿姨,为什么睡不着吗?”   “说不上来,就觉得不太舒服。”   付菱青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出了些汗,有没有紧张感?就是着急发慌的感觉。”   “好像有。”   “口干吗,胸口闷不闷?”   钟远萤点点头,有点害怕:“我是不是出了什么毛病?”   “没有,”付菱青温柔地摸摸她的脑袋,安抚道,“阿姨只是想告诉你,这是很正常的事情,阿姨也经常这样。”   钟远萤讷讷抬头:“那该怎么办?”   “你等等,阿姨下去拿些东西上来。”   付菱青起身离开房间,下楼去。   趁着钟远萤没留神,刚刚还乖乖坐在床边的付烬,钻进了被子,蹭到她的手边。   “还不出来,回你床上去。”小孩子超有地盘意识,她甚至拿积木在地板上搭了条三八线,隔开两张床的陆空领域,由此付烬出现第一样讨厌的东西——积木。   付烬磨磨蹭蹭地从被子里探出半个脑袋,露出一双漆亮的眼睛,眨了眨眼。   “哼,”钟远萤佯作老气横秋,“这招对我可没用。”   俩小孩在楼上玩闹,付菱青拿出准备好的药,对照用量加入热牛奶中,搅拌好后,拿上楼。   “阿姨睡不着的时候,喝热牛奶会舒服些,阿萤试试?”她将牛奶递过去。   “谢谢付阿姨。”钟远萤接过,小口喝起来。   为了陪孩子等药效,付菱青拿起童话书,想给她念故事,谁知没读两行,见她眼眶红了,估计是想到同样会给她念故事的妈妈。   付菱青心里难受了下,又拿出两盏木艺小夜灯哄她,“阿萤喜欢吗,这个按开关有音乐,另一边风吹过会有风铃声。”   小孩子很容易被转移注意力,也很容易满足。   钟远萤眼睛亮亮地瞧着,爱不释手,她摆弄许久,困意慢慢上涌,心神逐渐放松,那种慌张无措感淡去。   付菱青给她示范:“小夜灯不够亮的话,床边这里还有壁灯。”   钟远萤温吞地缩回被子里,过了会儿,声音闷闷地说:“我才不怕黑。”突如其来的别扭。   “但阿烬可怕黑了,”付菱青说,“没人在的话,他都不敢关灯。”   “真的?”钟远萤伸出脑袋看她。   “嗯,其实不太好意思说,阿姨也怕黑,”付菱青又说,“你晚上没出过房门不知道,要不是廊灯壁灯开着,阿姨都不敢上楼。”   钟远萤捏着被子,表情放松下来,原来怕黑不是胆小鬼的意思,也不止她一个人会这样。   付菱青给她掂了掂被子:“明早不着急起床,我打电话到学校,给你请两节课的假。”   付烬前面被赶下床,一直扒着床边,不甘心。   付菱青把他带回自己的床上,贴耳小声说:“今晚要乖,别闹阿萤,要是阿萤再有动静,麻烦咱们阿烬下楼找妈妈。”   付烬这才乖乖地待在自己床上,面朝钟远萤的方向,躺下来。   等钟远萤彻底睡着,付菱青才轻手轻脚离开房间。   她下楼吩咐保姆:“以后晚上廊灯壁灯都打开,客厅的灯也是。”   付菱青回到自己房间,木制时钟显示的时间接近凌晨三点,她打开记事簿记录下日期,以及钟远萤面色苍白、出汗、心悸心慌、胸闷气短等症状,和她的用药。   记完后,她又打开电脑,整理一遍发邮件给斐悦然。   做完这些事,她继续翻看助理送来的公司事项和文件文案。   时间如流沙,缓慢而绵长,书房里的时钟滴答转动,不时响起纸张翻动,键盘敲击的声音。   不知不觉,天边的微光渐亮,一点点叠涂掉天幕的青灰,城市苏醒,车流人声慢慢汇集。   付菱青因为眼睛酸胀,视线模糊而眯起眼,手机微振,来了条短信。   斐悦然:【邮件收到了,你又这么晚,是想上演中老年猝死?】   付菱青:【哪里中老年。】   斐悦然:【你脑后那块拇指大秃掉的头皮,快遮不住了。】   ——   付菱青带着付烬送钟远萤去学校,当钟远萤走进校门口时,她指着那个方向对他说:“你看这就是学校,如果你去学校的话,能看到阿萤。”   第一次她带付烬到校门口,第二次带他走进校园,但只到操场的位置,第三次带他到教室后面坐着旁听。   逐渐让他明白,学校是个有很多陌生人一起学习的地方。   付菱青每每看到付烬出现不适反应,想要带他回车上,他却在努力克服心理和生理上的障碍,哪怕整个人身体发僵,不断在冒冷汗,也没有离开的打算。   到最后,他咬破下唇,眼神开始失去焦距,仍旧没有哭闹尖叫的反抗情绪。   因为他知道钟远萤在这个叫学校的地方。   如果他失败,他就只能在家里等她。   付菱青在旁边看着,即心疼又惊异,没想到那孩子对付烬的影响能到达这种地步。   她努力了五年,几近绝望,而那孩子一朝一夕的功夫,便让他甘愿打开世界。   经过一个月的训练,付烬终于能够上学,因为他还不会说话,付菱青挨个和科任老师说一遍,上课或者活动的时候,别提问他。   她在付烬书包里放了应急药,并叮嘱他,出现应激反应,要及时吃药。   付烬多了个和同龄孩子之间的共同点和不同点,一样喜欢放学,但他还喜欢上学,因为上下学都能和钟远萤一起。   学校和他想的有点不一样,他以为他能和钟远萤在同个教室,付菱青解释许久关于年级的意思。   钟远萤九岁读三年级,他虽然八岁,但入学晚,加上之前没上过学,只能读一年级。   此时已开学一个多月,一年级的小朋友都找到玩伴,成堆成堆的,对于这个空降的同学,他们起初好奇,渐渐地发现他不说话,没表情,也不和他们玩。   他坐在窗边一角,和周围的热闹有条明确的分界线。   有些挑事的男孩去逗他,发现他全然没有反应,他们意识到来了个好捉弄好欺负的,于是更加过火,撕掉他的书,藏他的书包,甚至看到他吃药,便大声嚷嚷:“他有病!”   慢慢流传成那个人是白痴,碰到他的人会变傻。   女孩们躲得远远地,不敢碰他,顽劣的男孩则是嬉皮笑脸地大叫:“白痴!傻子!”   付烬没有半分回应,全然漠视周围一切,甚至眼神都未曾挪动一下。   只有放学铃声响起,他才起身走到操场旁边的大榕树下等她。   钟远萤穿着荷花边的连衣裙,扎着两个马尾辫,一蹦一跳像个丛林里的花精灵。   付烬眼眸微微一亮。   钟远萤走近打量他一下,“书包呢?”她晃了晃自己的书包,示意他。   她以为他忘了拿,便走向一年级的教室,里面只剩四五个小男孩,她到门口听见一个胖墩男孩说:“你碰了白痴的书包,会变傻的!”   “那怎么办?”那个孩子慌了,“是你叫我丢的!”   这时候的小孩很希望被别人夸成聪明孩子。   几个人嘻嘻哈哈地大笑:“你要记得洗手,洗十遍才行!”   钟远萤瞥见教室后面垃圾桶里的书包和课本,火气蹭蹭往上冒,有种她欺负的人,凭什么给别人欺负的怒火。   也不顾自己穿裙子的形象,当即一脚抬起,猛地踹翻一把椅子。   “当哐”一声巨响,里面的笑声戛然而止,一个个视线愣愣地看向钟远萤。   傍晚的天幕洒下大片玫红瑰丽的霞光,透过窗玻璃,斜斜照入教室里,空气中颗粒状的灰尘在浮动。   在这样的背景之下,付烬看到她两手插腰,一脚踩在椅子上,抬起下巴,眼神很凶地说:“你们谁干的?”   在小学阶段,低年级的小孩会怕高年级的孩子。   刚刚还顽劣得无法无天的男孩们,一个个低下头,像鹌鹑似的。   “你们今天谁也没想逃,有本事以后别来上学,”钟远萤挥挥拳头说,“去,给我把书包捡回来,课本铅笔也不能少,少一个我就揍你们。”   暮色迫近,天暗了下来,校园里的路灯盏盏亮起。   一年级的教室里出现一排整齐的影子。   “都给我排好队,一个个道了歉再回去!”钟远萤说。   排第一的胖墩男孩走到付烬跟前,不情不愿地说:“对不起。”   钟远萤瞪过去:“自己班的同学叫什么名不知道啊!”   那小孩立马低下头:“付烬,对不起。”   钟远萤给他后脑勺来一巴掌,“下一个,快点,别磨磨蹭蹭,姐姐还要不要吃饭啊。”   等她挨个给这些萝卜头一掌脑,才一手勾起付烬的书包往外走:“回去了。”   两人并排走在校园里,暖黄的路灯交织着月色银辉,落在他们身上,将他们的影子拉长。   微微醺热的晚风,吹来馥郁的桂花香味。   付烬很难形容这天的感受。   就好像他的世界里出现了水彩笔,一点点涂掉灰暗,出现色彩。   作者有话要说:  从此付家的人都怕黑。   老爷子付常哲:“什么,怕黑?!不存在的,想当年我——”   付烬和付菱青齐齐看去。   “......”   付常哲:“年纪大了记性不好,这辈子我没怕过谁,就怕黑......”   ——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许汝一世安 2个;26103116、汪叽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55最好 40瓶;31317617 3瓶;鲸不落、鱼 1瓶; 第26章 过往05   夜晚的漆色落入空荡的医院, 浓烈刺鼻的消毒水味令人窒息,白炽灯光在楼道间轻晃。   钟远萤在长廊上狂奔, 喘不上气, 肺腑都被紧紧攥住, 耳边俱是赤脚落在瓷砖地面的声音。   她用光全身力气跑到尽头, 看到洁白的病床上躺着孟梅娟,周围是影影幢幢, 穿着白衣没有脸的人。   他们拔下孟梅娟的氧气罩,指着一台仪器说:“没救了。”   “孩子,对不起, 你的妈妈......”   冰凉瓷砖的寒意顺着她的脚心,蔓延至全身, 仿若身处冰窟, 骨头间俱是刺寒。   “你骗我,你瞎说!我不要听——”   钟远萤捂住耳朵,蹲下来尖叫。   下一刻, 神经和身体一同被惊醒。   她浑身冷汗, 有种一步踏空的心悸感,而后感觉到有人在亲她的脸, 准确来说, 是在舔她的眼泪。   不用猜也知道是谁。   她眼也没睁,抬手拍在他脑门上,将他推开。   不知道怎么回事,付烬特别喜欢和她相触碰, 脑袋乖乖抵在她手心上,过会儿小幅度地蹭了蹭,像小动物似的。   钟远萤慢慢缓过来,呼吸逐渐平稳,心口依然像被什么东西绞烂一般疼痛。   付烬看她许久,才想起自己还有小任务在,刚准备爬下床。   钟远萤猜到他要下去叫付菱青,当即睁眼坐起来摁住他,“我没事,只是——”   她一开口说话发现嗓子又干又哑,想了想才说:“只是想吃西瓜,我下楼吃点西瓜就行。”   付烬当然跟她一块下楼。   很早之前付菱青发现钟远萤不喜欢吃果盘,因为怕牙签叉子之类尖锐的东西,最喜欢吃的水果是西瓜,但只喜欢切成半球状,用勺子挖着吃,于是她会叫人放两半西瓜在冰箱保鲜层备着,以便钟远萤随时想吃。   钟远萤和付烬一个半个西瓜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她打开电视,静音播放动画片,然后用勺子挖西瓜吃。   付烬抱着半个西瓜没动,只看她。   她以前看动画片都会笑的,眼睛弯弯,唇角翘起,但今晚没有。   付烬正困惑着,就看到她的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晶莹的泪水砸在鲜红的西瓜上,最后于果汁融为一体。   “我妈妈说......”钟远萤哽了哽,“西瓜是夏天的颜色,心情不好的话,吃西瓜会变得开心。”   她还记得孟梅娟陪她一起看动画片,她抱着半个西瓜,啃得满脸都是。   付烬记性极高,只要他愿意,几乎能达到过目不忘的程度,他有时不能理解她说的话,会先默默记下来。   她刚才不准他亲她的眼泪,但现在眼泪落下来,他还可以尝尝味道吗。   付烬这么想着,已经伸手去挖她的西瓜,这是他第一次吃西瓜,里面有她的泪水,味道却是甜的。   钟远萤一下被他分散注意力,用手背擦眼泪,“你不是有西瓜么,为什么吃我的。”   说完,她伸过勺子,在他西瓜正中央,挖了一大勺,吃得腮帮子一鼓一鼓,才哄他说:“对一个人好,要给这个人挖中间的第一勺,明白吗?”   付烬见她哭意渐收,顿时在心里记下西瓜的印象和作用。   月色落在窗边,边框像起了一层白霜,能透过玻璃看见客厅里的场景,电视在播放海绵宝宝的动画片,俩个小孩坐在沙发上,一个半个西瓜,用卡通儿童勺挖着吃。   只是她看电视,他看她。   后半夜付烬又爬上钟远萤的床铺,她没赶他,只闷闷地缩在被子里不动。   付烬小心翼翼地碰到她的手指,过了许久,便得寸进尺地往她怀里钻。   谁知,下一秒,温热的眼泪滚落在他后颈上。   付烬浑身一僵,当即手忙脚乱地要滚下床,没想到手腕被她抓住。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碰他。   “付烬,”她带着哭腔说,“我讨厌医院,我好讨厌医院,特别讨厌......”   连说了三个讨厌,那一定是很讨厌,付烬知道医院的,他经常要去,说不上讨厌或喜欢,因为不太在意。   但她讨厌医院,那他也讨厌。   她眼泪的温度和这个信息的含义,一同被刻入他的记忆深处。   ——   第二天是周末,付烬早早起来,跑下楼找付菱青,用手比划。   付菱青理解他的意思,有些许迟疑地问:“阿烬想要十个西瓜是吗?”   付烬想了想,摇头重新比划。   “不是十个,是二十个?”   付烬点点头。   虽然孩子的要求奇怪,但付菱青几近欣喜若狂,毕竟他从来没主动跟她要过什么东西,只觉得外界一切事物,不管好坏,都与他无关。   付菱青按捺不住心情,立马叫人去买西瓜。   等钟远萤醒来,付烬就抱着半个西瓜,乖乖地坐在床边给她。   “唔?”钟远萤惺忪地揉了揉眼睛,“现在吃西瓜?我还没刷牙。”   钟远萤去洗脸刷牙,付烬抱着西瓜,满眼期待地等在一边。   收拾好后,她接过他递来的勺子,挖完中间第一勺,他就抱着西瓜蹬蹬地跑了。   “怎么一大早,奇奇怪怪的......”   钟远萤刚说完,又见他抱着新切好的半个西瓜,伸到她面前。   她在他的示意下,又挖了中间第一勺,他又抱着半个西瓜跑掉,换新的回来。   钟远萤算是弄懂了,阻止他,“这样太浪费。”   付烬此时并不能理解浪费的含义。   钟远萤解释不清楚什么叫浪费,只好告诉他,一天最多吃一个西瓜。   付烬漆黑的眼里划过沮丧。   这样的话,他一天才能给阿萤挖两勺正中间的西瓜果肉。   他想给她很多个第一勺,她会不会就能知道,他在对她好。   ——   周末眨眼过去,钟远萤忘带作业回去写,只好早早来学校补。   付烬也跟着来了学校,没什么表情地回到教室,在自己位置坐定。   欺负他的那几个小孩注意到他,心里不太痛快。   “喂!白痴!”胖墩男孩忍不住又嘲了句。   胆小一点的孩子低声说:“你还惹他,不怕那个姐姐找上门啊,她好凶。”   胖墩小男孩作为班里的混世小魔王,不服说地说:“有什么好怕的,他是白痴,他姐姐就是个大傻子!”   一直没有反应的付烬倏然抬起头,眼眸沉郁,站起身来走向他。   ......   贝珍佳拎杯豆浆,急急忙忙走进教室,看见钟远萤还在赶作业,着急地说:“你不是和一年级的那个挺熟的么,他在打架,闹的动静很大,趁老师还没来,你赶紧去看看。”   “不会吧,就他还打架?!”   钟远萤一手把铅笔拍在桌子上,连忙跑向一年级教室。   门口窗边围了不少人,远远能听到小孩的哭嚷声。   钟远萤潜意识认为贝珍佳看错,应该是那群小孩又欺负付烬,她火气一下点燃,三步并两步跑进一年级教室。   当看清眼前场面,钟远萤愣在原地。   桌椅有的歪斜,有的倾倒,课本铅笔橡皮掉落一地,胖墩小男孩被揍趴在地上,付烬一脚踩在他肚子上,拳头一下下往他身上砸。   甚至砸出青紫和猩红。   最可怕的是,付烬全程神情漠然,眼底无波无澜。   胖墩也不是好欺负的,手脚并用地回击,但付烬像是没有痛觉,不躲不闪,不管挨多少下,只管打他。   完全是不惜命的打法。   胖墩很快被吓住,哭喊挣扎起来。   “付烬!付烬!”   钟远萤立即过去拦他,胖墩借机往她身后躲,付烬拳头砸过去,在看清是她,硬生生调转方向,砸在一旁的木桌上。   重重地闷响一声,宛如惊雷。   他胸膛剧烈起伏,咬着牙关,像是初露狠戾的猛兽幼崽。   钟远萤心头打怵,还没来得及反应,老师赶来,把两个男孩带到办公室,想起钟远萤和付烬的关系,转头把她也叫入办公室。   校医在给他们处理伤口,班主任通知他们的家长来学校,而后问他们怎么回事。   胖墩哭得比喇叭还大声,一股脑地怪付烬。   钟远萤不痛快了,叉腰站在他面前,凶回去,“你怎么欺负人的,啊?过了个周末就忘了?!”   两边都是不懂事的孩子的说辞,付烬又不会说话,班主任头痛地等待家长来协商处理这件事。   付菱青和胖墩爸妈很快赶来。   付菱青不想事情闹大,让校方领导揪着付烬有某些方面的疾病,不让他继续上学,更懒得拖泥带水。   没让付烬道歉,付菱青表达歉意后,出了足够多的钱,十倍的医疗费及精神损失费,让胖墩转到其他学校,付家支付其小学全部的学费和生活费。   这对付家来说九牛一毛,不算什么,能直接有效解决问题才最好。   胖墩父母喜上眉梢,欣然答应,并同意做好保密工作。   而在其他同学的眼里就是,付烬打架特别厉害,对方要是敢还手,还会被转学。   从此招惹付烬的人,少之又少。   ——   付菱青带着钟远萤和付烬上车,离开学校。   车子平稳行驶许久,付烬忽然敲打车窗,动作透露出焦虑信号。   付菱青叫司机靠边停车,看向付烬,“怎么了?”   付烬接连摇头。   “没事?”钟远萤读不懂他的意思。   付菱青沉吟片刻,试探性地问:“不想去医院?”这个路线不是回家的方向,而是去往医院,他知道。   付烬点点头。   付菱青想了想,打电话给斐悦然,说了一遍事情经过。   “打架?”斐悦然说,“之前没发现他有这方面的倾向。”   “他不想去我那的医院,那把他带来我家吧,能检测的东西也有。”   付菱青:“我在你那边买套环境好点的别墅,你看需要什么设备设施,我让人安排好,以后方便你带付烬在那里看病治疗,至于其他小病小痛,有家庭医生。”   虽然不明白付烬怎么突然不想去医院,但他只要不排斥治疗就好。   在一定程度上,付家都会迁就他的意思,减少他的心理压力,如果到一定要去医院的程度,那肯定以他的身体状况为重。   “也行,”斐悦然说,“看你们方便。”   车子行驶一个多小时,来到斐悦然的家,她家不像付家别墅那么大,有种精巧日式的风格。   在来之前,付菱青对钟远萤说:“等下要去斐阿姨家里,因为付烬受伤不肯去医院,得去阿姨那里包扎,但他之前没去过,会害怕陌生的地方,阿萤愿意陪他去看看吗,不想的话没关系,先送你回家休息。”   付烬抬头看向付菱青,不懂她为什么这样说,明明之前他去过几次,不算陌生,也不会害怕。   钟远萤点头同意,虽然她不讨厌斐悦然,但一看到她,还是会下意识地想往后躲。   斐悦然打开电视,播放动画片,又抱出两只温顺亲人的小猫。   “这只橘猫叫小爱,另外一只三色猫叫花花,”斐悦然把逗猫棒给钟远萤,“你可以拿这个陪它们玩。”   小猫蹭到钟远萤的腿边,舔了舔她的手指,她一下笑起来,放松了紧张的神经。   校医只简单处理了付烬的伤口,斐悦然又重新包扎处理好,而后把他带到一间房里去。   过了三个小时,斐悦然出来,和付菱青到阳台聊了两句。   “付烬没有暴力倾向,”斐悦然用指弯推了推眼镜,“但他对外界的感知度低,行为不受约束,很容易超过外界所定义的限度。”   付菱青:“那他现在情况如何?”   “我检查了两次,情况是我们所希望的,可以进行下一阶段的治疗方案了。”   付菱青:“阿烬什么时候能开口说话。”   这是他恢复成为正常孩子的关键一步。   “这个很难说,”斐悦然说,“因为他觉得不需要,他不说话的状态,也足以满足他和远萤的相处,慢慢来吧,这么多年的习惯变成桎梏,想突破并不容易,除非他出现想开口说话的强烈意愿。”   付菱青往客厅看了眼。   斐悦然会意:“你把那孩子一起带来,不就是担心她的状况嘛,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她敏感反应太强,不能让她知道,不然起抵触情绪。”   斐悦然慢慢走进客厅,露出苦恼的表情:“远萤,阿烬一个人害怕治疗,不肯配合,为了让他面子上过得去,你进去陪他一起做检查,好不好?”   不与斐悦然单独相处,钟远萤觉得还行,再加上帮助别人的心情,会让她减轻戒备感。   钟远萤随她进入的房间,和平常居家的房间不太一样,淡绿色的墙面,深蓝色的天花板上坠着星型和月亮的灯,益智类图画挂在墙上,卡通地毯,随处可见的米色抱枕和懒人塌,各种形状的矮柜上放有玩具。   让人感到放松。   付烬坐在懒人塌上,没有表情,只在钟远萤进来的时候,将视线定格在她身上。   斐悦然弯腰问她:“远萤有想玩的玩具吗?”   钟远萤点点头。   “可以拿来玩,没关系。”   等钟远萤玩了会儿,斐悦然才状似随意地问了几个问题,钟远萤想到什么便答什么。   斐悦然拿出测试表,让两个孩子填。   钟远萤知道进来的任务,为了让付烬配合检查,她没犹豫,马上做填表示范。   孩子填的心理测试表文字少,以能看得懂的图画为主,回答可以写字,也可以画自己想到的内容。   付烬不明白自己刚才填完一份,为什么又要填这一份。   不过很神奇地是,他经常乱写,每次得出的结果却超乎意料的准确。   斐悦然耐心等他们填完表,收回来看过之后,拉开一道蓝色的帘子,露出另一个被打通的房间,里面有许多仪器。   “远萤来。”   见那些奇怪的银色冰冷器械,钟远萤犹豫了下,才跟着进去。   斐悦然拉上帘子,还不忘说:“远萤真勇敢,斐阿姨刚才劝了他两个小时,他都不敢测,还好有你给他做示范。”   她点开仪器的开关,让钟远萤躺上去。   “他生的什么病?”钟远萤问。   斐悦然一脸认真地说:“不会说话的病,如果不配合治疗,他就一直说不出话。”   说不出话的病,一定很严重,钟远萤马上配合地躺上去,“我做了,他就会做吗?”   “当然,”斐悦然笑了笑说,“有远萤做好榜样,他一定会配合治疗的。”   钟远萤没了抵触的心理,听斐悦然的指示,做完所有检查。   末了,斐悦然又叫付烬进来做了一遍检查。   做完一切,付菱青带俩孩子回家,在路上,收到斐悦然的短信。   【远萤恢复得不错,焦虑症有转向轻度的迹象,非必要无需用药,日常多辅助她进行心理调节。】   ——   钟历高很忙,被付菱青安排很多事情做,没什么时间管钟远萤。   钟远萤过上和付烬上下学,平时一起吃西瓜的日子,很快结束这个学期,迎来春节。   这是他们一起过的第一个春节。   可是一到这种时候,家里反而冷清不少,除了司机李叔,几位保姆白天忙完事便早早回家团聚,付菱青和钟历高都要应付各种饭局酒筹,借此谈妥下一阶段的合作往来。   寒风喧嚣,远远传来热烈的炮竹声,电视里的主持人在念新春祝词。   俩小孩坐在偌大餐桌边吃完晚饭。   钟远萤跳下椅子,开始套衣服戴围巾,“我要去文绘桥看烟花,你去吗?”   印象里,孟梅娟带她去看过两次。   付烬点头。   钟远萤看他一件薄薄的毛衣,便给他套了件自己的大红棉衣。   她上下扫视一眼,才满意地说:“行,走吧。”   李叔开车载他们去,这个时段车子不能通行文绘桥,只得在桥头找地方停车。   楠青市的冬天不下雪,却有刺骨的阴冷寒意,钟远萤一下车,忍不住把小半张脸埋进围巾里。   俩小孩都穿着大红色棉衣,衣里的填充棉绒很多,显得蓬松臃肿,但穿在他们身上,反而凸显可爱,像两颗小苹果汇入人流。   文绘桥上的人行道两边出现不少临时摊位摆卖小玩具,小花灯,荧光塑料棒等等。   许多小朋友围在摊边不肯走,亮晶晶的眼里写着想要,只要父母给买,他们就能高兴一晚上。   钟远萤蹲在一处摊边,拧那些荧光塑料棒,这些透明的塑料棒比小拇指还细些,里面装有一条颜色,或折或拧,它们就会发光,有红的黄的橙的绿的。   摊主是位脸又长又瘦的大叔,他板起脸说:“你这小娃崽,别拧了,我还要卖的,叫你爸妈来买一些回去玩呗。”   钟远萤抿了抿唇,没吭声,钟历高不可能给她买玩具,会给她买玩具的妈妈不在了。   她从口袋里掏出两枚硬币,这是今天特意从小金猪存钱罐里拿出来的,对于她来说是巨款。   五毛钱一根荧光塑料棒,她只能买四根。   钟远萤还在纠结买两根还是买四根,付烬掏出几张红色大钞,要把那一箱的塑料棒都买了。   “......”钟远萤阻止他,“等下我们还要看烟花,扛着一箱子不累吗?”   付烬什么都听她的,只付钱买了十根。   钟远萤将其中三根黄色的荧光塑料棒围成一个圈,戴在付烬的头上。   她看了会儿,忍不住笑着说,“你真的好好看呀,带上一个光圈就像动画片里的小天使!”   恰在此时,几束烟花冲天绽放,层层叠叠映染天边,桥上的人声瞬间鼎沸。   绚丽的光彩交织着银辉落下,荧光塑料棒照亮她的脸和手。   她眼睛明亮,语气轻快地说:“小天使,新年快乐。”   付烬怔怔看她,暖涨得如棉花糖般的情绪,在四肢百骸里奔走,最后绵柔地甜化在心间。   他张了张口,第一次出现想说话的念头。   他想对她说声,新年快乐。   但这次没有成功。   ......   看完烟花之后,李叔把他们接回家。   钟远萤上楼洗完澡出来没见着付烬,正想出声唤他,他就从门边冒出来,招手示意她下楼。   楼下停着一辆车,他打开后备箱,红橙黄绿的荧光顷刻照亮昏暗的门庭。   他背着荧光,漆眼微亮地看着她。   原来,他们回家之后,他和李叔再次去了文绘桥。   他将桥上所有的荧光塑料棒都买回来给她。   作者有话要说:  试问小少爷为什么讨厌医院,又为什么喜欢西瓜。   徐子束:“这祖宗好像以为全世界只有西瓜这一种水果。”   后来。   “......”徐子束,“哦,我其实不是很想懂!”   ——   今天六千字,二合一更,所以稍微迟了一丢丢。   ——   感谢在2020-05-15 20:39:21~2020-05-16 21:22: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29827583、汪叽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32490542 18瓶;紫菜酱、不吃糖的西瓜 5瓶;汪叽、伊冉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7章 过往06   一年转眼过去, 钟远萤上小学四年级,付烬上二年级。   经过长达一年的药物和脱敏治疗, 付烬的自闭症转为中轻度, 一些刻板行为消失。   但她发现他愈来愈奇怪了。   她把他当正常的小伙伴相处, 但他不是。   钟远萤午睡后有点低血糖, 下午两点多到学校,会在校门口的小卖部买几个西瓜软糖。   付烬转头买了两箱西瓜软糖给她。   他一旦发现她有什么喜欢的, 会尽可能多的送给她。   如果只是这样,钟远萤顶多觉得不好意思,怀着抱歉的心情拒绝。   但不仅仅如此, 这些在他看来是一种交换,他把他的玩具, 所能买到的东西, 目光和精力都给她,那么她也应该把更多的注意力分给他。   钟远萤越来越不适,有种被困于牢中, 眼睁睁看着地牢逐渐缩小的窒息感。   他晚上一定要缩到她怀里睡;除了一起上下学, 她课间的时候也不能和朋友跳绳抛石子,因为付烬一下课会跑到教室门口等她出来陪他。   甚至连周末, 她要去找贝珍佳玩, 他都要紧紧地跟着她,没等她和朋友玩多久,他又开始闹脾气。   钟远萤睁眼是他,闭眼还是他, 走到哪都有他,他还贪婪地要求她每一寸目光。   渐渐地,抵触情绪在她心底堆积。   用斐悦然的话来解释,付烬所沉溺的人,带给他生机,也因此,让他松不开手。   钟远萤是付烬内心世界连接外界的桥梁,尽管通过她,他看到一些色彩,品尝几样味道,情绪丰富许多,但这些远远不够。   也不足以支撑他成为正常世界里的正常人。   距离、理解和退让等等这些复杂的东西,他的世界里没有。   ——   这天周末,钟远萤约好要去贝珍佳的家里玩,因为今天是贝珍佳的生日,贝妈给她买了芭比公主的影碟,钟远萤想去她家看影碟,陪她过生日。   但如果带上付烬,没玩一个小时,他又要闹了。   再加上她们是从幼儿园一块长大的朋友,两个小女孩感情好到不想有第三个人插足,特别是在小朋友眼里,这种最重要的日子。   钟远萤趁着付烬上厕所的间隙,快速换上出门的小裙子,拎起小熊包包跑下楼,正在玄关处换鞋,付烬跟来了。   “今天不能带你。”钟远萤说。   付烬摇头,也要蹲下来换鞋。   钟远萤急了:“都说你今天自己在家玩!”   这一幕被正要出门的钟历高看见,他沉下脸说:“陪阿烬玩不是玩?要么你就带他一起出去玩,要么你别出门。”   付烬听出他语气不好,挡在钟远萤面前,面无表情地盯着他。   然后钟远萤看见,上一秒还对她色厉内荏的男人,下一秒蹲下来,笑得春风和煦,“阿烬,叔叔不是凶你,别误会。”   一股火气冒上来,烧得心肺灼痛,钟远萤用力踏了两下地,头也不回地摔门出去。   她也不管后面的人跟不跟得上,自顾自地跑到她和贝珍佳偶然发现的秘密基地。   那里原本是个幼儿园,后来办不下去被人买来拆掉,想建成私人楼房,最后不知是资金问题,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没建成,留下一堆废弃物,还有一片没填的大沙坑。   以前钟远萤被钟历高打得浑身都痛,她会和贝珍佳来这里玩沙子,直至天黑,再去贝珍佳的家里蹭晚饭。   不知不觉,这变成她发泄情绪的地方。   钟远萤跳进沙坑,把沙子抓来踢去。   付烬已经没了固定路线的刻板行为,他蹲在沙坑边缘,看见钟远萤不高兴。   他弄不明白她为什么不高兴,很多复杂的情绪他根本无法理解。   在他的世界最简单的两种情绪——想要和无所谓,想要是因为她,由此渐渐增添沮丧、难过、失落,愉悦和开心。   沙子很卸力,没多久,钟远萤累了,火气散去不少,情绪随沙子沉落。   空气闷热,浓云覆盖铅灰色的天幕,不时刮来一阵风,卷起地上的土腥味。   钟远萤走出沙坑,拍掉手上和腿上的细沙,她刚走两步,付烬又跟上来。   “怎么又要跟来?”钟远萤气鼓鼓地说,“你自己回家去,我不想跟你玩。”   付烬摇头,亦步亦随。   钟远萤没办法,只好说:“我在沙坑里埋了一颗糖,你要是能找到,我以后一直带你玩。”   付烬眼眸亮起,毫不犹豫跳入沙坑,开始翻找。   其实他的注意力都放在她身上,根本没看见她埋糖,但她说的话,他都相信。   ——   钟远萤来到贝珍佳的家里。   贝珍佳往她身后瞧了眼:“那个小弟弟没来吧?”   “没有,”钟远萤说,“说好了今天就咱俩玩的。”   贝珍佳打开电视和影碟机,把碟子放进去,“快来看。”   钟远萤扫了眼:“阿姨呢?”   “她还没下班,”贝珍佳把拆开零食,“大概下午六点这样回来。”   影碟播到一半,天彻底暗沉下来,狂风拍打窗户阵阵作响,一道闪电划破天际,几声闷雷过后,滂沱大雨兜头落下,像一张巨型银网笼罩城市。   贝珍佳按下暂停,起身打开灯,被这雨势弄得有点担心,“怎么下这么大的雨,我妈还没回来呢。”   钟远萤莫名有点心绪不宁。   两人忽然变得兴致缺缺,看着屏幕开始走神。   过了许久,开门声响起,贝珍佳弹起来跑到门边,看见贝妈淋得一身淌水,忍不住说:“妈,你怎么不带伞啊?”   贝妈抹了把脸上的水,从身后拿出雨伞,“带了,但这么大的雨,伞也不好使。”   钟远萤跟在门边打声招呼。   “远萤来了,阿姨去收拾一下,待会给你们做饭。”   贝妈简单收拾两下,把湿衣服扔进洗衣机,开始做饭。   三人吃完晚饭,贝珍佳高高兴兴抱出冰箱里的蛋糕。   等许过愿,吃完蛋糕,贝妈收拾客厅,两个孩子继续闹腾。   过了片刻。   贝妈的手机响起,来电是钟历高,但接通后传来温柔的女声。   “嗯,我是贝珍佳的妈妈,对,远萤在我家,”贝妈把手机递给钟远萤,“你家里人找。”   钟远萤看了眼屏幕显示,略感意外,钟历高怎么可能找她,果不其然,说话的是付菱青:“远萤,你们玩得怎么样,有没有尽兴,现在时候有些晚了,我叫李叔接你们回来,好不好?”   “如果你还想跟朋友玩的话,我先接阿烬回来,他没在外面过过夜,可能不太习惯。”   钟远萤讷讷地问:“付烬没有回去吗?”   付菱青也愣了:“阿烬没和你在一块吗?”   短暂的沉默过后,钟远萤艰难地说:“他不在......”   ——   夜色沉沉,大雨并未停歇,一道道雷声像砸在人的心头上,令人焦躁不安。   雨水落在车窗上,形成斑驳的水痕,灯光树影刷过,形成扭曲古怪的光影,让人有种误入光怪陆离世界的错觉。   钟远萤坐在副驾驶座上指路,整个人如坐针毡,心脏发紧到不敢用力呼吸,完全不敢转头看后座的钟历高和付菱青。   他们来接她的时候,钟历高表现出奇的愤怒,付菱青却面色平和,还不断安慰钟远萤没事。   漆夜叠加大雨,让一切景物变得朦胧,像是用铅笔快速填涂出来的阴影轮廓。   “那里!”钟远萤抬手指着废弃幼儿园的方向。   