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由奇书网(www.qishuk.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长岛高中》作者:Lryan 攻克冰山美人,烈女怕缠郎   一场游戏,学渣贺文舟打算把高岭之花的学霸宋靖追到手再甩掉,让他尝尝蔑视自己的痛苦。   他伪装深情、徐徐图之、强势攻略,终于撬开这座冰山的外壳,露出里面肥美的嫩肉。   然而就在他以为宋靖依赖他,信任他,计划与他未来人生的时候……   宋靖拿出一张志愿表:我上北大,你上吗?   贺文舟:QAQ   海滨一所高中,一个实验班里的几个学生。   从青春到成年,成长中的喜怒哀乐。   群像,有一条疯疯的百合线   *撒娇精混世魔王攻vs冰山禁欲美人受   烈女怕缠郎,宋靖是受不了这只撒娇精了! 注:本文三观不正,狗血/疯批/情感囚禁/一丢丢校园暴力,主角人物不是好人 校园年下HE疯批破镜重圆 第一章 :   长岛一中前站着一个踩着长筒靴,扎着无数根小辫,身着火红色短裙的女孩。她校服扎在腰上,嚼着口香糖在门口徘徊。   游星老远就看到了,戳了他表哥贺文舟一下:“你老婆。”   “啧!”贺文舟倒吸一口凉气,转身就往回走:“就当你没看见我……”   “贺文舟!”   凌雁眼疾手快,一眼就看到了游星身后的男孩。她呸地吐掉口香糖,风风火火地跑过来,游星想要拦一下,结果瘦弱的小身躯被女孩气势如虹的如来神掌一掌拍飞,接着长筒靴的高跟便踹在了贺文舟的屁股上。   “我操,你谋杀亲夫啊!”   凌雁冷着脸:“你干什么躲我?”   “我哪有躲你啊?”   “你不躲我不接我电话?”   “我这不是忙吗……唉哟!”   贺文舟的耳朵已经被凌雁提了起来,扭了个360度的大转弯,女孩的高筒靴一脚踹在他膝弯:“手机拿出来。”   贺文舟嘶嘶忍痛交出手机,凌雁一边扭着他的耳朵一边查岗,发现各个社交软件没有什么可疑信息后,对他说:“钱拿出来。”   “你别太过分啊!”   “拿不拿?”   贺文舟交出钱包。   “口袋里?”   “没有!”   “谁说没有。”   女孩直接自己伸手摸,搜出一盒烟,暴跳如雷:“告诉过你多少次了不准抽烟不准抽烟,你没听见?!”   “我就偶尔抽一根。”   “没收了!”   贺文舟忍痛看着他那盒日本代购来的香烟被女孩收走,接着他的钱包、口袋、书包,甚至裤子底兜都被女孩搜罗一空,该没收的没收,该扔的扔。贺文舟惨痛地看着地上狼藉一片,对凌雁道:“你越管我,我越不想理你。”   凌雁想了想,抽出一张一百块塞他兜里。   “不够再找我要~”   她笑眯眯地对他眨眨眼,转眼阳光可爱的模样和方才截然不同。   “晚上我来接你下课,你帮我买奶茶好不好?”   “一百块买什么奶茶。”   “那我给你买,晚上见哦。”   “哦。”   女孩倒退着冲他挥挥手:“我就在对面等你哦。”   “知道了。”   女孩一边退一边挥,贺文舟一副行了行了敷衍的样子,背对着她挥了挥走进校门。   游星劫后余生地跑过来:“你老婆好凶!呃……我胸好痛!”   “你发.骚啊?”   “有点幽默感好不好?”   “我现在脸上就刻着两个字——幽!默!”   “得得,你今天犯太岁,我不惹你。”   贺文舟,长岛一中年级倒数的学渣,学校老师都头痛的风云人物,校草排行榜第一。他虽然成绩差,一张俊脸却迷倒众生,听说初中交过的女朋友能排成一个足球队,加上家里有钱又大方,在学校很吃得开。   二零零七年,还是诺基亚统治全球的时代。贺文舟拿了一只最新款的摩托罗拉,给凌雁买了一只黑莓。学校里有手机的人屈指可数,他穿了一件白色看不出牌子的外套,一双耐克球鞋,进校门的时候慢悠悠地从包里抽出校服系上。   校内的第一道执勤岗看了他一眼,把他放了过去。   早上的太阳在树枝后留下一抹霞光的影子,空气清新透澈,广场上的钟打起第一声上课铃,所有的人潮流般地往教学楼里涌去。游星拽了他两把没拽动,急得跑了。   他一个人不急不慌地在广场上踱步,深吸一口气。然后一个高高瘦瘦,戴眼镜的男生就拦在他面前。   “校牌。”   “什么?”   “校牌,检查一下。”   那声音不高也不低,清清冷冷,但一字不错地警示他该把校牌戴好。   贺文舟看着面前的男生:“你不认识我?”   “请你把校服穿好。”   那人端正地拿着资料夹,终于肯施舍给他眼光地看了他一眼,眼镜上的薄片反射出稀薄的光。   贺文舟皱起眉,他很少被人用这种“蔑视”的目光注视。   “我不穿好会怎样?”   他吊儿郎当地笑。   男生低头记录:“警告一次,超过三次会记过,你要请家长来。”   贺文舟猛地上前,身边的同学慌忙拦住他。那男生还无所畏惧地走向下一个,下一个同学早吓得腿软了,乖乖地交出校牌,匆忙拉好衣服。   贺文舟在后面吼:“你是不是真不认识我?” 第2章   宋靖不认识贺文舟,但贺文舟认识宋靖。宋靖,年级第一,和他同班,是他们班有名的学霸。贺文舟虽然和他在一个实验班,但上课有一搭没一搭的,经常不见踪影。宋靖可能从来没注意过他。   贺文舟进教室,发现宋靖已经在里面了。他穿着最普通的校服白衬衣,扣子系到了最上面一颗。坐姿端正,脊背挺直,阳光从窗外照进来,映得他的脸都在发光。他耳朵上架了一只眼镜,常年给人一种十分高冷的感觉。所幸脸长得好,皮肤特别白,耳垂在阳光的照射下几近透明,连脖颈上的绒毛都毫发毕现。   大概那一小段脖颈太晃眼了,贺文舟放下书包,无意识地打量起宋靖。   放在以前,贺文舟才不关心他们这种人。在这个教室里,划分出了两个区域,大家泾渭分明,谁也不管谁。他们看不上优等生,优等生也看不起他们。大家见面是同学,私底下却毫无交流。   前排像是一座战争碉堡,每个人都在低头早读,桌子上的书垒得比人还要高,淹没在里面连头都看不见。人人都是一副上战场的压抑紧张氛围。   在他看来,宋靖就是个枯燥无聊的人,除了学习不关心其他。贺文舟就没见他课间挪过位置,他不喝水,也不上厕所,有时间就在看书。他也不和别人说话,作息非常规律。什么时候学习、什么时候吃饭、什么时候休息都在他的规划当中。他像一只标准的时钟,在按照既定的规律严密运转。   贺文舟从没想过和这样的人打交道,就是在路上遇到,也不会打招呼的一种人。   但今天,不一样了。   宋靖不认识他。   同窗半年,宋靖竟然不认识他。   他戴着一只耳机,眼光总往前排瞄。游星看他:“喂,看什么呢?”   贺文舟移过目光:“没什么。”   “晚上你怎么应付你老婆啊?”   “就那样呗。”   “还拉我去?”   贺文舟悄悄地在他耳边说了什么,游星大笑:“你真损。”   贺文舟无所谓地,趴下睡觉。   他在这个教室,唯一会做的,只有睡觉。他可以从早睡到晚,放学拍拍屁股走人。但今天,他也睡不安稳。   程嘉嘉,他们班最漂亮的女生,几乎是所有男生的梦中情人。学习好,颜值高,还会弹一手好钢琴,也是少数肯来后排搭话的女生。   他们这个实验班是艺术生和文科生的综合,鱼龙混杂,程嘉嘉学声乐,贺文舟学国画,两人算是熟一些。   程嘉嘉过来收周记,在他课桌上敲了敲。贺文舟把头埋起来,只给她一个后脑勺。   程嘉嘉悄悄对口型:“他怎么啦?”   游星殷勤地凑过来:“他被老婆打……不是,他昨晚没睡着。”   程嘉嘉想了想,跑去从桌洞里拿了一盒牛奶放贺文舟桌上:“一定要帮我给他哦!”   游星沮丧地:“我的呢?”   “没你的份!”   程嘉嘉没收他周记走了。   下午活动时间,教室里来来往往的人多,贺文舟睡得越来越焦躁。   周记没收全,老师要程嘉嘉回来再要。宋靖从前往后发卷子,一群打篮球的男生大汗淋漓回来,都往茶水间里涌去。   高扬转着一只篮球,进门就把篮球丢向贺文舟。脏兮兮的橙色球体撞向桌椅,发出一声刺耳的声响,连带着人都撞出一段距离。贺文舟本来就不松快,猛地起身,凶神恶煞地问:“谁?”   高扬把篮球接住,在手里转:“怎么不去打球啊?”   “不去。”   “快篮球赛了,知不知道?”   “不知道。”   “嘿!”   高扬一向和他关系最好,两人狼狈为奸,是班里的两大霸主,怎么贺文舟不接招啊?   “你技术那么好你不去?”   “我为什么要去?”贺文舟开始收拾东西走人。   “比赛呗。”   “没意思。”   “拿奖也没意思?”   “没意思。”   “哎,你不仗义啊。”   高扬追上去,仗着和他关系好,又把球丢过去。贺文舟不接,砰地把球拍回。高扬又丢,贺文舟又拍。两人闹着闹着,课桌都被他们撞得东倒西歪,不禁都有些冒火。   高扬怒了:“贺文舟你拽什么,不就是和我一样的货色。”   贺文舟平日里听这句话没什么,但今天模模糊糊地意识到自己和别人有一段差距,可能是一段永远无法逾越的距离,这话就不是味道了。   “你什么货色?”   贺文舟眯起眼睛。   “你什么货色,我就是什么货色。”   高扬依旧吊儿郎当的。   两人剑拔弩张,教室里的人都吓傻了。程嘉嘉躲出教室,着急地往里窥探。游星想拉架,但他那小身躯,上去也是当炮灰。   宋靖忽然出现在两个男生的视野里,他从前往后发卷子,发到后面,桌子没了。他微微皱起眉,还是没看到贺文舟似的:“你们要打出去打。”   “看到没,好学生都嫌弃你了。”   贺文舟一拳将高扬揍倒,高扬扑在一片桌椅里,奋起反击。两人你来我往,直接动起手来,贴身肉搏的声响闷闷的,桌椅都被撞飞。宋靖在一片混乱中,穿梭在两个荷尔蒙发作的大小伙子中间,还得避着两人拳打脚踢的殃及,眼见着是发不完了,他停了下来。   贺文舟以为他是拉架,但他没有,就眼见着两人越打越急眼,鼻血都揍出来了。   老师来了。   班主任刘裴在楼道上一站,一嗓子将他们吼住了:“你们在干什么!”   高扬擦着鼻血恶人先告状:“贺文舟打人!”   刘裴的目光在贺文舟身上一扫,贺文舟狠狠推开高扬:“是他动的手。”   “到底是谁先动的手?”   没有人回答。   窗外一群看热闹的被老刘严厉的目光一瞪,纷纷溜走。只剩下宋靖面无表情站在墙边。   刘裴问:“他们谁先动的手,你看到了吗?”   宋靖沉默。   高扬着急辩解,老刘扬手让他闭嘴。贺文舟也在看着宋靖,分明就是高扬先挑衅他,他怕谁?   “你不用怕,告诉我他们谁先动的手。”   宋靖抬起眼皮,半响,不慌不忙地道。   “贺文舟。”   老刘拧着贺文舟的耳朵就出去了,高扬幸灾乐祸,被刘裴一嗓子吼出来。   “你也过来!”   贺文舟瞪着眼睛看着宋靖,原来他不是不认识他!   可他妈的是他先动的手吗?! 第3章   不到十分钟,贺文舟大摇大摆地从办公室出来了,老刘震耳欲聋的训斥声还在楼道里回响。   所有人目瞪口呆看着贺文舟没事人一样回教室,下课铃打响,大家都回来收拾东西,该走的走,该溜的溜,没人再提及方才那场风波。大家都习惯了。   高二一班,分班后重组最严重的班级,也是最难管理的班级。学校指派了教学经验丰富的刘裴来做班主任,也只有这只送过十几届高三生的河东狮才能震住这帮小崽子们。   教室里的人在手忙脚乱收拾,人人头上都顶着一朵乌云,贺文舟噙着笑在门口看着他们。有人从后门溜了,有人对他歉意地笑,有人到了门口离他老远贴着墙走过……大家没必要得罪他。真正得罪他的人还在旁若无人地发试卷,发完他也要走了。   宋靖拿起书包走到门口,贺文舟忽然挺腰站在他面前。男孩高大的身影像一面墙遮挡了金色的夕阳,带来一种浓重的压迫感。   宋靖抬起眉眼。   贺文舟咧嘴对他一笑。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特牛逼?”   宋靖淡淡的眼光落在他身上,贺文舟也看着他,两人目光交锋,相差不过半头。   贺文舟噙着笑,没什么攻击性的样子。宋靖死板又漂亮的脸孔也只是在男孩身上一点,从他身旁走过了。   两人黏稠又紧张的氛围随着渐远的距离陡然放空,大家都有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剩下的都是后排的狐朋狗友,贺文舟大笔一挥:“今晚我请客!”   众人齐声欢呼。   游星从后门溜进来:“嫂子来了!”   凌雁踩着高筒靴进来:“怎么这么久啊?”   贺文舟过去搂着她肩膀:“走咯!”   “去哪?”   “你不是要喝奶茶?”   “好呀好呀!”   凌雁小女孩一样搂着他脖子,贺文舟揽着她出教室,后面的人嘻嘻哈哈跟上。   凌雁感觉不对:“是你跟我,还是他们?”   贺文舟没所谓地:“一起去呗。”   凌雁还没说话,后面的人起哄起来:“怎么,嫂子想二人世界呀?”   凌雁干巴巴地:“怎么可能。”   “放心吧,我们绝对不当电灯泡!”   贺文舟笑嘻嘻的:“想吃什么随便点,你嫂子买单!”   凌雁干笑:“对、对。”   大家又欢呼!   于是女孩计划的二人行彻底泡汤,一伙人像蝗虫过境一样,骑着单车从广场上穿过。最前面的一辆,白色风衣的男孩载着身后一抹火红色的女孩,风驰电掣地穿梭在林荫路间。风吹起男孩白色的衣摆,清爽又迷人。   在路的尽头,夕阳的余晖洒在一个清冷的男孩身上,投射下一条狭长的影子。时光仿佛在他身上停驻,世界都随之安静下来。   贺文舟的单车在他身前一别,笑嘻嘻打招呼:“一个人呀?”   他的校服被当成破布一样塞在车篮子里。   后面的男生们齐刷刷地骑上来,都围在身旁起哄。   凌雁问:“他谁啊?”   贺文舟道:“好学生咯。”   凌雁不在乎地:“管他干嘛?你今晚陪不陪我看电影?”   “看什么?”   “不能说的秘密。”   “靠,不说算了。”   “笨蛋!电影名字就叫不能说的秘密!”   贺文舟醒悟过来,哈哈大笑。其他的男生也笑。   宋靖在一群流氓混混的围攻中站着,没什么表情却也并不轻松。   “你亲我下,我就陪你去~”   贺文舟嬉皮笑脸地要求。   “现在?”   “哟哟!亲一个、亲一个!”   一群狐朋狗友生怕没有热闹看。   凌雁害羞地捶他一把。   “现在怎么行。”   “亲不亲?不亲算了。”   贺文舟扭头要走。   凌雁一把拉住他:“好了好了,服了你。”   女孩香软的嘴唇在众人的围观下凑上他的脸颊,贺文舟透过女孩看着无动于衷的宋靖,扭过女孩的下巴,又凶又狠地亲上去。   辗转、吸咬,濡湿的声响,过于放慢的动作在宋靖面前表演,不仅有施为者,还有观赏者,众人的起哄声达到高潮,在好学生面前生生演了一把舌吻的戏码。   直到凌雁被亲得喘不过气了,揪着贺文舟的头发推开才罢。   贺文舟开心地一调头:“走,看电影去!”   一伙人又像乌鸦一样纷纷退场,转眼不见踪影,留下宋靖木然地立在那里,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第4章   一下午他们先去了一家奶茶店,贺文舟让他们随便点,一群大小伙子把店门都要给踩烂了。贺文舟舔着只冰棍,凌雁不让他抽烟,他便舔冰棍。接着带他们去吃饭,贺文舟请客,后来又去唱歌,一直闹到很晚。一伙人恨不得掀翻人家的屋顶,作业也没写,家里人到处找了,方才稀稀拉拉回家。   贺文舟和游星一起,给凌雁叫了个车。   凌雁醉醺醺地挂在贺文舟身上:“贺文舟,你这个混蛋,没良心的!”   贺文舟道:“回去给我打个电话。”   “你就这么让我走啦!”   凌雁挂在他脖子上,抱得他紧紧的。   贺文舟拍拍她的背,把她送上车。   凌雁忽然觉得眼睛热热的,连后视镜里的人都没看。   司机问凌雁去哪?   女孩吼了一句:“没看见我在哭啊!”   凌雁走后,就剩下贺文舟和游星两个人了。游星看着表哥拿着打火机点了一根烟,烟雾里的男孩冲他俏皮地一笑。   游星真觉得他没心没肺极了。   贺文舟道:“你去哪?”   游星道:“回去咯,我爸肯定找我了。”   “你爸真啰嗦。”   “那我也不是你啊。我妈看我看得像犯人一样,我爸每次见我都像探监。”   贺文舟掐灭了烟,微微地笑。   “知足吧,有个好爸。”   “嘻嘻那是,每次都能救我于虎狼之口。”   “下次见姑姑我要告诉她,你骂她母老虎。”   “贺文舟!”   两人笑闹着,贺文舟骑上单车。   游星问:“你不回去啦?”   贺文舟冲他挥挥手,早骑得远了。   有时候,游星也不知道他去哪里厮混。但第二天,贺文舟还是会准时出现在学校。   翌日,贺文舟依旧趴桌上就睡。只是这天,他总觉得睡得不舒服,时不时爬起来看看前面。   一堂数学课,他支着脑袋看了半天前排那个背影。早晨的阳光笼罩在那人身上,像是发着一层光晕。教室里很闷,数学老师的课很枯燥,唯有那人一带是清清冷冷的,连他穿的那身白衬衣都发着圣洁的光。   他到底在傲什么?   昨天的羞辱没折断他的傲骨,反而还衬得他出淤泥而不染了?   贺文舟眯起眼睛想着,数学老师写完板书,叫几个学生上前解题。好死不死,就念到他的名字。   游星透过两个人叫他的名字:“老贺,叫你呢!”   高扬踹了他凳子一脚。   贺文舟站了起来。   教室里的人窸窸窣窣地议论,数学老师道:“贺文舟,你来解第一题。”   按说任课老师都不会提问后排的学生,后排学生也无视课堂规则。大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各自有自己的出路打算,上个文化课就是做做样子罢了。   可数学老师不是那么好应付的,她极度讨厌挑衅课堂规则的人。每堂数学课,后排的人都会紧一下皮。   贺文舟先是堂而皇之地睡了半节课,后又魂游天外,小动作不断。数学老师早看他不顺眼了。   贺文舟拿着粉笔在黑板面前,脑袋空空。上面的公式认识他,他不认识公式。数学老师踩着高跟鞋在教室里徘徊,有人埋头计算,也有人看热闹地盯着黑板,私下窃笑。   阳光透过窗户洒在黑板上,贺文舟从没觉得这一刻那么漫长。   粉笔摩擦在黑板上,迟迟不能下笔。他仿佛都能感受到全班人的目光,像一只只利箭,如芒在背。   他以为他不在乎,可是有的时候,它就是会衡量你的价值,你的差距,继而在你头上拉屎。   贺文舟放下粉笔,回头道:“我不会。”   数学老师如有所料地看了他一眼,以一种近乎宠爱的口吻道:“宋靖,你过来给他解,一步一步写清楚。”   宋靖起身走上讲台,就站在贺文舟身边,没有任何犹豫的,从已知到解析,一个个步骤、公式详细又流畅地写了半黑板,最后一笔,粉笔在黑板上震荡出粉末,不过半分钟。   老师以嘉奖的目光送他回座位,对全班人道:“这就是模版答案,宋靖是最完美的。你们有时间也和他学学,看看他是怎么学习的。有些人不要以为自己走特殊专业,就可以不用上课了。文化课不过,你照样要回来复读。难道艺术家们都是不学无术的吗?别太看得起自己了。”   贺文舟在讲台上脸色铁青。   数学老师发完一番演讲,方才意识到他般:“你下去吧。”   贺文舟从讲台上下来,那一堂课是他从未有过的耻辱。   活动课,高扬邀他去打球,贺文舟去了。结果球场上的人都遭了殃,公子哥有气没处撒,高扬被球砸了两次,差点又打起来。   贺文舟好几次都没交周记,程嘉嘉掩瞒的事被老师发现,改成宋靖来收。   宋靖看了看操场上的贺文舟,在黑板上写下了没交的人名字。   贺文舟一身是汗的回来,进门就看到自己的名字明晃晃地出现在黑板右下角。   宋靖抱着一摞周记要送办公室,贺文舟一脚将他堵在门内。   “你有毛病是不是?”   宋靖看了看,想绕过去。   贺文舟的火彻底冒了上来,他猛地推了一把宋靖,讽刺道:“好学生了不起是不是?好学生就可以瞧不起差生?你的素质呢?你不是很完美嘛,装得累不累啊?”   宋靖被他搡得连连后退,桌子被撞得发出很大声响,气氛一触即发,大家都噤若寒蝉,不敢拉架。   宋靖后腰生痛,他勉强维持着面无表情道:“我不是瞧不起差生,我只是瞧不起你。”   贺文舟的脸色瞬间变得非常难看。 第5章   宋靖对贺文舟有过几次印象,虽然每次都不是好印象。   放学,一群游手好闲的男生聚集在学校门口,贺文舟坐在某辆单车的后座上和他们聊天。   贺文舟是那种人群里非常耀眼的角色,走到哪里都是中心。他抽着根烟,校服也不好好穿在身上,一群人怂恿他请客泡吧,他插科打诨地笑。   他们一行人乌泱泱堵在门口,别人进不去也出不来,偶尔几个胆小的还被他们拦住欺负。   宋靖老远看到他们就皱眉,贺文舟明显是他们的头,但他并不发号施令,底下的小弟们自然会替他做事。   高二一班最小个子的四眼仔林子渝一向很怕这群人,他长相平庸,厚厚的镜片掩盖了大半张脸,又留了个锅盖头,走路连头都不敢抬。他唯唯诺诺地走到门口,恨不得把自己缩到地缝里,避免被他们看到。   而偏偏高扬每回都能看到他,看到他就想捉弄。高扬把他叫住,林子渝浑身一抖,被男生提起来堵在院墙上。他们揪他的头发,搜他的包,用校服把他绑起来,一群人起哄似地玩弄他。林子渝的眼镜都不知道滚哪里去了,一张脸茫然害怕地哭泣。   贺文舟抽着烟在一旁看,和别人津津有味地讨论着魔兽世界,完全无动于衷的样子。   宋靖冷冷地看着他们,没一会,校保安室的人出来,他们一溜烟地都跑了……   他不是瞧不起差生,他只是瞧不起贺文舟。   贺文舟对着那张死板的脸,对,他每天都会看到的死人面孔,近乎于魔怔了。   其实,宋靖出现在他视野里的时候还是很多。比如发试卷,宋靖会从前到后一张张地发到手,谁没有他都会记得;比如课间,他也会出去,在走廊上看看外面的天空;比如活动课,他通常会在后黑板写板书,一道道数学题在他手中迎刃而解,大家都忙着低头抄。   而那人的目光却从没有在任何人身上停留过。   宋靖的目中无人、高傲,让养尊处优,从没受过挫折的贺文舟碰上他人生第一个钉子。   贺文舟若有所思盯着前排那人,宋靖低着头,大概在演算一道题,他发尾卷着,在阳光下像烧着了一样。从头发往下到衬衣,弯出一条修长白皙的颈项,肌肤如雪,莹洁细腻,沁不出一丝的汗。贺文舟就没见过那样白的肤色,如凝脂一般,明晃晃地露在阳光下。   那光滑如丝缎的触感诱得人很想摸一摸,小小的耳垂呈粉色,几近透明,也很想张口咬一咬。而那洁白的衬衣下,有着怎样一具美丽动人的傲骨……   贺文舟看着看着有些心猿意马,最近梦里有几次都出现这条雪白的颈项,他狠狠地将它压在下面,肆意地凌辱欺负。具体怎么欺负,他说不上来,但模模糊糊意识到那高不可攀的黑天鹅在他面前低下头来,在梦里也会笑出声来。   贺文舟盯着那小小的耳垂,忽然神秘地一笑。   游星头皮发麻:“你干嘛这么淫.荡?”   贺文舟对游星道:“你帮我个忙好不好?”   “您又想要祸害谁啦,贺公子?”   贺文舟揽过他的肩,这样那样嘱咐一番。   游星惊掉下巴:“你不是吧?”   贺文舟冲他眨眨眼。   “这可不是玩的!”游星生怕别人听见,连忙小声:“你怎么玩都行,可不要碰优等生。”   贺文舟笑嘻嘻的,志在必得的样子。   “走。”   “干嘛?”   “看看我们的优等生在做什么咯~”   游星看他一脸充满兴趣的遐想,寒毛直竖,合着现在就是狩猎状态了?! 第6章   夕阳落在学校的树枝之后,操场上遍地洒金。贺文舟打发走了游星,独自回来晃荡。走廊上人都走光了,金黄色的阳光透过窗户投下一片亮光,将阴暗的教室劈成两半。高二一班还剩下一个人,那人默默地做着值日,将所有凳子都反扣在桌子上。做完一切后,宋靖抬头看向后黑板。那上面数学老师出了一个竞赛题目,一整天都没人解得出来。宋靖隔着段距离看了会,开始在题目下面演算。   贺文舟回来看到的便是宋靖在黑板上写解析步骤的场景。他嘴角抽了抽,靠着门看他到底能算到什么程度。   教室里很静,只有粉笔摩擦在黑板上沙沙的声音。宋靖仿佛没有意识到他的存在,时而停一停,时而又思索地写上了。两人一个在后黑板,一个在前门,阳光幽幽地偏移到宋靖身上。完全沉浸在数学世界的人站在一片辉煌的光中,最后一步得出答案,一向冷冰冰的人忽然弯起嘴角,轻轻一笑。   贺文舟感觉自己的心被敲了一下,他走上前去。   宋靖一惊,皱起眉道:“你怎么在这?”   贺文舟哭笑不得,这人是变脸达人吗,就那么讨厌他?   他伸出手去:“前几天,对不起啦。”   宋靖看他笑嘻嘻的,猜不透他什么意思。他背起书包,也不理贺文舟。   “别那么小气嘛。”   贺文舟死皮赖脸跟上。   宋靖离开教室,贺文舟追在后面。   “你也可以打回来啊,来推我。”   “我没你那么无聊。”   “那我们就算不打不相识,和解了怎么样?”   贺文舟叽里呱啦在他耳旁啰嗦,宋靖忽然停下:“你别再跟着我了。”   贺文舟试图搂他的肩,宋靖一脸警惕地后退。   贺文舟忍不住乐,逗他真好玩。   “你怎么回去?我和你一起啊。”   “不用。”   “别那么冷淡,交个朋友嘛。”   宋靖皱起眉:“没必要。”   贺文舟才不管,宋靖走到哪他就跟到哪。宋靖走下楼梯,他靠在楼梯上滑下去了;宋靖去搭公交车,贺文舟骑着单车拦住他,围着他转了两圈。   “你到底要怎么样?”   贺文舟道:“你答应我,让我请你顿饭赔罪。”   宋靖冷冷地:“我说了,没必要。”   “那出去玩?”   宋靖不理他,出校门走向对面的车站。   贺文舟还在后面叫:“那你喜不喜欢喝奶茶呀?玩游戏?或者你喜欢什么,告诉我——”   宋靖冷漠地上了车,贺文舟停下来满不在乎地一笑。   “说起来,谁让我带奶茶来着?”   想不起来也就不想了,他为人豪爽又爱热闹,身边每时每刻都缺不了人。不知道在哪疯玩了大半夜,第二天趴桌上睡得像头猪。   游星取笑他:“你又是在哪纵欲过度,这么虚?”   贺文舟懒得睁不开眼:“帮我挡一下。”   下节数学课,他可不想又被那老妖婆叫到台上去。   游星神神秘秘道:“你让我查的事,我查出来了。”   贺文舟顿时来了精神:“怎么样?”   “非常干净。”   贺文舟如有所料:“当然,也不看看是谁看上的人。”   “初中没谈过,连个绯闻对象都没有。”   贺文舟点评道:“真乖。”   “那是,人家好学生。”   “他最常和谁来往?”   “没有吧,大家都和他不熟,他一直是独来独往。”   “没有朋友,好可怜哦。”   “你想怎样啊?”   “这样的小可爱当然需要哥哥的关怀啊。”   “你别恶心人了。”   “他家在哪?”   “我怎么可能知道?”游星顿时了悟:“你不会是……你别乱来啊!”   贺文舟伸了个懒腰,看向宋靖的方向:“放学叫我。”   放学,宋靖又被贺文舟堵在路上。   贺文舟抛下他那群狐朋狗友,单枪匹马拦在宋靖身前。   “上来,请你去吃饭。”   他像泡所有女孩子一样,给宋靖腾出个至尊vip后座。   宋靖看了他一眼,没理他。   “宋靖!”   贺文舟骑车赶上去,宋靖抬起眼皮:“你有这个功夫,用在别的事情上会好很多。”   贺文舟没想到劈头盖脸一顿骂,有些好笑。   “我是诚心请你吃饭,你这个人怎么这么拗呢?”   “我不想和你吃饭。”   “交个朋友嘛。”   “我不想和你交朋友。”   贺文舟真是一脚踢到铁板上了。   “还有事吗?”   宋靖那张死板的脸孔对他一丝笑容也没有,见他没什么异议转身走了。   贺文舟感觉后背都要烧起来了:“有意思。”   本来只是一次玩笑,没想到贺文舟认真起来了。   早上贺文舟来了,给宋靖桌上放一盒牛奶;宋靖在后黑板抄板书,他支着下颌看他,宋靖被他看得莫名其妙;宋靖做值日,贺文舟在一旁等着;宋靖回家,贺文舟抛弃了单车,和他搭同一班车。   有次,宋靖主持班会,教室里乱糟糟的,没人听他说话。贺文舟只是在他身边一站,就帮他维持住了局面。   很快,全校的人都知道宋靖成为了贺文舟的“新宠”,贺文舟这么一个风云人物每天跟在宋靖屁股后面转,好像要追他一样。   宋靖不堪其扰。   然而贺文舟也没做什么,他只是很快地将宋靖归入自己一党,连他那群狐朋狗友也对宋靖日渐尊敬起来。   晚上,宋靖坐在公交车上,他每次都坐固定的位置,没有位置便站着。贺文舟赶在最后一秒跑上车,男孩对他嬉皮笑脸一笑,到后排去了。   最近贺文舟摸熟了他的行程,宋靖放学就回家,从不在路上逗留。他家很远,下了车还要走一段路。以往贺文舟嫌远,送下他就搭车回去了。   宋靖也就当他在玩,彼此谁也不理谁,无事发生。   然而今晚,宋靖正要下车往家走的时候,贺文舟也跳了下来。他塞着一只耳机,背包里旋转着张CD。两人隔着一段距离,贺文舟听着歌走在他身后。下车后是一片夜市,街边无数的小摊店铺,这里卖什么的都有,十块钱一个的包,两块钱一双的袜子,大喇叭循环播放着叫卖声,此起彼伏。   两人穿过闹市,昏黄的灯光照在油腻腻的路上,踩上去都是黏黏的。穿插在夜市里的还有商场、住宅楼,有一家店店庆,外面飘着两个扭来扭去的充气玩偶,主持人拿着食品到处推销。   贺文舟很少来这种地方,看什么都新鲜。而宋靖却一点表情都没有。两人一前一后走在街上,前面的男孩穿着校服、戴眼镜,一脸严肃;后面的男孩就跳脱多了,白色外套挂在身上,手里还举着两串鸡翅,见什么都要尝一下。   两人没有交流,贺文舟跟着他走街串巷,在迷宫般的夜市里游走。宋靖来到一家破旧的电话亭,进去打电话。贺文舟在外面等,过了会,宋靖出来。   从进去到出来,不过一分钟,贺文舟却觉得他不一样了。   在昏黄的夜灯下,他显得格外孤寂落寞。穿过夜市,宋靖又买了两本书,走回到原来的车站,宋靖停住了。   贺文舟冲他微微一笑。   宋靖抬头看了他一眼,走上小路,往家而去。这一片就是闹市中的住宅区了,弯弯绕绕的巷子,却是闹中取静,越走越幽深。两旁树木影影幢幢,夜灯一眨一眨,两人先后隔着一段距离,无声地走着。宋靖孤高清冷的背影被风吹起一片衣摆,落下一条狭长的影子。在即将走到家门口的时候,贺文舟忽然上前,往他手里塞了一盒牛奶,道:“早上见。”   温暖的手心一碰,男孩撂下这句话,走了。 第7章   第二天游星问:“怎么样?”   贺文舟回味着昨晚那个清高的背影,对着游星一挑眉,神秘地笑:“就那样呗。”   “我不信,你心里肯定有鬼!”   游星还要再问,贺文舟却一个字都不肯说了。   从昨晚的情形来看,他笃定宋靖没有朋友,夜市那片都是老住宅区,只有退休的老人们会住……他为什么会住在那呢?   不论如何,一切都是天赐良机。   宋靖进门来,贺文舟的目光顿时锁定了他。贺文舟今天乖乖地穿了校服,白衬衫、蓝裤子,那么丑,但他甘之如饴。   一向放荡不羁的人干净清爽地出现在面前,宋靖施舍地看了他一眼。高大帅气的男孩弯腰看他字迹工整的笔记:“借我抄抄呗。”   “你没有别的事做吗?”   男孩忽然蹲下来,趴在他课桌上,天真乖巧地道:“牛奶喝了吗?”   宋靖和他平视:“没有。”   之前贺文舟送他的东西,都被宋靖原样还了回去。原想昨晚那盒牛奶他会收的。   “啊,你这样我会很伤心的。”   宋靖蹙眉:“你到底想怎样?”   “你答应和我吃饭啊,那我开心死了。”   男孩狡黠地冲他眨眨眼,那张英俊的脸,有着气宇轩昂的眉,微笑的眼,眼神湿漉漉的像是小狗一样,仿佛不答应他,他就要耍赖。   奈何宋靖就像高山上的冰雪,不为所动。   “你对别人都这样吗?”   “我只对你这样。”   一绺头发落下来,被男孩吹开。   “那要让你失望了,这种无聊的游戏恕我不奉陪。”   宋靖站起来,往外面的储物柜走去。   周五下午,没有晚自习,也不用上活动课,做完值日就可以回家了。   教室里乱糟糟的,宋靖把柜子里的书整理好,换好衣服准备离开。   贺文舟眼疾手快,从游星手里抢了盒酸奶跟上。   学校的林荫路上前后走着两个人,贺文舟嘴角噙着一抹笑意,似笑非笑。经过昨晚,两人仿佛拥有了一个秘密,宋靖非常排斥这种感觉。   “别再跟着我。”   “你生气了?”   “没有。”   贺文舟喝了口酸奶,给他。   “你喝不喝?”   “不喝。”   “你不要总是拒绝我嘛。”   “你别总是跟着我。”   “我只是顺路而已啊。”   宋靖不再理他,贺文舟在后面迈着步子,眉眼弯弯。他真是太喜欢逗宋靖了,每次逗他,总能让他多说几句话,多露出几种表情。   宋靖疾步而行,男孩三两步越过他,倒退着,胜券在握的表情,让人极为恼火。   宋靖忽然停下来。   “你给我个理由,我为什么要答应你?”   “因为我喜欢你咯。”   “神经病!”   宋靖这下真的生气了,贺文舟生怕得罪了他,连忙上前安抚。   喧嚷的校园路上两个人开始纠缠,宋靖冷冰冰地,贺文舟举起双手投降,软磨硬泡地伸手要拦他。   宋靖警铃大作,硬是甩开他的手。   贺文舟左右看没什么人,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将他拖到院墙根。   茂密的防护林,浓郁的青草香,在一片高大的月季花丛后,男孩气咻咻地将宋靖堵在墙上,宋靖从没觉得贺文舟这么强势,他好像突然长大许多,一双铁钳的臂膀箍着他无法动一动,攥得他手腕生疼。   狭窄的空间里,男孩将他堵在手臂和墙之间,不可逼视的眼神清亮地瞪着他,呼吸咫尺可闻。   两人目光交锋,剑拔弩张。   宋靖紧绷着神经,在他手下挣扎,呼吸急促。   鬼使神差地,贺文舟低头盯着那两瓣湿润的嘴唇,柔软而薄,呈淡粉色。胸膛一起一伏,脖颈上汗津津的,都要打湿头发。而抬头,那人又铁骨铮铮,凌然不可侵犯的样子,令人血脉贲张。   贺文舟凑近了,宋靖一巴掌打过去。   贺文舟挑着眉嗜血一般瞪他,宋靖回以同样的目光。   “我喜欢你。”   “你有病。”   贺文舟抓着他肩膀发狠地撞向墙壁,宋靖一脚踹过去。两人纠缠厮打,男孩将他扑倒在草地上,世界天旋地转,只能听到彼此铁锈般的呼吸。而胸膛是那么热,像有什么东西要从里面爆开了。   贺文舟抱着他一翻滚趁势骑上,就在他压着怀里的小野猫逞威风,轻蹭嘴唇又被扇了一个耳光的时候——   “贺文舟!你在干嘛!”   凌雁风风火火地跑进来,男孩一个激灵放开他,宋靖立马爬了起来。   女孩高跟鞋一脚踹过去,提着他耳朵连着踢了好几脚。   贺文舟惊魂未定,到处蹦:“老婆,给点面子嘛。”   宋靖恨恨地看了他一眼,被蹭过的地方发烫,那种诡异的感觉像是一条蛇爬到他身上,想起来都恶心。   两人神秘莫测地对视一眼,宋靖狠狠擦了下嘴唇,走了。   贺文舟被凌雁揪着耳朵,还在回味方才那种灵魂颤栗,激动的感觉。 第8章   凌雁审视着他:“你昨天怎么没来?”   “昨天早回家了啊。”   “前天呢,前天也回家?”   “忙嘛。”   “这一星期你都在放我鸽子,你忙什么?”   贺文舟一笑:“你知道啊,就和他们玩。”   “玩打架?”   贺文舟满脑子都是宋靖压在他身下的样子:“我还没怎样呢,你就过来了。”   “最好是。”   女孩转头往校外去,贺文舟追了上去。   “怎么这时候过来了?”   “你不来找我,还不允许我找你了?”   女孩在校门口一站,高马尾,冷漠又讥诮的样子,看得贺文舟心头一热。   他有点贱,受不了别人对他好。凌雁顺着他哄着他的时候,他从来不在乎;打他骂他对他凶了,他反倒是来劲了。凌雁越管他,他越受用。要是哪天凌雁变乖粘着他了,那也就索然无味了。   凌雁知道这些,所以每当他心不在焉的时候,便故意横眉冷对蛮横无理,作出他喜欢的姿态。   凌雁心底泛起一丝悲哀,贺文舟趴在她肩上磨蹭:“怎么了?”   “你乖吗?”   “宝贝,我很乖呀。”   凌雁冷笑。贺文舟扭过她的脸,亲一下她的唇:“宝贝,别不高兴了。下次我一定准时把奶茶送到。”   凌雁扑哧一笑,贺文舟死皮赖脸地在她身上厮磨。   “我警告你,如果你身边有什么浪蹄子,我绝不会放过你。”   贺文舟发誓:“那决没有。”   凌雁心里一松,两人转眼又和好了。   宋靖被狗咬了一口,对贺文舟到了极度厌恶的状态。那冷漠又鄙夷的目光,看他就像渣滓一样。   贺文舟望着前排那人唉声叹气。   游星凑过来:“咋了?”   “不解风情。”   游星的目光看过去:“哟,怎么受伤了?出师不利啊!”   小野猫爪子太利,早上醒来才发现耳朵边被划破了。   贺文舟眯起眼:“才刚刚开始。”   “算了吧,他那种优等生,窍都没开呢!”   他摩拳擦掌站起来:“那就让他开开窍。”   活动课大扫除,所有人都去程嘉嘉那领任务。宋靖被派去擦玻璃,游星被发配倒垃圾,林子渝默默跑去储藏间打扫,程嘉嘉和她同桌韩琳,两个女生一搭一唱地把大家分派完。   游星酸了:“贺文舟呢?他没事干?”   程嘉嘉梳着一只高马尾,骄傲地对他一扬头:“你怎么管那么多?”   “喂,你也太偏心了吧!没听说过人长得帅就可以偷懒啊。”   程嘉嘉有点不耐烦:“有本事你也长得帅咯。”   游星噎住,行,都嘲笑他五短身材,165怎么了?165的男生也很可爱的好吗?   他爸说毕业前还会长高的!   游星气哼哼要走,韩琳拉了他一下:“宋文远也没分派任务。”   高大沉默的男孩像一头笨熊安静地待在他的座位上,他生得人高马大,身材结实,从外表上绝看不出他是个常年生病的人。然而有着先天性心脏病的宋文远在高二一班算是个另类,他不能多走一步路,也不敢高声说一句话。他的世界是静默的。   不过宋文远比较乐观,看谁都是微笑,说话温声细语,温柔又友善。   游星心里有点郁闷,也没那么犟了。   “还是你人好。”   游星拍拍韩琳的肩,走了。   贺文舟不知道捣鼓了什么东西,回来一看教室都空了。   宋靖隔着窗在外面忙碌,低头的时候露出一小段雪白的脖颈。   贺文舟心里一痒,随便拿了块抹布跑了出去。   几面巨大的窗玻璃反射着刺眼的光,男孩大摇大摆地来到宋靖身边。他存在感极强,在窗台一站就霸占了很大一块地方。   宋靖忍着厌恶,避开他。   贺文舟却没事人一样和他打了个招呼:“hi~”   宋靖冷着一张脸。   “你昨晚没坐车?”   宋靖不理他,贺文舟便自说自话:“我在车站等了你好久,话说那有个报刊亭,卖的冰激凌还不错……”   “我比较喜欢吃草莓味的,香草的也可以,巧克力就有点太腻了——你喜欢什么味道?”   男孩弯腰凑近,宋靖本能地一激灵,撤开身。   贺文舟暗暗好笑,又一本正经站好,端详着宋靖那面玻璃。   “你这样牛年马月能擦干净?”   宋靖做事如做人,认真、一丝不苟。从分派到这里,他就没停下过,一点点地和窗上的污迹较劲,擦得十分干净。   然而半个小时过去,也只是擦了一小片。   贺文舟转头拎了一桶水来,兑上洗衣粉,搅拌出泡泡,然后拎起整桶水泼到窗上。   淋淋漓漓的水沫从玻璃上蜿蜒而下,贺文舟拿着刮刀从头抹到尾,半面玻璃干净了。   男孩站在飞着泡沫的阳光下对他一笑:“怎么样?”   宋靖已是十分恼火。   他转身就走,贺文舟去拉他,宋靖猛地一挣:“滚开。”   贺文舟道:“你就那么讨厌我?”   “是。”   “为什么?”   “你说呢?”   “就因为我说喜欢你?”   宋靖铁青着脸,道:“因为你在我眼里,不过是个狂妄自大一无是处的人渣。”   贺文舟道:“你再说一遍。”   宋靖道:“仗着别人的宠爱,父母的权势,欺凌弱小,但其实是内心软弱虚张声势的胆小鬼……”   男孩心中熊熊的烈火燃烧起来,他总能一下就挑起他的怒火。贺文舟死死盯着他,喷薄的呼吸如火山一般烫着人的肌肤,烧着的身体、汗液,刺激又浓烈的味道向宋靖袭来,仿佛下一秒就要把他撕碎。   宋靖紧绷着神经,但他掩饰住了。   而贺文舟扭曲的脸庞在一瞬的愤怒过后,恢复平静。   他俯身贴近宋靖,呼吸扫在他耳垂上。   男孩低声道:   “你越这样,我越喜欢。”   宋靖愣在那里。 第9章   周一班会,程嘉嘉在讲台上主持,韩琳在旁做记录。   “元旦有个黑板报比赛,大家有没有想参加的啊?”   前排的学霸们皆低头看书,抓紧所有时间复习,期末考临近,谁还有心思办黑板报。   后排的学渣们则嬉笑打闹,各玩各的,没人理会她们。   韩琳望了程嘉嘉一眼,程嘉嘉只好问:“宋靖你来吧,你学习那么好。”   宋靖没有回答。   他端坐在椅子上翻着本书,背面的“数学思想”让程嘉嘉眼前一黑。   程嘉嘉的目光求救式地投向贺文舟。   贺文舟为人仗义,平时对谁都很好,但因为两人经常一起上专业课,会额外照顾她一点。   然而今天的贺文舟比宋靖还冷淡,他竟然还拿出课本学习了,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程嘉嘉狐疑地在两人之间看了看,宋靖和贺文舟有点奇怪,起先八竿子都打不着的人,忽然好得不得了,这会又不知道怎么一句话不说。   贺文舟的座位被他自己往前挪了几排,和宋靖相隔不远。偶尔贺文舟往前扔东西,说句话还比较方便,虽然宋靖往往不理会,但总有些瓜葛。   如今一个看书,一个自习,两人都很认真严肃。   程嘉嘉看出一丝不寻常的意味。   “男生也会闹别扭吗?”   韩琳看她一直望着贺文舟的方向,说:“要不我帮你吧?”   程嘉嘉抱怨地:“就算咱俩都上,人也不够啊。”   再说期末考试临近,谁不想多复习一下呢?   程嘉嘉愁云惨淡地到办公室报备去了,相比被所有人捧着的小公主程嘉嘉,韩琳性情沉稳,偏于冷静。她一头短发,在男生群里人缘也不错。   韩琳走到贺文舟面前,敲敲他的桌子。   “你不参加?”   贺文舟头也不抬:“要复习啊。”   韩琳道:“难得啊。”   贺文舟道:“你讽刺我?我也是要考文化课的好吧。”   韩琳道:“那倒没有。只是你不办黑板报可惜了。”   “有什么可惜?”   韩琳道:“你画画好啊,全班有谁能和你比画画?”   贺文舟盯了她一瞬,慢慢笑起来:“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小把戏。”   “那你知道了,要不要去做?”   贺文舟摆手:“走开走开!”   韩琳要走,他忽然又叫住她:“你帮我办一件事,我就去。”   “什么?”   程嘉嘉回来看到韩琳坐在贺文舟旁边的位置上,两人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她扭过头,打算今天都不和她说话了。   韩琳回到自己的位置,对程嘉嘉说:“贺文舟答应了。”   程嘉嘉低头做着自己卷子。   韩琳狐疑地看了她一眼。   “晚上吃什么?”   “你自己回去吧。”   “你不回了?”   “我要回家啊,我每周都要回家练琴的好吧。”   韩琳把到嘴边的话又憋了回去。   程嘉嘉忽然起身收拾东西,把动静闹得非常大,然后背起书包从教室走了。   韩琳坐在位置上,把她飞落的卷子捡了起来。   刺耳的铃声在此时打响,最后她也要走了。   宋靖从办公室回来,老刘苦口婆心地和他谈了半个多钟头,终于让宋靖答应揽下黑板报的事。   他面对着后墙空荡荡的黑板,也有些茫然。   主要是他也没干过这些啊。   第一天,他在后黑板抄了几道数学竞赛题,大伙抱怨连天。每天老师轮流霸占后黑板就算了,参加个活动也要做题!苍天啊,放过他们吧!   宋靖反思了一下,第二天换了整面的诗词。然而,游星西子捧心,痛呼:“不要让我再背范仲淹了!你哪怕是换个陶渊明也行啊!”   宋靖接受建议,换了陶渊明。   所有人:“……”   学霸的脑回路都是这样的吗?!   就在宋靖一脸茫然,而大家对此都不抱希望的时候……   放学,宋靖照旧去图书馆借几本没见过的诗集回来。他最近每天都在后黑板上练字,虽然字练得越发好了,清逸俊秀,行云流水,但是设计排版还是一窍不通。   后黑板写满了他翻找来的诗句,仿佛是办一场诗词鉴赏大会。大家都趋向麻木,已经不关心黑板报这事了,只有宋靖还在执着地斟字酌句。   他抱着诗集回来,发现空荡荡的教室人差不多都走光了。   夕阳从外面照进来,涂满了被擦得锃亮的地板和被放倒的桌椅。金灿灿的霞光,笼罩着一个人的身影,光影隔着窗户移动变换,将他拿着粉笔的那只手现了出来,露出英俊沉默的侧脸。宋靖从窗外经过,看到了贺文舟。   贺文舟在画一只昆虫,昆虫的须纤毫毕现、活灵活现,仿佛跟着他的手颤动起来。昆虫的羽薄如蝉翼,像发光般,下一刻便要振翅欲飞。昆虫的腿强壮而有力,有一对像锯齿一样的前臂,挥舞着它的铁钳与敌人酣斗到一起。   他用笔薄而削,手法有力。粉笔尖如笔刷般在黑板上迅速地刷刷扫扫。粉笔震动着黑板形成有规律节奏的跳动,让他笔下的灵魂渐渐飞舞张扬起来。   而他并没有意识到旁人的存在。   宋靖在后面看着他。   此时的贺文舟有些陌生,他驾驭着千军万马,是万众瞩目的存在,让人拔也拔不开目光。   直到他最后一笔,为昆虫点上两只眼睛,那是一双充满欲望和野心的眼睛,非常大、圆鼓鼓有精神地睁着,而里面的凌厉、肃杀、攻击性,望而生畏。   宋靖望着这双眼睛,似乎也被它的兽性所俘获,久久无法言语。   在这个少年的内心,有着一个巨大而丰富的灵魂,而他才刚刚触摸到了一点。 第10章   程嘉嘉的小姐脾气发作,与韩琳的这场战争从周一一路打到周五,期间暗潮汹涌,你来我往,波及范围极广。周五放假回家她也没看韩琳一眼,自己背着包上了爸爸的轿车。   实在是做足了小姐的气派,摆明了“你惹到我了”的架势。韩琳还没说什么,游星叫起来了:“咦?