李叔应了声,平稳地行驶过去。   车子刚刚停稳,一行人连忙下车,没人顾得上拿雨伞,雨水夹杂冷意,很快打湿衣裳,凉入背脊。   沙坑那边的动静很大,不用钟远萤指路,他们便小跑过去。   那里已有三位好心路人在边上看着,还有两位警察,一个打伞,一个拿手电筒照光。   “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家在哪里?我们送你回去,知道爸妈的联系方式吗?”   不管警察怎么问,他都没有反应,全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周围的动静声音,环境的暴雨狂风,都和他没有关系。   有位路人说:“这个小孩咧,从下午开始在这挖沙,一直到现在,不回家也不说话,爸妈也不见来接。”   怕出事,那位路人阿姨留意许久,而后报了警。   警察想将付烬带出沙坑,他便疯狂挣扎。   钟历高知道表现的时候到了,一马当先跳入沙坑,想抱起付烬。   谁知他极其抗拒,像发了疯的兽类,直接把钟历高的手咬出了血。   钟历高抽气一声,强忍着没叫出声,立即松开手。   忽然一道闪电破开天际,天地之间亮如白昼。   沙坑里积满了水,浑浊不堪,付烬瘦小的身体被泥水埋没大半,从头到脚俱是污泥,狼狈到看不出原貌。   他的眼睛因为浸入细沙泥水变得血丝通红,可他却浑然不觉,只持续重复翻找的动作。   付菱青看得红了眼眶:“阿烬,阿烬!”   他依旧没有反应。   钟远萤不顾阻拦,也跳入沙坑里,“付烬!”   然而,他像魔怔一般,只知道执着寻找着什么。   钟远萤灵光一现,当即从口袋里掏出一颗西瓜软糖,放在他附近的泥沙里。   因为没了力气,付烬手脚并用在沙坑里爬行,像某种生活在沼泽里的怪物,只是没有一个怪物会像他这般执拗。   终于,付烬找到了那颗糖。   他愣在原地,一贯缺乏表情,但眼里闪过欣喜。   付烬猛地抬起头,视线恢复焦距,着急寻找钟远萤的身影。   他看到她,一步步朝她走近。   在夜色暴雨,电闪雷鸣,恍若世界末日的背景之下。   他对上她的眼,在她面前展开手,一颗软糖静躺在他的手心上。   只是污泥弄脏了它,付烬想把它擦干净,他要把好的东西给她,而不是脏的东西。   他用手,又用衣服,可是越擦越脏,因为他现在整个人都是脏兮兮的。   付烬沮丧无措地低下头。   下一刻,他的视线里出现一只白嫩的手,雨水从她的指尖渗漏。   他缓慢地把那个糖,放入她的手里。   接着,钟远萤看见他抬起头,漆眼被雨水淋过,湿漉剔透,眼底有细碎的星亮。   他生涩艰缓地说:“......找到......一起......玩。”   我找到了,以后我们是不是就可以一起玩了。   付烬第一次开口说话,不成句,也不成调。   钟远萤却鼻子一酸,眼泪顺着雨水往下掉。   作者有话要说:  很多东西都有个磨合的过程嘛,更何况是心智还不成熟的他们。   这些经历和画面,将是他们往后余生回忆的点滴。   我觉得很浪漫的一件事,就是在童年的时候,你的记忆深处有我。   懵懂,无知,青涩,单纯,天真,幼稚,都是这个年纪美好的颜色。   ——   我小时候太皮了,阿萤好歹埋的是糖,我埋的是dog shi,还骗人家是巧克力,结果人小男孩挖出来,给整哭了,再也不敢和我玩。   当然,我也是在他童年的记忆里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所以现实和小说,就是这么有差距......   ——   感谢在2020-05-16 21:22:38~2020-05-17 20:57:4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墨青沐 3个;45062594 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不许 10瓶;大大大大大大猫 7瓶;汪叽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8章 过往07   当天夜里付烬发起高烧。   付菱青见状况严重, 连夜送他到医院。   钟远萤想跟着去,付菱青安抚她没事, 大概是怕她在医院看着更内疚。   钟历高也留在家, 通过这次的事, 深刻明白付烬离不得钟远萤, 而付烬是付家唯一的继承人。   钟历高接触到上流社会的生活,被权利金钱, 奢华光鲜迷了眼,原来人可以活得这么高贵,举手投足都让他人敬畏。   他从穷乡僻壤里出来, 从未经历过如此富态的生活,只需一点光景, 便让他上瘾, 贪婪侵蚀他的心神。   钟历高一整晚都在训斥钟远萤,企图控制她,用父亲的威严迫使她听话。   钟远萤房间里的监控, 在她住入的第二天便关了, 但钟历高也不敢像从前那样动手,怕留下痕迹。   钟历高秉承父母辈的观点, 自己的孩子想怎么管教, 外人也不能插手,但现在付家人太宝贝她。   钟远萤听着他说来说去都是一个意思,让她去讨好付烬,不由得露出难堪的表情。   他到底把她当成什么?   “听见没有, ”钟历高再次重复,“要对付烬好,听他的话,多陪着他。”   钟远萤没吭声,她知道越顶嘴,他就说得越来劲,最后一定要取得压倒性的胜利,得了面子,看到她屈服,才甘心。   钟历高说完,刚准备走,余光瞥见她床头的一本书,不顾她反对,拿起来一看,是本漫画书。   “别给我搞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钟历高语气发沉,“你只能做两件事,用功读书,我能考上什么样的大学,你也不能差,还有与付烬多交好。”   “你还给我,这是我朋友的书!”钟远萤凶眼瞪他。   “我不管是谁的书,”钟历高把书撕成两半,“再有下次,我直接扔下楼。”   钟历高是个聪明人,知道钻空子。   他明白付菱青的用意,她发现他对孩子不太上心,便让他多做点事,忙碌起来,没时间管孩子。   付菱青骨子里的教养,加上她对钟远萤的歉意,钟历高知道她不会把他怎么样,她连公司的事都顾不上,更别说方方面面都做得周全。   当然,他会避其锋芒,起码做做表面功夫。   ——   付烬能开口说话,是他自闭症痊愈的关键一步。   他有了和外界交流沟通的意愿。   斐悦然借此机会,指定新的治疗方案。   又经过一年时间的治疗,付烬的自闭症转为轻度,痊愈的希望肉眼可见。   “接下来,要给他减药了,”斐悦然看着摞起来一沓的历史治疗方案,有些感慨,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治疗好几年的病人,终于要痊愈了,“不过减药的这段期间,还是不能掉以轻心。”   “他会出现生理和心理上的减药反应,生理上会乏力,食欲不振,失眠,呕吐等等,心理上会控制不住情绪,可能出现极端心理。”   “这个阶段是宣告这几年治疗成功与否的重要一步,我有些病人走到这步时,病情反复,最后功亏一篑。”   有些心理疾病病久了,就像钝刀子磨肉,慢慢变得血肉模糊,自己都分辨不出,原本的自己该是什么模样,又该朝哪个方向走。   “不过付烬应该没什么问题,”见付菱青面色紧张,斐悦然又说,“他不是有那个丫头在吗?”   付烬从自己的世界出来,一直朝着她的方向,步伐坚定。   ——   付菱青每每带付烬去做心理治疗的时候,钟历高便孜孜不倦来给钟远萤洗脑。   钟远萤的敏感和拧巴体现在叛逆上,每到这时候就跑出门去玩,大多会找贝珍佳。   但她多少受到了影响,在见到付烬时,会下意识疏远,不想当钟历高的工具,也不喜欢付烬的乖戾索取。   这天只有钟远萤和付烬两人在家。   钟远萤没出门玩,摆弄洋娃娃,自己玩自己的。   付烬一如既往地看着她,可不管他弄出什么动静,她都没把注意力放在他身上。   莫名出现的距离感让他无措,他想知道原因。   目光定格在她的洋娃娃上,她几乎把所有的心绪和注意都寄放在这个洋娃娃上,抱着它睡觉,一回到家眼手不离。   那个洋娃娃比他重要多了。   只要有它在,钟远萤永远不可能注意到他。   这个认知,让某种情绪在他胸口猛烈生长,呼吸也变得急促。   他不知道这叫嫉妒。   正处减药阶段的付烬,轻易被嫉妒左右情绪,摧毁理智,冲动如岩浆,让血管胀痛,血液枯灼。   眼前好似被笼罩一层黑雾,场景被异化,他甚至看见洋娃娃露出龇牙咧嘴的嘲笑。   付烬一把夺过她的洋娃娃,撕扯摔烂。   钟远萤愣了愣,反应过来,眼睛顷刻红了,用力推开付烬,怒声道:“付烬,我永远不会原谅你!知道绝交的意思吗?!我们绝交!”   说完,她抹着眼睛,头也不回地跑出门。   付烬怔怔地坐在地上,望着她的方向,捂住耳朵,发出许久未有的尖锐叫声。   ......   “怎么了?你快别哭了。”贝珍佳又给钟远萤扯两张纸巾。   两个小女孩缩在被子里,贝珍佳抱着一盒纸巾,手忙脚乱帮她擦眼泪,“我的床都快变成小河了。”   “我再也不要理他!”   “好好好,不理不理。”贝珍佳连忙哄着说。   “不原谅......”   “对对,咱们不原谅。”   “绝交。”   “该绝该绝,”贝珍佳把被子扯下点,生怕闷死她,“所以到底怎么回事啊。”   钟远萤:“他把我的洋娃娃弄烂了。”   “啊!”那个洋娃娃贝珍佳知道,连她都不能碰的,“那个洋娃娃可是你妈妈送给你的生日礼物......”   也是孟梅娟给钟远萤的最后一样礼物。   听着好友撕心裂肺的哭声,贝珍佳抱着她,不知该怎么安慰了,只好偷偷跟贝妈说清楚情况,让钟远萤在她家多住几天,散散心情。   当天晚上,付菱青上门,带来两排娃娃,一排最贵最精致,另一排的模样最接近钟远萤原本的那个娃娃。   可以看出付菱青的挑选用心。   “远萤,是阿烬做了错事,阿姨替他向你道歉。”错了便是错了,减药反应不该成为让她同情的借口,所以付菱青没说。   钟远萤长高不少,付菱青蹲下来说话,需要仰头看她。   她眼睛红肿,抿着嘴巴,没吭声,也没接受那些娃娃。   “远萤怎么样才愿意原谅阿烬呢?”付菱青继续温柔耐心地说。   钟远萤摇头。   “那远萤跟阿姨回去吗?”付菱青摸着她的脑袋问。   有些事情钟远萤分得很清楚,她知道付菱青对她很好,所以很难硬下心肠,“我明天再回去,但我不要和付烬同间房住了。”   “好,谢谢远萤。”   付菱青心里感慨,这孩子看着犟,心底还是太柔软了。   这一晚,钟远萤和贝珍佳一起洗漱完,躺上床。   钟远萤低声说:“对不起,珍佳,你那本漫画书被我爸撕了,我找了好久都没找到一样的。”   “没事,”贝珍佳不太在意地摆手,“我还要好多,你要看吗?”   她知道钟远萤哭过之后,反而有很多事不太愿意说了。   这一整晚,两个小女孩都趴在床上看漫画。   之前那本钟远萤没来得及看上两页,等真正看完几本漫画后,她好像发现了另一个世界。   在那个次元的世界里,有鲜活的人,活得恣意又畅快,所有困难都能被化解。   她沉迷这样的世界,感觉鲜血都热烈起来。   直至第二天的傍晚,她收拾好心情,回到付家别墅,上楼回房。   她的房间收拾过,有关于付烬的东西全部消失,包括那张他睡的小床。   她的洋娃娃放在桌上,被人用针线重新缝好,只是从弯扭的针脚中看出,缝线的人手法生疏,却在努力用心的缝合。   钟远萤找来一个小盒子,把洋娃娃装进去,然后密封好,藏起来。   是为了保护它,也好似将自己心底的柔软封住。   做完这些,她用光力气躺在床上,看见床头有一张纸条,从字体的利落成熟,能猜到是付菱青写的。   ——远萤,欢迎回家,如果气消一些的话,可不可以替阿姨去隔壁的柜子里看看阿烬。   钟远萤犹豫了下,还是不太想去见他。   公司出了急事,付菱青和钟历高都不在。   钟远萤用过晚饭,发现付烬没下来吃,再一问张姨,才知道他一天没吃东西了。   她想了想,还是上楼到隔壁房间。   房门半开,一眼可见里面的情况。   桌椅倾倒歪斜,许多东西碎落一地,窗帘扯下一片,枕被凌乱,饭菜甜粥洒在地毯上。   房间俱是狼藉,几乎没有完好的东西。   钟远萤扫了一眼,没看见付烬,才想起付菱青写的纸条——柜子里。   他为什么在柜子里?她瞬间联想到整栋别墅随处可见的大柜子,难道不是用来存放物件的?而是......   钟远萤走到暗木衣柜旁边,刚握住把手,拉开一条缝隙,里面立刻传来暴戾嘶哑的声音:“滚!”   她吓得松开手,退后两步,定了定神,才说:“好,我知道了。”   话音未落,柜子里响起很大的动静。   下一秒,柜门从内向外打开,付烬摔在地上。   他扬起头看她,眼泪顷刻落下。   钟远萤微微睁大眼,有些惊讶,因为他穿着小洋裙,和她洋娃娃身上的款式一样。   付烬在柜子里缩了一天一夜,腿脚没了知觉,一下站不起来,怕她掉头就走,急忙爬到她面前,拽住她的裙摆。   他涩哑地说:“阿萤,对不起,我错了。”   “你看看我,我做你的洋娃娃。”   ......   ——   付烬穿着小洋裙在钟远萤跟前晃的事情,很快被付菱青和钟历高注意到。   付菱青一贯秉持鼓励支持的态度,只要付烬有想做的事就好,就怕他什么所思所想都没有。   钟历高则以为钟远萤因为洋娃娃的事,捉弄付烬,当场就想要说教。   付烬将钟远萤护在身后,面无表情地对钟历高说:“我喜欢做她的玩具。”   钟历高被噎得说不出话。   付烬却垂下睫羽,眸光黯淡。   只要能得到她的注意,他做她的什么都好,可她不愿意。   他明白了绝交的含义,也懂得了正常人世界里的规则,做错事要接受惩罚。   他接受和她分开房间,还将自己的房间重新改装装修,与她的对称。   这样,他的床还是对她的,像是原本用积木搭成的三八线,变成一堵墙。   只是这堵墙,无形之间也是划开他们世界的界限。   ——   钟远萤读五年级的时候,付烬读三年级。   那年的秋游是去柚子园,每个班级都有一辆大巴车载去。   夏日的烈阳将树叶照得油亮,金黄的柚子像一个个大灯笼挂在树梢。   同学们一下车,露出灿烂的笑容,撒丫子跑到树下摘柚子。   钟远萤这次没像头两年那样,会带着付烬一起,这回她只跟自己班的朋友玩。   “付烬怎么不去玩,只要注意安全就好。”   周围的同学都在玩闹嬉笑,氛围热闹,只有他漠然地站在原地,与周围的一切隔绝开,老师鼓励着他,但要看的学生太多,得确保每个人不出意外。   老师见他性子安静,便去盯着那些调皮好动的学生,“孟涛,不要去林子里!还有你们不要摘太多柚子,吃不完会浪费!”   付烬盯着钟远萤班级的方向。   许久过后,他走到角落里,拿起一个柚子,掏出小型水果刀。   ......   “钟远萤呢?”一年级的韦老师走到五年级同学活动的区域问。   “她好像和贝珍佳去那片了。”有位同学指指方向。   韦老师找到钟远萤,说:“你过去看看付烬,他想剖柚子,划伤了手,还不让人碰。”   这次秋游规定四年级以下的孩子不要私自用刀,摘完柚子,等老师和高年级的同学帮忙,没想到付烬自己带了刀。   最调皮的学生都没出问题,却是最安静的付烬出了事。   韦老师想了想,最终归因付烬太孤僻,所以不好意思开口让人帮忙。   有两位校医随行,但他不让人碰,韦老师知道付烬和钟远萤的关系,只好来找她帮忙照看下。   钟远萤:“好,老师你带我去吧。”   付烬还是低头蹲在那处角落没动,钟远萤来的时候他才有所反应。   韦老师刚把人带过来,又瞅见别的学生在搞事情,“蒋易盛,不许爬树,摔下来怎么办?!”   钟远萤蹲下来,看见柚子被切开一半,露出里面的白皮,衬得鲜血刺目,地上留下许多滴血,还有一把锋刃带血的刀。   付烬的四根手指被斜斜的划了一刀,伤口很深,这么长时间也没凝住血。   看样子确实是切开柚子时,不小心划伤的。   钟远萤没什么表情,在校医的指导下帮他包扎好伤口。   一步一步地,付烬都紧紧盯着她看,她依旧神色淡淡,最后帮他剥了三个柚子,一片片地拆开,确定够他吃了,便毫不留念地转身,准备离开。   付烬慌忙地抓住她校服衣摆。   她侧头,低眸看眼他的手,平淡道:“还不够吗?”   付烬瞬间脸色煞白,手指僵颤地松开。   他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清晰地听到自己心弦绷断的声音。   原来她都知道,知道他是故意的,知道他是永远也成不了正常人的怪物。   而这一刻,付烬也清楚地认识到,他触碰到了钟远萤的底线。   孟梅娟是她的底线,有关于她妈妈的一切都是。   他向钟远萤敞开世界,而她对他树立起城墙。   后来,付烬渐渐学会退让、隐忍和克制,学会做钟远萤和他人热闹时的背景板,学会跟在她身后做沉默的影子,等待她回首的目光。   可他再也没能走进她心里。   回忆付烬漫长的童年,好像只有两件事。   他在做她无声的影子,以及盯着将两处房间分隔的墙壁发呆,在无数个长夜里,心中默数——   还有多久能见到她。   作者有话要说:  快了快了,明天初高中一章,后天大学一章。   这是只是回忆嘛,这样说是不是可以减轻心痛值(挠头   ——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汪叽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55最好 40瓶;粥粥今天吃啥呢 28瓶;孟鹤堂的小姑娘 10瓶;梅子酱吃吗 5瓶 第29章 过往08   因为付烬路线的刻板行为消失, 他作为付家的人,每年都要回祖宅参加家族会议。   到这一日, 付菱青带付烬坐车回去。   贝珍佳来找钟远萤玩, 进入别墅范围, 环顾四周惊叹道:“你家好大!”   “不是我家。”钟远萤说。   贝珍佳想起钟远萤之前住的地方, 阴暗狭小的单间出租房,连玻璃窗都是灰扑扑的。   “我们会不会迷路?”她岔开话题。   “不会, 这条路从正门口直通别墅,”钟远萤看她一眼,“带玩的没?”   贝珍佳晃晃背后的书包:“带了一书包的漫画。”   “我本来想说你什么都没带的话, 客厅里也有玩具。”   贝珍佳以为有玩具是指三四个,谁知多到眼花缭乱, 无从下手。   其中一个拼图她知道, 当初她在电视广告上看见,嚷嚷着要买,差点被贝妈揍。   钟远萤更感兴趣的是漫画, 贝珍佳把书包里的漫画倒出来给她, 然后满眼亮光的低头玩那个拼图。   不知过了多久,一大片阴影落在她们头上。   贝珍佳抬起头, 看见钟历高阴沉的脸, 讪讪道:“叔、叔叔好......”   钟历高全然略过她,看向钟远萤,声音严厉:“今天我不打电话挨个问过你的老师,还不知道你这么能耐!”   “让你去讨好付烬, 你对他不理不睬。”   钟历高指了指她面前的漫画,“要你学习,你才排第几名?一天搞这种不三不四的事情!”   钟远萤撇开头,懒得理他。   钟历高怒意更盛,音量提高得犹如上空炸响的惊雷,“他是付家的人,钟远萤你是什么东西?”   “你以为这些能让你得到什么!”他拿起那些漫画书,直接扔下窗外,甚至还怒气冲冲地上楼进入她的房间,将她桌上的画稿全部扔下楼。   钟远萤知道钟历高要她认错屈服的姿态,她偏要倔着,仰起头,凶眼瞪他。   眼前女孩倔强的脸却和那个女人怯懦的脸重合,钟历高冷嗤一声:“你妈什么都配不上。”   “你和你妈一样,你以为你能配得上什么?”   说完,他抬起手,重重落下。   ......   ——   这次的事情,钟历高没像之前那样在楼上房间里进行,客厅的保姆看见,立即打电话通知付菱青。   在开家族会议时,付菱青手机关机,等她出来接到消息,便连忙带付烬赶回别墅。   付菱青一向温和的脸上,第一次出现愠怒神色,包也没来得及放,直接叫钟历高进茶厅谈话。   付家的家教要求大人工作情绪不能带回家,负面情绪不轻易在孩子面前展现。在孩子面前争执会留下不好的影响,而且也太过难看。   付烬只听付菱青说了大概,回来又仔细询问张姨。   张姨:“那些书是另外一个小姑娘带来的,她都被吓懵在原地了,后来老李开车把她送回去。”   “只打了一巴掌,后面我们给拦下了,哪能让他打孩子......”   付烬点点头,快步上楼。   钟远萤听见敲门声,不用猜也知道是付烬,只有他才会持之以恒地敲出匀速节奏。   她把冰袋搁到一边,侧躺在床,遮住左脸。   “进来吧,没反锁。”   付烬走进来,坐在她床边的木椅上,垂眸看她。   钟远萤:“你来干什么。”   “哭了吗?”他见她眼眶有点红。   这个年纪的小孩有点爱装小大人,莫名觉得哭是很丢脸的事,她轻哼一声:“才没有。”   付烬没说话,只盯着她看。   过了许久,钟远萤哼哼唧唧地:“一点点,就一点点。”   见他没有走的意思,她干脆躺平,从枕边拿起冰袋,准备继续敷脸,忽然温凉的指腹轻轻触碰她的脸侧。   “右手?”他问。   “什么。”钟远萤一下没反应过来。   他低声问:“疼吗?”   钟远萤挺认真地想了想,说:“还行吧。”   她来到别墅三年,没再被钟历高打过,这一下比起之前那些不算什么,真正刺伤到她的是他对孟梅娟轻蔑鄙夷和厌恶的语言神态。   不知道付菱青和钟历高说了什么,他出来的脸色难看至极。   他走向自己房间,看见付烬半倚着墙,站在门边,似乎在等他。   钟历高立刻露出对待客户般诚恳的笑容:“阿烬,怎么了?”   付烬只摇摇头,示意他进门。   “那好,你也早点休息,有什么事告诉我一声就行——”   钟历高边说着边开门,谁知突然被付烬猛地一推,身体往前倾倒,右手堪堪抓住门框想稳住身形,结果付烬握住门把手,用力关门。   “啊啊啊——”   门夹住四根手指,发出令人牙酸的骨折声。   “松、放......”钟历高发出不成音调的哀嚎声。   他的房间就在一楼,离客厅近,张姨和付菱青听见动静,赶了过来。   当她们看见付烬在做什么,心头一怵,更让她们不敢置信地是,付烬全程神情漠然,眼底只有冷戾   “小、小少爷?”张姨盘子差点没端住。   “阿烬!”付菱青拉住付烬的手臂。   付烬充耳不闻,只冷声对钟历高说:“别再碰她。”   ——   隔天一早,贝珍佳被贝妈从床上挖起来。   “有同学找你。”   “远萤怎么来这么早。”贝珍佳打着哈气,揉脑门。   “是男同学,”贝妈说,“模样长得好,哎,我怎么生不出这么好看的崽。”   莫名被嫌弃的贝珍佳还在思索,班里什么时候有个好看的男同学,她怎么不知道。   来到门口一看是付烬,还以为自己没睡醒,“付烬?你怎么来了。”   “想问问姐姐,阿萤喜欢看什么类型的漫画。”付烬说。   贝珍佳一下回想起昨天的事,钟远萤站在楼下,一本本捡起漫画书给她,不断低头道歉,最后还将自己每笔都注入心血,尚且稚嫩的画稿扔进垃圾桶。   钟远萤站在垃圾桶旁,垂头的样子,贝珍佳觉得她那一刻,低落到尘埃里。   贝珍佳把自己的漫画书都倒腾出来给付烬看,“这种,还有那种,大多是漫画杂志的期刊连载,远萤最喜欢奇幻想象类,越脱离现实,她就越喜欢。”   ——   过了两天,付烬让人在自己房间加装三个大书架,装好之后又让人运来几箱的书,整理好摆上去。   一切弄好之后,付烬敲了敲钟远萤的房门,倚靠在门框边,问她:“来看漫画吗?”   钟远萤没什么触动,她知道他对很多事情没兴趣,可能连漫画是什么都不知道。   结果她就看到他房间里满满三大面的漫画。   还都是她喜欢的类型。   钟远萤眼睛顷刻亮起,露出这几天来第一个笑容。   付烬在一旁看着,眸光一柔。   ——   付烬读完四年级便跳级到六年级,和她一起度过童年的尾巴。   他们小学毕业后,斐悦然反复诊断,宣布付烬自闭症痊愈,只要不受重大刺激,复发的几率很低。   付烬除了话少和缺乏表情,便和正常人一样,或者说他能像正常人一样生活。   上到初中,课业负担一下重了许多,不过钟远萤还是一样,经常窝在付烬房间里,看一整天的漫画。   付烬的房间除了钟远萤和来打扫的张姨,其他人都不能进。   除开一周两次的打扫,张姨送上来的两半西瓜,也只能放在门口。   屋子里,两人分别抱着半个西瓜挖着吃,看同一本漫画。   钟远萤有看东西会自言自语的习惯,再加上漫刊连载,一周一刊,时间久了会忘记前面的剧情,她又懒得回头翻,“这个拿耳朵兔子伞,坐在石巨人身上的女孩是干嘛的?”   付烬:“被命运痕迹选中,要取撒那里释的性命。”   “真的?”钟远萤回忆了下,完全没想起有这段剧情。   “在174期的期刊,27页,场景是......”   付烬甚至连人物神情动作都说得一清二楚。   起初钟远萤还不信,特地翻出来对照,和他说的分毫不差,他脑子里简直有台摄影仪,随时能倒放录像带。   后来钟远萤才理解,这也许是上天对他的补偿,给他病症折磨,又给了他机械记忆的能力,使得他对文字和画面尤其敏感。   由此,钟远萤经常靠付烬“倒带录像”的功能来追连载漫画。   她每周二都会在校门口的书报亭买漫画期刊,周末和付烬去书市买整本的漫画书。   付烬的房间变成“粮仓”,钟历高知道了也不敢多说,更不可能进付烬的房间,只能眼看着他们抱漫画书回来,他被付菱青说过一次,所作所为都收敛许多。   ——   上初中之后,钟远萤倏然冒出个明确的目标,以后想当漫画家。   于是她上课画,下课画,回到家就看漫画。   付烬很难理解这种热爱之情,但看到她每天都充满活力,像清晨橘红的小太阳一般有朝气,便想让她一直这样下去。   付菱青也支持鼓励,于是整栋别墅上下只有钟历高一人难受板脸。   当然,钟远萤也有翻车的时候,画画到兴起,完全忘记写作业这回事。   隔日一早,数学老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进教室,一拍桌子说:“再三强调今天早读收周末两天的测试卷,我倒要看看,谁敢不写,没写的站起来。”   数学老师以刻板严厉叱咤江湖多年,她手下的学生,哪怕再顽劣,也不敢不写她的作业。   钟远萤翻开自己的作业本,脑袋空白一瞬,后背僵硬地站起来。   “好啊,竟然真有一个!”数学老师拉下脸,“还有谁?我相信其他人一定——”   她的话还没说完,教室里响起刺耳的椅子后移的声音,有人也站了起来。   众人齐刷刷看过去,瞬间哗然:“付烬?他居然不写作业!”   “胆子这么大,连老梁的作业都敢不写。”   “人家不写作业不照样考年级第一,再说他数学次次满分......”   老师当场脸都黑了,气得半天说不出话,“付烬,我看你骄傲到脑热了是不是?”   本来只想罚站走廊一节课,她气极改了主意,指着外边说:“你们去操场跑十圈,什么时候跑到脑子清醒了,什么时候回来。”   钟远萤和付烬下到操场。   清晨的空气有点湿漉的凉意,太阳渐渐升起,阳光从房屋间斜斜照来,草地上的水珠折射晶亮,梧桐叶在空中划出一道弧度,落在红色的跑道上。   比起走廊罚站被盯着,钟远萤更喜欢跑操场。   不过她没打算乖乖地跑,又没有人看,弯腰捡起一片小扇子似的梧桐叶,在手里转了转。   “付小烬,”钟远萤弯眼笑了笑,“你怎么不写作业啊?”   初阳落在他身上,让他的发色浅了一层,眼眸也变成浅棕色,还晕染出淡淡的弧光,看起来干净又温暖。   “我写了。”他说。   ——   班里的男女生人数刚好对半,班主任便要求男生和男生坐,女生和女生坐,半个月换一次座位。   由此学渣杨锐充与年纪大佬狭路相逢成为同桌,他深刻的体会到一位能把老师都冷到无话可说的高岭之花......之草,是得多让人不胜寒。   他们成为同桌第一个星期,他没敢开口说话,付烬连个眼神都没给他。   第二个星期,杨锐充颤颤巍巍问了题作业,大佬还是没给眼神没说话,直接把作业本摊开给他看。   终于撑到半个月换座位之日,装尸体的杨锐充瞬间活了过来,结果座位表公布,他还是和付烬坐。   得,尸体直接火化吧。   杨锐充去找老师,老师就说:“你成绩都垫底了,老师安排你和付烬坐,是为了让你抓紧机会多向他学习。”   杨锐充心灰意冷,毕竟老师专门安排的,只有他提高成绩,才有望摆脱被冷冻的日子。   当过一次同桌回来,杨锐充怀疑付烬还不知道他姓甚名谁。   这天数学课,杨锐充勉强撑起眼皮,视线落在左斜前方钟远萤的桌面,她拿数学书做掩护,桌肚里摊开半本漫画书,时而抬头时而动笔,一副在认真听课的模样。   数学老师忽然一拍黑板,惊醒大半个教室的人,“你们别以为在下面搞小动作我不知道,把书立起来,我就不懂你们偷吃东西,趴桌睡觉了?林孟沥嘴里嚼什么呢?这题你来答。”   杨锐充再收回视线看向钟远萤,她处变不惊,还从容地翻页漫画书。   高,真是高,胆子也真的大,他服了。   过了半节课,正在走神的杨锐充发现同桌倏然前倾伸手,曲起指节敲了敲前桌钟远萤的椅背,她便将漫画书往桌肚里收。   付烬的表情依旧漫不经心,加上动作过于自然,以至于杨锐充都怀疑自己看错了。   窗边晃过年纪主任目光巡视的身影,杨锐充才愣愣回过神来,“老师来巡堂?”   付烬眼皮子未抬,淡淡“嗯”了一声。   杨锐充耳朵动了动,还沉浸在自己是不是幻听的挣扎苦海中,然后下课,他就看见钟远萤转头。   他惜字如金的同桌翻开草稿本,缓缓说:“这节课只用掌握两点,多项式运算和顺逆流问题......”   杨锐充慢慢瞪大眼睛,看见付烬连说带写,解说仔细,还详写举例,一节课的内容浓缩成三分钟,连他都能轻易听懂,印象深刻。   钟远萤听完后,比个OK的手势,扭头回去。   等等,这是什么差别待遇,杨锐充心酸地想。   接下来他就发现,钟远萤上课都不听,干自己的事情,有时画画,有时看漫画,想学的时候,下课就扭头看付烬,付烬眼也不眨给人喂题。   杨锐充一直处在震惊当中回不过神,他不知道,没换座位之前,付烬是在家给她喂题,现在前后桌更顺便而已。   老师让杨锐充向年纪第一学习,他只发现付烬比他还不听课,老师不走下来巡视,付烬连课本都不翻开,他支着下巴看前方,看的又不是黑板,有时老师课间布置作业,他就用下节课写完,书包也不带。   这种学神实在触及杨锐充的知识盲区,他真要向同桌学习,可能连一班都待不下去。   直到有一次付烬和钟远萤都没写数学作业,被老师罚跑操场,付烬才开始背书包。   杨锐充认为他背书包没什么用处,顶多装装样子,毕竟他作业都在学校写完,又不拿课本回家看。   这天轮到他和付烬做值日。   天气太热,到了放学,钟远萤起身对付烬说:“你先做值日吧,我去小卖部买冰棍。”   付烬点点头。   两男生利落地做完值日,杨锐充正扎着垃圾袋,抬头看见付烬走到钟远萤的座位,打开自己的书包,把她的作业放进去。   杨锐充动作一顿:“你帮她写作业?”   “嗯。”   “那她怎么不写?”   付烬理所应当地说:“她要画画。”   “......”   杨锐充怀疑自己被垃圾桶醺到脑抽,一下回想起老妈看的狗血电视剧台词“妾身乃是夫君的贤内助,夫君且放心在外做事,后方有妾身呢”。   怎么感觉这么应景。   关上教室门,两人下楼,杨锐充将垃圾扔到垃圾回收池,回来的时候看到这么一幕。   钟远萤绕到付烬身后,鞋尖碰了碰他的鞋跟,单肩背书包的付烬低下肩,书包降了些许高度,她抬手拉开书包拉链,拿出一把伞,递给他,而后拉上拉链。   付烬直起身子,为她撑伞。   钟远萤撕开冰棍包装袋,里面是两根双色口味的冰棍,“你吃绿豆味,还是红豆味?”   “红豆。”他说。   钟远萤笑眯眯地将两根冰棍扯开,递给他红色的,“正好,我喜欢绿豆味的。”   夕阳西下,天边堆满通红的火烧云,橙红瑰丽的霞光铺满校园的小道。   他们并行远去,两道影子落在身后。   ——   女孩子一到夏天好像就成了一种避光生物,打伞带帽都是常规操作。   杨锐充坐在有窗的第四组,愣是没见过他同桌拉开窗帘,他以为付烬是顾及自己皮肤白,然后他就看见下课时,钟远萤趴桌睡觉,付烬拿起作业本在后头给人扇风。   怕人热着,怕人晒着。   不是,说好的高岭之草呢,杨锐充感觉每天接收到的信息量都超过额度,以至于大脑运转负荷,数学小测直接倒数第二。   终于熬到换座位的日子,不出意外,他又跟付烬坐,而这次钟远萤是付烬的后桌。   他和付烬坐是老师安排,几次调座位,付烬都在钟远萤前后左右的邻桌,这是上天安排?   杨锐充保持怀疑态度。   他还以为这回付烬能少些举动,然而并没有。   英语老师会在课前进行单词默写,打印好纸条,二十个单词,上面只有中文,要在横线上填对应的英文单词。   单词条从前往后传,杨锐充眼睁睁看着付烬快速在横线上写了首字母,传给钟远萤。   钟远萤会临场背背单词,但记不牢,有首字母的话会想起读音,然后拼写出来。   