程嘉嘉不和你一起走啊?”   韩琳道:“谁规定我们必须要一起走么?”   游星道:“不是,你们平时打得火热,焦不离孟孟不离焦么。”   韩琳笑了一声,不做评价。   游星又搂着贺文舟的肩膀:“去我家打游戏?”   贺文舟眼盯着还没走的宋靖:“你皮又痒了,不怕我姑打你。”   “你姑父说了,每周两小时游戏时间,小爷这点自由还是有的!”   “滚,没空。”   宋靖打扫完卫生,走向后黑板。贺文舟紧跟了上去。他方才一眼不眨,生怕宋靖就这么走了。   果然……   两人仿佛有了默契,虽是被迫合作,那也得合作下去。四个人的局,走了一个程嘉,韩琳忽略不计。他得和宋靖亲密无间地挑起大梁来啊。   他自以为亲密无间,宋靖却不这么觉得。宋靖在后黑板上勤勤恳恳地写诗,回头一看,贺文舟咬着铅笔对他一笑,不知道又在胡搞些什么东西。   每天的一点合作时间,都被他偷奸耍滑地浪费掉了。他美其名曰,你尽管写,我来作画,最后保证漂亮完成任务。   韩琳在自己座位上写着什么,并不打扰他们。   宋靖抄完一篇桃花源记,一脚踹在贺文舟那烂桌腿上。   “该你了。”   冰冰凉凉的声音,仿佛永远是夏天的一杯冰沙,后知后觉品出点甜味。   贺文舟吓一跳,匆忙把涂鸦的草纸往桌洞一塞,笑嘻嘻地过去:“你待会回家干嘛?”   “不关你事。”   “我送你回去。”   “不用。”   “校篮球队比赛你去看吗?”   “没时间。”   贺文舟叹了一声:“我会上场哎。”   要知道风云人物的校草一出场,几乎全校的女生都会倾巢出动。奈何宋靖无动于衷:“做题。”   “什么?”   宋靖淡淡地扫了他一眼,丹凤眼的眼角微微一挑:“做题,我要准备竞赛。”   和这个死不要脸的人相处久了,你也得被迫和他说几句话。   贺文舟苦恼地磨他:“就一小会么,下周五校篮球馆。”   宋靖没有理他。   贺文舟全当他答应了:“我等你,不见不散。”   宋靖没有作声,收拾好东西走了。   贺文舟飞快地搞定自己那部分,扒拉出桌洞里的草纸撤退。   教室里空空荡荡,韩琳还没走。   他喊了她一声:“嘿,干嘛呢?”   韩琳扬着手里那本周记:“帮她抄完。”   贺文舟大笑:“原来你们好学生也抄。”   韩琳不置可否,他看一下表,追着宋靖跑了。   在校外公交车站,宋靖正要上车,贺文舟啪啪地拍打车窗。   宋靖:“?”   贺文舟一面骑车一面把草纸塞给他:“今天的。”   “什么?”   男孩在车窗外潇洒地一扬手:“每天都有!”   宋靖怀疑地展开草纸,定睛一看,赫然是一张自己的画像。笔走龙蛇,粗糙潦草,整个鬼画符一般,而那蹙眉深思的神态却很有活人的神韵,将他的一颦一笑都活灵活现地捕捉了下来。   宋靖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很复杂。   他自己并不知道自己笑了,什么时候笑的,或者那不能称之为笑,只是阳光照过来不自觉舒展了眉角,显得放松而舒适。   他画了两个不同表情的自己,还想继续画下去,被打断了,笔触断在草稿纸上……   宋靖把草纸在手里一揉,顺手就要从车窗丢出去。   顿了一下,他又把草纸收回攥在手里。长长的睫毛垂下颤动,他没有再说话。   那草纸最后怎么处理的,没人知道。   因为第二天,贺文舟的画稿又到了,他出来扔垃圾,贺文舟堵在他家巷子口。   “什么事?”   贺文舟从身后抽出一张画稿交到他手里:“去玩吗?”   “不去。”   “在家不闷吗?”   “关你……别再来这里。”   他狠狠皱着眉头,斥责他的失礼。贺文舟却吊儿郎当地:“这附近有个篮球场哎,一起去玩吧。”   “不去!”   他甩开那恶魔的手,冷着脸回家了。   贺文舟大老远地跑来,无所事事,只能也回家。   从此,他一天一幅手稿,风雨无阻送到宋靖手里。每张画的都是宋靖,有侧脸的、有背影、有手指的细节,还有那一小段明晃晃的脖颈,他戴着眼镜、他冷着面孔,他沉静的、他微笑的……千变万化的宋靖,千变万化的手稿,一张又一张的送到宋靖手中。有时是他自己送,有时别人塞给他,有时突然出现在他桌子上、书包里、夹在书本之间,无处不在的手稿,无处不在的贺文舟,快要把他溺毙了。   诚然,他画得不是不好,不但好,还很有自成一派的苍劲的写实风格,把他的神情动态都描绘得惟妙惟肖。偶尔时间仓促,也会潦草的画几笔,而单单几笔,也足够勾勒出一点神来的细节,让人忍不住叫一声好。   宋靖不堪其扰。   画稿越积越多,每天一张,都被他扔在桌洞里积灰。   上着课,他坐在那也会感受到背后有道目光,一直在关注着他,从头到脚舔舐着他的肌肤。   不知道今天,他又要画自己哪里。   这种感觉太复杂了。   又痒又烦,如坐针毡。   他心里烦,递卷子的时候鬼使神差地往贺文舟那里瞄了一眼,果然,那家伙炙热的目光就盯在自己身上,大剌剌看着,坦荡得不知羞耻。看他看过来,那家伙露出个大大的笑容,明晃晃地耀人眼。非但如此,还就着他转身的空档,一边看一边又贪婪地添了几笔。   这个混蛋。   放学,贺文舟和高扬蹲在门口抽烟。两个人间渣滓堵在门口,谁也不想招惹。宋靖走过来,贺文舟还蹲在那。   高扬玩着手里的新游戏机,一边叼着烟一边骂操,这游戏机是贺文舟给的,他家总有这种国外的新货。贺文舟则冲着天吞云吐雾,百无聊赖的模样,不知道在想什么。   两个大烟筒子把走廊弄得像仙境一样,而他俩还坦然处之地蹲在那。   宋靖看着没有空隙的脚下,真是对贺文舟高扬这种人腻歪透了。   最近几天对贺文舟朦胧的好感,也随着袅袅升起的烟雾和他萎靡的坐姿,烟消云散。   他扭身往后门去。   而贺文舟好像已看到他,立马爬起来笑嘻嘻拦住他。   宋靖皱眉后退一步,恨不得离他十万八千里远。   贺文舟无所谓地拍拍身上的烟灰,掏出身后的手稿。   “今天的。”   宋靖不接。   贺文舟道:“打开看看嘛,不喜欢就扔了。”   宋靖还没动,他把手稿往宋靖怀里一塞,又蹲回去吞云吐雾了。   宋靖往怀里一看,只见画上一只秀气玲珑的耳垂,几近透明,细致之处连耳垂上的绒毛都像在阳光下纤毫毕现。虽是正正经经的一只耳垂,却无端透着些情.色的气息。   而在最下角又画了一个卡哇伊的Q版的头像,小宋靖流着鼻涕哇哇大哭,求他收下这幅画………   宋靖脸上白一阵红一阵,不知道作何表情,又羞又恼,最后竟连真的耳垂都给气红了。 第11章   贺文舟一连送了二十多天,雷打不动、风雨无阻,就算是块石头都被感化了。而宋靖只是麻木。   元旦那天,天空阴沉沉的,从中午开始骤然飘下几片雪花。整个教学楼沸腾,连实验班的都坐不住了,纷纷跑出去看雪。   情窦初开的女生从早上便开始互送礼物,人人都从沉闷的学业中感受出一丝节日的气氛来。   那雪一下就更疯了。   刘裴拦不住手下的学生,便也由得他们。只说下午最后一节自习还是要上的,上完就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众人欢呼一声,跑出去玩雪去了。   程嘉嘉一个人在天台上看雪,雪花落在她的帽领里,透着些许凉意。这段时间她都在和韩琳搞冷战,反正她朋友多的是,人人都围着她转,缺一个韩琳也没什么。   只是这过节的空档,才见出本心。那群自称是她朋友的女生,纷纷没了人影,都挖空心思想着怎么给暗恋对象送礼物了,哪管她呢。她在班里,原是统领大半女生的王,最后却落得个孤家寡人的下场……   她是受不了寂寞的。   这时候韩琳的好处就显出来了。   韩琳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她身后,两个人望着天边的雪花,也不说话,空气冷得发硬。贺文舟跑楼下降国旗去了,他是升旗队的一员。   程嘉嘉冷下面孔转身往教室走。   韩琳忽然道:“陪我去趟图书馆吧。”   程嘉嘉扭过头:“我为什么要陪你去?”   韩琳笑:“陪我去嘛。”   程嘉高昂着头颅,定定看了她半响,陪她去就陪她去吧,反正她也没什么事,就当是施舍。   韩琳主动示好,让程嘉嘉心里舒服了一点。   大雪漫天,天空灰蒙蒙的,路上湿滑无比,走了没多久,她就开始抱怨:“地上那么滑,你非要我走这么远。”   韩琳默不作声走在身侧。偌大的广场,也没几个人真的出来赏雪,雪扑簌簌地打在她们脸上,越下越大,鞋子湿了,身上也湿了。程嘉嘉把帽子系紧,两人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图书馆去。天地苍穹之间,两人瑟缩地挤在一起,倒有些相依为命的意味。   到了图书馆,程嘉嘉的脸黑成锅底,韩琳也不理她,自去还了书。出来路过传达室,韩琳过去看了看。   程嘉嘉讽刺道:“谁会给你写信啊。”   韩琳道:“说不定会有。”   “我才不信。”   她过去扒拉了一下信封,外面寄来的信都堆在这里了,每个班出一个人过来领。今天下雪,竟是没一个人肯来,堆放得乱七八糟。程嘉嘉扒着扒着,忽然叫一声:“咦,我的信?”   韩琳道:“是吗,打开看看。”   程嘉嘉瞪她一眼,不给她看。元旦有人给她寄信!这是什么罗曼蒂克的行为呀!   她宝贝地揣在怀里,那信封鼓鼓的,里面很有料的样子。信封也很正式精致,是可以寄贺卡的级别。她猜是哪个暗恋者寄来的,因为不敢到她面前来,就做出这样的惊喜。虽然她的追随者众多,也收到过许多花样百出的表白,但今天的这份,意义非凡。   她走到旁边,耐不住性子,还是拆开了。   里面果然是一张贺卡,圣诞样式的小屋,随着折叠页的展开,精巧地出现麋鹿、雪橇、圣诞老人和苹果……包罗万象,大有乾坤。   然后掉出了一张卡片,上面写着:   Mydearprincess:   我错了,宝贝。你不理我的这几天,我很难过。我每天都想你,想和你说话,又怕你讨厌。熬了这么多天,我的罪应该赎清了吧,可不可以赏脸,让我请公主殿下吃个饭,吃你最喜欢的台湾小吃好不好?如果您赏脸呢,现在就回头看看我。   您最忠实的奴仆梦梦致上   程嘉心里不知道什么滋味,又感动又心酸,“公主”和“梦梦”是她私下和韩琳的秘密,女生么,总有很多个秘密。而“公主”只是个心照不宣约定俗成的秘密罢了。   程嘉回过头去,羞愤地瞪着韩琳:“你不要和我说这些奇怪的话!”   这些奇怪又暧昧的话!   韩琳笑着:“那你去不去。”   “不去!”   “那我一个人去吃咯。”   “不行!”   “那你去不去。”   “你求我去!”   韩琳失笑,看左右没人,刮了一下她鼻子:“我求你去。”   程嘉嘉和韩琳去了图书馆一趟,回来又如胶似漆了,简直让游星叹为观止。而程嘉嘉也轻舒一口气,战争打到最后,还是她赢。   再过两天,她也撑不住了。 第12章   程嘉嘉和韩琳之间战争一停,气氛骤然变得轻松。两个女生商量着最后的自习也不上了,赶紧跑。游星羡慕得要死:“要不你们也带我去吧!”   “你?得了吧!”   程嘉嘉一甩书包,跟着韩琳跑了。   宋文远根本就没来上课,桌椅上空荡荡的,只要是天气不好,不用请假,宋文远也可以不来上课。   游星也很羡慕。   他捶了一下贺文舟:“你怎么还在这啊?”   贺文舟翻著书本埋头用功:“没看到我在复习!”   “你?”   游星刚要嘲笑一番,贺文舟摸着嘴唇笑了一下:“个中滋味,妙不可言。”   贺文舟的眼神落在前排的宋靖身上,仿佛要把他吃了。游星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赶紧离他远点。   今天和以往的许多天不太一样,大家都对下课铃翘首以盼,巴不得早点回去过节。各人都有各人的打算,就连好学生都坐不住了。   一到傍晚,教室里更是吵吵嚷嚷,节日的气氛愈浓。   刘裴这时候走了进来,众人哀嚎:不会又占课吧!   刘裴吓了一跳:“你们这节过得很尽兴啊。”   众人哄堂大笑。   “那我也送你们一份礼物。”刘裴招呼道:“我给你们一人写了一份寄语,每个人都有啊,过会到我这边来领。咦?程嘉嘉和韩琳呢?”   游星在众人惊呼声里叫:“她俩上厕所去了!”   “多大的人了还结伴上厕所!”   一向不苟言笑的老师骤然的温声细语,让一帮猴崽子们大为感动,大家忽然都羞涩起来,挨个兴奋地从老刘手里拿了礼物,撒腿就跑。   大家纷纷看刘裴给自己写的什么,又看给其他人写的什么,发现每个人的寄语都不一样,一张信笺几行鼓励的话,皆是按照各自的性格品行来的。   送到宋靖手里也不过是一句:砥砺前行,不负韶华。   宋靖将信笺卷起来收好,贺文舟窜过来说:“我在外面等你。”   宋靖也不知道听没听见,下课铃在此时响起,大家都还沉浸在浓浓的感动之中。   贺文舟噼里啪啦收拾东西。   游星嚷道:“你又不和我一起走了?”   贺文舟:“过节,你说呢?”   靠!原来只有自己才是孤家寡人!   贺文舟在教室外面,倚墙等着宋靖。   宋靖出来看了他一眼。   两人似乎有一种默契,并肩往校外走去。   因为每天送画稿,宋靖和贺文舟都要被迫走一段路。走得久了,宋靖也习惯了。贺文舟还算规矩,送下画稿就走,不多纠缠。从教室到校外公交车站,五六分钟的路程。每天,他们也就只有这几分钟。   晚上雪下得小了,落在头发上轻飘飘的,瞬间融化。路上积了很多雪,踩上去咯吱咯吱响。因为路况不好,这段路比往常更要漫长。路灯照得地上反光,像是月亮淌在脚底下了。   贺文舟吊儿郎当背著书包,他好像不怕冷,只加了副手套轻装上阵。高大的身影在身侧莫名有存在感。他不说话,宋靖也没有交谈的欲望,一路走得沉默寡淡。   一直到校门口了,贺文舟还没有动静,宋靖看了他一眼。   贺文舟问:“老刘给你写了什么?”   宋靖不语。   贺文舟道:“那你猜她给我写了什么?”   宋靖也不猜。   贺文舟哈哈大笑,笑得要倒在地上:“她给我写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看他那自娱自乐的劲,宋靖直觉他疯了。今天刘裴的确是个意外,连他都没有想到。两人回味着方才的一幕,都觉得有些好笑。   只是现在,他还有事可想。回去后……那种加倍的清冷,庞大到淹死人的孤独,也只有在这种时候才凸显出来。宋靖又沉默了。   不知不觉走到公交车站,宋靖理所当然地伸手。来回那么多次,他已经习惯流程。不如自己动手,还来得快些。   贺文舟满脸问号:??   宋靖好看的手空落落地停在半空,须臾,他猛然回撤,状似无意道:“没事。”   贺文舟一把抓住他的手,捏在掌心:“今天没有。”   宋靖道:“嗯。”   二十一天养成一个习惯,他该有多失落啊。但他一点都没表现出来,可越是这样,贺文舟越能看出那冰山后面崩塌的情形。   时间有点漫长,长到宋靖心里都有些难受了。他要挣,贺文舟不让。两人交缠拉扯,忽然,贺文舟戴着皮草手套的手捂住了他的耳朵,世界随之停顿,心慌地漏了一拍,鸦雀无声。   然后,慢慢的,窸窸窣窣的声音仿佛隔着磨砂玻璃传过来,很遥远的样子。皮料子摩擦着他的脸颊,毛茸茸的。天上地下,只有耳朵上那双手,温暖、炙热,脸都要被烫红了。   贺文舟眼睛盯着他的眼睛,额头抵着他的额头,呼吸在雪里飘出一团白雾。   他惊心动魄地说:“送我,你要不要?”   那天他回家,最后,贺文舟笑着拍了他头一下,把其中的一只手套摘下来塞给了他。 第13章   要说宋靖会喜欢什么人,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但要说他不会喜欢什么人,那就明确多了。他顶烦的就是贺文舟这种人。坐没坐相,站没站相,地痞流氓一样混吃等死,简直是无药可救。他堪称宋靖价值观的一个反叛。他对贺文舟是哪哪都看不上。   但近来,这个反叛成了个牛乳糖,又软又黏淋淋漓漓化了他一身。   贺文舟不要脸,每天跟在他屁股后面粘着他。   他去食堂,贺文舟也去。从前没人敢和宋靖坐一桌的,他身边一直冷冷清清,独来独往,他也不需要朋友。贺文舟穿着校服,短发蓬松地在额头一撩,坐在他的对面。   他不抽烟,眼角弯弯地笑起来,是个干干净净的大男孩样。   宋靖看了他一眼,认为他今天这样比较顺眼。   贺文舟趴在餐桌上,认认真真看他吃饭。他不打扰他,只是看他吃。宋靖被他看得毛骨悚然。   贺文舟赶在他发火之前道:“你就只吃这两样啊。”   宋靖盘子里只有葱拌豆腐、西红柿鸡蛋。   宋靖:“不吃就滚。”   贺文舟:“你对我温柔一点嘛。”   宋靖知道,他在把自己当女孩来追。他有些想笑,一是觉得贺文舟找错了路子;二是觉得贺文舟找错了人。但贺文舟在这追求里不仅浪漫、温柔,还有些卑微。他的浪漫、温柔、卑微和他的混蛋、流氓、废物融合在一起,就让宋靖感觉很极端。   贺文舟软软地说:“那天要你来篮球赛,你为什么不来?”   他还质问上了,宋靖面无表情:“做题。”   “考完试还做题啊。”   宋靖:“嗯。”   “明天最后一场了,你来好不好?”   他可可怜怜的,宋靖不好意思把他踹走,皱眉问:“为什么?”   他想问为什么选我,但贺文舟误会了意思,大大地给了他一个笑容,牙齿都露出来:“我想让你看我穿篮球服的样子嘛。”   他真是又软又甜,化了的奶糖,噎得宋靖无话可说。   接着他又殷勤地打了糖醋排骨、辣炒鸡丁,一勺一勺地递到宋靖盘里。   宋靖感觉快窒息了。   明天考最后一门,然后就是放假了。下午贺文舟的确有一场篮球赛。他糊弄完考试,就急急跑到篮球馆等待。   临近放假,篮球馆塞了满满的人,考完试的都来观战了。何况是本校校草的决战赛呢。高扬在一旁转胳膊动腿热身,看贺文舟一直瞧着入口,心不在焉又面容深沉的模样。   他打趣:“等嫂子啊?”   贺文舟看他一眼,是从头到脚都混不在意的模样。   高扬不服气:“有老婆了不起?”   凌雁早就到了,在群众的拉拉队里:“老贺、老贺!”   她在人群里跳,高扬眼尖:“嘿,在那呢!”   他怼给贺文舟看,贺文舟不在乎,又瞧了入口一眼。   这时候游星、程嘉嘉、韩琳也来了,一个个进来,就是没看到那个人。   贺文舟低头忖思,这次不来,他的计划就断了。   但不要紧,他还有别的办法可想。   比赛开始,贺文舟扎了个发带,光洁的额头、飞扬的发丝,背心短裤篮球服,一如既往的潇洒上场。他在篮球服里面穿了黑色打底,运动起来汗一直粘着衣服,显出他肌肉紧实的身材,惹得一帮女生嗷嗷直叫。而贺文舟脸上一直蒙着模糊的笑,是真的混不在意了。   打到中场休息,凌雁跑上来,给他递水:“给你个惊喜!”   她扑上去,抱住贺文舟。她一直在观众里,还以为贺文舟没瞧见。   贺文舟哼笑:“嗯。”   凌雁打扮得花枝招展又俗艳,和个妖女似的,大庭广众挂在他身上。贺文舟很爱她这幅模样,又想和她调情。   他捏住凌雁鼻子:“你老公帅吧?”   凌雁道:“那当然!”   贺文舟很满意,搂住凌雁的肩,把她当所有物。凌雁偎在他怀里,觉得贺文舟倍给她面子,承受着万千女生的骂,也很满意。   程嘉嘉在观台嗤之以鼻,起身走了。韩琳也跟着走了。   游星:“哎,你们怎么都走了啊,还没完事嘛……”   沸腾的篮球馆门口没人看到又进来一个人,所有人都围在贺文舟身边,众星捧月。游星一转头,兴奋地吆喝道:“宋靖,来这边坐!”   他一吆喝,贺文舟耳尖到上了发条,他顿时活了过来,眉眼之间都有了神采。他分开众人,像个大男孩子面对心爱之物,一下窜到宋靖面前,又小心又兴奋挠了挠头:“你来啦。”   宋靖:“嗯。”   贺文舟兴奋地站不住:“你怎么来了?”   宋靖皱眉:“不是你让我来的。”   他没好气,贺文舟也不在乎,在他面前呵呵呵呵地只是傻笑。   他不肯承认,他刚才真是等到穷途末路,近乎绝望了。   他要牵宋靖的手,宋靖瞪他,他只好在前面,一路引着他到观台坐好。   隔着一点距离,众人见贺文舟蹲在一人面前,仰着头和他闲聊。   宋靖瞬间夺走了全场的目光。所有人都在议论着他是谁,他是哪个班的。   凌雁的眼神变得恶毒起来,高扬他们不明所以,还有半分钟,高扬喊贺文舟了,他才磨磨唧唧姗姗来迟。   下半场,贺文舟完全换了一个人,一身懒骨头使了十足的劲放开了打,不到几秒就得一次分,以倾轧之势车轮滚滚碾过对方,场馆里沸反盈天。宋靖都要被震聋了,前面堵满了人,他看不到谁赢了,只知道贺文舟出尽了风头。   最后98:16,下半场对方连球都没摸到,这才明白,原来之前是放水呢。   贺文舟打完下来,浑身都汗湿了,头发上的汗淌到眼睛里,发带被他摘下来,像狗一样晃了晃脑袋,一身水珠子。他光芒万丈地从人群里走来,斜着一只眼睛,无视所有人来到宋靖面前,像独眼龙一样乖巧又可爱地从头发丝底下瞧他,嘻嘻地笑。   宋靖看他就像一条狗。   贺文舟说:“有没有奖励?”   宋靖:“嗯?”   贺文舟耍赖:“打赢了没有奖励嘛。”   宋靖眼神茫茫然的,像在看他也不像在看他:“你要什么奖励?”   贺文舟说:“放假我请你吃饭好不好?”   得,还想着这回事呢。   宋靖没说好还是不好,他起身走了。贺文舟这人,得寸进尺,不是什么好人。   他知道。 第14章   要说这一年的寒假可够漫长的,一放了假贺文舟就没了踪影。贺家大,年前就来了一批亲戚,乌泱泱地闹作一团。然而贺家阴盛阳衰,他妈妈就是女中豪杰,他姑姑更是巾帼不让须眉,收拾得他姑父妥妥当当。听说他爸念书时家境不好,攀上了他妈这根无产阶级干部子弟的高枝,靠着老丈人飞升仕途。经过多年浸淫,他爸也混得人模狗样了,人脉多、见识广,每天笑得微风拂面,和朵交际花似的。然而始终在妻子面前矮了一头。他那老丈人几年前被人排挤,郁郁退休,在仕途上的不得意全寄情于山水中。写了几本书、画了几幅画,书被拥趸们传阅赞叹,出版了几本发到新华书店,还被省里封了个剧作家,声称要写出几本惊世之作。画呢,裱起来挂在了家里不够,又分发给亲戚们,连他姑姑都有。老爷子深居简出,当起仙人,自封了个陶然居士。后来更是嫌他们庸俗不堪其扰,自己搬到山上去住,有花有狗,种些瓜啊菜啊的,真的当起仙人了。   他放假先是去了姥爷家,进门就喊了声“爷爷”。   他爷爷早去世了,他爷爷只有他爸,他姥爷只有他妈,到了他这代,他爸妈又只有他。于是两个家庭的爱沉甸甸地压在他身上,将他宠成了个混世魔王。   因着他爸有着“入赘”的嫌疑,他从小便被两个家庭撕扯来去。明明是姥爷,却被要求叫爷爷。叫爷爷就算了,还要每天回答问题,诸如你喜欢这边爷爷还是喜欢那边爷爷啊,你喜欢妈妈还是喜欢爸爸呀,他当然眯起眼,谁在面前喜欢谁咯。   幼儿园时代,他们就抢着接他;每年暑假必要在姥爷家住一段时间;过年更是大战,当然每次都是他妈赢咯,初一回爷爷家总要阴阳怪气一番……   如此种种,不一而足。他早就学会了平衡的本事,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嘴甜得像抹了蜜,把两边都哄得眉开眼笑,恨不得活吞了他。   多年来,他这把戏玩得溜了,也琢磨出一点道理。那就是两边都很瞧不上对方,又不得不捏着鼻子过日子。   一时吵得凶了,他们就要往自己这边施压,编排起对方的过错。这时他就喘不过气了,两边来势汹汹的爱要把他撕成碎片了!   进门是一副横联,四个大字——陶然忘忧,正好贴在迎门墙上。   他姥爷瞧了他一眼:“文舟来啦。”   “嗯,练字来了!”   老爷子戴着老花镜,对他的自律很嘉许,又道:“过来写个福字。”   “春联啊。”   “哼。”   “前头那门是您写的么?”   老爷子更是嗤之以鼻,连哼都不哼了。   “不是我说,爷爷,您这字可不能乱写啊,随便一挥就是大书法家的范,要是拿出去可不卖个几千块钱?”   老爷子顿时哈哈大笑起来,贺文舟挤开老爷子,坐书桌前又惫懒道:“要不您卖给我吧!”   “小崽子,不像话!”   老爷子哼哼地迈开腿走了,很是得意。他照例在书桌上练了一张的字,吃了几块水果。忽然后面又出来一个身影,他吓一跳:“妈,你也在啊。”   周雯四十多岁了,保养得很年轻。烫了个长卷发,穿着身睡袍倚在老爷子身边。他妈这人,年轻时很雷厉风行,自己创办了一个公司。这两年公司运转正常,周雯也不管了,扔给了他二叔,时常回娘家尽尽孝,已经算个懒散闲人。   她父亲一个仙人,她一个闲人,正好凑一起在这里隐居。   贺文舟一边被老爷子要求写福字,一边道:“妈,你什么时候回家啊?”   周雯道:“怎么,你爸回来了?”   贺文舟:“他?老老实实在家呢!天天和我念叨你什么时候回去,磨得我耳朵都生茧子了!”   周雯无所谓地哼了一声。   贺文舟又道:“你不回家,年夜饭都没法做。”   周雯吐了口烟:“让阿姨做呗。”   “那能一样嘛,还是妈做得好吃嘛。”   周雯轻轻地笑起来,问:“你姑来了没?”   贺文舟道:“来了啊,还有我姑父,我二叔、我婶,一家人就等你了。”   老爷子哼哼着斥了句:“这花长得不好,我就说养杜鹃吧,你妈非得买水仙,不好,不好!”   周雯不理,贺文舟讪讪地不敢搭话。   周雯叹了一句:“要我说,他家也就贺琴我看着顺眼。”   贺家琴棋书画四个孩子,附庸风雅的取了一连串。可惜没来得及养大贺画,只剩下他爸贺家琪,和他叔贺家书,贺家唯一的女儿,周雯的大姑子贺琴,她也就瞧得上她。   老爷子道:“就那泼辣的小媳妇?”   几年前贺琴训子,一脚将游星踹到自行车底下去了,磕得满头满脸血,自此一鸣惊人,谁也不敢招惹这贺家大女儿。游星他爸爸心疼得三天没吃饭,大着胆子和老婆闹了半个月战争,最后偃旗息鼓,不了了之。游星白挨踹了,不过他姑父是真疼孩子,家里一个母夜叉一个男老妈子,倒是也能过得下去。   周雯则很佩服贺琴的利落劲:“你姑来了要她给我打电话,其他的不用说了。”   “你不回去呀?”   “初三?不,初五再说。”   贺文舟一猜就着:“你和我姑去哪?”   “问那么多干什么?”   “又是去看李准基!”   “什么鸡?”   老爷子急了,一边侍候花草一边絮絮叨叨,看什么鸡不能在家看,非得出去,大过年地满世界跑。周雯嗤之以鼻,她那寂寞的生活中很需要一点刺激,许贺家琪去夜总会,就不许她去解闷?   她拿打火机点了根烟,吞云吐雾,一看贺文舟还杵在那:“怎么,还不滚?”   贺文舟嬉皮笑脸地:“贺宇不是买了辆车嘛,你不在家,我呆着也没什么意思。我想和他去山上玩。”   周雯:“去呗。”   贺文舟死皮赖脸:“妈妈……”   周雯从包里抽了张卡扔给他:“滚。”   贺文舟拿了钱又帮父亲递了话,他的任务就完成了。   整个过年期间,他爸就在家待了一晚上,随后就各处领导班子拜年,又跑下面勘察民情。他妈则直接飞了个没影。他和二叔家的堂哥贺宇、游星连同一波狐朋狗友去山上赛车,撞坏了一辆法拉利,又去泡吧,玩了个醉生梦死,浑浑噩噩直到正月十五,第二天要上学了,他才想起宋靖。   已经连着一两个月没送他画了,他巴巴地跑到宋靖楼下,洗干净了脸,穿了白色羽绒服牛仔裤,装得人模狗样来了。   他想,我真是贱哪。   什么样的人他得不到,偏偏跑来碰钉子。   可是他就是喜欢犯贱。 第15章   贺文舟临时抱佛脚,比写寒假作业还认真,一晚上干出二十多幅手稿,一张张码齐了,用订书器订好,做成一个简易速写本。当然了,按照时间的演变,他做了一点小手脚,每张手稿下也用铅笔签了个时间。证明自己这些天笔耕不辍,日里夜里都想着他呢。   贺文舟满意地微笑,抬头仰望着宋家二楼那扇窗。   窗帘是一层浅纱,后面伏案坐着一个人影。他早就打听好了,来过好几趟,笃定这扇窗子后面就住着宋靖。没来的时候他不想他,来了之后发现很想。可到底想他什么呢?   贺文舟也说不清楚,他就觉得宋靖好看,而且很傲,让他跃跃欲试总想征服。他有过不少女朋友,男人还是第一个。他不是没见过别人玩男人,可是他嘛,他还小呢。   贺宇便是水旱并行,以前还包养过一个小明星。不过他看不上,他二叔那一家,脏得很,给他他还嫌不干净呢!   宋靖嘛,宋靖有不一样的好处……   窗帘被拉开,窗子后现出一个男孩的身影,垂着头坐在灯光下。灯光昏暗,勾勒出一个模糊清淡的侧影。有大人在他身旁嘱咐了一通,又走开了。男孩把书合上,站起身,忽然看到楼下一个白色的影子。   他微微一怔,隔着窗子和贺文舟对视。   贺文舟扬起那本速写本,一个劲招呼他下来。   宋靖没理他,窗子前没人了。   贺文舟蹦了两下,竭力往窗子里面看,可什么都没有。他冻得两脚站不住,不停徘徊,将拎着速写本的手合起来猛呵热气。   防盗门咔地一声响,宋靖下楼来了。   他只穿了件外套,里面还是睡衣的样子,手里拎着一只垃圾袋。头发好像剪短了,皮肤还是很白,在傍晚的灯影里发着瓷器般的光芒,长长的睫毛微微地阖下来,遮住一双丹凤眼,那里面黑沉沉的,什么都有,又像什么都没有。   宋靖冷淡地道:“你怎么来了?”   贺文舟知道外面冷得厉害,就脱了手套让他戴,抱怨地道:“你怎么也不多穿点。”   宋靖不肯要那只手套,贺文舟于是想握着那双手,冰肌玉骨的,修长冰冷的手指。宋靖被他一碰,反倒抽身撤开:“你到底有没有事?”   贺文舟一笑,把速写本放他怀里:“给你的。”   宋靖低头翻了翻,满满一本都是他的画像,每一张都标了日期。这些天他们没见,可贺文舟凭着记忆依旧画得每张都不一样,每张都活泼生动,好像他就在眼前,就在他心里,张嘴就呕出来一样。   贺文舟还在那道:“这些天,家里管的严,就没能来找你……”   宋靖五味杂陈,他被连着送了一个多月,冷淡了一个多月,又收获到这一个多月。他是不知道要说什么了。   贺文舟趁热打铁:“我有资格请你吃饭了吗?”   宋靖沉默半响,终于道:“好,明天中午。”   贺文舟道:“那我明天来接你!”   宋靖摇了摇头:“我定地方。”   贺文舟早把餐厅、礼物、花准备好了,结果一愣:“什么?”   宋靖道:“我定地方,西市口见。”   他提着垃圾,收好书,往街对面去了。贺文舟跟在他后面,还想纠缠,被他眼睛一瞪,很不耐烦地轰走了!   他就说嘛,宋靖和别的人不一样。   翌日,他一大早就起床了,倒是吓了家里一跳。他妈不到中午是不起床的,他爸在餐桌上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一头炸毛的儿子:“不舒服?”   贺文舟抢着牛奶灌:“今天我有事。”   他爸哦了一声:“今天是不是上学?我送你去。”   贺文舟歪头一笑:“你是让司机送我吧?”   他爸常年笑面虎一样,和他是没有隔阂的,狠拍了一下儿子的头,笑骂:“胡说八道。”   贺文舟和父亲亲一些,和母亲不亲。因为母亲太厉害,他时不时要扶持一下父亲,保持家庭平衡。再说,他爸更温柔嘛。   贺文舟提起书包:“我不上学,你自己走吧!”   他匆匆忙忙地出去了,到了门口,又对着镜子照了照,把后面翘起来的头发捋平咯。一身清爽,好学生一样地出门了。   他还是穿得白羽绒服,牛仔裤,开车到西市口附近停车,从后备箱又拖出自行车来。(他刚拿到的驾照,不开白不开了!)   骑着自行车到西市口,这地方就是宋靖家门口的夜市,白天真是一片愁云惨淡,像宫娥没梳妆一样,卷着几片垃圾落叶。几辆旧公交车驶过,商店门口都冷清清的,早上很冷,街口倒有一家卖红薯的。他把车子停了,哆哆嗦嗦在太阳底下等烤红薯。   他来得太早了,早知道十点半来啊。   现在九点,要不去看场电影?他撕着烤红薯的外皮,露出里面黄澄澄的瓤,轻咬一口,滚烫的热意就像一块碳塞到他嗓子口,烫得他吱呀乱叫。   要是宋靖有手机就好了,可以给他打电话,给他发短信。他和凌雁几百条的短信一个月也用不了几次,但是让他给宋靖发,他能发一千条!   他呲牙咧嘴吃着红薯,溜进了一个商场。不能在外面呆了,在外面能冻死。进去,他就直奔了手机区。展台琳琅满目地摆着一些小手机,翻盖的、滑动的、小灵通,他都没看上。他问那个售卖员:“有新上的iPhone吗?”   售卖员一头雾水:“什么风?”   “就是——苹果!缺一块的苹果!”他画了个图标的样式。   售卖员好在博闻多识:“这个,我们这没得卖,你要去科技城看看。”   贺文舟沉吟着,最后选了一只最新款的摩托罗拉,和自己的那只很配嘛。   他很快输入自己的号码,备注好名字,开始绞尽脑汁想怎么送出去。在商场又喝了杯奶茶,吃了一顿KFC,很快就到了中午。他又走到约定的地点,十一点半的时候,宋靖来了。   宋靖穿了个蓝色外套,里面依旧是校服,帽子围巾都没带,伶伶俐俐地就来了。贺文舟都帮他害冷。   宋靖到了,眼睫毛上像蒙了一层霜。贺文舟伸手就握了那睫毛一把,宋靖皱眉躲开:“你要吃什么?”   贺文舟肚子撑得早饱了:“都行。”   “那就走吧。”   贺文舟还是第一次和他这样走,无端地有些亲近。不像是在学校端着了,无形中进入他私生活一般。   贺文舟想着就乐,越想越乐,后来就哈哈地笑出声来。   宋靖面无表情,带着他进了个餐馆。中午人流量多了,大厅里还不少人,中式老餐馆,左邻右舍地都来吃,乌乌泱泱一群人,有小孩还坐在儿童椅上。   他们两个学生好不容易找到一桌,服务员来清理了残羹剩饭,摆上碗筷。   宋靖垂着眼睛将茶水倒碗筷里清洗了,放他面前。   贺文舟一般不来这种地方吃,嫌吵,也没法说话嘛,更不要提想酝酿点暧昧气氛。   这真是功败垂成!   贺文舟大着声音问他:“你这些天都做了什么?”   宋靖道:“做题。”   贺文舟道:“怎么还做题啊。”   宋靖像不明白似的,单纯地问:“不然做什么?”   贺文舟一口气又卸掉:“和你真是没法谈。”   宋靖道:“我没让你和我谈。”   算了算了,贺文舟拿起餐单来看,一口气对着服务员说了好几个菜名,都是他爱吃的。报完了才想起宋靖:“你想吃什么告诉我,我请客!”   宋靖道:“AA吧。”   贺文舟不满意:“说好的我请客嘛,你又想赖皮,说话不算话!”   他粘粘地又想撒娇,虽然在这种地方撒娇如耍横,宋靖还是敬谢不敏:“就这些吧。”   贺文舟道:“不要,你说一样。”   宋靖硬着头皮:“要一个汤吧。”   贺文舟高兴地道:“好,那就再加一个海鲜汤!”   他看着垂目等待的宋靖,他坐得端正,外套脱了只穿着校服,在这样热闹的地方,他也能坦坦荡荡隔出一方清净。周身清清冷冷的,眉睫乌浓,唇色却淡,脸被暖气熏得白里透红,真是白里雪白,红里水红。   这人长得真好,他见过不少长得好看的人。但像宋靖气质这么好的,还是少。他按捺不住兴奋,想摸摸他,抱抱他,甚或只是碰一碰。   但是这人爱尥蹶子,不能碰。   想要碰,也要动脑子。   他只能是盯着他看,热辣的目光聚焦在宋靖身上,仿佛要烧出一个洞。   宋靖手里抓着一块纸巾,被他看得很不自在。   好在菜很快上来了,贺文舟布菜盛汤,观察着宋靖的喜好,和他随便聊着天。   宋靖真的没话和他说,贺文舟也不嫌尴尬,从学校老师到流行的游戏,天马行空,挨个说了个遍。   宋靖用公勺轻轻舀出一碗汤,又用小勺一口一口地喝着。水润的嘴唇在瓷白的勺子上一吮,烫得宋靖一皱眉毛,粉红色的舌尖都蜷缩了。贺文舟的心也跟着颤了一颤。   他拿过他那碗汤来,用勺子吹凉些许,又喂给他:“不烫了。”   宋靖看着那勺汤,不喝,冷厉的目光看向贺文舟。   贺文舟一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少爷,能心血来潮喂人口汤,实是别人三生有幸,感恩戴德才是。   然而对方却不领情。   贺文舟气哼哼地把汤往自己嘴里一送,想起这汤是宋靖刚喝过的,咂摸着其中滋味,又高兴了。   他高兴起来,就想撒欢。   “吃完之后,我们去看电影吧!”   宋靖道:“不去。”   “你怎么什么都说不啊。”   贺文舟颓丧地趴在桌上,他也不吃,就看着宋靖吃。宋靖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他都要看。看得活生生,脑子飞快地转着,就想立马把他画下来。就这一刻,就这个模样!   “你不爱吃这些菜?”   “红烧肉也不吃啊?”   “鲍鱼呢?”   “我给你剥个虾吧!”   他新鲜地捕捉着宋靖私下的样子,用油淋淋的手剥了只更油淋淋的虾,这回他不喂了,就放在宋靖面前。   他软软地撒娇,缠他:“你就吃吧,你看我好心好意请你吃饭,你一直给我脸色看。”   宋靖像吃苍蝇一样把虾仁放嘴里咬了一口。   “谢谢你。”   “嗯?”   “那些画。”   宋靖没这么温柔对他说过话,虽然还是一板一眼没什么表情的。   贺文舟一颗心都要化了,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啊!送了这几个月,筹谋了这几个月,等了这几个月!终于把这座冰山撬开了!   看来他也没有自诩得那么正经。   贺文舟在心潮起伏之余,又有些怅然若失的失落,他也不过如此。但总归他是很激动,很兴奋的!得到手的激动,让他笑都不知怎么笑了,脸上满满堆着笑意,话都说不利索:“没、没什么,唉,只要你喜欢就好,喜欢就好……”   宋靖接着道:“我很感动。”   虽然没有看出他感动。   “但是,我真的不是那种人,也真的不喜欢你。”   宋靖看着他:“你以后别浪费时间了。”   宋靖自认为说得很好,说完了,起身离开,到前台的时候还和服务员说:“我们各人付各人的,378是吧?”   一顿饭,花了近八百多块钱。他这个拒绝费付得高啊。 第16章   开学之后,宋靖如愿以偿地回归到以往的生活中。贺文舟也再没来找他了。   贺文舟好像得了感冒,来的第一天就发烧,烧得他昏昏沉沉,一直蜷缩在桌子上睡觉。他一下变这么乖,倒是很多人没想到的。连刘裴看见都说,让他回去休息,养好病再来。不过,他一直也没回去,只是精神恹恹,而且心里难受。   宋靖就在他前面两行桌子,隔得不远,听后面没有动静。晚自习收周记的时候,贺文舟趴在桌子上,头埋在两只胳膊间,不透风也不见人,像只小猫一样。   游星和他是同桌,递过自己的本子去,说:“要不他算了吧,实在是没力气写那东西。”   贺文舟是真感冒了,呼出的气都是烫的。宋靖没说什么,把周记都交上去了。   第二天,贺文舟来了,鼻子还是嗡嗡的。一个人面无表情从林荫路上走过,还挺坚强。   到了下午雪下起来,教室里乱哄哄的。往常这时候,贺文舟必来撩闲,把宋靖同桌挤开,或者就是蹲在他前面,下巴搭上桌沿上,像狗似的没完没了粘人。   不过今天下午不一样了,贺文舟翻着本书,好像知道上进,皱着眉把那数学公式看了一遍又一遍。虽然公式认识他,他不认识公式,但是死也得看。   看完了,就拿着本练习册做题。   他爸为了官声,逼着他来这所公立学校。来了快两年,他摸书的时候少之又少。现在倒开始自学成才。   他用功了两天,感冒一直没好。声音嘶哑,人却静。   早自习下了后,天又开始飘雪。雪点子飞飞扬扬落下来,大家都跑出去看雪了。   贺文舟忽然站起来,往楼下跑。   这些天他和宋靖没有交集,没有说过话,他也再没来打扰他。   宋靖在清净之余,总有一丝不自在。   他看着贺文舟跑下去了,大高个子感冒还没好,外套没穿,冒着风雪从广场穿过。   到主席台前,他一个人顶着风雪将国旗缓缓降了下来,快要收旗的时候,一阵风刮过来,他冻得打了个颤,整面旗都飞到他脸上去了。   空旷的广场上,就只有他和那面旗在忙活,也没个人来帮他。雪点子卷着扑到台阶上,显得格外孤寂寥落。   不少人站在走廊栏杆上,看他笑话。   男孩终于把旗扯了下来,一手抱着旗,一手又系绳子。好不容易收拾妥当,他匆匆抱着旗往教学楼跑。   跑了没几步,他忽然抬头,幽深的目光穿过几层楼的高度箭簇般地和宋靖相遇了,那里面悲伤、懊恼、哀怨,什么都一股脑地倾倒给他了。   宋靖刚也没在栏杆那站多久,恰巧就被他逮住。那目光死盯了他一会,然后微微露出个笑容,温柔地、深情地望着他。   众目睽睽之下,他这么盯着自己看,宋靖的心无端跳得飞快,慌忙往后一躲。   贺文舟抱着旗上楼来了。   随后两人又没了交集,宋靖实在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慌,为什么要跳,他拒绝得很好,也没理由内疚,可是偏偏就像欠了他的,贺文舟的一举一动都落到了他的眼睛里。   一星期很快就过了。   周末放假,宋靖依旧打扫完,最后一个走。到校门口,几个陌生高年级的人拦住了他。   “同学,找你办点事。”   “做什么?”   他们搂过宋靖的肩:“过来说嘛!”   宋靖把他们推开了,依然站在那里:“我不认识你们。”   领头的一个高年级生一声嗤笑:“你跟我们来,不就认识了嘛!”   在校门口,传达室都有保安的情况下,他们就敢和宋靖拉扯起来了。保安室的人看外面天寒地冻的,也不想出去,守着个炉子嗑瓜子。   宋靖被他们连拉带扯裹行了几米,脸都气红了。正要握紧拳头,一拳捣上去。后面一只胳膊力大无穷地把他往身后一拉,贺文舟一脚就踹在他身旁那人的屁股上。   “我操,他妈谁啊?”   贺文舟脸色冷厉地道:“不想惹事的话赶紧滚。”   这几个高年级生是认识贺文舟的,可惜并不怕他。   “我说是谁呢,贺文舟嘛。”   “你女朋友不是还挺崇拜他的吗?”   “他?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鸡崽?我他妈女朋友崇拜他,你咋知道?”   贺文舟不听他们放什么屁:“让不让我们同学过去?”   高年级生道:“我要是不让呢。”   贺文舟道:“不让有不让的办法。”   保安室的人一眼没看住,校门口竟然打起来了。   三个高年级生打贺文舟一个人,拳脚交加,你来我往,打得是热火朝天。贺文舟不肯吃亏,可也没讨到什么便宜。嘴角都揍出血来了,他身后抱着他书包的男生面色苍白进了保安室:“要我求你们打给110?”   保安室的人一个个整装待发,前往平乱。   这一场闹剧,不过二十分钟就被大人们平息了。贺文舟狼狈地捡起地上的衣服,拉过宋靖的胳膊,带着他愤愤地前往公交车站。   他嘴角往外蹦血珠子,额头还被揍了好几个大包,宋靖皱眉看着他:“去医院吧。”   贺文舟不在乎地:“没事,我去我姑那。”   于是两个人也再没有什么话说。   一起等了几辆公交,西市口的那一趟总不来。宋靖有些神思恍惚,贺文舟怎么会出现在这,他这一路跟了他多久?   两人目光接触,贺文舟和他同时说:“你……”   高高大大的男孩受了伤,疼得呲牙咧嘴,顶着满头包,像个孤军英雄似的护在他身侧。   忽然那英雄低低地说:“我好难受……”   宋靖心里一紧张。   “你拒绝了我,我好难受。我想忘了你,可是我不行。”   贺文舟扭头看他,浓重的痛苦似乎要把他淹没:“让我喜欢你吧,你不喜欢我可以,我以后不出现在你面前。但是让我喜欢你,好吗?”   宋靖心里一摇摆,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又嫌弃又恶心还有的,是感动。   真是咽咽不下去,吐也吐不出来。   他不知道怎么办了。 第17章   贺文舟一口气跑到他姑家,这一颗心才算是定下来了。否则他会难受死。   他是真难受,着急上火。自从宋靖义正严辞拒绝他,且一点机会都不给他留之后。他就懵了,懵了一分多钟,心里就像被火油浇了一样,把他烧了个昏天黑地。他也发烧了,他也感冒了,他无能为力,无济于事,连思考的能力都没有了。   半死不活地烧了两天,他终于想了个不是办法的办法,在这办法施行之前,他还是焦虑难耐、惴惴不安。看到宋靖勉为其难地答应了,他那颗心才又揣回了肚子里,累死他了!   就算他不答应,那也不管了!   他那神一归位,立马就觉得饿。一进他姑家门,他便吵着要吃。他姑父出来迎人,吓了一跳:“哟,怎么伤成这样?打架啦?”   游星塞着一只焦黄的鸡腿跑出来,也吓一跳:“你你你……”   贺文舟恨不得把那鸡腿夺过来:“都做了什么好吃的啊,姑父,你太偏心啦!我不在的时候你就给他开小灶!”   游为民在围裙上抹了抹手,先上去把他那书包卸下来,又转身去拿药箱,絮絮叨叨地说他:“你看你这弄一身伤,回去你妈又扒你一层皮。”   “我妈又不是我姑。”   “不是那也不好啊!家里人多担心啊……”   “哎呀,快给我弄点吃的,我快饿死了!”   游为民又啰嗦地跑去拿碗,把锅里炖好的山药排骨,另一只烤得焦黄的鸡腿,一条肥美的蒸鱼,连同做的许多小菜都端上来了。   贺文舟屁股一坐,也不管头上的伤,挥舞双臂就开吃。他像个螃蟹似的,风云残卷着餐桌上的内容,一会咬一口鸡腿,一会喝一口排骨汤,一会又不甘心地抄起一块鱼腹肉美美地饕餮一顿,游星看他不客气地把他爸给他做的小灶都吞到自己肚子去了,完全不拿自己当外人,气了个七窍生烟:“爸,你看他啊!”   游为民安慰儿子:“先让你哥吃,晚上我们再做。”   他抛给儿子一个眼神,游星心领神会地接收,终于是没计较当下这点吃食。   他啃着那只没滋没味的鸡腿,对贺文舟道:“喂,你又活啦?”   游为民在旁边给贺文舟擦药,贴纱布,又检查他身上,胸膛肋下有一处瘀肿,疼得他呲牙咧嘴:“活了,好不容易,力挽狂澜。”   “我说你这是在玩啊,还是搞真的啊?玩出一身伤?”   贺文舟忙着吃,顾不上说话,呜呜咽咽地说了一句。   “什么?”   贺文舟捞着山药里面的排骨,一惊一乍地道:“姑父,你这汤做得太好吃了吧!”   炖到软糯香甜的山药、酥烂脱骨的排骨,配着几条清新解腻的豆角,一碗浓浓入味飘着油的汤汁,喝到肚里熨烫舒服,真是人间美味。   游为民一拍贺文舟的头:“伤成这样也不忘贫嘴。”   贺文舟被拍到痛处,叫唤一声:“就是好吃嘛!”   他还是喜欢来他姑父这,爸爸虽然温柔,但是爸爸心思都在“官”上,他妈心思都在自己,他在家是两头都不管,光吃阿姨的饭就吃腻了。   他环顾他姑家,这栋楼也住了好些年了,一楼,下面有个车库,前面有个小院,机关单位分的房子,小区里还有食堂。进门,是一条长长的穿廊,夏天他姑父就会摆上点西瓜水果,由着他们吃个够。他和游星调皮,顺着梯子爬到南墙房顶上。那是一间储藏室,房顶架着丝瓜葡萄,他姑父在下面提心吊胆,吆喝他们吃饭。他和游星暑假就玩成泥猴,他姑父带一只羊也是带,两只羊也是赶,双双都按在浴盆里洗澡。洗完澡,他姑父家电视就播着某个台湾电视剧,“青青河边草,悠悠天不老……”八百年都播不完的剧,每回都让他撞见男主角撕心裂肺和女主角纠缠……   游为民是个厨师,后来和他姑结婚后就在家主政,偶尔去相熟的餐厅帮忙。他姑姑赚钱养家,两人感情还挺好。只是他姑姑工作忙,脾气爆,在家看到一点脏乱就忍不住发脾气。有孩子后,则看游星哪哪都不顺眼,一言不合就训子。每当这时候,他姑父就像那老鹅似的,扑扇着翅膀把游星赶跑,老老实实留下听媳妇训斥。他姑姑发完一顿火,心气顺了,还怪游为民惯着儿子。   “你就惯吧,早晚他学不出什么好来!”   游为民好脾气地搂着老婆:“他还小嘛,慢慢来,别气坏了身子。”   “哼!”   有一回他跑到姑姑家来,伙同游星去玩游戏机,正好碰上他姑发火,一声河东狮吼直接把他耳朵震聋了,游星抓着他就往外跑。游为民也被赶出来,他们爷仨在外面晃悠半天,游为民请他俩吃了碗馄饨,他姑又打电话让他们回家。   他和游星惴惴不安地回去,老老实实地在板凳上写完了一暑假的作业。   总之,他姑姑家是他“第二个家”,只有这个家像个正常的家,也只有游为民像个正常的爸爸。   游为民,好脾气、和善、温柔,而且给他不少的爱,填补了他那双精明的父母,和复杂家庭带来的缺失。也只有在这,他才真正脱掉一部分面具,不用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左右逢源地两边周旋。   他在他姑父这饱餐一顿,和游星插科打诨,玩了一会游戏,又舒舒服服躺了一会。一直到很晚了,游为民催着他回家,他不得不回了,才慢悠悠,万分不舍地和游星告别,跟着游为民上了车。   游为民还是开了一辆别克,穿的也是毛衣长裤,贺家三人,真是一家一个样,他二叔贪婪奢靡,他爸急于钻营,他姑姑姑父倒是安之若素,日子过了起来。他真不想回家,路上他姑父还叮嘱他到家不要耍横,乖乖换药,乖乖上床休息,肋下的伤还是去医院看看。   贺文舟忽然说:“姑父,你怎么和我姑那么好啊?他俩就不这样。”   游为民知道他在说什么,笑了笑:“你爸是做大事的人,不像我,没什么出息,只会做饭。”   “你出息大着的呢!做饭还不大?要不你给我当爸算了,把我爸开除!”   “浑小子,又胡说八道。”   游为民拐个弯把他送家里去了。他回家本来是直奔他房间去的,结果他爷爷、他爸、他妈都在,一起欣赏了他的英雄风姿。   他爷爷立马就开炮了,不向他开,向他爸妈开。   因他爷爷听说他发烧了两天,急匆匆从山上下来看他,结果家里一对爹妈都没有管儿子的,连儿子此刻在那都不知道,恨得老爷子咬牙切齿。   挺着腰板在那训女婿:“你看你们把孩子都逼成什么样了?文舟还不好啊?字写得好、画又不错,人还乖!你们还想让他怎么样啊?”   老爷子官虽下了,余威还在。他爸这几天忙,他妈这几天不在家。两个通通都忘了儿子,不是故意的,但就是忙啊。他爸诺诺称是,虚心受教,先请老爷子进去喝茶。   他妈听说他病了,又见他一脸伤,悔恨得不知如何是好。   周雯拿一支温度计给他测体温,又给他换药,披散着头发坐在他旁边。   贺文舟摆摆手:“我早没事了,你快去睡吧!”   周雯虽然平时不大关心儿子,但生病受伤也不是小事。从小到大皮实得很,一生病揪人心么。   难得他妈良心发现,想上床搂着儿子,看他一夜。   贺文舟毛都竖起来了,一再表示自己没事,额头就是磕破了皮,他英雄救美嘛。说着下床还翻了个跟头,把他妈好说歹说送出去了。   结果他爸过了会又钻了进来。他爸微微笑着抚摸他头发,温言询问了两句,要他以后不要逞强,男子汉有正义感是好事,但是第一时间应该怎样啊。   贺文舟歪着脑袋:“告老师?”   贺家琪一笑,觉得儿子真的太可爱了。   “量力而行,以退为进。”   贺文舟不懂,他爸摸摸他头走了。   这一番热闹一直闹到零点,他关了房门,躺在床上想:“他们还是爱我的,我也应该上进点了。”   于是安安稳稳做了两天好人。两天,一天不多。 第18章   一个男人的喜欢,对于宋靖来说,原本是一件很麻烦又有负担的事。何况,还是个讨厌的男人。   然而贺文舟却总有办法让他的喜欢变得有趣。他就像变魔法一样,一天一个花样,不乏味又循序渐进地侵入他的生活。等宋靖有所发觉的时候,他已经无形中认识了贺文舟的所有朋友。   并且每天有五分钟的时间,和他同行。   贺文舟不要多,只要这五分钟。他伸着巴掌对宋靖看了看,像个小男孩拉着宋靖晃:“就五分钟吧,好不好?我一定乖!你就当我不存在!”   而宋靖本来也要从教学楼走到校门口,因无一人敢与他同行,独行侠般蔑视了所有人,所以多一个人也无所谓。   贺文舟便和他做起普通朋友,每天来学校,贺文舟早早等在教学楼下,陪他一起上去;或者每天放学,贺文舟等在教室外,陪他一起到公交车站。   早上的霞光落在大男孩身上,他斜背着一只包,三两步地跨过来,对他露出个大大的笑容。   有时也不必说什么,有时会收到一些他的画,他做的小玩意,有时候随便聊聊课堂上的内容。   每周五贺文舟都要去另一栋楼学国画,那天他会一整天都不在。宋靖便收到他辗转送过来的纸条,一条又一条,鸿雁传书似的发到他手中。本来这种骚扰是很烦的,没想到贺文舟竟然能把纸条做成连环画,一张又一张地直播着他在画室发生的糗事。   一个小小的卡哇伊Q版贺文舟默默地低头挨训,而老师唾沫横飞、苦心孤诣,操心得头发都要白了。白胡子老头给他展示山的多种画法,他则背过身吐舌头作了个鬼脸,最后一张传到宋靖手中,宋靖莞尔,将那一小本卡片收进了自己的书包中。   短短一个月,宋靖收到的小玩意就一箩筐了。傍晚,他守在自己那个房间里,整理着这些没意义的东西。他只拥有这一个房间,也只拥有这一堆没意义的东西。   虽然他是绝不可能爱上贺文舟的,但他也不舍得把这些东西扔掉。   他知道这么让人单方面爱着很无耻,但他又能怎么样呢?他能拥有的爱太少了。何况,这只是大少爷玩的一次把戏,他什么都不用做,只要配合就好了。   每周五程嘉嘉也要去另一栋楼学琴,但今天她没去,她已经好几个星期没去了。年级要办合唱比赛,她是班里的宣传委员,当然要负起责来。而高年级艺术班的一个学长被派下来指导他们,她更要配合好学长的工作咯。   学长在之前追了她一段时间,她一直没答应。因为觉得学长是个空有相貌的草包之流。艺术班,后排那层楼的,乌烟瘴气能有什么好货色。没想到硬着头皮和这学长合作了几次,那高亢嘹亮的黄河大独唱、震撼人心的多声部二重奏,激情澎湃振翅般的指挥,都让这个货脱颖而出,与众不同。没想到啊,这货不仅有外表,还有才华,且殷勤地一个劲跟在她屁股后面师妹来师妹去。送她的礼物是一只名牌包包,请她吃饭去的西餐厅。她偷偷从校外回来,心里乐开了花。   那学长还鸿雁传书似的给她写情书,一封又一封,明晃晃地压在她桌上。   她收得多了,就随便往桌上一放,又跟着学长讨论“工作”去了。   韩琳还是她的同桌,但她们已经很多天没有说话,也没有一起走了。方才程嘉嘉回来,摆弄着学长刚送的一支口红。   韩琳说:“你这样总收他礼物不好吧?”   程嘉嘉敏感地抬起头:“什么叫总收,我拒绝过了啊,但他还是送!”   韩琳道:“不想收还是说清楚比较好。”   程嘉嘉有种非常逆反的感觉,因为她的确是拒绝过了,也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我说清楚了啊,但他愿意送我有什么办法。我总不能不见他吧,那班级的合唱比赛怎么办?谁配合工作?再说收不收是我的事,和你有什么关系?我妈还没有管过我呢!”   韩琳闭上嘴,不再说话。   过了会她又问了句:“你真不喜欢他?”   程嘉嘉无奈地一拉书包:“真的,啰嗦!”   她背起书包先走了。   韩琳在座位上发了会呆,感觉很绝望。程嘉嘉身边的人太多了,有太多的人喜欢她,她总是被人围绕着,众星捧月地爱着,她什么时候能看一眼自己呢。   公主俯瞰下民,她尝到过,但非常短暂。她身边层出不穷地冒出许多人,一个走了,又来一个。她真是感觉厌烦啊。   她抬眼看到桌上留下的那封情书,被程嘉嘉塞到习题集下面去了。她手发抖,镇定自若地将它抽出来,缓缓打开。一个男孩对女孩絮絮叨叨唠家常一样关怀体贴的字句充斥进了脑子里。   她没想到它是那么的絮叨、那么的细致,不像个学长,像个男人、像个兄长、又像只狗。连程嘉嘉额头长了颗痘,他都要问了好几遍好了没,没好的话用什么样的化妆品,他姐去过什么样的医院,上次用的药有好转吗?要不要他送她去……他显然非常了解她,并且知道她最近的苦恼和行踪,因为韩琳都不知道她长了痘,更不知道她去过医院,用过什么药——她从来没有说过!   韩琳看着这封倾诉衷肠又情意绵绵的信,只觉得恐惧、寒冷,而且恶心。   恶心的不是写信的人,恶心的是程嘉嘉。在她这里,程嘉嘉一直是公主般干净纯洁不可玷污的信仰,程嘉嘉面对她也的确是干净纯洁,她们只谈风月,不论俗事。她给她的一直是游离于精神的一点暧昧,她和她是灵魂的沟通、精神的默契。她觉得程嘉嘉有灵魂,这灵魂不仅纯洁,还特别,与众不同,得以和自己的媲美。她们都喜欢这种若即若离不可言说的默契。这点暧昧非常刺激、新鲜和迷人,程嘉嘉得以和她维持下去,也正是因为这点“干净”。   没想到,程嘉嘉不仅有“干净”,还有欲望、有肮脏、有黑暗里不知道是什么的鬼东西。   神在面前坍塌,她不允许。   气血翻涌地把自己气了个半死,韩琳没怪程嘉嘉,因为她在自己面前一直很“干净”,那么让她不干净的是谁呢?   她心里发狠地恨上了那个男人。   他可真恶心。   还叫宝宝,她只想吐。 第19章   韩琳想起一个问题,不知道这封信程嘉嘉看过没有,也许没有,也许她不屑看。她高高在上,由着他们写,由着他们送,也许她根本就不在意,没在心里落下一点的影。   她不说了吗,她不喜欢他。   那么就是那个男人可恶了,不喜欢还非要缠着她。   韩琳没去想,既然程嘉嘉不在意,那为什么又告诉他去过医院了呢。   韩琳缜密冷静地进行了一番分析,心里熬油似的恨着,单单只是恨那个男人。   魔鬼般的毒蛇勾走了她伊甸园里的夏娃。   她要斩杀毒蛇。   至于怎么斩,她没想到。因为学长的确是比她高明许多。他又有钱,又有貌,还有才华、有手段(虽然他的才华在自己这是狗屁),他和程嘉嘉都是“那个”阶级的人,在她平时,都不能和这样的人攀上话。   他们看她都是俯视的,只露出一点眼白,这就够了。   黄河大合唱,全班一起吼,分了声部,贺文舟从不参加,没有压阵的人,整个班就被那学长揉圆搓扁捏在了手里。程嘉嘉又在旁助阵,当然是他怎么说便怎么做。   然而学长雷厉风行地指挥了两遍,发现低声部有个五音不全的噪音。   他望着面前面容寡淡,一头齐肩短发的女孩,企图把她归入自己那宏大的声流中。   不能有任何一条枝叉脱离他的掌控!   “这位同学,方才的词你单独唱一遍,用腰腹的气息发声,不要用嗓子发声。”   韩琳看着他,唱了一遍。   学长摇头:“你发声方式不对,再唱一遍。”   韩琳按原样又唱了一遍。   学长急了,给她示范:“听我怎么唱!”   说着他抑扬顿挫,像个美声家一般摇头摆尾地唱了起来。   韩琳淡漠地看着他。   学长唱完,所有人都没反应。学长发现这群人朽木不可雕也,实验班,实验班又是什么五音不全狗屁不通的东西,完全没有一点灵气慧根,也不知道在骄傲什么。   意识到这群人永远都不能欣赏音乐之奥妙,艺术之美丽,和他是天堑般的距离,他也就不再想浪费力气纠正他们了。   他俯视着这群下民、俗物,想起自己是来谈恋爱的,那就恋爱为主。他热火朝天地和程嘉嘉攀谈起来,好在程嘉嘉不是俗物,她是唯一能懂他的人。韩琳在被为难之际,程嘉嘉本来指导着某个同学,忙得很,那学长叫她,她便主动过去讨论,仿佛只有他们是一对知己,他们这些都是庸俗不堪之辈,而从始至终,程嘉嘉都没有向她这里看上一眼。   韩琳低下头,心里有些难过。   不,不是有些,是很难过。   她要斩杀恶龙!   像那屠龙的少年,披荆斩棘,救出公主!   她揣摩了两天,揣摩到最后,以最蠢的方式在最不合适的时间莽莽撞撞拦住学长:“她不喜欢你,你别再来找她了。”   学长每隔一段时间等在教学楼下,送程嘉嘉东西。   她没经程嘉嘉允许,独自前来堵人,告诉他别痴心妄想了!   学长低头看她,想不起来她是谁:“你是?”   韩琳道:“我是她同学。”   学长心里嗤笑一声:“你怎么知道她不喜欢我?她现在在哪?”   中午,教学楼这里静悄悄的,绝对不会有一个人过来。来回穿堂的风吹着韩琳通红干涩的脸皮,她在这个自信强大的男人,对,在这个明显胸有成竹且不可逼视的男人面前,忽然气馁。   她支支吾吾说不出什么,忽然想,她为什么就那么笃定她不喜欢他呢?看这臭男人的口吻,并不是那么一回事呢。她心里骤然就没底气,紧张又害怕地,她维持住自己那摇摇欲坠的尊严。   “总之,你不要再来找她了。”   学长垂着眼,俯视苍生的看法:“她要是不喜欢,让她自己来和我说。用不着别人来传话。”   韩琳说不出什么,最后甩下一句:“她不会来。”   学长则把她当成笑话,摇摇头走了。   这件事很快沉寂下去,韩琳并不知道程嘉嘉那天去了没有,程嘉嘉自己说的,她不喜欢他,那应该没去。   忐忑了两天,程嘉嘉忽然在某个下午把韩琳叫去了顶楼。   顶流是一层实验室,除了某个班上实验课,一般没人来这。这里有个大天台,是韩琳和程嘉嘉的秘密基地。心情烦闷了,她们总会来这里说说私话,玩一玩。   然而今天,程嘉嘉很严肃。   “你去找他了?”   韩琳心里一惊,但还是道:“嗯,我去找他了。我让他别再来找你。”   程嘉嘉烦了:“你去找他干嘛呀!”   她烦闷暴躁的语气,还带着小女孩天生的撒娇气。   韩琳不明白:“你不是不喜欢他?我帮你把他拒绝了。”   程嘉嘉真的生气了:“谁让你来多管闲事!”   韩琳:“……”   程嘉嘉道:“要拒绝也是我拒绝,用得着你说?你是我的谁啊?你这样搞得大家多尴尬,以后我和他还见不见面了!”   韩琳不明白,她怎么都不明白,可能是她不想明白。她只感觉神在崩塌,而手里的东西很快就要流走了。   她叫了一声:“宝贝。”   程嘉嘉声嘶力竭:“你别这么叫我!”   仅有的,她们之间的唯一一点默契,被程嘉嘉打断。   程嘉嘉决定也不再跟她计较了,韩琳就是这样,总想绑着她,那怎么行。她这次一定要给她一次教训。   “算了,你以后别再找他了,也别再管我。”   程嘉嘉要走,韩琳一步过去,抓住她的手。   她按捺下自己起伏激动的情绪,认真地道:“嘉嘉,别走。”   程嘉嘉站在那,倒要看看她怎么说。   韩琳努力去想,绞尽脑汁,突然说了一句:“我能不能亲你一下?”   “什么?!”   她赶紧弥补:“亲脸,像小孩子一样。”   她和她好的时候,两个人挽着手上厕所,课间的时候程嘉嘉坐在她腿上,她从身后抱着她。她们亲密无间,好像什么都做了。那她拿什么来挽留她呢,有什么独特的方式来挽留她呢,有什么和其他人都不一样又凌驾于一切的位置属于她呢?   她绞尽脑汁,想了这么一个办法。亲了,大概就不一样了,就不会害怕她跑了。   嗯,就这样。   程嘉嘉匪夷所思地望着她,楼顶的风很冷,她只觉得面前的女孩很诡异。   她冷漠,独特,很帅,这些都是她以前喜欢她的特质。   然而今天,她只觉得这些特质糅杂在她身上,变得扭曲而疯狂,不能理解。   “不行。”   “小孩子都这么亲。”   “我们又不是小孩子。”   “我们不是感情好吗?”   “感情好也没这么表示的吧?”   “那你要亲谁?”   “我……以后有了男朋友,我就亲。”   “哦?只有男女朋友才能亲咯?”   “当然啊,不然呢?”   韩琳看着她,点点头,只有男女朋友才能亲,可是她不只想亲她的脸,还想亲她的嘴唇,想把她吸干,让她永远陪在她身边。   她冷笑着:“你想亲他吧?”   程嘉嘉崩溃了:“你神经病!”   她甩开她的手,蹬蹬蹬地跑下楼去了。要跑,再不跑,她就疯了。韩琳像一条游在地面的毒蛇,冷冷冰冰的,一口就会叼住她。   于是两人又打起冷战,冷战了一个星期,她看到程嘉嘉和那学长开始出双入对,之后程嘉嘉开始拒收她的道歉信。她被吓到了,周一换座位,她们换了新同桌,关于程嘉嘉的一切,她都是鞭长莫及了。   韩琳这次,真的蠢爆了!   赔了夫人又折兵,她什么技巧都没有,莽莽撞撞地冲上去,不仅没有把他们分开,还自己闹了个大笑话。她真是尴尬死了,愚蠢死了,再想要装温柔体贴的小姐姐,也没人信了。 第20章   没了程嘉嘉的韩琳,在班里变得格格不入,她不归于男生那群,也不归于女生那群,冷漠、孤僻、性子还有点怪,也就贺文舟勉强算是她一个朋友。   然而贺文舟现在正自顾不暇,她也就彻底地孤立了。   她很痛苦,她控制不了程嘉嘉,也想不到一个可以留下的位置。让她做个普通朋友?普通朋友是什么呢?那就是不再管她,不能再每天和她一起走,不能每天粘在一起,就像一个角落里的妾,等着哪天程嘉嘉想起来,偶尔临幸般地和她说说话。她受不了。   而程嘉嘉自从上次之后,变得有点怕她。要说真怕,那也不能够,而是怕了她了!她没想到,韩琳真厉害,还能背着她找到学长那里去。学长来和她说的时候,她都懵了,她觉得这种行为很恶心。而韩琳冷冰冰,阴测测地和她讨论亲不亲,更恶心。她喜欢韩琳,喜欢的是那个讨她喜欢又温柔体贴的韩琳,她不知道韩琳为什么变了,但她是不愿意和她一起走了。   何况她也顾不了韩琳了,现在男朋友占据了她的心,其次她还有很多好朋友,一起上下课的女朋友又不是非韩琳一个。她很快找到了新的女朋友,她不住校,来回坐校车,校车上隔壁班的女生和她有说有笑。到了教室,又有新的女生代替。她忙得很,再也想不起韩琳了。   韩琳找到她,痛苦地说:“以后我们没有必要就不见面了。”   程嘉嘉正和另一个女生上厕所回来,她说:“好。”   韩琳说:“你不难受吗?”   程嘉嘉道:“难受又怎么样?韩琳,我很累,我也不想再这么继续下去了。”   韩琳点点头:“好。”   韩琳留不住公主,就让公主随风去吧。她再这么争下去,她会痛苦得死掉。走到公主心里,有无数道关卡,她只是个柔弱的少年,连少年都不是,只是个少女,一路披荆斩棘,也只斩到城堡底下。   抬头仰望那座被恶龙占据的城堡,和心里没有她的公主,她没办法了,只能舍弃。   然而舍弃的痛苦也没饶了她。   她们并没有不再见面,反而天天见面,抬头不见低头见,她知道她谈了男朋友,她知道学长每天来接她,她还知道她又结交了一个新的“伴儿”。她不能过去,只能远远看着。她一根神经看,另一根神经恨,恨着恨着,她转换对象,恨起了程嘉嘉。   因为她不“爱”她。   她原先是爱的,但她现在不爱了。程嘉嘉的爱太薄太浅,是温室里的花朵,只能被她呵护供奉,经不起一点的风雨。   她也想爱就爱,想不爱就不爱。她不能提起一点抗议。   想抗议,可以,就是现在这个结果。   韩琳恨啊恨,恨得月考的时候一下恨到第二名,排在宋靖之后。   她一直是平平无奇泯然众人的成绩,连刘裴都不会注意到她。谈话也就三句,怎么样?继续努力,回去给我叫XX。   她一下蹦到第二名,引起了全班轩然大波。因为班级前十就没有女生,年级她排第十,宋靖还是前三,真是惊呆了众人。   程嘉嘉有点不是滋味,因为韩琳成绩一直比她差。同桌的时候她高高在上,一直自觉其美。现在韩琳狠狠地压在她头上,虽然不关她的事,她也美不起来了。   贺文舟进步了!   天地良心,没浪费他这段时间的用功。他乖得很,没给爸妈惹麻烦,也没给宋靖惹麻烦。憋屈得像个小媳妇,痴情又苦涩地爱着他。   宋靖不喜欢他送东西,他也不送了;不喜欢他每天那五分钟,他也不再打扰;宋靖一点点斩断和他之前的联系,他也忍受了。   忍得很辛苦,眼睛却流露出来。   宋靖偶然一回头,会看到那双黑湖水般满怀痴情的眼睛。他发现贺文舟是桃花眼,那双眼波光潋滟,天生多情。   他不能再看他。   月考结束,因为贺文舟进步了。他爷爷为他庆祝,请了一顿家宴。他爸难得有空,他姑、他姑父,二叔、贺宇都来了。   在静园常年定的包厢,进去就是一阵乌烟瘴气,他二叔、贺宇他们在打牌,他爷爷在里面,爸爸陪着说话,妈妈姑姑这些女眷在小声聊着什么。他过去,一下扑到他姑父身上:“嘿!游星呢?”   游为民吓一跳,捞住他缠上来的双腿:“别乱叫,他出去了。”   贺文舟乐了:“哈哈,他是不是怕了呀?”   游为民老脸不由一红:“这次他考得不好。”   什么不好,简直是差极了,本来就吊车尾,没想到这次吊到最后一名。他姑姑大发雷霆,差点把他轰出家去,游为民护住了。可就是这样,游星也吓了个肝胆俱裂,这种家宴,不是公开处刑吗?   何况,一向给他垫底衬托的“表哥”都进步了,他怎么还有理退步?   贺琴没当众给他一顿鞭子,算是轻饶了他!   家宴开始,游星再怎么拖也不能不露脸,他委委屈屈挨着爸爸坐了,一边是爸爸一边是贺文舟,两个把他护在中间。头上又有老爷子坐镇,贺琴一脸冷若冰霜,也不能把他咋地。周雯倒是抽着烟很镇定,她不在乎儿子考第几,考倒数第一也无所谓,她只在乎自己。贺家琪温柔地夸奖了儿子几句,说了段开场白,一起举杯,先敬老爷子。   贺家的长辈死光了,他最大,儿孙满堂,承欢膝下,也未尝不是一种成功啊。   贺家琪因为儿子长脸,仕途又顺,红光满面地压了媳妇一头,很自在。   周雯瞧不上他那小人得志的德行,一边和贺琴说话,一边又问他二叔那几个公司情况。公司虽然给他二叔了,大权可还握在她手里。她像西太后一样,不时地巡巡领地,试探询问,搞得他二叔一脸紧张。   只有游为民,什么都不想,只伺候两个小的吃饭。贺文舟和游星两张大嘴,从来了就没停过,嗷嗷待哺,一个没喂完又有另一个,看得贺琴浑身腻歪。她有心拍案而起,而老爷子笑眯眯地看着外孙,还在说文舟不错嘛多吃点啊!   一场家宴结束,他们回老大家里休息。照旧是他爸陪老爷子,他二叔他们搓麻将,游为民温温柔柔地翻着本画本,是贺文舟的作品,他穿着衬衣,双腿交叠坐在沙发里,偶尔和周雯抱怨游星的调皮,游星想报机械专业,贺琴不让,两人斗法斗了好几天了。贺琴骂考倒数第一还想报机械,做你妈美梦呢。说着说着,他很苦恼的样子,又赞了两句贺文舟,听着像恭维,恭维得又很诚心,他是真的觉得贺文舟好,当然也觉得游星好,但是外人面前,总是要谦虚的。贺文舟看姑父也好,他觉得游为民像一位礼貌又闲适的绅士,带一种古旧气息。他觉得很亲很好,然而就是这么亲这么好的一个人,突然有一天就死了,永远消失了。   他死在游星的家里。 第21章   贺琴和游星一起笨一起傻一起耍横,忽然有一天,梦醒了。他们成了这世界上最孤单的两个人。游星傻了,贺琴傻了,贺文舟感觉半个身子都被撕裂下来,疼得他痛不欲生。   游为民是猝死,脑溢血,不过一分多钟,倒在地上,就没有再起来。当时游星就在另一个房间,还在吵吵嚷嚷要爸爸做牛肉汤饭,他爸爸忙忙碌碌,累得脑子疼,一疼就昏过去,再没起来。   游星是过了一会才发现的,他吓得两眼发直,还不算傻,立刻打了120,放平他爸在地上等。医生来的时候,左邻右舍都挤在他家客厅里,一个孔武有力的大叔在拼命按压游为民的胸膛,按得游星满眼是泪。   到了医院,游星也在发怔,他妈妈跑来,浑身发抖,两个人像被抛弃的小孩,一边一个都发了傻。   贺琴是指望不上了,游星更指望不上,周雯陪着贺琴来的,跑上跑下还没办好住院,医生宣布了脑死亡。   贺琴不能相信,游星也不能相信。一张帘子后面,游星突然爆发,抓着医生的衣服:“你救救他呀,我求求你,你救救他啊!你们怎么不救就放着他不管!救他啊,你们救他啊……”   贺琴淌下眼泪来。   丈夫是天,丈夫是魂,丈夫是她和儿子唯一的后盾。她怎么能没有他!   游星始终不能相信,好好一个人,刚才还给他做饭,现在怎么就没了呢?他看着爸爸青白的脸,想再握握他的手,他的手好冰,他的身子好瘦,他趴在爸爸身上,埋在爸爸怀里,一点一点地感觉爸爸变冷变硬,枯瘦的手骨,不堪一握,那么可怜,太可怜了啊。   他可怜不够爸爸,抱着爸爸不让穿寿衣,死死拦住他。像以前无数次爸爸护他那样,他要护住爸爸。爸爸太可怜了啊。   贺琴一直在哭,哭得面前朦胧。   周雯一个人治不住游星,贺文舟来了,贺家琪来了,他二叔来了,他们都治不住游星。   贺文舟望着姑父,原来一个人是这样死去的,死亡的意义震撼了他。他看着以往莹润光泽的姑父变得青白枯瘦,两只眼窝陷了进去,薄薄的脖颈支着一个大头,身子都僵硬了,死直死直的,不好穿衣服。给他穿好了一只袖子,又不好套另一只。裤子更是难穿,像一具没有魂灵的干瘪画皮,他意识到,他永远地失去了姑父。   姑父是他半个爸爸,他和游星一样,再没有爸爸了。   贺文舟的眼泪落了下来,他很少动真情,和他那双精明父母一样,他游戏人间,可是游为民是他内心柔软的角落。   他还小,没修得和大人那样坚不可摧,命运击中了他内心柔软的角落。   他落下泪来。   游星哭了个声嘶力竭,贺琴哭了个天昏地暗,他哭了个眼泪不止。   他止不住眼泪,没想到啊,他眼泪那么多,流了还有,有了还流,滔滔不止。   可是游为民配这些眼泪。   他那么亲,那么好,什么都不为,一心只对他好。好到最后,不得善终。   设灵堂拜祭那天,游星跪在地上烧纸,贺文舟陪在他身边。这些天,游星一句话不说,要跪就跪,要坐就坐。那个活泼好动,没心没肺的小子,好像永远留在昨天了。   大人们都在外面忙,贺琴有了一点魂灵,也勉强在忙。她不能想,一想就后悔,一想就悔死恨死,掉下去魔怔了。游为民和她是少年夫妻,一路恩爱,两人之间不少拌嘴却从没有红过脸。她的丈夫啊,她的神明,全部都熄灭了。   她不爱孩子,孩子也不爱她。从来都是丈夫平衡其中,来往沟通。如今只落了她和孩子相对,两个孤独至死的人。   贺琴忙完也发怔,晚上不肯睡觉,周雯陪她睡。贺文舟陪游星睡,都睡在他家。贺家琪撑起了天,奔走忙碌。   夜里,游星睁着两只大眼睛,想他只是来贺家借宿,回去爸爸还在。   爸爸总是来接他的,他不来接,他大可以跑回去,又不是没有脚。   贺文舟也想姑父,想那年夏天,姑父教他和游星游泳,他们在水里狗刨,游星水性好,很快学会乐半天。他不行,他刨啊刨,呛了几口水,波光粼粼的水面淹没了他,他没来得及心慌就被姑父抓着脖子提上来了。他姑父还把他抱在怀里,像个唠叨的老人,想给他叫叫魂。   他想起姑父很多画面,很多好处,全部都是好的,没有坏的。姑父就是这样,爱他爱游星。   游星转过脸,两只大眼睛仓惶地盯着贺文舟:“爸爸在家吧?他会来接我吧?”   贺文舟看着他那双大眼睛,没有说话。   他也想姑父在家吧,会来接他们吧。还是穿着毛衣长裤,温温柔柔开别克来。他还是那个样子,他还在那。 第22章   游星是在十几天后的一个早晨,终于意识到爸爸真的不在了的。这些天,他都如在梦中,还是噩梦。他和贺琴执意都回家去,也不让别人陪。他俩都不需要。   回去后,两人也各忙各的。贺琴也上班了,游星也上学了,和以往没什么不同。不同的是,他俩都神游天外,不太讲话。因为没有爸爸和丈夫在,没人给娘俩做饭,他俩就凑合着吃。贺琴没有管孩子的习惯,经常自己吃完了,才发现游星没来吃饭。不过她买的还有剩,她也顾不得他了。   游星像没人要的孩子,饥一顿饱一顿,但他自己不知道。晚上,贺琴抱着丈夫的衣服,好像他还在。他俩都认为丈夫或者爸爸只是出差去了,虽然他从没有出差过,但他一定还会回来的。游星晚上睡不着,白天也不饿,忽然那天早晨,他想要吃肉包子,往日他想吃什么就能吃什么,都不用出去买,爸爸总能给他变出肉包子。他站在门口提鞋,因为来不及了,只能拿肉包子走。这时爸爸总会埋怨他几句,匆匆忙忙给他背上书包,塞给他肉包子,并一只烤玉米。   他站在门口,对着厨房喊:“爸,我想吃肉包子!”   他喊了两声,没有人回答他。   声音颤抖,还想再喊,贺琴穿着睡袍披散着头发,像一只枯瘦苍白的鬼站在他面前。   他俩面面相觑,相对站着,默默地流下了眼泪。   从那天起,贺琴和游星莫名变换了关系。贺琴没再发火,游星也没再像避猫鼠。贺琴虽然还是粗鲁,但依然亲自回家做饭。游星在旁边帮忙,两人鸡飞狗跳地收拾,做一顿饭能让两人脱层皮。   待做出来,看着一桌丰盛饭菜,贺琴说:“不比你爸做得差吧。”   游星老实说:“差得远呢。”   他俩不避讳谈游为民,反而经常提,好像他依然在家,一直在两人中间。否则他们一天都受不了,一天都熬不下去。   游星平时有点酸秀才特性,会做点三行情诗,当初选文科糊里糊涂,因为爱慕一个初中女孩频频给她做情诗,后来不爱慕了,爱自己捣鼓点小玩意,他爸爸也支持,近来他越来越想学机械,这次考试提了一句,被贺琴骂得狗血淋头。说他神经病,高二下半学期了,竟然又想转理科。可是他房间里自己捣鼓的飞机、战车模型,改造的小台灯都有声有色,他爸爸又在旁边添油加醋,贺琴便有些动摇。   那天吃完饭,贺琴便说:“我答应你转理了,明天我去找你老师谈。”   游星也点头:“嗯。”   于是轰轰烈烈,不到一个星期,游星搬出他们教室,到了楼下那层,普通班五班。游星变得沉默、孤僻,不再玩闹,也不和贺文舟一起走了。往日他人缘好,又是大家的开心果,是他们中灵魂人物所在。他一走,后面那几排都安静了许多。大家也都知道了他家里的事。贺文舟神思恍惚,也像没了魂灵,经常趴在桌子上发呆。   放学,他到楼下一层等游星,发现游星还在抄黑板上的习题,他已经这样拼命学习好多天了,从早到晚一刻不歇,中午也不吃饭。他过来塞给游星一个饭团,游星就边吃边写,不送,他就不吃。   贺文舟喊了他一声:“走了。”   游星头也不回:“你先走吧,我还没抄完。”   贺文舟气不打一处来,从后门进去揪住他的衣领:“走了!”   游星一扭头躲开:“你走吧,别管我。”   贺文舟道:“你到底还要别扭到什么时候!”   游星红着眼眶:“我真的没有抄完,抄完我就走。”   贺文舟不忍吼他了,就坐在他旁边等他抄,抄完陪他一起回家。   宋靖来过几次,把自己的习题集留下走了。   韩琳和程嘉嘉帮不了什么忙,程嘉嘉带了一大包零食,韩琳咬着根草,陪游星和贺文舟呆着,韩琳还帮游星讲了两道题。   但是这些都挽回不了游星的“颓势”。   游星很想爸爸,很想很想。他才开始觉得爸爸没走,过了很多天,他终于意识到爸爸永远不会回来了。可是他想不通,想不通生,想不通死。   死亡的意义这回震撼了他,且绵延不绝,永远无解。他比贺文舟感受得更深刻,更痛苦。   汶川地震爆发,学校人心惶惶,广大民众群情激愤,他们在学校也感受到了。最初,游星对此很漠然,自从那事发生,他对外界都很漠然,因为他内心在发生宇宙大爆炸,比地震、海啸、世界灭亡还要严重的爆炸,轰隆隆炸得他脑子整天响。后来,高三有一个学生忽然不高考了,要去汶川前线做志愿者!   游星仿佛灵光一现,佛陀摸顶,跟着那个学长也要去!两个人单枪匹马谁也没告诉,背着一个旅行包跑到了火车站,贺琴他们一路追到济南才把他们拖回来。   在济南的候车室,游星蹲在地上搂着个包,狼吞虎咽塞面包。看到他们,游星张着嘴,身上脏兮兮的,不堪目睹。贺文舟瞪着他,瞪得眼睛要冒血。贺琴一点力气也没有了,只说:“你要去,好,我和你一起去,我们都去做志愿者……”   “姑姑!”   贺文舟一手抓着游星一手抓着姑姑,他们是要死,他们全都是要去死!   周雯开着车把一家人运回家,所有人精疲力尽,什么话都说不出了。   第二天,贺文舟拖着游星去操场谈话,他们吵起来,宋靖、程嘉嘉、韩琳、高扬,包括柔柔弱弱病秧子的宋文远、唯唯诺诺的林子渝都跑去了。   游星不听劝,只说:“我真的想去做志愿者,我真的是想去帮忙。”   “你要死就尽管去!”   游星道:“你怎么不明白呢,我是要去救人啊。”   “你能救什么人,你先救救你自己吧!”   游星忽然激动起来:“不能就不去救了吗?他们不救,我就不能去救了吗?所有人都不去救,那就等着看他们死吗?等着看他死吗?”   贺文舟瞪着他,他瞪着贺文舟,他们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痛苦。那天他们没有救爸爸,我就不能去救别人了吗?这都是人命啊,命有多宝贵,他如今才明白了!   贺文舟一把揽过游星,紧紧抱住他:“不要去做志愿者,但我们还是去救!你把家里的旧衣服、书、用不着的生活用品都拿出来,我们号召同学捐款、捐衣服、捐吃的,我们把物资都运到汶川去,要那里的警察叔叔分配,警察叔叔你信得过吧?不信的话,我们这就去公安局登记!”   宋靖看着贺文舟抱着小小的游星,游星埋在他肩膀痛哭,而男孩像个大人一样抱着弟弟,保护他,捍卫他,变着法子安慰他,而真正的理解、休戚与共才是游星想要的。他望着贺文舟的背影,没想到这个人间渣滓的浪子竟然还有这样有情有义的一面,真的像个英雄了。   于是从三班五班开始,学生们开始捐款、捐物资,贺文舟、宋靖、程嘉嘉他们陪着游星去公安局登记,结果只得到警察叔叔的表扬和捐赠的联络电话。   宋靖把家里的书都搬过来了,程嘉嘉把她穿过没穿过的衣服抱了一大摞,韩琳负责去买吃的,游星负责收钱,贺文舟总理所有事务,一群人忙得晕头转向。后来,不仅三班五班,整个年级,整个学校都发动了,有钱的捐钱,没钱的捐物资,林子渝家里没钱,也捐了一箱自己的漫画书。他们轰轰烈烈装了一车又一车,当地的工作人员对他们千恩万谢,学校领导又说谢游星,是学生自动发起的,爱国之心,学生尤甚啊!   于是工作人员又抓着游星的手,像大人一样和他握了握,摸摸头。他们合了一张影,扫墓的时候,游星和贺琴把照片放到了墓碑前,游星说:“爸,我会好好的,你别担心我了。妈妈交给我,我长大了。”   贺琴摸着儿子的发尾,没说什么,在雨中离开了陵园。   从那之后,游星再没有提及爸爸。他只是格外用功,因为爸爸一直在呢,天上星星或者身边的一缕风、一朵云都是爸爸在陪着他呢。 第23章   过了几天,贺家琪说周末要带他和游星去游乐园。贺文舟歪头一笑:“爸,你别打空头支票了,直接说,要我办什么事不就得了?”   贺家琪一拍他的头,笑骂道:“臭小子,不知好歹。我是为了你弟弟。”   他爸爸四十多岁,身材还没发福,又在事业上升期,模样还是很潇洒帅气的。他爸爸系着衬衫袖口的扣子,叮嘱他:“记得啊,周六叫你弟弟过来吃饭,晚上别走了,第二天我们就出发。”   他听他爸说得有鼻子有眼,有点惊讶了:“真的假的啊?”   “你等着瞧就是了。”   贺文舟险些蹦了起来,要知道从五岁起他就不信他爸的话了,每年过生日每年都会忘。干什么去了?工作啊。他爸陪他的日子,可是屈指可数。   他爸疯啦?   到了周末,贺文舟一大早就爬了起来。跃跃欲试地在各个房间转了一圈,他偷偷瞧他爸起了没。刚凑到卧室门缝,他爸穿着睡袍出来了:“臭小子,吓人一跳!”   “我妈没起啊?”   贺家琪拦住他往后瞧的身子,掩上了门,温和地训诫道:“不要去打扰她。”   他连训子都很温柔,所以贺文舟也不怕,跟在他爸屁股后面下了楼,看着他爸破天荒地进了厨房,开火做饭。   他嘟囔了一声:“真去啊?”   贺家琪笑着打了个哈欠:“我像说话不算话的人吗?”   他点头:“像啊,不对,你就是啊。”   贺家琪无奈了:“赶紧给我洗漱吃饭!”   贺文舟嗷叫一声,飞跑上楼去叫游星。游星睡得朦朦胧胧,被他扯起来观看他爸做饭。   一大一小在吧台后面看贺家琪做饭。大的那个笑咧了嘴,趴在吧台上像得了多动症;小的那个揉着眼睛,还没睡醒。   舅舅做饭有什么好看,游星看了一会,颇为无聊,躺倒在沙发上还想睡。贺文舟却一眼不眨地看,贺家琪做饭也很有一手,但很少亮相,如今煎了两只鸡蛋、烤了面包,自己煮了咖啡、牛奶,回头问游星:“弟弟吃不吃手抓饼?”   游星梦里回:“吃!”   “文舟呢?”   贺文舟想着他爸的手艺:“我想吃粽子。”   贺家琪哭笑不得:“现在哪给你弄粽子,嘴叼得很。”   “我不管,上次就答应给我做粽子,后来买了块切糕敷衍,你不是说话算话吗?现在又不算了?”   贺家琪想了半天,方才想起那是他七岁时候的事,小孩子上学看别人吃粽子自己也要闹着吃,他哄他端午节就做,先买块切糕甜甜嘴巴,结果端午节风雨大作,台风过境,他忙了一天一夜都没回家。   没想到他一直念到现在。   “粽子做不了,饭团吃不吃?也可以拿一些到园里野餐,去,拿几个餐盒过来!”   “饭团就饭团吧,我不嫌弃你。”   “嚯,我还伺候对了嘛。”   “一般一般,八十分吧!”   两人打着嘴仗,不分大小,游星也不管他们,只一个劲埋头苦吃。吃完了,换好出游的衣服,一家人就出发了。   这次贺家琪亲自开车,游星和贺文舟都坐后面。游星不怎么讲话,贺文舟倒是一路和爸爸玩笑,贺家琪拿他没办法。他俩就这样的相处模式,贺文舟对他没大没小,上头上脸,他总是笑眯眯的,不当回事。   和游为民不一样,贺家琪是不一样的爸爸。开明,包容,当然,也有一点距离。他做他的文明爸爸,贺文舟做他没心没肺的儿子,他们各归其位,各得其乐,演得自己都要信了。   贺家琪穿着件蓝色衬衫,像所有家长一样给他俩买了冰激凌、发箍玩具,自己背着个包,大汗淋漓地从排队的人群挤出来,他摸摸游星的头,扭开水壶喂他喝水。   游星喝完又推给他:“舅舅喝。”   贺家琪笑着道:“舅舅不渴。”   “游星,累不累?”   游星摇摇头,他们刚从海盗船上下来,又去坐了矿山小火车,游星一直配合得不错,也玩,也乐,但也就那样了。他偶尔会发呆,贺家琪看出来了,就对游星说:“有时候人要吃一点苦,但吃苦也未曾不好。”   旁边有个小男孩因为得不到彩虹泡泡机而哭,家长怎么哄也哄不好。妈妈急了,拽着男孩的手就走,小男孩一边拖在地上一边嚎啕。   “你看,每个人都过得不那么满意,以后你就懂了,不满意也不错,有了不满意,自己才知道想要什么。往前看好吗,游星?”   游星听不懂,但知道舅舅在安慰他,他点点头:“嗯。”   贺家琪把他搂在怀里:“舅舅也可以是爸爸,你有事尽管来找我。”   游星搂着舅舅的腰,埋在他怀里。   贺文舟哼唧着也要抱。贺家琪哭笑不得:“文舟也是,游星转理了,你也想想自己想要做什么,真的想学画,也不是不好。但我希望你还是读商科,脑子这么好,不用可惜了。”   贺文舟打着哈哈,并不回答,他只是望着父亲,觉得父亲那样高大,那样好看,那样帅。   贺家琪不知道,他一直是多么地崇拜他。   就像木法沙对辛巴,父亲是他人生的指明灯,总在每个关键时刻引领着他。他听他两句教导、训诫,就像吃了蜜一样。他不听爷爷的,不听周雯的,不听身边所有人的,他不觉得他是攀龙附凤的凤凰男,也不觉得他是唯利是图的入赘婿,他是看他怎么看怎么好,他长得帅气,作风正派,性情又温柔从容,他的言行举止都在深刻影响着他。   他是他的爸爸呀。   游为民给了他关怀和爱,爸爸给他的是更大、更广义的东西。   不一样的,更不可替代。   这一次出游一直闹到很晚,贺家琪从头到尾尽职尽责陪了他们一天。最后回家,游星和贺文舟互相打着水枪,嘻嘻哈哈往楼上跑,都成了幼稚的小孩子。   周雯从楼上下来,抱怨贺家琪带着孩子们玩这么晚。贺家琪一边换鞋一边不疾不徐地解释。贺文舟一枪瞄准他妈,水流呲地一下就溅到周雯脸上去了。   周雯破口大骂:“混蛋,你往哪打?!”   贺文舟心里幻想着他妈是个大毒蜘蛛,马上就要爬过来了,快跑!   贺家琪微笑看着妻子和儿子大战,不过一天,他就把两个孩子笼络过来了。 第24章   一切仿佛回到了原来的样子,贺文舟是真的没再打他的主意了。他照样上课,照吃照玩,还开了一辆类似AE86的日系小车来——家里买来给他代步的。他开着车在学校外的一处停车场停了,再迈步进学校。早出晚归,偶尔背着一大堆颜料和小桶。游星也跟着他走。   一切仿佛也再回不到原来的样子,宋靖的脑子里像装了一个雷达,而雷达的探头就定在贺文舟身上。贺文舟的一举一动,活泼玩笑都俱收眼底。有时候贺文舟在后排笑一声,他的神经就会颤三颤,神经的那头连着贺文舟,是一个崭新的贺文舟,他好像是重新地认识了这个人。   捐赠的东西还有剩,同学们听说就源源不断地送来,挤满了三班的储藏室。大家怨声载道,贺文舟身先士卒,站在那堆废墟上面分门别类,指挥着后排那群只知道吃的大小伙子纷纷送回去。   送回去?   这是多大的工作量啊!   一整个活动课贺文舟都在那里吆喝,一边废嘴皮子一边干活。宋靖不知不觉也去帮忙,贺文舟头都没抬,搬起一箱书就落他身上:“高一十班,宋佳佳。抱稳啊,别把书洒出来!”   宋靖抱着一大摞书,把他人都埋起来了,只能应一声:“嗯。”   这声“嗯”冰冰凉凉、冷冷清清,却恰好刺激了贺文舟的神经。   他一把将箱子接过来,挪得太急了,自己的手碰到了宋靖的手背。手背也很滑、很凉,他心一慌,急着把箱子接过来,宋靖急着和他争夺。手心和手背就这么叠在一起过了几秒,两人的目光高低错落地一碰,宋靖不知道怎么,把手抽出来了。   贺文舟搬起箱子说:“我来,你别动。”   宋靖捡起掉落的几本:“我也能搬。”   贺文舟扯过那几本摞上:“让你歇着就歇着。”   他像个独裁的小霸王,不允许宋靖动任何东西,又交代了交接的同学,自己抱着那箱书跑十班去了。   回来看到宋靖在一旁帮忙分类,他于是也不再说话,两人这么在储藏室忙了一通,果然班里的压力都减轻不少。   后来班里的饮水机坏了,贺文舟跑去捣鼓了半天,又从楼下直接扛了两桶水换上。他发现每次换水,不是贺文舟在换,就是贺文舟指挥几个兄弟换。一群学霸只知道读书,不食烟火似的,班里的事一窍不通,男生们更不可能让女生上阵,虽然韩琳有心想换过几次,都被贺文舟拦住,一下抱起水桶换上了。   储藏室贺文舟在清,水贺文舟在换,一只蝙蝠扑进来搞坏了灯管,全班陷入昏暗,数学老师高声大叫,贺文舟一卷子书砸中蝙蝠,一切恢复正常。那个合唱比赛贺文舟和那学长对抗了两次,全班降低难度,也不分声部了,上台一阵吼就完了。   全部都是贺文舟,哪哪都是贺文舟,铺天盖地都是贺文舟的气息。他没想到,贺文舟还是这样灵魂人物的所在。他天生就是领导者,又很有情义,几乎一大半人对他不是怕就是服。   周五,贺文舟一天不在。教室里就好像是哪都不对,宋靖也觉出了不自在。他偶尔回头看一眼,看到那个空空的座位,桌上潦草地放着几本杂书。   也是很久没有收到他的画了。   放学,他依旧是穿过操场往站台去。操场上奔跑着一群打篮球的人,天气有点阴,也阻拦不了挥洒汗水的男孩子们,永远青春昂扬。   高扬前一阵子看贺文舟和宋靖打得火热,虽然有点嫉妒他和优等生混在一起,又有些想不通,但见了宋靖还是打了一声招呼:“嘿!老宋!”   宋靖远远看着他们,点了点头。   贺文舟正和他们插科打诨,一边传球一边笑,那球被个男生传过来,又被他砸回去。球砸中对方后脑勺,他哈哈大笑,乐不可支。   高扬扯了一下他袖子。   贺文舟回头,那笑还留在脸上,吊儿郎当,浑不在意地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嗯?”   高扬怼他:“宋靖啊。”   贺文舟看着宋靖,宋靖也看着贺文舟。贺文舟笑:“宋靖就宋靖呗。”   他眼光没在他身上落几秒,回头又和那群人闹上了。   操场上一片喧嚷,一直轰隆隆地闹出校门,闹上站台,闹到公交车上坐定了。宋靖还在生气。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生气,但就是生气。可是雷达还在欢天喜地地闹腾,认为这样的贺文舟也很好,他坏也很好,不理他也很好。   这个雷达真是疯了!   贺文舟变本加厉,又杵在门口抽烟。宋靖最烦的就是他抽烟,活动课走廊里乌烟瘴气,从前贺文舟追他,来到他身边就白衬衣黑裤子,不抽烟不说脏话,装得一副好学生样。现在他不追了,也就不装了,脸上带着一种极为无聊的惫懒表情,就爱蹲在走廊抽烟玩游戏。   宋靖看他就可恨,可恨又没有资格恨,只能冷冰冰端着一方脸孔,跨过那只垃圾过去,视若无睹。   六月份,下了一场又一场的雨。海滨城市,空气潮湿得衣服都要拧出水来。又有一股闷热,下雨热,不下雨也热,身上始终粘着一层汗,甩不掉洗不脱。   