过几分钟,英语老师站在第一桌,让大家从后往前传,还在抓耳挠腮的杨锐充就看见付烬把钟远萤没拼出来的单词填完,再往上传,一套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还面不改色心不跳,完全不像好学生的做派。   “......”   错一个单词要抄五十遍,前后桌之间只有杨锐充承受这样的痛苦。   再后来,杨锐充看见付烬帮钟远萤订正试卷的场面,已经面无表情心无波澜了。   不过,事实总能刷新人的认识。   他们学校在成绩这块管得很严,大考小考的试卷都要让家长过目签字。   然后他看到,付烬在钟远萤的试卷上签了“钟历高”三个字。   杨锐充差点被自己口水呛死,不可思议地说:“你怎么还给人当爸爸?”   听到声音的钟远萤:“......”   ——   钟远萤开始认真画画之后,整个人都静下来,没那么跳脱了,也不会老想着跑出去玩。   一个暑假除了偶尔和贝珍佳出去逛逛,其余时间她都窝在付烬的房里画画。   喜欢一件事,心很容易定下来,她甚至能伏案画上一整日。   “这画得怎么样?”钟远萤松开笔,揉了揉拇指指腹。   付烬认真看了看:“你画的是人物3/4侧背面,人.体的正背面比例差不多,但背后的细节画面少,你的画面人物有些单薄,试试看增强腰臀部的特点,会不会更好些。”   “还有光影,你的阴影落得太散,反而让人感知不出光源点。”   因为钟远萤要画画,付烬也就看了很多相关的专业书籍,成为行走的教科书。   她听完点点头,继续埋头改改画画,没多久撂下笔,揉搓大拇指。   付烬:“你捏笔姿势不对,不要拇指和食指成直握笔。”这样握笔,大拇指要施很多力来控笔,写字尚且吃力,更别说专注的画画。   他正确示范一遍,钟远萤没两下又用回自己的习惯,“那样我都动不了笔,不管了,改正不了的缺点就是特点,那我做个有特点的漫画家。”   也不知道她从哪里来的歪理,付烬认真听完后,点头认同。   和大多数学生一样,暑假结束的前三天,钟远萤才想起作业这回事,跑去拍付烬的房门,“你作业写完没。”   初中的暑假作业有点多,她估摸着这三天都不能画画了。   付烬点头。   钟远萤伸手:“借我抄。”   “在学校。”   钟远萤轻抬眉梢:“作业不是放假前一天才发的吗,你怎么会写完放学校?”   “老师提前给我了。”因为又给他加了几本书的题量。   “......”钟远萤叹气,“那我去珍佳那里抄吧。”   “我帮你写。”付烬说。   “这样不好吧,”次次都让他帮写作业,而且暑假作业这么多,钟远萤有点不好意思地问,“你是自愿的吗?”   他长高不少,比她高了些,她需要稍稍抬眼看他。   “自愿的。”   他正处在变声期,嗓音微微发哑,低沉和清冽矛盾糅合,像几颗玻璃珠子落入深潭,是少年这段时期特有的声音。   格外好听。   在付烬的有意纵容下,钟远萤心安理得地看起漫画。   他房间里的课桌很大,两人各占一边。   她还抽空抬起头说:“付小烬。”   “怎么。”   “不要全写对,以我的能力表现,你只能做对一半。”   “......”   他们在这个房间里度过春夏,迎来秋冬。   窗外的四季风景轮换三次,他们便结束了短暂的初中时期。   作者有话要说:  OOC小剧场   钟远萤:“付小烬。”   付 烬:“钟大萤。”   钟远萤:“...好土,请你闭麦。”   “......”   ——   感谢在2020-05-18 20:56:02~2020-05-19 21:12:5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韶珺公子 26瓶;颜、不吃糖的西瓜、GLORYeX 5瓶;夏夂夂 3瓶;汪叽、南希 2瓶;CatfunC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0章 过往09   糟糕的原生家庭, 轻易摧毁一个孩子爱与被爱的能力。   从钟远萤有记忆起,就发现父母的婚姻感情关系极度糟糕, 充斥暴力、眼泪、辱骂和忍耐。   关于家庭和婚姻的一切, 在她这里都梦魇。   所以她从小和别人不太一样, 其他小孩喜欢公主和王子的爱情故事, 她只单纯喜欢公主,因为好看。   后来看漫画, 她也不太能看有爱情线的类型。   上到初中,有人起哄她和付烬的关系,让她感觉莫名其妙, 她和付烬一块长大,一起玩一起住一块学习, 一直这么相处, 有什么好起哄。   结果没想到她和付烬顶着“学霸情侣”的名号进入市一中的尖一班。   全省最有名的高中之一,号称进入市一中,就是一只脚迈入重点大学的大门。   其实初中钟远萤的成绩只在中上游划水, 还全靠付烬喂题, 不过不知道的人都以为她不听课不学习,成绩也挺好。   中考前半个月, 她暂戒漫画, 闷在家里恶补学习,付烬从头到尾给她梳理知识点,之后再勾画重点,列出经典及变式题型, 钟远萤很快吃透。   她中考出来的成绩挤入全市前八十,付烬全市第一。   学校张贴光荣榜,不知怎么的,“学霸情侣”这四个字流传出去,成为一段美谈佳话。   “你们看,来了来了!他们可是我们学校的那对学霸情侣,”有个蘑菇头的女生说。   “你们不知道,他们下课也在奋笔疾书,晚上和周末都在一起学习呢,听人说,别的情侣在林子里牵小手,他们在林子里牵手还看书,晚上去操场都能听见他们互相抽背单词,他们对视一眼,都是爱意和对学习的热忱。”   另一个女生惊叹:“太励志了吧。”   音量有刻意压低,但还是听到的钟远萤:“......”   中考成绩出来后,要到录取的高中填信息,所以这天钟远萤和付烬也来了。   她扫了眼那个蘑菇头女生,明明是隔壁几个班的同学,说出的那些话,好像亲眼见过似的。   连学都还没开,就收到这么多注意和目光,钟远萤略感不适。   行政大楼排起长队,都是来登记信息的学子,大家的面孔皆是褪去中小学的稚嫩,初露青涩。   排到钟远萤的时候,她填着信息表,看到是否有住宿意愿的横线条,填了是。   付烬垂眸,沉默地站在一旁,不着痕迹地捏紧手指。   走出学校,林荫少了,日头正盛,路面反射出明晃晃的花白。   钟远萤用鞋尖碰了碰他的鞋跟,他没像以前那样低下肩膀,许久没动,忽然问了句:“为什么想住宿舍?”   他的语气随意,似乎不含任何情绪,只是随口一问。   钟远萤也随口一说:“见这么多人住校,想试试。”   初中也有宿舍,不过数量有限,优先市外的同学,她住在市内还离学校近,当然没申请到。   市一中不一样,宿舍床位宽裕,高一高二住六人间,上到高三能住四人间。   付烬没再说话,垂下睫羽,从背包里拿出雨伞撑开。   对于钟远萤要住校的事情,钟历高懒得管,付菱青倒是一如往常支持她所有决定,“宿舍有空调吗,我叫人去装。”   “有,”钟远萤了解过了,“还有洗衣机。”   付菱青又说:“有冰箱吗,给你们装。”   “学校那边说不能额外使用大功率电器。”   就这样,到开学的时候,钟远萤成功住入学校,有张自己的床位。   贝珍佳和她同班,不过被分到隔壁的寝室,贝妈正帮她收拾东西,她跑过来串门,“远萤!”   钟远萤正拿抹布擦床板,蹭得手腕和小腿都是灰尘,“珍佳你看,这是我的床位。”   “你睡上铺要爬楼梯好麻烦的,我选了下铺,”注意到她轻松的笑眼,贝珍佳说,“住宿舍都没有私人空间,你怎么还这么高兴啊?”   “不知道,就是高兴,”钟远萤哼起小调,“今晚我打扫好了,你要来和我睡吗?”   “好呀。”   其实贝珍佳隐约能感知到一点,钟远萤有些东西分得太清楚,反而活得没那么轻松,她完全可以把付家当成自己的家,几年下来,她也只当成寄宿,心里某块空缺的地方仍旧没有归依。   钟远萤最后将自己的浅蓝色日记本和装着洋娃娃的盒子放在枕边,完成了“搬家”仪式,从此开始她的宿舍生活。   大多数的宿舍里会有个文静不太闹腾的女生,笑起来随和,也很好说话,钟远萤便是这样的角色。   相比起初中,高中的同学对感情这方面更加敏感,也许是随着身体和心智发展,对异性产生更多朦胧的幻想,又或许是受了小说电视的影响,对爱情有所渴望。   像是初初长成的花蕾,欲绽未放,包含着懵懂的青涩、莫名的冲动和探知的好奇。   在这个男女生之间,多看一眼多个举动送样东西就能起哄的年纪,“学霸情侣”名声远扬又长得好看的男女,格外吸人眼球。   开学第一天的第一堂课,班主任说完重要事项,想活络班级气氛,尽快融洽互相间的关系,开了个玩笑,“听说那对‘学霸情侣’在咱们班,站起来我看看是哪两位。”   班里瞬间哄闹起来,视线不约而同聚焦在钟远萤和付烬身上。   班主任继续说:“先给大家打个预防针,咱们班只能谈学习,不能谈恋爱,你们俩也是,虽然说都是好苗子,成绩也不错,但就像一棵树,分叉太多会长不高,人的精力也是有限的......”   老师围绕“成绩好也不该谈恋爱”的主题上完剩下半节课,力求严防恋爱风气。   期间钟远萤接收到无数目光的洗礼不算,下了课,其他班的同学借着“经过”的名义,也要从窗边看他们一眼,好像他们是什么珍稀动物似的。   他们自己不觉得,那种目光里的探究让人多不适。   不知是谁在学校贴吧里发帖盖楼,标题是“见证!学霸情侣的甜蜜日常!”,连付烬给钟远萤撑伞,给她喂题,男生跑步的时候钟远萤帮他拿外套,分他冰棍等等。   付烬年纪第一的成绩以及出众的外貌,本就容易引起目光和话题。   帖子越炒越热,挂在首页没沉过,付烬和钟远萤的名字捆绑在一起,全校出名。   有一次钟远萤痛经,大课间请假在教室里趴桌画画。   过了十多分钟,广播体操结束后,众人纷纷上楼,教室又被嬉笑打闹填充。   付烬最后回来,走进后门,有个男生看到他手上的姜糖牛奶,调笑地说:“又给你的钟远萤买东西啊?”   付烬没理他,走向钟远萤。   同桌夏婉婉捅了钟远萤的手肘一下,压低笑意说:“诶,你的付烬来了。”   “呲啦——”   钟远萤的笔尖划烂半张纸,烦躁地将笔拍在桌上,皱起眉头:“好好说话,什么你的我的!”   为什么一定要给别人的名字冠上前缀,变成谁的所属物,满足其他人的谈资。   付烬脚步一顿,将那杯奶茶递给旁边的男生。   “给、给我的?”男生受宠若惊地接过,愣了下,“不是吧哥,大夏天你买啥热饮......”   至此之后,两人之间像达成某种默契,互相疏远,减少交流。   哪怕是这样,他们隔空对视一眼也会被人注意,迎面走近就会有人起哄,甚至连老师上课点名提问,接连点到他们的名字,半个班的人都会哄闹不止。   好似枯燥乏味的学习生活里,和恋爱扯上边的东西,都适合充当调味剂。   ——   付烬痊愈之后,付菱青全权接管公司,经常忙到半夜才回来,难得提早赶回来一次,想盯着他吃饭,结果半道上堵车,接近晚上九点才到家。   她走进客厅放下包,看见一桌子凉透没动的饭菜,问张姨:“阿烬又没吃饭?”   张姨是从付家祖宅跟过来照顾付烬的,看着他长大,也把他当成自己的孩子看待,忧心地叹了口气:“小少爷说没胃口。”   这段时间都是这样,付菱青想了想,给钟远萤打电话,“远萤,阿烬在学校有没有出什么事情?因为性格不合群吗?”   钟远萤:“没有吧,老师都夸他护他,同学对他也不错,他怎么了吗?”   “没什么事,”付菱青说,“你呢,这个学期感觉怎么样?”   两人聊了几句,结束通话后,付菱青上楼敲了敲门,“阿烬,下来吃点东西。”   里面久久没有动静,他情绪不好的时候会拒绝交流,自己消化。   付菱青常常会想起那个尖叫哭闹的小孩,起码他能外放情绪,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学会像正常人一样内化情绪。   “妈妈不想逼你,但最基本的,你得吃饭,”付菱青说,“不然妈妈现在打电话问她......”   话音未落,门开了。   付烬垂着头,碎发落下阴影,漆眼黯淡。   “我知道了。”   ——   元旦的夜晚,每个班都搞起活动。   一班班主任煮了两大锅饺子汤圆,买来纸碗和一次性筷子,班干负责分发,每人一碗饺子和汤圆。   班主任见大家吃得差不多,也知道自己平时严厉太多,现在待这,他们闹不起来玩得不尽兴,于是笑着走了:“今晚是你们的主场,不过最后卫生一定要搞好,不然该罚还是罚。”   老师一走,班长林辰彦立即招呼大家将桌椅靠边挪,腾出位置,“来,谁有才艺的快上来表演一下。”   他一说话,气氛顿时热闹起来。   女生忸怩着,男生互相推搡,谁也不想第一个。   林辰彦大方一笑:“那我先唱一首歌给大家助助兴。”   “好!”众人纷纷捧场。   有人打头阵后,不少人也大着胆子上去,跳舞、讲笑话和弹吉他。   不过一班向来是学习氛围最重,娱乐花样搞得少,没多久出现空场,林辰彦又说:“还有谁想表扬一个,机会难得。”   下面有怂恿声,但还是没人上去。   夏婉婉接到一些人的眼神暗示,然后大声说:“钟远萤要上!”   钟远萤抬起头:“我没说要上。”   “上去唱一首吧,你不是在宿舍唱过吗,唱得挺好听的。”   “对啊,去吧去吧。”   钟远萤性子静下来后,更加不喜欢他人的目光和关注,便果断拒绝。   “哎呀,钟远萤是不想一个人唱!”有个男生嬉皮笑脸地说。   “付烬也一起吧。”   “一起一起在一起!”   气氛叠加到高潮,许多人暧昧起哄,视线在她和付烬之间来回,甚至有人偷拿出手机录像,要记录下这个可供人谈论的话题。   滞闷的火气终于被点燃,钟远萤真的烦了,站起来说:“你们是没别的事做了吗,不关注自己如何,一定要干涉别人。”   “最后说一遍,我和付烬只是普通朋友的关系。”   付烬从没回应过这些玩笑话,像是对这些事情全然不在意,但她很难不去在意,因为已经影响到她正常的学习生活。   她不明白,想要安安静静地读完高中三年,怎么这么难。   “付烬,你说。”   付烬看着她:“说什么。”   “我们是什么关系?”   整间教室安静下来,所有目光都定格在付烬身上。   付烬坐在窗边,窗外是未见星月的黑夜,冷风灌入窗缝,吹动试卷边角。   灯光在他的右斜后方,他垂头低眼后,半张侧脸落入阴影中。   静默片刻。   “我和钟远萤是普通朋友关系。”   看似宽泛的问题,却只能有一个答案。   “还有呢?”   付烬情绪内敛得她也经常看不透,一个巴掌拍不响,她不确定他的真实想法,如果他真的......   “还有......”他低缓着声音说,“我从来没有喜欢过钟远萤。”   “她也不喜欢我。”   作者有话要说:  520更新的我,瑟瑟发抖......   明天应该能搞完回忆。   ——   感谢在2020-05-19 21:12:52~2020-05-20 21:02:5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汪叽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妮妮 10瓶;每天都在养生 9瓶;白茶 6瓶;澜初aong、CC今天开始减肥啦 5瓶;Tong.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1章 过往10   “你真的不喜欢付烬?”   大课间结束, 学生纷纷从操场漫步上楼,刚回到自己位置坐定, 夏婉婉就问钟远萤。   “付烬长得好看, 成绩又好, 重点是你见他理过谁么, 他只会主动和你说话,”夏婉婉还是很费解, “所以你为什么不喜欢他。”   有些人但凡知道谁暗恋谁,就鼓励告白,发现谁有苗头, 就往里堆柴添火,一定要把别人撮合成一对, 才乐见其成。   就好像喜欢上一个人不需要理由, 不喜欢一个人一定有原因,明明这个年纪的好感来得突然,消失得也快。   钟远萤懒得理她, 扭开水瓶喝水。   “那你喜欢什么类型的男生?”夏婉婉不依不饶, “不喜欢付烬这样的,那喜欢班长林辰彦那样的吗?”   林辰彦长相虽然没有付烬出众, 但性格好, 笑起来阳光开朗,行为处事大方自信,在班里的人缘很好。   钟远萤回忆了下,想起之前和他做过两次同桌, 印象还不错,也不想夏婉婉继续纠缠她和付烬的话题,于是敷衍地点点头:“嗯,就那样的。”   恰在此时,付烬从后门进来,经过她的旁边。   夏婉婉瞄了一眼,压低声音:“付烬不会听见了吧?”   钟远萤摊开画纸,拿起铅笔,没接话茬。   “你真喜欢班长啊?”夏婉婉又说,“需不需要帮忙?”   “别。”   林辰彦的形象有点像她最近看漫画的男主,阳光开朗的大男孩,仅此而已。   自从钟远萤和付烬在学校里没了交集,有关于他们的话题热度终于逐渐冷却。   上到高三,更多人把精力放在考取大学的目标上,定下心来埋下头,经历各种试题的轮番折磨。   依旧枯燥乏味,这一年被无数张试卷填满,用尽无数支笔芯度过。   最终步入高考考场,第一道考试铃响响起,提起笔,最后一道铃声结束,放下笔,高中时光便在此画上句号。   ——   高考结束当天,众人再次回到班上。   “这校园会有哪片落叶掉进回忆的流年,表示从一楼到四楼的距离原来只有三年,表示门卫叔叔食堂阿姨很有夫妻脸......”   学校广播放着歌曲《北京东路的日子》,老师在讲台上感慨万千,下面不少女生哭成一片,男生红了眼眶,伤感的氛围弥漫开来。   “要不然这样,”林辰彦忽然站起来说,“三天后我们再聚一次。”   他的视线落在钟远萤身上,但她正和前桌的贝珍佳低头聊天,没注意到。   贝珍佳:“三天后不是你生日么,你还参不参加这个聚会,咱们说好要去.....”   “这个聚会难得一次,以后班里人很难聚齐,再说聚会定在白天,我们晚上过生日也行。”钟远萤说。   她不太喜欢让很多人庆生,只想和亲近熟悉的人过。   从宿舍收拾完东西出来,天已经黑了,钟远萤没让付菱青和付烬来帮忙,和贝珍佳打车回去。   钟远萤回到付家别墅,走过石子小路,行李箱的轮子滚出颠簸的声响。   她远远看到别墅门口的人,昏黄的灯光落在他身后,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风吹树叶簌簌作响,隐约闻到浅淡的花香。   她一步步走近,对上他漆黑的眼。   平时缺乏表情的人,此时难得眼尾轻轻上扬,掩饰不住眼眸的星亮,像月色落在湖面,安静又温柔。   “阿萤。”   “欢迎回来。”   我......很想你。   ——   一班有三个群,班群、男生群和女生群。   第三天一早,男生群热闹起来,纷纷给林辰彦出谋划策。   “气球买了吗,装些气球才有氛围。”   “鲜花不能少,整个几束,再撒些花瓣。”   “蜡烛要不要,我姐这里有几个香薰蜡烛。”   “大白天搞什么蜡烛......”   林辰彦最亲近的朋友都知道他暗恋钟远萤,他明白她不想受这些事情所扰,于是一直藏着掖着,等到毕业才表白。   为了制造惊喜,只在男生群里进行讨论。   “彦哥别紧张,我听说钟远萤也喜欢你,这事一定能成。”   林辰彦看见消息,忙里抽空回:“真的?你听谁说。”   “夏婉婉说的,钟远萤亲口承认喜欢你。”   像巨型炭火扔入水中,群里瞬间沸腾,骚包表情刷满天,其中夹杂着不要透露给女生的消息。   众人似乎都能联想到场景和结局,觉得万无一失,只是他们忘了,男生群里还有一个毫无存在感,从未冒过泡的人——付烬。   厚重的窗帘遮挡光线,偌大的房间昏暗如夜,只有床头亮着手机屏幕的光,床上躺着身形颀长的少年。   须臾,他一手慢慢垂下床边,手机滑落在地,另一手的手背压住眉眼,曲起左腿,整个人浸入晦暗的消沉里。   ——你真的不喜欢付烬?   冬日的冷风夹杂阴雨刺寒,他仍清楚记得那天站在后门,听到这句问话,心脏骤紧的感觉。   ——那你喜欢什么类型的男生,不喜欢付烬这样的,那喜欢班长林辰彦那样的吗?   ——嗯,就那样的。   那天应该是有降温的,不然他怎么会觉得背脊这么冰冷,连骨头缝里都生了寒霜。   寂静的卧室里,突兀地响起一声低低的自嘲。   ——   钟远萤不知道今天的安排,只想着成年的这一天,一定要好好打扮。   她换上的连衣裙,以白色为底,收腰部分是桃花图样,以此上下渐变淡粉色,一字肩露出凹凸精致的锁骨,胸口有浅浅一颗小痣,衬得皮肤白皙。   她打开化妆木匣子,里面一整套的化妆品是付菱青送给她的生日礼物。   虽然付菱青教过她怎么使用,但她上起手来仍旧生涩,动作小心翼翼,直接放弃刷睫毛画眼线这种容易翻车的步骤,折腾大半天,好在效果不错。   钟远萤低头开始涂车厘子颜色的指甲油。   总觉得成年这天有着特殊意义,和其他的日子不一样,所以也想让自己更不一样。   钟远萤弯唇哼歌,笨拙地涂完指甲油,再一抬头,看见镜子里的人,吓了一跳。   “付烬,你怎么进来不敲门,站这么久也不吭声,”钟远萤心情太好,很快忽略这些小事,起来转身看向他,晃动十根手指,笑着问,“怎么样,好不好看?”   好看,好看得刺眼。   付烬咬紧牙关,无数遍警告自己冷静,压制所有情绪,在看到她娇艳如桃花,精心打扮心情愉悦地去见那个人。   几乎能想象到结局,林辰彦眼里惊艳,倾心告白,钟远萤欣然接受,眼中有他。   付烬再也克制不住,几年来积压的情绪终于决堤,以覆灭之势倾泻而出。   似有冰针扎破血管,刺痛神经,寒意汇聚心口,引得心脏瑟缩骤痛。   他要被抛弃了。   他有想过,自己藏好心意,和她永远像之前那样相处。   也有想过,一直守在她身边,等待着她能有喜欢上他的一日。   但最终到头来,她喜欢的是别人,那个他无法成为的别人。   下一刻。   付烬抓住她的手,手指反复摩挲她的指尖,另一手覆盖她的颈侧,感知到掌心下的脉搏,似乎这样,他才觉得自己也是鲜活的。   这是他极度焦虑会出现的刻板反应,小时候他偶尔会对她做出这个行为,也只对她。   但明明,他的自闭症已经好了。   “付烬,你怎么了?”钟远萤措愣在原地。   距离过近,钟远萤察觉到他身体的紧绷和轻颤,她未干的指甲油染红他的指腹,像是两人指尖相缠的鲜血,看起来绮丽混乱。   钟远萤没敢乱动,和以前一样,等待他平复情绪,恢复正常。   可这一次,他似乎没打算恢复理智。   触放在她颈脖的手缓慢上移,摸到她的脸侧,轻抬起下巴。   付烬低头吻上她的唇。   唇间的温热和柔软,鼻息间栀子花的香水味,轻而易举摧毁付烬全部的理智。   心脏好似过了电流,背脊酥麻,神经末梢都在发颤。   付烬呼吸急促错乱,胸膛剧烈起伏,抬手将她的腰间压向自己。   少年情动,有什么东西突破了理智的禁锢。   钟远萤感觉到他身体的变化,整个人僵在原地,瞬间想起一个蒙尘的场景。   在一次漆黑的雨夜,狭小的单间房里,孟梅娟想哄钟远萤睡觉,但她不识字,念不了书给她听,便撕下一张废报纸,拿一支铅笔画画给她看。   孟梅娟只会画自己见过的东西,像房屋、树林和花草这些,以前她做完农活,在一边休息时,时常拿树枝在土地上画画,画得不算多好,起码能让人看懂。   钟远萤很喜欢看她画画。   原本是个母女相处,温馨静好的夜晚,却被钟历高打破。   他喝醉酒,气势汹汹地回来,把钟远萤扔在地上。   孟梅娟下床想查看孩子有没有伤到哪里,就被钟历高抓住头发,扯了过去。   钟远萤痛得缩成一团,睁眼看到钟历高粗暴地扯开孟梅娟的衣服,似野兽般啃咬她的唇和肩颈。   孟梅娟表情痛苦无助。   “不要欺负妈妈!”钟远萤爬起来冲过去,被钟历高一个烟灰缸砸倒在地。   “你干什么!”看见孩子脑袋流血,孟梅娟挣脱他,又被抓住头发,摁跪在地。   钟远萤捂住脑袋,视线有些发黑,看见自己流下来的血,也看见钟历高那里出现的反应。   他强迫孟梅娟跪在身前,拉开拉链,摁住她的头,贴向那处恶心的东西。   “臭婊/子还不快点!敢咬,我就打死你们!”   “阿萤,闭眼,”孟梅娟流着眼泪,“别看......”   钟远萤闭上眼,视线彻底陷入黑暗,听到男人粗喘打骂的声音,闻到屋子里的霉味和腥臭味。   后来,她明白男女人之间的事情,只感到生理性的恶心反胃。   .....   “啪——”   钟远萤猛地推开付烬,狠狠甩了一巴掌过去,“不要碰我,滚!滚远点!”   她后退撞到桌沿,一手撑在桌边,弯下身子,无法抑制地打抖,干呕。   付烬面色瞬间煞白,眼瞳轻颤,眼下被指甲油划出红痕,眼尾处一点点泛红,眼眶氤氲出水汽。   窗外枝叶繁茂,蝉鸣聒噪,阳光落在窗台一角,薄纱帘子被轻风吹动。   而屋里的空气却凝固窒息。   沉默半晌。   “我就这么让你难以接受。”   他无力地垂下头,漆眼俱是浓重的痛楚,每一个字音都艰涩至极。   “我可以滚,但你也不能接受别人,答应吗?”   钟远萤脑子嗡嗡作响,全然空白,只在忍耐难受的生理反感,听不清他说什么,慌乱地点点头,希望他快点出去。   “我滚。”   他唇线僵直,用尽全身力气,低声说出这两个字。   ——   付烬走了。   买了最快的机票离开。   十八岁的生日很糟糕,钟远萤一天没出过房门,隔绝所有消息,吃什么吐什么,很快憔悴无力。   过了两天缓过来,见付烬还没回来,她忍不住问付菱青。   付菱青只说:“他没什么事,出去旅个游而已,别担心。”   高考分数线出来当天,付菱青病倒了,顾及公司和家庭的女强人从未生过病,应该说是不敢生病。   心神放松的瞬间,大病来袭,付菱青很快病得没了意识,付家上下慌忙错乱,联系美国那边的知名医生,将她转院送去。   听医生说她在付烬和钟远萤上高中时,病发过两次,医生建议她做手术并且静养,她却选择硬抗身体,因为根本没那么多时间让她顾及身体,孩子需要安心上学,公司行程接连不断。   钟远萤很担心,经常打电话给付常哲问情况。   到高考填报志愿的时候,钟远萤成绩不错,可选范围宽泛,直接把心仪的学校和专业填上。   钟历高考上名牌大学,这成为他一生都要拿来光彩炫耀的事,由此对钟远萤去哪所大学,格外上心,在知道她报的都是美术学院和专业,气急败坏。   “你平时看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也就算了,还想把后半辈子都搭进去?”   钟远萤平静地说:“是,我以后当漫画师。”   对于自己不了解,未涉及的领域,钟历高轻易凭着自己所谓的印象说:“呵,你不如现在直接拿碗出去乞讨。”   “你跟你妈一样,脑子有病,她整些有的没的鬼画符,一天窝囊在家里,你他妈还跟着学?!”   钟远萤冷眼讥讽:“当然还是您钟历高先生厉害,攀上高枝,可以少奋斗五十年,把脸晒黑了,别人就不知道您骨子里是个小白脸吃软饭的。”   “我现在管不了你了是吧?”钟历高面色铁青,抬手要给她一巴掌。   钟远萤侧身躲过,“你管过我什么?”   “我要是不管你,你早被扔在村里自生自灭!吃几年付家的饭,你就忘记自己姓什么?!”   “你以后别想管我,也别想打我。”   父女间的拉锯让气氛剑拔弩张。   “钟远萤你给我改志愿就填北棠大学,不许选美术相关的专业,以后也不准画那个狗屁不通的漫画。”   钟远萤气笑了:“凭什么?凭你姓钟?!”   钟历高稳操胜券地摆出条件:“钟远萤,你想知道你妈的墓在哪吗?”   孟梅娟去世时,钟远萤才九岁,钟历高草草办好后事,谁也不知他将孟梅娟葬在哪里,钟远萤问过无数遍都没得到答案。   他好像就等这么一天,就等这么一个时刻,孩子翅膀硬了想要飞,他偏要将其折断,让其屈服,让她明白,谁才说得算,以此满足他作为父亲的掌控欲和尊严权威。   钟远萤早已不对这种人抱任何期待,午夜梦醒经常出现自己被他杀死,或者她拿刀捅死了他的错觉。   厌恶至极,甚至极度反感抵触身体里流淌着他一半的血液。   冷静许久,她说——   “我报北棠大学。”   “我不再画漫画,钟历高你也不再有女儿。”   作者有话要说:  得,我马上安排钟历高下辈子也有个渣爹。   ——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41671784、懒羊羊爱吃糖 10瓶;佐佐 8瓶;暮冬夏至 6瓶;曲尽星稀 5瓶;CC今天开始减肥啦 3瓶;梅子酱吃吗 2瓶;汪叽 1瓶 第32章 长夜萤灯01   随着时间流走, 阳光逐渐偏移,树影光斑落在别墅墙角, 一只蟋蟀斜斜卧在树荫里。   “然后我去读了北棠大学。”钟远萤说完, 长长地吁出口气。   斐悦然半靠着沙发, 两手交叠于大腿, 以一种放松的姿势聆听,不自觉使用心理医生职业化的温声诱导, “远萤,也许你不想承认,但不得不说, 你仍在恨着钟历高,并且活在他的阴影里。”   钟远萤捏着茶杯没说话。   “可以将你大学时期的那段恋爱, 说给我听听吗?”   沉默半晌。   钟远萤缓缓开口。   斐悦然听完后, 温声说:“其实一切都源自你的心结。”   因为一个糟糕的父亲对孩子从小打压、轻蔑和嘲讽,灌输“你不配”的思想,钟远萤对情感产生质疑, 失去正常交往的能力。   她想要摆脱这样的阴影, 虽说是被人推着去交往,但她默认下来, 已是迈出艰难的第一步, 可何钦洋再度将她推入深渊。   “有再尝试画漫画吗?”斐悦然问。   “其实不是我放弃了漫画,而是漫画放弃了我,”钟远萤说,“除了教学需要, 我可以安抚自己画些山水画简笔画之类,就算再想画漫画,当我提起笔发现画不出来了,因为我会想到钟历高,根本画不下去。”   她明白斐悦然把她引来付家别墅,在过往最熟悉的环境让她回忆往事,最主要的目的不是对她进行心理开导。   “说点别的吧。”   “你还是一如既往的敏感,”斐悦然推了推眼镜,“以你现在的心境回忆过往,你对付烬最深刻的感觉是什么,是好感,还是可怜同情,亦或是......”   “是熟悉。”   “熟悉?”   “对。”   十八岁生日那天,哪怕没听清付烬的问话,但以他拥抱和亲吻的举动,她真的不懂他的意思吗?   只是她潜意识慌张又害怕,选择逃避,不敢交出半分感情,生怕被挫伤,在她眼里,感情和婚姻都是最容易变质的东西。   而且她那时,根本没有办法冷静思考这件曾经不敢想的事,等她回过神来,付烬已经走了。   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她没法适应,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哪怕知道不是他,也会下意识回头。   现在想来,这是一种无数日夜敲击打磨,融入生命里,无法磨灭的熟悉感,只需一个瞬间,就能牵动神经回想起某个片段。   “其实付烬上的不是S大,而是在北棠市上了A大。”斐悦然缓缓说。   “什么?”钟远萤一愣。   以付烬的高考成绩本就该上最好的大学,而且S大离楠青市和北棠市都远,最符合他当时避开她的心理,再怎么说也应该上北棠大学,A大只是普本。   斐悦然:“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你读大一的时候,A大流传出来的消息。”   钟远萤回忆许久,才想起来:“A大的一名大一学生因突发心理疾病,自杀未遂,休学一年?”   这件事闹得沸沸扬扬,北棠市的其他几所大学都有所耳闻,连学习和兼职两头忙不停的她都听说不少。   什么要从楼上跳下来自杀被拦,什么在厕所里服药,还说那人本就有严重的心理疾病,表白被拒之后,一时想不开。   反正大家各有猜测,越说越离谱,她就没怎么关注。   但现在斐悦然提起,那事情不会这么简单。   斐悦然探究的视线发觉钟远萤眼中出现的猜测,便点了点头:“没错。”   “这个人,就是付烬。”   ——   没有钟远萤的日子,付烬过得很烂。   一天到晚,他都不知道要干什么,像是围绕太阳旋转的行星脱离了轨道。   和以前一样,他时常盯着墙面发呆,只不过墙的对面不再是她的房间,也没有了她。   他离开买的是S市的机票,在S市待到高考分数出来,却填了北棠市的A大,因为听付常哲说钟远萤填北棠大学,然后付烬让付常哲透露的信息是他读S大。   他实在太想和她待在一座城市,能看到同一片天空,那种窒息感会减少很多。   生生熬过一个漫长的暑假,等到了开学。   付烬再也忍不住,跑去看她。   他想,只要不被她发觉就好,他只远远看她,不会影响到她的生活。   要不然太过难熬,他撑不下去。   开学那天,他早早注册完,等在北棠大学附近,看见她成为新生的样子,她经过大门的时候,并没有笑,看起来不太高兴。   付烬打电话回家,没打听出什么,只知道钟历高和钟远萤发生了争执。   “妈,别让钟历高待在付家别墅了,赶他出去。”   要不然钟远萤以后回去,他不在,她又受委屈怎么办。   不过钟远萤大学期间没再回过付家别墅。   付烬发现钟远萤在学校附近兼职,也得知她拒绝付菱青给钱的好意。   好在他对什么专业都不感兴趣,报了个课少的专业,每天都能来看她。   她发传单的时候,他会雇很多人去接传单,这样她就能早早发完,坐在树荫下吃冰棍。   她在奶茶店兼职,他会一天都不吃东西,叫人买回她做的奶茶,慢慢喝完十杯。   她在学校附近吃过的东西,他都会去尝尝味道。   她做服务员的时候打破一个杯子,因为慌忙捡碎片而被割伤了手,他托人去将那些碎片买下来,上面还有两滴她的血,但早已冷却,他感知不出她的体温了,只好将玻璃碎片放在床头柜的抽屉里,不时看上两眼。   她工作的地方,他都会花钱打点,让老板对她好一点,多给些钱。   但他还是觉得她这样太辛苦,而且做的都不是她喜欢的事,她脸上的笑容都只是应付,甚至没再穿过喜欢的裙子。   付烬找到方怡帆,直言让她雇佣钟远萤。   方怡帆皱眉:“我要招也是美术专业的优先。”   他看了看这非凡艺术美术兴趣班,平淡道:“我出所有房间的重新装修费用,无偿赞助四年的画具,再给你五十万。”   方怡帆诧异抬眼问:“你还有什么其他要求。”   “让她带最轻松的班,安排最少的课,给最多的工资,以及永远不要提到我。”   钟远萤按照校门口得到的招兼职传单去应聘,很快进入非凡艺术兼职,教小孩画些简笔画,让她阴霾的心情稍稍放霁。   她萌生出教小孩画画,让他们从另外一个方面观察世界,体会艺术和美感的念头,便开始参加一些美术比赛,考取教师资格证。   付烬常常在隔间听她上课的声音,然后在窗边看她离去的背影。   “啧啧,”方怡帆站在门边,忍不住说,“磨磨唧唧的,为什么不直接上?”   “她不喜欢我,我也不想成为她的负担,”付烬看着她离开的方向,久久没有收回视线,“就这样,我已经满足了。”   然而他最后的贪念也很快被打破。   那天北棠市飘了小雪,付烬知道钟远萤会经过一段路,便早早等在角落里。   天渐渐暗了下来,他的手和耳朵被冻红,脚也没了知觉,碎发和肩上落了不少雪,雪融化之后洇湿单薄的外衣。   他脚步未曾挪过,如果等不到她途径,那今天他就没能见到她。   他只想每天都能看到她,哪怕仅是一眼。   路灯盏盏亮起,如星星点缀天幕,随着时间推移,城市里的喧嚣退去,车辆稀少,行人稀疏。   付烬细密的睫羽上都落了细小的白雪,一天没怎么吃东西,他体力透支地靠着墙面。   阴暗狭小的角落,轻轻响起一声声低唤:“阿萤,阿萤.......”   像是信徒再向神明虔诚祈祷,多唤一声,他的心愿便能被神明听见。   钟远萤确实出现了,但不只是一个人。   “你觉得今天的海底世界乐园好玩吗?”何钦洋问她。   钟远萤点点头:“有些鱼和水母挺好看。”   “后天不吃食堂了,我们去那家新开的烤肉店吧。”   “好。”   “你冷不冷?”不等钟远萤说话,何钦洋解下自己的围巾,帮她围上,而后牵住她的手。   钟远萤微微蹙眉,强忍着没抽回手,“走吧。”   付烬只怔怔站在原地,看着他们牵手离开,两道影子贴近在一起。   当天晚上,付烬发起高烧,一整夜深陷梦魇,时而梦见钟远萤恶心厌恶的表情,时而梦见她和那个男人在一起的画面。   不是说好的么,他滚远点,她就不会接受别人。   没有人能回答他。   他被骗了。   她要任何人都不要他。   付烬紧紧蜷缩身体,捂住刺痛的太阳穴,终于崩溃地哭出声,声音嘶哑难听。   付菱青始终无法放心付烬在陌生的城市,暗中派有人看着他,接到他情况不对劲的消息,当即买了机票赶过去。   付烬没住宿,买了一栋洋房自己住。   付菱青请假照顾他,他这一场大病养了一个多星期,最后如枯木般毫无生气地静躺在床。   不管她问什么说什么,他都如小时候那般不听不回应,逐渐封锁自己的世界,减少伤害。   公司的事情不能再拖,她打电话催斐悦然快点过来。   “妈妈有事,先回去一趟,后天回来,你斐阿姨明早到。”   结果她前脚刚走,付烬便自杀了,拿得是床头柜里的带血痕的玻璃碎片,割了左手的手腕,深深划破,不惜力气。   付菱青忘拿U盘,再回到洋房,才发现得及时。   付烬被抢救回来后,便躲入有锁的柜子里,不肯出来,拒绝与外界一切交流。   付菱青替他写休学申请,也许是在行政楼帮忙的学生无意看见辅导员桌面上的这份文件,这件事才流传出去。   “明明只有百分之几的几率,他的自闭症还是复发了,”斐悦然头痛地揉揉眉心,“他这次没有小时候那么严重,但治疗方案他都懂,有些药都有了抗药性,这样治疗的效果很差。”   “最重要的一点是,他的自杀倾向处于红色警告值。”   付烬绝食,在柜子里待到脱水。   付菱青别无他法,敲了敲柜子,“阿烬,如果你不吃东西,我会找远萤来看你。”   过了一会儿。   柜子里传来沙哑无力的声音:“什么都别告诉她......我会吃饭,也会配合斐医生的治疗。”   洋房二楼几乎改装成半个医院,以便斐悦然对他进行心理治疗和应对他的突发状况,各处安装监控,有安保二十四小时待命。   付烬除了上厕所洗漱吃饭,其余时间都待在柜子里,饭菜送到房间,等人全部出去,他才会出来吃,面无表情且机械地进行“吃”这个动作,很快又吐得一干二净。   付菱青乌发间多了不少银丝,她盯着监控,红了眼眶。   “这样下去不行,”斐悦然长长一叹,“自闭症最怕的就是斩断所有与外界的关联,毫无求生意志地‘死’在自己的世界里。”   “原本他有那丫头作为连接外界的桥梁,愿意接受和融入外面的世界,最可怕的一点也就在于,他只有这个枢纽,一旦崩坏,情况反而更差。”   “这样菱青,我们想办法帮他找回他现在心中所期望的联系。”   付菱青给钟远萤打了电话:“远萤,阿姨晚上失眠,也许是工作压力太大,你能不能给阿姨唱两首歌......”   钟远萤不疑有他,清浅吟唱一些轻缓的歌曲,并整理许多治疗失眠的方法发给她。   付菱青将歌录下来,放在付烬的卧室循环播放。   斐悦然和她都紧张地盯着监控屏幕。   许久后,柜子里有了动静,付烬爬出来,因为虚脱而无法站立。   他爬到桌边,抬手抓住手机,布满血丝的眼眸氤出水光,“阿萤,阿萤......”   他接连听了一天一夜,手指颤动地拨通钟远萤的电话。   “付阿姨,又睡不——”   “阿萤,我有很多围巾......我可以牵你的手吗......”   他尾音发颤,浑身冒出了冷汗,无形的紧张感积压心肺,连带着呼吸艰难起来。   静默片刻。   他哽咽呢喃着她的名字,却得不到半分回应。   意识混乱加上体力透支,付烬陷入昏迷。   斐悦然马上按下警报器,和付菱青急忙闯入他的卧室。   陈明葛和其他几个护士带付烬下二楼的急救室,付菱青捡起手机,发现手机是没电关机了。   这是付烬唯一一次鼓起勇气给钟远萤打电话,之后清醒过来,他再没打过,只强调什么事都不要透露给钟远萤,不然他会拒绝治疗。   “付烬,你的安眠药和刀具藏在哪里,我都知道,只是没告诉菱青他们。”   斐悦然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看着他说:“要不要试试,用那丫头喜欢的东西续命。”   由上次的情况可见,能让他有所反应的,果然还是要与钟远萤相关。   付烬指尖缠着输液软管,而后掐住,垂眸看着血液被慢慢倒抽出来。   半晌后。   他说:“请个漫画师来教。”   付菱青给他请了位很有资历的漫画师。   以付烬的情况,还不能正常地接触陌生人,于是在客厅安装屏幕音效设备,通过录像转播到付烬的卧室。   付烬能在卧室看到老师讲课,老师那边只能看到他的手和画板,由此进行一种古怪的教学模式。   “不要拇指和食指成直握笔,这样你的大拇指要花费更多力气控笔,画画时间长了拇指会不舒服。”老师纠正他。   付烬一愣,想起初中那时,他也是这么纠正钟远萤的。   “谢谢,就这样。”他依旧这么握笔,和当初的她一样。   付烬记忆力太好,所有技巧听过一遍就不会忘,对画面、色彩和光影尤其敏感。   老师惊异之余还发现他疯了一般的画画,少有停歇休息的时候。   天赋加上魔怔般的勤奋,很快,年过半百的老师感叹道:“我没有什么可以教他的了。”   不到一年,沅尽这个笔名名声大噪。   但他的日子依旧难熬,好在他发现一种救赎物——叶陀罗碱。   这也是治疗精神疾病方面的药,不过只能少量,也不能长期使用,这个药市面上很难买到,医生用药也极度谨慎。   因为它的毒性强,副作用更强,对于付烬来说,它唯一一点好处就是致幻。   付烬吃药向来随意而为,挑颜色挑形状挑味道,想起来就吃,不想吃就往窗外扔。   因为有次他病得厉害,斐悦然不得已开了叶陀罗碱,原本只能半个月吃一次,付烬懒得这样,干脆一次性倒完吃掉。   他产生幻觉,看见了钟远萤,并走上前和她接吻。   她没有拒绝,没有反感,眼里更没有厌恶。   付烬爱上这样的幻觉,偷偷服用叶陀罗碱,只是幻觉大多是痛苦的场面,被火车的一节节车厢碾压而过,或者看见皮肤裂开,血管炸裂等等。   能幻见到钟远萤的几率很少,而且从幻梦跌回现实的反差,足以让人崩溃,每到这时候,付烬会把自己关在画室里,没日没夜地画些阴暗血腥又肮脏的画。   后来,他让人查到钟远萤的id——此地无萤。   她好像有点喜欢他的画,每条微博都会点赞留言转发。   这产生微妙的联系,让付烬险些疯掉,他每天拿着手机,将她所有的留言看上几十遍,每次看到她的新留言,他的心口都会瑟缩一下,然后情愫顺着血管流动,侵蚀脊髓和神经。   付烬想,他要画得再好点,要不然她就会喜欢别的漫画家,不会再来留言了。   他得再更新多一点,双开两本书,这样会得到她更多的评论。   她的梦想是漫画家,那他是不是成了她的梦想,付烬隐晦地想完,又觉得这种感觉像是他小时候乖乖吃药,钟远萤会给他一颗软糖。   他注册了一个小号,去点赞她的微博,希望她能多发些日常和心情,不过她似乎不怎么喜欢发这些,一个月顶多一两条。   就这样过了五年。   助理徐子束发起“沅尽笔名含义”的问答抽奖活动。   付烬看见钟远萤的留言评论——缘尽。   作者有话要说:  哇,崽崽怎么这么惨,这么小可怜的配置,我都怀疑他是不是男主(。   下章让阿萤和阿烬碰面,接头暗号是4250202!   ——   感谢在2020-05-22 20:58:23~2020-05-23 21:01:3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风送?光聚 12瓶;三木西瓜 3瓶;33389431 2瓶;鲸不落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3章 长夜萤灯02   阳光落在玻璃上, 反射出些许刺目的亮光,室内的气氛沉闷凝固。   “付烬自闭症复发自杀过一次, 之后几年的自杀倾向一直处于红色警告值, 唯一一次接近绿值, 还是因为你说过沅尽封笔, 就不再看漫画。”   斐悦然言简意赅带过付烬那几年的经历。   “你现在看到的他,是他刻意给你营造的‘正常’模样。”   看见钟远萤的表情变化, 一向心硬的斐悦然都有些不忍,但已经进行到最后一步,就此打住的话, 没有多大的意义。   “远萤,给你看一段他当时的视频。”   斐悦然打开笔记本电脑, 点进一个文件视频, 播放给她看。   钟远萤捏紧手,不由得咬紧下唇,屏住呼吸, 视线落在屏幕上。   屏幕里的付烬瘦得不成人样, 肉眼可见的青筋和骨头,像是骨头支架撑着一副薄薄的皮囊。   他蜷缩在椅子上, 面前有一面大镜子, 照出他褪掉青涩,仍有少年感的脸。   他似乎很久没睡觉,眼睛熬红,布满血丝, 眼下有明显的青灰,看起来憔悴不堪。   可他竟然笑了起来,唇角扬起明显的弧度,眼眸是没有丝毫内容的空洞。   这是远萤见过的,机械得不含感情的笑容,每次扬起的弧度都好似精密测量过,像一部无比精准运行的仪器。   她凑近屏幕,定眼细看,才发现镜子上贴有一张照片,是林辰彦笑起来的照片。   付烬在学他笑。   钟远萤眼瞳微缩,表情空白一瞬,整个人愣在那里。   一分多钟的视频却漫长到她觉得每一秒都是细针扎入皮肤,穿透躯干,难受到骨子里。   斐悦然合上电脑说:“那孩子大概认为你喜欢的类型都是林辰彦何钦洋这种笑起来阳光开朗的男孩,所以才......”   才想变成那种样子,你会喜欢的模样。   静默许久。   钟远萤忍住眼眶鼻子的热意和酸胀,张了张口,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斐阿姨,他现在在哪里?”   “这个小少爷真是令人头痛的病人,”斐悦然取下眼镜,揉揉鼻梁,“除了你,我们都得顺着他的意思。”   言下之意,他现在的状况实在太差,所以他不想让你看见。   “远萤,放心回去吧,你总会见到他的。”毕竟他好不容易得了一段与你平静相处的时光,他根本松不开手。   钟远萤多次套话未果,又上楼看了看,确定付烬不在,只好拎起包包告别离开。   她走到玄关处的时候,斐悦然倏然说:“对了,远萤你最好注意一下他的新作《长夜萤灯》。”   钟远萤怔了怔,而后点头离开。   “那丫头走了,”斐悦然闲闲地敲两下桌面,“出来吧。”   付菱青从茶厅走出来,蹙起眉心,“这样做会不会太过了。”   无形给钟远萤施加太多压力,她本就心思敏感,有可能负担不起这种强烈的感情,而再次退缩逃避。   特别是她在这方面还有心理阴影。   如果不是这样,付烬也不会什么都瞒着。   “总归要试试,”斐悦然说,“与其让她永远停滞不前,不如推她迈出一步,这样对她和付烬都好。”   “不管她是不是抱着歉疚同情的心理,但好歹也开始正面去面对感情这件事了。”   “再说了,付烬那孩子虽然也笨拙,有很多外界的规则和事情弄不明白,大概率不能像个正常人一样恣意生活,但他与何钦洋那些人不同,他的感情纯粹又执着,永远不会伤害远萤,她迟早会相信这点。”   “菱青,”斐悦然笑笑抬头,“你觉不觉得,这两个孩子既像似,又互补。”   ——   钟远萤出了别墅,走在鹅卵石的路上,经过两侧的花圃园子,在馥郁的花香中,隐约闻到些许青橘的味道。   她脚步一顿,转而打开半米高的铁栅栏,走进去。   十几年前,她和付烬种下的柑子树差不多有两米高,树干有人的大腿粗了。   那时她的想法很简单,觉得吃完水果,把种子埋入泥土里,等长出果树,就会有无穷无尽的水果吃。   她种过桃子、西瓜、柑子和葡萄等等,不管季节,不讲方法,把种子扔到泥土里了事。   种得最多的当然是西瓜,可它们每每长出白色的细茎和两瓣嫩芽就会死掉。   付菱青暗中叫园丁大叔帮忙,才勉强让她种活一颗柑子树。   柑子树只长到一节小手臂的高度时,她拿着小铲子,付烬拿着塑料小花洒,一个松土,一个浇水。   她对付烬说:“把许愿瓶埋这颗树下,到了将来,愿望一定会实现。”   .....   钟远萤想到这里,突然想将以前埋的许愿瓶挖出来看看,回顾一下自己当年的幼稚行为。   她从包里掏出钥匙,开始刨土。   轻风吹过,树叶作响,几片叶子飘悠落下,树梢间零星可见青黄的柑子,像是绿色背景下随意点涂的油彩。   从树叶间渗漏下来斑驳的光影落在她身上,她白色的鞋边粘上不少泥土,手上也是。   钟远萤费力地将许愿瓶扒拉出来,拧开盖子,倒出里面的纸条。   粉红色的两张纸条,一张写的是希望妈妈在另一个世界过得开心快乐,另一张写的是想成为漫画家。   她看完后,抿唇许久,将漫画家的那张纸条抽出,只将第一张纸条塞回许愿瓶。   她打算重新埋好许愿瓶,正将坑继续挖深的时候,钥匙尖端戳到玻璃制品的东西,发出清脆的响声。   钟远萤动作顿了顿,将那一处的土全部刨开,露出另一个许愿瓶。   付烬的?   可她没见他埋过,她两次埋许愿瓶,他都只是在旁边看。   钟远萤犹豫几下,终于拿起那个许愿瓶,慢慢地打开。   倒出里面的三张淡蓝色纸条。   ——做她的洋娃娃。   ——成为她的影子。   ——每天想见到她。   字迹从稚嫩到内敛沉稳,唯一不变的是一笔一划都格外认真,透露出炽热又卑微的情感。   钟远萤在斐悦然面前忍住的酸热再次从心底冒起,视线变得模糊。   恰在此时风声涌动,枝叶簌簌响起的声音盖过细碎的呜咽,透明的泪水悄悄没入泥土里。   ......   ——   离开付家别墅的范围,钟远萤漫无目的地行走,不知不觉走到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地方。   在幼时的记忆里,此处是废弃拆掉的幼儿园,还有一片很大的沙坑,是她和贝珍佳发现的“秘密基地”,也是付烬第一次开口说话的地方。   如今幼儿园彻底消失,沙坑也被填得一干二净,只剩下两栋五六层楼高的民房。   钟远萤看了良久,心头略有空落地离开。   她打车到郊区外,来到塬山墓地。   看守墓地的是位接近六十岁,佝偻着背,有一只眼睛失明的阿爷。   他脾气古怪,不喜欢和人说话,但人其实很不错。   阿爷坐在破旧掉色的木椅上,身后有间大木屋,里面都是用木头搭起来类似于货架的四层架子,上面摆满骨灰罐。   哪怕塬山墓地又小又偏僻,但土地到底有限,要买墓地是有些贵的,一些人暂时有事或者没凑够钱,会交两万块的保管金,让阿爷暂放在屋子里保管一年。   一年内取骨灰罐下葬可退回一万块,要是一年过后还不取,一万的定金概不退还,骨灰罐也不代保管,直接扔荒山野岭处理掉,这是这片郊区墓地统一的规矩。   大多数人寄放之后,就懒得管了,反正已经花了钱,也算对得起逝者,亦或是钱太少日子忙,便将下葬之事抛之脑后。   阿爷对逝者怀着尊重,怎么也不肯将骨灰随意处理掉,木架子上便摆满三五年,甚至十几年前的骨灰罐,他还经常给它们擦去灰尘。   钟历高当初也是如此,交了两万块保管金就置之不理,过了九年,准备上大学的钟远萤才知道这件事,她问付菱青借十五万,为孟梅娟买墓入葬,到毕业后工作两年才还上。   好在阿爷没扔掉孟梅娟的骨灰,不然母亲不能入土为安的事,将在钟远萤心底留下永久的伤痛。   钟远萤一手抱花,另一只手将买好的水果酒烟递给阿爷。   阿爷还是和以前一样,直接起身进了木屋,“砰”地关上门。   她将东西放在他刚才坐着的木椅上,轻声说:“阿爷,谢谢您。”   她缓步走进墓地,来到孟梅娟的石碑面前。   墓地很有讲究,听说太偏了风水不好,容易被恶鬼闹得不安宁,当初刚刚成年的她,已是尽最大能力,买下最好的墓。   钟远萤抬眼看见周围的墓碑或多或少都生出杂草青苔,孟梅娟的却干净如初。   阿爷到底面硬心软,不时会帮她打扫孟梅娟的墓碑。   钟远萤上一炷香,将花放在碑前,和以往一样,随口聊起生活琐事:“妈妈,我现在当美术老师,真心感觉挺好的,那些小鬼头都很喜欢我,上课是闹腾了点,但也怪可爱的......”   说到最后,天彻底暗下来,远远处阿爷的木屋漏出淡黄的光线。   入目所及只能看见影影幢幢静默的冰冷墓碑,以及朦胧轮廓只剩暗影的树林。   夹杂萧条荒凉的晚风吹过,待风停时,她低缓地说:“妈妈,有个人为我做了很多傻事。”   “我是不是......”   “该勇敢一点。”   ——   接连五个月,付烬都没有出现。   学生结束了一学期,放完暑假回来,办完运动会,已是入了秋。   期间钟远萤无数次询问消息,都没得到有用信息,好在《长夜萤灯》重新连载,看样子他所有好转。   一天夜晚,冷瑟的秋雨下个不停,风也染上湿意,所到之处俱是湿寒。   钟远萤泡杯热咖啡,准备连夜将一份报告赶出来。   恰在此时,门铃响起。   “谁啊?”她趿着拖鞋,去瞥了眼门后的猫眼。   待看清是谁,闲散的动作瞬间顿住。   她立刻打开门,终于看见许久未出现的人。   付烬站在门边,似乎又清瘦不少,发梢湿漉,眼睫上有细小的水珠,漆黑的眼眸也像浸润过水光般,显得剔透。   大概是怕她立即关上门,付烬连忙开口:“我那天没克制住,以后不会了,阿萤别生气。”   “《长夜萤灯》的连载进度我都补齐了,我还画了很多你喜欢的签名画。”他拉开背包拉链,取出上百张的画纸递给她。   因为紧张,他的指节用力到泛白。   “你以后和林辰彦交往的话......还可以来看我画画吗......”   他垂了垂眼,低声说。   作者有话要说:  钟远萤:“当然可以,回忆重逢,我们的碰头暗号是?”   付烬被迫营业:“......2020524”   作者一拍大腿:“今天的日期?怎么搞得这么随便,一点仪式感都没有!”   ——   一大片回忆杀过后,前情提示一下哈。   高中同学聚会过后,林辰彦送阿萤回家,抱完她以后see goodbye,结果被阿烬看见。   阿烬以为阿萤这么多年兜兜转转还是喜欢林辰彦,怎么回事喃,好气气哦!扬言是不是只有死在她面前,才能在她心里留下痕迹,结果发现人喝醉没意识了,委委屈屈小媳妇状先把阿萤抱回家,才跑掉治病。   期间阿萤就回忆杀了嘛,阿烬恢复了些,就跑上门来了。   ——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33979941 7瓶;妮妮 6瓶;沉沉沉香 5瓶;暮冬夏至、南希 3瓶 第34章 长夜萤灯03   “你以后和林辰彦交往的话......还可以来看我画画吗......”   怕钟远萤一口回绝, 没有商量的余地,付烬又连忙补充:“你想看什么, 我都给你画。”   根本没有办法。   他想见她。   付烬的底线越放越低, 或者说对于钟远萤, 他本就没有底线。   钟远萤潜意识深处的恐惧阴影如银针般, 细细密密地往外冒,扎得神经隐隐发疼。   她张了张口, 想说的话在胸口千转百回,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似有无形障碍压制着, 难以破冰而出。   知道付烬浓烈炽热的感情,她再次出现十八岁那年的慌张逃避之感, 这种感觉无孔不入地扰乱她的理智。   如果她现在还做不到大步向前迈的话, 起码不要后退。   付烬慢慢垂下头,面色一点点褪尽,好似被判了死刑, 声控灯灭掉后, 他陷入黑暗中,如同此刻的情绪, 无限下坠至深渊。   唯一一道光线从门缝边照出, 斜斜地在他们之间划开分界线,像是永远不可逾越的鸿沟。   “付烬。”钟远萤缓缓开口。   付烬呼吸猛地一窒,像有只大手用力攥紧心脏,挤压得生疼。   钟远萤:“我从来没有喜欢过林辰彦和何钦洋。”   付烬胸膛起伏, 仿佛那只大手蓦然松开,鲜血猛烈地回流心脏,冲击得呼吸开始发颤。   须臾。   她轻声说:“对不起。”为你受过的伤害,流过的眼泪,隐忍的情绪。   “不管发生过什么。”没头没尾的道歉,他却听懂了。   付烬迈过那条光线走向她,“你永远不必向我道歉。”   他的世界里本就没有对与错,也没有付出和亏欠。   只要有她。   其他的东西,都不重要。   ——   浴室里传来花洒淋水的声音,钟远萤将他的衣物放入洗衣机之后,去厨房煮姜糖水。   夜晚十一点半,老小区周围的便利店和小超市都已关门,付烬淋了雨,而她这里没有男士换洗的衣物。   只好让付烬洗好澡后,去她床上躺好盖好。   付烬迟疑地说:“这样不太好,我裹浴巾到客厅沙发就行。”   “没有浴巾。”因为她洗完澡都直接套睡裙。   “要不然我还是回去吧,虽然现在打不到车,徐子束太忙没空来接我......”   此时车子停在小区外面的徐子束:“祖宗磨磨蹭蹭半天干什么呢,不是说给个画稿就回吗?”   最后付烬还是乖乖洗完澡,爬上钟远萤的床,抱腿坐着,浅蓝色碎花被子环到胸口。   熟悉的气息让他贪恋许久,这是她日夜睡过的地方,仅是这一点,足以让他血液都灼热起来。   “洗好了。”付烬扬声说道。   钟远萤拿着一杯姜糖水走进卧室,对上付烬的笑容,又是那种机械精准的笑,刻意迎着她的喜好。   她捏紧杯子,一字一顿地说:“我不喜欢林辰彦。”所以这个人笑成什么样都和她没关系。   付烬听明白她的意思,笑弧收敛,低下眼,垂了头,下巴搭在盖着双膝的被子上。   如果她不喜欢林辰彦那样的,那他就没有模板对照,不知道该如何讨她欢喜,欢喜到会时常多看他一眼。   他看起来很沮丧,钟远萤没猜透他此时的想法,只好转移话题:“你是偷跑出来的?”   “其实我已经好了很多。”所以能趁陈明葛没注意,大半夜跑来。   “吃过药了么?”   “嗯。”要不然他还躲在柜子里出不来,这种药有兴奋的作用,能暂时调节出“好”的状态。   钟远萤也能感觉出他的状态和以往不一样,那种冷沉的感觉没有了,显得更乖更听话,平时内敛克制不会说出口的话,现在都能轻而易举地说出来。   就以他之前拒绝进入她的卧室画画来说,他今晚必不会留下来过夜。   钟远萤将姜糖水放在桌上,抬眼看见他湿漉发梢的水,流过修长冷白的颈脖,划过凹凸有致的锁骨。   接近零点的夜里,静谧如潮水般没入房间,无形放大人的五感感知,似有炭火在熨烫空气,秋风吹入窗缝,被烘热成暧昧流转的气氛。   一种少年感糅合性感的矛盾美感冲击她的视觉。   钟远萤有种干燥悸乱的感觉,连忙错开视线。   拉开床头柜给他拿吹风机,才想起前面她吹完随手扔到床上,应该在床边,这么想着,她仍旧瞥开视线不敢看他,不紧不慢靠近床边,却被落下来的吹风机线绊了绊,步子一歪,膝盖磕到床沿,整个人往床上倒去。   付烬手疾眼快,想抬手扶她,没想到正是这个姿势,让她压在他身上,手抵在他腰腹。   他猝不及防,敏感得腰线收紧,低低地“嗯”了一声,沙哑至极。   原本待在她被子里就浑身血管发胀发热,这一下心跳更是鼓噪得贴着耳膜。   隔着一层薄被,钟远萤感觉到他全身僵硬,他脸红了,埋在她的颈窝不肯抬头,湿漉的发梢和滚烫的鼻息一同落在她的颈侧。   钟远萤喉间发干,也僵住了身子。   正准备起身,忽然听见他小小声地说:“有些精神病药会影响性功能,我会快点好起来,然后断药......”   “所以现在......暂时还不行......”   他越说越小声,像是极度不好意思。   钟远萤:“......”   不是,就算你现在行,我也不是很行的样子。   主要是这种场景太像古代地主老爷娶回一个小媳妇,新婚之夜一脸猴急,结果小媳妇红着脸说,来了月事,不太行呢。   “............”   她的视线微垂,看到付烬肩宽腰窄的后背,背脊弯出一道好看的弧度,从肩胛骨直至腰部的线条利落流畅。   只是他太过清瘦,远比穿衣的样子瘦得多。   她想起视频里瘦得脱相的他,眼眶瞬间发酸。   “付烬,”她忍住哽意,“你太瘦了,以后不要这么瘦了,好不好?”   付烬微微抬起头,贴近她的耳畔,认真说:“好,都听你的。”   ——   吹风机“嗡嗡”地响起。   窗玻璃映出她站在床边给他吹头发,他低头坐着的图景。   她的手指穿过他的碎发,暖风醺热他的心绪,付烬眉眼舒展起来,唇角弯起弧度。   钟远萤关掉吹风机,另一只手还没收回来,付烬用脑袋蹭了蹭她的掌心,幅度很小,像某种讨好人心的小动物。   她忍不住放柔声线:“好好休息。”   见她收好吹风机,要往屋外走,付烬愣了下:“你呢?”   “我睡沙发。”唯一可以一起睡过夜的好友贝珍佳在北棠市有房,钟远萤这里极少有人来做客,所以租的房只有一卧一厅一厨一卫。   大小刚合适,她一人也住惯了。   小少爷不同意:“我睡沙发。”   钟远萤没打算和他商量,直接把他摁在床上,用哄人的语气说:“我们阿烬要听话。”   从没听她这样对他说话,付烬心软得发胀,顷刻丢盔卸甲溃不成军,乖乖躺在床上不动了。   他往被子里缩了缩,只露出一双漆黑好看的眼睛,眨了眨眼,恋恋不舍地央求道:“阿萤,你再说一遍。”   像是一只小熊围在蜜罐旁边,眼眸晶亮,又舍不得偷吃。   钟远萤连说了三遍,他才心满意足。   待她出去合上门,付烬拿出手机给徐子束发消息,而后将手机往床头柜一扔,整个人埋入被子里。   属于她的气息包裹着他,轻而易举地化作情愫让他悸动。   他眼尾稍扬,不可抑制地低低笑出声。   今夜美好得恍若假象。   但明明,他没有吃叶陀罗碱。   ——   祖宗:【可滚,明早六点来。】   小区外收到短信的徐子束惊住了:“不是吧,祖宗这么效率的吗?直接上垒?!”   所以把自己搞得凄凄惨惨,像流浪狗一样求人收留,就能让女人留他下来过夜?   这种操作刷新徐子束的认知。   过了会儿,他缓缓神,又想到一件事,不由得操心起来。   “祖宗吃药跟吃饭似的,那蔫了吧唧的身体到底行不行,第一次没表现好会不会留下啥阴影......”   ......   夜色漆沉,秋雨淅淅沥沥地下着,划过窗玻璃,留下斑驳的水痕。   钟远萤躺在沙发上,闭着眼,听着远近朦胧的雨声毫无睡意。   回忆她和付烬的过往,她实在没法转变得这么快,也做不到像其他人那样爱得那么直接,融化保护自己的坚冰外壳,仍需时间。   但她一定会慢慢走向他。   不知过了多久,钟远萤听到些许细微的动静,正想有所反应,感觉到是付烬靠近过来,便没了动作。   付烬轻手轻脚将她抱回卧室的床上,隔着被子轻轻拥住她。   钟远萤背脊发僵,不敢动弹,心跳又麻又乱,好在他低头亲吻她的发梢,便没了下一步动作。   她心神渐渐放松,又因为他的怀抱,莫名心安地出现困意,最后睡了过去。   满心欢喜的人在怀中,不可能没有亲昵的想法,但付烬知道,这次越线过度,就没有下次了。   如果那个暑假他控制住,也许能和她上同所大学。   付烬垂眼静静看她,一夜未眠,直至清晨第一缕天光落在窗台,他低头吻了吻她的眉眼。   “阿萤,你是在可怜我。”   她的反应及心理活动,付烬基本都能摸透,不用过多猜想,就知道斐悦然跟她说了些事,为的是让她以同情怜悯的“救世主”心态拯救他这个站在悬崖边上的人。   这是他最不想出现的情况。   他心甘情愿的付出,不该成为逼她向前的压力。   但他太过卑劣,昨晚尝到甜头后,心底阴暗处疯长出更多贪婪的妄念。   理智难以回笼,只想耽溺其中。   “阿萤。”他艰涩地说。   “不要只可怜我这一次。”   “能不能可怜我这一世。”   作者有话要说:  可能以徐子束的视角,一直觉得祖宗非常弱鸡,自己一个拳头下去能死十个付烬(。   直到有一天,徐子束被主角光环抡进墙里十次。   ——   感谢在2020-05-24 16:48:12~2020-05-25 21:15:5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炸鸡腿真好吃 2个;55最好、汪叽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55最好 30瓶;妮妮、螻 10瓶;朝歌、41671784 5瓶;dooo_ 3瓶;Symphony. 2瓶;每天都在养生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5章 长夜萤灯04   暗沉的夜色渐褪, 微亮的天光透露朦胧的青灰,城市尚未苏醒, 冷瑟的街头, 晚灯橙黄的灯光洒落满地。   徐子束打个哈气, 将车停稳在小区门口, 惺忪地眯起眼,看向门口。   保安亭里值班的瘦保安起身去接热水, 胖保安靠着椅背,伸长腿,两手笼在一起, 头歪向一边,发出鼾声。   门口有盏灯光冷白的路灯。   不多时, 出现一道被灯光投射在地面上的人影, 一步步靠近车子。   待人上车,靠着后座椅背,徐子束看清他冷恹的神情, 便问:“药效过了?”   也难怪他急着离开, 怕钟远萤看出他状态不好。   付烬仰着头,手背压在眉骨上, 没说话。   徐子束递过去一瓶水, “昨天你没吃什么东西,大概只能干呕,喝点水缓解下。”   等付烬接过水喝两口,徐子束才发动车子, 平稳运行入车道。   ——   左右两侧花圃的植株尚且浸润在黎明的寂静中,付家别墅里早早聒声噪起。   张姨边听着两位医生吵架,边准备早餐。   陈明葛:“谁让你给他开那药?副作用多大,把身体搞坏,还治什么治。”   斐悦然细眉一竖:“你以为我是你啊,会乱开药。”   “我什么时候乱开过药?”   “你以为我不知道?我只是懒得说。”   “行,现在给你个机会说清楚。”   张姨无奈摇头,把早餐端上桌,“陈医生,斐医生,可以用早餐了。”   两人暂时熄火,表面平和地用完早餐,而后继续争执。   陈明葛:“你以为让他偷跑出去见个人,身体就能自动痊愈?我早就不赞成你这样的脱敏治疗法,把赌注全部压在一个人身上,前几年他复发成那样,差点害死他,要我说,别老想走捷径,先把他身体疗好,才利于情绪调节。”   斐悦然:“你就知道治身体,付烬的病源于心理,心理疾病可不必身体上的病简单,你这是治标不治本。”   张姨都习惯了,这俩医生凑一起,便会上演这一幕,一个是内科医生,一个是心理医生,都在自己从事的领域上有权威建树,偏偏碰面说起话来,谁也不让谁。   