宋靖心里也在窝火。   贺文舟好,好得让他感觉无处不在。贺文舟又坏,坏得让他咬牙切齿。   贺文舟他们又拦住林子渝,他就看着高扬扒了林子渝的衣裳,林子渝怯怯地缩成一团,高扬把他锅盖头剃了,露出长满痘的额头和一只木框眼镜。林子渝流下眼泪,求饶哭泣,那张脸要多恐怖有多恐怖。贺文舟在一旁和人有说有笑,谈论在酒吧请客,他要过生日了!   宋靖简直就要气死了。好像是贺文舟是他儿子,好不容易拉扯着他上进一点,一个看不住,又故态复萌。他过去捡起衣服,扯着林子渝起来,冷冰冰的眼神看了那群垃圾一圈,高扬停了手:“老宋,别多管闲事嘛。”   宋靖不回答,林子渝吭吭唧唧地哭,宋靖让他把衣服穿上。   高扬去看贺文舟,贺文舟寒毛直竖,非常纯洁无辜地举起双手:“别看我啊。”   拦住林子渝的不是他,扒林子渝衣裳的也不是他,欺负林子渝的更不是他。   他好好地在一边花钱请客,可是乖得很。而周围的人都拿着贺文舟的奶茶,吃人嘴短,拿人手软,他们一起颇为赞同地点了点头。   宋靖箭簇般的目光直射到贺文舟身上,贺文舟对他好脾气地笑了笑,眨了眨那双桃花眼,俏皮得不得了。   电光石火,宋靖是和他杠上了。 第25章   没过两天,贺文舟开始和女生出双入对,此女生非彼女生,但和彼女生也没什么两样。程嘉嘉那类他惹不起,凌雁这种倒是他的嗜好。两人一起从艺术楼出来,贺文舟拎着一个小桶,那女生背一个画板,两人志同道合,有说有笑地往校外走。   从那天开始,贺文舟的八卦就传遍了校园的各大角落。连宋靖也遇到过几次,贺文舟开车载着那女生来上课,女孩小巧玲珑,穿一身制服裙,挽着他手臂,统一是非乖乖女版的妖艳货色,只不过这次披了一张羊皮。   游星跟在他们屁股后面,到了自己班就拐弯了。   宋靖在最顶层,夏天的早晨好像很长很长,霞光映着半边天都是红的,他早不知道那个蹦跳着冲他跑来的男孩去哪了。说什么喜欢,不过就是玩。   下午放学,那只羊在教室窗外一露头,冲着里面小声叫:“贺文舟。”   贺文舟跑出去了,路过宋靖的时候也是目不斜视,出去后两人就在走廊里说小话。贺文舟个子高高的,那女孩小小的,还不到他肩膀高。贺文舟便低着头听她说,说累了,又搂着她腰听她说,搂她就像搂女儿一样。女孩小嘴叭叭不停,滔滔不绝,总之就是一个中心思想,周末陪她去逛街。   宋靖听着那只羊咩咩咩,咩着他们要选什么样的颜料,用什么样的纸,贺文舟不觉讨厌,反而对方说一句他答一句,笑嘻嘻的,很包容的样子。宋靖只觉得那咩咩叫萦绕不去,无处不在,丝丝地钻入他的耳朵,让他不得不听。而贺文舟温柔的笑声也一下一下刺激着自己的耳膜。   雪天里捂着他的耳朵,晚霞中送他的画,路灯下等着他的人,为他打过的架,求了好几个月才求到他吃的那顿饭……都是假的。   宋靖猛地起身,从后门出去了。只是他俩就在后门,迎面撞上,贺文舟搂着那女孩,那女孩踩着他脚,两人配合默契,一起右转,为宋靖让开了路。宋靖脸色铁青,冷若冰霜地走了。   他心里再不平静了,他本来是无所谓的,但贺文舟轰轰烈烈非他不可地追他;本来是很讨厌的,但贺文舟死乞白赖又软又甜地黏他;本来是不可能对他有任何感觉的,可是他却在莫名其妙如鬼附身一样地生气。   贺文舟不追了,不赖了,也不甜了。   他却控制不了生气,控制不了厌烦。   是,贺文舟就是这么一个人,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坏种,这么地令人讨厌!   及至看透了这么个人,宋靖也就能单一地讨厌他,只是这讨厌蠢蠢欲动,在他腔子里无缘无故地骚动,再也不是原来的讨厌了。   贺文舟也像赌着一口气,再也没理他。两人见面,都当做不认识。就算有什么交集,也被宋靖避开了,像避什么脏东西一样。贺文舟则笑容越来越冷,行为越来越放荡。宋靖看不惯什么,他就做什么。宋靖讨厌他抽烟,他就在走廊当烟囱;讨厌他结交女生,他就身边从不缺人;讨厌他欺凌弱小,他就偏要林子渝去当替死鬼……   战争进行到最后,火苗越来越旺,目光越来越冷,像一对仇敌一样,剑拔弩张。有个学姐来找宋靖交换竞赛资料,宋靖出去,多和她聊了一会。这时节,被女生找,不管什么理由,班里的猴崽子们都要起哄一阵。那学姐来过两次,第三次来,宋靖没在,贺文舟出去了,从此那女生再来竟专找贺文舟。贺文舟像个小男孩一样,在学姐那扮起乖学弟,要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学姐说一句,他挠挠后脑勺,倒是很害羞的模样。宋靖看到了,内心火冒三丈,脸色冷得如冰封一样,死死盯着贺文舟,而学姐微笑着,倒觉得贺文舟是个好人,从始至终,都没有意识到宋靖的存在。贺文舟装模作样地和学姐道别,倒退几步,对着宋靖耳边呵了一口气,哈?   宋靖紧紧攥着自己的手,手指深深抠进了肉里。   只是贺文舟这样闹,总有把天捅破的时候。活动课,贺文舟在教室侃侃而谈,说着他生日会上的战绩。门口忽然出现一个女生,冲着里面就喊:“贺文舟给我滚出来!”   已经快放学了,门卫松散得很,不知道什么时候钻进来一个别校的女生。女生熟门熟路,一身黑色牛仔裙,一双黑靴子,铁血娘子一样杀到高二三班。贺文舟警铃大作,回头果然看到凌雁气势汹汹站在门口。   铁血娘子一声河东狮吼震住场,伸手进来像抓小鸡一样把贺文舟拎了出去,一脚踹在他膝弯。   于是门口石破天惊振聋发聩的吼声就那么传来。   “贺文舟你长能耐了啊?”   “我是不是说过只要有小贱人,我就饶不了你?”   “你觉得你很帅,啊,你很帅啊!是谁他妈的一直在帮你,是谁在你有困难的时候捞你,对你不离不弃?你良心喂狗吃了?你这么欺负人啊?”   大耳刮子随之就扇上了,一个巴掌接一个巴掌劈头盖脸,打得贺文舟四处躲跳,却一声不吭。   “我简直对你太失望了!从初三,你不想上学开始,我就对你失望了!你不是成天地混吃等死,就是和你那群狐朋狗友夜不归宿,现在还学别人玩起女人来了?你他妈是什么德行,以为我不知道吗?”   “只有我不要你,没有你不要我的份!老娘还不缺你这一个男人!别想着和我耍心眼,你在我面前还不够格!”   凌雁可不是吃素的,铿锵地把他陈谷子烂芝麻的事都倒了出来,凌雁他哥是公安局交警大队的,初三的时候贺文舟有一段厌学期,在外面离家出走碰到凌雁,两年来凌雁就像他大姐姐一样,陪着他爱着他,不仅有情而且有义。所以,他就算对不起谁,也不能对不起凌雁。   而两人在门口大吵大闹,当着全班同学的面,凌雁像老娘训子一样将贺文舟贬得一无是处,斥得痛快淋漓。而贺文舟偏偏也不要面子了,顶着莫大压力,像个乖乖小男孩垂着头让她训。几个兄弟过去圆场,一律都说嫂子,别骂了,我看他真不是有意的。   凌雁嘴里哼笑,贺文舟一声不吭。宋靖还在听那女生百般花样地骂人,没见过这么脏这么泼的骂法。他心里熊熊燃烧着火,他不乐意了,贺文舟只有他训得的,哪有别人训得的,贺文舟是他儿子,不是别人儿子。她竟然还当着全班人的面训,闯到他地盘来训。   宋靖腾地一下站起来,冲着凌雁往门外一指:“滚出去。”   贺文舟怔愣地扭过头,想要说什么,宋靖一把将他推出去,砰地一下甩上门:“你也给我滚出去!” 第26章   贺文舟跟着凌雁走了,就如倦鸟归巢,大人领着小孩回家,在外再怎么闹,他总要回家去的。   两人分分合合地来往,凌雁并不怕他身边有人,她怕他动心。因为贺文舟没心,唯一的一点心给她的,还是念旧。而最近,贺文舟真的有点奇怪了,先是好几个月没来找她,没有原因,后来她赌气也好久没去找他,他也没问。及至听说他身边有了女孩,她怒气冲冲跑来,贺文舟也随和地接着,没有怨言。他们重新在一起了,又好像从来没在一起过。她是真的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了。   贺文舟没再找别的女孩,老老实实地跟在凌雁身边,仿佛是真收心了。放学,凌雁来找他,他收拾好东西。凌雁拉着他的手,他一步三回头,想看看宋靖,看到的只是那个清冷孤傲的侧影。   寂寞的、寥落的。   这一次分开,就不再是生气,而是闷。像天气一样的闷,和不明的伤心。   也许就这样和他再没有交集了吧。   临近期末,教室里气氛越来越紧张压抑。升高三的考试,刘裴不断重复其重要性,更是早上六点晚上十点地盯,连贺文舟都感受到了压力。   又下过了几场雨,下雨后还是热,闷出一身的汗。头顶上的风扇像老爷车一样吱吱呦呦地转,保不准什么时候就会掉下来。前面几排照旧吃粉笔灰,老师们龙飞凤舞,强调着几百次都会错的重点。   宋靖好像永远都不会变,永远都不会被撼动,每天都同一时间在后黑板板书。贺文舟看着他,想着他们有多久没说话了,一个星期?两个星期?一个月?   很久了,没有说话,也没交集。他是铁打的吗?连自己都有些难受了。他的脸还是死人一样,冷冰冰的没有表情。   贺文舟无意识地看着那个背影,往下潦草几笔,又揉碎了手里的纸,扔掉了。   天气依旧是热,热到下午更是热。窗外的蝉知了知了地叫,仿佛没有尽头。贺文舟走了,身后的视线没了,宋靖无端松了一口气,感觉背上的衣服都湿了。   最后一节课,天气忽然阴下来,转瞬间乌云密布,风雨欲来。知了也不叫了,风扇也不转了,窗外清凉的风夹杂着几丝雨滴吹进来,天冷收衣服,大家都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吧!   这时候每个人都迫不及待往家跑,回家妈妈迎接着,热烫饭热水澡,在清凉的不用上自习的晚上酣睡一觉。   而宋靖,不疾不徐地收拾着东西。他总是无家可归的。爸妈在大城市当医生,带着弟弟,从小学开始只过年过节回来看看他。他寄住在基督徒的姥姥家,家规森严,冷冷清清。回去也只是面对修道士般寡言严肃的姥姥,没什么可期待的。   没想到走出去,雨下得正是大的时候,噼里啪啦的雨珠流水线似的从天上倾泻下来,一旦出去风雨呼啸,要把人都卷走。教学楼斑驳的砖墙洇湿了一大片,院墙上的爬山虎随风摇曳摇头摆尾。整个校园沉寂在偌大的雨幕里,除了铺天盖地的雨声,什么都没有。   傍晚黄昏,天黑沉沉压下来,宋靖站在廊檐下,看着倾轧的雨发起呆来。   不知什么时候,廊下突然闯进一个人,头上顶著书包,浑身淋得湿透。看到他,双方一怔。   宋靖随即全身紧绷,退开一步,仿佛他是什么脏东西。   贺文舟有些不自在,喉咙干涩:“你还没走啊?”   宋靖道:“嗯。”   两人在廊下凝滞着,贺文舟拍打着身上的雨水。这几天宋靖就活在他的眼皮底下,他也没怎么刻意去盯,但却了解他所有行踪。雨下大了,他心里着急,在公交车站那等了半天,没看到宋靖出来,这才又倒回来找。他刚想说什么,宋靖忽然撑起一把伞就要走。   贺文舟说:“你就那么讨厌我吗?”   宋靖一愣,回头:“你觉得呢?”   贺文舟听着他那冷冰冰的语气就来气,也摆出一副无所谓的态度。   “我就这样,改不了了。”   “嗯,你也算有自知之明。”   “你从内心就瞧不起我。”   “你有什么可让人瞧得起的?”   凌雁说他一百句,他满不在乎,宋靖说他一句,他就受不了。贺文舟扭过头,眼神阴沉得可怕:“原来过了这么久,我在你心里还是讨厌。”   宋靖昂着头:“对,讨厌。我一点都不想看见你。”   “不管我做什么,你都认定我是废物。”   “对,你就是个废物、人渣。”   贺文舟过去,猛地把他推到墙上,廊下的雨落进来,打在宋靖那张苍白的脸上。   贺文舟拧着他的脖子:“那你这种高高在上的天仙儿,就不要收人渣的画啊!”   宋靖呼吸困难地掰他的手指:“什么画,我早扔了……”   “我不信!”   “你在我这里……根本什么都不是……”   贺文舟猛地扑上去堵住他的嘴,狠狠咬噬着他的嘴唇。根本不是!他撒谎!   贺文舟如狼一般啃噬着他的嘴唇,吞没着他嘴里的气息。他恨,他又爱,根本不知道怎么好,只好狠狠惩罚他。两人在雨中狼吻,雨水打得都睁不开眼。宋靖只觉得脑袋发烧,烧糊涂了,气糊涂了,滚烫有力的舌头像一条大鱼,在他嘴里游弋掠夺。他逮不住他,只好张嘴咬。咬也磕磕绊绊,险些咬到自己舌头。嘴巴张得更开,由着那条大鱼进来翻搅嬉戏,气得他头昏脑涨。   两人这么互相啃了一会,贺文舟掐着他的下颌,嘬弄着他的舌头在最后狠狠一吮,两人唇舌分离,发出“啵”的一声。   贺文舟头发都被雨打湿了,如星般的眼眸看了他一眼。   宋靖气喘吁吁,被雨水泡得发白的脸,衣衫凌乱,挣出白皙瘦弱的锁骨。   “你什么意思?”   宋靖勉强镇定着。   贺文舟心跳如鼓:“什么什么意思?”   “你……这是干什么?!”   宋靖磕磕绊绊说不出话了。   贺文舟又在他唇上嘬了一口:“我亲你。”   “你、你……混蛋!”   宋靖一口气喘不上来,又甩一句:“王八蛋!”   他连骂都骂不利落了,气得发抖。   贺文舟抓着他的胳膊,又把他堵在廊檐下,亲了上去。这次,就再不是蛮横无理的亲法了,男孩逗弄着他的舌头,像吃糖一样对他又舔又吮,鲜艳、丰润的嘴唇被他吸得发肿,嘴巴里分泌的津液兜不住,只能含混着来回交换,贺文舟吃了他的口水,他又吃了贺文舟的,两人潮热濡湿地亲,雨水顺着面颊流下去,又汇集到锁骨以下。衣襟领口里腾腾地发着热,宋靖从没经过这种亲法,好像把他灵魂都叼住了,从里到外吸唆出了骨髓,亲密得头皮发麻。晴天霹雳劈在他那十多年纯洁无暇的脑海里,原来接吻竟是这样子的。难怪那些人都爱这么亲。最后贺文舟逮着他的舌头,吸吮了一遍又一遍,怎么都不够。嘴巴微张,像两股很有力度的吸力,亲得他腮都发酸了。   说不出尴尬还是怎么,他在他怀里挣扎,温香软玉,倒像欲拒还迎,勾得贺文舟压着他,两具身体上下都无比亲密地贴合起来,贴得一丝缝隙都没有。   及至贺文舟万分不舍地退出来,感受着身下胸膛轮廓的起伏。宋靖咻咻地喘息,脸颊通红,头脑发胀,是再没有发作的能力了。   贺文舟埋在他颈间,双手搂着他的腰:“你好香……”   宋靖脸颊更红。   雨水混合着宋靖肉体的热气,是一种迷离诱人的香。贺文舟从没闻过这么美这么香的味道,他很小的时候,他妈在院里晒过的连衣裙有这种味道,后来,好像是游为民身上有这种味道。   他沉迷在这迷人的香气里,又往宋靖颈间钻了钻。   宋靖使劲推拒着,想把他推开。   贺文舟害怕地紧紧搂住,头枕在他肩膀软弱地,低哑的声音:“我真的好想你,不能没有你。我和别人试过了,还是很难受。我只想要你,你就让我在你身边可以吗?”   宋靖难过得筋疲力尽,挣动了一下,没挣开,两人在雨里抱在了一起。   宋靖不知道过了多久才回过神来,天已经黑透了,学校里也没人了。雨还在下,贺文舟搂着他不放手。   宋靖清了清喉咙,说:“你让开。”   贺文舟依恋地埋在他颈间,说:“不让。”   宋靖恼羞成怒,再不让他放肆。狠狠往外一推,瞅准空隙从他怀里挣脱出来,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真的要和他谈恋爱吗?男的和男的怎么谈?可是不谈,先不说贺文舟如何,他自己就受不了。   是,他不肯承认,他怕了。   那细细碎碎折磨人的功夫,把他从里到外蹂躏了一通。先是进去就挨揍,卸胳膊卸腿的揍法;然后又好一阵歹一阵,给一巴掌又赏一颗枣,时刻都没有安宁;最后就是捆绑“欺负”,又甜又粘淋淋漓漓化了他一身,让他无处可躲、无路可逃。等他出来,已经被收拾得妥妥贴贴。他感情起伏一向不大,还没这么生气过,这么难受过,这么忐忑不安患得患失过。   宋靖眼皮一抬,看了他一眼。在某一时刻,他觉得这是个阴谋。   可是又不像。   贺文舟大概是真的爱他的。   首先,他不能允许这折磨再继续下去。   贺文舟瞅着他的神色,生怕被他抛弃:“你不是又反悔了吧?”   宋靖沉吟了半天,才说了一个字:“我……”   “你要对我始乱终弃,说了不算,我可真伤心了啊。”   宋靖道:“我没有说……”   贺文舟阴沉着脸:“你有。”   “我没有。”   “你没有比有更可恶!”   “你……”   宋靖说不过他,干脆不说了,回家。   他回家,贺文舟也回家,且还是粘着他回家。路上,贺文舟要拉着他的手,被他数次甩开,甩开,又在公交车上拉上了。贺文舟就坐在宋靖身边,宋靖望着窗外的灯光,贺文舟神不知鬼不觉偷偷握住他的手。柔软的指骨摊在手上,十指相扣,贺文舟很满足,宋靖不知什么时候红了耳廓。 第27章   凌晨五点半,天还没有大亮,宋靖醒了,忽然福至心灵,跑到窗前一看,贺文舟穿着一身白色休闲服站在下面对他笑。   今天周六,他们不用上课。但还是要去学校一趟,拿月考的卷子。   宋靖第一次对着姥姥撒了谎,匆匆收拾了好就跑下楼去。   及至跑下去和贺文舟见了面,他微微一笑,露出个难得的笑容。   他笑,贺文舟也笑。大早上,骑车跨越半个城,买了豆浆和蟹黄包,捂在胸口还是热腾腾的。可不就是傻了么?   因为一颗心装回腔子里,安稳得很。两个人心意相通,唯有傻笑。   宋靖有把握,贺文舟在爱他。这根本不用问,不用猜。没什么道理,他就知道。他知道,贺文舟也知道。因为这是崭新的一页,新得不能再新,也是很安全的一页,安全得不能再安全。   游为民走了,他给自己又找了个游为民。他多么聪明!   他给自己又找了个新的“伴儿”。当然,他是爱他的,现在更是爱不够,很想好好爱爱他,狠狠爱爱他。恨不得抓过来咬两口,吞到肚子里,爱得活吃了他!   爱嘛,他是有很多的,并不害怕,也不骄矜。   贺宇那些人太低贱,玩得不过是钱的游戏;他不缺钱,自然高级一点,玩得是爱的游戏。   从小到大,他不就是这么玩过来的吗?否则,怎么是爷爷的乖孙子,爸爸没心没肺的傻小子,妈妈调皮捣蛋的混儿子呢。连游为民也觉得他可怜、他好、他善解人意惹人爱呢。   他是滋养在爱里的魔王,天生就会玩这种把戏。   当然,他也不是对谁都玩这种把戏。对于凌雁她们,他真是懒得瞧她们一眼,除了凌雁敷衍敷衍,其他人甚至不配,不值得他费心思。爱,可是很辛苦的哦。   宋靖,值得这一点爱。   贺文舟像掏心似的把蟹黄包掏出去了,宋靖也毫不客气拿过来就吃。捅开豆浆的杯子,他把吸管对着贺文舟,用手拿着给他喝。贺文舟喝了一口,烫得他吐舌头。   “太热了。”   宋靖面无表情:“那凉一会再喝。”   “那还要你喂我。”   “你是小孩?”宋靖瞪了他一眼。   贺文舟笑眯眯地:“我是你的乖宝宝啊,你要疼我、爱我。”   宋靖嫌他恶心,不说话了。   没想到是这样水到渠成,自然自在的,比他想象中要好,好很多。他和宋靖可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不用猜、不用想,他懂他,他亦懂他。   很多时候,一个眼神,便已知晓对方要说的话。心意相通到这般地步,让他乐得嘎的一声,笑开了花。   他决定要多爱他一点,再爱他一点。爱,他有的是嘛。   他只是笑,宋靖走在他身边,把吃不完的半个包子又还给了他。本意是要他收起来的,没想到贺文舟接过来,二话没说,把他那咬了一半的包子塞到嘴里,没过几口,就吞下去了。   宋靖发了呆,贺文舟更发了傻,他可从不吃别人剩的东西,何况是咬了一半的。   贺文舟回味着嘴里的味道,舔了舔唇。   在早霞的辉映下,宋靖的脸上凭添了一抹艳色。   要说他喜欢宋靖什么,大概就是他长得好看。明星的好看那的确要脸好看,普通人的好看是整体上的好看。   不仅脸长得好,头发也要柔顺、皮肤也要白,衣服不论档次样式,要衬这个人。当然,宋靖是穿什么都好看。他吃东西好看,走路好看,发怒生气好看,不说话安静呆着也好看,是天生的美人。又因为他是良好家庭养出来的,家教森严,气度如华。而且,比他强的是,他学富五车、才识过人,以后是要去清华北大,造福社会的,是真正的人上人。他不过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和宋靖是两个极端。   他要的就是宋靖这份干净、这份高不可攀。   只是宋靖的性格……太冷了,冷得把所有人都排斥在外。   不过对他来说,这样最好。   贺文舟想着,就想摸摸他、碰碰他。想撒欢,惹他生气。   这一路,贺文舟想牵他手,都被宋靖避开了。大天白日的,岂容他这样放肆?   可惜防了一路,在进校园的时候,看左右前后没人,他迅速在宋靖脸上亲了一下。   宋靖呆了一瞬,颇想一脚给他踹骨折。   上午,就是分发卷子。刘裴当众宣读了前五名。第一名,当然是宋靖,第二名另一个学霸男生,第三名,韩琳,掉了一名,不过堪堪维持在年级十名左右。往后刘裴也不念了,直接把名次表在黑板上一贴,大家自行去看。   游星走了,贺文舟自然垫底。宋靖一个在头,他一个在尾。因为和第一的谈恋爱了,贺文舟分外要脸,一下课就把那张名次表扯下来揉碎扔了。   不过大家早已知道名次,心照不宣。   中午放学,贺文舟就不是很开心。当然,不开心得也有限。他有钱有势,从不知道自卑是什么。   何况,还是在热恋呢。   他和宋靖都开始犯傻。下午也不回家了,就在大街上逛。两人先去吃饭,后又去了音像店、书店,没地方去了,就傻站在太阳底下轧马路,两人都汗津津的,贺文舟买了两只甜筒,一个让宋靖舔,一个他自己舔。像两只流浪狗,望着橱窗里的人影一起傻笑。   宋靖也不吃那冰激凌,站在旁边等他。贺文舟吃完了自己的,又要宋靖拿着喂他。什么都要宋靖喂,刚才吃饭也要宋靖盛汤,用小勺喂他。好在是在隔间里,没人看见。现在又要他喂,渴了还要他拧开矿泉水喂他喝水。不喂,就开始缠人。   因为宋靖至今还晕乎乎的,不晓得有了男朋友要怎么对待,所以他说什么,宋靖就做什么。   贺文舟拿着他的手,舔着那只融化了的冰激凌。舔了半天,舔了又舔,舔到最后含着宋靖的食指吮了一口。   冰凉的、湿润的嘴唇在自己指尖含吮着轻轻一蹭,舌尖像尾小鱼无意间的撩拨,酥酥麻麻的感觉就像过电一样传遍全身。   宋靖手指一抖,半只冰激凌就这样掉到地上。   宋靖脸红地训斥:“闹什么。”   贺文舟用手里的纸巾捡起来扔了,笑嘻嘻地不答话。   最后贺文舟开着那辆小车要去海边,从他们学校到海边要半个多小时,宋靖坐在副驾驶,一进来就没来由地紧张。   副驾驶前段时间还坐着别人,宋靖知道,但不打算发作。他只是头发昏,心里紧张,随着贺文舟砰地一声关上车门。   密闭空间里,愈发地心跳加速。   贺文舟也是,他有无穷的爱,排山倒海,他没事做,系好安全带,又帮宋靖扣好。把着方向盘,他忽然扭头,结结巴巴地对宋靖道:“我想亲你。”   宋靖全身绷紧,冷若冰霜:“不行。”   “行。”   贺文舟摸过去,一点一点靠近,呼吸要吹拂到宋靖的头发。   车里空调很凉,隔着一层灰色的玻璃,太阳好像是虚的。   男孩轻柔的声音响在耳畔:“外面看不见……”   宋靖心里一动,激烈挣扎。还没想出什么来,男孩温热的嘴唇就贴向了自己。   他头脑彻底发昏了,贺文舟握着他的肩,温柔地舔吻着他、吸吮着他,他的舌头探进来,含着自己的舌尖轻柔地一卷,后背的神经都麻痹了。从头到脚像开水壶一样,只是冒烟只是热。脸颊通红,脑袋发胀,什么都思考不了了,只能任由他亲。像做梦一样,两人纠缠着彼此舌头,汲取着口腔里的甜液,分刮缠绵,亲到舌头都发麻了,宋靖推拒着他的肩膀,发出无力抗拒的呻吟。   贺文舟几乎要死在他身上。   只是亲个嘴就有这般大的效果,他可是小巫见大巫,长见识了。 第28章   宋靖平时凌然不可侵犯,接吻的时候也极为羞涩,他毫无经验,只能由自己带动,使尽浑身解数撩拨他许久,宋靖也只是情热如沸,闭着一双眼睛,纤长的睫毛颤动着,两只小手紧紧抓着他的肩膀,被逼急了才溢出一丝低哑的喘息。此时,他那聪明的脑子也没处使了,只是发昏,由着自己肆意欺负,进去撒欢,身子背叛主人的意志,变得又热又软,几乎融化在自己怀里。   贺文舟激动地搂抱着他,对他吻了又吻,吻了还吻,恨不得把他吃下去!及至好不容易分离开来,两人唇间拉出一条黏丝,宋靖呼吸困难,胸膛激烈起伏,险些就背过气去了。   贺文舟盯着他红艳发肿的嘴唇,心跳得发痛,说:“要换气。”   宋靖懵然不知所以。   贺文舟决定一点一点地教他,一口气不能吃个大胖子。   傍晚,夜里的海边是很宁静的。月亮在云后只有一个浅白的影子,海边哗哗地涌上一排海水又缓缓退却。脚踩在水里是很凉的,空气咸腥潮湿。   贺文舟教宋靖将鞋子脱了,光脚踩水里。宋靖很为难,他一向是严阵以待,从不逾矩。领口的扣子都要系到最上面一颗,再热的天气他也是衬衫裤子,从不变样。   贺文舟拦腰一抱,将他拉到自己腿上坐了,亲自给他脱鞋子。宋靖慌得连忙站起来,斥道:“胡闹什么?”   贺文舟笑嘻嘻地,就想抱他。   “好,不闹。我想抱着你,好不好?”   宋靖脸还有点红:“不好。”   “我们到后面石头那抱着,那没人看见。”   宋靖期期艾艾拿不定主意,他们在车里亲了有好几分钟,现在嘴巴还痛着、肺还痛着。何况,这小子仗着有经验,已经踩到他头上去了。宋靖脸色不好,心里都是怎么掰回一局,怎么还让他得逞?   但是贺文舟得不了逞,就一个劲地磨人、撩拨人。   他玩一会水,又像条狗一样回来,将湿湿的大脑袋顶着他的肩膀,厮缠着人:“好不好?”   “不……”   “天黑了,没人看见……”   是啊,天黑了,一点光都看不到了。天黑了,他们还没吃饭,但有情饮水饱。贺文舟拖着他,硬把他拖到一处礁石后面。四处都是高低错落的山石,贺文舟眼神清亮,招呼着他:“过来。”   于是在沙子上铺了一件衣服,宋靖往下一跳,正好扑到他怀里。他们就这样在天地下搂抱了。   贺文舟紧紧抱着他,他也紧紧抱着贺文舟,男孩搂着他的腰,嗅着他身上温凉的气息说:“想死我了……”   他们今天一天都在一起,可是还是想,非常想,特别想。   宋靖也想,可是他不肯说。   贺文舟又在他耳边说情话:“我好喜欢你,我、我爱你……”   宋靖闭着眼睛,感觉自己就在大海上沉浮。   他也喜欢他,他也爱他。   从前没想到这么喜欢、这么爱,他讨厌也爱,他可恶也爱,他就算坏透了,他也爱了。被一个男人示爱,他心里还很高兴。   贺文舟哆哆嗦嗦去吻他,他们又亲在一处。宋靖一边心惊胆战地和他亲一边观望着周围,没有人,只有黑压压的天和一片广袤无际的海。   这处海滩地处偏远,少有人来。在前天之前,他绝想不到自己会放纵到和一个男人跑到这地方来亲嘴,他真是堕落了,如神堕魔,万劫不复。   他们亲一会,又抱一会,彼此心里都很安宁。亲够了抱够了,贺文舟又拉着他在海边散步。海边真黑啊,只有远处一点灯光。扑腾的海鸥在水里啄食着,又飞远了,吓他们一跳。   两人一起踩到水里,又冰又凉,冰得贺文舟嘶嘶地喊,又笑。月色朦胧,一大片云遮过又来一大片,海水涌上来淹没了他们的脚趾。   贺文舟说:“小心!”   他往后伸出手,宋靖提心吊胆地搭上。两人偷偷摸摸在黑暗里牵手。贺文舟的手又湿又滑,总像是牵不住,攀住他的手指,两人牢牢握住。他们心里都很高兴,也不知道乐个什么劲。   在海边牵着手走了一回,贺文舟忽然撩起水泼向他,宋靖恨得咬牙切齿,也不和他闹。他不闹,贺文舟更来劲,踩着水溅他一身,是真撒欢了。   等玩累了回来,两人一起坐倒在沙子上。贺文舟躺在他怀里,枕在他腿上,心里觉得静极了。   小时候的那些疲惫,长大后的那些心机,和前段日子被砍一刀的伤痛都被安抚了,他找的这伴儿让他思维迟缓,也变傻了。   如果宋靖一直这么爱他下去,那他会有很长一段时间的安宁。如果能可以,谁不想被宠着爱着变傻呢。   贺文舟咬着宋靖的手指:“你要一直爱我哦。”   宋靖哼了一声:“你呢。”   贺文舟道:“我当然也会爱你。”   宋靖道:“既然这样,凌雁的事情你要解决干净。”   贺文舟爬起来,盯着他的眼睛:“当然。”   “你要怎么解决?”   “我直接告诉她,要她不要来找我了。以后再不见面,如果她觉得我对不起她,我可以给她钱,帮她忙,尽力弥补她。”   “如果她不同意呢?”   “那我没有办法,我是你的,你要负责。”   宋靖听他耍赖,竟然把锅甩他头上去了,要他帮他收拾烂摊子。   宋靖微微一笑,月光朦胧中只有一个清淡的笑影。贺文舟看呆了,枕着宋靖的肩膀,他一小口一小口啄吻着他的嘴角:“以后常笑笑给我看。”   合着他还是卖笑的了。   “你知道我的脾气,如果再有别人,只要有一次,我们就完了。”   “我自然知道。”   “好,这是你说的。”   借着星光,手表指向九点了,他们在外厮混了一天。宋靖连忙推开他,急着要回家,他从未夜不归宿,现在已经很晚了!   贺文舟想再缠绵会也没奈何,只好开车送他回去。到了巷子口,宋靖让他停车,不许进去。临走,贺文舟拉着他的手:“明天还能出来吗?”   宋靖迟疑地摇头:“看情况。”   “我在你楼下等你,一直等你。”   宋靖胡乱地点头,像逃跑的灰姑娘,从他手中溜走了。 第29章   宋靖连续发昏发了一个星期,从没有如此放纵过。好像伊甸园里的神受了蛇的蛊惑,打开了潘多拉魔盒,从此有了七情六欲。一向是按时上学按时作息,活得像个钟表刻板正经,脑子里毫无杂念的宋靖,在这一周里全打乱了。他堕落了,他学坏了。   他脑子里除了贺文舟就是贺文舟,因为贺文舟本来就是乱的,所以乱无可乱。每天在他楼下痴等,还觉得很开心。   夏日的夜晚,贺文舟也不回家,就在宋靖楼下等着。他遥遥望着窗里那个影子,知道窗帘后面那个人虽然在学习,脑子里可都是自己。他们两个这样隔着一道窗帘互相思念,倒生出一点罗曼蒂克的浪漫来。   当然是浪漫的,他还要更浪漫,爱死他,把他捧到天上去。   临近期末,明明有很多功课和卷子要做。宋靖的心还是静不下来。非但不静,还有发疯的趋势。看着面前的卷子,知道楼下等着个人,他的心就像端在火山口上,心急火燎。   昨晚他用家里的电脑看了《蓝宇》,他将所有窗帘都拉上,等着姥姥睡着,在一片黑暗里看到了两个男人的爱情。   他第一次看这样的影片,先是被里面大尺度的画面震撼了,觉得很恶心。后来随着影片播放,也觉得理所当然,因为被感动了。   他想象自己和别的男人亲,或者抱,都会恶心得起鸡皮疙瘩。但和贺文舟做,就会理所当然。   好像并没有性别的界限概念,单单是两个人,两个灵魂的靠近。   一种难以言喻又哀伤的情绪淹没了他,他说不清也道不明,只是被这情绪鼓动着,焦躁难安。   贺文舟一直等到晚上十点半,他站累了坐在马路牙子上,坐累了靠在自行车后座。一晚上变了许多个姿势,中间宋靖也站到窗边看他一眼,示意他回去。可是他舍不得走,走了就只能明天见了,他等不到明天。   十一点,楼上的灯灭了。   窗帘后的人忽然消失,又扭开一个小灯。等了好一会,才重新有了个模糊的人影。   宋靖换了睡衣,刚洗了头发,隔着窗子对他挥手。那意思,回去吧,睡觉了,今天见不到了。   他心烦地想要关窗子,贺文舟让他打开窗,拉开帘子,方便能看到他。即便只看着他学习呢。   贺文舟慌忙来到楼下:“你下来!”   “啊?”   贺文舟张开双臂,对他柔声道:“你下来,我接着你。”   二楼,说高不高,说矮也不矮,一楼是储藏室和姥姥的院子,二楼是他的房间。其实统一算作一楼,殖民地后的老房子,房间都很狭小。   爬山虎层层叠叠布满整面墙,一棵梧桐树下栏杆都发锈了,路灯昏暗。   贺文舟眼神发亮,向他张开双臂,温柔又肯定地等在下面。   宋靖彻底疯了,夏晚的风吹过来,他踩上窗台,往下一跳,囫囵的一个人就这样直直撞进贺文舟怀里。   贺文舟在下面牢牢地抱住了他。   好在地上的泥土和落叶都是松软的,窗子也不算高。   心惊肉跳!   两人这么一抱,一起往远处的巷子里跑。一直跑一直跑,跑出好几条街了,宋靖的心还在疯狂地跳着。   晚上这边小区一个人影也没有,路灯很暗,他还穿着拖鞋,单薄的睡衣,湿头发都被风吹散了,像个疯子一样。他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货色,大半夜的跳窗子和一个男人在街上闲逛。   他真是堕落得不能去想了。   一个人学好很难,学坏怎么就那么容易。   可是贺文舟握着他的手,他握着贺文舟的手,为什么就是那么快乐。   走到一辆车后,贺文舟忽然又抱住他。单薄柔软的睡衣裹着他温热的躯体,就隔着那么一层衣料贴着他,凉凉的、薄薄的,贺文舟心动不已:“我想天天都这么抱着你。”   宋靖闭着眼睛,也抱着他:“嗯。”   贺文舟抵着他的额头,呼吸炙热:“我想亲你。”   宋靖也发昏了:“嗯。”   于是他们在路灯下亲吻了,贺文舟先是轻吻他的额头,像是嗡地一声,酥酥麻麻的电火从头到脚淋下来,让他浑身一抖;然后吻他的鼻子,吻他的脸颊,温柔的、抚慰的,逡巡往下,继而托着他的下颌,猛然堵住了他的嘴巴。   他陷在男孩温暖强硬的怀抱里,已经不仅是男孩了,介于男孩和男人之间。有了强壮的胸膛,结实的肌肉,牢牢将他锁在怀里,汲取着嘴里的甜液,一动都不能动。   两人舌头交缠,缠绵接吻,宋靖细细地发着抖,生怕被人看见。等到唇分,嘴巴里的涎液流淌下来,宋靖颤抖地抓着他的肩膀,仿佛力不能支。   教了他那么多次,宋靖总也学不会换气。每次接吻,都像死一次一样,闹出这样大的阵仗。   可是他俩的心都那样砰砰地跳着,跳得太快了,不用猜就能听到了。   贺文舟紧紧抱着他,叹了一声:“真想把你装进口袋里带走。”   宋靖埋在他怀里:“明天就能见到了。”   “可我等不到明天。”   贺文舟拦腰一抱,将他横着托起来转了一圈,亮晶晶的眼睛盯着他:“要不我现在把你偷走吧!”   宋靖吓了一跳,下意识就搂住他的脖子:“不行,你放我下来。”   “不放。”   “快放!成什么样子!”   他四仰八叉地挣下来,整理着自己的衣服。可就是薄薄一件睡衣,也没什么好整理的,头发也被吹干了。人站在那里,不尴不尬。   “怎么没开车来?”   贺文舟笑着,摸他、碰他、撩拨他:“车被老刘看到,让我妈给扣了,说要我别太招摇。”   宋靖甩开他的手,点头:“嗯。”   他很同意,高中就开车到学校,显摆什么呢。   “那你怎么回去?”   “自行车咯。”   “这么晚了……”   宋靖皱眉,贺文舟又拉住他的手,这回他没挣开了。借着树影的遮挡,他们就这么牵着,偷偷摸摸的快乐。   贺文舟笑着扭头:“你担心我啊?”   宋靖道:“你到家给我打个电话。”   忽然又想起什么:“不,还是别打了……”   贺文舟从口袋里把自己手机给他:“我打我的电话。”   宋靖抬头,看了他一眼:“嗯。”   “我发短信你也看。”   “好。”   “我说一百句我爱你。”   宋靖失笑,什么人啊他是。   那天晚上,他们在昏暗的大街上直晃到半夜零点多,牵着手散步磨蹭够了。   宋靖忽然想起,他怎么回去?   原路爬回去?跳下来容易,爬回去太难了,贺文舟举着他爬了两次都没爬成功,险些惊到隔壁家的狗。   宋靖狼狈得不知如何是好,只好硬着头皮按响门铃,说出去丢垃圾不小心把门关死了。他姥姥从卧室出来,大惊失色,他不知道怎么解释,九点半他姥姥就去睡觉了。   贺文舟则骑着单车唱着歌,从巷子口溜走了。   他回去,果然立马就发了一百句我爱你回来,一条又一条的信息震动进来,满屏都是我爱你。   翌日,宋靖就不太肯理他。   贺文舟找到凌雁,和她开诚布公:“以后我们不要再见面了。”   凌雁道:“为什么啊?”   贺文舟神神秘秘的:“嘘,总之以后不要再找我。”   他像说完了,办完事,伸个懒腰就要走。   凌雁忽然道:“你有女朋友了吧?”   贺文舟笑嘻嘻地:“也可以这么说。”   “那我算什么?”   “你……我当然也喜欢你。”   喜欢你漂亮、喜欢你泼辣、喜欢你和别的女生不一样,但也只是喜欢而已。   凌雁道:“我要是不同意呢?”   贺文舟好像惊讶到了,很失望的:“你不要这个样子。”   凌雁勉强镇定着:“我什么样?”   “你和别的女生不一样,别学她们那样嘛。”   不然我会好难过好失望,不要脏了我心里的样子,不要让我错看了你。   贺文舟如神明一般俯视着她,黑沉沉的眼底没有一丝光,只有一抹冷淡讥诮的笑意。   他真正的面目自己也没有看到过,也不知道,但他想现在估计是不大好看的,尽量笑嘻嘻的,还想给凌雁最后一点温柔,不要吓到她。   凌雁的眼泪就要掉出来了,但她死死咬着唇不哭,不能哭。他和她是那样的自由,守规则才可以玩。她可以嬉笑可以怒骂,唯独就是不能让他看不起。   她假装顽皮地一笑:“分手可以,但不见面不行。我们还可以做朋友嘛。”   贺文舟蹙眉,做朋友……?宋靖允许吗?   贺文舟摇头:“不行哦。”   “连做朋友都不行,你女朋友管得还挺严嘛。”   贺文舟眼皮一挑:“他?”   他沉吟一会,笑嘻嘻地:“好啦,做朋友也可以,大家都是朋友嘛。不过,还是不要出现在他面前,我很为难的啦。”   尽管凌雁说做朋友,可贺文舟却把她扔脑后就忘了。他忙着回去邀功,一路跑回教室,在门口整肃妆容,一脸严肃进去,敲了敲宋靖的桌子:“过来。”   宋靖以为他要说什么正事,两人在教室来往不多也不少,这样当着全班同学的面,把他叫到后门储藏室。   “什么事——”   贺文舟一把将他拽进来,甩上门。两手拉着他的胳膊举起来,压在门上。   “我爱你。”   他重重地堵上宋靖的嘴,亲吻了他。   宋靖脑子都冒烟了,隔着薄薄一张门板,外面就是进进出出的同学,课间的喧闹声、桌椅挪动的声响,说不定下一刻就是上课铃!   宋靖狠狠推开他:“你疯了?!”   他压着声音,用力抹自己的嘴唇,生怕被看出来。   两只眼睛瞪着贺文舟,气得不得了。   贺文舟依旧压着他,抱着他,从口袋拿出自己的手机,滑到凌雁那栏,当着他的面删了它。   “我爱你。”   宋靖脸颊绯红:“知道了,滚。”   贺文舟大脑袋顶着他:“你爱不爱我嘛。”   宋靖推他推不动,想说说不出口,凌眉一立,凤目一瞪,吼了句:“走不走啊你?”   贺文舟嘻嘻一笑,他的宝贝害羞了。   这么发疯疯了一个多星期,宋靖知晓再这么下去就真的成妖了。立马悬崖勒马,及时止损,给贺文舟立了一大堆规矩,重新做起他那六根清净的天仙来。 第30章   宋靖骨子里非常的要强要好,要他每天和贺文舟疯疯傻傻在一起玩,他做不到。疯了这一个星期,已经是他人生的极限了。   他那发昏的脑子渐渐冷却下来,就开始变得残酷而聪敏。给贺文舟立的规矩,白天在学校除正事和必要的接触外,不许找他;他们的事不能让第三人知道,也不能被发现;每天五分钟陪他上下学,晚上不准等,一周约一次会,也就是周五活动课后一起回家。周末他要复习功课,没空。   贺文舟瞪大了双眼,他们刚热恋一个星期,他还在热乎劲上,没有忽冷忽热吊着他就罢了,宋靖竟然先发制人,给他搞起戒断反应。   “不不不,周末一定要见一面,不然我会想死你的!”   宋靖思考了一下:“那就下楼扔垃圾的时候见一面吧。”   “不!总要一起出去吃个饭,玩一玩嘛。”   “玩?我从不玩。”   宋靖戴着一副眼镜,搬着一摞书,要他让开。   贺文舟将他堵在这储藏室里,抓耳挠腮想不出办法。   “不行不行,我不同意。我会想死你的!”   他不断重复,又想撒娇。   然而宋靖不吃这套,他是最要面子的,他和贺文舟的关系见不得光。在一个教室里,还是同学,那就更要避嫌。   他也从来是说一不二,不容反驳。   贺文舟应该知道,如果他知道,还勉强他,那就是白知道了。白知道的下场是什么,他应该清楚。   贺文舟拿他没有办法,只说每天要一个吻,不,一千个吻!   一千个吻也不够,宋靖残酷冷血,说什么爱他,连和他多相处一会,多陪他一会都不愿意,算什么爱?   他倒是想不通有什么好避嫌的,就算他们处得好,别人也顶多觉得他们合得来,是朋友呗。   他想不通学霸的脑子里都是什么,又暂时不能反抗,好不容易追到手,还没有享受两天,就被从嘴巴里夺走了。他恨不得想咬人!   既然要咬,那就咬那个罪魁祸首。   他们这样装模作样做了一天同学,期间贺文舟果然听话,没有来找他。宋靖也乐得清静,好好做了它几张卷子。   他学习的时候就学习,心无旁骛,冷静得像个机器;玩乐的时候就玩乐,譬如恋爱,见到贺文舟,就可以发昏到失控。   他冷静和发昏两不耽误,还被他好好地切割开来,规律得像张时间表。该是冷静的时间就冷静,该是发昏的时间就发昏,被他收拾得妥妥帖帖。   他不仅收拾得了自己,还收拾了贺文舟。从此,他的世界规律、平整,再没有什么可乱的了。   放学,他就这样心情平静地出来。因为即将见到贺文舟,他的心情还有些雀跃。今天一天各忙各的,没有说话,也是有些想他了。但是想,也能忍。他惯会忍耐。   他要贺文舟在教学楼下面等,不要在教室外面等。教室外都是熟人,看见他们一起上学一起放学,难免不会奇怪。   在楼下等方便多了,各个年级各个班的人都在这时候涌出来,到时候天黑压压的,谁也不认识谁,他们在一起走,最是轻松自在。   贺文舟果然就等在廊檐下面,宋靖不着痕迹地走到他身边去。   走出几步,发现贺文舟还没动,宋靖回头看了他一眼。   贺文舟神色冰冷,脸色不好,站在那一动不动。   宋靖柔声说了句:“走了。”   贺文舟冷着脸,迟缓地跟上。   两人在人群里这么走,隔着一臂的距离。往日都是贺文舟自说自话,滔滔不绝,气氛一点都不会尴尬。此时他不说了,宋靖又没什么可说的,两人就这么僵住了。   宋靖本来挺高兴的,想好不容易见了面,和他说说话。奈何贺文舟摆着一张臭脸,一句话不说,他也就有些生气。   贺文舟不说,他说什么?   这么僵着一走,转眼就来到校门口。他不急,宋靖也不急。五分钟的时间,一分钟用在置气,三分钟用在走路,剩下一分钟还没怎么样呢,宋靖就要上车离他而去了。贺文舟猛然醒来,拽着他的胳膊就把人拉了下来。   晚自习后只有这么一班公交车,上面还是人挤人。   宋靖面无表情将手一甩:“做什么?”   贺文舟拉着他的胳膊,一路拉到学校后面的街道里。这里灯光昏暗,挨着操场和小树林,一片黑暗。贺文舟自行车也不管了,扔大街上。   一边拉着他走一边赌气。   “我还没让走,你走什么走?”   宋靖被他扯得手疼,又不想打架:“你放开我。”   “我不放。”   贺文舟将他拽着甩到学校的院墙上,四面八方都是黑的,已经离校门口很远了,脚下还踩着松软的落叶。   “你不让我走,我就不能走了?”   “对。”   “你试试。”   宋靖甩开他的手,就要走。   贺文舟堵着他的胸膛,又把他按回院墙上。   宋靖明显火了,还要走。   贺文舟抱着他,压在院墙上,牙齿尖利,狠狠地咬了他一口。   宋靖想不到他竟然这么胡作非为,想要骂人,贺文舟掰着他的下巴,扑上去继续再咬。   这磨人的小妖精,真是可恨!   男孩把他困在自己和院墙之间,拉着铁锈了的栏杆,贴着他温热活动的身子,狠狠地深深地亲吻了他。   贺文舟咬着他的舌头,用力地亲吻吮吸,吮吸不够,还掐着他的下颌,让他张开嘴巴,由着自己进去纠缠翻搅,一遍遍地逗弄着舌头,亲了又亲,吮了又吮。直亲得宋靖满面胀红,头脑发昏,软在他怀里为止。   于是单方面的强吻就变成苟合,两人抱着躲在院墙边亲吻缠绵,怎么亲都不够,热烈的喘息和濡湿的声响让他们的心怦怦乱跳。宋靖还一面提心吊胆有人看见,贺文舟花样多,带着他也学了很多淫浪的东西,一种自甘下贱的羞耻感让他的脸蒙上醉酒般的酡红。   及至唇分,宋靖搂着他的脖颈,是再没有力气了。   “一千个,还有九百九十九个。”   宋靖这才想起他的约定,可是方才这一吻,已经像是一千个了。   贺文舟抚摸着他的身体,和他相拥。   “今天不是一直都见得到吗?”   “那也算见?”   不能说话不能接触,看得见吃不着,比看不见还要熬人。   “我们好好走一段路,说说话,你又闹脾气。”   贺文舟咬着牙:“我恨你。”   宋靖摸摸他的脸,蹭一蹭他的脖颈。   “不恨了吧,好吗?”   贺文舟大脑袋顶在他颈窝里,撒娇一样地缠着他:“那你多陪我一会。”   “怎么陪?”   “晚自习让我和你坐在一起。”   “那我一晚上不用复习了。”   “那你周末和我一起。”   “到时候再看吧。”   “我在教室外面等你,从窗子里看你几分钟,在后面楼梯等,没有人看见。”   宋靖可怜他这份心:“好。”   两人这么抱着,宋靖忽然神色一恼:“别乱摸!”   这浑小子不仅摸他的腰、摸他的背,最近胆子大了,糊涂了,接吻的时候竟然摸他的屁股。   方才他又是鬼瓜子,顺着腰就摸下去了,隔着校服裤子揉弄他的屁股。   他又羞又恼,严厉喝止,贺文舟笑嘻嘻的,好吧,不摸下面,他就摸上面,一口气摸个够。   宋靖被他揉弄得心烦意乱,两人暂时和好,外面没了公交车,只能贺文舟送他回去。他忽然觉得他就是故意的,故意拖他几分钟,让他只能坐他的车走。   这样又能偷来几分钟的相处了。   他们这么几分钟几分钟的计较着,也是颇为可怜。   宋靖坐在贺文舟的后座,贺文舟卖力在前面骑,骑着骑着要他搂着自己的腰,结果温存没等来,等来劈空一掌,险些锤得他一口气上不来。   到巷子口,贺文舟严肃地要他拿新手机,他没有手机,白天又不能接触,那不如要他死好了。   还是那天买的摩托罗拉,为他好好保存着呢。   宋靖看了看,不要。   他不需要手机,更不需要送。   