两人都是付菱青的好友,听说他们曾经在一起三年多,时常一块讨论病案,因为某些病人的病情,各执其见,开始争执不休,后来分手了。   正当陈明葛和斐悦然争执再度进入白热化,付烬走了进来,直径走到餐桌边坐下。   张姨立即给他备上碗筷和早餐。   陈明葛表情缓和下来:“这就对了,终于肯听我的劝告,定时定量吃好三餐,有些药不能空腹食用,烧胃。”   付烬侧头对徐子束说:“让人将三楼朝阳的那间房收拾出来,安置健身器材,再请健身教练来。”   斐悦然也眉目一松:“听我的建议不会有错,时常运动,利于放松心情,对心理疾病方面也是有帮助的。”   付烬面无表情地看向他们:“阿萤说我太瘦。”   陈明葛、斐悦然:“......”   合着我们劝你这么多年都没用,人姑娘说一句你瘦,你就按时吃饭,运动健身,积极拥抱健康新生活。   付烬拿起瓷勺,慢条斯理地说:“你们还可以吵四十分钟。”   “???”   这位积极生活的小少爷,同样挥洒激情工作,“等会我要给阿萤画篇番外稿。”   “..........”   陈明葛淡声说:“我居然会为这种人争吵。”   斐悦然点点头:“同感。”   ——   过了几天,忙里偷闲的贝珍佳以“我掐指一算,感觉你瘦了,不能让你独自美丽,所以拉你出去吃夜宵”的由头,把钟远萤拖出来玩。   她们去市中心一家生意红火的韩式烤肉店。   好在工作日,客人不算太多,等了三桌轮到她们。   贝珍佳去接饮料,钟远萤拿盘子去挑腌制好的肉食,夹了不少羊肉、里脊和培根。   将肉片铺在烤肉纸上,钟远萤抬起头,随口说:“你今天心情挺好。”   “那当然,”贝珍佳笑眯眯地说,“可能因为我签了沅尽,名气身价提高不少,得以签下石木石心的最新完结佳作,我又可以策划新书了。”   石木石心画漫画近十年,比起沅尽这种天赋型迅速蹿红的选手,他稳步攀爬,画出不少优秀作品,有功底也有人气。   “看来咱们贝编辑要青云直上了,”钟远萤举杯给她道贺,又开玩笑说,“苟富贵,勿相忘。”   贝珍佳和她碰完杯,表情发酸:“你才是富贵本贵,我要有个弟弟出息成这样,还当什么编辑,直接抱这颗摇钱树晃到枝秃。”   肉片被烤出油星,冒出香味,钟远萤拿起夹子给它们翻面,就听到贝珍佳说:“付烬是不是谈恋爱了?”   钟远萤眼皮一跳:“怎么说。”   “虽然说是一本书,风格变化不会太大,”贝珍佳说,“但从他这几天交给我的画稿来看,上色偏暖调鲜亮,线条也比之前柔和,整个画面更有温度。”   一般读者看不太出来,但贝珍佳是专业编辑,且专修过相关领域的知识,又辨析过无数画稿,这点小变化能一眼看出。   不管是贝珍佳,还是钟远萤,都有个共同认知,画和人永远不会完全割裂,作画人处于什么样的心境,画面总有蛛丝马迹的应照。   贝珍佳侦探一样打量钟远萤的表情,扬眉道:“被我说中了?”   钟远萤慢悠悠地啊了一声。   贝珍佳握住她的手,眼冒八卦,“那位下凡的天仙是谁,在哪?!”   钟远萤一本正经地说:“天仙正在烤肉的人间烟火中。”   “......”   “靠,你们怎么回事啊?”贝珍佳有想过钟远萤,但又很快否决掉,毕竟那些不好的经历,让她对感情恋爱的事情很排斥。   钟远萤三言两语概括了下。   贝珍佳听完后心生向往:“你说现在叫我妈给我领个弟弟回来,还来得及么。”   “想整个童养夫是吧,举报了。”   “......”   两人吃完离开烤肉店,快接近十二点钟。   贝珍佳去取车,钟远萤站在路边等,百无聊赖地抬头扫视四周。   目光忽然定格,钟远萤定眼细看远处的高档会所。   恰在此时,贝珍佳开车过来,降下车窗,敲了敲方向盘,“愣在原地看什么呢?”   她顺着视线看过去,下一秒语气惊异:“那、那不是你爸......钟历高吗?”   钟历高正搂着一个女人,笑容满面的走进会所。   这家会所地处繁华中心,是有钱人来找女人玩乐子的地方,会所的老板不知是谁,听说后台很硬。   贝珍佳头皮有点发麻,撞破这种事,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说钟历高胆子大,跟了付菱青还敢这样乱【公/众/号:xnttaa】搞,得罪整个付家。   钟远萤没什么表情,上了车,缓过神来才发现自己手脚冰凉。   贝珍佳发动车子,调转另外一个方向行驶。   一路无言。   钟远萤回到家,捏紧手机许久,长长吐出口气,拨通付菱青的电话。   “付阿姨,钟历高在北棠市吗?”   “你等等,我叫人查一下他最近的行程,”过了会儿,付菱青说,“对,这几天他到北棠市出差,远萤碰见他了么?”   “付阿姨,你明天有空吗?”钟远萤说的有些艰难,“我明天回一趟楠青市,想和你说些话。”   付菱青应下来,两人又聊几句,结束通话。   钟远萤盯着天花板,一夜难眠。   虽然她知道付菱青和钟历高没领证,也没多亲近,但他们好歹维持表面平和的样子。   但凡付菱青有丝毫在意钟历高,都会或多或少受到伤害,付烬会不会因此受到影响,这点她光想想,血液就发凉。   如果不是这样,她还有另一件事情要确认。   ——   翌日清晨,钟远萤坐飞机赶往楠青市,上午十点到付家别墅。   付菱青早早等在门口,对她展露笑容。   两人进入客厅坐定,付菱青给她拿杯西瓜汁,自己斟杯清茶,淡抿一口。   钟远萤犹豫着,不知该怎么开口。   付菱青温笑道:“因为你爸的事来的吧?”   “昨晚我看见他出入那种会所......”钟远萤顿了顿,继续说,“和其他女人......”   付菱青了然,面色不变,温和的目光愈发柔和。   这孩子怕她受到伤害。   “别担心,也没关系,”付菱青说,“其实我和他不是你所理解和看到的关系。”   钟远萤追问:“那真实的关系是什么?”   “真相远比表面的东西难堪得多,也更让人难以接受,远萤,你还想知道吗?”   钟远萤点点头。   付菱青从一旁拿出两份当年和钟历高签过的文件,推到钟远萤面前。   如果钟远萤不问,付菱青不会主动去说,但钟远萤想知道,她也不会隐瞒。   当这两份文件被拿出来,钟远萤心中已有定数。   小时候她没怀疑过付菱青和钟历高的关系,上到初高中,通过同学认识更多的家庭关系,发现没有哪对再婚夫妇的相处模式和他们一样,就起了疑心。   后来彻底了解付烬的病症,她隐约猜到是怎么回事,也曾不可置信过,难受委屈过。   现在尘埃落定,她反倒觉得轻松不少。   一份是保密文件,一份是协约条件,钟远萤看完,不由感慨付家给出的条件极具诱惑性,唾手可得的钱权和资源,哪怕是火坑,都会有人往下跳,更别说心比天高,身处窘境的钟历高。   最后,她的目光落定在钟历高抖动的字迹上,可以想象他当时签字时兴奋窃喜的表情。   三个大字尤显刺目,钟远萤合上文件。   付菱青:“我和他的合作关系,在你们上大学那年结束,所以他早就搬离了别墅。”   钟远萤大学期间和工作后的几年没回来过,今年难得回来吃次年夜饭,付菱青才把钟历高叫回来做个样子,不然孩子一离家读书,就把她父亲赶出门,怎么说也不好听。   而且付菱青和付烬都不清楚他们父女间发生过什么,只知张姨说的,他们在楼上发生过争吵,不欢而散。   付家虽然血脉单薄,但一直都是相互扶持,亲情浓厚,难以猜到钟历高和钟远萤吵了什么,走到彻底决裂的地步。   “对不起远萤,一切都是我的主意,”付菱青低下头,轻声说,“全都怪在我身上,别太过苛责阿烬。”   钟远萤看着这位在大公司顶起一片天的女强人,低声下气地道歉,扪心自问真的怪她吗?   钟远萤小学那会儿特别不想让人知道她是单亲家庭,怕人背地里骂有娘生没娘养,可每每到家长会,钟历高都不去,老师再三盘问她家长怎么不来,她不愿说,心里极度抵触家长会。   后来有了付菱青,她不管多忙,有多么重要的工作和会议,都会准时到校给钟远萤开家长会,并且全程认真听完。   她帮钟远萤开家长会,李叔帮付烬开,每年如此。   那时钟远萤玩性大,不爱学习,老师点名留下付菱青,拿出钟远萤的作业和试卷,说:“这孩子不聪明还不勤奋些,小小年纪就这样,以后——”   向来有教养的付菱青第一次打断别人说话,“她很聪明,粗心一点而已,老师您如果再这么言重的话,我想有必要跟校方领导沟通一下。”   新来的年轻老师表情变了又变,只好向钟远萤道歉,“老师说错话了,并不是这个意思。”   其实钟远萤很不喜欢这个老师,这个老师只喜欢好学生,那种守纪律成绩又好的,老是上课点她名,说个半天,经常让她出教室罚站。   付菱青认真看完作业本和试卷,对着那老师,只夸钟远萤做对的地方,“您看,这两题考理解能力,远萤的思路很好......”   一个小时过去,老师无话可说。   别的班的小朋友刚被家长拎着耳朵走,经过钟远萤旁边,小声说:“好羡慕你。”   当天晚上钟远萤还是提着一颗心,怕被付菱青拉下脸来责备,但她没有,到时间点还提醒她最喜欢的魔法小樱要播了。   付菱青是个很有耐心和小孩做朋友的人,永远站在她这边,一点点积下信任。   她从未对钟远萤说过否定用语,例如“你不要如何,不能如何”之类,充分尊重她的想法,在无数细微之处,如春风化雨般关切。   一点点影响着钟远萤的行为处事。   钟远萤长大后时常做出设想,如果没有遇见温柔细致的付菱青,无限包容的付烬,她一直生活在钟历高动辄打骂的阴影之下,还能以平稳的心态面对生活吗。   不能,她大概率会和钟历高同归于尽,结束一切。   “付阿姨,我不怪你,”钟远萤缓缓说,“这些年来谢谢你。”   真正把她当成筹码换取利益的不是付菱青,而是钟历高,就算不是付家,只要有其他可能,钟历高一样会将她“卖”出去。   到了付家,钟历高反而不敢对她做什么。   付菱青是有私心,但她无论如何都怪不起来。   “呲啦——”   钟远萤抬手将那两份文件撕毁掉。   “虽然付烬应该也猜到你们是合作关系,”钟远萤说,“但还是别让他看到这份文件了。”   猜到和真正看到的感受不太一样。   付菱青抬起头看她。   钟远萤继续说:“不管是身体还是心理有疾病的人,都不想被当成病人看待,更不想被放在天平秤上衡量交易。”   付菱青微微一愣,想起钟远萤从小对待付烬的态度。   付家上下以及各位医生,都把付烬当成易碎品,不敢在他面前表露负面情绪,不敢多说一句重话,小心翼翼劝他治疗吃药,无限顺从他的心意。   只有钟远萤把他当成正常的小朋友,在他面前哭闹烦笑,一切都那么鲜活。   而她现在,还在努力向他靠近,顾及他的感受。   付菱青眼眶有些发烫,心头柔软,“远萤,我才是那个该说谢谢的人。”   ——   钟远萤下午有课,告辞离开后,坐飞机回到北棠市,再赶到学校,喝点水休息会儿的功夫,正好进教室上课。   她的课是最后一节,上完正好放学。   钟远萤回办公室简单收拾东西,与其他老师打声招呼,便往校外走。   此时傍晚天际,斜阳的橙红晕染鳞云,像是一幅浓淡相宜的水彩画,枯叶飘悠落地,又借着风力在地上摩擦出沙沙声。   钟远萤走出校门,广播放着的音乐朦胧远去,周围俱是涌出校门熙熙攘攘的学生。   在这样的环境下,她忽然心神一动,停下脚步,转头看向街边一角。   一辆卡车行驶过去,露出站在街边,脊背挺直的人。   付烬穿着浅棕色长风衣,里面白色单衣和黑色休闲长裤,气质干净清隽,身形颀长。   不知在那等了多久,似乎没想到钟远萤会回头,他愣了一下。   钟远萤朝他走过去,期间看见经过他的女生,都会多看他两眼,不由得加快脚步,走近,牵住他的手。   注意到他手背的青筋上有不少针孔,因为扎针太多,而有紫青的淤血,被冷白的皮肤衬得显眼。   “又是偷跑出来的?”钟远萤问他。   明显他仍在重要的治疗阶段。   “已经五天了。”   五天没见到她,他难以继续忍受。   钟远萤用指腹轻轻扫过那些针孔,柔声问:“疼不疼?”   “本来想说不疼的,”付烬说,“但看你的表情,我忽然感觉有点疼了。”   钟远萤抬眼看他,发现他笑了起来,唇角眉梢都弯了弯,原来他自然而然,发自内心的笑意,是像细碎晶莹的白砂糖,被阳光照得透亮好看。   那种暖意轻而易举融入人的心里。   钟远萤埋头牵他往前走,忍不住脸热,心脏也被烫到似的,错乱跳了几下。   付烬以为她只是查看他有没有配合吊针,走出一段路,见她还没松手,他的表情有些意外,慢慢垂眸看他们牵在一起的手,低声说:“我们这样会被别人看到。”   “看到就看到。”她语气理所当然。   “可你不是讨厌这种事被人说么。”高中发生的事,他还心有余悸,所以原本只打算跟在她身后,远远看着她,送她回家。   钟远萤一字一顿道:“我现在不讨厌,也随便谁要说。”   她不想付烬再沉默地跟在她身后了。   安静片刻。   钟远萤感觉到他一向微凉干燥的掌心竟然开始潮热。   付烬声线低缓地说:“那我明天还能来接你吗?”   像这样。   “可以。”   “后天呢?”   “后天周末不上课。”   付烬微微低下头,睫羽半垂,看起来很是遗憾。   钟远萤忍住笑意,补充说:“以后都可以。”   “嗯。”付烬眼尾轻轻上扬。   他们踩着斜阳余晖,身影并排着,一步步往前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  呜呜呜我们小少爷终于被宠了!   老母亲手帕捂眼泪。   ——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九卿 6瓶;CC今天开始减肥啦 5瓶;dooo_ 3瓶;宿郴 2瓶感谢在2020-05-25 21:15:50~2020-05-26 20:57:2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九卿 6瓶;CC今天开始减肥啦 5瓶;dooo_ 3瓶;宿郴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6章 长夜萤灯05   “如果你发现表达情感出现障碍, 不要强行逼迫自己说什么或者做什么。”   “远萤,你顺从心意自然而为, 会发现一切简单得多。”   其实钟远萤离开付家别墅, 回北棠市之前, 去找过斐悦然。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寻求心理开导。   她想跨过断崖, 朝着有光的地方前行,可这需要勇气, 稍不注意就会冒出粉身碎骨的恐惧,迫使她退缩。   有人一生也无法做到。   但她迫切想要克服障碍,因为知道有人等她太久, 从年少至现在,等了无数个日夜。   钟远萤真心实意地说:“斐医生, 多谢您。”   “这么多年, 你终于不怕我了。”斐悦然温和笑着,“远萤,试着对他伸出手, 给他握紧的机会, 也是给你自己机会。”   说到底,钟远萤还有一份恐惧来源于改变。   害怕改变和付烬的关系及相处模式, 因为父母糟糕的情感关系, 而不敢面对情感二字。   但付烬那孩子有足够的耐心和包容,足以让她相信,情感不等同于糟糕和恶劣,还有更多美好的层面。   “久而久之, 你的潜意识便会发生改变,明白对这个人付出感情,他也不会伤害你。”   .....   当钟远萤伸手去牵付烬的时候,才发现原来真的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困难。   其实她仍在紧张,控制不住地假设出几个不好的结果——被他甩开手,亦或是他强行忍耐,不让她难堪。   毫无道理,明明也知道他不会这样,但潜意识层面的阴影会自动给她设定一些场面。   所以她下意识指尖松了松,随时假装不经意地抽回手。   只是她没想到付烬比她还紧张,紧紧握着她,掌心变得潮热。   他笑起来的样子,好看得晃眼。   开心的情绪感染她,让她的心情也变得轻松。   两个人都藏不住自己的生涩和悸动,就这么牵着手走过大街小巷,在星缀漫天的时候走到了家。   在小区楼下,种有几颗小树,因为秋季秃了不少枝丫,路灯昏暗的光线被枝干切割成片,明明暗暗落在地上。   “我先上去。”钟远萤说。   付烬“嗯”了声,没松手。   过了会儿。   他才慢慢松开些,拉着她的手指轻晃。   钟远萤佯作不知其深意,继续说:“记得叫徐子束接你回去。”   他睫羽稍敛,抿着唇线,继续轻晃她的手指,眼皮的弧线低垂,表达委屈感。   钟远萤忍不住笑起来:“好,明天见。”   这下付烬才松开手,唇角稍弯。   “明天别来接我,好好治疗,”钟远萤认真叮嘱,“我有空会去看你。”   付烬漆眼微微星亮,静静地看着她,声线低沉悦耳:“明天见。”   ——   钟远萤带的那个成人兴趣班早已结课,方怡帆要请她吃饭。   方怡帆厨艺拿得出手,直接邀钟远萤来家里吃,“我一人独居,没别人,来吧。”   钟远萤一来就见她准备了一大桌子的菜,扫眼过去便能看出她做菜风格,调料放得很多,不过煎出的牛排确实有大餐厅的感觉。   “别客气,还有两个菜,你先吃。”方怡帆招呼她。   钟远萤没动筷,坐在桌边等待,抬眼看了看四周,装修简单偏冷调,和方怡帆冷酷随性的性格挺契合。   格局和她住的地方差不多,没有多余的客房,当然从地段和价位来说,比她贵得多。   她们两个似乎都不喜欢在家待客,如果能请来家里的,关系一定极好。   这让钟远萤心绪微动。   钟远萤大四毕业后,就结束了非凡美术的兼职,方怡帆也请她吃了顿饭,那时她还不明白,应该请客是的她,方怡帆为什么带有感激的意思请她吃饭。   钟远萤找工作的时候一波三折,前期没有收入,几乎到连房租都要找人借的地步时,方怡帆主动打来电话,让她帮忙上些课,且报酬很优厚。   她觉得挺奇怪的,方怡帆出手大方,人又好说话,兴趣班的课还轻松,完美诠释事少钱多这四个字,按道理应该能轻易找到专业美术的人,而不是她这种半吊子。   后来她听斐悦然说起付烬大学那时的事,随意提了句美术兴趣班,便明白了。   方怡帆最后端着土豆排骨和酸菜鱼上桌,“来,多吃点。”   “谢谢帆姐,那我不客气了。”   有了对比,钟远萤深感自己的厨艺为难付烬的味觉体验,对方怡帆做的赞不绝口,顺便讨要食谱配料。   方怡帆倒是没觉得自己做得有多好,吃了几下,总觉得差点什么,问她:“酒量怎么样,喝不喝酒?”   钟远萤想了想,点头:“喝。”   方怡帆起身从冰箱里拿几瓶酒,“这酒够味儿,但后劲大,你慢点喝。”   钟远萤喝两口下去,感觉酒精都冲上脑门,一下张口就问:“帆姐,你这么照顾我,是不是跟付烬有关?”   方怡帆灌下两杯酒,面色不变,语气平稳,跟喝水似的,“你知道了?”   “嗯。”   “其实非凡美术是我和另一个人合办的,起初只有一间私人房,她上课教美术,我不会,只能出钱,后来挣了点钱回来,就租下两层楼扩大规模,原本商量好她出三分之一的装修费。”   “我花钱请了几位老师,装修到半的时候,她家里出了事,拿不出钱,我付不起全额装修费还有美术工具的钱,这时候付烬来了,他支付装修费和画具的钱,并且给出五十万,足以新的兴趣班平安度过很长一个阶段。”   “他唯一的条件只是让我雇佣你,多照顾你,我没法不答应,但后来我是真觉得你这个朋友值得交,所以想对你好点。”   也难怪方怡帆会对她有感谢的情绪,这份情绪大多来自付烬。   更难怪钟远萤这次带成人兴趣班,付烬能找到这么偏的地方,原来他早知道这里,并安排好一切。   有件事情钟远萤印象特别深刻,她之前也在别的教育机构兼职过,不过不是教美术,而是教语文。   有个孩子特别顽皮,什么都不肯学,成绩上不去,家长找上门来,那个机构的老板二话不说就让钟远萤道歉认错,态度得放到极低,因为家长是客户,也是口碑。   她来非凡美术也遇上特别刁钻的家长,说她这个老师太年轻不行,教不出东西,孩子上课跟没上一样。   那时方怡帆冷冷淡淡:“我们老师教的其他孩子都行,为什么就你孩子不行?”   那个家长瞪眼:“你什么意思?”   “就是你理解的那个意思,”方怡帆眼也没抬,“不想上就走,反正钱也不会退。”   末了,她还安抚钟远萤:“别怕他们闹,现在是法治社会。”说完,她打电话叫来安保。   那家长只能气急败坏地离开。   钟远萤每次仔细回忆过往,都会从蛛丝马迹中发现,她无意中受到许多的好意,多多少少与付烬有关。   她在餐厅当服务员,不小心打破一个杯子,伸手捡的时候划伤指腹,结果老板比她还紧张。   她每次发传单时,很少需要看行人不耐的神色,因为总有许多人主动来接。   在她最困难的时候,诸如此类的事情发生过很多次,只是那时,她麻木于繁累的生活,没分出精力细想。   如今看来,像是一朵花苞不敢绽放,以为自己在面临狂风暴雨,却不知身后有株绿植,为它撑开枝叶。   钟远萤捏紧酒杯,许久才问:“帆姐,你那时候见到的付烬,是什么样子的?”   方怡帆又开了瓶酒,想了想,“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从我认识他起,就没见他有过什么表情,整个人仿佛只剩空壳,眼神都是空的,给人一种死寂沉沉的感觉。”   “我第一次见有人能把自己搞成这种样子。”   方怡帆续了杯酒,继续说:“有次傍晚你上完课回去,他站在隔壁房间的窗边。”   “天彻底黑了,屋里也只有窗边透点光亮,他仍旧站在那里,目光定格在你离开的方向。”   “我那时经过门边看了眼他的背影,忽然有种感觉。”   “就觉得,这样的人喜欢上一个人,太过致命。”   钟远萤听完,好似忽然被玻璃杯里的酒精熏到了眼眶,干涩不已。   她眨了眨眼,忍住情绪,拿起酒杯,仰头灌下去。   “不是,你缓缓,别这样喝,容易醉,喝半杯得了.....”   见人不听劝,方怡帆上手抢回酒杯,发现为时过晚,人已经醉得一塌糊涂。   “是你要问的,这下又难受心疼。”方怡帆叹了口气,决定做回月老,拨通付烬的电话。   “人醉我这,来领回去,地址发给你。”   不到一个小时,门铃响起。   方怡帆开门看清来人的架势,挑起眉头:“你们搞什么?”   付烬左手吊着吊针,徐子束拿着吊瓶。   徐子束木着脸:“我也想知道。”   这也多亏陈明葛,一遇上不听话的病人,就化身暴躁移动体,温文尔雅不复存在,偏要让付烬吊完针再说。   还有两大瓶,不知吊到什么时候。   付烬表情冷淡,无声拒绝。   陈明葛:“我有钟小姐的联系方式。”   言下之意,我要告状你不配合治疗。   一医生一病人,不知怎么僵持对峙成吊针出门的名场面。   唯一心情苦涩的只有徐子束,为方便付烬进行移动吊针的骚操作,他得一直举高吊针,手酸到想抽筋。   付烬将躺在沙发上的钟远萤抱起来,徐子束见他插针的手背肿起来,马上说:“你拿瓶,我来抱人。”   付烬蹙眉,深深地看他一眼,含着警告。   “......”   徐子束被看得背脊发凉,“操,我嘴岔说错了。”   付烬走到门口,转头对方怡帆说了声:“谢谢。”   方怡帆点头:“她这酒量不太行,别让她在外面喝酒。”   三人上车坐后座,司机坐在驾驶座上发动车子。   当钟远萤往下滑的时候,付烬搂住她的腰。   最边上的徐子束头一次觉得人生艰难,想要窒息,有人在他旁边恩爱不算,他还得给人举吊瓶,好配合某人延续生命,继续恩爱。   实在太像小奴才伺候皇帝和宠妃的痛苦日常。   钟远萤似乎不太舒服,动了动,脑袋偏头敲到车窗。   付烬直接伸手扯下针头,一手搂好她,一手垫着她的脑袋。   一路上她都在乱动,付烬就顺着她舒服的姿势,伸手护着她。   到了洋房,他让其他人离开。   钟远萤喝醉酒似乎变得有些黏人,像小猫撒娇似的,环住他的颈脖不撒手。   将人抱到沙发上,付烬没了力气。   自闭症复发以来,他一直在透支身体,如果不是最近进行强度健身,他可能无法将人抱上车。   “我去给你拿解酒药,泡蜂蜜水,不然你待会该难受了。”付烬轻声说。   钟远萤视线涣散,没给出反应。   付烬又耐心地说了两遍,等待她松手。   谁知,钟远萤倏然摇摇晃晃地起身跨坐在他腿上。   付烬连忙伸手扶住她的腰,防止她滑下去。   钟远萤环着他的脖颈,一点点搂紧他。   “付烬。”   “嗯。”   “付烬”   “我是。”   “付烬”   “我在这。”   她低头埋入他坚实的胸膛里,听着他的心跳声,许久后,闷闷地哽声道:“我差点你把弄丢了。”   “永远不会。”他说。   “为什么?”钟远萤迟钝地反应了下。   “影子总是跟着光的。”付烬低声说。   “我不想让你做我的影子。”她抬起头看他,借着酒劲说出这句话。   距离实在太近,近到付烬难以保持理智的范围,当她柔软之处贴着他心口时,付烬浑身僵硬,心脏乱麻,血液烫得几乎熔断血管。   她身上淡淡的酒精味糅合香水味,麻痹他的神经。   付烬凭着最后一丝理智,身体往后靠,拉开距离,后颈压在沙发背上,仰起头下巴稍抬,半眯着眼看她。   钟远萤长发披散着,微乱,杏眼朦胧覆盖一层薄薄的水光,脸颊红晕,嫣红的唇一张一合说着什么。   付烬已经听不清了。   因为她又不依不饶地凑近过来,唇瓣轻擦过他的下巴,留下口红痕迹。   空气徒然燥热起来,清晰听闻的呼吸声都成了醺心的催情剂。   付烬胸膛起伏,喉间发紧,眼眸变得漆暗。   他抬起她的下巴,指腹摩挲她的唇瓣,沾染口红,而后舔了舔指尖,勾出笑弧。   他喉结上下滑动,嗓音低沉沙哑,带着蛊惑——   “姐姐,接吻吗?”   作者有话要说:  弟弟冲啊啊啊啊啊!!!(声嘶力竭咳咳咳   我喊累了,大伙儿继续   ——   感谢在2020-05-26 20:57:26~2020-05-27 19:19:4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时节啊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夏夂夂 29瓶;大大大大大大猫、41671784 10瓶;dooo_ 2瓶;freshtalkm、做梦都捡钱的鸭蛋君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7章 长夜萤灯06   钟远萤似乎没听懂他的问话, 也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岔开话题。   她眨了眨眼,看着付烬低头凑近她。   近至两人气息交缠。   付烬垂眸, 视线落定在她的唇瓣上, 漆黑的眼眸暗涌情愫, 像是天昏地暗中狂风卷起的暗潮。   两唇即将相触之际。   钟远萤忽然抬手捏住他的下巴。   付烬顺从地说:“姐姐来?”   钟远萤含糊地“唔”了一声, 抬起他的下巴。   付烬安静地配合她的动作,没挣开, 感觉到她温热的气息轻扫他的颈脖,一时间喉线紧绷。   下一秒。   他的喉结被软热的唇瓣覆盖。   付烬浑身一僵,脊背发麻, 呼吸重了起来,低喘一会儿, 有些艰难地唤她:“姐姐......”   这么玩, 他很难再有理智保证限度。   喉结滑动,她略带困惑地舔了舔。   付烬眼睛睁大,猛地握紧她的腰, 急促喘气, 血液流经心口变得炽烫。   微凉的风从窗台吹入室内,也变得暧昧迷乱, 暖醺起来。   欲念在叫嚣, 身体在发疼,有些东西几乎要打破理性的禁锢。   “对不起,姐姐。”   他低喃着,手指触及她的衣摆。   钟远萤倏然张口咬住他的喉结, 付烬低低地“嗯”了一声,声音暗哑,难以分辨是欢愉,还是痛苦。   他停住了动作,收回手轻捏她的后颈,哄小猫儿似的:“用点儿力。”   钟远萤感觉身体又累又沉,大脑运转速度越来越慢,顿了顿,“嗯?”   付烬嗓音放缓,又重复道:“姐姐,用点儿力,让我疼。”   他干净清隽模样不复存在,眼底俱是接近偏执的疯狂。   想让她在他身上留下痕迹,最好直接咬断他的脖子,鲜血流到她的身上。   他无数次做梦梦到自己死在她的手上,被她用薄薄的美工刀割得血肉模糊。   她的眼泪落入他的伤口,和他的鲜血融为一体。   这样的画面让他兴奋。   梦里的他,笑容不变。   ——   钟远萤没多久便意识模糊地睡过去。   付烬仰头靠着沙发背,指节抵着眉骨,慢慢平缓呼吸,压下那些扭曲阴暗的画面,整张脸几乎埋入阴影中,表情晦暗不明。   许久之后。   付烬恢复不少力气,将钟远萤抱到他三楼的卧室。   翌日清晨。   钟远萤醒来,头昏眼花,脑子混沌,口又干又涩,缓了缓神,发现自己动弹不得。   她慢慢睁开眼,看见付烬近在咫尺的脸,他眉眼舒展入睡的样子,莫名显得有点乖。   晨曦落入室内,视线可见度高,钟远萤看见他细密卷翘的睫毛根根分明,小刷子似的。   清晨这个时候,男人总会有点不可描述的反应。   付烬搂得太紧,两人身体太过贴近,钟远萤又不是一无所知,只好僵在那里躺尸,不敢乱动。   可她睡着的时候都不安分,醒着的时候更难保持木头人的状态,一下觉得手酸,动一下,一下又想蹬直腿,过一会儿又想把头发拨开点。   “别动。”他闭着眼睛说。   嗓音困倦沙哑,语气带着警告。   钟远萤“哦”了一声,消停一会。   片刻,她又没忍住,觉得蹬直腿不舒服,想要弯起腿,于是极为顺从自己心意地进行曲腿动作,结果在动作进行的过程中,膝盖上顶——   付烬蓦然睁开眼,喉间含着低哑的声音,急急松手撤身,用被子环住自己的腰间。   对上他委屈受伤的眼神,钟远萤也知道自己碰到什么要命的地方,当即红了脸,磕磕巴巴地:“我、我......”   他眼尾都红了,看来受到的伤害不算小。   钟远萤僵硬地坐起来,与他隔空对视,见他拥着被子也磨磨唧唧地坐起来,莫名又脑补出地主老爷和小媳妇的续集。   地主老爷终于得偿所愿,第二天一早又想春风一度,结果小媳妇拥着被子红了眼睛,委委屈屈小声说:“人家现在还是好痛哦!”   等等,为什么能发展成这样。   钟远萤脑袋空白一瞬,视线落到付烬颈脖上,注意到他的喉结处有个牙印。   为什么会有个牙印,不会是她咬的吧,钟远萤努力回想,只忆起自己被付烬接回来的零星片段,关键点全然没有。   这什么酒,酒劲这么大。   她以前只喝过低度的啤酒和果酒,没出现这种情况,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处理。   付烬知道她在看他的脖子,看她迟疑困惑的表情,想来没记得多少。   “我昨晚没干什么吧?”钟远萤不太确定地问。   付烬竖起枕头垫在床头,慢条斯理地背靠上去,随口说:“确实没干什么。”   钟远萤稍稍放下心,又听见他说:“姐姐就是强吻了我。”   “......”   钟远萤好半晌才消化完这件事。   付烬用意味深长的目光看她,又拖长尾音地补充:“姐姐还咬我喉结,说想要了我。”   钟远萤:“............”   ——   “祖宗,您说您到底在骚什么?”徐子束痛心疾首地说。   他把着方向盘,通过后视镜,看了眼后座漫不经心的人。   那天付烬把人留了一夜,发生什么,徐子束不知道,不过他懂得付烬还没断药,那事还不能做,到底放心了些,结果他一早去洋房,看见钟远萤红着脸匆匆离开,就知道这位爷耐不住本性,装不成小奶狗了。   搞得人姑娘好几天不好意思上门不说,还到处躲着付烬。   见不到人,付烬又想尽办法眼巴巴地去看人家一眼。   所以说何必呢。   付烬似乎心情很好,手肘压在窗边,指节支着下颌,随意抬眼扫过车窗外的景物,话音带有笑意:“没忍住。”   “行吧,”徐子束转了一个弯道,继续说,“待会见到人家,以磕头认错的那种真诚姿态,好好承认自己说错话,不然人得躲你多久。”   徐子束一路念叨完,把付烬送到学校门口等钟远萤下班。   看他的严阵以待的神情,徐子束心说,这回祖宗总算开窍。   结果付烬一见到钟远萤,徐子束竖起耳朵,就听见他说:“阿萤,我知道你气恼我现在不行,躲着不见我,也是怕起了心思,又做不了什么,别担心,我下个月开始减药,过三个月就断药,再有半年这样,你想把我怎么样都可以。”   “对不起,让你忍得辛苦了。”他非常歉疚地说。   他垂着脑袋,睫羽压低,唇线向下抿着,看样子是真心实意在为自己的不行,不能满足她而道歉。   偏生还长了一副单纯干净的模样,还装得又乖又奶。   钟远萤:“......”   徐子束:“............”   你他妈是不打算做人了吗?!   ——   徐子束知道付烬骚是真的骚,但没想到他拿捏得挺准,既不让人反感,又让人顺了他的心意,钟远萤没再躲他,从那天开始会时常来洋房。   徐子束猜钟远萤是不想付烬继续拉着她在那条歧路上狂奔。   看着两人融洽相处,徐子束一颗心总算放下来,由不得感慨,祖宗到底是祖宗。   付烬怕钟远萤待上一整天无聊,让人在客厅加装一面书柜,又叫徐子束去搜罗各种漫画书,有畅销的,也有冷门的,悬疑剧情,奇幻想象,国内国外的都应有尽有。   付烬虽然画漫画,但他不怎么看漫画,也就初中那会陪她看了许多,所以洋房里基本只有他自己的漫画,和一些外语的漫画技巧书籍。   徐子束开两趟车,买回几百本漫画。   他正想问“买这么多干什么,钟远萤一天看一本都看不完”的时候,就见付烬围着那几十箱书转了又转,表情严肃得像校长巡堂一样。   “怎么了?”徐子束觉得有必要给自己解释一下,“我虽然干点苦力活,但也不至于贪钱,用盗版鱼目混珠吧。”   虽说有许多漫画是绝版的,价格高出几十倍,但又不是刷他的卡,他眼也不眨的买下来,真实身份只是个搬运工。   付烬两指勾过一把木椅,松懒坐着,开始快速地翻阅那些书。   徐子束不明所以地站在原地,没多久付烬扔两本到一边,然后继续翻看下一层的书。   徐子束走过去拿起那两本书,细细看了许久,还是没发现问题,“质量没问题,装帧还精美,这不是挺好的么。”   付烬没理他,继续手上的动作,又丢出四本书。   “你这是在分类?”徐子束满头雾水,“这本来就按照你的意思分类买的,你还分啥呢。”   其中有本书贵到离谱,徐子束本着“把钱扔下水也得来点声响的原则”,说:“你不想要的话,我拿去倒卖了啊。”   付烬眼也没抬,“嗯,钱给你。”   祖宗向来大方,不计较这些事,但把他当作自己人后,徐子束忍不住语重心长地说:“你图什么?”   总不会见他这几年工作不错,想要奖励,又不好意思直接说,变着法给他爱心鼓励。   不可能,徐子束想完之后自己都一身恶寒,俩大男人之间别扭矫情啥呀,有什么事明明白白直接说不就完了。   付烬依旧快速地翻阅那些书,根本没注意到不远处徐子束复杂的神情,以及微妙的心理活动。   两个小时过去,付烬翻完一半的书,挑出近五十本漫画,徐子束再一整合这些漫画的共同点就明白了。   共同点——尺度大,或者血腥暴力。   “......”   见付烬动作漫不经心,神情专注认真,还在那里像台过书机器一样,徐子束轻咳一声,觉得有必要提醒一下:“据我所知,钟远萤女士已经成年了。”   “嗯。”对方没什么反应。   “......”   因为要打祖宗的脸,徐子束瞄了他一眼,慎重且小心地说:“我个人觉得吧,她应该能看这些漫画了。”   所以您还像呵护小学生心理健康一样,严格把守十四禁的绿色大门是干什么?!   付烬动作一顿,缓缓抬起头,盯着他,不说话。   过了会儿。   付烬低笑一声,想起初中那会在自己房间里装了三个大书柜,也是让人将市里能买到的漫画书都买回来。   他想给钟远萤惊喜,又怕买回来的她不喜欢,于是拆开一本漫画书来看,发现那本书的尺度超过他那个年纪的认知。   他把那本书先挑出来,接着下一本是讲黑暗中隐藏杀戮的故事,诡异又血腥,想到钟远萤怕黑,他将这书也剔除出去。   他用了一个晚上,把所有漫画书过一遍,像滤纸一样将有尺度的和血腥暴力的过滤掉,第二天才去敲钟远萤的房门,让她来他屋里看漫画。   这件事留下印象,以至于现在付烬给钟远萤买漫画书,第一件事情就是给她筛选书籍。   徐子束见付烬笑了笑,还以为他不计较打脸的事,松了口气,就听见他轻悠悠地说:“卖书的钱,充公。”   “......”   须臾。   付烬思考了下自己和钟远萤的进度条,侧头对徐子束说:“你把那五十本漫画再筛选一下。”   徐子束稍愣:“还要筛什么?”钟远萤不是都能看么。   “啊,”付烬懒腔懒调地说,“把有尺度的留下。”   “............”   徐子束惊了。   被他这种骚操作震惊得五体投地。   “您是彻底不打算做人了吗?!”   啊!小畜生!!!   “对。”   那位小畜生笑了,还好似感慨地叹息一声:“做不了。”   “................操。”   作者有话要说:  付烬:装乖太久,偶尔想走野路子。   钟远萤:???   作者:喜欢一个人肯定会有欲念和占有,更何况是付烬。   还有每到这个时候又要重新强调一遍,他真的有病!每个人心底深处都有阴暗面,他有心理疾病,所以有些想法和阴暗面更加扭曲和直露而已,但他不会伤害阿萤就是了。【对于他那个梦的梦境解析】   ————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进击中的忍者?瑞瑞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Ann 120瓶;马里奥、西南角的阴郁 10瓶;妮妮 8瓶;九卿 3瓶;汪叽、dooo_、freshtalkm、CatfunC 2瓶;南希、椛頩、大大大大大大猫、Symphony.、总是喜欢阿坤 1瓶; 第38章 长夜萤灯07   过两天钟远萤来洋房, 徐子束趁着付烬上楼拿画具,压低声音将付烬不当人的事情告诉钟远萤。   他想和钟远萤同仇敌忾, 并且让她看清这小畜生的真面目, 结果钟远萤笑得不行。   徐子束开始自我怀疑, 挠了挠后颈:“我刚刚讲的是一个笑话?”   “我们刚上初中那会儿, 年纪还小,他帮我筛选书籍很正常, 因为一些日漫台漫的尺度确实挺大的,”钟远萤说,“后来我上高中学习素描速写人体, 再看那些会好很多。   也就是说,付烬想到了这些, 这次才留下了那些漫画。   徐子束表情发木, 知道自己被付烬戏谑一遭。   不过这反而让他有些宽心和欣慰,自打他当上付烬的助理开始,便见付烬极少说话, 没什么表情变化, 状态也差得令人心惊。   像个傀儡日复一日漫无目的地熬日子。   现在的付烬,还能跟他开玩笑了。   ——   客厅沙发的一边放置电脑桌和移动的木艺工作台。   付烬画连载用电脑和数位板, 画稿的时候直接靠着沙发背, 曲起一腿,画板底边压在腿上,一手控着画板,一手画画。   钟远萤问:“你平时画画在客厅吗?”   付烬摁下电脑开机按钮, “画室。”   “现在怎么不在画室画,”钟远萤状似无意地问,“画室里有多余的椅子么,我像平时一样待在一边不会影响你的。”   付烬不着痕迹地蜷紧手指,视线垂落在键盘上,顿了顿说:“在这里画也一样。”   钟远萤没再说什么,起身去新装的书柜那里,随手抽本漫画书来看。   客厅里不时发出鼠标键盘的声响,以及纸张翻页的声音。   付烬画完半张图,又忍不住抬眼看向不远处的人。   她身后是拉开窗帘露出几块不规则图案的玻璃墙,深秋微含暖意的阳光透过玻璃,落在她的身上。   一个看电视和漫画都会自言自语停不下来的人,大概是怕打扰到他,现在看着好笑的漫画,也只是弯起唇角,忍着笑意。   他本就是无趣的人,怕钟远萤来这里陪他觉得无聊,以后不会再来,于是给她买漫画看,和初中一样,借此来增加和她相处的时光。   但现在她真的看漫画目不转睛了,付烬又觉得有什么虫子在啃噬心肺,密密麻麻,很不舒服。   付烬看她许久,也没见她抬眼看他一下,委屈的情绪抽丝剥茧般发酵。   钟远萤看到喜欢的漫画,会自动开始沉浸模式,这本漫画除了笑点还有悬疑点,她默默记下些剧情,晚点打算和付烬讨论谁是真反派的时候,忽然伸来两根指节压在书页上。   钟远萤盯着那两根指节,视线往前递去,看见冷白手腕处的黑色纹身,再抬起头,对上他的目光。   一道斜斜的日光正好透过玻璃,落在他的眉眼上,眼眸变成剔透的浅棕色,还有层薄薄的弧光。   也许因为学了太多年的美术,钟远萤很擅长捕捉事物的美感,眼前画面的美感令她怔了怔神,想画下来,又怕画得不够好而失真。   钟远萤缓了缓神,说:“怎么了?”   “看我。”他说。   “什么?”   “你好久没看我。”他就这么俯身与她平视,指节在书页上敲了两下,声音有点委屈。   钟远萤这才想起来,他之前画画,她都在一旁边吃零食边看,今天是一直在看漫画。   “那你回答我两个问题。”钟远萤借势说。   “嗯。”   钟远萤伸手握住他纹身的手腕,缓缓说:“你对我撒过谎吗?”   付烬眸光动了动,“嗯。”   “你说过最大的谎言是什么?”钟远萤捏紧他的手腕。   付烬垂下目光,缄默不言。   钟远萤吸口气,换个问法:“是什么时候?”   斐悦然之前只告诉钟远萤,付烬自闭症复发之后自杀过一次,钟远萤猜是割腕,但他之前说是纹身没纹好。   这回付烬眼睑低敛着,沉默得更久。   钟远萤看得心尖发疼,抬手抱住他,“我只是随便这么一问,别当真。”   付烬环住她,下颌搭在她的发顶,轻轻摩挲着。   过了许久,钟远萤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感觉他胸腔微振,轻轻浅浅的气息好似低叹——   “高二那年元旦。”   那时他说。   ——我从来没有喜欢过钟远萤。   ***   一道手机铃声响起,打破这微妙的氛围。   钟远萤起身去衣帽架那里,打开自己的包包拿出手机,见是斐悦然的来电,便按下接通键。   那边传来声音:“远萤,我在北棠市,有空出来聊聊吗?”   钟远萤看了眼远处仍在画画的付烬,应下来:“好。”   挂断电话,钟远萤拎上包包,走到沙发旁,对他说:“待会儿我有点事,先走了,明天再来看你。”   付烬放下笔,抬眼看她,“去见人?”   “对。”   “是谁?”   “贝珍佳。”   付烬点点头,起身说:“我开车送你。”   “不用,”钟远萤说,“你现在有时间赶稿,晚上就不用熬夜那么晚。”   见钟远萤坚持,付烬只好作罢。   钟远萤出了洋房,再走一段路到街边打车,将斐悦然发来的地址告知司机。   地点定在市中心的一家咖啡厅。   钟远萤赶到的时候,斐悦然坐在靠窗的位置办公,笔记本电脑旁边有本心理学的书籍和一沓资料。   斐悦然见到她,就将电脑合上,连同书籍资料推到一边,叫来服务员给她点咖啡。   “您怎么突然来北棠市,是出什么事了么?”   钟远萤心底有些紧张,因为一见到斐悦然,就会想到付烬的病。   “其实那年付烬自闭症复发,为方便他的治疗,我在北棠市买房住过几年,”斐悦然说,“现在我刚结束在楠青市最后一个病案,过来这里辅助付烬度过最后的治疗阶段。”   服务员端盘过来,钟远萤没心思留意咖啡和甜点,继续问:“那他现在的情况是?”   “总结概括来说,”斐悦然笑了笑道,“大有好转。”   “他这次复发倒没有小时候那么严重,治疗起来没那么麻烦,唯一棘手的是他有自杀倾向,如果这个数值回归安全区间,代表他的自闭症由中度自闭转为轻度,可进入到减药阶段。”   小时候他封闭自我,症状严重,后来的他有了一条羁绊,这条羁绊像他灰暗世界里出现的裂缝,他仰头就能看到裂缝里的星空。   当他发现这样的星空只是假象,即将破碎消失,心理期许的落差让他走向自毁。   斐悦然当初做的便是让付烬寻求到和钟远萤的联系,通过画画的方式,建立一种微妙的关联,但这还远远不够。   沅尽这个笔名实则为钟远萤而生,以她之所爱来续命,又能因她而轻易折损。   付烬通过微博看到“缘尽”二字之后,状态崩坏得极快。   斐悦然别无他法,只得堵上一把,对付烬说:“今年过年付菱青会找理由让远萤回楠青市吃年夜饭。”   “你要不要试试?”   神情漠然的付烬终于有了反应,侧目看来,“试什么?”   “你这样下去,身体也熬不了多久,不如在死前去见她一面。”   “不去。”付烬果断拒绝。   “付烬,你在害怕,”斐悦然一针见血地指出,“害怕这副不人不鬼的样子被她看见。”   “但你想想,如果你借此得以离开洋房,不就有机会自杀了么。”   她以他真实的想法来诱导他直面心理的极端和渴望。   对于付烬,斐悦然不是个合格的心理医生,这个好友的儿子,又是她看着长大的孩子,她包含的私人情感太多,说出这些话,手心都是冷汗。   付烬当时是没反应的。   距离过年还有一个多月。   看着倒计时的日期,他心里燃起零星的期许,想见她的念头一旦有了实现的可能,便如野草疯长一般,难以抑制。   付烬看见镜子里瘦得脱相的自己,像个丑陋又见不得光的怪物。   他不能这样去见她。   他太害怕她会出现厌恶的情绪。   心理疾病的人对负面情绪尤其敏感,他也不例外。   付烬开始主动吃东西,对着镜子模仿林辰彦的笑容,学习如何装成正常人。   到了那天,他带着“标准”笑容,走出洋房。   斐悦然仍然清楚地记得那天的心情,她像个赌徒一样,心骇到狂跳,带了几个付家派来的人,开车跟在付烬身后,一旦发现他有自杀的举动,立马制止。   他的车里装了两个隐形摄像头,付家上下皆在紧紧盯着,神色紧张严肃。   所有人都心跳如鼓,希望付烬会去见钟远萤,而不是选择在外自杀。   当付烬的车子忽然停在路边。   斐悦然几乎心脏骤停,立即叫人做好冲上前的准备。   然后她看见付烬下车,走在炮竹声中,经过红色的春联和窗花,进入一家纹身店。   她让两个人跟着进去,佯作纹身的顾客,时刻做好拦下付烬的准备。   付家及斐悦然在无限的紧张中等了两个小时,好在付烬平安出来,继续赶路。   从店里回来的人说他在手腕处纹了一圈黑色纹身,遮掩伤疤。   ......   “你们再次相遇之后,他的检测报告显示各项指数都有所好转,唯独自杀倾向的数值仍处于危险区域,从大体上看没有太大的波动。”   “这一点我做个最坏的假设,他也许只是延缓自杀时间,定下一个日期,或准备完成一件事情,”斐悦然继续说,“远萤,我不太懂漫画,所以想让你注意一下他的《长夜萤灯》。”   “画里的结局,也许是他给自己预设的结局。”   作者有话要说:  文不长,大概还有三四万字吧,辛苦大伙儿追更了,超级感谢~   每天都有你们留言的生活好幸福呀=v=   ——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时节啊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41375456、鹿汣九 5瓶;夏夂夂 4瓶;汪叽 2瓶;南希 1瓶 第39章 长夜萤灯08   话题过于沉重, 以至于咖啡厅里舒缓的音乐和窗边的暖阳都无法调节滞闷的气氛。   “不说这些了,”斐悦然淡抿一口咖啡, 看向出神的钟远萤, “这次约你出来, 主要想问问你的情况。”   钟远萤愣怔半天没缓过神, 从和付烬这段时间的相处来看,她以为他快好了的。   “远萤。”   “啊, 什么?”   “你——”斐悦然正想开口问,被手机铃声打断。   电话那头说话的人语气很急,钟远萤没听清, 只见斐悦然微微蹙眉,回应道:“我马上来。”   斐悦然挂断电话后, 边收拾东西, 边对钟远萤说:“抱歉,现在有急事,下次再聊。”   钟远萤点点头:“路上小心。”   斐悦然走之后, 钟远萤仍坐在原位, 望向窗外,目光放空。   正午垂直的阳光, 随着时间流逝, 慢慢偏移角度,最后变成傍晚的斜阳余晖。   不知过了多久,天彻底暗下来,路灯亮起, 天边挂满繁星,行人走在霓虹灯光的街道上,车辆拉出一道道光带。   钟远萤害怕面对感情,更害怕承担一个人性命危险的压力,放在几年前确实如此。   但现在,有种冲动似利竹般破土而出,催促她再勇敢一点,再往前走一步。   她一遍遍地告诉自己,前方不是荆棘迷雾,脚下也不是万丈深渊。   恰在此时,响起一道脆生生的声音。   “是你要跟我来的,回去敢跟你妈妈告状,我以后就不带你了。”小女孩凶巴巴地说。   比她个头稍矮一些的小男孩轻轻点头。   钟远萤被吸引注意,看向窗外的他们。   小女孩走了两步又问他:“怕不怕走丢?”这回声音缓和不少。   看样子他们是趁大人不注意,偷溜出来玩。   小男孩看她一眼,小声问:“那你会来找我吗?”   小女孩脚步停下,想了下,似乎觉得找人很麻烦,于是扯过小男孩的书包,从里面掏出两根塑料荧光棒,把它们拧亮,弄成两个扣在一起的圈。   小女孩:“伸手进来。”   男孩照做。   黄色微光的塑料棒连住他们的手腕。   “这样谁都不会丢啦。”女孩动了动手腕,男孩顺着动作靠近她。   感觉到有目光长时间注视,小女孩抬起头,看见钟远萤,便靠近窗边,歪头问:“阿姨,你为什么哭啊?”   钟远萤一愣,抬手摸到脸颊上的湿痕,指了指桌上的杯子说:“咖啡太苦了......”   小女孩没喝过咖啡,看向杯子,嘟囔了句什么,便朝钟远萤挥了挥手,拉着小男孩走了。   钟远萤想起认识付烬的第一个新年,两人去文绘桥看烟花,那天晚上回来的时候,她也像这个小女孩一样,将荧光塑料棒弄成两个扣在一起的手圈,连住她和付烬的手腕。   而他给她买回桥上所有的荧光塑料棒。   似乎在那时已暗中注定,有人要付出所有。   ——   因为斐悦然的话,钟远萤提心吊胆好几天,漫画也看不下去,直盯着付烬画《长夜萤灯》。   《长夜萤灯》讲得是一个青梅竹马的故事,女主仲萤从小唯一的梦想便是成为明星,向她的偶像靠近,因为各方面的阻碍,没能实现,男主黎夜想帮她实现梦想,可他什么都没有,只得拼了命的在娱乐圈摸爬滚打,想得到好的资源帮她。   这是付烬第一次画现代类型的作品,没有太多跌宕起伏的悬疑剧情,男女主之间的相处刻画细致,画风成熟,笔触温暖,目前大受追捧欢迎。   因为故事简单,篇幅也不长,加之付烬时常连夜赶稿,《长夜萤灯》已经接近尾声了。   付烬似乎在卡结局,好半天没落笔画。   钟远萤将看教程做出来的西瓜布丁端过去,抬手捂住他的眼睛,“看太久了,休息一下。”   付烬眨了眨眼,睫毛轻轻扫过她的掌心。   过了会儿,钟远萤松开手。   付烬忽然问:“阿萤喜欢什么样的结局?”   付烬的意思很明显,她喜欢什么样的,他就会画什么样的,可画漫画本就是一件很私人的事情,不该以她的喜好作为唯一标准。   但钟远萤想到斐悦然说的话,声音有些紧张地说:“希望有个好结局,就是那种没有人死的结局。”   付烬明显一怔。   钟远萤怕被一眼看穿,佯作随意地补充道:“你还记得你的第一本书吗,全员死得只剩下漫画名,当初我看完难过好久。”   付烬这么一听,就答应下来:“这两天会构思好。”   之后三天,钟远萤紧张得难以入眠,辗转反侧到深夜,实在没忍住,拿起手机给付烬发短信:【太期待结局了,好想知道剧情,求透露。】   钟远萤追他的连载,没让他透露过剧情,这次没办法,没等到他一笔笔画完结局,她可能就先猝死了。   付烬:【仲萤实现梦想,黎夜退出娱乐圈,只做她的幕后,最后仲萤公布恋情,两人在一起。】   没想到他短信回这么快,钟远萤:【还没睡?】   付烬:【现在睡。】   钟远萤:【那我也睡了。】   付烬:【晚安。】   钟远萤看到结局剧情,终于有种尘埃落定的感觉,心神一松,被困意席卷。   第二天一早,她将结局情节发给斐悦然过目,不知那边在忙什么,大半天没回消息。   因为付烬经常画稿到很晚,钟远萤就想着自己在的时候,督促他多休息一点,让他养成睡午觉的习惯。   现在到了下午两点,钟远萤用眼神示意一下,付烬就乖乖放下笔,上楼睡午觉,她会在旁边看漫画陪着,或者插耳机看艺术视频。   付烬入睡许久,钟远萤手机轻震了下,她拿出手机看到斐悦然发来的短信:【远萤你去过他的画室吗,找个机会去看一下,别被他知道。】   钟远萤心头一沉。   除了洗手间,洋房只有画室这个房间没有装监控,最初因为这点,付烬和付菱青有过争执,没人希望一直活在别人的眼皮底下,但他是病人,有些时候没有选择的权利。   付烬自杀过一次后,付菱青就叫人装了监控,有安保二十四小时盯着,只要他有什么自伤举动,就会有人冲进来阻止他。   画室是他争取来的自我空间,唯一的条件是门锁会被卸掉,不过除了他,也没人会进去,斐悦然知道里面有大量的叶陀罗碱,也没进去拿走,不能将人逼得太紧。   钟远萤如坐针毡地看了付烬良久,确定他处于熟睡状态,心里默默推算一下,他还要一个小时才醒来。   她轻手轻脚地离开卧室。   画室在三楼的走廊尽头,刚好背着阳面,走廊狭长无灯无窗,这种昏暗给人一种拒之门外的感觉。   她缓步走到画室门前,抬手一推,门开了。   里面太暗,除了影影幢幢的模糊轮廓,什么也看不真切。   钟远萤摸到墙上灯的开关。   灯光一亮,入目所见清晰明了,钟远萤愣在原地。   偌大的画室没有窗户,地板是黑木,四面墙壁是大片暗沉的血红,还刻有波纹,远远看上去像死人叠堆所流下一层层浓厚的鲜血。   压抑沉重的气息扑面而来。   地上掉落几颗白色的药片和一些颜料,钟远萤为了不让自己留下痕迹,绕过它们,走向长桌。   桌上凌乱地堆放许多画稿,她低头下来看了看。   画有人体各种腐烂的器官,有残忍杀戮,有性/爱,颜色大多两种极端,黑色和红色。   画的人脸都笑得阴狠诡谲,还有很多人如何血腥自残,极致至死的画面。   痛苦的、疯狂的、极端的、卑劣的......   付烬内心所有的阴暗和肮脏,如此清楚地剖开在她的面前。   钟远萤大致扫了眼,走到画架旁边,打开一个木盒,发现里面是漫画的一些画稿。   还是......《长夜萤灯》的!   她连忙拿起来翻开,看了两页明白过来,这才是《长夜萤灯》最真实最原本的结局。   男主黎夜得到一次转折性的机遇,被一位知名导演赏识,得以主演一部电影,电影爆红,他也因此彻底走入大众视野,而他和仲萤之间隔阂误会不断,仲萤不接受他的帮助,慢慢远离他。   结局是领奖无数的黎夜患上严重的抑郁症,他生日的晚上,包场看完仲萤新上映的电影,然后他开车到他们第一次相识的地方。   那是一个小山坡后面的丛林,有不少萤火虫,小时候一次偶然,他们都因偷跑来这里抓萤火虫而相遇,那时在星星坠落般的萤光背景下,穿着小裙子的女孩笑着招手和他道别:“今天好晚了,下次碰上再一起玩吧。”   场景幻梦,她像是黑夜出现在林间的小精灵,又在萤光中消失。   而时隔多年后的这个夜晚,黎夜自杀在这里,他微微笑着的,似乎带着期许进入好梦。   长夜漫漫,萤火虫像一盏微亮的萤灯,落在沾染血液的花瓣上。   ......   ——画里的结局,也许是他给自己预设的结局。   斐悦然的话,再次回响在钟远萤的脑海里,她捏紧这本画稿,呼吸停滞,表情空白到不知道该怎么反应。   她最后的视线落在左上角的数字上,2016年2月5日。   付烬有个习惯,会在最后一张画稿的左上角留下日期。   也就是说,付烬在见她的过年前,已经画好了这本书的结局,《长夜萤灯》是他唯一一本先有结局,才开始连载的漫画。   似有冰锥扎入身体,寒气缓慢侵袭,钟远萤心尖瑟缩,手指发凉。   恰在此时,低沉地两个字音响起——   “阿萤。”   钟远萤整个人僵硬在原地,心脏骤停。   脚步声渐近。   钟远萤转身看向他,付烬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笑容,像他画的那些人脸一样,恶劣又有血腥感的笑意。   “都看到了?”他的语气也很诡异。   钟远萤有些心虚地点头。   “害怕吗?”   付烬一步步逼近,压迫感太强,钟远萤下意识后退,直到后腰撞到长桌边。   这间画室满载他的极端和疯狂,负面情绪和心底阴暗处的肮脏,在这样的氛围下,付烬终于展现出平时克制压抑的另一面。   “我在这里第一次吃叶陀罗碱产生的幻觉。”   付烬靠近,垂眸看她,眼神近乎魔怔,“阿萤想知道是什么吗?”   不等她回答,他就说:“像这样,和你拥吻。”   话音未落,付烬倏然将钟远萤压在桌面上,动作太大,旁边的画架被碰倒,桌上的纸张掉落满地,未盖好的颜料洒出,染红她的半边手臂。   他低头吻她。   一触即燃。   沉闷压抑的空气瞬间升温,好似四周墙面的暗红变成炭火的猩红,带着炽热的温度。   他极具侵略性地撬开她的贝齿,唇舌厮磨,毫无间隙。   钟远萤被他这个样子吓住,眼角慢慢湿润,声音细碎模糊地含在唇齿之间。   不知谁的唇舌被咬破,淡淡的铁锈味弥漫开,付烬反而更加兴奋,她听见他低低地笑了,感觉到他浑身都在轻颤。   他的眼眸漆黑暗沉,浓烈的情绪不加掩饰,又仿佛如坠梦端。   付烬抬起头,伸手触及她手臂上鲜红的颜料,指腹好似沾染了她的血。   “还像这样,和你做。”   和她在画室里,这个桌上,抵死缠绵,至死方休。   在那次的幻觉里,他指尖沾染颜料,触摸她白皙的皮肤,留下鲜艳的痕迹,像是一幅画。   一幅最贴近他心底欲念的画。   当眼前之景与幻觉重合,他不愿区分真假,只想在这一刻,让她明白——   他对她的卑劣渴望。   “姐姐做么。”   她没反应过来:“什么?”   他指腹摩挲她的颈脖,鲜红的颜料覆盖她血管的淡青色。   远远看上去,像极了丈夫疯魔般爱着妻子,亲手割破她的咽喉,然后自杀殉情,共同赴死的极致场面。   付烬漆眼沉沉地盯着她,嗓音暗哑。   “在这间画室里做/爱吗?”   作者有话要说:  弟弟你清醒一点!!!别忘了,你不行.....[なつめ獨].   下一秒。   作者盘腿坐下,拿出可乐薯片,捂住眼睛,展开手指(。   ——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汪叽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粥粥今天吃啥呢 10瓶;稻草人 8瓶;妮妮、(′~`)、inyra 5瓶;19897796 4瓶;Symphony. 2瓶;大大大大大大猫、freshtalkm、清风 1瓶 第40章 长夜萤灯09   付烬眸光沉沉地盯着钟远萤, 不放过她任何细微的变化。   她没有出现用手推开他的抗拒行为,甚至没说一个不字, 但她隐约表现出不舒服, 眉头微蹙, 咬着下唇, 似乎在克制忍受什么。   她不舒服。   也不喜欢这样。   付烬一瞬间想起她十八岁生日那天的反应,像是一阵从冰原吹来的凛风, 冷却他温热的血液,直至冰封。   极力按捺叫嚣的欲念和不管不顾的冲动,付烬松开了她, 退后两步。   钟远萤温吞地坐起来,缓了缓反胃的感觉, 看见付烬垂头站在那里, 面色难看,手在微微发颤。   “不是你。”她开口说。   钟远萤也想到了自己生日那天,少年也像这样面如死灰, 然后一走就是七年。   她那时说不上多喜欢他, 但至少也不会让他这般难堪。   他在乎她的感受,远超于在乎自己, 就算她没有这方面的潜意识抗拒, 真的让他做下去,之后但凡她露出反感神色,就能轻易刺伤他的内心。   他这样的冲动,更像是被她发现了阴暗面, 涌出被她厌恶抛弃的恐惧,逼迫他不顾一切地剖开真实的欲念,想要一次得偿所愿,哪怕最后的结局是被抽筋剥骨的凌迟。   可无论什么事,她的一个眼神,一个举动,总能恣意妄为地挑动他的神经。   他永远为她让步。   正因为如此,钟远萤这次更要说明白,不留余地,不给他自我疑虑和折磨的空间。   “我十八岁生日那天的反应,也不是因为你。”   付烬稍怔,似乎没想到她会这么说,缓缓抬起头,看向她。   “我只是接受起来需要时间,”钟远萤忍着脸热,继续说,“你应该感觉得到,刚刚接吻的时候,我并不反感。”   “但是做那个......”钟远萤下了桌子,走向他,“我可能还需要一段时间缓冲。”   “你不喜欢,不要勉强,不需要顾及我。”他的语气有些急。   钟远萤摇了摇头,牵住他的手。   他们的手上都沾染鲜红的颜料,牵在一起的时候,像是触及了彼此的血液。   “付烬,”钟远萤抬起头,对上他的目光,轻缓地说,“我想搬过来和你住。”   “以男女朋友的身份。”到口的话终于不再那么艰难。   因为画里的结局,也因为他。   付烬定定地看着她,睫羽一颤,眼尾一点点泛红起来。   ——   付烬给付菱青打电话,要求拆掉洋房里面的监控。   他可以被他们监视,但钟远萤不行,她住过来,难免有穿睡衣,或者其他不方便的时候。   不想让她因为他,也时刻暴露在别人的眼皮子底下。   条件是他要交出所有的叶陀罗碱,并且此后不再服用。   钟远萤跟斐悦然报备一声,斐悦然就说:“不用担心,这样做当然没问题,但要记得你们这个年纪,又相互喜欢,难免干柴烈火,这个暂时需要克制一下,等他进入减药阶段,再恢复一段时间就行了。”   电话那头的斐悦然突然问:“付烬在旁边吗?”   钟远萤以为她是怕付烬听见,解释道:“他在旁边赶画,但——”通话音量挺小,他应该听不到。   斐悦然就说:“开扩音。”   钟远萤不明所以地照做,就听见斐悦然提高音量地说:“臭小子,你那些歪心思都收敛收敛,老实点!”   付烬眼皮没动一下,冷哼一声。   钟远萤:“......”   钟远萤回家收拾那天,北棠市下了第一场雪。   她打开行李箱,将柜子里的衣服叠放进去。   付烬看了看,忽然说:“这些可以不拿,我给你买。”   钟远萤自顾自收拾完衣服,又去收装自己的美术书籍和工具。   付烬又说:“家里都有。”   前前后后付烬跟在她身边转,劝她什么都不用拿,家里没有的,他都可以给她买,大概是怕她多待一秒,就会反悔不搬,一直心里不安,不太踏实。   等钟远萤将化妆品也装好,发现付烬居然消停下来。   等她走回卧室一看,付烬抱着她床上半人高的松鼠玩偶不动了。   他背着门口,看不清表情,钟远萤以为他哪里不舒服,走过去问:“怎么了?”   付烬一脸严肃地说:“把它带回去吧。”   “......行啊。”   接着付烬就像切换了一种新模式,“毛毯也很好,家里没这个图案,带回去吧。”   “还有花篮、墙上挂件和这个鼠标垫......”   “还有这个抱枕在哪买的,感觉不错。”   被问得麻木的钟远萤:“某宝9.9......”   付烬点头:“很好,带回去。”   “......”   徐子束在门口等着,老半天终于见他们收拾出来,钟远萤推来两个行李箱,他伸手接过,问:“就这些了吧。”   钟远萤不好意思地往后指了指。   徐子束顺势看去,除了大件家具,屋子里完美清空,付烬旁边一堆大袋小袋。   “......”徐子束脸都垮了,“不请搬家公司,就是为了剥削我这种可怜劳动力,请问您是什么牌子的黑心老板?”   钟远萤于心不忍:“我帮你拿一些。”   “我来我来。”徐子束连忙说。   “那我拿些轻的吧。”   徐子束:“我不想给某人打断我腿的机会。”   而且这个某人平时就一副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病弱贵公子的模样,只有到抱钟远萤的时候,才突发神力。   徐子束也不指望他,还要在他冷淡的目光下,认命地充当驮物骆驼。   好在有电梯。   一行人开车回到洋房。   付烬早已叫人把他卧室隔壁的房间打扫收拾好。   徐子束刚把东西扛上楼,就听见付烬说:“放到我房间。”   “......”徐子束目光警惕,“你头一个晚上就不打算做人了吗?”   付烬打开门,倚着门框斜睨他,眼皮垂睨的弧度,透露出自己清心寡欲,别人脑子满是颜色废料的意思,“你手上这箱,还有那两袋放我房间。”   “......哦。”   付烬房间俱是灰色冷调,总给人一种冷清沉寂的感觉,当里面多了许多钟远萤的东西,玩偶、抱枕、毯子、墙画、碎花桌布、白纱帘子,各种小玩意和装饰物。   整个房间平添了许多颜色和生气。   他抱着钟远萤的松鼠玩偶坐在床边,看着屋里许久,第一次对这里产生愉悦轻松的情绪,没注意到自己唇角微微翘起的弧度。   钟远萤和付烬吃过晚饭后,她回房继续收拾东西,等一切整理好之后,洗漱躺床,拿起手机,习惯性点进沅尽的微博。   付烬昨天晚上竟然破天荒地转发回复一条评论。   那条评论是:【太太,我真的好喜欢你,你缺老公吗?!】   沅尽:【男,已有女朋友。】   他还顺便把微博性别改成男。   知名又神秘的漫画家私生活初次披露,一时间引起惊涛骇浪,群声热议。   #沅尽性别男有女友##不是太太而是大大#的话题被带得飞起,而当事人似乎只打算对外宣布这件事,就没再管了。   钟远萤默默推测下时间,也就是她说想搬过来住,以男女朋友的身份,她说完脸热得不好意思,稳中带慌地告辞离开。   大概她走后不久,付烬回过神来,发了这条微博。   除了对钟远萤,付烬对于其他的外界事物都是缺乏感情的,不上心也无所谓,这次以一种仪式感,立即对外公布,可想而知他的心情。   钟远萤捏着手机看了会儿,有种泡入砂糖水,心尖暖化的感觉。   她放下手机,闭上眼睛,正准备酝酿困意的时候,倏然福至心灵,想开门看一眼。   她也顺着心意走下床,打开房门,便看见门外站着一个人。   付烬抱着灰色的枕头,乖乖站在那,因为洗过澡,发梢有些湿润,眼睛也水光剔透,暖黄的廊灯照在他的身上,他下颌的阴影落在锁骨上。   他也不说话,就这么看着她。   有种求收留的可怜感。   钟远萤也知道他的套路,但他太擅长这样做,加之这副模样实在容易蛊惑人心。   让人可怜他,疼他。   “你也不敲门,”钟远萤说,“要是我没来开门,你是不是又打算这样待一晚上。”   这种的情况发生过。   那时在付家别墅,他们还小,睡同一间房。   