贺文舟一定要他要。   宋靖为难地:“不行。”   贺文舟道:“你不喜欢这牌子?我本来想送iPhone,新的好像又出来了。”   宋靖道:“我是真的不需要。”   贺文舟道:“给我打电话,发短信都用得着啊。而且我还想给你发短信,发好多!”   宋靖想了想:“那把你那个旧的给我吧,之后再还你。”   贺文舟没办法,只好给了他自己那款旧的,自己用新的。   宋靖拿了他那只手机回家,还没有放下书包洗个手呢,他的短信就来了。   [好想你哦,我回去了。]   宋靖给他回了一句:[到家告诉我。]   两人就这么借着手机聊了几句。   晚上入睡前,又一条信息骚扰进来,宋靖烦不胜烦,打开一看,竟然是一条陌生来信。   里面写道:[周末有家新的双皮奶店,你有没有空去吃啊?]   宋靖眉毛一挑,想了想,合上手机没理。 第31章   宋靖是贺文舟的初恋。贺文舟有过很多初恋,但他坚持认为宋靖才是他真正的初恋。要是有人问他,他会疑惑地打个问号,难道人不能有很多个初恋吗?每一个都是他的初恋啊。   但是宋靖,的确称得上是他真正的初恋。   多么真,不用问,看他多么饥渴就知道了。   宋靖把他训成一匹骆驼,以为喂一点草就能顶上十天半月的饿。但他却终日惶惶,四肢无力,仿佛得了缺糖症。每天只有那五分钟的相处,就算分外珍惜,也是稍纵即逝。每次说不了几句话就走,还没亲热呢就分开了,吃不上糖的心情一直压抑着,贺文舟的眼神盯着他就像一头饿狼,某一天就爆发了。   他也不嫌麻烦,早起一个小时出门,骑自行车跨越半个城去巷子口等宋靖。路上买好早餐,两人一起坐公交车去上学。早上的公交车人挤人,大爷大妈都会提早去早市抢新鲜菜。宋靖安之若素贴在后门,贺文舟一手抓着吊环一手捏着蟹黄包要他吃,宋靖吃两口,他吃两口。宋靖又拿着豆浆让他喝。遇到拐弯或者急刹车,男孩总会不着痕迹搂住他的腰,控制着他的身形不动。宋靖眼睛一瞪,他再笑嘻嘻让开。快到学校有人让座,他要宋靖去坐,宋靖不去,宁可站着。他去坐了,仗着人多,拉扯着宋靖想坐他腿上。宋靖死活不愿,一巴掌还拍在他背上,气得脸色发红。   一通公交下来,两人俱是挤得汗水淋漓,又累又粘,他也不嫌折腾,反而觉得很有趣味。若是以前,谁会想到他去挤公交呢,他爷爷估计会心疼死。   到了学校,他和宋靖又要装作不认识,宋靖先进教室,他在外面晃一会再进。从此,不能找他,不能说话,宋靖却活在了他的眼睛里。   宋靖好像并不会出汗,只有脖颈那里亮晶晶湿一小片,很快也会风干了。他依旧正襟危坐在那里听课,看不出一丝和他鬼混过的痕迹,依旧是好学生。   课间发卷子,宋靖也很正常,叫到他名字,将卷子递给他,眼光都没多停留一下。   课间操,宋靖在第一排,贺文舟领操,扭头的时候看他一眼,宋靖亦是面无表情,没有搭上他的眼神。   他心里就存着一股怨气,我看了你好几眼,你一个眼神都不抛给我,心里有我吗?   他吃不到糖,脸色就不好,人也恹恹的。上课不准带手机,宋靖肯定是不带的,即使给他发消息,他也收不到。   贺文舟在后面垂死挣扎了一节课,第四节 ,实在忍不住了。   他匆匆写了一张纸条,从作业本上撕下一角,揉成团子,一下就扔到宋靖桌上。   数学自习,人人都在做卷子,那位让他丢尽脸面的数学老师踩着高跟鞋来回查看。   纸团子明晃晃地丢在课桌上,宋靖没理会,照旧做题。贺文舟抓耳挠腮等在后面,一会看他,一会看老师躲避搜查。   待到这节课接近尾声,卷子都交上去了。宋靖低头展开了那只纸团,里面写着——回头看我一眼!!一个愤怒的丑脸表情,似乎要憋爆炸了。   宋靖将纸团紧紧攥在手里,若无其事,下课的时候,那双清冷的凤目若有似无扫过后座。   贺文舟趴在桌上,已经缺糖到干涸了。   他收拾了一下脸,也不理宋靖了,出去上个厕所就回家吃饭。   正赌着气,没好脸色,回来把所有的书都丢进书包里。翻到最后一本,竟然有张小小的纸条,被叠得方方正正压在下面,褶皱都抚平了,正是他方才传过去的那条!   在他那潦草的笔迹下面,是宋靖清雅俊秀的楷体字——“抱抱”。   他自己千转百回,上下折腾,闹得几乎绝望。而这两个字,没头没尾,没回应他的问题,只是这样平铺直叙,再简单不过的安慰,却一拳击中他的内心,蜂浆般的甜蜜,打了一针强心剂。   贺文舟看着那张字条,哈,哈哈,他抬头欲寻找宋靖的身影,可哪还有他的踪迹?宋靖早回家了。   于是贺文舟找到了吃糖的办法,时不时地就偷偷传一张纸条过去。不敢扔了,悄悄趁没人塞在宋靖的桌上。十条中没有一条能回复的,大部分都石沉大海。但他还是传,和他说窗外的小鸟、清早的天气、班主任新戴的胸针、昨晚玩的游戏,写他对他的思念,倾诉那些从没和人说过的天马行空的想法。   他想他想得狠的时候,写“白天的时候,你能不能也看我一眼,给我一个眼神,让我知道你也在想我。”   宋靖看着手中那张纸条,手心攥得湿了。可他那理性的思维,实在也想不通,不过一天有什么好想的。于是将纸条收进书包不理。   接着第二张纸条又出现,还是写“我好想你哦。”   第三张纸条:“下面有三个选项,表达你对我的思念。想我请按1,很想我请按2,想我想得要死要死了,请按3,没有其他选项,请选择。”   宋靖嘴角莞尔,被逗笑了。   用笔在第一个选项上打了个勾,在没人的时候,放到了贺文舟桌上。   贺文舟打完球回来,看到桌上果然有张纸条,他今天骚扰了他十几次,终于有回音了!   展开一看,蓝色的中性笔在1上面潇洒俊逸的一勾,还是个大大的勾。   贺文舟往宋靖那望去,眉眼弯弯,正是个甜蜜至极的笑容。   可惜宋靖没看见。   没看见也笑,这笑容一直留到晚上,两人结伴回家,一起坐在那公交车上了。   贺文舟牵着宋靖的手,两人躲在最后一排。宋靖的手修长白皙,有些凉,冰肌玉骨一般的,老老实实放在他的手里。他捏着宋靖的指骨,来回摩挲,又十指紧扣。   “11111……”   贺文舟向他打铃。   宋靖也笑,微微阖下的睫毛长而浓密。   “可为什么不是3,下次选3吧!”   宋靖说了句:“无聊。”   贺文舟不理,一个“抱抱”一个“1”让他乐了一整天。还没有这么好打发的,他真是变乖了,这两颗大糖就足够他撑到放学了。   到了巷子口,他还要更乖。   没缠着宋靖不要走,也没索吻。乖得不能再乖,只问了宋靖一句:“我好不好?”   宋靖看了他一眼:“好。”   “我一直这么乖好不好?”   宋靖哭笑不得:“那你要做到才行。”   “我做得到,我不给你发那么多了,我只给你发一条,不,两条三条,你回我一条好不好?”   宋靖想了想,觉得没什么问题:“好。”   贺文舟搂着他,把他抱起来紧紧搂了一下,很快放开。   “那你走吧。”   宋靖点头:“明天见。”   贺文舟也道:“明天见。”   他忍着饥渴,觉得这样跋山涉水唐僧取经地得一颗糖很有趣味。   宋靖真会管人,真能拿捏,他不给他那么多,一天只给一颗,竟然让贺文舟甜得晚上睡不着觉,辗转反侧都在想他。   就算宋靖答应每天回他一条,实际每天的糖也开始减少。因为期末考试来了。   期末考的那几天,宋靖格外严格,连接送上下学都不准了。他要全面投入复习中。   于是两人只能白天在学校见面。   燥热的天气,让每个人都陷入一种焦虑中。升高三的考试,重中之重。晚自习有好几个女生抵抗不了压力,溜到操场跑步。   贺文舟还是没心没肺,不知忧愁。考完第三天,刘裴开班会。暑假一个月不放了,全部改成预习高三的功课,全体哀嚎。刘裴用黑板擦敲着桌子,艺术生可以不用来上课,各自跟着自己的老师准备艺考,简单来说,艺术生也要集训。   艺术生也开始哀嚎,三班还不少想走艺考的路的。在这哀鸿遍野中,贺文舟一乐,原先他还苦恼暑假怎么约宋靖出来见面,这下好了,还是可以继续在学校见嘛。   刘裴等着大家都嚎够了,叫了一声程嘉嘉,你策划一下,这次集训结束,我们班搞个出游活动。就近郊啊,不能走远了。   全班欢呼!   什么周边游啊,爬山啊,烟火晚会啊,七嘴八舌的先议论起来了。 第32章   程嘉嘉咳嗽了一声,把班委们都集中起来:“贺文舟、宋靖、周敏、高扬……”她点一遍,最后说了句:“韩琳你也来吧!”   他们几个到外面找了一间空教室。   “我们简单开个会吧,计划一下去哪!”   程嘉嘉是学习加宣传委员,周敏是班长,宋靖数学课代表,高扬体育委员,还有几个课代表,贺文舟什么都不担,但他是全班的灵魂中心,自然要带着,韩琳嘛,她旁听记个笔记就行了。   周敏说:“我们去爬山呗,听说那边的农家乐可好了,上个月我爸还去过……”   高扬说:“爬山有什么意思,怪累人的。”   “你还是体育委员呢,爬山也嫌累!”   高扬不理会:“我建议包车去游乐场,不然就去动物园,那多刺激啊,而且还可以容下我们那么多人。”   程嘉嘉说:“钱谁出呢?”   “刘裴建议的,刘裴出呗。”   “她?你敢和她要?再说她家里也不好,小女儿还生病呢。”   “那大家平摊,也没多少钱。”   “林子渝就拿不出来。你说让他去,还是不去?”   周敏拍板:“那就去爬山,爬山不要钱!”   “住店要钱,农家乐也要钱!”   “高扬,你怼上我了是吧?”   程嘉嘉说:“要不就办个烟火晚会?我看人家毕业旅行,或者夏令营就玩烟火啊,烟花也没多少钱吧?”   天真的富家女不知人间疾苦的话让大家轰然一笑。   “那你们说去哪,这也不行,那也不行!”   大家七嘴八舌吵起来,有说建议去植物园的、人民公园、博物馆、少年宫,最后在家学习都出来了。   贺文舟噙着笑,两手枕在脑袋后面作壁上观。他才不在乎这些。   在众人争吵中,宋靖说了一句:“要么去海边。”   贺文舟的眼神猛然盯紧了他,身子也不犯懒了,坐了起来。   四面八方的眼睛看过来,宋靖不得不说下去:“海湾公园有一个礁石海滩,那里不收费,也没人……”   他越说下去,脸越红,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么红。   他尽量严肃地建议,绷着那张脸:“可以在那边烧烤,自己从家里带东西,这样既不消费也有的玩,你们看呢?”   他已经不必抬头,就知道贺文舟炙热的目光落在他身上。那人噙着笑,彼此心知肚明地盯着他,甜蜜得不得了。   他被他这样甜蜜地注视着,终于忍不住,也扫了他一眼。   两人隔着人,目光触碰,都有一种隐秘的快乐。   贺文舟盯着他说:“烧烤的东西我备,我家里有。”   “那也不能光烧烤吧,太单调了。”   “烟花的东西我买,花不了几个钱。”   程嘉嘉拍手道:“太好了,你能出资当然好了。”   没人知道他都是瞧着谁的面子,只有宋靖知道。但宋靖知道,眼看着他要当冤大头,又不能说。   “那啤酒饮料总要有吧——”   众人又看向贺文舟,宋靖连忙拦道:“大家买一买,凑一凑吧,酒不必,饮料零花钱就可以买了。”   程嘉嘉说:“那好。我负责海鲜,高扬你负责搬东西,贺文舟你车这次要贡献啊。大家各领一项任务分发下去吧。”   宋靖暗松了一口气。   贺文舟看着宋靖当众不着痕迹地维护他,只想扯过他来狠狠亲一口。可是不能亲,不能亲便只能甜蜜地看着他,笑得眉眼弯弯,甜得不得了。   宋靖只好避开他那热辣的目光,脸上热热的回去了。   这一甜蜜就甜蜜了好几天,即使集训,课程表安排还是有体育课的,只是体育老师不来,他们自由活动。天气热,也没几个人出去,学霸们还不如在教室吹风扇学习。刘裴进来,嫌他们不爱运动,把他们都轰了出去。   于是大热天的全班都到了操场中,女生们挤在阴凉地里,男生们奋战篮球场。贺文舟穿着白T短裤奔跑来回,最出风头。只是在男女交界地,有三个奇怪的男生,宋靖冷冷地站在那,他是不参与集体活动的。他身后一左一右站着两人,左边是如熊一般大块头的宋文远,身子弱,从不上体育课,大热天的拿着条手绢擦汗;右边是小小怯懦的林子渝,也不在男生群里混,因为进去就受欺负。他俩闻着味,知道宋靖在班里堪称铁板一块,无坚不摧,足以保护他们两人,于是就无畏地跟在宋靖身边。他俩个,一胖一瘦,一大一小,堪称哼哈二将。   宋靖虽然不合群,但他俩都弱小得如虫蚁一般,离开自己的保护就会被踩死。于是也只能让他俩跟着。   高扬看到了,调戏林子渝:“嘿,四眼仔,来打球啊!”   林子渝默默地缩到宋靖后面。宋文远擦着额头上的汗:“别、别理他。”   高扬一个球丢过来,眼看要砸中林子渝。宋靖面无表情一动不动,贺文舟几步上前,一把将球捞过来。   “宋靖,没事吧?”   宋靖看着他:“没事。”   “来玩嘛?”   “不了。”   贺文舟的目光盯着他身后的哼哈二将,这两个粘人的大虫子。迫于他的威慑,哼将不自觉退开了一步,贺文舟看向林子渝,哈将一溜烟儿,直接给吓跑了。   宋靖光杆司令站在那里,显得颇为可笑。高扬怂恿道:“老宋,你不会是不会打篮球吧?”   宋靖一被激将,立马说了句:“好。”   他一上场,男生群里倒显得有些别扭。他是冰雪做的人,常年第一,年级表彰的优等生,新生大会都是他上台演讲。每天穿着标准的衬衫长裤,性情冷淡,高不可攀,根本就不是他们群里的人。   差的太远了。   贺文舟却不在乎,招呼着他,重新分组。宋靖就和贺文舟一组,另外一组高扬带队。贺文舟运着球,在宋靖耳边说了句:“待会跟着我,别乱跑。”   宋靖没理会。   一开场,宋靖就带着球直奔对方篮下,高扬看他有两把刷子嘛,跳起来就把他球盖帽了。宋靖不气馁,继续运球杀往篮下。   宋靖进攻几回,高扬盖帽他几回。两人牟上劲了,男生们也不敢上前。宋靖好像直性子,只会单线作战,不会配合。进攻、进攻、找机会进攻,不受挫才怪。   这么来往几次,宋靖鼻头也出汗了。   贺文舟拦都拦不住他,眼看着比分僵持不下,他跑过去,来到宋靖身边:“把球给我啦。”   宋靖砰地一下,丢他脸上。   发脾气了。   贺文舟面对高扬,一个假动作晃过去:“宋靖!”   球扔向宋靖,宋靖接住,直接投篮,拿下比分。   两人在瞬间配合默契,之前都没有打过招呼。   于是宋靖学聪明了。   只要贺文舟喊一句“宋靖”,他立马接球,跳起来投篮,完全不假思索。   两人如同王者,杀得对方片甲不留。每次宋靖被高扬拦住,贺文舟都会不知从哪晃到他面前。他把球扔给贺文舟,贺文舟再扔给他,投篮得分!   这么一通打下来,高扬急了:“你俩玩什么猫腻呢!”   贺文舟甩甩肩膀:“累了,不玩了。”   宋靖很激动,很兴奋,抱着球不放手。   贺文舟回头:“走啦,把球还到器材室。”   “嗯。”   宋靖把另外几个球也拿上,一路跟着贺文舟走了。   他刚才投了大概有三十多个球,投得手都软了,但运动后的多巴胺让他持续兴奋到现在。这还是他第一次参加集体活动,第一次和同学互动打球。他们传给他,他再投篮,比分都是他拿下的,赢得开心到爆。   两人进了废旧的器材室,窗帘都是拉上的,暗沉沉的飘着灰尘。角落里几张桌子叠着,几只篮球、羽毛球和球拍,还有其他器械。宋靖把球放好,留恋地看了几眼,刚要起身回去。   门咔嚓一声关上,他被抱住了。   “开心么?”   贺文舟搂着他腰,脑袋埋在他颈窝上。   “嗯。”   “我好不好?”   “好。”   贺文舟抚摸得他颤抖,男孩的手从衣襟里伸进去,摸着他的后腰。   嘴唇亲在他的颈侧,浑身都是汗津津的。   “那奖励我一次好不好?”   宋靖闭着眼睛,颤栗地喘息:“你要什么?”   因为门关紧了,不是那么怕又有些怕,隔着一道窗帘,外面熙熙攘攘进进出出的人群,嬉笑打闹的声音远远传来。   他既紧张又情热,被贺文舟搂过来,堵住嘴唇亲吻。   贺文舟拉过一张椅子,两人一面吻,一面坐在椅子上。   贺文舟将他抱到腿上,低哑的喘息:“我想亲你。”   宋靖头脑发昏,陷在他的怀抱里,搂着他的脖颈:“现在不是亲了么?”   贺文舟将他正面抱起来,要他跨坐在自己腿上。   宋靖不愿,贺文舟厮磨着他的脖子:“你说好奖励的嘛。”   宋靖细细地颤抖,说不出话:“不行……”   贺文舟对他又亲又吻,堵住他的嘴唇,纠缠着他的舌头。热度笼罩了他们两人,房间里闷热无比,丝毫不透风,灰尘翩翩跹跹,不知道落到了哪里。   灰尘味,汗味,运动后的热气,热得不能思考。   汗珠掉进了眼睛里。   贺文舟一直和他亲嘴,越亲越急,亲得啧啧有声,身子都软了。贺文舟直接把他抱起来,放到一张桌子上。他两腿卡进宋靖腿间,开始往下进攻。他今天一定要亲到那里。   宋靖脸庞仰起来,像淹在了水里,怎么都呼吸不过来。   贺文舟吻着他的脖颈,厮磨着他的锁骨,两手抓着他校服衬衫,从下往上解他的扣子。   宋靖按住他的手:“不……”   贺文舟温柔又笃定地亲他一口:“我爱你,宝贝,让我亲你。”   宋靖被那一句“宝贝”喊软了,他两手被贺文舟搭在自己肩上,深深地吻了他一下,继续解扣子。   他高傲、强硬、不服输、盛气凌人,但现在呢,还不是双眼迷蒙,泛滥,瘫软在自己怀里。   贺文舟胸口炙热,一路解开那件衬衫,露出里面的白背心。贺文舟傻在了那里,宋靖脸颊绯红,狠狠推了他一把,慌忙扯住衣服裹住了自己。   男孩傻了一会,埋在宋靖肩上,低低地笑出声。想不到,他想不到,原来他和女生一样,在里面又穿了一层背心。   宋靖要从桌上跳下来,他连忙捞住。   “我错了,你打我,打我嘛。”   他拿着他的手,软软在自己脸上扇了几下。   他又强硬又害羞,可真是个妙人。   宋靖家教森严,一直严谨拘束,活得也像个修道士,河蚌一样裹紧了自己。如今衣衫凌乱,被吻得涎水涟涟,像个浪.货,不知羞耻。   而贺文舟没那么客气了,他扯下那件校服衬衫,堪堪露出半个肩膀。一条背心带子被他剥开,一把抓着撕下来。背心柔软,撕不下来只能扯得变形,但这足够了。在他面前的,是宋靖雪白的胸膛和粉红色的两颗……他埋下头……   宋靖呃地一声,从未有过的感觉流窜了全身。那既是颤栗的,又是快乐的,既是羞耻的,又是酥麻的,既是又疼又热又胀,又像把他推向了天空,轻飘飘的眩晕感。   而贺文舟不仅叼住了他,还一口一口地吮吸。他身上也是汗津津的,热热的,但一点都不脏不咸,反而甜丝丝的,勾得他吮了又吮。直到那里……   宋靖抱着他的脑袋,既像推开又像按下去,控制不住地喘息呻吟。他平常不叫的,现在憋不住了,正是一个浪.货。   贺文舟狠狠吮了两口,看他实在承受不住了,身子抽搐得仿佛要死掉。只能不舍地离开那里,不吸不咬了,一口一口地舔着。   宋靖胸膛剧烈地起伏,从脖子红到耳朵根。他傻傻地呆在那里,呼吸喘得像条鱼,如同死过一回。   原来还能这样亲。   他意犹未尽地想着,又觉得分外羞耻。   而贺文舟竟开始抚摸他的身子。   他摸他那里,又揉又捏,又摸他肩膀,咬他的肩膀。又伸进衣服里,这样摸,那样摸,温热的掌心贴着他的……就那么摸……   他竟然让他这样摸,他竟然让他这样亲。他还能做人吗?在这心口剧跳的瞬间,他还想让他这么摸,想让他这么亲,他简直反了!   宋靖匆匆跳下来,狠命推开他,也顾不得穿衣服了。胸口又酥又麻又疼,他拉扯着自己衬衫,转瞬间就跑出了门。   贺文舟看着他逃跑的模样,歪头一笑。   下一步,该亲哪里呢? 第33章   于是隐秘的暗恋,变成刺激的偷情。   两人在教室各行其是,并不太熟。每次活动课,宋靖都会被勉为其难邀请去打球。因为他技术好,不多话,有贺文舟和他搭档,其他人也免了和他交流的尴尬。高扬更是想狠狠挫一下他威风。可惜每次都有贺文舟护着。   高扬恼了:“贺文舟你哪边的?!”   贺文舟神出鬼没地把球丢给宋靖,让自家宝贝赢。   “我当然是我们队的啦。”   “哼,下次宋靖和我一队!”   结果下次,贺文舟更明目张胆放水,拦着宋靖只顾和他玩闹,闹得宋靖脸上白一阵红一阵,跳起来一个三分投中了。   这么运动一番,贺文舟和宋靖分别拿着球送回器材室。并没有什么规定必须要谁去还球,但每次都是他们两人还。   走进器材室,宋靖就被一股火给笼罩了。盛夏的天气,外面的蝉知了知了地叫,操场上的喧闹声、打球声、跑动声远远传来,窄小的仓室拉着厚厚的窗帘,遮挡了大部分阳光,没有风扇,没有窗口,一片昏暗里热得密不透风。各种球的皮革味,混着灰尘、汗液冲进他的脑子,一滴汗落在贺文舟的胳膊上很快就灼烧了,男孩有力的臂膀将他抱着,或者压在门板上,或者抱在桌子上,他仰着头,头脑昏沉并没有什么意识,像一条鱼只能竭力拼命地呼吸。而那人将他扒得衣襟大开,埋在他身上,一个劲只顾痛吻狠吮他。   咬得他好痛。   他依然在里面穿着背心,从不肯变,但脸却烧红了。贺文舟很喜欢那件背心,像拨开女生肩带一样小心翼翼地,深色的眼眸垂下来看着他;或者隔着那层柔软的布料摸他、含吮他、吻他。   宋靖抓着贺文舟的衣服,鼻头抽动,闭着眼睛喘息。脸上笼着一层迷离和堕入情欲的粉色,身子柔软,两手紧紧抓挠着他的腰侧。再激动,也只是攥紧了他的衣服,徒劳地抓伤他几把。   待贺文舟亲完,那块布料已经湿得不能看了。宋靖粉面桃腮,微微发着颤,湿润的目光看他几眼,美得不可方物。贺文舟只想死在他身上。   “下次什么时候?”贺文舟抚摸着他问。   宋靖没回答。   之后,宋靖先从里面跑出来,贺文舟过了一会才晃出来。等他进教室的时候,那个满面春情、衣衫凌乱的宋靖已经没有了,只剩下一个戴着眼镜,从头到脚穿得严谨刻板,扣子扣到最上面一颗,最正经不过的宋靖。   宋文远因为生病连续好几天没来上课,他挠着头问宋靖题,宋靖便颇为不耐烦又推了一下眼镜给他讲解。   贺文舟进来,风从外面鼓起窗帘,宋靖抬头,不经意地对上那张笑脸。   贺文舟笑也不是好笑,意味不明地看着他。宋靖脸上尴尬一瞬,又继续为宋文远讲题了。   一天下来,贺文舟总能逮到他几次。   他去储藏间换衣服,贺文舟跟着他进去抵上门,一把抱住他。   男孩又要亲,宋靖衣服脱到一半,恼羞成怒:“滚开。”   贺文舟抱着他滚窗帘后面:“我滚了。”   宋靖刚要骂人,嘴巴已经被堵住了。嘴巴被堵上,手也伸进了衣服里,两人隔着一张门板,躲在这一方天地里心惊胆战地亲嘴。宋靖无力地挂在他身上,抓挠着背后的窗帘,时刻担心有人会闯进来。而贺文舟沉迷地对他亲了又亲,吻了又吻,一手握住他抓着窗帘的手指……   下课铃响,眼看着喧闹的学生们都要进储藏室拿东西了——   宋靖甩上门急匆匆地出来,正好和宋文远撞上。宋文远看他眼角发红,嘴唇湿润又红肿,好像是和谁生气了,怯怯地不敢上前,以为自己得罪了他。   而宋靖抻了抻衣服,把衣服乱了的扣子扣好,闭上眼睛一瞬,恢复了平静。   贺文舟出来,看他又是那副高冷刻板的样子。他舔了一下破了的嘴角,觉得宋靖正经的样子很带劲,他越正经就越带劲,带劲到恨不得当着全班同学的面扒光他,让他们看看他发浪的样子。   贺文舟也不着急走,就等在教室后面。周五活动课后没有自习,天气又热,转瞬间教室就空了。宋靖竟然也不着急走,两人默契地都留了下来。   然而他却生着气。   贺文舟走过来,看教室里真的没有别人了,前后门都关着,窗帘也拉上了,他凑过去,在他脸上一亲。   “宝贝,别生气了。”   宋靖脸上变幻莫测,最后甩了一句:“不许这么叫我!”   贺文舟问:“为什么?”   宋靖却不说,这种肉麻到恶心的称呼也不知道他以前叫过谁,反正他不喜欢。   贺文舟厮磨着他的脖子:“那我叫你什么呢?”   “宋靖?太正式了吧,一点情趣都没有。老婆……不、不,我开玩笑的!宝贝、亲爱的?”   看宋靖真的要打他了。   他笑嘻嘻地道:“你多大?”   宋靖说了一个数。   贺文舟将头闷在他肩上:“你比我大一岁。我一直想有一个哥哥,叫你哥哥好不好?”   宋靖心里一动,勉为其难点了点头。   “哥哥。”   贺文舟搂着宋靖,也不觉尴尬在爱人肩头厮磨着撒了撒娇。   他的确有很多娇可撒的,可惜没有对象,除了他姑父,他很久没有这样放肆地和谁撒过娇了。   一旦喊出了哥哥,便觉得宋靖真的像他的亲人一样,只是他一个人的亲人。   他闭着眼睛,埋在宋靖怀里。   宋靖怀里抱着这么一个沉甸甸的脑袋,也觉得很安宁。他是有一个弟弟的,虽然和爸妈关系冷淡,但和弟弟还不错。   弟弟五六岁的时候也这么抱着他的腿撒娇。   宋靖抱了他一会,忽然推开他走了。   这就是个骗人精。   他是不会再被骗了。   贺文舟要求了很多次,宋靖终于答应在这个周末和他约一次会。   早上贺文舟就开着那辆小车等在巷子口,周末宋靖姥姥要去做礼拜,他一直等到姥姥走了,才急忙地换好衣服出来。 第34章   这是他第一次在贺文舟面前穿休闲服,一件白衬衣,一条黑色长裤,依然像个学生。贺文舟就骚包多了,穿了件非常适合海边的花衬衫,一条白色短裤,带一副墨镜在车里等了很久。   宋靖一上车,他就凑过去亲了他一下。   宋靖刚刷完牙的薄荷味还在嘴里,说他也不是骂他也不是,只能沉默。   “早饭吃了没?”   “嗯。”   宋靖作息正常,三餐准时,看他倒像一夜没睡似的。   “你呢?”   “我好饿哦,昨晚兴奋到两点都没睡。”   宋靖望着窗外:“所以给我发了那么多条短信。”   早上,他那只摩托罗拉就像发了癫一样,一个劲在床上震动,贺文舟一条又一条的信息钻进来。   里面还混杂着一条陌生来信,依然是那个口吻。   [老公,我想你了……]   这是最近第三条了,发的很克制,他依然是看了一眼,没有理。   贺文舟吵着要吃小笼包,于是他们先去了一家门头,是个老店,车开不进去,只能停在外面。两人下车,在巷子里七拐八拐,路边摊排了好长的队,宋靖站在阴凉底下,实在不懂吃个饭也要排队是什么意思。   但贺文舟好像乐在其中,给他买了杯红豆沙冰,过了二十分钟就在路边小桌上,一口吞一个小笼包。   宋靖问他:“接下来要去哪?”   贺文舟道:“你想去哪?”   宋靖很茫然:“不知道。”   贺文舟道:“你不会没出来玩过吧?”   宋靖呆愣地看了他一眼。   贺文舟闷在肩膀里笑:“哥哥,你真可爱。”   宋靖从来没玩过,也不会玩。宋靖长得并不比他矮,高挑的个子,严肃起来的时候很英气,甚至有点不近人情的冷酷。   贺文舟搭着他的肩说:“没事,我带你玩。”   宋靖把他的手推下去了。   十七八岁的大小伙子,长得一天比一天快,脱去那身校服,俨然都是大人模样了。   贺文舟开着车去海边,到了某个码头,又换轮渡。海上的风吹过来,海浪翻滚拍打,海鸥连成一片追在后面。远处有海钓的人,宋靖立在栏杆旁,风把他的头发都吹了起来,贺文舟瞧着他,觉得很有意思。   下了轮渡是一个小岛,两人沿着海边沙滩漫步。天然的海滩,海水都是绿色的,比起城市看到的海,又是另一番景象。   贺文舟买了汽水,宋靖也不喝。海边有玩滑翔伞的,还有沙滩排球、快艇,一群大姑娘躺在沙滩里晒日光浴。宋靖只是两只眼睛看着,并不参与任何项目。   贺文舟开着个沙滩车,要他上来,他也不要。到了路上,又换小摩托。沿海的公路空气清新,岛上刚下过雨,两人骑着小摩托观景。   贺文舟说:“哥哥,我载你嘛。”   宋靖皱眉:“不用。”   贺文舟道:“那你载我好啦。”   宋靖道:“你有完没完。”   贺文舟嘟囔着:“真不可爱。”   即便如此,两人在这小岛上也玩了个尽兴。宋靖在这城市生活了十几年,从来不知道这里有个小岛,还开发得这么好。海浪拍打在礁石上,岸边有垂钓的老人,有玩沙的孩子。宋靖两只眼睛忙着,在他后面看这景色秀丽,山峦起伏,在未开发的地带,殖民地留下来的红屋顶与现代化的酒吧茶町相呼应,形成一种奇特的建筑风格。   差不多到了中午,贺文舟带他进了一家小酒馆。酒馆是黑白灰的简洁设计,大理石的吧台,欧式装饰吊灯,头顶许多的空酒杯。进门,自己可以选酒点菜,他们来的早,并没有什么人。贺文舟自来熟地找一处地方坐下,对面就是落地窗,可以看到整个海景。   在窗子下面,有这里的主人养的海狮、海豚,游在水里或者在岸上拍打着前肢。白色海豚发出的叫声好像置身在海洋馆里。   窗边则是黑色皮质沙发,棕色茶几,光线比较暗。贺文舟喜欢在吧台坐,宋靖也跟着坐了。他依旧是看,并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   贺文舟先看酒,从酒柜中取了一瓶接一瓶的酒。各种颜色、各种包装的,宋靖看它们瓶子好看,包装好看,里面的颜色也好看,看着不像是酒,反而是各种不知名的饮料,每样都是收藏品。标签上有写着日文字的、韩文字的,贺文舟选了几瓶,要吧台后的小哥调出一杯白色的来,放进冰块,里面冒着小气泡,倒进一个梨型的杯子里。   宋靖道:“我不喝酒。”   贺文舟自己则调了一杯黄橙色的,又并两颗冰激凌球放在一个小方碗里。   接着开始上小份的餐点,一个冷盘生鱼片,一个熏鱼,配着豆腐简直美味,一个烤得滋滋的牛肉,鲜红色的,还有两份南瓜红薯例汤。每个小盘都精致无比,色泽鲜亮,看着就非常可口。   “是气泡水,你尝尝。”   宋靖喝了一口,的确感觉更像饮料,有点甜,又有点酒味。   他看向贺文舟,贺文舟哈哈大笑:“就喝一点嘛,下午又没什么事。”   宋靖反驳道:“难道只是玩吗?”   贺文舟挖了一小勺冰激凌,喂他一口:“欧巴,别那么紧绷,出来不就是玩吗?”   “只是玩,就不用做事了。”   因并没有人看到,连工作人员忙完就消失不见了,宋靖也就吃了那口冰激凌。   “我们可以在这里喝喝酒,吃吃冰激凌,看看海景,享受一下难得的假期,不好吗?”   “那不过是你们的乐子。”   贺文舟冷淡地看着窗外:“不论是哪个阶层的人,都不过是想要提升一下自己的幸福感,享受生活嘛。”   他能够如此平静又平等地和宋靖对话,而宋靖也能听懂。得益于宋靖对物质的淡泊,他对自己带来的比他所处环境更高一层的世界,并不意外,也不贪慕。这很难得,贺文舟遇到不少在钱面前变化的人,或者羡慕的、嫉妒的、怯懦的、扭曲的……他们一张嘴,他就知道他们是怎样一副丑恶的灵魂,让他捏着鼻子都嫌脏。   但宋靖没什么变化,安之若素,他并不是没有怯,但很坦荡地露出来。两只眼睛看着周围的一切,却又和这里的环境融为一体。   宋靖表现出超出寻常同学的智慧和成熟,让贺文舟觉得他有资格和自己对话。   “所以你是享乐主义。”   贺文舟剥了一块熏鱼喂他嘴里:“我没有什么主义,但享乐有什么不好。”   “不好,一个人如果没有目标,没有理想,只顾享乐,那他的人生还有什么意义?”   “你呢,你的理想是什么?”   宋靖想了想,摇头:“我还不知道。”   “但我知道,应该做什么,不应该做什么。”   贺文舟闷头一笑:“欧巴,你一定要这么严肃吗?”   宋靖挑了挑眉,表示可以不聊这个话题。   当时韩流盛行,很多韩国组合会来内地开演唱会。宋靖当然知道欧巴是什么意思,但他并不打算理。   因为贺文舟是给点阳光就灿烂的类型,他不打算惯着他。   贺文舟拉着他的手,要他和自己面对面。   “来,我问你,最近的一点改变你感觉怎么样?”   宋靖看他要打算长谈的架势了,于是也严肃起来。   “什么?”   “和大家打球开不开心?”   宋靖不假思索:“开心。”   “有两个大虫子跟在你身后,由你保护,开不开心?”   宋靖想了想,也说:“开心。”   “和我谈恋爱开不开心?”   宋靖笑了一下:“也开心。”   “那不就得了!”   贺文舟过去亲他一口,宋靖生怕被人看见,脸上热热的。   “所以适当的享乐主义,你觉得怎么样?”   “还不错。”   两人低低地笑出声来。   宋靖又说道:“你说的不错,是我狭隘了。不过享乐和实用需要配合来看,而我更倾向于实用。”   贺文舟又喂他一口南瓜汤:“你的实用呢就抛在昨天吧,现在面对我,和我谈恋爱,就要享乐,怎么玩怎么乐。”   宋靖说不过他,不过也笑了。   “好。”   宋靖觉得南瓜汤比较好,里面的红薯根本不像红薯,看着倒像块肉,烤得味道刚好。   贺文舟咬了一口,趁着没人用嘴喂到他唇边,两人分食了那块红薯。   “别怕,这里是贺宇的产业,没人会来。”   宋靖才知道这里又是贺家的产业,还养得起海豚海狮,他对贺家又认识了一点。   他们缠绵地亲了一会,之后又互相喂食了牛肉,贺文舟喜欢吃生鱼片,自己不动,偏要他喂。   还要配各种不同的蘸料来吃,宋靖绕不过他,只好一片一片地喂过去。伺候着他吃完,两人在窗边坐了,清风徐来,酒馆里放着悦耳的音乐,只听得人昏昏欲睡。   贺文舟待不住,又挤到他的沙发里,环着宋靖的腰,歪在他肩上睡。   宋靖拍拍他的脸颊,感受着他呼出来的微醺的酒气,身子也不觉懒懒的。   两人都喝了点酒,如同云里雾里,觉得这一刻安静的相处比起器材室的偷情,更来得贴心一点。   之后,宋靖又跟着他打开了一点,去露天电影院看电影,他们待在车里,一边亲一边看,亲完了又互相抱着,贺文舟一直在亲他的耳朵;路过音像店门口的老式游戏机玩拳皇,才开始宋靖总是输,但他不服输,玩过几次上手就把贺文舟揍得满地找牙;还和朋友去看了音乐节,就在海滩上,听着一个乐队在大夏天的草地上嘶吼,他们一群人嘻嘻哈哈地跑出来,贺文舟脸上涂着油彩,戴着发带,轻轻捏了一把他的脸……   “哥哥,开不开心?”   “开心。”   “我还能让你更开心!”   然后就是这样让他开心的贺文舟,打开他心扉的贺文舟,让他拥有许多个第一次,做了很多很多从前想都不敢想的事的贺文舟,被他看到他和凌雁站在学校树荫底下,凌雁端着一杯双皮奶一口一口地喂给他,他心不在焉吃着和人聊天,才会那么地痛,那么地鲜明…… 第35章   宋靖一直以为和贺文舟是彼此心照,两相知。虽然他们道不同也志不合,某些时候更是天然反叛的两个人,但他应该懂他。   他没想过他会受到蒙骗。   宋靖看了那两人一眼,贺文舟身边的兄弟一口一个嫂子,问凌雁这些时候怎么没来。凌雁笑着道,你问他呀。贺文舟低头和高扬说着什么,凌雁就在他身边理了理他翻着的衣领。   高扬首先看到了他:“咦,老宋,来拿成绩啊?”   贺文舟听到声音,转过来对他灿烂地一笑。隔着一条街就要奔过来,想了想又停住了。   贺文舟克制地和他打了声招呼,笑得挺甜。因为自己很乖,没有违反宋靖的那套规定,应该能得到奖励的吧。   不过接着他就感觉不对。   宋靖没理他,继续往前走了。   虽然宋靖总是不理他,但其中微妙的区别他还是能分得清的。也不知道怎么就分得清,大概宋靖活在他眼底很久,同样是面无表情,他也总能知道他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宋靖眼睛里是一种伤痛,还有失望。痛的一瞬,失望的太久。   他立马就警觉起来了,想要跟上去。凌雁现在和他是朋友,不便于干涉他的行动,但做朋友有做朋友的好处。她像一个姐姐一样拿纸巾擦了擦贺文舟的嘴角:“双皮奶好吃吗?下次再给你带?”   贺文舟舔了舔嘴唇,无意识地说:“好吃,不过,别再来啦。”   “哼,给你送还不好。”   以前贺文舟总喜欢她生气的模样,但此刻一颗心提着,也没心情欣赏美人嗔怒了。   他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凌雁又出现在了自己身边,他们的共同朋友太多。鬼混着鬼混着就混到一起了,宋靖管得他严,又不常出来。每次都要唐僧取经,历经磨难才能见上一面。器材室每周只能去一次,搞得贺文舟红着眼睛总想找人打球。宋靖严令禁止再在储藏间胡闹,他也不好当众拉着他出去。从认识到现在,就约了那么一次会。   太缺糖了,不够、远远不够。   日子久了,他总要找别人玩。找别人,就会碰到凌雁。   凌雁变了,做朋友的凌雁客客气气,大大方方,和他有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这么一个俏皮有趣的女孩,因为一颗心都给他了,看他的目光是痴情的,待他的样子却把持着距离。   偶尔他们玩到一起,聊聊天,凌雁又不小心泄露一点痴心,或者把奶盖偷偷留给他,或者给他剥一只小龙虾,或者玩游戏的时候不着痕迹碰到他的手,顺一下他的头发……   那天他们一起跑到酒吧,有个比他们大的老男人撩凌雁的裙子,他一拳就揍过去了。凌雁又哭又叫,事后抱着他就不放手。   哭完了,又不好意思地避开来,想起他们是普通朋友了,又是哀伤又是要笑地说了句:“对不起……”   他还没见过凌雁这么小心翼翼讨好人的模样,女孩子穿着红格子裙,脸上哭得花脸猫似的,太可怜了。   宋靖就不一样,他就像是块冰,永远都捂不热,也不会被影响。虽然和他亲热的时候茫然无措,还会发软。平时相处却是强势又冷淡。   他既不会和宋靖做习题,更不可能和他讨论竞赛。两人的交集几乎没有,宋靖规矩多,给他列了一大堆禁令,动辄得咎。   而凌雁,一场分手之后,什么都宠着他,什么都让着他,痴情又可怜的,予取予求。   他实在很难对她讲,别见面了。   贺文舟眼瞅着宋靖的脸色,也不管他那些禁令了,小心翼翼地蹲在他身边:“怎么了?”   宋靖眼睛眨了眨,他发现真的要履行自己那套规则了是那么难,一想到就难过得要死了,死是什么味道,他不知道,只是心脏都揪着疼,嘴巴里都是木的。   他想回到过去,回到那个心无杂念的自己。   他说:“我们分手吧。”   贺文舟道:“就因为我和她见了一面?”   “对。”   此时教室里没几个人,人人拿到卷子就走了。   贺文舟忙着解释:“我真的和她没什么,我什么都没做,你懂我的对不对?”   “我懂。”   “那……”   宋靖抬起眼睛:“我不明白,为什么有了我,你还是需要她?”   贺文舟张口无言:“……她只是普通朋友,我从来没主动找过她,是他们起哄混着一起玩。就玩过两回,今天她来,我也是不知道的。你信不过我吗?”   信,可就是因为信,他才想不通,他才难受,他才介意。很多情绪纷杂混乱,激烈地涌入他的脑子里,让他心生恐惧,只想一刀斩断它。   “我的心里只有你啊。”   宋靖道:“但是你违反了诺言,欺骗了我。”   贺文舟舔了舔唇,拉住他的手:“哥哥。”   宋靖沉默。   贺文舟道:“你真的要分手?”   宋靖道:“是。”   “不能原谅我了吗?”   “不能。”   贺文舟呆了一会,站起来:“好。哥哥,这次我没有错,你真的不应该和我分手,你再好好想想清楚吧。”   宋靖道:“不必了。”   贺文舟见怎么说都没用,只能离开。   走出教室,感觉身上的皮都撕了下来。上次,他和宋靖约好去看新的电影《不能说的秘密》,这下也不能看了。这他妈的又是一处痛苦,而且是新的,鲜血淋漓。   他马上想起晚上送他回家也不能了,他本来打算临走的时候要他亲自己三下,一下太少了,软磨硬泡也要三下。   走到校门口,又想,明天就是打球的日子,器材室的钥匙交给宋靖了。他先进去,他很快就去。   真是步步生莲,痛得呲牙咧嘴。   而宋靖这边,眨了一下眼睛,又眨了一下眼睛,虚脱地趴在桌子上,一阵一阵地难过。   这难过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且一次比一次强烈。不能想,一想就后悔,悔死了。   他曾打开过自己,拥抱他,和他做最快乐的事。   尝到过这样的甜头,再戒掉它,怎么受得了。   不过几个月,他和他发展迅速,做梦一般,他已经想不起自己之前是怎么过的了,太遥远了。   他就这样任那难过发作着,难受着难受着,暮色降临,血淋淋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到的家,不知道什么时候躺到了床上。   浑浑噩噩,一晚什么都没做。   临睡前,他习惯性地打开那只手机,没有任何消息。往常的晚上,它总会发癫,现在也不癫了,静得和死了一样。   他想他的心也该死了,可它好端端的,活在自己腔子里,不仅知道疼,还知道热。跳得他心口疼,腰肢疼、脑子疼,浑身都疼。   他辗转反侧睡不着,想,这就是分手了。短短一段恋爱,这就完了。   早上醒来,和死过一回,又重新见到这个世界一样。恍如隔世,苍老了几岁。   他依旧按时吃饭、按时出门,坐老旧的那趟公交车到校门口,正好遇到贺文舟从校车下来。   他和他当面撞上,彼此认识,但彼此都没说话,当不认识,各自跟着同学进去了。   进校门,有拦着查校牌的,贺文舟根本没穿校服也没带校牌,一切好像回到最初的样子,他吊儿郎当当众走过,还搡了一下检查员的头。   宋靖没力气理,他一直没力气。当天就是在那种彼此不认识的气氛中,胡乱地过了。怎么过的也不知道,宋靖发试卷,发到他的位子,两人不小心目光相触,贺文舟冷冷淡淡地看着他,太难受了。   不能接触,接触一点,翻江倒海地难受。   难受得宋靖回到座位,手指攥紧了,出了一身的汗。贺文舟气息奄奄,趴在桌子上不动。   他很难受。   又是那种要生病的难受。   他小时候也是一难受就生病,感冒发烧,像个病孩子一样发着热就退不下来。后来家里人轻易不敢气他,一气他,他就生病给你看,这怎么办。   贺文舟一直趴在桌子上,也没人管他。宋靖偶尔几次回头,看他沉沉地歪在桌子上,刘裴过去摸了摸他的额头对他说了几句,他提着一颗心想听说什么,可怎么都听不到。   他想他是难受了吗?   如果他难受了,自己也难受了,那何必还要分手?   可是不分手,让他容许那女孩在他们之间做什么“普通朋友”,他受不了。   这么一边胡思乱想一边提心吊胆地难受着,贺文舟反而很坚强,一直没回家,就趴在桌子上。   宋靖一根神经牵动着贺文舟,一根神经又要装作不认识贺文舟,痛苦快把他撕裂了。等到放学,他匆匆奔出教室,再也没有回头。   第二天,难受没那么严重了,他很高兴。贺文舟没来,桌上留了个小水桶,大概去画室了。他们这群人,大部分时间都在画室琴房,连程嘉嘉都不在。   因为知道贺文舟的去处,心里安定,也就轻松安稳地过了一天。   等快放学了,贺文舟还没回来领他那只小桶。小桶黄颜色的,有个小鸭子的把柄,桶上被他染得花花绿绿,像小孩子挖沙子用的。   他拖延着等了一会,等贺文舟回来拿了桶他就走。   他们反正再不见面,再没瓜葛了,就偷偷看他一眼,算是今天的结尾。   可是这尾一直不结,贺文舟一直没来,夜幕降下来,门卫大爷一个个教室找过来了,他拿起书包出门。   正是傍晚天要黑的时候,天是浓稠的绛紫色,混着蓝、红,没走两步,接着就是黑,铺天盖地的黑,沉甸甸、黑压压地倾轧下来,浓郁的、压抑的,简直让人喘不过气。   然后他就在这即将天黑的时刻,难过了。这难过因为白天的放松,而成千上万倍地报复回来,让他的心又被血淋淋地撕开来,比昨天痛,比分手那天痛,痛得要受不了,痛得没完没了。   贺文舟坚持着,到底没生病。他心难受,也懒了,想投入温暖的怀抱,在这一刻,凌雁宠着他、惯着他,一句不问一句不说,像往常那样,把他搂到怀里,摸摸他的耳朵,扯扯他的耳垂。   他听话地趴在她怀里,任她摸,任她扯,他受不了了。   然后,翌日就看到贺文舟和凌雁重归于好,女孩又坐在贺文舟单车后座,风驰电掣离去。   单车飞过,是宋靖冷若冰霜的脸庞,和疲惫的一点皱眉。   头太疼了,心也疼。   他还当着他的面让他疼。   太浑了。 第36章   凌雁是个温柔乡,他在她怀里宿醉一夜,痛苦得不得了。在她怀里,他暂时忘却了痛苦,只晓得快乐和温柔。昏昏沉沉,迷迷醉醉,第二天,他不得不答应她来学校。   这已经有点过界了,他知道,但内心的贪欲让他放纵了一晚,却不想负责。   到了校门口,他让凌雁下来车子,把她送上计程车。   宋靖在的时候,他就对她没兴趣了。宋靖不在,他就更没心思。一晚的放纵,已经让他后悔。他是很有边界感的人,这样才能玩,凌雁对他有情,他更应该仗义。   昨晚,他混蛋了。   然而凌雁到了门口就开始情绪低落,一辆辆计程车驶过,她也不坐。   贺文舟感觉被一张无形的网笼住了,他没想到是这么难办。   凌雁问:“她是谁?”   贺文舟道:“我不能告诉你。”   凌雁道:“就算做个普通朋友也不行?”   普通朋友,普通朋友怎么做,贺文舟不是不懂。   “可以啊,那你就等着我欺负你。”   凌雁笑了一声:“你欺负我还少了?我愿意!”   贺文舟忽然郑重:“不行。凌雁,我可以欺负任何女孩,唯独不能欺负你。”   这算是他狗嘴里吐出的唯一一根象牙了,她对他有情有义,他也不是不懂。   这份情,就是这句话了。   凌雁忽然很想哭,又不甘心:“真的没有一点可能了吗?一点留恋都没有了吗?”   贺文舟叹了一声,他也学会叹气了,这些天真是过得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他不知道宋靖怎样,他是难受死啦。   本来他对凌雁是有些眷恋的,不多,只是因为她纵着他,让他爱怎么玩就怎么玩。他在宋靖和凌雁之间,既享受着恋爱的激情,又偷得片刻须臾,身心放纵,如鱼得水。   在被宋靖冷待后,凌雁就是一个温柔乡。打着普通朋友的名义,他和她暧暧昧昧,并不说破。他不是什么好人,她愿意给,他就要。   反正他没碰她,更没要她,他干干净净,还是一个君子。   现在这一层纸,被她戳破了,就没法玩下去了。   “你不要为难我啦。”   凌雁道:“不,我不甘心。”   女孩扬起头,做出宣战的姿态:“你让她等着吧,我不会放手。”   凌雁上了一辆车,砰地一声关上门。贺文舟焦头烂额,他没想到,他一向潇洒,却招惹了这么大朵烂桃花。   凌雁对她有感情,他不能把话说得太狠,伤了她;他也不能接受她,要他这么玩,先不说宋靖怎样,他就没这爱好。   太不体面了。   而且他也不喜欢她了。   这么又熬了一夜,早上屋檐下滴滴答答下着雨,好像没有尽头一样。空气是潮湿的,窗帘遮着大部分光,下过雨的清晨有些冷。   宋靖躺在床上,一睁眼就很难受。这种难受是持久的、永恒的、看不到尽头的。连带着一切都觉得没意思,上学没意思、吃饭没意思,往后的一年学业乃至以后的人生都没有了意思。   没有了光和希望。   这在以前是不会发生的,他素来坚定、充实,每一步人生都是规划好的,他感觉很心慌。   心沉甸甸的,身上也没有一丝力气。姥姥叫他,他勉强穿着睡衣起来出去扔垃圾。   他无知无觉,出去后才发现雨还没停,冰冷的雨滴打在身上有些冷。   他缩着身体,想赶紧扔了赶紧回去。   没想到巷子里冲出一个人,男孩穿着白色的运动服,从头到脚淋得湿答答的,前面的头发都塌了下来,眼睛里幽深又忧郁地望着他。也不知道在这等了多久。   他猛地一紧,心口砰砰乱跳,要跳出来了。   贺文舟看了他一会,大概是空气太粘太沉重了,他故作轻松地一歪头:“哈!”   宋靖淋着雨,发痴地看着他。   “我好想你。”   “我想你想得受不了,早上起来感觉要死了,等不及,就先跑来了。”   是啊,要死了,他和他一样,早上醒来都感觉要死了。   “宋靖,我爱你。”   “我们不要分手了好不好?”   宋靖身子动摇了一瞬,雨淋得他脑袋发烧,已经想不起什么来了。他的心都化了,嗓子里说不出话。   “你让她喂你酸奶。”   半天,宋靖憋出一句。   贺文舟笑:“我错了。以后都不要她喂,只要你喂。”   “你还在和她联系。”   “我没有啦,我已经拒绝她了。”   宋靖脑子再迟缓,也瞬间想到昨晚,他和她在他面前飞过,青春洋溢。这是条披着羊皮的狼,他什么都想要,而什么都没错。   贺文舟笑嘻嘻地,以为昨天伤害了他,今天突然来一下子,就能哄得他回心转意。   宋靖摇了摇头:“不好。”   贺文舟紧紧抓着他:“有什么不好?我为了你,已经和她说清楚了,再不会和她联系了。”   “是我让你和她分开的吗?”   “这有什么区别?目的不是达到了吗?”   宋靖道:“没有。你根本不懂。”   宋靖甩开他的手,要往楼洞里走。   贺文舟在后面喊:“你到底要我怎么样!”   宋靖本来要走了,不想理他。听到这一句,忽然又回来。   “你为什么答应和她做普通朋友,她以前和你是什么关系,别告诉我你不懂!”   贺文舟哑口无言。   “我没有碰她。”   “你如果碰了她,现在就没有机会在这里谈了。你想左拥右抱,什么都想要,我受不了。”   “我没有嘛。”   “我真的很不喜欢撒谎的人。”   “可是我不想分手,我很难过。”   宋靖喘了口气:“在这之前,我有没有告诉你我是什么样的人,我们有没有说清楚?”   “有。”   “那你还想要什么?”   “我……”   “宋靖,你真的很强势,让人喘不过气。”   两人不知不觉吵起来了,吵着吵着,贺文舟就忍不住说了一句。   “我是不是很难伺候。”   “有一点。”   “你……你是不是不喜欢我这样?”   “嗯。”   宋靖闭了闭眼睛,难过得不知怎么是好。他最难受的不是他和凌雁还联系,而是他发现自己并不能满足贺文舟。   他一直眼高于顶,自恃清高,即使性格不合群,但因为贺文舟说喜欢他,那应该缺点也会喜欢。   可是,他并没有自己想得那么完美。他不喜欢他的缺点,他也觉得他性格不好,不够柔软,和那个女生比起来,他的强硬和冷漠是那么的刺眼。   他也对他不够好,不够甜。不有趣,不会玩,轻易不肯和他亲热。他都知道,所以,别人才有机可乘。   可他能怪自己吗?他能为他改变吗?   改变后的爱情还值得吗?   他通通不知道。   在极度的矛盾中,他对自己的质疑和否定才是最难受的。   在拼命自毁的同时,又拼命维持住自己的面子,不肯在他面前丢脸。   宋靖冷着脸说:“那就分手吧。”   贺文舟道:“好。”   “别再来找我了。”   “嗯,不来了。”   贺文舟一甩书包,也不管自己淋得怎样,转眼就跑得没影了。   宋靖咬着嘴唇,脸上冻得苍白,嘴唇也在发抖。他咬紧牙,强撑着墙,没有让自己就那么倒下。   太累了。   太痛了。 第37章   贺文舟觉得很委屈很生气。他要爱一个人了,他爱一分,别人就得爱十分、一百分才行。不然不算配得上他的爱。   宋靖有点不识抬举。   他认为宋靖是一个知己,宋靖也应该把自己当知己;他认为宋靖是一个亲人,宋靖也应该把他当亲人;他给自己养的伴儿,不是为了反抗他、离开他,和他对着干的。   还没有人不宠着他、惯着他,可惜就有那么一个人。   坚强不屈,宁折不弯,扬着他那高傲的脖子,即使爱他爱得要死了,也不肯点一下他的头。   不该如此。   他应该爱自己,爱得离不开舍不了,死心塌地。   和那些女生一样。别人爱他,死心塌地他也嫌。他嫌,但他偏要宋靖死心塌地。   因为他就很“爱”宋靖呀!   他这人没什么爱好,人又懒,唯一想要的就是别人都顺顺服服爱他,全世界都爱他。   他也很富有、自信,他并不吝啬自己的爱,愿意以爱换爱。   但他很珍惜,轻易不肯去换。   要换,就得换个知己。   他难得这样掏心地爱一个人,那这个人就必须爱他。   爱他爱得不要性命。   这才是士为知己者死。   既然宋靖不打算爱他了,不要他好过,那么他也不会让宋靖好过。   宋靖不服,他就像驯小马驹一样,把他打服、驯服。   不论如何,他都要降服住他。   战争很快就打响了。   贺文舟爱他的时候,宋靖感觉不出有什么不一样。贺文舟一旦不爱他了,宋靖立刻觉出自己的处境不妙。   到底怎么个不妙,一言难尽,说不清楚。但他能感受到,以前他无门无派,属于中立的位置,独来独往也没人注意到他。老师们爱他,把他推到至高无上的位置,不代表学生们也爱他。但他谁也不依、谁也不靠,性情又冷淡,别人犯不上去招惹他。但现在不一样了,他很快成为众矢之的。   首先是被班委们孤立在外,讨论任何事情,程嘉嘉和周敏都不带他了。班里的权力地位,女生最大。程嘉嘉一领头,呼啦啦一片跟过去的。男生们想讨女生的好,那自然是趋之若鹜。   学霸区的人各自独立,谁也不理谁。但他每次被老师夸奖后,都会有些冷嘲热讽的声音冒出来。几个原先和他井水不犯河水,学习也不错的男生,假装和他讨论最后一个大题的解法,他说了,那几个男生竟然酸溜溜地说了他一句:“知道你是第一名,但也不用这么藏着掖着吧,老师都说过有简易解法哦!”   这句话是活动课,当着全班人的面说的,他当时正好在后黑板上板书,全班人的目光都看了过来。他脸上一红,险些绷不住,但还是回了句:“我不懂别的解法,问我,只有这一种。”   他冷冰冰地回复,让那男生嘁地一声,更为刺耳,好像他故意不说。   活动课,一大群在外面打篮球的人也涌了进来,其中就有贺文舟,擦着汗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他很快知道,是因为得罪他了。   放学,那一群打篮球的男生,一面拍着球一面商量着去哪玩。有骑自行车的,有玩滑板的,有玩着球来回扔的,乌乌泱泱一大群人,嘻嘻哈哈地涌上来。像是乌鸦过境,也不管他在不在,走在哪,一窝蜂地就把他“冲”了。他被自行车刮伤了手臂,又被一个强壮的男生撞到别人身上,书包都撞散了,球擦着他的耳朵飞到另一个人手上又被扔回来,极尽践踏和侮辱。   片刻过后,蝗虫过境,只剩下满地狼藉和被火烧着的耳朵,脸上火辣辣的,羞辱之极。   书包带子被自行车勾住拖行了好几米。他呆了一会,低下头把地上的书一本本捡起来,收进了书包里。   这种难过,大概是比永远看不到贺文舟的难过更严重一百倍、难受一百倍。   他在羞辱他、折磨他。   他想到他坏,但没想到他把这些坏会用在自己身上。   贺文舟好像没事人一样,依旧照玩照乐。仿佛他不知道这些暗地里细细碎碎的事情,是个被蒙骗的头领,自有那些效忠的小弟为他打抱不平。   然后宋靖就发现有人偷拍他。   在食堂、在课间、在学校林荫路上,他往后看,又什么都没有。有一次,他晚自习前去吃饭,就有一个陌生男生在他对面,拿着照相机咔擦一声,闪光灯都打到他脸上了。他寒着脸,猛地站起来离开了食堂。   走出食堂,他觉得胃里有点恶心,没跑到小树林,他就在一旁哇地一声吐了。   最近他总也吃不下饭,不知道怎么了,可能有点苦夏,被他姥姥骂了几句,今早他吃了一个肉包子,那股恶心劲还在喉咙里。   傍晚的天,很快就黑了。他不想回去,回去教室里不会好过。但他一向自律,又不得不回去,就这么拖拖拉拉地在操场边缘走。   操场的草很高,发疯一样的长,手电筒照不到的话,在里面能藏好几个人。   天上悬着几颗星子,操场上静悄悄的,胶皮地面还泛着白天的热气。他心里恍恍惚惚,很想贺文舟,可是想起来是恨的了,不自觉就夹了恨,可是恨也想,很想。   分开以后,首要的情绪不是难过、生气,而是想。   他没想到,他也有这么懦弱的时候。   他对他坏了,他还想。   他咬着嘴唇,黑暗里墙角忽然有一点响动,是女生推拒的声音:“别、别……贺文舟,不要亲……”   他霍然回头,是熟悉的那个身影压着一个女孩,两人埋在一丈多高的草丛里亲嘴。他呼吸一滞,头昏脑胀,一颗心渐渐地冷了下来,一口气跑回了教室。   在宋靖走后,贺文舟从那女孩身上起来,调笑道:“我还没碰你呢,你叫什么叫?”   女孩搂着他的脖子:“我怕嘛。”   贺文舟推开她:“你真骚。”   “你不就喜欢凌雁那样的。”   “我喜欢个屁。”   他真觉得她腻歪。   他回到教室,宋靖已经好端端坐在座位上了。脸上不红不白,冷冷静静,还是那个宋靖。   此后,两人就像较上了劲。贺文舟也觉得自己这行径很没品,很不体面,但他就想向他耍性子、闹脾气。   他心里装着个恶作剧的鬼影子,说不准什么时候憋不住了,就想出来撒欢闹一闹。而他闹,就和最亲的人闹,等闲之人禁不住他这闹法。   他妈被他闹过一次,他妈是何等厉害之人,怎会怕他。母子斗法,最后他发烧闹病,病得半死不活险些一去了之,他妈不敢和他闹了,最后捏着鼻子躲着他走。   如今他是和宋靖杠上了,而宋靖每次被他欺负,零零碎碎地折磨,再怎么难受,也没有向他低过头。   两人见面,宋靖控制着自己不发抖,冷冷地看他一眼,转身擦肩而过,全当不认识。   他又开始委屈起来了。 第38章   贺文舟上下折腾,活蹦乱跳,蹦了许多天,宋靖都没接招,甚至没理他。他一拳不是打在棉花上,而是打在深海里,一点涟漪都不起。宋靖根本不陪他玩这种游戏。他什么反应都没有,只是沉默。   这闹就变成沉闷的独角戏,逐渐他也偃旗息鼓,觉得特别没意思。   日子就这么平静下来,从难过到生气,从生气到折腾,莫名其妙闹了一场,最后变成一种哀。   哀伤的情绪弥漫在这个夏天里,连聒噪的知了都沉默了许多。   贺文舟和宋靖抬头不见低头见,但都没有了联系。集训最后几天,他们商量着给刘裴的女儿送点礼物,贺文舟想,既然元旦的时候刘裴给他们一人写了一条寄语,那他们就给她女儿一人写一句祝福吧。   他们每个人都写了,折成五角星,放到一个玻璃罐子里。贺文舟捧着它送去交差。   还有两天,集训就结束了。艺术生们早放假了,学校里本来就荒芜,现在就更荒芜。操场上的草没人管,都高过人去了。教学楼前面摆了一张旧桌子,好像是某个年级的女生查出怀孕,被她父母揪着耳朵一路扯出去的。她的桌椅板凳光秃秃地留在广场上,也没人管。   明天他过来收拾一下东西就可以走了,之后一个月可以不必见到宋靖。高三,也许就是新的人生,人人都会变得忙碌起来,到时候各忙各的,也不过是分道扬镳的下场。   贺文舟忽然觉出了一丝难过。像是小时候最心爱的东西被挖走了,掏心掏肺地难过。   他走到教师办公室,刚要进去,里面传来刘裴的声音。   “宋靖姥姥,要不你让宋靖妈妈或者爸爸过来一趟吧,要转学的话还是父母过来谈比较好……”   贺文舟登时如遭雷劈,愣在那里,转学,他要转学?!   接着是一个年老的女声,大概就是宋靖的姥姥。   “他爸妈要是能来的话,哪能由我亲自来呢。老师,不瞒你说,他爸妈根本就不管他,从小就丢给我管。我管到他高中,好不容易拉扯到大,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吧?现在他要考大学了,还是我管,没有这样的道理吧,老师?”   “当然,当然,您是不容易。”   “多么不容易,我就不和您说了。他们的父母交给我管,我算是欠了他们的。但是孩子不欠他们的,宋靖的前程重要对吧?以他的成绩,在北京高考会怎么样,在这里高考又是什么样,您是老师,您比我更清楚。所以,我一定要给他办转学,他爸妈也在北京,足可以照顾他。我老了,我担不了这样的责任,我让他爸妈来担!”   刘裴一面听着这老夫人说一面安抚她。宋靖姥姥穿得很体面,嘴巴也厉害,刘裴只听着她铿锵有力地分析了一番利弊,步步紧逼,逼出自己一身大汗。但是转学不是小事,再怎么急,她还是要和他父母谈。   “要不,您现在给宋靖妈妈打一个电话,我们当面说说这个事?”   “打,现在就打!”   宋靖姥姥仿佛越说越生气,苍老的手狠狠拽了一下宋靖,宋靖在一旁一直沉默。   刘裴看不下去了,只好温言说:“宋靖,你爸妈电话多少,我们打给妈妈谈一谈好不好?”   宋靖依然不说,不说也不动,低头沉默。   宋靖姥姥恨铁不成钢地一把将他搡开,自己去打电话。   电话一接通,宋靖姥姥就很凶地说了一句:“喂!”   “妈,你怎么这时候给我打电话?我正在上班呢。”   电话免提,母女俩的声音在这寂静的校园格外突兀。   “我不管你是上班还是下班,我只问你,你什么时候过来接宋靖?”   “啊?我不是说中秋的时候回去谈吗?”   “中秋?中秋的时候都开学了,你谈个屁!”   “妈,我现在很忙,没空和你吵架,我们晚上谈好不好?”   “不行,现在就谈。当着宋靖的老师,你给个准话,到底什么时候来接他,什么时候来办手续?”   “他在S市不是上的挺好的吗?为什么又要到北京来?你知道北京生活压力多大,我和他爸爸好不容易安顿下来,哪有他住的地方……”   “你听听你说的话,还像一个当妈的吗?啊?半年前,宋承平就答应我给宋靖一个卧室,现在呢,卧室在哪呢?你们说话到底算不算数,你们是想欺负我到死啊?”   “那时候不是想买个三室的房子吗?我哪想到半年后廊坊的房价都涨成那样了,只能买个70平的两室啊,他来了住哪?我俩那么忙怎么照顾他?你不要以为北京的高考就好容易哦,不是来了北京就可以进好学校,就可以保送清华北大。北京也是分区分阶级的好吧?我哪有力量和钱送他去好的学校?怎么可能保证就进北大?办个转学那么麻烦,何况,他在S市好好的,明明可以当个鸡头,非得去做凤尾,你考虑到他的心理落差了吗?北京竞争压力那么大,他能适应的了吗?而且宋靖也不错了,在那边也不是考不到好学校,我和你说你这事就别管了,我七夕就回去啊,我请两天假回去,没空和你说了……”   宋靖的脸越来越红,身子像僵住了一样呆在那里,被扒光了皮暴晒在日光下。他那样难堪,那样羞辱,连刘裴都看不下去了,而暴怒的老夫人一口吼住了自己女儿:“你挂电话就永远不要回这个家!!”   “妈——”   “你就说!给宋靖的卧室在哪!”   宋靖低着头,头发掩去了他大半面容。   “没有卧室。”   女人冷静地说。   “两室的房子你们住一间,剩下的那间呢?让他们兄弟俩住!”   “轩轩不喜欢和别人住。”   “徐慧,你给我滚!你去死吧!!”   “妈,轩轩还小,宋靖长大了,上了大学就住宿舍了,您再忍半年不行吗?”   “徐慧,你没人性,你会下地狱的,你一定会下地狱的……”   “要住也可以,客厅阳台还可以安一张床,但那是轩轩放足球的地方,宋靖不觉得吵那就来吧。”   对面砰地一声把电话挂了。   宋靖姥姥气得连连发抖,说不出话。一口气憋在嗓子里,快憋死了。刘裴连忙过去抚胸口按人中,忙了半天才把她救回来,而母女大战,她一个外人连句嘴都没插上。   宋靖姥姥,一个信基督教严谨自律的老妇人,是怎样的恨才会让她口出恶言,诅咒自己的女儿去死。   贺文舟站在外面,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宋靖。这是他第一次看到宋靖主动地低下头,他从没见过宋靖会低头,低下头,他的头发忽然变得很长,遮住了大半的脸。只剩下一个站立的剪影,从头至尾的沉默。   这沉默压抑地贺文舟快要窒息,心痛得快死掉。像是滔天巨浪,将他淹没过去了,没过了头顶,没过了耳朵,整个人都沉下去了,沉下去了……连个落潮的机会都不给。   办公室没有动静了,夏天的蝉又开始叫,没完没了。宋靖姥姥用手绢擦干净脸,庄严地和宋靖一起出来。暮色四合,走出来的宋靖迎面撞上贺文舟。   贺文舟傻呆呆地捧着一个玻璃罐子,像是犯错的小孩,张皇失措又恐惧地望着他。他脸上瞬间僵硬扭曲,不知要作何表情,浑身被扒光了一样尴尬又窘迫,耻辱又难堪,无处躲藏。   太阳光下,无、处、躲、藏。   那一刻,世界都静止了。   宋靖姥姥好像没看到这里还有个人,沉声问宋靖:“你呢,你自己的主意呢?去哪?”   宋靖嘴唇干涩,内心笃定:“留下。”   “哼,我就知道,你又得赖上我。我真是欠了你们母子的,我欠你们的!”   她虽然悔,依旧大步流星。   “你就不能和他们说句话?你是死人啊?每次都不吭声,你没看到宋雨轩是怎么和他们说话的,怎么和他们撒娇?就你这副死样,到了那边也能被赶出来?连讨好人都不会!”   老人一面数落他一面领着他走,他面无表情,脸都木了。不能想自己是多丢脸,不能,一想他往后的人生就完了。   他最要面子最要好的。 第39章   贺文舟以为宋靖无欲则刚,毫无漏洞,而那天,他低头站在办公室里的样子吓到了他。在他心里,宋靖不应该是低着头的,他应该永远高傲地扬着脖子。而一旦低下头来,他竟然很难受,好像是自己欺负了他。   原来宋靖也是脆弱的,也是会难过的,不是一个“完人”。   他坚不可摧的时候,他看着他可恨;而他一旦脆弱了,他先心痛得快要死掉了。   他战战兢兢过了几天,没等到宋靖来找他算账,游星先跑来摇晃他的手臂了。   “宋、宋靖……和人打起来了!是你派的人?”   “放屁!”   他拔腿就冲出去了,回头扯住游星,吼道:“在哪!”   “校、校门口……”   游星来回跑了一路,实在是跟不上他了。   等到贺文舟赶到校门口,那里已经没什么人了,地面上有点血渍,还有棍棒留下的痕迹。贺文舟心口怦怦乱跳,忽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他开始在学校的周边巷子里疯找,游星跟上来也陪他找,越找心越慌,越找天越黑,游星埋怨他:“玩玩也不用这么狠吧……”   “我说不是我做的!”   贺文舟眼角发红,发疯的困兽一般吼道。   游星闭嘴了。   行,行,怎么都是他有理。他折磨人有理,欺负人有理,玩了人也有理。蛮不讲理。这就是贺文舟。   谁让他是他的表哥呢?不论怎样,他还得任劳任怨继续找。   两人找遍了学校周边的巷子,连院墙外的黑影处都找了,游星说他可能回家了,贺文舟断定他不会回去,如果没受伤好说,如果受了伤,以他的性子怎么可能回家?天越来越黑,贺文舟的心都被揉碎了。   在学校几百米以外的一条街上,他终于看到宋靖!   宋靖脸色苍白,在夜色中看着格外瘦弱,他扶着墙一步一步地走,似乎是脚受伤了,但依然强撑着,挪动得很慢,但一步一步扶着墙,挪动得很坚定。   他就像小蚂蚁一样在这车流如织的大街上走,那么的小。   贺文舟看着他那瘦弱又倔强的背影,心都要碎了。   他忙过去,扶住他:“哥哥,你受伤了吗?他们打你哪里了?我们去医院!”   宋靖在夜色里走得大汗淋漓,内心滚油一般地痛苦,头皮的神经一下下地跳着,苦不堪言。喉咙里憋着一口气,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正是难受得快要崩溃的时候,被一双热力滚滚的手臂撑住了。   他回过头,看到这时候最不想看到的那张脸。   而他还叫他哥哥,没事人一样。是何等的无耻何等的残忍,才会这样天真又无辜地杀人。   他从他手中挣开,让自己绷住:“不用。”   贺文舟急了:“这时候你就不要闹脾气了,让我看看你的脚,都肿起来了!”   贺文舟心痛地轻呼一声,宋靖的脚踝像个馒头一样肿起来了,身上的校服也脏兮兮的,扯破了一条袖子,看起来是要多狼狈有多狼狈。宋靖是个文人,打不过蜂拥而至的那群社会仔,当然要跑。他慌不择路地跑,半路扭伤了脚,躲在一个角落里才没被追上。   屋漏偏逢连夜雨,这段时间,事情一个接着一个,他真的撑不住了。   此刻,看着这罪魁祸首,他只有无力:“贺文舟,这么玩很有意思吗?”   贺文舟愣了,随即面红耳赤:“不是我!”   “我不管是谁,总之,我再不想看到你。你走吧。”   “哥哥!”   宋靖狠狠推开他,自己一个人往前挪。   贺文舟回头瞪着游星:“你先走吧!”   游星颤巍巍地退后了几步,帮他扶着自行车。   “真不用我?”   “不用,你在我没法弄他。”   “好吧。”   游星也觉得不舒服,听他叫宋靖哥哥,他浑身怪得不舒服。还能那么叫?粘兮兮的,使不完的劲撒娇似的,肉麻得他一身鸡皮疙瘩。   他先走了,他走了,贺文舟就不要脸了。   他软磨硬泡,半强硬半哄地要把宋靖拖上出租车,宋靖不去,他当场就要躺在地上撒泼。两人在街上争执推搡,险些打起来,闹得周围的人都在围观。宋靖自然不肯陪他丢脸,不得已,他被他拖上车,直奔了医院。   到医院,宋靖的脚已经肿得没法看了。贺文舟背着他去了急诊,让医生看了,拍了片,护士姐姐给他们借来一个轮椅,陪着他们有说有笑等一个老医生治疗。前面还等着不少人,宋靖疼也不说,只是发汗。贺文舟硬握住他的手,让他全身的力量都靠着自己,夏天的衣服很薄,两人的肉体贴着,能感受到彼此的热度。宋靖疼得昏头昏脑,让护士一起扶着在一个台子上坐了,老医生握着他的脚踝摸了一遍,对他说:“忍着点啊,男子汉,不要叫。”   宋靖想,他怎么会叫。   老医生扭着他的脚踝就复位了,他疼得嘶地一声,一手紧紧攥着贺文舟的胳膊。贺文舟仿佛也感受到那疼一般,根本没敢看,抱着大汗淋漓的宋靖又坐回轮椅。   “疼不疼?”   贺文舟怜惜地问。   宋靖连摇头的力气都没有了。   于是,又听医生嘱咐都注意什么,什么时候来复查等等。一番事情忙完,外面的天已经黑得不能再黑了。   宋靖不想回家,他不知道要到哪里去,他简直没有了思想。贺文舟想起他妈在附近还有一处房子,叫了出租车,又强迫把宋靖运到那处房子。   一个高层小公寓,只剩两个人的时候,宋靖又沉默了。他在想事情,单单只是一个人在想,一个人在闹斗争。   贺文舟把他扶进那个房子,他也无知无觉;陪他坐在沙发上了,他也无知无觉;问他饿不饿,想不想吃饭,他也无知无觉。   他内心很痛苦,他内心在闹地震,他从来都是靠脸面靠荣誉活着,如今没有了脸面,所谓的荣,也不过是表面一层,脏的臭的都在下面。他其实只是个别人不要的废物,是个多余的人,他在贺文舟面前高傲,在所有人面前高傲,绷着这脸面,现在脸没有了,尊严没有了,他怎么活下去。   他简直是没法活了。   贺文舟又这样欺负他,所有人都要逼死他了。   一口气憋在心口,上不去下不来,脸色苍白如纸,瘦得不行。忙的时候他尚且能够控制,现在安静下来,坐在这沙发上,那心中的痛苦就源源不断地泛上来了。   贺文舟陪他坐在沙发上,就看到宋靖发着呆,发着发着,一颗眼泪就砸了下来。   宋靖仓惶地感觉到了,伸手一抹,然后他自己都被惊讶到一样,又一颗眼泪滚落下来。   他一面滚,一面擦,着急忙慌,羞愤交加的,可惜那眼泪不听指挥,滔滔地往外流,他擦之不尽,止之不竭,丢脸到底了,索性也就破罐子破摔,沉默地哭了起来。   他在那一哭,贺文舟的心都被揪住了,悔得肠子都青了。   “别哭。”   他伸手接他的眼泪,又吓得匆忙去拿纸巾。   宋靖只是哭,哭得没完没了,逼死他了,所有人都逼死他了。   他埋住脸,不让贺文舟看。   贺文舟心痛得手足无措,一个劲道歉:“宝宝,我错了,我浑蛋!你打我吧!”   他竟然把宋靖欺负哭了。   他拿着他的手,在自己脸上狠扇了两个耳光。   宋靖哭了个意犹未尽,肩膀隐隐颤抖着,身子一抽一抽,潮湿又滚热。   贺文舟半跪到地上:“你罚我吧!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你打我,只要你能出气。”   贺文舟用手擦着他的眼泪,那眼泪是滚烫的,滔滔地就流在他的手指上。   他忽然想成为一个大人。   他原先总是把自己当作小男孩,拼命掠夺着身边的爱。现在,为了宋靖,他想要变成一个男人。保护他,爱他、疼他。   贺文舟跪在地上和宋靖差不多高。他啪地一声把所有的灯都关了,整个房间陷入一片黑暗。   他试探地将宋靖拥在怀里,捏着他的嘴唇喊“放松”,他怕他哭得憋死过去,让他慢慢靠在自己怀里,而自己又看不到他。   “别怕,这里没有人,我也看不见。”   世界都安静了,变黑了,所有事物都淹没在了黑暗里。   宋靖可以尽情地哭,可以不必遮着挡着、别扭着,咬的嘴唇都发白了。   连哭都不许自己哭,那是何等悲哀。   贺文舟和他一起窝在沙发上,四面不透风地抱着他,沙发变成一艘孤舟,他们相互依偎在黑暗里。   宋靖哭了一会,浑身的那股憋屈劲渐渐发作出来,心里终于舒服多了。   他埋在男孩怀里,首先觉得自己像一只小兔子,知道了耻,知道了羞。   但他是一只崭新的小兔子。   贺文舟觉出自己怀里的动静,将他稍稍掰离一点身子,在黑暗中,他吻上兔子的额头,轻轻舔去了他的残泪,吻他潮湿的睫毛和发肿的眼睛。他心里疼他疼得要死,温柔地吻着他:“别哭了,你一哭,我的心都碎了。”   宋靖脸上一红,哭得打了一个嗝,思维都钝化了,呆愣地只是看着他。   “宝宝,其实那天我们分手,你很难过是不是?”   贺文舟在黑暗中抱着他,让他躺在自己怀里。   宋靖呆呆地点头。   “你是口不择言,说不要我是不是?”   宋靖又点了点头。   贺文舟搂着他,又用毯子将两人一裹,让他避在自己这温柔的港湾。   “我想也是,你总是爱逞强,其实心里难过得要死,嘴上又不说。”   “我没有……”   “好,我有,都是我的错。”   贺文舟笑着吻着他的额头:“是我以为你不爱我了,我才犯浑,我欺负你,都是我的错。”   宋靖道:“嗯。”   当然都是他的错。   贺文舟悄悄对着他的耳朵:“其实我上次也撒了谎,我喜欢你,你怎么样我都喜欢你。喜欢你发脾气,也喜欢你不理我,喜欢你开心的样子,也喜欢你生气的样子,我还喜欢你打我,我是不是变态?”   宋靖的目光移到他脸上:“我不会玩,也不够有趣。”   “我就喜欢你这么酷,和别人都不一样。”   宋靖咬着嘴唇:“我还容易说错话,让人很不舒服。”   “没关系啊,你是我老婆,我们是情侣嘛,情侣哪有隔夜仇。吵两句就吵两句呗。”   “胡说八道。”   宋靖骂他对他的称呼。   贺文舟说:“只是,我们以后不能这么吵了。以后我们限定24小时,吵架不许隔夜,第二天必须和好,好不好?”   宋靖道:“嗯。”   贺文舟道:“那我们这就算和好了好不好?”   宋靖想了想,问:“你真的不介意我强势吗?我不改变也可以吗?”   贺文舟瞪了他一眼:“谁说让你改变了?我就喜欢你原来的样子嘛。昨天你在办公室,我心疼得要死了,我不喜欢你那个样子,我喜欢你永远高傲的,不理我的样子!”   “我不管别人,在我这,你不需要改变,做你自己就好,我都喜欢。”   宋靖低头,过了会轻轻地笑了起来。   感觉浑身都轻松了,像是心中移开了一座大石,一点负担都没有了,连呼吸都放轻了许多。   想不到,他真的想不到。   宋靖轻轻地说:“我也喜欢你。”   贺文舟道:“什么?”   宋靖闭上嘴:“我不说了。”   贺文舟盯着他笑,吻了他一口:“宝宝,你好可爱。”   宋靖脸颊发热,心口乱跳,不自觉就想把一颗心都掏给他:“嗯……撒娇怎么做?”   “撒娇?你想学撒娇?”   “我没有!”   “你不老实哦,其实不用害羞,和我,说什么,做什么都不用觉得丢脸。我们是最亲近的,在我这,你都不能放心自由,那我还有什么用?”   宋靖轻轻地笑。   贺文舟感觉到他的笑,觉得整个阳光都洒在自己身上了。   “你想撒娇的时候很简单,就过来亲亲我,亲亲我的嘴唇,我们约定,亲三下,大家就都不生气了好不好?你不说,也不会感觉丢脸。”   宋靖想了想说:“好。”   贺文舟道:“那你撒一个我感受一下。”   宋靖迟疑地,微微地向前,在黑暗中,谁也看不到谁,看不到他的表情,感官放大了,胆子也大了起来。   他微微扬起头,在贺文舟嘴唇上碰了三下。   一下、两下、三下。   手臂也柔软地搭在了男孩身上,此刻他们是那样的近,肉贴着肉,心贴着心,无比的亲密贴近,心照不宣。   贺文舟头皮发麻,整个后背都酥了,宋靖的撒娇让人无法承受。   他要被幸福淹没了。   “宝宝,我爱你,我离不开你。我们以后别分手了吧。”   宋靖埋在他怀里,低低地应了一声。   这时候的宋靖格外脆弱、格外柔软。   他知道,他是趁人之危了。   可是他要他,现在就要。   久违的吻在两人之间辗转开来,贺文舟含着他的嘴唇,轻柔地厮磨吮吸,两人温温柔柔地接了个吻,情意却浓得散都散不开。   从这一刻开始,宋靖知道他不能离开他了。这是一次权力的交换,从此贺文舟便掐住了他的命脉,他要他生则生,要他死则死。他眼里的湿气愈重,因为这样撕心裂肺的痛他再不能经受一次了,这样的分手也再不能经受一次了。   他一个冷漠强硬,从来不知低头的人。经过这一次扒皮之后,竟是也被降服住了。   宋靖感觉有些哀伤,又有些幸福。   因为在权力交换的同时,确定爱情竟是那么浓烈。爱情那么强大、那么激烈,把理智都逼退了,硬壳都攻溃了,只剩下爱情,他爱他,贺文舟也爱他。   凭着这股强烈的爱,宋靖可以不怕,因为贺文舟同样也把自己交给了他。   他们是死生交付,无怨无悔。   贺文舟用纸巾慢慢把他眼泪擦了,又抱着他到浴室洗了把脸,用毛巾仔仔细细地擦干净了。宋靖的校服破了,他给他换了一身干净的睡衣,还是上次他睡过留下的。   宋靖眼睛红肿,面色苍白,不过几天就瘦得不像样子。   贺文舟问他:“饿不饿? 第40章   不到五点钟,贺文舟就把全家都折腾起来了。他在厨房里指挥千军万马似的叫嚷着:“林姨,我之前和你说好的烧烤的东西、食材你给我准备好没有呀?”   他家的这位阿姨在家里做了好几年了,自然知道他的脾性,笑道:“早就准备好了,只是食材都在冰箱里,我现在给你拿?”   “不用,你下午三点的时候,要刘叔叔给我送到镜湖香苑。记得给我冰好啊。”   “放心吧,我给你找了个保温箱,里面再放上冰块,保证新鲜。”   “那好,你先在家给我爸妈做饭,然后他们走了你就去镜湖香苑,买点排骨、山药、豆角,就炖我上次吃的那种山药排骨汤,那个好,然后再给我们炒几个菜。最近几天,我都在那边住,明天你再炖个鸡,要那种小公鸡哦,蒸鱼最好也来一个,要鲈鱼。你要是忙不过来,就让陈阿姨来管他们,你跟我走。反正他们一天到晚也不在家。”   陈阿姨算是林姨的上级,是跟着他妈的,平时是不做这些事的,但是缺人的时候,她也不得不做。   林姨一边答应着他一边笑道:“没关系,我两边跑得来的,就只是做一顿午饭吗?”   贺文舟想了想:“嗯,做顿午饭,早饭多做点,我带过去吧。”   “好咧。”   他爸爸穿着睡袍坐在沙发上,戴着眼镜瞧了他一眼:“怎么出去住了?”   贺文舟一面往餐盒里捣腾水果一面答:“闷了呗,烦了呗,不想在家了呗。”   贺家琪觉得今天儿子有点发疯,人来疯,他走进厨房拿了一只苹果,用小刀削出光滑圆润的一块,递进儿子嘴里:“昨晚叫你刘叔干嘛了?”   贺文舟一努嘴,感觉家里四面八方都是眼线,一点秘密都藏不住:“送了一个同学。”   “女同学?”   贺文舟哈哈大笑:“你猜?”   贺家琪推了他头一把,把他头发都揉乱了,但贺文舟很享受。   “以后不要用那辆车,招摇!”   贺文舟没心没肺的:“那奥迪也不由我开啊,刘叔大晚上的只能开那辆嘛。”   贺家琪一皱眉:“总之,不要用。”   “知道啦,我们家也太小心了。我看某某局长家不是还开了一辆保时捷,他女儿在里面化妆都被拍下来了。”   “哼,想让我挨批评你也去开。”   贺文舟吐吐舌头:“我不敢。”   他们家这过得是什么清苦日子,多少年了还住在单位分派的房子里,才开始还是住楼洞子,后来才换了这边的二层小楼,但家里的家具电器一贯古朴,看着像八十岁老太爷似的,暮鼓晨钟。但他爸过得安之若素,从不觉得有什么不对。怪不得他妈不愿意回来,连他都住不下去呢。再说他二叔,家里的豪车都能开展厅了,底下产业更是数不胜数,他爸积累的财富都转入了他二叔那边,一个有权一个有钱,称霸了官场商场。他爸再有钱也是没钱,两袖清风,只为博名。   不过这些,贺文舟都没兴趣。   他匆匆拿好林姨交给他的餐盒,又叼了一只鸡蛋,跑去开他那辆“小白”去了。   “小白”者,桑旅也。   就因为它看着像周杰伦的AE86复古车,他拼命也要把它拍下来,辗转到手也费了不少功夫。   结果到家一看,也不是那么像。可惜真的AE86停产了,他买不到。   宋靖一睁眼,掀开窗帘,果然就看到贺文舟笑眯眯地等在楼下。   他也对着他笑,两人大清早,隔着一扇窗,就这样轻轻地笑。   宋靖想起自己还没有洗脸,没有梳头发,刷地一下又把窗帘拉上了。   他的脚好了一些,一蹦一蹦地去洗漱,又心不在焉地吃早饭。他姥姥一脸严肃,一句话不说,他爱做什么做什么去,平时她管束着他,那天之后,她没力气管他了,她还在赌气呢。   宋靖吃完,又拖延了一会,直到有门铃声响起。他才说同学到了,他们要去参加聚会,晚上八点前一定回来。   他姥姥虽然担心他的脚,但因为想起还在赌气,只是冷冷地说,桌上有钱,赶紧走吧。   他蹦着到门口,他姥姥的视线也跟着到门口。打开门,昨晚的那个小伙子又来了,冲里面喊了一句“姥姥好”,小狐狸似的,她冷若冰霜,那小伙子又低声和宋靖说了什么,直接蹲下来把他背到身上。房门一关,她什么都看不到了。   心里有点着急,没着没落的,她拿着鸡毛掸子若无其事走到窗边,看到楼下果然有一对年轻人出来。小伙子背着她外孙,一直背到车门口,又扶着他,小心翼翼坐到车里。她有点纳罕,这么小的小孩就开车?   大概是有钱人家的小孩。   但宋靖什么时候结识了这样的小孩?她还从没见他有过朋友,更没带过任何同学到家里来。   她猜想着,又担心着,怕他学坏。   而车里的情况,又是另一番景象了。   贺文舟上了车,先是盯着宋靖看,看他的脸,看他的手,看他的脚。看得宋靖脸红红的。   看完了,贺文舟长叹一口气:“哥哥,我想死你了。”   宋靖也盯着他看,是又羞又紧张的看。因为昨天在他面前哭了,面子绷不住了,好像一张人皮都在他面前剥开,只露出最里面的肉。让他有些恐慌和尴尬。   但好在,贺文舟又恢复了之前的模样,和平时没有什么不同。   他勉强绷着,忐忑地说:“我……也想你。”   说出这句话,他觉得自己有一种新婚夫妇的感觉。   因为他是崭新的,是暴露的,在他面前,是羞涩的了。   贺文舟道:“我知道。我想死想死你了,你也想死想死我了。”   他尽说孩子话,还是一贯爱撒娇。他只做了一天的男人,如今故态复萌,还是觉得做小男孩好。他看到宋靖就想撒娇,就想在他怀里打几个滚。他憋不住。   他感觉此生毕生梦想,大概就是在宋靖面前做个男人。不过,他这辈子算是做不到了。   宋靖听他说话,只觉得是新婚夫妇对着一个小孩子,对牛弹琴。   他那浑身的崭新、暴露、紧张都是白崭新白暴露白紧张了,他一颗心在腔子里迅速地跳着,还有心情听他说话——   “你的脚还痛不痛?”   贺文舟握着他的脚踝,想要扯起裤子看看。   宋靖慌忙掩住腿:“半夜的时候还痛,现在不怎么痛了。”   贺文舟看了看他那只脚,穿着棉拖鞋,还是很肿,他心疼地道:“都是我的错。”   宋靖想起昨天的事,有一丝痛苦:“你为什么……”   “那不是我做的,我说这句话你信不信?”   贺文舟抬头望着他。   宋靖道:“我信。”   “班里的事,我和你道歉,哥哥对不起。”   宋靖道:“算了。你……你不要把那些照片发出去……”   “什么照片?”   贺文舟大惊失色。   宋靖忍痛道:“就是你让人在食堂拍我的照片。”   “我没有!我发誓,我没有拍你的照片。我要你照片做什么用呢,我每天都能看到你!”   宋靖疑惑道:“那是谁跟踪我,偷拍我的照片……”   “他还跟踪你?偷拍?!”   贺文舟听说还有这么一番隐情,恨得咬牙切齿,立马做出表白:“我没有跟踪你,也没有偷拍!我再怎么坏,也不会做这种事,而且我都已经很乖了,我只是以为你不爱我,想气气你……”   宋靖道:“哦,所以让他们欺负我,把我书包都扯坏了,还和女生……”   往后的,他都不好意思说。   贺文舟立马抢白澄清:“我没有亲她!我只是装装样子,看你在不在乎我!你跑了,我哪还有心情管她啊。我又不是什么都要,有你在,我谁都看不上。我只要你!”   宋靖现在不想和他生气,所以也不予置评。   贺文舟把脑袋埋在他胸口蹭,就想打滚:“哥哥,你原谅我吧。我以后再也不气你了。”   宋靖正是有鬼,心口乱跳,招架不住:“你以后不做这样的事就是了。”   “嗯,我保证!再有一次,你就……”   他想不到要怎么惩罚,或许再有一次,宋靖就真的离开他了。   宋靖却在想:“那到底是谁呢?”   他看向贺文舟,贺文舟面无表情,忽然一笑:“我知道是谁了,这件事你别管,我来处理。”   宋靖胡思乱想着:“好。”   贺文舟开始开车,那辆小白功能还挺好,不一会就到了镜湖香苑。这里有个人工湖,湖上还放养着几只黑天鹅,猫咪趴在杨柳枝叶间,盯着黑天鹅游来游去。晚上没看清,原来那个楼层就只有两户人家,里面房子还挺大。   在楼下,贺文舟就要抱他上去。   他看有摄像头,没有让。出了电梯,贺文舟也不管了,一把就将他抱起来。   他脸红心跳地搂住他,那种新婚夫妇的感觉又来了,只是贴着他身子,他就无缘无故地发热,无缘无故地脸红和尴尬。   太暴露太亲密太羞耻了。   他感觉很恐慌,一进门他就挣扎着要下来。贺文舟捞住他,见他没有方向感地蹦下来,险些又撞到门上去。   一只鞋子都掉了。   他没见他慌成这样过,贺文舟忽然心领神会,一把搂住他的腰,带到怀里。压着那个躲避得慌张无措的人在门板上,他似笑非笑:“宝宝,你在想什么呢?”   宋靖刚要说什么,嘴巴就被堵住了。   他的手在他肩上一落,想起这是贺文舟的肩,他昨天还在上面哭过,烫手一样慌忙又抬起来。   他两只手都没处放,嘴巴被堵得死死的,人都要挤进门板里了,一颗心扑通扑通跳得厉害。两人身子紧紧贴着,接了一个热情似火的早安吻。   在这一刻,贺文舟聪明地又变成了男人。 第41章   宋靖心跳加速地躲进了浴室,这是一间很大的卫生间。分了两个区域,大理石的洗手台,摆了很多的瓶瓶罐罐。另一侧玻璃门后是一只白色的大浴缸。宋靖用水洗了把脸,仍然感觉脸很烫。镜子下面摆了一只龙猫的马克杯,和一只牙刷,架子上有电动刮胡刀、须后水、香水,还有一些不知名的瓶瓶罐罐。大概从洗面奶到面霜都有。宋靖恍然大悟,这是贺文舟的卫生间。   原来他已经用刮胡刀了,宋靖体毛淡,面容干净,还没有这样的烦恼。他摆弄着架子上那只刮胡刀,忽然启动了开关,嗡嗡地在他手中震动起来,吓了他一跳。   他连忙关上,又不自觉去摸须后水,白色磨砂的玻璃瓶,瓶子都很好看,闻起来有点淡淡的香味,好像是贺文舟身上常有的那种香。   他挨个闻着,感觉自己像是窥探他人隐私的变态,罪恶又羞耻。他慌忙都放下了,一只蓝色软管的小东西进入视野,上面都是外文字,宋靖摆弄了一下,闻了闻,看了几个单词,赫然发现这是男生祛痘用的。他像拿了个烫手山芋,顿时就脱手扔了,脸上发烧一般的红。   还有贺文舟的毛巾、浴巾,玻璃门上搭着的睡袍……到处充满了贺文舟的味道,一个陌生的男人,一个他从未知道的陌生的爱侣,在这密闭的环境里,包围了、充满了他。   宋靖从未用过什么护肤品,也没有什么青春期的烦恼。班上男生此起彼伏地起红疙瘩,长小胡子,嬉笑又不好意思的互相打趣。他从来没有,或许是冷淡寡欲,他连发育都好像迟缓一些……   他脸红心跳地出来了,爱情好像让他一夜之间成长,催着他长,催着他懂。   外面看着很普通的房子,白天看竟然很大,影音室、健身房还有游戏区域都有,昨晚他们在的是主卧和客厅,装修很现代化。贺文舟扶着他到沙发上坐下,先拿了一只糯米糍喂到他嘴里:“这个很好吃,我吃了好几个呢。”   宋靖咬了一口,感觉里面的馅是红豆,还是热的。   贺文舟笑眯眯地看着他:“你饿不饿?我还有。”   宋靖摇了摇头。他早饭吃的不少,并没有吃零食的习惯,一个糯米糍虽然不大,但他拿在手里也只咬了一口,很快红豆沙馅就冷掉了,冷掉就不好吃了。   贺文舟抱着这包糯米糍用体温暖了半天,眼睁睁看着他不吃了,也不嫌弃他,将那冷掉的半个糯米糍拿过来,就着他的手一口就吞了。   宋靖傻了半天,脸红地道:“你干什么?”   贺文舟无辜地道:“你不吃了嘛。”   “那……那也不要吃……”   我剩下的啊。   贺文舟笑嘻嘻地蹭了蹭他,摸摸他的脚:“脚还痛不痛?”   宋靖道:“不痛。”   他心跳得厉害,默默抽出那条腿。贺文舟没着没落地摸了他两把,意犹未尽。   “要不,我带你随便转转?”   宋靖暗暗观察着房间的布局,他看出来了。   “昨晚怎么到主卧了?”   那是他母亲的房间,宋靖也是后来才知道的,他在贺文舟母亲床上投怀送抱,还哭了一场,尴尬得不得了。   “最近都没有来住嘛,其他房间都不太干净。我妈爱干净,只好先去她那了。”   宋靖让他扶着:“我想去看看你的房间。”   “好呀。”   贺文舟带着他走到走廊尽头,打了一扇门。房间朝南,有一面大大的落地窗,小阳台,床是深棕色的,铺着蓝色碎花的床单。窗帘也是蓝色,大海的碧波暗纹,里层是白色的纱帘,书架上摆着很多书,电脑、衣橱、床头柜,黑白灰,比较素的装扮。   只有床单显得小巧质朴又可爱。   贺文舟脸上一红:“我妈给铺的,我不喜欢这些小花。”   关上门,两人就在贺文舟的私密空间里。   宋靖摸着那棉布床单,笑微微的:“很好看。”   床尾就靠着电脑,贺文舟坐在电脑前,问:“你有没有QQ?”   “没有。”   “我帮你注册个吧,加我,以后我们聊天。”   “嗯。”   贺文舟啪啪打了几个字,又问:“那你叫什么昵称呢?”   “宋靖。”   “不要吧,这么严肃。网名哎,还是活泼一点。”   宋靖笑着道:“我不知道。”   “那我起你起一个,靖,立青,我呢,是文舟。就叫青舟好不好?”   “随便。”   贺文舟自作主张,给他注册了个叫青舟的QQ号,只加了自己。顺便又用qingzhou的域名注册了一个邮箱,给自己的邮箱发了一封信,hi,宝贝~自己回复过去,hi,亲爱的~   然后保存邮箱和密码,发到宋靖的QQ:“我给你注册了个邮箱,暑假你有空就给我写信好不好?我好想收到你的信。”   “不是每天发短信吗?”   “那怎么一样,我要那种长长的信,对我说你做了什么,在想什么的信。”   “我哪有那种时间。”   宋靖不自觉就躺在贺文舟的床上,蓝色小花的床单散发着被阳光晒过的味道,贺文舟也爬了上去,就卧在他身边:“发嘛,又不用你每天写,就是偶尔抽空写一封,像写信一样。”   宋靖在倒影里看着他,笑着:“有时间再说。”   两人这么一躺一卧看着彼此,心跳得都有些快。夏天的太阳透过纱帘照进来,影影绰绰,贺文舟转身平躺在床上,平复自己的心跳,但这么并肩躺着就更奇怪了。床单是贺文舟的,房间是贺文舟的,身边还躺着个贺文舟,像是两人私会,宋靖连忙想起来,贺文舟正好扭过头,看到他绯红如霞的脸颊,呼吸炙热。他不假思索,什么都没想,按住宋靖的手,倾身吻住了他。   这一次的吻和以往的那么多次都不一样了,它仿佛是带了电,让他们两人都开始颤栗。夏天的衣服很薄,男孩的手摸进了他的衬衫里。手掌贴合着肌肤的瞬间,其实不是很光滑的,有细密的肌肤纹理、细小的绒毛和被蚊子咬到的小小凸起。衬衫的扣子被解开了,他摸到他圆润的肩膀,手掌在手臂上抚摸流连,顺着锁骨抚摸下去,带一种酥酥麻麻的快感。身上的每个细胞都在一跳一跳地欢迎着他,兴奋的、颤栗的,手掌贴合上去,粘腻得出汗。   而贺文舟面红耳赤,已经摸到他的胸膛,和女孩的不一样,宋靖的是扁平的,既不芬芳也不柔软,他的肩比较宽,ru头的颜色也很淡,肌肤白得发光,解开的扣子春光乍现,他里面没有穿背心!   贺文舟也不知道怎么,气喘如牛,只觉得他很性感,性感极了。宋靖的性感和任何人的性感都不一样,他紧闭的眼睛,轻颤的睫毛,害怕得攥着他衣服的手和白得发光一起一伏的胸膛,都如此令人心醉神迷。