有次不记得因为什么事情闹了矛盾,恰好付菱青和钟历高都不在,钟远萤生气地将房门锁上,让他回自己原本的房间睡。   那天晚上她气到半夜都睡不着,因为第二天一早还要上学,她只得早早起床,打开门,看见付烬抱着枕头睡在门边,缩成小小一团。   听见动静,他立刻睁开眼爬起来,抓住她的手指,奶声奶气地低声说:“阿萤我错了,你要怎么样,我都听你的。”   他一晚上没敲门,大概是怕吵到她,惹她更生气。   钟远萤感觉到他的手很冷,摸到他的脸,发现也冻凉了。   他乖乖站着给她碰,瞄着她缓和的神色,才小声问:“我今晚可以进房间吗,那明晚也可以吗,后天呢......”   钟远萤当时别扭地没说话,但再也没对他锁过房门。   ......   付烬没说话,算是变相的默认。   钟远萤叹口气,揪住他怀里的枕头一角,领他进屋。   付烬不着痕迹地弯起眼睛,而后将枕头放在床上,自己也躺上去。   只留下一盏夜灯后,房间静谧昏暗。   钟远萤闭上眼睛,渐渐放缓呼吸,没多久,感觉到身旁细微的动静。   原本他们之间距离大概一个人的身位,付烬向她靠近,挪一会儿,停一会儿,直至触碰到她。   像只探头探脑要捡橡果的松鼠。   钟远萤忍不住笑出了声。   付烬干脆抱住她,佯作可怜巴巴却又毫不走心地为自己的行为作出解释,“阿萤,我冷。”   因为身体不好,他的手常年是凉的,但胸膛是暖的,钟远萤在他的怀抱里,被熟悉的气息包裹,有温热的心安感。   过了许久。   “你那时候是不是故意睡在门外让我心软?”钟远萤意识模糊,声音染上困意,“还装什么小松鼠,明明是只小狐狸......”   她思绪混沌地喃喃,到最后没了声,呼吸匀长。   付烬轻轻吻了她的眉心,眼眸微亮,似夜幕里细碎的星亮,明净温柔。   “嗯,故意的。”   冷风夹杂细雪敲打玻璃,窗外之景变得斑驳朦胧,长夜漫漫,一室温暖。 第41章 长夜萤灯10   翌日清晨。   钟远萤半睡半醒之间, 又感觉自己动弹不得,隐约想起昨夜被树妖捆住的梦。   她挣扎几下, 腿一蹬一踢, 又要屈膝向上顶。   下一秒, 她乱动的腿被压制住, 钟远萤终于清醒过来,意识到自己在哪里在做什么。   上回的悲剧差点重演, 看来付烬的阴影面积挺大,不然动作怎么这么及时且迅速。   钟远萤转头看他,见付烬还闭着眼, 晨光熹微落在他的侧脸轮廓,他细密的睫羽留下小片阴影, 像是一幅光影恰到好处的画。   她看得有点心痒, 从他怀里抽出一只手,拨了拨他的睫毛。   见他没有动静,钟远萤干脆捻一缕长发, 用发梢扫他的睫毛。   付烬低低地笑出声, 无奈又好笑。   钟远萤莫名被戳中的笑点,也笑得不行, 也许因为玩心, 又或许也为这么幼稚的行为。   “姐姐,”他的声音沙哑得有种细微颗粒的质感,“让我缓缓。”   “都醒了还缓什么?”   她的语气很随意,像是上课不想听讲, 和同桌扯话题闲聊,随口开个头。   这么说完,付烬没吭声,身体力行地告诉她缓什么,于是一部分/身体靠近她。   钟远萤:“......”   哦,我的大腿感觉到了。   她真心实意感受到一个男人的反差,看他面上仍闭着眼,又乖又奶,纯得不行,以肩膀处的被子为分割线,以下嘛.......   钟远萤躺着不动了,沉默如此刻清晨的她。   付烬胸腔微振,轻轻浅浅的气息带着笑意,稍稍退开了身体。   他睁开眼,提醒她:“今天周一,上午第五节 课是你的。”嗓音有点睡意和低哑。   “不说差点给忘了,”钟远萤发出赖床感慨,“美术老师虽然工资低点,但课时轻松,最早的几节课永远属于主课老师。”   她又看了眼旁边从头到脚都写满值钱二字的人,发出毕生感叹:“人和人的差距就是我一年的工资,都抵不上你的一幅画。”   付烬不想让钟远萤觉得和他有差距,正想说他名下的所有财产都归她所有,就听见她继续说:“但差距是能横跨的,比如我现在和有钱人睡了。”   “......”   “哦,是睡在一张床上。”大概是发现有歧义,她纠正了一下。   是半开玩笑的语气,放在平时说,完全没有问题,但对这时候的男人来说有些敏感。   她身上浅淡的玫瑰香和体温,扰乱他的神智,事实上他一整晚都在拉扯理智,不做太出格的事。   但现在,已经忍耐到了极限。   付烬终于克制不住,面上的禁欲自制完全消失,眸色暗了下来。   “姐姐,我好难受。”他闭了闭眼。   听他的声音,钟远萤明白其中暗含的意思,微僵了一下,迟疑道:“啊......那怎么办,你、你这......”   你不是不行吗,她生生咽回喉间,没说出来。   付烬一眼明白她的心中所想,蔫蔫地解释:“做是不行,但该有的反应还是有。”   钟远萤往床边挪,正准备逃离是非之地,被付烬牵住手。   他拉着她的手指,轻轻晃动,碎发被枕头蹭得微乱,耷拉着脑袋,眼角下唇,淡抿着唇,看起来委屈又可怜。   钟远萤感觉自己像被宠妃诱惑的皇帝,堪堪维持住坐怀不乱的人设,淡淡看他。   付烬:“《俗冥》三篇私人番外。”   钟远萤不动声色,一副“快别说了,我不是这种权色交易的人”的正直模样,身子已经重新挪回他的旁边。   付烬又说:“《雾未》言琥的转世番外。”   这个角色死得太惨,又超级受人喜欢,付烬画画下手是真的狠,也不管评论区的眼泪流成西湖之景,钟远萤意难平到现在也难消。   “还是不行,”钟远萤冷酷无情地拒绝,然后歪头说,“所以我该怎么做。”   经过两番精准打击,她缴械投降。   “碰会儿它。”他有意压低声线,蛊惑她。   还没等钟远萤反应过来,他已经拉过她的手,覆了上去。   浑身热血忽然“噌”地一下冲上脑门,钟远萤整张脸都红得像傍晚天边的火烧云。   付烬控住她的手,很自觉地就着手心顶蹭。   钟远萤手下的触感,听到暗含情动的低喘,看见他眼眶微红,慢慢出现潮热的水光,洇湿了睫羽。   感官的刺激,彻底盖过她潜意识层面的阴影。   钟远萤右手发软,心跳如擂鼓,全身燥热,神经末梢都开始发麻。   原来和喜欢的人,更近一步的亲密,这种悸乱美好又深刻,像是天边齐齐绽放绚丽的烟火。   窗外空气寒冷,飘落雪花,室内空气温热醺心。   ——   直至要出门上课,钟远萤才敢抬眼看他。   这个人下了床就一副清心寡欲,无害纯良的模样,坐在茶几边,边转着笔,边喝着牛奶,非常惬意。   见钟远萤要走,付烬起身套件大衣就要跟出门。   钟远萤揪住付烬的衣服,拉开拉链,扫了眼,“里面才穿一件毛衣?”   付烬:“你上班要迟到了。”   钟远萤深刻了解他的习性,不多穿两件衣服不是因为抗冷,或者装风度,其实是懒。   被付家宠在掌心,堆金积玉养出来的小少爷,想要什么不过是一句话的事,便有了一种矜贵少爷的松懒性子。   读书的时候,能一个字写完答案,他绝对不会多写半个,在语文和英语卷表现尤其明显。   到了画画,别人都是极尽所能刻画画面,他卡得精准,多画一笔都不可能。   “哦,”钟远萤没什么表情地说,“那行吧,这位先生再见。”   徐子束在玄关处忍着笑,强行进行表情管理,看着付烬乖乖上楼加衣服。   小少爷什么性子到钟远萤跟前都蔫巴了。   付烬下来的时候还围了一条灰色围巾,钟远萤满意地点点头。   徐子束觉得应该准备差不多了,便先出门在外等。   付烬摘下围巾,细致地给钟远萤围上。   围巾带有他的温度,颈脖很快温热起来,钟远萤检查完他多加的三件衣服,而后笑容可掬地拍了拍他的大腿,“穿秋裤没有?”   付烬:“......”   ——   坐上车,钟远萤给这位第一次穿秋裤,别扭得腿都不知道怎么伸的小少爷顺毛。   “秋裤穿在里面又看不见,丝毫不会影响我们付小烬的盛世美颜。”   付烬不为所动,表情麻木,像历经了生活惨痛的创伤。   钟远萤琢磨了会儿,叫付小烬都不管用,看来秋裤的问题很严重。   她又说:“在微博上有个投票,话题是‘你认为什么样的男人最吸引女人’,答案有锁骨性感的男人、手好看的男人、豪车别墅的男人等等。”   钟远萤语气故作玄乎:“你们猜票数最高的答案是什么?”   徐子束坐在驾驶座上,抢先回答:“当然是拥有众多豪车别墅的男人。”   付烬配合又敷衍地说:“第一个。”   “错。”   钟远萤一本正经地说:“是穿秋裤的男人。”   徐子束:“......”   他脑子里的小人狂笑到缺氧,之后更让他缺氧窒息地是,付烬竟然很认真地问:“真的?”   钟远萤补充说明:“对,而且我投的也是这个答案。”   安静几秒。   徐子束通过后视镜,看到这位祖宗面色缓和,显然信了。   “............”   到达学校门口,钟远萤下车,保安亭里的门卫大叔探出头来,“钟老师来啦。”   门卫正准备开大门,钟远萤说:“不用了,车子不进去。”   门卫认识一些车子,多看了一眼,发现学校领导的车子加起来都没这一辆贵,后排车窗降下,男人视线笔直地落在钟远萤身上,未曾挪开过,好似其他的东西都难以入眼。   门卫忍不住问了句:“那是?”   钟远萤笑了笑说:“我男朋友。”   门卫大叔长辈式笑呵呵地:“看起来很不错啊!”   钟远萤点点头,与门卫打完招呼,又和他们挥挥手,才往校道里面走。   徐子束识相地等到见不到人了,才问:“回去?”   他侧头看向后座的人,见付烬眉眼舒展,弯着笑弧,就差哼个小曲,如果有尾巴的话都得翘上天,愉悦之意无需言表,明显被男朋友三个字哄得身心舒服。   “差不多得了。”徐子束酸得牙疼。   付烬表情未收,“后备箱有酒有烟,给人送过去。”   徐子束将烟酒送过去,门卫推脱两下,不好意思地收下,不断地说:“哎呀,钟老师的眼光真是好,这么好的男人现在难找啊......”   徐子束回到车上,瞥见这位少爷心满意足,露出“就是要这种效果”的表情。   徐子束服了,心情复杂地重新问道:“回去?”   “在停车位等。”付烬懒散道。   徐子束将车停稳到路边的停车位上,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离放学还有不到一个小时。   付烬忽然说:“手机。”   徐子束习以为常将手机递过去,而后拿起电脑包,打开笔记本,正准备处理一些公务,等待开机的时候随意往后瞄了眼,见付烬一脸认真。   “怎么了?”   徐子束实在好奇,蹭到后座去看。   “你上网?”他的语调扬起,突出不可置信的语气。   付烬竟然借他的手机上网冲浪?!   徐子束惊了,跟着付烬这么多年,也知道这位原始人手机上从未安装过任何娱乐软件,生生将智能机用出老人机的效果。   付烬的电脑上也只装有绘图软件,进微博的页面版,看完钟远萤的相关便叉掉,几乎所有微博都是徐子束帮发的。   徐子束再定眼细看,发现他的搜索词都和秋裤有关,“穿秋裤的男人有多吸引女人”“秋裤怎么穿更好看”“好看的秋裤有哪些”“女人喜欢男人穿什么秋裤”......   徐子束:“......”   钟远萤上完课正好放学,和一帮学生走出来。   这些小孩像林间雀跃在枝头的小鸟,有说不完的话,用不完的精力,似清晨的朝阳,生气蓬勃,和他们相处,虽然偶尔被他们闹得头疼,但钟远萤感受更多的是愉悦和轻松。   “人来了。”徐子束前十分钟就把车重新开回校门口附近。   不用他说,付烬也早早看过去。   钟远萤还围着他的围巾,头发编成鱼骨辫,一身杏色的毛呢大衣,温柔好看。   几个小孩同她说话,咧嘴笑着,有个比较矮小的孩子小声说了什么,钟远萤耐心地稍稍倾腰靠近细听,也带着笑。   看得出来,她喜欢这些孩子,也喜欢这份工作。   钟远萤上车的时候,那些孩子还依依不舍地道别:“小钟老师再见!”   车子平稳行驶汇入车道。   钟远萤从包里拿出一支红笔和一沓草稿纸,“付烬你看,这些是我刚刚上课叫他们画的课堂练习。”   “你猜,我教他们画了什么?”   付烬接过,扫了几眼,“花。”   “什么花?”钟远萤笑眯眯地说,“给你三次机会,答对的话有奖励。”   她凑近他的耳畔,压低声音:“奖励你定,什么都可以哦。”   小少爷一改漫不经心的姿态,拿出比高考还认真万倍的精神,认真看了眼,说:“玫瑰。”   “不对。”   他又多看了几张草稿纸,对比一番,用出学神归纳共同点的能力,“茉莉。”   “错,”钟远萤故意露出遗憾的表情,“付同学还有一次机会了呢。”   “......”   徐子束边开车边往后看,不免为初次露出求胜欲的付烬捏一把汗。   在学业和事业上难逢敌手的小少爷,终于遇到毕生难题。   静默许久。   付烬谨慎地看完每一张画,才说:“雏菊。”   “哈哈哈哈错啦!”   钟远萤再也忍不住了,仰头后靠,笑得不行。   好半天缓过来,她用指弯抹了抹眼角的泪花,说:“是牡丹。”   付烬:“......”   粉丝们永远想象不到,沅尽也有惨遭滑铁卢的高光时刻。   徐子束把着方向盘,一时没忍住,“鹅鹅鹅”笑了半天,如果不是付烬斜睨过来,他可能会笑岔气。   看着付烬面无表情的脸,钟远萤忍笑顺毛:“付同学这次不要灰心丧气,以后还有机会,请再接再厉。”   他好像很喜欢“以后”这两个字,每每提及,眸光会有些许星亮。   “最后一节课,这些孩子躁动不少,想吃饭的,想快点放学回家的,静不下心来听课画画。”   “我在黑板上示范的牡丹,这帮熊孩子给画成什么样,知名漫画大师都猜不出来,你说对不对沅尽太太?”   付烬:“............”   没人能开小少爷的玩笑,徐子束没敢再回头看,如果是别人,他会在心里默默点蜡,换成钟远萤,他只想点赞。   钟远萤边拿起红笔给这些纸上的画写评语,边和付烬闲聊在学校里面的事,“今天听一班的赵老师说,他们班发现一对早恋的,叫了家长,现在的孩子挺早熟,我们初中那会儿,好像没有。”   付烬安静地听她说话,这种熟悉感让他忆起学生时期,心里最喜欢的时刻便是和钟远萤放学一起回家。   早上她起床和午睡过后,路上还在半睡半醒状态,不太说话,到了放学坐车回去,她便和他闲聊起今天的所见所闻,都是些平淡如水的事,但经过她一说,付烬就觉得漫长的日子都变得鲜活起来。   她永远语气轻快地说着或开心或琐碎的小事,从来不说烦闷难过的心情,看见极端的天气,也只会说:“瞧,那道闪电好大,差点把天劈开,还挺奇特,能见到的人或许是得到了老天的青睐呢。”   车窗外回家的路景总是像似,四季冷暖交替变化,一年又一年,都是她在说,他大多在听。   他那时还没注意到,自己从她身上得到多少有关于开心的情绪。   他自我封闭的世界,单调枯燥又乏味,也因为她,他开始关注身外的世界,记住她说过的每一句话,不经意间会留意,她说的梧桐树叶像扇子,银杏树叶像蝴蝶,三月迎春花,九月桂花香。   在他的意识里,原本只有树和花的概念,如一段文字,黑白又刻板,她提及之后,这些事物像被描绘了色彩,变成鲜明清晰。   这些是她给他带来的声色世界。   所以他期待以后,有她的以后。   钟远萤对所教的学生都很了解,挑了几张画递给付烬,“这几个孩子可喜欢你了,你装作是我,给他们写点评语吧。”   说到这,她想到什么,又笑着说:“他们做梦要是梦见沅尽给他们写评语,估计得乐醒。”   付烬从小给她写作业,字迹模仿得她都辨认不出。   付烬接过笔,三两下写完。   “这么快?”钟远萤手机还没点两下,接过稿纸一看,评语有“丑”“不行”“难看”“什么”“还行”之类。   “......”钟远萤真诚发问,“你是不是想离间我和学生们的师生关系?”   她仔细看了看付烬评价还算高的那张稿纸,名字叫董培川的学生画的,他从来不听钟远萤上课讲什么,自顾自画一张漫画图,然后交上来。   钟远萤抽出那张稿纸给付烬再看一眼,“我觉得这孩子挺有灵气和天赋的,你觉得呢?”   付烬垂眸,而后颔首。   车子转了一个弯道,继续上前行驶。   徐子束不时通过后视镜,往后看上几眼。   小雪今早停了,路面有些湿滑,细雪似糖霜点缀枝丫,天空浅蓝,阳光穿透轻薄的云层。   后面的两个人靠得很近,言语举止间俱是熟悉的亲密。   “这学生画个花,怎么看着好像画怪兽,我一下子都不知道该评什么了,要不然你在这个怪兽的旁边,画个奥特曼吧。”   “好。”   冬日的暖阳透过明净的玻璃,落在他们的脸侧和手上。   一个笑眼弯弯,轻快地说着话,另一个眸光微亮,唇角稍弯地听着。   作者有话要说:  我们付小烬虽然吃辣条,穿秋裤,但依旧是个美人呢!(感谢钟老师的栽培)   哈哈哈哈怎么回事,我的男主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以后我回头看会不会笑死哦。   ——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粥粥今天吃啥呢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粥粥今天吃啥呢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汪叽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粥粥今天吃啥呢 12瓶;辞故 5瓶;大大大大大大猫 1瓶 第42章 长夜萤灯11   因为洋房里的摄像头都被拆掉, 斐悦然无法时刻观察付烬的状况,就让钟远萤每天给她发微信, 报备付烬一天的情况。   他的情绪变化, 出现哪些新的举动, 画了什么画, 在画室里待过几个小时,睡觉多久, 吃饭多少等等,事无巨细都得描述一遍。   所以钟远萤将用手帮付烬的那件事,也告知了斐悦然。   斐悦然打来电话问:“什么情况?”   语气有些严肃, 钟远萤紧张起来:“就隔着裤子碰了会儿。”   “多久。”   回想起付烬快感达不到,表情欢愉又痛苦, 似乎低喘声仍回荡在耳边, 钟远萤忍着脸热,轻咳一声:“三五分钟这样。”   斐悦然:“有没有射——”   “没有。”钟远萤急急地说。   主要是付烬太顾及她的感受,也不用她来做什么, 他自己顶蹭一会儿, 就松开她的手,还讨好地轻吻她的脸和颈脖, 而后拿湿纸巾擦拭她的手, 小心翼翼地问:“有没有难受的感觉?”   瞄着钟远萤的神色,又听到她说没有,他才松了口气,仍心有余悸地说:“以后不管到哪一步, 只要你不舒服,我就停下。”   将所有的主导权都给她。   钟远萤不太放心:“这样没什么问题吧?”   “这种程度到没事,”斐悦然说,“不过你们又不急于一时,以后想要孩子,这方面得注意点。”   “再准备一个星期,看他的身体状态如何,就可以开始进入减药阶段了。”   说到这,斐悦然忍不住轻轻一叹:“远萤,和心理有问题的人谈恋爱不比得正常人,等他有了减药反应,情绪变化会很大,很容易出现负面心理,不是谁都能忍受得了。”   “就算他以后好了,长时间的心理疾病已经给他留下了影响,比如说自卑,这和他的家境,他自身的能力外貌无关,付家有权有势,付烬长相和能力出众,依旧无法消除这种潜在的情绪。”   “这样的人谈起恋爱,永远将自己放在最低的位置,需要你给出更多的耐心和信心,才能一点点地克服。”   所以和付烬恋爱,不是说想谈就谈,他根本玩不起。   “没关系的,”钟远萤说,“谁没有缺点,我还自私又敏感呢。”   斐悦然心里感慨,这孩子远比想象中的柔软坚韧,唯一一个在心理上不把付烬当病人的人,自从决定和付烬在一起,她就没有过犹豫,全然接受付烬的一切,无论好与坏。   这些才是付烬最需要的。   ——   “在干什么?”   付烬看见钟远萤打开药柜,挪来一个小矮木桌,坐在地毯上,正在弄些什么东西。   他曲腿坐在旁边看,见她剪裁出二十一张半个手掌大的正方形白纸,再拿笔在纸上标注日期和早中晚的字样。   “这是你进入减药时期前一个星期,一日三次要吃的药。”   她发现付烬吃药实在太随性而为,完全不走心,这么重要的时候,不能再出丝毫差错。   钟远萤再三核对斐悦然发来的药物名称,将那些瓶瓶罐罐的药按量分到每张纸中,然后叠好,一目了然。   感觉旁边的人沉默许久,钟远萤扭头看他,大概是不想让她看到他的表情,他脸埋入她的肩颈。   “怎么了?”钟远萤停下手上动作。   付烬过了会儿才说:“我是不是很麻烦。”声音有些自恹。   “这样算起来的话,我更麻烦,”钟远萤语气随意又轻松,“其实我不喜欢坐地铁,也不想打车,虽然存够钱买车了,但一直懒得弄这件事,现在住到这里,还要麻烦你每天接送我。”   “不麻烦。”他说。   “我同样不觉得麻烦,有的只是开心,付烬,感情不能只有一方付出。”钟远萤抬起他的脸,语调轻缓认真,“你愿意为我做的事,我也愿意为你做。”   付烬眼睫轻颤,她又一次将他放在平等的位置上了。   ——   接下来的几天,徐子束发现付烬居然早中晚主动且按时的吃药,不用他苦口婆心的劝了,正当他有种欣慰之感,以为付烬总算听进他的话了。   徐子束就看见付烬每次吃完药,便将那张包药的纸交给钟远萤,钟远萤再将那张正方形的纸折成纸鹤,放入很大的玻璃瓶里,摆在药柜上。   据说装满一瓶,有奖励。   这么一来,小少爷吃药的积极性空前之高,恨不得一天吃八包药。   徐子束真心佩服,不亏是当老师的,实在高明。   之后钟远萤又发现付烬对着电脑画画,时间长了出现视疲劳。   她捂他的眼睛,他才闭眼休息会儿,其他时候就不管不顾的。   钟远萤就说每画一个小时,给他抱十分钟,付烬一口答应。   以前读书的时候每每临近下课,他从来都是不动于色,现在还有二十分钟才满一个小时,他就频频望向钟远萤,摆出准备休息的姿态。   “......”   钟远萤开始琢磨,这样是不是有点影响他的工作效率。   付烬终于熬到休息时间,刚将钟远萤抱入怀里,徐子束打来了电话:“喂,祖宗,您在吗。”   付烬淡淡地“嗯”了声。   听出付烬心情不太爽的样子,徐子束看了眼旁边的贝珍佳,感觉事情黄了一半。   “那个......有个叫石木石心的漫画家要出新书了,您看能不能给个推荐?”   出新书找人推荐是很常见的事情,也不用推荐人做什么,只需要挂个名就好,比如“知名漫画家沅尽力荐”,有这样的字眼,从意识上增强书的品格,对销量也有所帮助。   只是卖个人情,锦上添花的事。   如果付烬同意推荐,这本书的销量起码翻倍,这也就是贝珍佳跑来工作室问一下的原因。   电话那端,无声。   徐子束等了会儿,明白了。   他心领神会付烬懒得说话的意思就是——关我A事,以后再浪费时间问这种事,拉黑。   “......”   徐子束看向旁边的人,摇了摇头。   也是意料之内的事,贝珍佳面露遗憾,但也没再多说什么,道完谢,准备告辞离开。   徐子束将手机放远,不解地问她:“钟小姐不是你朋友吗,你为什么不找她帮一下?”   “就因为她一定会帮,我才不好意思找的。”因为是发小,贝珍佳也挺了解钟远萤,钟远萤极少过问和干涉别人的工作,这里面包括贝珍佳和付烬。   贝珍佳个人也比较喜欢公事公办,来工作室通过助理问一下,不得就算了,又没什么关系。   徐子束见这小编辑姑娘有点沮丧,忍不住硬着头皮再想劝一下付烬,就听到电话那边传来钟远萤的声音。   “石木石心?这个漫画家画了好多年,挺有人气的,产量高,质量也不错,听珍佳说,她签了石木石心的最新完结作品,要出新书了。”因为距离近,钟远萤听到一些内容。   “推荐。”两个冷淡的字音打断徐子束正在苦思冥想挤出来的各种推荐理由。   徐子束:“......”   ——   付烬进入减药阶段后,钟远萤发现他更黏人了。   他不太能静下心来画画,老是在她身边转悠,目光笔直地落在她的身上。   从那一次早上的“用手”事件之后,付烬没再有出格的举动,不过他仍然喜欢肢体接触,没事也要勾着她的手指轻晃。   付烬还特别喜欢给她买东西,但凡发现她对什么东西有兴趣,就会给她买回来,这点倒是和小时候一样。   直到付烬刻意迎合她的口味,给她画了许久画稿之后。   钟远萤后知后觉地发现,付烬在讨好她。   她将这些事情和想法同斐悦然说了之后,得到肯定答案。   “你猜得没错,确实如此,”斐悦然说,“现在少了药物调节情绪,负面情绪的影响会表现得很明显,比如自卑、不安和焦虑这些,怕你觉得他不够好,怕你厌倦,怕你离开,大概是这样。”   “这只是初期,后面药物会一直减少,直至停药,负面心理会进一步放大。”   “远萤,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因为这件事,钟远萤忧心好几天,然而被她藏得小心翼翼的情绪,还是被付烬敏锐地发现,甚至潜移默化影响到他。   钟远萤干脆给自己催眠,放宽心,没有事。   大多数时间呆在洋房里,钟远萤没事干的时候会看点综艺放松神经,正巧最近有个比较火的综艺,里面有六个身材好颜值高的男生做户外游戏真人秀。   她看了两期,觉得轻松又搞笑,毫不犹豫加入弹幕大军,经常扣“弟弟们加油!”   钟远萤用手机看不过瘾,便打开客厅大屏幕的电视来看,时常自言自语,情不自禁喊出:“啊!弟弟加油,我可以!”   付烬捏着牛奶杯站其身后,幽幽地看了眼,问:“你最喜欢哪个?”   钟远萤目光都没挪开过屏幕,指给他看:“那个穿白衬衫的弟弟好禁欲,而且他这个人也特别好玩。”   付烬看了眼,默不作声地放下牛奶杯,走上楼。   不多时,钟远萤再次听到身后响起低沉的嗓音:“姐姐,看我。”   她转过头,看见付烬戴了一副金丝框眼睛,穿着一身昂贵的白衬衫,像是按照他身形剪裁的,每一寸都恰到好处,比那个小鲜肉更衬得身形好看,气质矜贵。   电视里还在继续播放,她已经分不出精力去看去听,完全被付烬吸引了注意。   付烬轻轻上挑的眼尾,好似美工笔勾勒的弧度。   面前的场景像一帧帧的慢速滑动,他摘下眼镜,修长的手指慢条斯理地解开银扣,从第一颗往下。   露出利落的喉结,凹凸有致的锁骨......直至流畅的腰线和线条分明的腹肌。   他这段时间找健身教练加强训练的效果很明显,她还看到他两条人鱼线划过腰腹,没入黑裤。   又禁欲又性感。   付烬想起她那句“弟弟加油我可以”,微眯了下眼,压低声线说:“姐姐,我可以吗?”   而后他边解开皮带,边靠近她。   钟远萤心头狂跳,喉咙发紧,浑身悸动燥热。   付烬低下头,温热的气息轻轻落落地扫过她的耳畔。   他没急着说话,将皮带稍稍抽出一截,交到她手上。   喉头滚动,他才在她耳边低哑地说——   “姐姐,要不要玩我。”   作者有话要说:  玩!   想怎么玩!!   就怎么玩!!!   ——   感谢在2020-06-02 23:46:49~2020-06-03 21:51:3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陳。 21瓶;大大大大大大猫、辞故 5瓶;沉沉沉香 3瓶;雪饼、freshtalkm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3章 长夜萤灯12   气氛暧昧醺热, 像是酒精无形挥发,麻痹人的理智, 钟远萤几乎要失去思考能力。   动作比意识先快一步, 她一手抽出他的皮带, 一手摸上他的腰腹。   付烬腰线敏感地紧绷起来。   他走近沙发, 一脚踩地,另一只腿屈膝跪在她腿侧, 左手搭在沙发扶手,右手压着沙发背,微微俯身, 将她困在逼仄的角落。   付烬眼眸暗沉,喉结滚动, 垂眸看着她, 没有下一步的动作。   似乎在履行给她“玩”的意思。   钟远萤被这种压迫感包裹,反而刺激得每一滴血液都兴奋至极,想让他难耐克制, 又想让他红眼低喘, 摸过他全身,然后用他的敏感处逼他就范。   这种欲念藏在心里最深处, 平时极少去想, 但此刻被轻而易举地勾了出来。   钟远萤从他腰腹往上触碰,他配合地低下/身体。   再触及到他的胸膛和锁骨,钟远萤仰起头,轻咬住他的喉结, 感觉到他喉间微震,似乎在压抑着喘息声。   再往上,钟远萤捏住他的下颌,吻上了唇。   不同于以往,这次他接吻的时候唇齿厮磨,缱绻缠绵,细致而缓慢。   付烬顺从得让钟远萤脑海里响起一句斐悦然说过的话——他在讨好你。   甚至用身体。   一时间,钟远萤清醒过来,往后退了退,结束这个吻。   “嗯?”付烬睁开眼,眼里有沉溺,也有困惑。   “下次吧。”钟远萤摸了摸他的脑袋说。   等到下次,他在情感上更相信她,不再将自己放得这么低微的时候。   ——   这边,付氏集团的办公大楼内,一场管理层的会议刚刚结束。   付菱青回到办公室,助理将一份报告递给她。   付菱青扫了眼,淡声问:“钟历高频繁出入医院,为的是自己,还是别人,这点叫人查清楚。”   钟历高早几年就搬出付家别墅,她为了避嫌,也将他调到分公司,但这个人到底是钟远萤的父亲,她也不可能完全不理。   钟历高提过不少要求,只要不过分的,她都会答应。   由于钟历高说过威胁性的话,比如有些事情不答应,他就找到钟远萤如何如何,为了不让这件事成为隐患,付菱青派人跟踪钟历高。   他的行程和去向,她都了如指掌。   但凡他有接近钟远萤的举动,都会有人及时制止。   这么做当然不太好,如果钟远萤说想见他,付菱青也不会再拦着。   ——   “阿萤。”   低沉的嗓音混杂花洒水声,带着雾气的湿漉感顺着墙壁蔓延出来。   “我在。”   钟远萤坐在床边,趁着付烬在洗澡,连忙给斐悦然报备今天发生的事。   “门没锁。”听见她的声音,确定她人还在,他的语气显而易见放松不少。   “哦。”钟远萤头也没抬地打字。   “要不要进来?”   “不要。”   能不能老实一点,不要一天到晚引人犯罪。   今天斐悦然似乎没那么忙,很快回了钟远萤的消息。   斐悦然:【根据你之前说过《长夜萤灯》的真实结局,我猜测付烬其实一直不相信你会真的爱他,他只觉得你在可怜同情他,或者是听从我这个医生的建议和引导而已。】   【所以你们相遇之后,他自杀倾向不变,只是延缓了期限,他大概是认为迟早要失去,不如在你彻底厌弃之前自我了断。】   【远萤,也许你很难理解,但病人的心理,特别是像付烬这样的心理患者的想法,不能用正常人的思维去考量。】   【付烬现在的情况所表现的心理就是——得到一样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最害怕的是失去。】   【他现在的情绪,其实心里面一直都有,只是少了药物帮助,有些压抑不住,到彻底停药的时候,这些情绪会表现得更明显。】   斐悦然和陈明葛每周定时上门给付烬做检查。   付烬在减药阶段身体出现的反应有嗜睡、全身无力、头痛、四肢酸软和反胃等等。   最大的变化还是心理。   钟远萤感觉他变得特别黏人,爱撒娇、装可怜还有讨好人,手段花样层出不穷,偶尔偏执霸道,不让她看那些小鲜肉,于是她看的综艺节目从弟弟们变成妹妹们,每周到点她就喊“妹妹们,姐姐来了,姐姐可以!”   付烬的目光又变得幽深吃味。   不过这些身体和心理上出现的变化都在预期范围内,经过一个月的减药,斐悦然正式宣布进入停药阶段。   之后一段时间,付烬的停药反应超乎所有人的预料。   钟远萤最先察觉到付烬白天精神不济,状态很差,难以集中注意力。   她夜里支起一根神经,没彻底睡过去,便发现付烬等她睡着之后,会起身去画室。   她偷偷跟去画室,通过门缝往里看,见付烬坐在铺满白纸的画架前,洒上血红的颜料,拿起美工刀,一刀刀划烂那些白纸。   室内冷白的灯光照下,影子落于一侧,刀刃闪过寒光。   纸张被划烂的声音回荡不绝。   他的动作机械重复。   那些染红的白纸就像被剜得血肉模糊的伤口。   钟远萤看得心惊。   她悄无声息地离开,回到卧室,将这件事情发微信告知斐悦然。   钟远萤一夜未眠。   直至天光微亮,付烬才回来。   ——   付烬的情况变得越来越严重,整日整夜的失眠,经常心悸冷汗,坐立不安。   他肉眼可见的清瘦憔悴,钟远萤心疼得不行。   等斐悦然又来检查一番,钟远萤焦急地开口问:“怎么会这样?”   “出现停药反应是正常的,但不正常的点在于付烬太过焦虑,”斐悦然和她走到阳台,继续说,“他心里不安的情绪被放大,因为得到,所以更不想失去,偏偏他不相信你会爱他这样的人,陷入一种下一刻就会失去你的慌乱中。”   钟远萤闻言一怔,好半晌找回自己的声音:“那该怎么办?”   “我现在给他开些调节的药,不过他停的那些药还是不能吃,所以不要期待有太大的作用,”斐悦然说,“还是得靠他自己度过这个怀疑焦虑的阶段。”   钟远萤问:“那我该怎么做?”   斐悦然说:“其实你已经做得足够好了,别太担心,他已经没了自杀倾向,只需要熬过这个时期,剩下的交给时间吧。”   之后的几天,付烬依旧没有半分好转。   他冒冷汗的时候,钟远萤拿热毛巾给他擦拭,他心慌不安,她就闲聊分散注意力,他失眠的话,她念乘法口诀,学老中医按摩,播放白噪音等等。   