他情不自禁叼住了那粉红色,另一只手也没闲着,无师自通地抚摸他。   最上面那颗扣子掉了,露出半个香肩。宋靖咬紧牙关,哽咽都憋在喉咙里,一声都不敢出,只泄露出几丝喘息。他两手都搭在男孩肩上,无力地推拒着他,像是把他推开又不像是把他推开。浪潮将他淹没,拍打上岸,他没有清晰的意识了。   两人都无意识地在床上摩擦、抚摸、亲吻,不知道如何疏解,只是头昏脑胀,身体发烫,亲得都发肿发痛了。   宋靖第一次有了反应,那反应非常迅猛,发着抖打着颤,一股脑的热血上头,全涌到了下面去了。像是置身火中,浑身都烧起来了。   他感觉胀得发疼,又羞死了。他慌忙睁开眼睛,两腿夹住自己,惊恐得要往后缩。贺文舟睁开那双迷醉的双眼,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他扯了条毯子将两人蒙上。   在那蒙着粉红色的光,呼吸能喷到彼此脸上,身体又烫又粘,汗水涔涔又空气闭塞的毯子下面。贺文舟温柔又坚定地掰开宋靖的手,隔着裤子的布料,一把握住了他。   宋靖哭泣了一声,说了句:“不……”   贺文舟倾身吻住他:“宝宝,我爱你。” 第42章   之后的一切就像一个燃烧着的梦。宋靖从脸红到耳朵根,全身都沸腾了。最脆弱的地方被贺文舟拿捏着,毯子里闷得憋气,他将他搂在怀里,揉捏、抚弄、撩拨,他从未感受过的炙热,从未感受过的胀痛,从未感受过的酥麻与颤抖,像过电一样滚过他的腰肢,滚过他的神经末梢,呲得一下,打开了某种开关,醍醐灌顶。他一口气不敢出,脸涨红地埋在他怀里,手紧紧抓着他的衣服。而那只手还不肯放过他,他知晓他的软弱、知晓他的羞耻,知晓他一切的痒处和苏爽。他知晓他内心的渴望,堪堪只有一层倔强的硬壳,别扭着,矫情作态,其实很想要。他就那样强迫着他、怂恿着他,将一切催发到炙热的顶端——   忽然,他怀里的躯体绷紧了,像白弓一样的绷起,在他身上狠狠打了个颤。宋靖哼了一声,如同化了一般瘫软在他怀里。   电闪雷鸣,惊涛骇浪,毯子里的温度热到发烫。贺文舟满手潮湿,在毯子里紧紧盯着宋靖,宋靖神思恍惚,魂都要飞出去了,一时间房间里鸦雀无声,只有两人喷薄的喘息。   宋靖软得没有了骨头,那身体里的惊涛骇浪久久无法停止。他翕动着鼻子,半张着嘴唇,痴痴地望着贺文舟。   这是他的第一次。   也是贺文舟某种意义上的第一次。   贺文舟看着他,身体胀痛得要裂开,然后埋下头,狠狠地吻住了他。   第一次太快了,第二次他要享受。他拉着宋靖的手摸向自己,那个上午,宋靖柔若无骨的手给了他最极致的享受,他根本就不用外部刺激,只用那只手,就到达以往从未有过的至美至高的巅峰。两个人在关闭了房门的卧室里,做尽了糊涂事。   两人蒙在毯子里亲得啧啧有声,亲了想要,要完又想,弄得整个毯子底下热浪翻滚,汗水涟涟。贺文舟贪得无厌,半强迫半哄地要他,一直在要。最后宋靖实在不堪忍受,羞耻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待他钻出毯子,浑身已经像从水里捞出来似的,脸上水光发亮,被亲得津液都流出来了。   宋靖慌忙蹦跳着躲进浴室。   贺文舟低头看着床上的痕迹,舔唇一笑,他没想到男人和男人竟是这般美妙,如有魔力。   宋靖长时间地躲在浴室里,脸颊烫得厉害,心发慌,可怕的是有个人就这样直闯进他的心口里。他就像揣了个兔子一样心里怦怦乱跳、惴惴不安。方才的一幕,简直不能回想,他怎么那么……最后的关头,他也紧紧揪着自己的裤子没放。可是,糟糕的是,他怎么换内裤呢?   他脸一红,还从没遇到过这种事。   他尴尬地呆在浴室里,过了一会,贺文舟的声音在外面响起:“宝宝,你要不要洗个澡?我帮你?”   “不、不用……”   “那我把换洗的衣服放在门口哦,阿姨来了,我先去看看。”   “哦,好。”   他羞耻地低着头。   一直等到里面的裤子都干涸了,他匆忙用湿纸巾擦拭干净自己,又闻了闻自己身上的味道,不甘心地又用水擦洗了几遍,最后确定没什么味道了,才默默地打开一点门,将门上搭着的衣物偷走。   那是一件白T恤和校服裤子,还有贺文舟的内裤。   宋靖真的不想穿,可是他不穿,就不能出去。   也不知道纠结了多久,他才磨磨蹭蹭换好衣服出来。   贺文舟也换了一身衣服,就等在外面。他穿着个黑色背心,短裤衩,头发湿湿的,大概冲了个澡。天气热,他就那么坐在地毯上,从保温壶里拿出阿姨炖好的汤。   林姨在厨房忙着,他先盛出一碗排骨汤,招呼着宋靖坐下。   “来,过来尝尝,这个汤超级好喝!”   宋靖沉默地离他有三尺远坐下了。   贺文舟抓着他屁股下的坐垫拉到自己身边,宋靖立马就要推开,被他拉着手吻了一口。   宋靖生怕厨房的阿姨看见,胆战心惊,又不敢动作。   但林姨没一会就做了一顿色香味俱佳的饭菜出来,她训练有素,不多话也不旁听,做好了饭,收拾好了厨房,她先是报备了一声,出来微笑地和贺文舟说了几句话便走了。   她走了,贺文舟更放得开了。   贺文舟直接将宋靖搂在了怀里,拿着汤匙亲自喂了他一口:“好不好喝?”   宋靖不太习惯被他抱着,但身子一碰到贺文舟就发软,回想着方才震撼的一幕,他嘴巴里根本尝不出什么味道。   正苦思冥想,贺文舟靠近了他,低低地说道:“宝宝,我的内裤紧不紧?”   宋靖腾地一下脸涨红了,嗫嗫嚅嚅说不出话。他知道贺文舟觉察出了他穿的是很保守的那种四角内裤,而他给他的,是大人穿的那种紧绷着屁股的内裤。他羞耻难言,恼羞成怒:“还吃不吃了?!”   “吃,当然吃了!”   贺文舟美滋滋地一口一口喂他,他不开个玩笑,宋靖就要一直窘在那里,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放了。   “宝宝,不用害羞。我喜欢你,才会那么亲你抱你,你喜欢我,也会想要亲我抱我。我们这是光明正大,理所应当。不要不好意思,好吗?”   宋靖低着头:“嗯。”   他想和他做最美妙的事,而不是让宋靖以为,他们是做坏的,羞耻的事。   贺文舟搂着他的腰,一边喂他一边亲他。宋靖心里又甜又酸,感觉和贺文舟更亲近了,那种亲近是两人之间毫无障碍的亲近。他也喂了贺文舟几口,几根乌冬面配着酱汁,被他们分食着,越来越短,最后融化在两人的亲吻里。贺文舟伸进他的衣服里,摸着宋靖凉凉的肌肤,亲得他越来越重。   在擦枪走火之际,宋靖忍耐着退出来,推了他一把。   “不能亲了……”   “宋靖,我……”   贺文舟将头埋在他颈窝里,他说不清自己的感受,很莫名其妙的,亲吻的时候没有,做那事的时候没有,现在,和他这样安安静静搂着吃饭,那滔滔江水般的爱就漫上来了。   他懂得爱,会爱,可爱得这样深刻这样发痛还是第一次。   他想说爱他,第一次,说不出口。   爱太贱了,他不说了。 第43章   贺文舟把换下来的衣服拿去洗了,两人在客厅里晒着太阳等衣服干。期间贺文舟涂了一个面膜,一脸白泥就往宋靖身上蹭,蹭到宋靖脸上,又笑又闹。宋靖真是拿自己的小男朋友没辙,虽然两人只差了一岁,但贺文舟在自己面前总像一个小男孩。   衣服干了,宋靖要去浴室换,贺文舟偏不要,就让他在自己面前换。   两人有点同居之感,宋靖不要他看,背过身去窸窸窣窣地换衣服。很紧张,换得飞快,贺文舟也背对着他换,换好了回过头,宋靖一片白皙的脊背闪过,正从底下往上一颗颗地系扣子。   贺文舟转过他的身体,看了他一眼,帮他从下面往上系。   “明天你有事吗?我再去接你。”   宋靖摇摇头:“明天就放假了。”   “那后天呢?”   贺文舟不甘心。   “后天不是也放假?”   宋靖真是不解风情,贺文舟将头抵在他肩上:“那我们暑假就见不到了啊!”   宋靖搂着他的腰:“上学就可以见到了。”   “那不行,我会想你的,我一刻都离不开你。”   宋靖也很想他,可他那正经的脑子想不出什么办法,贺文舟帮他把最后一颗扣子系上,狡黠一笑:“等我去见你,你可不要拒绝我哦。”   宋靖被他亲了一口,答应了一声:“哦。”   两人初尝情欲,兴头正浓,想分都分不开,恨不得每天都想黏在一起。可他想不出贺文舟有什么办法,他家教森严,可不是能随便出去玩的。   贺文舟摸到他衬衫的第二颗扣子:“这个你要给我保留到毕业,谁也不能给,知不知道?”   宋靖道:“为什么?”   贺文舟哭笑不得:“总之呢,谁都不要给,也不准丢,只能是我的。”   宋靖不知道他要颗扣子有什么用,但也答应着:“好。”   贺文舟又亲了他一会,两人缠绵厮磨着,到不得不走了,方才开车往海湾公园去。   到了礁石海滩,很多同学已经到了,贺文舟亲自扶着宋靖下来。他们那帮兄弟一看,一夜之间宋靖光荣负伤,贺文舟鞍前马后伺候宝贝似的,什么都不让他动,看呆了众人。他搬了个椅子让宋靖坐着,自己从车上一趟一趟卸东西。刘裴看到,刻意也关照了宋靖几句,让他今天什么都不用做,坐着就好。   宋靖那哼哈二将也来了,宋文远爸妈不想让他来,但他喜欢参加集体活动,喜欢身边围着同学。就算来了,什么都不能做,只是看看,也觉得很开心。现在宋靖也什么都不能做,安安分分和他坐在一处,他就更安心了。林子渝偷偷瞧了宋靖一眼,见他没什么事就移开了视线。昨天是他偷偷报告了保安室,宋靖保护他,他还了人情。至于宋靖逃不逃得了,他没去想,他又不是神。若有神,他也不信。   林子渝看出贺文舟听宋靖的,而宋靖愿意保护他。那他就往贺文舟面前凑,这很危险,他知道很多事背后都是贺文舟的意思,他没少受他的欺负和揉搓,但今天,他仍然大着胆子往他面前凑,像小哈巴狗似的跟在贺文舟后面搬东西,笨拙地献殷勤,高扬他们打趣他,嘲讽他是跟屁虫。他也面不改色,照搬不误。贺文舟今天心情好,隔着人群美滋滋地往宋靖那方望去,宋靖的眼神就盯在他身上,好像看了很久了。他对宋靖甜蜜地一笑,宋靖对他轻轻一点头,像是某种暗示,他不计较了,甚至拍了林子渝的肩一把:“子渝,把烧烤架搬来吧。”   林子渝受宠若惊,呆呆地站了一会,立马回头就跑。生怕再晚一步贺文舟就不让他搬了。   程嘉嘉指挥着女生拿筷子、野餐布,摆了一地的零食水果,谁想吃就拿。男生们负责烧烤,一个个传到女生那里,女生负责打下手,食材都是在家弄好的,也不费多大功夫,一边烤一边吃一边玩。这片海滩宁静无波,远远一处灯塔的光照过来,他们自己拿了手电筒,应急灯,热火朝天地玩开了。   烧烤高扬占大头,林子渝想弄也凑不到眼前去,更是没吃到一个串,傻呵呵地跟在后面跑腿。贺文舟精挑细选,要了一只肥肥的鸡翅,一条烤鱼,几串五花肉用生菜裹了,还有鱼豆腐、香菇、烤蛤蜊,花样百出地摆了一大盘,双手捧着到宋靖面前。   “哥哥,你喜欢吃哪一样?”   他蹲在宋靖面前,宋文远吃着一根香蕉,离得两人有点远,就看到贺文舟扶在宋靖膝上,仰着头端着餐盘和他开玩笑。   宋靖也低着头,面容轮廓柔和,轻轻地对他笑。海边的风吹过来,笼着两人模糊的影子,有种美感。他正奇怪两人何时这么好了,他爸妈来了,一个厚外套兜头拢住他的身子,他爸妈也是熊一般的身材,却有着老鸟舐犊的心,恨不得一口一口哺给他。他妈妈先是上下摸了他一把,然后头抵着头,试了试他的温度:“没发烧吧?没难受吧?”   宋文远摇了摇头,感觉自己是个水晶玻璃人,还是熊的壳子,水晶玻璃的芯。他爸妈都轻舒了一口气,温柔地不敢大声呵气,生怕一口气就把他吹散了。   “远远,你看也看了,玩也玩了,我们早点回家吧,回去还得把药吃了,好不好?”   宋文远轻叹了一口气,他的同学刚开始玩,他就要走了。回去还得吃药,他不想吃药,每次都吃一大把药,吃得他害怕恶心了。可是他也不想让父母担心,于是只能乖乖地说:“好,我和同学道个别再走。”   他走到宋靖身边,贺文舟正在宋靖旁边吃烤蛤蜊,就见那只熊挪过来了,笨拙地摸了摸后脑勺,说:“宋靖,我先回家了,开学再见。”   宋靖点了点头,对他格外有耐心:“好,习题册你能做多少做多少,开学我再帮你。”   宋文远明显很开心,方才还蔫了吧唧的,现在一蹦一蹦,边蹦边走:“好,谢谢你!我先走了哦,拜拜!”   他挥挥手,他父母生怕他动一动就气喘,不许他蹦了,于是他慢慢地走下来,对宋靖远远地笑。   不知道宋靖看到没有。   贺文舟扭过宋靖的脸:“你干嘛对他那么好,嗯?”   宋靖道:“放开。”   贺文舟道:“我不准你对他那么好。”   宋靖道:“哦,你要干涉我咯?”   “对,我没有权利吗?我要你所有目光都只盯着我一个人!所有精力都用在我身上!只能有我,也只能是我。”   宋靖听他说孩子话,淡淡地笑着不理。   贺文舟可没有开玩笑,捏着他的脸,重重地说:“我要的,就是你世界里仅有只有我一人,能不能做到?”   宋靖觉得他疯了,但月光底下,贺文舟神色认真,甚至颇为凝重的样子震撼了他。   他推开贺文舟的手,没有回答。   贺文舟喷薄的鼻息蹭着他的耳朵,两人情深绵绵,或许是有了那样的关系,贺文舟对他产生了极端的占有欲。   他心里又惊又甜,也或许是有了更深的关系,他对他越来越无法抵抗了。   天黑了,有人在海边放起了烟火。   游星靠过来:“还没玩够呢?”   贺文舟嘘了一声:“你不懂。”   “算了,我看他是好学生,别伤害人家了。”   游星看宋靖的样子都有点不忍心了。   贺文舟奇怪地看着他:“不,远远不够!我还没拿到全垒打呢。”   游星惊掉了下巴,这是第几个月了,贺文舟这种一向直奔主题的人,怎么还真的玩上了?没完没了啊。   “你俩进行到哪一步?”   贺文舟刚要向他描述今天宋靖在床上发浪的模样,被开了窍食髓知味的痴态,还有那美妙苏爽的体验,但想了想,没有说。   “不急,慢慢来~”   “真是搞不懂你。”   贺文舟轻轻地一笑,感觉游星根本不懂他的王国。他要宋靖死心塌地地爱上他,离都离不开他。   他要宋靖头里脑里都只有他一人,拜他为神。   原先是他奉献爱,播下种子,现在是他收割的时候了。   想起上次分手,宋靖说走就走,毫无留恋,残忍又冷酷。他就心里发狠,他绝不会再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下一次,他要他跪下来求他,求他不离开。   贺文舟快乐地一笑,爱的游戏当然要这么玩才过瘾。 第44章   灯光的暗处,是夏日海边浪飘过来的声音,刘裴坐了过来。   “脚没事吧?”这位四十多岁的老教师也难得出来放松一把。   “没事的,老师。”   宋靖试图站起来,被刘裴示意不用。   她看着自己的得意门生,宋靖真的太完美,太乖了。以至于她也会觉得宋靖理应完美,而当看到他不是自己想象的样子的时候,会吓一跳。   “那天回去……姥姥和妈妈有为难你吗?”   宋靖一下变得很紧张,背挺直,浑身紧绷着。他低垂着头,没有说话。   “如果有什么难处,可以和老师说……”   “不,没有。”   少年声音干涩,那是他心中的隐痛,他全身都在抗拒抵触,生怕被人提到、发现。上小学的时候徐惠告诉他,爸爸妈妈是去做救人的工作。很多小朋友生病了、难受了,等着爸爸妈妈去救,宋靖这么乖、这么懂事,一定也会支持妈妈的,对不对?   宋靖当时不过七岁,但他明白这个道理。爸爸妈妈不是不要他,而是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去救人,救别的小朋友,那么他缺少爸爸妈妈一会儿也没有关系。   徐惠自认和他讲清楚了,他也理解父母的决定。   只不过这么一缺就是十年,缺到他上了初中,缺到有了宋雨轩,他们也没有回来。   才开始他还会等,每次徐惠他们回来探望他,他都会非常兴奋、期待。徐惠走后,他都会偷偷躲着哭很久,然后继续翘首以盼,苦苦等他们抽两天假回来一次。   后来,他渐渐明白,徐惠不会回来了。直到如今,他也能理解父母的事业,理解他们当初的抉择。   但他不懂的是,他就没有一点资格陪他们一起度过吗?   他甚至可以不要陪伴,自己做饭、自己上学,乖巧独立,只要能在那个家有个位置。   可是,没有。   而为什么宋雨轩可以?   为什么牺牲的那个,没有爸爸妈妈的那个不是宋雨轩,而是他?   很多想不通的事,长大以后不再想了,变成封在心里的沉冰。经年累月,不过是一层又一层往上积雪,最终变成一个冰疙瘩,沉甸甸地落在了深海里。   每次想起来,都会牵动最深处的痛苦。   原来爱会消失的。   原来没有什么是天生拥有,父母的爱也不过如此。   原来爸爸妈妈真的只是不要他。   还是少年的他,只能想到这里,只能接受这个最不能接受不愿接受的结果。   而这是他最觉得羞耻和痛苦的事。   他皱着眉头,感觉被他震在深海里的邪祟又要翻涌上来。他死死地咬着嘴唇,生怕被别人发现,他藏着邪祟,他并不乖、也不懂事,他有恨、有嫉妒,最难堪的是,他不过是被人丢弃的小孩。   在这一刻,他内心的痛苦、羞耻、邪恶和他所受的教育背道而驰,又要把他逼死了。   刘裴看到,握住他的肩说:“放松。”   她早就发现,宋靖自尊心非常强,而且惯常忍耐,如果她不和他谈一谈,他会把所有痛苦都埋在心底,最终把自己逼到一条绝路上去。   “深呼吸。”   她等着宋靖慢慢放松平静。   宋靖狠狠喘了几口气,在这位看好他的老师面前,他羞愤难言。   刘裴道:“宋靖,有时候我会想,我们这些老师是不是把你捧得太高了。每夸你一句,也许不是对你好,而是把你放在火上烤。没有这样做人的呢。”   “嗯?”   “做好学生,你做得很棒。没有人比你做得更好。可是我们最终也不过是个人啊,你是人,老师也是人,我们都只是普通人。”   宋靖不懂。   刘裴轻笑了一声:“有时候,允许自己犯错,允许自己不完美,也不是一件很羞耻,难以启齿的事。”   “你有错题集吗?”   宋靖道:“有。”   “你会把错题集给别的同学看吗?”   “我……”   刘裴早就料到了:“你只会自己偷偷记住,偷偷看,然后下次不再犯错对不对?”   宋靖慢慢地点点头。   “下次,班会的时候你来讲讲自己的错题,好不好?”   “老师……”   不,他绝不能,他一想到那个场面就觉得非常恐怖。   “其实圆圆生病是我告诉程嘉嘉她们的,有没有发现,期末那段时间大家都特别乖,没给我闹事?”   宋靖点点头。   刘裴笑道:“老师的家里也不是很完美,我工作忙,把你们带到高三,早上要五点起,晚上十点回,有时候都见不到圆圆一面。她爸爸和我吵架,圆圆又生病,我半夜一个人抱着她去医院。在医院,她都要烧糊涂了,拉着我的手不让我走。四点多,那时候天还没亮,忽然醒了就一直哭。老大照顾不到,只能和你们一样住宿。见她最多的时候竟然是我教的课上,每次回家都和我闹别扭……”   “我和你说这些,只是想说,有时候把这些说出来也没有什么。你自己不把它当羞耻的事,那么它就不是羞耻的事。你不在意,别人也就不能拿它来取笑你。”   “没有人是完美的,宋靖,要容许自己犯错,接受自己不完美。人生很长,不要把眼下这些当成一件天大的事,不必给自己施加压力和负担,很多事,你现在觉得过不去,等过段时间,会发现它不过如此。很渺小,很无所谓。就像下一场雨,雨过天晴,一切又会恢复正常。”   “适当示弱,寻求帮助。在好学生之前,我希望你只是个简单快乐的人。和那些调皮捣蛋鬼一样,想哭就哭,想笑就笑,说错话就吐个舌头,做错了事大不了道个歉,被人知道家里的事也没什么大不了,老师家里不也是三灾八难的,还要求程嘉嘉让他们别给我闹事吗?”   宋靖轻轻一笑。   刘裴道:“对啊,没必要绷着自己。你看看贺文舟,有空多和他接触接触,没心没肺的,活得多快乐。”   是啊,他远远望着人群里的贺文舟,每个人要求出一个节目,他俨然在里面跳起舞来了。   他穿着白衬衫,游星穿个白T恤,手电筒的光都打在他们身上。两人对着扭迪斯科,把周围的人笑倒一片。   如果说,在贺文舟面前那次哭是一场发泄,那么刘裴和他谈话这次,便是给他心口一直梗着的“不通”找一个出口。   他心里陡然放松起来,原来他也是可以犯错的,也是可以羞耻的。   把自己的不堪暴露在人前,也许没有想象中那么难。他虽然仍不想被人看到,但是如果被看到,他可以不用责怪自己了。   羞耻就羞耻,痛苦就痛苦。   让所有情绪都暴露出来,不用憋着,不用压抑着。   原来是那么的好,那么的坦然和平静。   他很感激刘裴,感激在他十几岁的时候遇到一位老师,没有一味地追求升学率,没有要求他必须做一个好学生,只是希望他做一个人,做一个会哭会笑普通的人。   他将永远感激她。 第45章   刘裴以前教过一个常年考第一的学生,高三三模考试,突然考了个第二名,自觉无颜见家长,怕被母亲骂,从楼上跳下来,摔死了。   她不能让宋靖再做第二个这样的人。   手电筒的光打在扭屁股的两人身上,游星自觉扭不动了,累出一身汗,退了下来,换了高扬上去扭。高扬一上去,气氛更加热烈,贺文舟和高扬差不多高,又都是好好的两条大小伙子,不扭屁股了,开始扭胯。两人对着扭,又并排扭,常年运动,四肢还挺灵活。众人一边拍打着节奏一边欢呼起哄。贺文舟穿着白衬衫,扣子都跳松了,露出大片胸膛。半个衬衫汗津津地粘在身上,半隐半现的,格外性感。他眼神亮晶晶地盯着宋靖看,远远对他俏皮地一眨眼,呼声越高他跳得越卖力。完全是跳给宋靖看的,所以不嫌丢人,只有快乐。   宋靖噙着一丝笑意,不大,但海风微咸,空气闷热潮湿,他心中也只有快乐。   贺文舟和高扬正对着扭呢,后面伸出一双手来,将两人拨开。一个戴着棒球帽,一身黑的帅哥顺着众人打的节奏从前往后摸着自己头发钻了出来。那人低着头,贺文舟和高扬皆将手搭在他肩上,三人合着节奏一并扭了起来。班上的女生顿时嗷叫起来,将海浪都要掀到天上去了。场面沸腾,那帅哥一条白皙的手臂搭在自己的脖子上,一边扭胯一边顺着锁骨一路撩拨地摸了下去。   “啊啊啊啊啊!是谁?帅哥你谁?!!”   女生们嘶哑着嗓子,被撩得嗷嗷叫。   宋靖也奇怪,不知道这男生是哪个班的,怎么会混到他们群里来。   只有游星在忍笑,一边笑一边指着那男生,憋得死去活来。   贺文舟也笑。   然后就见那男生将棒球帽一摘,扔进女生群里,手电筒的光照在他白皙洁净的脸上。   竟然是将头发剪短了的韩琳!   她所有装扮都是男生式的,所有动作都是男生式的,个子也高,英俊挺拔,帅得一塌糊涂。把贺文舟和高扬都给比下去了,完全看不出是个姑娘!   韩琳一笑,在女生更高的嚎叫声中害羞地逃下场去。   贺文舟哈哈大笑,这是他的惊喜,藏了好几天呢。   宋靖无奈地一瞪他,知道他又发疯了。   在座的男生女生都叫起来,起哄让韩琳再跳一场。韩琳还穿着那身黑衣,脚踩着马丁靴,双腿大开,像个男生一样埋头坐在一边。   她静静地坐在那里,无情无绪,也不高兴,也不难过。   反正她一向是若有若无的人。   只有程嘉嘉一颗心疯狂地跳着,脸上像挨了一巴掌,又是欣喜又是嫉妒。她对韩琳的情绪一向很复杂,盼望着她好,又盼望着她不好。她知道她帅,知道她有魅力、特别,她也很欣赏她,很喜欢、很爱她。但在这之外,还有女生的嫉妒、羡慕和摧毁。她不自觉会和她比着,下民当然是和公主没法比,所以韩琳也不配和她比。韩琳只要好好待在她下面,做那个无知无觉渺小的蚂蚁就够了。那她心里就畅快、平静,她一旦翻出一点花样,闹出点动静,让人知道她的“不凡”,她就嫉妒、生气,觉得她不是自己的奴仆了。   她对自己的奴仆也有控制权,她可以不用,但她必须在那。   她心里很是不平了一阵,扭头和同伴批评起韩琳,言语中很是不甘。但不甘也没用,这会没人听她大放厥词,一股脑地都想往韩琳身边凑。   这群庸俗之人!   程嘉嘉是不肯低头的,她保持着自己的清高与孤傲,只是在韩琳若有似无看过来的时候,心里慌了一阵。   她按捺下心跳,狠狠地扭过头去了。   一场烟火晚会,最后大家都拿到一只小烟火棒。泛着银辉的海滩,浪潮打上来能淹没小腿。   宋靖坐着一把椅子,贺文舟在他后面的礁石上点燃了一只烟火棒,送到他手里。贺文舟一旁坐着游星,望着天上的星星发呆。游星一旁是高扬,火星子都要怼到身边的同伴上去了。之后是周敏、程嘉嘉,一群女生,最后是韩琳,沉默地坐在黑暗里。大家手里都拿着一只烟火棒,排排坐,两腿荡在半空里。诸人皆是少年时期,无忧无虑,有说有笑。就算有忧,也是少年维特之烦恼,闲愁淡绪,不值一提。林子渝在下面捡着他们的烟火棒,忙忙碌碌,抬起头望着朦胧的月色,也是一笑。   这大概是他们最好最美的时光了。   烟火棒在他们手中燃烧殆尽,刘裴带着众人收拾残局,打扫干净之后就撤。贺文舟依旧是先送宋靖回家。   林子渝殷勤地把烧烤架又搬回车上,这回不用贺文舟吩咐了,他像个小仆人,把所有东西都安排得妥妥当当。贺文舟只扶着宋靖上车就好。   因为受了伤,宋靖也没在同学面前避讳太多,他一只手搭着贺文舟的手臂,和他小声说着话,一起往车那边走去。   按照贺文舟的意思,是直接把他背上车去。但想也知道宋靖不肯,于是只能低着头小心翼翼地扶着他,让他全身的力量都放在自己身上。   这么走了几步,宋靖有些想笑,刚要说什么。两人抬头,看到车尾巴站在阴影里的女孩。   凌雁仿佛是等了很久了,惴惴不安的,一双眼睛一直在盯着他们。   宋靖忽然不自在地推开了贺文舟。   贺文舟周身的气氛在看到凌雁的时候冷了下来,他没理凌雁,先是把宋靖送到车上,对他说:“乖,等我一会。”   宋靖点头,不想理会。   贺文舟一人走到凌雁面前,凌雁先气馁了,盯着他的表情,生怕他生气:“文舟……”   贺文舟歪头一笑,他不知道自己这一刻眼瞳里都染成了黑色,又大又黑,在暗影里像个邪祟。   “是你派人去找他的?”   凌雁忽然害怕起他来:“不、不是我,我没有!”   贺文舟叹了一口气,像个小男孩一样嘟起嘴,抱怨地道:“我真是不喜欢你了。”   凌雁浑身的毛都炸了起来,他对她做了宣判。不用受审,不用定罪,直接宣判。   “你怎么这样了呢。”   他话语是温柔的,神情是哀伤的,仿佛恨铁不成钢,不能相信,他喜欢的那个与众不同、“不俗”的女孩怎么变了呢?他不想自己变心了,他反正怎么变都有理,反而怪凌雁“变了”。   她变俗了,俗不可堪,简直不配再做他的对手。   连与他说话都不配了。   所以他干脆利落,不再多说。   “不要把这个秘密告诉别人哦!”   他悄悄地向她眨眨眼,眼瞳依旧是黑,黑得淹没一切。他不是恐吓,是在警告,她可以变了,他还要保持风度,随即他又想:“告诉了也没关系,正好让他知道,我有多么爱他。我们可以光明正大地谈恋爱,到时我记你一功,好不好?”   女孩颤抖地后退,再退,泪流满面:“贺文舟!真的不是我!”   可是他已经不想再听她辩解了,是不是有什么关系呢,他真的不喜欢她了,一点都不了。   不配了。   他转过身,投着新欢而去。留下他的旧爱,在海风的吹拂下,哭得发抖。   凌雁知道,她是彻底地失去贺文舟了。 第46章   暑假就这么来了,高二的这个暑假是个很短的暑假,因为一来就八月了。暑气已经到了将完未完之时,死气沉沉。然而贺文舟觉得,他的夏天才刚开始呢。   二十多天的假期,非常短暂。但在贺文舟这里,每天都是那样的难熬。他是那么思念宋靖,宋靖也那么思念他。他们每天都在QQ上聊个不休,也没什么有用的话题,无非就是闲聊。从早聊到晚,吃个饭回来继续聊,睡醒之后继续聊。宋靖在贺文舟的百般诱哄(逼迫)下给他写了一封长长的邮件,在当时来看,就算是“情书”了。   情书开头写了两字“文舟”,冒号,下面是一封正正经经的书信。满篇皆是良言,皆是对他的教导,告诉他暑假不要贪玩,要温书,小说、漫画、游戏要适当,留着时间温书,温书之外,要好好想想自己想做什么,自己的理想,高三在即,时不我待。最近他有所感悟,想做一点有用的事,做一个有用的人,贺文舟,要跟上他的脚步,和他一起做有用的事,做有用的人。如此种种,谆谆教诲,诲得贺文舟心情澎湃。   澎湃完了,他在QQ上敲宋靖:“哪天出来我们约会去吧!”   宋靖一边温著书一边和他聊天:“没有时间。”   “你有空和我聊天,没空出来?”   宋靖觉得他对自己越来越不客气了,回了几个字:“姥姥不许出门。”   贺文舟偃旗息鼓,没脾气了。   宋靖说的也是实情,姥姥对他做了禁足令。因为觉得宋靖心有点野,不仅瞒着自己受了伤,还大晚上快十点了才回来,她对他有着教导抚养的责任,且又不是自己的孩子,这责任便又加了一层。老人脸色冰冷,从早到晚给他规划了个满满当当,不许他再出门一步。   好好养养伤吧!   宋靖既然不肯出门,贺文舟也就辗转反侧,好几夜都没睡着觉。他半夜和宋靖在被窝里通电话,一直嚷着想他,嚷得宋靖心口痛。   他想他,又见不着,只能要求宋靖在电话里亲亲他,对他说说情话。奈何宋靖是再正经不过的人,脸都羞红了,也不肯在电话里多说一句。   后来更不肯和他多打电话了,姥姥在隔壁,房间不隔音,会被听到的。   贺文舟只能给他发短信,言语露骨得不行:〔我想亲你,我想抱你,哥哥,让我亲一亲吧!〕   宋靖闭上眼睛,想着上次他亲他,是在他卧室的毯子底下。   他们只尝过那一次的味道,就被迫分开了。如此十几天了,他们还没有见一面。宋靖感觉身上有些发烫,闭着眼睛将毛巾被搂在怀里。他的脸也是烫的,在床单上磨蹭,忽然,窗子咚得一声,被撞得噼啪作响。他以为是有什么贼进来了,窗帘倏忽一闪,果然就有一个人影爬到了窗子上。   那影子影影绰绰,被外面的路灯照着,如鬼影一般。   他吓得刚要喊姥姥,那贴在窗子上的人影忽然说了一句:“是我!”   他愣了一下,慌忙下床,掀开窗帘,是贺文舟顺着水管爬上来了。   窗台狭窄,他险伶伶地踩在上面,两手抓着窗棂,老旧房子,禁不住他这么扒。他也害怕,害怕也爬,扭曲着脖子伸着头对他打眼色!   宋靖也不知道怎么了,鬼使神差就给他打开了,贺文舟往窗子里一跳,一下就扑到他身上。   两人惊心动魄紧紧地抱着。   男孩循着嘴唇在他脸上又嗅又闻,然后狠狠地吻住了他。   男人火热的手臂将他搂住了,勒得他紧紧的。他被他在怀里掐着,唇舌急切地交缠,往他嘴里钻,往他身体里要。激烈的动作冲得他倒在床上,被男人压着吻,急迫地吻,需求地吻。   在这一刻,贺文舟不是一个孩子了,他是一个男人。   一个危险的男人。   两人热火朝天地吻,舌头被吮得啧啧有声、发痛,呼吸都滞住了。宋靖喘不过气,想要推他,被贺文舟抓着脑袋按在床上,一只大手顺着睡衣就摸进去了,狠狠在他胸上一抓,毛骨悚然。   宋靖越在他身下挣扎,他越是发疯、用力。两人砰地一声滚到地上,床上的枕头、毛毯都掉了下来,把他们砸进地毯里。而贺文舟抓着他的脑袋,还在吻,像一只狼扑在自己身上,宋靖心悸难言,嘴角被啃得嘶地一声,他皱了眉,一脚踹开贺文舟。   新鲜的空气涌入肺里,他呼哧呼哧喘着气,一抹嘴角的血丝,恨恨地看着贺文舟:“疯了?”   贺文舟红着眼睛,还像头嗜血的狼。   他不回答,只抓着宋靖的头发问:“想没想我,嗯?”   宋靖被他抓得狼狈不堪,想挣扎又逃不开。   “你放开。”   “说,想没想我?”   宋靖被他扭着脖子,仰起脸看他,沉默不答。   贺文舟想起,宋靖是硬骨头,可是他再硬,能硬过爱情?   “爱不爱我,嗯?”   贺文舟寻求着答案,只要他说爱,他就放了他。   可宋靖依旧沉默不言。   贺文舟想哭,他现出一个孩子哭相,微微地一撇嘴,是很受了委屈的模样。   “我恨你!”   他这样一示弱,宋靖反而心软了,将他搂在了怀里。他那颗大头一投入宋靖怀里,就开始撒娇,扭糖似的撒,撒不够的撒。   “我一直在想你,想你想得受不了,可是你一点都不想我,你也不见我,你心怎么那么狠……”   十几天了,他度日如年。再不来,就熬到开学去了。   开学怎么能和暑假比?   他控诉着,又成了他的小男朋友。宋靖不能和自己的小男朋友计较,只好扶着他起来,把地上的枕头、被子都捡了起来。贺文舟搂着他的腰,在他身后拖着,宋靖挂着这条大尾巴去关了窗,拉上窗帘。   贺文舟还在控诉着:“你还不亲我,我让你在电话里亲,在短信里亲,你都不亲!”   “嘘……”   宋靖怕吵醒姥姥,在他嘴唇上一亲,说了句:“乖了,不要吵。”   贺文舟目光灼灼看着他:“那你想不想我?爱不爱我?”   宋靖想了想,嗯了一声。   贺文舟执意让他开口:“你说嘛。”   宋靖说不出口。   他张了张嘴,还是说:“你知道。”   他们是彼此两相知,如果不知,岂不是辜负了这段感情。宋靖的意思是他是他的知己,知己还用说吗?   贺文舟心里一乐,勉强被安慰住了。他琢磨着,宋靖认他做知己,他竟然是宋靖的知己?他想笑,被宋靖捂住嘴唇,责怪地看了一眼。   他吐吐舌头,知道了。   宋靖慌忙把手撤回来,攥住了手心。嘴唇被他咬破了一层皮,不严重,但两人到底厮打了一场。   这时他不肯往床上坐,就坐在书桌前。贺文舟打量着整间屋子,屋子不大,和他家里是差远了。只有一张床、一个衣柜、一套书架、桌椅和电脑,但都是老式家具,很有些年代的,房间里也不一样,因为到处充满了宋靖的气味,和这老房子一样,遥远清淡的气味。   贺文舟被这股气息拥抱着,只觉得幸福极了。闻闻枕头上也是宋靖的气味,毛毯也是宋靖的气味,颜色很淡的床单,近于蓝和灰白相间,洗得有些发旧了,他摸着床上的一切事物,将毛毯蒙在脸上,说:“都是你。”   宋靖脸有些热,扯住毛毯拉下来。   “不要闹。”   贺文舟说:“我们躺着说话好不好?”   宋靖道:“那你乖一点,不要乱动。”   贺文舟俏皮地伸出一双眼睛:“我动了吗?我动了哪里?”   宋靖想着方才一幕,脸上一红。   “你到底要不要躺?”   “要!”   贺文舟滚到床里面去了,还脱了鞋子、袜子,脱了外套,恨不得把自己脱光。宋靖安安稳稳地躺下,两人面对面,宋靖一只手搭在他腰上,是想拍着他睡的模样。   其实是想按着他,不要他乱动。   但贺文舟误会了,以为他要拍着自己睡,他瞬间变成一只小猫咪,蜷在他怀里,叫:“哥哥。”   宋靖闭着眼睛:“嗯。”   “我好幸福。”   宋靖哭笑不得:“方才还很恨我。”   贺文舟不理:“我现在睡在你床上,你搂着我。”   “嗯。”   贺文舟重申:“没人搂着我睡觉。”   宋靖睁开一只眼睛,睡觉还要人搂着?他也没被人搂过,但不妨碍,也不需要。   贺文舟往他怀里蹭了蹭,是个热乎乎的大怪物。他说:“你拍一拍我。”   宋靖头皮发麻,不愿意再惹他动气,于是就开始拍着他睡。   认识久了,他发现贺文舟的情绪都是大着来的。特别是确定关系,对着亲近的人,他情绪格外激烈,要高兴就是非常高兴,撒欢的高兴,要生气那也是非常生气,能气得吃不下饭。动辄得咎,他的情绪也在影响着他,他高兴了宋靖也会心安一点,他不高兴宋靖就非常紧张,生怕他生气难过。   他是不想贺文舟皱一丝眉的,总想让他开开心心,快快乐乐,做他无忧无虑的小男朋友。   贺文舟闭着眼睛,埋在宋靖怀里,被他一下一下拍打着,心里是特别的安宁。   “小时候,我妈就一直没搂过我睡觉,我特别恨她……”   贺文舟沙哑的声音在他怀中响起,他陈述着陈年往事,那些犄角旮旯的委屈,不起眼的小事、不开心,没来由地,就在这个晚上和宋靖说了。   他之前从没和人说过,他夹在两个家庭里的那些不快,可是现在,他很想说。   “她也没喂过我,是月嫂喂的,我至今还记得那个月嫂身上臭哄哄的味道。她坐完月子就去上班了,她忙,我爸更忙,我被丢给月嫂阿姨长到五岁,想摸她的neinei,被她追着揍了一顿。”   宋靖没有笑,只是摸着他的头发。   “我想被她抱在怀里,摸她的nn,不想摸阿姨的nn。”   贺文舟搂着宋靖的胸,紧紧勒着他。   呼吸喷薄在他的皮肤上,是那样的潮湿。   贺文舟搂紧他:“哥哥,抱着我。”   宋靖抱紧了他。   “哥哥,亲亲我。”   宋靖心都软了化了,亲吻落在他的额头,吻着他的头发。   贺文舟得寸进尺,掀开他的睡衣:“哥哥,能不能让我摸摸……”   手掌触及了他冰冷的胸膛,贺文舟狡黠地一笑,又邪恶又认真,执意要掀开宋靖的上衣,把睡衣一个劲地往上撸。   宋靖吓了一跳,和他争抢着布料,又羞又怒:“还闹?再闹你就下去!”   贺文舟委屈地道:“我要摸nn!”   宋靖羞得脸都红了:“混账,你胡说什么。”   贺文舟被他骂也不丢人,不生气,既然掀不开,他就往里面钻。钻进去了,就又亲又吻,潮湿的吻流连在肌肤上,起了一层的鸡皮疙瘩。汗毛直竖的,宋靖的腰肢打着摆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胸襟的衣服被扯开了,胸前也被叼住了,男人合身压在他身上,是男人压男人的压法,变得那么庞大、亲密。   宋靖心发慌,剧烈地跳着,被这恶魔欺身上来,他脑子也不转了,挣扎也没什么力气了。两人蒙在毛巾被里,被子里都是宋靖身上的香味,鼻间也都是宋靖身上的香味,贺文舟又亲又吮,用力地在他身上折腾,手顺着摸下去,攥住了他。   之后的一切就像一个噩梦,贺文舟亲得他叭叭作响,吻遍了他的全身。宋靖鼻尖翕动着,从被子里爬出来,眼睛湿得不像样子,又被他拖进被子里。宋靖快要死在他手里了,死了一次又一次,绵长的呻吟压抑着咬着被子一角,在被底下,宋靖沉沦深渊,欲仙欲死的模样给了贺文舟很大刺激。他埋下头,甚至想要一口叼住他,把他吞下去。宋靖挺着身子在他身上颤了两下,没给他这样的机会。   这是第二次了,炙热的火焰,烧到最顶点,幸福得无与伦比。两人结束,贴身抱着彼此。非要贴身才好,肉不贴着肉,怎么才算是亲呢。   宋靖汗津津地躺在床上,一动都不能动,贺文舟也折腾了个满头大汗,还没吃到多少糖。他将自己放在宋靖手里,握着宋靖的手指抚慰自己,这有点像自我安慰,但与自己不同的是宋靖的那双手,那真是一双好手,能把他送上云端。   他喘息着,亲着宋靖的耳朵,又在宋靖耳边喘,小声地抽泣、呼吸、呻吟,自食其力地忙碌着。宋靖听他喘都听得受不了,只想叫他别喘了,小声点,要被听到了……   贺文舟望着他的眼睛,压着他又一轮亲吻。一直折腾到月上中天,两人正忙着,宋靖姥姥出来起夜,看到宋靖房间里仿佛还有一丝灯光。   “宋靖,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睡?”   贺文舟正压在爱人身上,宋靖的好皮肤,一身好肉浸淫在汗水里,轮廓起伏是那样的美妙。他正着迷地吻着他,被老人一声呵斥,吓得险些滚下床去。   往哪躲?!被子里?床底下?   宋靖被剥了个七七八八,两人身体互相蹭着,彼此慰藉。他张着嘴唇,。宋靖慌忙要穿衣服,贺文舟也穿,两人在床上一顿忙活。   宋靖姥姥又呵斥了一句:“宋靖!”   宋靖一把将贺文舟的头埋在胸前,死死按着他。   他调整呼吸,扯住被子,冷静地说:“这就睡了。”   “快点,明天早上我们还要去教堂。”   “哦。”   应答完毕,他把床头灯也关了。贺文舟闷在他胸前潮热的呼吸,半响没动,憋不住了挣扎了一下。宋靖才发觉自己按得他有多用力,后背都汗湿了,身子打着冷颤。两人在黑暗里看着彼此,贺文舟扑上去堵住了他的嘴唇。   是很疯狂凶狠的吻,在劫后余生,心有余悸中颤抖。   宋靖推开他,不能这么下去了,,太无耻了。   他一碰到贺文舟就会失控,谁知道再这么下去会做出什么。   他把衣裳捡起来,让贺文舟穿。把外套都推过去,袜子也推过去。   贺文舟被他砸了满脸,委屈地道:“再抱着睡一会。”   “不行。”   “哥哥,要抱。” 第47章   贺文舟很委屈,委屈得不得了,那个夜晚,宋靖搂着他睡的温存还在。他想,如果有可能,就把宋靖的腿打断,让他每天都搂着自己睡。   宋靖的怀抱像是亲人的怀抱,温暖、甜蜜,足以让他沉沦下去,酣梦一场。可是,他既不能打断他的腿,不是不能,只是暂时不想,他还要再给他一次机会。也不能现在就滚回去和好。   那么,他只能忍两天。   这两天真是把他委屈透了。   而宋靖也不知道怎么,竟然没来道歉?!   宋靖不是不想道歉,而是不知道怎么道歉。他开始怕贺文舟生气了,贺文舟一生气,他的心就揪着疼。提心吊胆观察着他的脸色,小心翼翼地应对,最后还是错了。   宋靖感觉很无奈。   但是无奈也得哄。   谁让他错了呢。   宋靖早上特意排队去买了贺文舟爱吃的蟹粉小笼,待贺文舟到了学校,他当着准备早读的同学们的面,将还热乎的小笼包放在贺文舟桌子上。   刘裴来检查早读,他顾不上说什么,只是匆匆一放,眼神关怀地瞪了贺文舟一眼。贺文舟被他一瞪,心里有点回暖,但是面上不假辞色。 第一节 课语文,第二节语文自习,都是刘裴的课。没人敢开小差,宋靖急得一堂课看了刘裴三次,想回头看看贺文舟吃了包子没,也没抽到空。   下课铃响,课间操,回头贺文舟已经没有了人影。他破例打开手机,给他发了一条信息:〔早饭吃了吗?〕   一个上午没回音。   中午贺文舟是要回家的,他也是,他俩都是走读生。中午也没见到。   下午又是满满四节课,宋靖的心一直提着,但他对课业素来认真。即使担心贺文舟没回他短信,也控制着自己没开机。一到活动课,他立马开机检查短信。   贺文舟没回,这是和他杠上了。   上了高三,贺文舟有一大半的时间都在画室。活动课自然也不在。   所有人都低头奋笔疾书,实验班犹是。即使是最顽皮的学生,也知道在活动课拿本书来遮掩了。   宋靖从没觉得一天有那么长过,功课竟然也看不下去。他成了班上最心不在焉的学生,一会看一下表,心里七上八下,想着贺文舟现在怎么样了。他好不好,吃没吃饭,还生气么。要知道贺文舟赌起气来是不吃饭的。   贺文舟赌气不吃饭,饿得是贺文舟,但不知道怎么了,就是牵挂着他的心。他一顿不吃也饿不死,但他想着他没吃饭,先就担心死了。   贺文舟惩罚的已经不是自己,而是他。   他是在蹂躏他、揉碎他的心。   他在报复。   他这样忐忑不安想了半天,虽然知道贺文舟是在报复,可他还是爱他,还是牵挂他。他一丁点儿都不想贺文舟难过,贺文舟皱一下眉,他的世界就是雷霆暴雨,贺文舟笑一笑,他的世界就是春暖花开。他是多么想让贺文舟快快乐乐,无忧无虑的啊。   爱情已经使他失了方寸,不由自主。   他一个字也写不下去了,多等一秒钟都是煎熬。他又给贺文舟发了一条信息,约他放学后见。   今天周五,活动课之后就放假了。住宿生们都拿了行李,准备一打下课铃就各回各家。   贺文舟在画室收到那条信息,看到天阴沉沉的,好像要下雨。他将手机合上,没有理会那条短信。   宋靖不是不爱给他发信息吗?那他也不发,让他尝尝不被回复的滋味。   宋靖不是没心没肺吗?那他就不理他,让他也尝尝被冷落忽视的感觉。   宋靖怎么对他,现在他翻身做主,就怎么报复回去!   他有心再狠一点,晚上也不理他,但没到六点,他就从画室慢吞吞出来等在教室外面了。   教室里的人三三两两都走了,宋靖看到他站在窗外,匆忙收拾东西出去。   两人好几天没见面没讲话了,这么一见,倒不知道要说什么。   宋靖和他并排走出教学楼去,秋天天黑得早,不过眨眼一瞬,就又黑了一层。   宋靖不讲话,贺文舟高傲地扬着头,也不讲。   走到廊檐下了,两人的初吻就发生在这里。   宋靖心有所感,问他:“吃饭了吗?”   “没有。”   贺文舟冷冷地说。   “饿不饿?”   “你还管我?”   宋靖叹了一声,心揪着疼:“我怎么会不管你,先去吃饭好不好?”   贺文舟一肚子委屈全冒上来了:“这么久了,你现在才管我?这些天,我吃不下饭,睡不着,你现在来管我?”   宋靖哑口无言。   “你气性也太大了。”   “是我气性大?还是你无所谓?你没心没肺到这种地步,还来怪我?”   要说宋靖没心没肺,真是冤枉死他了。可是他的心都落到了哪里,难道他不明白吗?   贺文舟看宋靖又一副软硬不吃的样子,更来气:“你到底是不是来道歉的?”   宋靖本来是要道歉的,可是他自认为并没有什么错,要说错,就因为他睡着了,没看到他的短信吗?   “文舟,我觉得晚上不用等彼此的短信,说一句晚安就睡觉,这样你觉得好吗?”   “不好!”   他不仅不道歉,还釜底抽薪,干脆推卸起责任来了!   “每天两次回你,我也很累。”   贺文舟瞪大了眼睛:“你只是说句爱我,你累个屁哦。”   宋靖皱眉:“我觉得没必要天天说。”   “哈?哈哈!”   贺文舟不可置信,他把一句爱我当天大的事,在宋靖那里竟然是“没必要”?   “你给我滚。”   宋靖不滚,但很冷静,他的心经不起这样颠簸起伏的揪痛和拿捏,所以他索性回归以往,冷静处理。   “我说的你看看能不能接受,能接受我们就继续,不能接受,今天就先谈到这里……”   贺文舟气得浑身发抖:“你答应每天都想着我,爱我,你自己做不到,现在又来要求我,宋靖,你还有没有良心?!”   宋靖道:“我答应你的时候,我有努力去做了,但是一次两次做不到,我觉得也不至于闹成这样。”   “是你的错你还不承认!”   “我有什么错?”   听听,他还义正严辞,觉得自己很无辜呢!   宋靖扬着头,神色冷淡。那张白皙的脸,以前有多可爱,现在就有多可憎。   贺文舟道:“你没错,我有错,我错就错在爱上了你。你这个没心没肺的东西!”   宋靖看他气得青筋都爆起来了,双眼哀伤,定了定心:“你也是知道我的。”   “我不仅要知道,我要你说!”   