可他依旧会等她睡着的时候去画室。   那间关着他所有阴暗负面的地方,成为他唯一的发泄之处。   有天她要长时间出门,陪贝珍佳过生日。   这件事钟远萤提过挺多次,可到了那天,付烬站在门边,忽然拉住她的手。   钟远萤回头:“怎么了?”   付烬沉默许久,垂了垂眼,低声说:“你还会回来吗?”   声音里藏着小心翼翼地艰涩。   “我会,”钟远萤心尖瑟缩,“但付烬,你相信我吗?”   付烬张了张口,稍显迟疑,却还是说:“相信。”   “那好,今天你在家里等我。”   看着他的表情,钟远萤几乎是强行逼迫自己说出这句话,她咬紧牙关才压住那些心软的话。   除开工作,她总归要出门去别的地方,付烬也得学会去相信她。   付烬面色挣扎,终于还是松了手。   ——   “喂,远萤!”   “啊?”钟远萤回过神来,“什么?”   “什么什么,还想问你我刚刚说了什么呢,”贝珍佳说,“你怎么一整天都心不在焉的,虽说年纪大了,我也不是很想过生日,但好歹你也配合一下吧。”   从甜品店到电影院,再到现在逛商场。   贝珍佳几套衣服试出来,钟远萤还望着衣架愣神。   “不好意思啊珍佳,今天扫你的兴了,你试的这几套衣服我付钱,”钟远萤从包里拿出卡,告诉她密码,又说,“我现在得先回去了。”   “这倒不用,”贝珍佳把卡塞回去,“有事儿你先回去吧,没关系。”   钟远萤总觉得心里不太踏实,便点点头,赶回洋房。   时间还算早,到洋房的时候也就下午三点多。   可她一进门,满地狼藉,玻璃陶瓷碎片遍地都是,桌椅翻到,几乎没有东西还在原来的位置。   有两位阿姨和三位叔叔在收拾整理,徐子束站在客厅里,见到钟远萤,先是松口气,而后又叹口气。   钟远萤蹙眉:“为什么不打我电话?”   “你知道的,他不让,”徐子束说,“他倒是挺久没这样了,本来以为你回得晚的话,还够时间恢复原样。”   “现在他人呢?”   “画室里。”   “你叫人备好私人飞机。”钟远萤说完这句话,往楼上走。   一路走进画室,她看见付烬站在角落里,用刀一道道地划着暗红色的墙面。   沙沙——   细碎的沙石从刀尖滚落。   “付烬,”钟远萤上前握住他的手腕,“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付烬缓慢地转头看向她,涣散无光的视线一点点聚焦,而后手一松,刀掉落在木地板上。   两人坐上飞机,近两个小时来到楠青市,接着打车去往郊区。   付烬一路上都没问她要带他去哪,就好像只要她在,他跟着到哪里都行。   钟远萤也没心思说话,一直强迫自己冷静,反复思考最终答案,是否要这样做。   气氛有些压抑沉闷。   冬日的天暗得早,郊区外的路灯稀疏,光线昏暗,透过车窗看向远处,只能看见树林轮廓模糊的暗影。   到达墓园,下了车,付烬将她解下来的围巾,重新给她围好。   冷风喧嚣,吹得树叶簌簌作响。   钟远萤牵起他的手,走上石路台阶,不久见到生锈斑驳的大铁门,铁门正中央吊着一盏黄灯。   “阿爷,阿爷。”她唤了两声,敲几下门。   过了会儿,门咯吱一声被打开,传出悠长的铁磨声。   阿爷看也没看她,自顾自转身往里走。   “阿爷,酒放在椅子上了。”阿爷照常进了木屋,钟远萤又将东西放在他平时坐的木椅上。   她继续牵着付烬往墓地里走,经过一块块冰冷的石碑,最后停在一处碑前。   钟远萤深吸一口气,而后轻缓地说:“付烬,这是我妈妈。”   付烬一怔,意外地抬起眼,似乎从未想过她会带他来见这么重要的人,孟梅娟在她心里的地位,他太过清楚。   “妈妈,我带他来看你了。”   墓园常年有种萧瑟冷寂之感,让人心头沉重。   付烬手心开始出汗,站直身子,郑重地弯腰鞠躬道,“阿姨您好。”   “妈妈,今晚我来是想告诉你一件事,”钟远萤看着石碑说,“我要结婚了。”   瞬间,她感觉付烬指节猛地收紧,以至于她的手指也隐隐发痛。   付烬止住呼吸,双瞳微缩,定定地看向她。   钟远萤没有犹豫地与他对视,一字一顿地说:“付烬,我们结婚。”   作者有话要说:  提前征集一下番外,我早点构思一下,我想到了一个婚后的。   大伙儿还想看啥。   ——   感谢在2020-06-03 21:51:30~2020-06-05 21:13:1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白色记忆、与黑的差距、汪叽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澜初aong 5瓶;大大大大大大猫、inyra 3瓶;31317617 2瓶;南希、尔康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4章 长夜萤灯13   钟远萤不是因为一时冲动提出的结婚。   她经过这段时间的反复思考, 像是从灰土里扒拉出零星的期许,再往下深挖, 才发现原来自己心底早已有一个答案——想和他一直在一起。   在她印象中, 婚姻二字沉重不堪, 难以和幸福划上等号。   她也以为起码再过个几年, 自己才能坦然面对婚姻。   但她不想付烬继续活在这惊疑不定的日子里,哪怕这段时日他能熬过去。   最让钟远萤没料到的是付菱青的迟疑态度。   钟远萤和付烬回到付家别墅, 告知付菱青结婚的事情。   付菱青沉吟片刻,起身说道:“远萤,你先来我房间, 我们聊聊。”   钟远萤倒不紧张,付烬却拉住她的手腕, 抬眼看向付菱青, “就在这里说。”   付菱青眉梢微抬,半开玩笑道:“怕什么,就聊几分钟, 我又不会把人给怎么样。”   付烬还是没松手, 与付菱青无声对峙。   “付烬,我去一下, 没事的。”她握住他的手腕, 轻晃了下。   他的漆眼中有种她看不懂的情绪。   付烬松了手。   钟远萤跟在付菱青身后,一个心提了起来,付烬不会无缘无故这样,而且刚才付菱青没有正面回答同不同意, 就只让她跟来谈话。   进入房间,两人面对面坐定。   静默片刻。   “远萤,对不起,”付菱青先开口说话,“这些年来你也知道,我对你好是因为阿烬。”   钟远萤:“世界上本就不存在无缘无故的对人好,所以没关系。”亲人之间因为血缘,朋友之间经营感情,同事之间利益工作等等。   但她隐隐觉得接下来的话才是付菱青想说的重点,于是紧张地绷直了腰背。   付菱青柔声说:“无论如何你也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我同样在乎你今后的幸福与否。”   “阿烬不是一个合适结婚的对象,他的自闭症能复发第二次,就代表也许还有第三第四次的可能,你心又太软,会刻意减少矛盾争吵,甚至不敢提离婚,这样你以后会很辛苦。   “不管你是出于什么样的原因,同情也好,喜欢也罢,我希望你再认认真真地考虑一段时间。”   钟远萤听得出话里的真挚诚恳,心头一软,眼睛发酸得厉害。   从小到大,付菱青对她的感情是真,付出也是真,她都记在心里,听老爷子说过付菱青的婚姻很不幸,怀着孩子劳心劳力地照顾心理疾病的丈夫,身心疲惫地将孩子生下来,没过几年,丈夫在家自杀。   而现在,付菱青完全站在她的这边,为她考量一切。   如果孟梅娟还在的话,应该也会这样做吧。   钟远萤最羡慕付烬的地方就在于他有个这么好的妈妈,陪伴他到现在。   “不打算结婚,或者不想和阿烬在一起,”付菱青温声道,“不用觉得有压力,直接说出来,我会把他送去美国,由那边的医生接手治疗。”   付烬被送去美国,能不能治好,将来怎么样,付菱青都没说,只是希望钟远萤没有任何负担,冷静理智地思考婚姻这件事。   钟远萤真心实意地说:“付阿姨,谢谢你。”   “不过。”   她唇角稍弯,语气轻快而认真:“我是真的想和付烬结婚。”   ——   付烬在客厅来回走动,面色焦虑,见钟远萤出来之后的表情没有异样,才暗自松了口气。   钟远萤:“走吧。”   “嗯。”   付烬以为要回北棠市,结果见她接过李叔的车钥匙,开车上路。   钟远萤没开导航,自顾自地思索路线,瞥了一眼副驾驶座上的付烬,他也没问她去哪,就好像只要有她的地方,他在哪都好。   一路来到民政局门口附近的停车处。   付烬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攥紧她的手腕,声线紧绷不少:“认真的?”   他死死盯着钟远萤,观察她是否会出现任何一丝犹豫,缓慢而艰涩地说:“你要不要再考虑一下?”   “我......没你想象中的那么好。”他眼皮垂下来,声音也越来越低。   他以为她那句结婚,只是为了安抚他的情绪。   其实这样也就够了,他不需要她做到这种地步。   没有什么比她领完证产生的后悔,更令他难过又难堪。   “我也没有你所想的那么冲动,”钟远萤也握住他的手,笑了笑说,“你总要学会相信我啊,付小烬。”   付烬张了张口,又要说什么。   “下车吧。”她果断地说。   钟远萤已经问付菱青要了付烬的户口本。   今天不是什么特殊的日子,前来登记结婚的人很少,两对新人办完手续后,甜蜜欢笑地离开。   钟远萤和付烬先去照免冠合影,接着去办公处给工作人员审查证件。   程序还挺简单,他们再写声明书、签字和按指印,工作人员打印结婚证,登记手续之后,发结婚证。   在签字的环节,付烬签完字,欲言又止地看向钟远萤,想说些什么,便见她毫不犹豫地签完了名字。   付烬看着那三个字,眼睫轻颤,眸光终于有了细碎的星亮。   两个红本本发下来,钟远萤有一瞬间的恍惚,感觉还挺神奇,人海忙忙之中,有两个人得到受法律保障的紧密关系。   像多了一条无形的线,两端牵连他们。   出了民政局大门,付烬将两本结婚证收到自己口袋里。   钟远萤有点好笑:“有两本呢,你怎么两本都要,分我一本行不行。”   付烬警惕地看了她一眼,还是不给。   上了车,钟远萤弯腰伸手过去抢,付烬捂住口袋往后倾身,直至整个人贴着车门。   钟远萤安全带也没系,干脆整个人向前俯身,小腿压在他大腿上,成半跪姿势,低身抢证。   两人距离越来越近,感觉到彼此的气息,钟远萤停住动作,看着身下的付烬,有种自己正在上下齐手硬上弓的错觉。   付烬衣服微乱,后脑勺抵着窗玻璃,阳光照入,在他的脸侧、颈脖和锁骨落下一层薄光。   明晰干净的模样。   他却不正经地弯起唇,上下扫视她,玩味地说:“要在车里玩一把吗,姐姐?”   “......”   作者有话要说:  钟远萤:在下输了。   也许明天能写完正文,也许!   ——   感谢在2020-06-05 21:13:17~2020-06-07 20:20:4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makabaka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粥粥今天吃啥呢、makabaka 10瓶;ax 9瓶;大大大大大大猫 3瓶;lieber 2瓶;椛頩、景昕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5章 长夜萤灯14   临近过年, 钟远萤和付烬的婚礼定在开春,到那时付烬的病应该能痊愈。   所有的事情敲定, 付烬的状态明显好转, 焦虑失眠的情况减少, 情绪也越来越稳定。   斐悦然检查几次后, 也连连说好。   付烬在过年前交上《长夜萤灯》最后一版的结局,结局如众人所希望的那样, 是圆满的。   钟远萤和付烬回楠青市过年,与付菱青一同吃年夜饭。   他们早就如家人一般生活了好几年,所以钟远萤和付烬的关系发生改变, 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影响,相处起来依旧平淡温情。   吃完年夜饭之后, 付烬在钟远萤的目光注视下, 很自觉地加衣服,当她的视线下移看他的腿时。   “......”付烬有点一言难尽,“秋裤也穿了。”   钟远萤这才笑眯眯地说:“那行, 走吧。”   付烬戴着一条灰白格子围巾, 在开门前给她围上。   钟远萤早就想问了:“你为什么老是给我戴围巾,自己不戴?”   一个画面瞬间浮现在付烬的脑海里, 那时他站在漆暗狭窄的巷子里, 看见何钦洋摘下围巾给她戴好,而后牵着她的手,一步步走远。   这个画面像刻意蒙尘的记忆碎片,一下深深地扎入心间, 付烬呼吸一窒,手僵了下,推开门出去,若无其事地转移话题:“开车还是走路?”   “走路吧,也不远,”钟远萤说,“看场烟花就回来了。”   付烬点头,牵紧她的手。   街道上的人群熙熙攘攘,许多树上挂有霓虹彩灯和小红灯笼的装饰,路灯的广告板上也换上了福字和春字。   另一边的街角处刚刚燃尽一串炮竹,浮尘颗粒在橘黄的灯光下隐约可见。   楠青市地处南方,冬天不下雪,树木四季常青,晚灯被伸展的枝叶遮挡了些,钟远萤和付烬走在明明暗暗的人行道上。   经过小吃街,付烬问她:“你还吃章鱼小丸子吗?”   “今晚吃得有点撑,下次吧。”   钟远萤走了两步,倏然想起去年过年她也是和付烬吃完年夜饭出来看烟花,买了盒章鱼小丸子,只不过那会儿他们像半个陌生人,而现在成了夫妻。   文绘桥和往年一样,这时候不通车,行人走在车路上,两边道上小摊摆卖花灯红包和儿童玩具。   时间掐算得正好,他们刚到文绘桥寻一处地方站定,天边就绽开了绚丽的烟花。   钟远萤闭眼许下一个心愿,睁开眼对上付烬漆黑的眼眸。   他正护着她抵挡拥挤的人群,烟火流转的光彩落在他的脸侧和颈肩上,他的眼底里有她,也有光。   “付烬,你许了什么愿望?”钟远萤顺势搂住他的脖子,扬起脑袋问。   每年来文绘桥看烟花的人都很多,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流传一种说法,站在文绘桥上,烟花之下,许下新一年的心愿会实现。   付烬垂眸,专注而安静地看着她。   周围声音嘈杂,摊贩的叫卖声,小孩嬉笑玩闹声,还有人在大声喊着新年快乐。   过了会儿,付烬说:“我没有许愿。”   钟远萤稍愣:“为什么?”   “我的愿望已经实现了。”他眼眸细碎的光亮像是星星倒映在清潭之中,温柔而平静,和一年前的他截然不同。   其实从小到大,付烬每一次跟钟远萤来文绘桥看烟花都许过心愿。   ——想每天看见她。   ——能一直跟在她身后。   ——希望她不再和我绝交。   ......   他许过的心愿都和她有关。   现在看来,他的愿望都超额实现了,没什么可继续贪心的。   ——   新年这几天,付菱青忙于各种饭局应酬,一次饭局结束走出席间,才面露疲惫。   她坐上车,揉了揉眉心,让司机开车回家。   助理坐在副驾驶座上,犹豫片刻说:“之前让查的钟历高是癌症晚期,已经做了一场手术,情况不太乐观,还嚷嚷着要见钟远萤。”   付菱青思忖片刻,“调头去医院看看。”   “是。”司机扭转方向盘。   ......   外面越是喜庆热闹,晚上的医院越显得冷清孤寂。   病房里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隐约听闻遥远的天际传来烟花绽放声和某处角落的炮竹声,模糊得有些失真。   钟历高躺在病床上,枯瞪着眼。   他去过几次会所招女人,不久后身体不适,还以为是那些女人有问题,可会所的老板说她们都是处。   他又半信半疑地猜想也许是工作过劳,毕竟那段时间太忙,接下来又有个大项目,他就先没管这件事,专心于项目进程。   谁知进度到一半,身体又感不适,他不得已先请假来医院检查身体,结果查出癌症晚期。   晴天霹雳。   直到做完一次手术,麻醉一过,全身疼痛,他才如梦初醒地接受这个事实。   可明明,他已经足够有钱有权有资源,活得风光又体面,这时候却有种孤活一世的感觉。   当然会有人来看他,那些所谓的女人和朋友,明里暗里只是想从他手上拿到好处。   寂寥无助这个在他曾经看来最可笑的东西正在支配他,特别是在这种阖家团圆的新年氛围里。   几位值班的医生护士也表露出想要早点下班回家陪伴家人的神色,他忽然也开始想到自己的家人。   他父母不用说,一辈子没见过几个钱,知道他能赚钱后,只把他当提款机。   他倒是还有个女儿,到这种时候,她应该来尽孝才是。   不管怎么说,要是没他钟历高,哪来的钟远萤,他好歹也将她养大,她就该来伺候回报他。   付菱青进入病房,看见钟历高猛地抬起头,睨着她说:“我要见钟远萤。”   他那副讨好恭顺的样子模样不见踪影,甚至懒得掩饰自己的表情。   “你觉得你有谈价的资格吗?”付菱青语气平淡,却直击要害。   “你!”   钟历高脖子上的青筋凸起,因为疼痛加恼火,粗喘着气。   付菱青看着眼前这位被病痛折磨得衰老不少的男人,他身上有种老腐混杂着药水的味道,难闻到让她忆起一件并不愉快的事情。   钟历高给她下过药。   家里一直有保姆,他不容易得手。   付菱青倒是没想到他敢在公司动手脚,那天她加班到太晚,不经意上了他的当,好在有晏岷,不然她差点栽了。   从认识钟历高开始,付菱青便觉得这个人做不成什么大事,格局不够,又一心想要走捷径,体会过一步登天的感觉,再难脚踏实地。   这种人大概是得到了付家给的甜头,又想吞下整个集团,认为把付菱青睡了,培养出感情,就能做一把手。   这样的人她见过不少,但她知道这件事捅出去,或多或少会影响到钟远萤,那孩子会觉得难堪和气愤,最后化成对她的内疚。   为此,付菱青只将钟历高调到分公司,他也识相地没说出去。   钟历高粗声说:“她是我的女儿,我凭什么不能见?!”   “这可不由你决定。”   付菱青不想再浪费时间,头也不回地走出病房,没理会钟历高的大喊大叫。   这件事的决定权在于钟远萤。   付菱青言简意赅地告诉她:“钟历高患了癌症,想要见你,去或不去,看你自己。”   钟远萤抿了抿唇,没说话。   尽管她什么都没表现出现,付烬也很快察觉到她的情绪不对劲。   当天夜晚临睡前,屋里只余下一盏小夜灯,光线昏暗朦胧。   付烬将她抱入怀里,下巴轻轻摩挲她的发顶,声线低低落落:“阿萤,我担心你。”   “我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你可以说给我听吗?”   他极少会问这样的问题,因为知道得不到什么有效回应,从小到大付家出了什么事,和他有关或者无关的,都只会告诉他没事。   包括付菱青生过一场大病被送去美国治疗,所有人都告诉他不需要担心。   这些人一直希望他走出自我世界,接受外界,却又出于担心他的心理问题,斩断他与外界些微的关联。   而且这样的行为变成了一种潜意识的习惯,不管他的病是否痊愈,能否帮上忙,很多事情他连知晓的资格都没了。   “钟历高得了癌症,想要见我。”   钟远萤将脸埋进他怀里,声音闷闷地。   她有很多情绪腐烂在心底也不太愿意和人说,知道会得来很多安慰的话,譬如“看开点吧”“以后就好了”“别想太多”等等。   愈是这样,她反而愈不想露出伤口给人看。   她现在心情复杂,只是因为钟历高这三个字勾出太多不好的记忆。   “付烬,”钟远萤哽了哽,“我不想见他。”   她觉得付烬和其他人都不一样,他的感情纯粹而直接,爱意、欲念、担忧和害怕,几乎所有的心绪都能明白清楚地让她知道。   和他的怀抱一样令人心安。   付烬会自我怀疑,她会犹豫猜疑,偏偏他们能彼此达成信任的契合点。   钟远萤第一次有了倾诉过去的念头:“我妈妈说她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嫁给钟历高,可她没得选。”   “她怀着我的时候,还要踩单车去找他回家,不然他在外面喝醉都不回来。”   “妈妈临终前嘱咐我要听他的话,不要惹他生气,大概是我被他丢下,没人照顾我,我那时还太小。”   钟远萤伸出右手给他看,好似小孩子在告状的语气,“这里以前有个印迹的,现在看不清了,是钟历高拿烟头烫的,手心手背都烫过。”   话音平淡轻松,似乎当年那个被烫得手起血泡,表皮烧焦灼烂的小女孩不是她。   付烬听得心头一沉,将她的手握入掌心,忽然想起她小时候对他说过“抽烟的男人一点也不好看,你以后还是不要抽烟了”的话。   原来是因为这样。   两人一夜未眠,钟远萤说了很多的话,付烬缄默地听着。   直至天光微亮,情绪终于累积到顶点,钟远萤哭了起来,眼泪不断往下落,用手背抹着泪水。   “你问过我为什么不画漫画了,当时我没答,其实我画不了了,画不出来,也不想再画了......”   哭腔从细碎的呜咽不断放大,哭到声音声音嘶哑,几乎用尽全身力气。   付烬咬紧牙关,感觉到怀里姑娘的眼泪洇湿他胸前的衣裳,滚烫得令他心肺颤痛。   到最后钟远萤疲惫地睡了过去,湿漉的睫毛上还有零星的泪珠。   付烬低下头吻了吻她的眼角。   过了会儿,他给钟远萤掂好被子,起身下了床。   一整晚,他的心脏紧缩钝痛,像有几块钢铁利刃顺着血液划过身体各处,躁郁得想要咆哮嘶吼。   很久没有这样涌现负面情绪,想要吃药抑制的感觉了。   付烬出门坐上车。   徐子束坐在驾驶座上,下意识向后转头,想说句话,结果看清付烬的表情,当即愣住。   “你......”   徐子束想说的话顷刻忘得精光,他没见过付烬这副神情,光看着就让人后怕。   付烬报完医院的地址,便没再理他。   徐子束没敢多问,立马转头开车。   行至到医院,来到病房门口,付烬问徐子束要了两样东西,就让他守在门口别让人进来。   徐子束严阵以待,后背不断冒出冷汗,一度怀疑付烬要在医院纵火杀人。   等付烬进了病房,徐子束掏出手机给付菱青报备消息。   “你怎么来了?!”钟历高最近吃不好又睡不着,瘦弱憔悴得只剩骨头架,生活不能自理只能依靠护工,这让他极其烦躁,“我要见钟远萤!”   付烬没说话,阴恻恻地盯着他,一步步走近。   无形的压迫感让钟历高硬气的语调瞬间转变,“那个......我的意思是,我没别的意思,又不把她怎么样,你传个话,就说我叫她来,只是想把名下的房子和财产给她。”   “呵。”   付烬冷嗤一声。   钟历高最厌恶的就是被人鄙夷不屑,而付烬的轻蔑毫不掩饰,令他面色发青。   “她有我,还缺你那点东西么。”   付烬抬脚踩住他的手腕,慢条斯理地从口袋里拿出打火机和烟。   钟历高睁大眼睛:“你要干什么!”   打火机的火苗倒映在两人眼底,一个人是恐惧,另一个人则是冷戾。   烟头燃起猩红,付烬面无表情地说:“既然烟都点了,那自然少不了烟灰缸吧。”   话音未落,烟头烫入钟历高的手心。   “啊啊啊——”   “来人!快来人!!!”   钟历高粗着嗓子大叫,手被灼痛得痉挛抽搐,浑身出汗打抖。   空气中弥漫着烟味和烧焦味。   付烬点燃第二根烟,散漫森冷地说:“急什么,这才刚开始。”   作者有话要说:  不抽烟不喝酒不说脏话的三好男人——付烬(乖巧.jpg   ——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makabaka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每天都在养生 4瓶;最爱小爽 2瓶;罗渽民 1瓶 第46章 长夜萤灯15   病房里没有监控, 付菱青不清楚付烬对钟历高具体做了些什么。   总之听护工说,钟历高不再敢嚷嚷着要见钟远萤, 并且听见付烬二字会浑身打抖。   付菱青花钱打点好医院里面的人, 不让消息传出去, 这件事就算揭过了。   没人再去理会那个只能躺在病榻上的男人。   过完年, 钟远萤忙于准备婚礼的事情,付烬也参与其中, 只不过有个环节她没让他知道,还每天找各种借口跑到贝珍佳那里。   “贝珍佳今天胸闷气短,”钟远萤拎起包包说, “她反正就是不太舒服,让我一个人过去陪会儿她。”   付烬刚放下笔, 只见她一溜烟地跑了。   贝珍佳一看到钟远萤, 先给个白眼,“说吧你又找什么借口,上回还说我切菜手抽筋, 能不能找个像样点的理由, 啊?卖队友都不好好卖,付烬不是真爱, 谁还信你。”   “我得抓紧时间, 要不然来不及。”说着,钟远萤轻车熟路地往贝珍佳书房走。   “你之前不是......”贝珍佳顿了顿说,“怎么突然可以了。”   钟远萤想了想:“好像是心结打开了吧。”   那天晚上,她在付烬怀里道尽过去的种种, 最后忍不住哭起来,压抑痛苦又委屈,可那之后,心里莫名轻松起来。   就感觉真的过去了,不会再刻意回想,也能彻底放下。   她该将精力用在对的人和事上。   听到钟远萤这么说,贝珍佳松了口气,由衷替她感到高兴:“真好。”   临近婚期,付烬反倒成为最紧张的那个人,时常走神,接杯水都会被烫到手。   明明半个月前斐悦然已经宣布付烬痊愈了,察觉到这些情况,钟远萤下意识又给她发消息报备。   斐悦然:【别担心,没那么容易复发,他只是有点不安,很正常。】   毕竟从年少到如今的期愿眼看就要成真,还差最后一步,反而更加恐惧任何一点不确定的因素。   角色对调,之前是付烬趁她睡着去画室,现在是钟远萤在他入睡后爬起来去书房。   不过他们都有个共同点,总能在第一时间发现。   钟远萤走出书房便看到站在门边的付烬,他漆眼沉沉,抿直了唇线。   她揉了揉酸涩的眼睛,走过去牵住他,刚想说只是在为婚礼做准备,话还没出口,付烬忽然说:“你是不是后悔了?”   话里没有敌意,而是小心翼翼藏着无措和害怕。   “嗯,是有点后悔了。”   不给他难过的机会,钟远萤很快地说:“后悔没把婚期提前几天,要不然这会儿该叫你老公了。”   须臾。   付烬轻咳一声,转过脸去,牵紧她的手往卧室走。   经过廊灯时,钟远萤发现他的耳朵红了,唇角也不着痕迹地弯起。   如果刚刚她认真去解释自己不后悔,效果也不见得有多好,付烬大概率会懊恼自己太敏感,怕她认为他不信任她。   有些想法和心理残余问题不是他自己能控制的。   好在她慢慢学会了怎么去照顾和包容他卑微脆弱的内心。   在婚礼的前一天,付烬的不安到达顶峰,一整天跟在钟远萤身边转,目光没有挪开过。   晚上睡觉,付烬将她抱在怀里,她一动,他便搂得更紧。   钟远萤觉得有点好笑:“付烬,你今天怎么回事啊?”   大概是她话音带笑,知道她没有烦他,付烬紧绷地心弦稍稍松了些。   过了会儿,他的声音又闷又沉:“怕你逃婚。”   “所以你会不会逃婚。”他忍不住问。   越到后面,越怕钟远萤后悔,要是她真的临场反悔,他该怎么办。   静默片刻。   钟远萤:“要不要实操一下。”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令付烬愣了下。   “松点手,”钟远萤从付烬的怀里钻出来,而后大刺刺地躺平,“来吧。”   “什么?”   钟远萤闭上眼,“反正明晚也要做,今天做也一样,听说女人第一次会腰酸腿疼,你努力点,说不定明天我想逃也逃不远。”   被付烬这个小流氓折腾多了,她感觉自己脸皮都变厚,说出这些话,心里只有一点点负担了呢。   付烬:“......”   就很突然。   刚才的气氛还有些发沉,钟远萤突然说实操一下,他还以为演习逃婚,心尖瑟缩一瞬,就见她躺平说来吧,谁能立即联想到那件事。   付烬垂眸,看见她头发微乱,领口□□,露出锁骨和大片白皙细滑的皮肤,睡裙的裙摆被蹭到大腿,一双纤匀笔直的腿张开。   钟远萤保持派大星的姿势等了会儿,没听见动静,睁眼看去,付烬脸埋进枕头,耳根的红晕有向脸侧和颈脖蔓延的趋势。   “不是,”钟远萤露出新奇的表情,调笑道,“平时是谁分分钟把车开,等到真枪实弹就缴械投降?”   “付烬烬,”钟远萤继续逗他,“吱个声啊。”   “啧,”付烬有点恼羞成怒,把她脑袋摁入怀里,“明天再说。”   “哦,”难得抓到机会,钟远萤不打算就此罢手,“可是你的身体很诚实嘛。”   “......”   “有本事别出现反应呀。”   “............”   “姐姐,我错了。”   听出他话音的无奈,钟远萤狡黠地弯起眼,还没来得及功成身退,就被他抓住手腕。   付烬压着嗓音说:“那用手帮我。”   钟远萤:“......”   玩火过头。   ——   这场婚礼,钟远萤只请了贝珍佳和一些老师同事,付家的人全来了,包裹旁系血缘。   由于钟远萤这边没有长辈,老爷子付常哲和付菱青争着要站在她这边。   穿上婚纱有种奇妙的感觉,期待、兴奋和欢喜都化成幸福的甜蜜,钟远萤不自觉地笑意盈盈。   在众人的目光和祝贺声中,钟远萤一手拿着洁白花束,另一只手被付常哲握着,走在长台上,一步步走向付烬。   他的目光定格在她的身上。   付常哲将她的手交给付烬,“你要永远对她好。”   付烬握紧她,郑重承诺:“终身如此。”   两人站上晶灯鲜花为装饰背景的高台,互戴刻有对方名字的戒指。   “付烬,”钟远萤笑着说,“有样东西我想给你看。”   话音刚落,他们旁侧的大屏幕切换成漫画图,婚乐也变成简单悦耳的轻音乐。   第一张图是个穿向日葵图案连衣裙的小女孩坐在阳台窗边吹泡泡,楼下有个小男孩在仰头看她。   第二张图是小女孩和小男孩在盛夏的午后一起吃西瓜。   ......   第六张图是女孩窝在男孩房里看漫画,他坐在对面椅子上,歪着脑袋偷看她。   ......   第十张图是寒冷的冬日,少女踮起脚尖,将冰冷的手塞入少年的后脖,而少年眸光温柔,眼含笑意。   ......   第十八张图是在文绘桥上,漫天烟花之下,女人闭眼许愿,男人垂眸看她,用后背和手臂隔开人流。   漫画图每过六秒便会切换,里面永远只有两个人,从相识,分开再到重逢。   钟远萤接过司仪递来的话筒,忍着发热的眼眶,对付烬说:“我们认识了十八年,我便画了这十八张图。”   自从心结打开后,她落笔不再沉重,特别是回忆起与付烬有关的点滴,一笔一画间竟然找回当初画画的那种畅快的感觉。   期间要筹备婚礼,还要瞒住付烬,钟远萤几乎用尽所有精力和时间把画赶出来。   她想为付烬做一件事,将心底的一切摊开给他看,不再畏惧和退缩。   “因为你,我又能画画了。”   “每一笔都让我回忆过去,”钟远萤捏紧话筒,因为各种情绪裹挟,声音有些不稳,“曾经我们分开过一段时间,那时听到身后的脚步声,我知道不是你,也会下意识回头看。”   “那种心里落空的感觉,我现在还不能忘,但那时我还不敢去细想,没有勇气去揭开答案。”   “说这些话,我其实是想告诉你——”   “付烬,我绝对不是因为同情、可怜或者内疚而决定和你结婚,”钟远萤站在灯光下,眼里俱是细碎的晶亮。   “也许我的爱意无法和你相比,但请相信未来的每一天,它都在增加。”   “我爱你,所以和你结婚。”   原来,说出这些话没有她想象中的那么困难,这都靠眼前这个人,用无尽的包容和耐心,去陪伴她笨拙生涩的情感萌芽成长。   付烬指节发颤,胸膛微微起伏,克制不住的情绪剧烈生长。   他拥住钟远萤,低头吻了她。   台下众人鼓掌欢呼声整齐划一地变成了惊异。   因为他们看到付烬眼睛通红,眼泪不断往下落。   第一次见婚礼上哭的不是新娘,而是新郎。   周围的场景好像都变得模糊斑驳,人声乐音像是退潮一般远去。   钟远萤只感觉到他的眼泪滚烫,如同他炽热纯粹的情感,轻易将人的心口醺热。   付烬一字一顿地哑声说——   “从认识你开始,我已经没了别的选择。”   从十八年前,那个封闭自我,世界灰暗的小男孩,在小女孩身上看见光源和色彩的那一刻起。   便没了其他可能。   像是长夜漫漫,一个人绝望独行,在前方看到一盏萤灯。   作者有话要说:  愿我们都为彼此勇敢——来自钟远萤的浅蓝色日记本最新一页。   【正文完,开始更番外】   —   感谢在2020-06-09 20:24:38~2020-06-10 22:13:2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汪叽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大大大大大大猫 5瓶;makabaka 4瓶;椛頩、39797479、罗渽民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更多精彩,更多好书,尽在新奇书网 http://www.xxqish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