宋靖又冷了一颗心:“你不要逼我。”   “只是回个短信有那么难吗?”   宋靖道:“每天回,是很难。”   “你根本就不爱我!根本就没想我!对不对?这些日子,你果然在骗我!”   宋靖听他说爱不爱的只觉得肉麻和幼稚。   “你冷静冷静吧。”   他说完这句话,转身就走。两人谈话的功夫,天黑透了。走出廊檐,听到贺文舟在身后的嘶吼,像一只受伤的猛兽,呼哧呼哧,喘不上气。   但他并没有理亏,也不觉得对不起他,贺文舟是个恶魔,把身边的人都吸附过去,粘着他、缠着他,越缠越紧,几近窒息。   有一刻,他真的想逃跑。   不能回头,这一次回头,他又要被他缠缚住,一颗心都交给他,随他揉圆搓扁。   不能回头,即使谈恋爱,他也要有他的原则,不能事事让步。   宋靖又一次把他抛在了黑暗的荒野中。   黑夜里,那么暗,那么黑。   漫无边际,无穷无尽的绝望和无助啊,淹没了他的脚趾,淹没了他的头顶。   他感觉窒息和恐惧。   他在乎的,宋靖不在乎。   他视若神明的,宋靖弃如敝履。   他那么爱他,他说走就走。   又一次离开,又一次背叛。   贺文舟的眼瞳越来越黑,越来越大,像一汪深潭,像一只鬼。   爱啊,温暖啊,甜蜜啊。   随着光的熄灭,堕入地狱的深渊。   全部都消亡了。   贺文舟像个小孩一样扁着嘴,那么的委屈和难过,像无数次被他母亲遗忘,抛弃在夏日的游园中。   来来往往的行人和车辆,没有一张脸,是他认识的。   天下起了雨,宋靖走到操场,心还硬着;走到林荫路上,雨飘到脸上,还觉得自己没错;走出校门口了,站台下朦朦胧胧的光,雨丝翩翩起舞,旋转着往下落。   他忽然想起,他把贺文舟抛弃在无人的荒园中,扔了手中的伞,拔腿就往回跑去! 第48章   他疯了!   理智不要了,脸面也不要了!   只知道那头贺文舟在等着他。   他是他的心,是他的爱,是他的宝贝。   他一口气跑到教学楼前,看到贺文舟正站在廊檐下,雨哗啦啦下着,他半个身子淹没在黑暗里,就那么淋在雨里。   他的眼睛又大又黑,是凹陷进去的样子,不过几天他就瘦了,像一只形销骨立的鬼。表情要哭不哭,扁着一张嘴,因为被抛弃了,还保留着方才吼他的姿势,僵在那里一动不动。雨水顺着他的脸颊流下来,他也毫无所觉。   他就是一个被抛弃的孩童,潮湿又悲伤。   宋靖的心软得化得一塌糊涂。   他怎么会把他抛在这里?   他本来就是要道歉,要哄他的,怎么又惹他生气难受。   宋靖悔死了。   他走过去,不顾一身湿,将贺文舟搂在了怀里。   “好了,贺文舟。”   宋靖搂着他的肩,摸摸他的头发。好在他和贺文舟也差不多高,他将贺文舟的脑袋按在自己肩上,雨水打湿了两人的脸庞。   “我的错,别生气了。”   贺文舟僵在那里一动不动,心里憋着一口气。宋靖一刻不来,他就杵在这一刻不动。宋靖永远不来,他就杵在这永远不动。宋靖不和他道歉,他就在这淋到老淋到死。   他纯是一个犟种,就这么和宋靖犟上了。   他的犟也是孩子式的,仿佛家长不给买糖,就泼天泼地趴下打滚。   宋靖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他一手搂着贺文舟,一手捋着他的胸口,他要是不帮他捋一捋,他就要憋死了。   “文舟?别生气,放松!”   他捋着他的胸口,掐着他的嘴唇,让他跟着自己长舒一口气。   深呼吸,一呼一吸,把憋着的那口气放出去。   贺文舟仿佛被魇住了,一个劲地吸气,再吸气,就是不肯松。   宋靖急得不得了,狠狠拍了一掌他的背,急得冒汗。   “我错了,文舟!深呼吸,跟着我做,好不好?”   好半天,贺文舟才缓过这口气来。   贺文舟缓过这口气,也只是瞪着他不动。   宋靖怕他淋坏了,解下自己的校服外套给他罩头上,一手紧紧握着他。像牵小孩一样,一直把他牵到站台。   雨中公交车等半天不来,半路捡回的那把伞全撑在贺文舟头上。他拉着他,半个小时才拦到一辆出租车,直接往镜湖香苑去。   到了镜湖香苑,宋靖熟门熟路开密码锁,进去帮贺文舟换了鞋。两人俱是淋得湿答答的,水顺着衣服往下淌。   宋靖依旧是一手牵着他,给他脱了上衣、裤子,只穿着一条内裤。这时候也顾不得忌讳了,他给他拿了换的衣服,又牵着他去浴室。   贺文舟一动不动,依旧瞪着他。   宋靖心里后悔、发软,双手捧着他的脸,在他额头郑重一吻:“我不走,乖,你先去洗澡,洗完了我还在这。”   贺文舟瞪着他,眼里潮湿悲伤,像哭。宋靖看不得,只好又牵着他进去,把水温给他调好了,让他乖乖在这洗,自己搬了个小马扎,就等在门口。   门开了一条缝,他抬头就能看到他。   贺文舟这才慢吞吞地开始洗。   宋靖拧了拧身上的湿衣服,滴滴答答地往下滴水。心里无情无绪,只是飞快地转着,待会怎么和姥姥说谎晚一会回去,怎么找东西给贺文舟做一顿饭,怎么哄着他吃了乖乖去睡觉。   他一向独立,也照顾过姥姥和弟弟,所以这些对他来说不难。   贺文舟很快就洗好了,蹬蹬地跑出去一看,宋靖果然在那。   他出去,宋靖进去,也随便冲了冲。   贺文舟就蹲在马扎上,歪着脑袋朝里面看,可惜宋靖拉上了帘子。   宋靖还是穿的贺文舟的衣服,白T恤,黑裤子。出来牵着贺文舟坐沙发上,亲自拿毛巾给他擦头发。贺文舟像一条狗,由着他擦,又由着他吹。   “饿不饿?”   贺文舟点点头。   宋靖走到冰箱前,没一会贺文舟又粘上来。宋靖一手搂着他,一手挑拣着食材。这个家好像并不常住,也不开火做饭。冰箱里只有几只西红柿,几个鸡蛋并一只不知从哪寄来的腊肠。   宋靖又去找了米,淘米、做配料、煮饭,全用一只电饭煲。   他要贺文舟在一旁坐了,看自己把饭做好,又拉着他回客厅沙发。   全程贺文舟都算乖,只是不说话。   宋靖拿一只瓷碗把饭盛好,用小勺挖了一勺米饭递到贺文舟嘴边。   “乖,把饭吃了。”   贺文舟看着他,不肯吃。   宋靖吹了吹凉,像伺候孩子似的:“不烫,真的,把饭吃了,我哄你睡觉,嗯?”   贺文舟这才张嘴,张嘴不是吃饭,而是一张嘴就沙哑地道:“你爱不爱我?”   宋靖端着碗放下:“爱。”   “那你亲我一口。”   宋靖抬起头,在他嘴唇上亲了一下。   贺文舟张嘴,宋靖连忙递进一口米饭进去。软糯的米饭配着腊肠的香味,的确也是让人垂涎欲滴。   “今天是不是你的错?”   宋靖看了他一眼:“是我的错。”   “你错在哪了?”   “我……我错在没回你短信,让你担心了一夜。”   贺文舟点点头,还算孺子可教,又吃了第二勺。   宋靖一勺勺地喂着,贺文舟一句句地盘问。   “还有呢?”   宋靖道:“我错在不该扔下你,让你一个人在夜里淋着。”   贺文舟点点头,很认同。   “你不该扔下我。不该把我扔在黑夜里,我睡不着觉,感觉很绝望很难受。也不该把我扔学校里,一走了之,你知道我有多害怕?”   宋靖道:“嗯。”   他从前不能了解贺文舟敏感的心绪,但是今天晚上,他终于知道,被人抛下是多么的恐惧,多么的绝望。只要往下探知一点,就已经被那种悲伤震撼了。和自己记忆中的相似,他们本该是休戚与共的知己!   他知道,贺文舟不是闹脾气,他是真的绝望。   他搂过贺文舟的肩膀,把他搂在怀里,摸了摸他的头发。   “不会了,我以后一定不会先走,一定等着你。”   贺文舟双眼潮湿,抱住他的腰:“你说的,不能反悔。”   “好。”   贺文舟终于破涕为笑,乖乖吃了一大碗饭,剩下的被宋靖吃了。   两人各吃了一碗饭,宋靖又领着他去洗漱,在他洗漱的空档,宋靖把碗筷地板都收拾干净了。   贺文舟一刻也离不开他,没一会就跑了出来。宋靖又带着他去卧室睡觉。   两人盖一条夏凉被,宋靖要他乖乖闭上眼睛,自己一手擎着头,一手拍着他睡。贺文舟就蜷缩在他怀里,贴着他的胸膛。   宋靖也闭上了眼睛。   贺文舟闻着他身上的味道,说:“哥哥,你真香。”   宋靖知道,他能撒娇了,就没事了。   他沉沉地应着。   贺文舟又道:“你以后能不能别再气我了?”   他还很怨怪的。   宋靖颇有种劫后余生的心悸感,惊心动魄、筋疲力竭,终于闹完,逃出生天的感觉。心一整个晚上都被他揪着,已经感觉不出疼了。   他想,还是要和贺文舟谈一谈。   “文舟……”   “叫弟弟。”   宋靖嘴唇干涩,叫了一声:“弟弟。”   “嗯?”   “每天我一定回你短信,但是我们只睡前发一次好不好?”   贺文舟搂住他的腰:“不好。”   宋靖提心吊胆:“高三学业重了,我不想成绩掉下来,你也不想让我累,是不是?”   贺文舟慢吞吞地:“那你要和我多聊一会哦!”   宋靖轻轻地笑:“好。”   接着他又道:“如果有一次我没回,我是说如果,你也不要担心,也不要等,我肯定是有什么事耽误了,一定不是故意没回,也不是没想你,你等我第二天来找你,乖乖的好不好?”   这下贺文舟没答话。   宋靖努力掰着他的脑袋,和他面对着面:“好不好?”   贺文舟很不情愿地:“那你每个星期和我去器材室一趟。”   “嗯?”   “你去吗?”   宋靖和他对视着,心里怦怦乱跳,因为知道去器材室意味着什么,又或者是个诱惑。   贺文舟看他不答,又拱进他怀里。   “那你不要说了。”   “约会,来镜湖香苑,或者去器材室,你选一样。”   宋靖哭笑不得:“到时候现看,好不好?”   “反正每个星期我都要一次,我忍不住。”   宋靖脸发烫,身子也很热,搂着他说:“好吧。”   “你答应了?”   宋靖勉为其难:“嗯。”   贺文舟突然就爬起来,蒙着被子就要压上他。宋靖没想到他现在就要,满脸通红,贺文舟才不管,他委屈透了,他要他还回来!   在被子底下,他非要宋靖主动。两人在下面折腾着,宋靖透不过气要钻出来,又被他拖回去,逼着他主动。   这还是宋靖第一次主动亲他,第一次主动跨上他,为他服务。   贺文舟享受着,在他耳边喘息,抚摸着他的腰肢,催促他重一些,再重一些。   宋靖被他欺负了个透,什么不要脸的事都做了。   贺文舟一直享受够了,享受得美滋滋,方才放过他,两人身下都是一片潮湿,又抱着亲了会,到很晚了,宋靖不得不走了,才分开了。   之后贺文舟便有事没事拉着他去器材室,两人关了门,在里面越来越大胆,贺文舟尝试了几个新奇的玩法,宋靖通常都是红着脸跑出来,匆匆遮掩着往教室去。   有一回,竟让高扬撞上了。   高扬推开那扇器材室的门,看贺文舟懒懒地靠坐在地上,屋里一片暧昧昏暗的光,以及浓烈腥膻的味道。   他猛地退出来,说了一句:“卧槽,这什么味啊!” 第49章   贺文舟歪头看了他一眼,那眼神飘忽迷离,也不像是在看他。他懒得没有了骨头,也没什么神情,像一尊没有悲喜的神。只是嘴唇鲜红,器材室里很热,他额头出了汗,校服裤子解了一半,手伸在里面不知道在做什么。做到一定地步了,他鼻尖翕动着,做出很懊恼的神情,然后身子一颤,轻轻地长舒出一口气。   高扬被他的神情魇住了,鬼使神差地,他走进去,关了门。心里模糊知道眼下这情景不好被人看见,至于为什么不能被人看见,他不敢想。   他一骨碌坐在贺文舟身边,假笑地推了他那哥们一把:“干嘛躲这儿啊?”   贺文舟抽了抽鼻子,没回答他。   他坦荡荡地晾着自己这块肉,窗帘有道缝隙没拉上,外面的阳光暴晒进来,给贺文舟身上渡了一层金色。   从头到脚,金灿灿的。   贺文舟享受着巅峰后的余韵,心里都是宋靖。宋靖的头发,宋靖的脸,宋靖身上的香味,还有宋靖把他搂在怀里帮他的样子。   可惜,他方才逃了。   高扬不知道喉咙为什么那么干,不只干,还热。这地方堆满了桌椅篮球,空气闭塞,空间也狭窄,而贺文舟偏偏安之若素,很享受地躺在地上。   他没着没落地往下一看,看到贺文舟灰色的内裤边。蓝色校服里的内裤边洇湿了一块,不知道是什么水迹。   他顿时开始结巴起来:“你……老宋、宋……人呢?”   贺文舟依旧不答,神秘莫测地对他露出一个笑容。   高扬从未见过他这样笑,眉眼弯弯,牵动着每块肌肉,笑了他一脸。他仿佛承受不了贺文舟这样甜蜜的笑容,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往后一撤身子。   “你小子干嘛呢?”   贺文舟忽然靠近他,低沉着声音,蛊惑得他头皮发麻。   “你说呢?”   “嗯?”   贺文舟摸着自己喘息了一声,高扬骂了一句:“操!”   他被贺文舟撞开了一扇新大门,这是潘多拉的盒子,里面目眩神迷,光芒耀眼,他逐渐失了魂魄,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效仿起贺文舟的样子。他自己弄过,但那好像只是潦草果腹般的动物行为,并没有什么值得可思可想的。现在他浑身发烫,烧得像个小火炉子,咻咻地喷着鼻息,在贺文舟的注视下摸索着探向自己,贺文舟和他一起,中途又好为人师,一步步引导着他攀上巅峰。那真可谓是一步登天,销魂蚀骨。期间,贺文舟都仿若一个神明,悬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然而少年的男孩子,不用碰就已经受不了,这样玩了一回,他竟然上瘾了,抓着贺文舟的手又摸向自己。   贺文舟才开始只是抱着好奇的恶趣味,现在手都酸了,怎么会再理他。然而高扬用力拉着他的手,他不动,高扬也能自食其力,勇猛奋战。贺文舟便笑吟吟地看着他,高扬恶狠狠地盯着,呼哧呼哧地喘,期间忽然想亲个嘴,被贺文舟推开了。   贺文舟帮完他,甩了甩左手,粘腻腻的觉得很有趣。   但他嫌他脏,出了汗浑身也臭哄哄的。   高扬后知后觉地站起来,匆匆拉裤子,两人什么话也没说,但有一种莫名的氛围弥漫在两人之间。   高扬开始觉得后悔、尴尬,贺文舟是他的好哥们啊。   然而贺文舟却没事人似的,拉好拉链,收拾好书包,懒懒地向他挥了挥手走了出去。   他甚至还搭了高扬的肩,问他下课后哪里的小吃好吃。   正常得不能再正常。   高扬那一肚子的情绪,惊吓、暧昧、震撼、尴尬皆无处可放。他上不去也下不来,盯着贺文舟,忽然觉得他是一个恶魔。   一个会吃人心的恶魔。   这恶魔无暇顾及他怎么想,骑着辆自行车等在校园外面。宋靖不喜欢他抽烟,他忙着在校门口抽两口,夹着一只烟屁股猛烈地吸了两口,欲仙欲死的滋味。   他享受够了,把烟扔了。   他上瘾上得很快,下头也很快,对烟有的吸就吸,没有也就算了。   宋靖不喜欢他身上的烟味,他就这样在风里晾着,拍打着身上的衣服,没一会,宋靖就出来了。   宋靖出来,在他车后面一坐,贺文舟载着他飞驰向一条小路。   高扬的心正在沸腾着,眼睁睁地看着他载着宋靖走了,也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很不是滋味。   贺文舟载着宋靖到镜湖香苑,每个周末,宋靖会去他那做作业。这是贺文舟勇闯徐宅,过了明路的。   那天贺文舟送他回家,宋靖照例进了楼洞,按门铃等开门,他姥姥总觉得他最近回家晚了,以为高三课业很重,没想到一开门,就看到一个陌生小伙子跟在宋靖身后。宋靖也吓了一跳,不知道他什么时候窜上来的。   他姥姥一愣,宋靖也傻,唯有贺文舟嘴巴甜得像是抹了蜜。一边做着自我介绍,一边推着宋靖进去换鞋,自来熟地和宋靖姥姥打着招呼,说是宋靖的朋友,周末能不能邀请宋靖到他家做作业。他们一起做功课,有商有量的多好呢。   他不敢说自己成绩差,怕老人嫌弃。   宋靖支支吾吾,说不出什么。宋靖姥姥看他那紧张的样子,先把那陌生小伙子轰走了。   宋靖一个晚上都在提心吊胆,宋靖姥姥却表现得很正常。   第二天就问他:“你不是要去同学家做作业?”   宋靖咬着包子:“啊?”   宋靖姥姥说:“六点回来,不要在外面逗留很晚。”   宋靖匆忙咽下嘴里的食物,唔了一声。   宋靖姥姥早看出来了,他交了朋友。在这边这么多年,宋靖从来没有朋友。她也记起来了,就是上次宋靖受伤,那小子送他回家的。这朋友人长得好,嘴巴甜,很会来事。   她虽然不高兴他交什么狐朋狗友,但他只有这么一个朋友,还闯到家里来,邀请他一起做功课。她还是放他出去了,一个大小伙子长到这么大还没有一个朋友算什么事。   于是,贺文舟就算过了明路,可以光明正大地带着他去镜湖香苑。   在镜湖香苑,就是一个小秘密基地。   两人在客厅那张小矮圆桌对着头做作业,宋靖即使在男朋友家做作业,也是心无旁骛,非常认真。   贺文舟就不一样了,他先是托着腮看了宋靖一会,觉得他哪里都好看,做作业的样子也好看。又闲不住地躺在宋靖腿上打电动,宋靖一手抚摸着他的脸,安抚着他别闹,一边笔走龙蛇地解题。   这样还不够,贺文舟又嚷着吃葡萄。   宋靖无奈,只能换英文听力,录音机里麻木地播着,他去厨房洗葡萄,洗干净了放在一个玻璃碗里。先是剥下葡萄皮,又用专用的小勺将里面的葡萄籽挖出来,只剩下圆滚滚的肉,一颗剥出来喂进贺文舟嘴里,再剥下一颗。   贺文舟吃了两三颗摇头,要喝果汁。宋靖拿来果汁,插上吸管,贺文舟说:“你喂我嘛!”   他两手都在玩手柄,没空。   宋靖拿着果汁喂给他喝,一边把阅读理解做了。   没等他做完,贺文舟又不喝了,说肚肚痛。   宋靖忍了忍,没有翻脸。   将他搂在怀里,两人靠在沙发里,他揉着贺文舟的肚子,问他:“是不是吃坏东西了?”   贺文舟摇头:“不知道哇。”   宋靖温热的掌心就贴着他的肚子,观察着他的脸色:“还痛不痛?”   “唔,你一直揉着就不痛。”   宋靖就这么搂着他揉肚子,什么都做不下去了,先让他舒服再说。   贺文舟甜蜜地躺在他怀里,又枕在他腿上,超级玛丽吃着积分一路过关斩将,拉下小旗。他猛地蹦了起来:“赢喽!”   险些滚下沙发去,宋靖捞着他起来,很紧张地:“摔痛没有?”   “没有,哥哥,我饿了。”   “我去拿饼干。”   “算了,你再抱我一会儿吧。”   于是宋靖又把他搂在怀里了,贺文舟拉拉衣襟,又让他摸着肚子。宋靖看他脚上没穿袜子,这样当然会受凉了,在贺文舟脸上一亲,让他等会。贺文舟着急地拉着他的手,不要他走,宋靖和他缠绵地拉扯着,好不容易分开,从卧室拿了袜子来,一只一只伺候宝宝一样给他穿上了。   宋靖告诫他:“不许脱了。”   贺文舟扭动着转了个身,呼吸都喷在他的腰间,忽然心血来潮:“我们去游乐场吧!”   “现在?”   “哦,现在很晚了,那我们明天去!一早就去!”   “明天……明天还要做作业呢。”   贺文舟眉头一蹙,宋靖就很紧张,快把他的心都攥紧了。   “你不想和我去呀?”   “没有……”   “那为什么不和我去呀?游乐场可好玩了,上次我和爸爸、游星去,都没玩够!”   贺文舟很无辜地看着他,宋靖几次张了张嘴,都没忍心说出回绝的话。   贺文舟依旧在回忆:“我大概七岁的时候,他俩陪着我去过一次。我过生日,买了气球、蛋糕还有很大很大的水枪。我挎着水枪,非常神武,在大太阳底下走了很久都不嫌累。我爸去买票了,我特别想吃那种雪人雪糕,让我妈去买,结果我妈过了一个小时都没来接我,我又走丢了,哭着找他们,怎么找也找不着,然后那天,我就做了那个梦!”   宋靖提心吊胆。   贺文舟神秘地问:“你猜我梦到什么了?”   “什么?”   贺文舟皱了皱眉,嫌他猜不到自己的心思。他是他的知己,他应该猜到。   可是再相知相许的两个人,也终究是隔着心,并不能完全的融合,完全的相知,懂他那细枝末节的敏感思绪。   但宋靖顾不得了,只觉得心很慌,慌得他连忙上去抚着贺文舟的眉心,说:“不生气,弟弟,我们不生气。”   贺文舟勉强被他安抚住,他盯着宋靖的眼睛:“我梦到你也没回来,我找不到你,你和她一样,过了好几个小时都没来接我,你干嘛不来接我啊?我不是你的宝宝嘛!”   宋靖后背发凉,心被紧紧攥着,攥出水来了。   “别怕,文舟。”   他把他搂在怀里:“那些都已经过去了。我在这,我会一直在这。”   贺文舟搂着他的腰,喃喃地:“你要一直在哦。”   宋靖闭上眼睛,抱住他的宝贝:“嗯。”   越接触,他越觉得是靠近一个恶魔。这个恶魔深爱着他,把一颗心都交在他手上,精神和肉体都在全面地依赖着他,像长在他身上的一条藤蔓,饱满地吸附着他的血液,一刻都离不开。   他是那样的邪恶,又是那样的脆弱,宋靖不理他,他能整夜整夜睡不着觉。宋靖凶一凶他,他就要委屈得哭出来。   所以宋靖不敢凶他,也不敢违逆他的心意,小心翼翼猜测着他的心意过活。因为他也是那样爱着他啊。   每一次吵架,都没有让他冷静,反而推得他们越来越亲密。他要懂他,必须懂他,懂他的全部。他要知悉他全部所想,洞察他所有所念,任何时候都能第一时间赶到他面前,牢牢地托住他。安慰他、理解他。他们之间也没有任何的隐藏,完全透明,完全交付,他的心是贺文舟的,身体是贺文舟的,灵魂也要烙上贺文舟的印记。   他的全部,都应该是他的。   爱情之火熊熊燃烧着,足以让宋靖勇敢。尽管贺文舟有着这样那样的毛病,但都是因为爱他,所以他也就不能放手。   两人的恋爱越谈越紧密,一刻都离不开,一起惶惶然地往深渊里坠去。   宋靖每天早上睁开眼想的俱是贺文舟,一整天都悬着心想他好不好,开不开心,吃饭了没,昨晚睡得怎么样……零零碎碎地,贺文舟的一呼一吸都在掌握着他的命运。   贺文舟自然也是如此,这样没有一点空间,近乎窒息的爱情,他很享受,觉得理应如此。   他从早到晚泡在宋靖的甜蜜里,乐得忘乎所以。   他筹谋着,觉得可以进行下一步了。   下一步,他就要让宋靖完全变成他的人。只是他还没有和宋靖谈,就又遇到了一个意外。 第50章   宋靖把贺文舟宠到了底,凌晨五点半,秋天的早晨还是很冷。宋靖裹着外套和贺文舟在街角的一个小摊上吃馄饨,贺文舟边吃边看他,看着他笑,宋靖神色淡淡的,被他看久了也不觉露出一个笑容。两人约会的机会屈指可数,但宋靖竟然大早上就陪他出来吃馄饨了,这真是意外,让贺文舟的心里揣着一把火,连早晨的寒冷都不值一提了。   两人坐着公交车去游乐场,宋靖就坐在他腿上,两人分喝着一杯豆浆。贺文舟抱着他,抚摸着他的腰,将脑袋沉沉地压在宋靖的肩上,全身都依赖着他。   这是他的哥哥,他的亲人,他给自己找的家。   宋靖陪着他疯玩了一天,给他背著书包,拿着水壶,甚至背着一个蓝色水枪,偿还他那梦里的遗憾。他在还原一个小男孩的梦。   贺文舟果然高兴坏了,他从来没这么开心过,坐了海盗船又去坐小矿车,从小矿车下来又去摩天轮,晚上旋转木马他和宋靖坐在一只木马上,从后面搂着他。光怪陆离中,是贺文舟绚烂至极的笑容。一直闹到很晚,宋靖害怕姥姥担心了,他才送他回家。   在巷子口贺文舟将宋靖拖到墙角狠狠地吻,把他抱起来压在墙壁上,恨不得把他攥成水。   “哥哥,我爱你,很爱很爱你。”   贺文舟喘息地吻他、咬他,他表达爱情的方式是那样凶狠,眼里的光在发亮。   宋靖被他压得喘不过气:“放我下来。”   “哥哥,你爱我吗?”   “嗯。”   “让我上去。”   “不……”   “让我上去,我什么都不做,我只是离不开你。”   “今晚我离不开!”   贺文舟抱得他紧紧的,死活不放手。   宋靖怎么掰都掰不开,心里也是爱他爱得要死了,意志在动摇。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就点了头,贺文舟顺着水管爬了上来,他心惊肉跳地逃回家去,打开卧室,就看到贺文舟扒在窗上。   他连忙放他进来,两人拥着一起倒在床上,一直在不停地吻,激烈地吻。贺文舟紧紧勒着他的身躯,两人严丝合缝地贴合在了一起,宋靖能感受到他的激动,他身体的强壮,和爱情的蓬勃。他们不停吻着,一整个晚上,吻一会停一会,贺文舟脱得只剩一条内裤抱着他。那亮如星辰的眼眸一直在看着他,他觉得自己很幸福、很幸运,怎么会找到宋靖这个宝贝呢。   他舔着宋靖的耳垂,爱人在他怀中颤抖。他贴着宋靖的耳朵轻轻地送进去:“宝贝,我们做吧。”   宋靖羞红了脸:“你说什么都不做。”   贺文舟郑重地摇头:“当然不是现在,选一天,我们在镜湖香苑,或者你喜欢在哪?我们做吧。”   宋靖不知道他搞什么鬼,做为什么还要选一天。他们每个星期都去器材室啊。   贺文舟看他神色茫然,就知道他什么都不懂,他那纯洁天真的小宝贝啊。   贺文舟亲着他的耳垂、脸颊:“宝贝,你真的什么都不懂。”   宋靖抬起眼睛:“你懂?”   贺文舟闷闷地笑:“我就爱你什么都不懂。”   宋靖别扭地在他怀里挣扎,感觉被鄙视了。贺文舟感受着他在怀里活鱼一般的蹭,又甜蜜又痛苦,压上去箍住他的身躯狠狠一勒:“你这样,我真的忍不住了!”   两人压低了声音在这打嘴仗。   宋靖忍怒道:“你下去。”   “我不要。”   “你这么不听话走好了。”   “我、不、要。”   贺文舟压住他又吻了一口,两人在被子里热吻,贺文舟抚摸着他的身躯,那双男孩的手伸进他的睡衣里摸索,摸遍了他的全身,后来又逼着他,一只手握住他和自己,狠狠发泄了一场。   最终宋靖出来,瘫软在他怀里,也没力气斗嘴了,也没力气推开他。   两人身上气味腥膻,但也紧紧抱着。   那一晚上贺文舟就像上了发条一样的兴奋,不停地要,要不到就亲他、吻他、抚摸他,探究他每一寸的身体。宋靖昏昏欲睡了,他还吵着要和他讲话,从来没有那么多话,那么强的倾诉欲,打算从他三岁起一直说到十八岁。   宋靖才开始还听着,听他没有逻辑、东一锤子西一榔头的讲话,后来实在撑不住了,在睡梦中贺文舟还口若悬河。   直到半夜两点半,他在月色中端详着宋靖的脸庞,渐渐静下来。   他不睡,他舍不得睡。   他要一直看着宋靖到天亮。   那一晚他真是眼睛一点都不舍得眨,就那么一直看着他。看不够,一夜都不够。   宋靖早上睁开眼睛,看他还保持着昨晚的架势,两只眼睛大大的,熬得都凹进去了,像两只大大的铜铃,胡茬也冒了出来,还在盯着他看。   他吓了一跳,觉得贺文舟很疯,情绪很激烈。   他等着那惊悸的心跳平复下来,先哄着贺文舟穿上衣服,哄着他下去,赌咒发誓说回家就给他打电话,他们在QQ上聊天。   贺文舟茫茫然地被他哄走了,他瘫坐在床上,身心俱疲。   不能再这么下去了,尽管他极力克制,可是大部分的时间和精力还是耗费在了贺文舟身上。他需要猜着他的心意过活,任何时候都有求必应,小心应对着他无数次的心血来潮,和变幻莫测的情绪。   他已经没有了自我,全是为贺文舟奉献。   导致他第一个月月考成绩下滑了一大截,他还是第一名,但分数降了很大一块,堪堪擦过第二名,但年级排名,竟然掉出了前五。   刘裴都来找他了,以为还是上次家里的事情影响,也没责备他,反而宽慰了不少,要他有什么事就去找她,老师会帮忙的。   他心中羞愧不堪,都没脸见这位对他有所期待的老师。   他一个人在冷风的操场呆了很久,最终下了一个决定。   当贺文舟第三次来找宋靖,却看到他耐心细致地给宋文远讲题的时候,他发了火。   他对着宋文远蛮横地一挤,险些将他挤下凳子去,正对着宋靖:“走啊,打球去呀。”   活动课,贺文舟还无忧无虑,没心没肺想拉着他去器材室。   宋靖道:“还有张试卷没做。”   贺文舟拉住他的手就走:“打完球再做嘛。”   宋靖没被拉动,挣脱着他的手,哀求的目光望过来:“你让我做完这套题好吗?”   贺文舟心里很不乐意,他不喜欢宋靖违拗他。他重又坐回来,就盯着那两人:“好,我看你做。”   他像个大爷一样,就坐在宋文远的位置上,翘着二郎腿,双眼紧盯着他们。宋文远的汗都流了下来,感觉身边有只狮子岿然不动,却吓破了他的胆。   但宋靖没什么表情,依旧给他讲下去。宋文远擦着汗听他讲,很乖的样子。贺文舟看着看着就很不是滋味了,他宁愿在这给宋文远讲题,也不愿意跟着他走。两个星期了,他都没有机会和他去器材室。他都不着急哦!他都不理自己有多难受哦!   他应该理,他应该关心,他更应该把他捧在手心里哄、爱。   但他现在不了。   他又把眼睛落在宋文远身上,就是这只臭虫、苍蝇,每天嗡嗡地缠着宋靖,他怎么那么讨厌!   他吃起了宋文远的醋,当天晚上就和宋靖阴阳怪气:“你是不是喜欢他啊?他有什么好啊,长得难看,还又包子,就因为他总找你复习?那我也要找你复习!”   宋靖说:“我哪有喜欢他。”   “但你就和他形影不离,你都没和我形影不离。”   “我就给他讲了讲题。”   “那你也给我讲啊。”   “你学吗?你能耐下性子学吗?”   宋靖戴着眼睛反问他的模样冷静又凉薄,贺文舟一肚子委屈:“你就是喜欢他了,还不承认!”   “对,我就是喜欢他乖。我讨厌你和我闹,心很烦。”   “我……”   贺文舟孤零零地站在大街上,宋靖走了两步,回头没看到他,心里又是一紧。   贺文舟扁着嘴巴,气得呼呼直喘。   宋靖心软下来:“算了,走吧。”   贺文舟不动。   宋靖心很累:“要怎么样你才不生气?”   “周末和我看一场电影。”   “周末不是要讲题。”   “那下午去。”   贺文舟打算好了,周末上午领卷子,听老师讲题,他可以早早就在电影院等。反正他不听,也不关心卷子。   可是贺文舟在电影院门口,等到三点半,等了一下午,等到地老天荒,期间心情怎样跌宕起伏,一会害怕宋靖不知道,一会又担心宋靖出了什么事。打他电话也打不通,又怕电影就这么过了看不到,又怕回去找他和他错过。就这么在电影院干等着,等得着急上火,被折磨得心力交瘁。直到电影散场,什么都没有了,宋靖也没有来。   他彻底伤心了。 第51章   宋文远很喜欢宋靖,他虽是只大熊,内心却像小兔子一样,喜欢活在宋靖的隐蔽下。升入高三,课业多了,他生病的时候也多,经常不能来上课。   教室里他无法长久地和一个人同桌,也很难建立同学关系。每次回来,他的同桌都会换一个人,很多人甚至不记得他名字,不知道班上还有这么一个人。他的世界除了吃药、住院,唯一有点光彩的,就是每次回来宋靖都在。   宋靖像一棵静静的树,不论如何世事变迁,沧海桑田,回来总会看到那棵树,枝繁叶茂地长在那。   宋文远就会静静地靠过去,靠在树下面,感受他阴凉的遮蔽。   在开学的时候,他又生了一场病,这次住了一个多月医院,期间吓得他妈哭晕过去。他挪动着上厕所,听到楼梯间他爸和他妈抱着哭,说不敢给他洗澡,洗澡就要着凉,着凉病情就又会加重。他挪动着回去,长久地不说话。他很想回学校,学校是他通向外面世界的一扇窗,他想看看蓝蓝的天,看看绿绿的草,看程嘉嘉和女生们倚靠在走廊上吃冰激凌,看贺文舟和高扬在操场打篮球,看宋靖安静地坐在教室做题,一切都是无忧无虑的,进进出出的同学,鲜活有力的人生。   他的世界有一半是灰的,是死的,不能跑、不能跳,不能吃凉的食物,不能让自己受凉,很多不能,但只要看到同学们,他就会笑吟吟地,感觉这个世界还是彩色的。   这次回来,很多同学又对他疏远了,大家都不耐烦和他说话,老师们对他更是无奈,曾经建议他妈妈继续将他留在高二,再上一年补补功课。但他无法适应新环境,也就推辞了。老师们只好给他一本习题册,让他自学。   闹哄哄的教室,老师们讲试卷只讲一遍,讲完就走。学霸们各自忙碌,改完题也走了。剩下一群乌合之众约着去打球,教室里瞬间走得三三两两,只剩下宋靖。宋文远举目无亲,听了一上午无字天书,把求救的目光望向宋靖。   宋靖本来也是要走的,他要赶着去约会。但转身看到宋文远眼巴巴的眼神,笨拙的大熊,只盯着他看,也不说什么。他心一软,打算给他讲几道题就走。   “你哪不会?”   宋靖在他前面坐下来。   宋文远害羞地从桌洞里拿出一盒软糖,他藏了很久的,就是准备给宋靖吃:“你吃!都是给你的。”   宋靖一看,盒子里五花八门各式各样的小动物,软软的,颜色鲜艳,也就拿了一颗。   “唔,从哪讲起?”   宋文远挠挠头,悄悄指了一个地方:“我这道题不会……”   宋靖给他讲了,接着问道:“还有没有?”   宋文远又指了一个地方:“还有这个……”   宋靖又给他讲了一题,结果顺着那张试卷,就发现他不仅一道题不会,而是所有的题都不会。宋文远粗粗的手指都不敢往试卷上指了。   宋靖只好收拾了一下试卷:“算了,从头讲吧。”   于是找了一个演草本,从开头第一道题一路讲下去,讲得口干舌燥。   宋文远一面听一面茫然,很多地方是缺课的,于是也就听不懂。宋靖只好拿出书来给他补课,教他怎么套公式,这么下来,讲得就更细致更久。   不知不觉时光流逝,宋靖忽然一看表快两点了。这么晚了?!   在方才,他仿佛是在那个世界里死了一回。   宋文远把所有的糖都奉献在他面前:“你吃,你不要生气。”   宋靖看着他眼角挂着泪珠,十分凄惨的模样,也凄惨地笑了笑:“你别怕,不关你的事。”   但宋文远被他吓到了,他就这么一个朋友,他把所有的糖一颗颗蚂蚁搬家一样运到宋靖手里,一面啰啰嗦嗦地讲着什么动物的好吃,一面觑着他的神色讨好着。   宋靖在他眼中看到了自己。   那竟然就是自己。   不过几个月,他就变成那样了吗?   他胃里突然有一种翻江倒海的作呕感,奇迹般地他镇定了下来。   “没事了,我没事了,你不要害怕。”   宋文远小心地道:“你怎么了?”   宋靖感到一阵饥饿:“你还有什么吃的没有?”   宋文远这下有办法了,他的桌洞就是一个百宝箱,有着各种各样的吃的,他妈妈不许他吃零食,但是背着她的时候,他总是藏下一些,慰劳一下嘴巴。   这时,他翻出很多蛋黄派、小蛋糕还有巧克力,都是甜食。   宋靖皱了皱眉毛,捡了一只蛋黄派撕开。   “好吃吗?”   “嗯。”   “以后我再带给你吃。”   “好。”   在贺文舟身边,宋靖一直绷着一根神经;可是在宋文远面前,他因为对自己毫无所求,求得也仅仅是讲几道题,所以他也就慢慢放松下来。   他挺喜欢和宋文远相处。   笨笨的,糯糯的,又主动粘过来,可以不动脑子相处。   他和宋文远天马行空聊着天。   “你的课怎么补?”   “家里给我请了个家庭教师,可是我动不动就会累,也学不了多少。”   “我有空多给你讲一点。”   “宋靖,你对我真好。”   宋靖有些尴尬,适应不了别人的热情。   “真的,在我们班,你对我最好了。他们都不怎么理我。”   “我也没那么好。”   宋文远不说话,笑眯眯地望着他。   “你长大想做什么啊?宋靖,你以后肯定是科学家吧,或者教授什么的?很高级的那种。”   宋靖想了想:“不知道,你呢?”   “我想做护士!”   宋文远跃跃欲试地和他讲,眼里在发光。   “男护士?”   宋文远害羞地低下头:“我想帮助别人,在医院护士姐姐都对我很好,我也想像她们一样,帮助很多像我这样的人。”   宋靖没想到他的心是这样的柔软和善良,在病痛的折磨和学业停滞后,在这个对他不太公平的世界里,仍然怀有一颗善良的心。他的父母也是做医疗行业的,他们是不是也这样柔软善良?   “是啊,他们很伟大。”   “你呢?你没有想做的事吗?”   宋靖望着远方的操场,外面的太阳射进来,一片明晃晃的。他的心很静,忽然很想说那个对谁都没说过的理想。   “我想学法。”   “什么?”   “法学,法律。我想读法律。”   “那你一定会成功的!你一定会成为很好的律师!”   宋靖笑了笑:“谢谢你。”   其实他想做的是公职人员,做一个正经的人,做一些有用的事。   两人就这么笑谈着,聊了很多,宋靖很难有朋友。除了贺文舟,他和班里的同学都淡淡的。除非有人主动到他身边,还不怕冷,坚持在他身边,能够做到这点的也就宋文远了,像条大尾巴,总跟在他身后。   他的心还很柔软,人笨笨的,却笑容明亮。即使总是生病,仍然积极乐观。   宋靖很喜欢这样的人。   笑容挂在两人脸上,不知不觉太阳西斜,从外面冲进来一个罗煞般的人,打破了这方宁静。   贺文舟如修罗一般,气势汹汹冲进来。进门第一句就是:“你为什么不接我电话?”   宋靖一愣,心脏很痛,竟然成为条件反射了。他忍着剧痛,皱眉说:“我白天没开机。”   贺文舟吼道:“那你为什么不去!”   宋靖道:“我忘了时间。”   “你知不知道我有多着急!”   贺文舟不管他,自顾自地吼:“我在那等到三点,等到三点半,都散场了你都不来!我怕你来了找不到我,又怕你出了什么事,担心得要命!想回去找你,还怕和你错过了!来来回回等得我都快要死了!你有没有搞错,你不来不知道和我说一声?你不知道给我打个电话吗?”   贺文舟炮轰般地发泄了一通脾气,看宋靖仍然冷冷淡淡看着他说。   “你没有什么和我说的吗?”   宋靖道:“对不起,我忘了时间。”   “对不起就完了?”   “那你要怎样?”   贺文舟愤怒地看向宋文远,宋文远怕他,一下就想躲到宋靖身后。贺文舟想起方才进门时看到他们有说有笑的样子,又看宋靖一点认错的态度都没有,气得浑身发抖。   “你就是和这小子待了一下午?”   宋靖不说话。   “你干嘛不说话?说话!”   宋靖道:“你先冷静冷静吧。”   贺文舟发疯一般地在教室里乱转,他陷入癫狂的状态,脑子里嗡嗡直响。所有人都爱他、宠他,宋靖犯了错,竟然不第一时间过来哄他,求他原谅。他知道他等了他多久,受了怎样的折磨和痛苦,他为什么不体谅他?他疯了?   “明明就是你的错,你还这幅态度?宋靖,你到底还有没有良心!你对得起我吗?”   宋靖就知道他会大闹,等了这么久,心里准备了那么久,最后还是这样。   他说道:“我看时间的时候已经迟到了。”   “我在那等你,迟到了你也可以来啊!”   “我迟到了,你也会闹。”   贺文舟瞪着眼睛:“所以你干脆不去了?!”   宋靖道:“如果都是一样的结果,我不如就在这等着。”   贺文舟吼道:“你不要这样硬邦邦地和我说话!我讨厌你和我硬邦邦地说话!”   宋靖道:“那就不谈了。”   贺文舟更生气:“你给我滚!”   宋靖收拾东西就要走,贺文舟看他要走,几乎掉下泪来。   “我不许你走!”   他哭腔的声音震动着宋靖的心,快把他那层伪装的外壳震碎了。   宋靖低着头慢慢地说:“文舟,我不喜欢你和我闹。一次两次就算了,闹久了伤感情。这次,我是真的不想去了,不想面对你。如果你再这么继续闹下去,我们真的会散了。”   贺文舟伤心地说:“是你的错,你还怪我?!”   宋靖脑子嗡嗡地疼,如同对牛弹琴,受不了他的逻辑。   “我累了。”   贺文舟结结巴巴地指着他,一肚子委屈,一肚子憋闷,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完全发泄不出来。   无形中,他突然看到宋文远的身影,发狠地一把抓住他的衣领:“就是因为他对不对?”   “贺文舟,你放开!”   贺文舟红着眼睛,根本不听:“就是因为他,你不理我对不对?你喜欢他了?对不对!”   宋靖拖着宋文远的手臂和他撕扯,奈何贺文舟在悲愤中力大无穷,无法撼动一分。宋文远被他揪着衣领拖行了几步,吓得魂飞魄散。   宋靖吼道:“贺文舟!”   “你还帮他?宋靖,你背叛我,我不会原谅你了!”   贺文舟拽着宋文远就往外面拖,宋靖着急了,一本书砸过去,砸中贺文舟的额头。硬质的书本磕到额角,磕破了一点血。贺文舟整张脸都很恐怖,他顿了一顿,眼圈都红了,不可置信地望着他:“你为了他打我?”   宋靖又心疼又紧张:“你放开他,你有病,你放开他!”   宋文远在他手里呼吸都要停止了,一个劲地喘。贺文舟抓着他狠狠一搡,将他扔到地上。宋文远如破布袋一般扑倒在桌子上,擦着桌角,鼻血流了一地。   宋靖连忙冲过去:“文远!”   贺文舟听他叫得那么亲热,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宋靖和他撕打起来,两人沉默无声地在教室里打起架来。   从没有这么仇恨,从情人一瞬变成仇人,贺文舟将他压在地上,控制着他,宋靖随便拎起什么东西就往他身上砸。教室里惊天动地,桌椅推倒一片。贺文舟充血的目光瞪着他,仿佛要把他吃下去,两人拳打脚踢,厮斗不止,最后宋靖一发狠,一个响亮的耳光打在贺文舟脸上,一切都静止了。   贺文舟发怒、伤心,随即爬起来就冲了出去。   宋靖气喘吁吁地躺在地上,过了很久他才爬起来。   想起宋文远,他连忙去看。   宋文远趴在地上,不停地喘,怎么喘都喘不过气。惊惧恐吓中,他呼吸都要停止了。宋靖连忙给他抚胸口,教他深呼吸,又去给他拿药。他含了几片药,好不容易镇定下来,鼻血又流个不停。宋靖教他往后仰着,给他塞住纸巾,结果鼻血还是流,根本控制不住。   宋靖吓到了,立马开机打电话。   他打了120,又去打刘裴电话,又在宋文远的指示下哆哆嗦嗦打他父母电话。宋文远还嗡嗡地安慰他:“没事的,我总是这样的。”   宋靖很想哭,哭不出来。   而贺文舟奔出去,一口气跑到院墙墙根,面对着墙壁罚站一样地杵在那。游星回来拿东西,见他突然从前面疯跑出来,吓了一跳。   “你怎么了?”   游星追上去。   往前一凑,就见他气得浑身乱颤,涕泪横流。贺文舟站在荒草无垠的操场上, 第52章 :   暮色四合,宋文远被送走了,宋靖出了一手心的汗。贺文舟在外面哭得死去活来,他在教室里发呆。   他发现,贺文舟的情绪是不加控制的,他就像个黑洞,怎么填都填不满,需要别人时时刻刻的关爱,把他包围,泡在蜜罐里。自己越付出,他越是索取,像某种蛭虫、蚂蝗,在他身上吸饱了血,泛着透明的光。   同时,他发现他抗压性极差,恢复力极弱。神经质,总是怀疑他不够爱他,什么醋都吃。所有不如意都会在他身上留下过重的伤痕,而且记很久,怎么偿还都偿还不了。不能受伤,也不能恢复,一旦受伤就撒泼打滚,闹个不休,在幼儿园的时候能一直哭得背过气去。   他不知道他对别人是不是也这样,还是只对亲近的人。   他怀疑他是在家里被惯坏了,什么都是随心所欲,一不随心就闹脾气。一点的伤痕都会对他造成巨大伤害。   然而,他无法做那个献祭的人。即便是最亲密的两个人,也不能承担对方的所有。???   宋靖受了他这么久的折磨,心里有了决断,是不难过也不伤心了,只是怔怔的。贺文舟却是难受得死去活来,宋靖让他这么难过,他竟然也拿他毫无办法,只能气得自己在这垂泪。   他垂了大半天,大有哭倒长城的架势,巴望着宋靖还像之前那样来哄他。结果他哭到黄昏,太阳都落山了,宋靖也没来。他哭得累极了,头嗡嗡地疼,觉得再哭下去也不会有观众了,于是不哭了,擦干眼泪回家去。   他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小时候他妈越哄他,他越哭。不哄他,也就那么着了,反正死不了。   这套方法,同样也适用于宋靖。   他回家,先是吃了一大碗饭,然后饱饱睡了一觉,睡得昏天黑地。醒来就琢磨着怎么对付宋靖。   总结来总结去,不能硬也不能软,最后只总结出个闹冷战。   人一旦有了爱,就会不忍心,就会不自觉为他人考虑,想保护他,想让他快乐,即使自己不快乐也没关系。这和他以往的爱的美学并不相称,但却是一种崭新的爱,一种新奇的爱。从他的魔池中一点一滴地生长出来。   所以,他没法像之前那样“欺负”他了,那也和他不相配,他不能再那么幼稚了。   他要让他内疚,让他后悔,让他知道他犯了多大的错,惹他多么伤心,继而再把那亲密的爱恢复起来,对他死心塌地。   但他暂时没想到什么好办法,只能先闹冷战。   他像霜打的茄子一样恹恹了几日,中间还发了一次烧,装模作样去了一次医务室。   然而宋靖没看见,也不知道,他忙着复习。   宋文远在医院住了两天,没什么大事,又回来了。   宋靖替贺文舟向他道了歉,那天他们说的话,吵的架,他都看在眼里,但宋文远什么都没说,好像不知道。   一切又恢复往常,只有贺文舟情绪低落。   体育课,宋靖也不去打球了,在操场待了一会就回了教室。宋文远也要跟着走。   高扬后知后觉地发现贺文舟和宋靖闹了别扭,又不说话了。贺文舟蔫头蔫脑地打球,没有宋靖,他也提不来精神。高扬心里就更别扭,他对着宋文远就是一股邪火,阴阳怪气地说:“喂!病秧子,你总跟着宋靖干什么啊?是不是看上他了?”   宋文远被他吓了一跳,就想溜走。   高扬拍着一只篮球拦住他:“你说你也是条好好的大小伙子,长这么大块头,怎么像个玻璃人似的,跑也不能跑,跳也不能跳,体育课什么都不敢做,就和女生似的在那晒太阳,你可别真是女的托生的吧?”   操场上的男生们一听,一起哄笑出来。宋文远的脸都涨红了,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   有男生甚至上去,想验验他到底是男生还是女生。宋文远在他们的嬉笑围攻下,吓得到处乱窜。   而宋文远那个大熊一般的块头窜起来,是何等滑稽。   他越紧张,周围的人越是笑。他紧张得擦汗,他们也笑。   他的毛都炸了起来,感觉周围的同学都很陌生,很恐怖。他们都在笑他,都在嘲弄他,他们都变了一副模样。   高扬最喜欢这种围猎场,会激发他的热血。   他扭了扭脖子,往后虚张声势地一躲,故作惊吓道:“哇,你可别喷我一身鼻血赖我身上啊,咱们可惹不起你。”   宋文远脸涨得愈红,羞愤得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可惜周围到处都是人,人人听到他流鼻血,都慌忙地散开了,退得三尺远,远远站在那看着他,各种各样的目光。   他无处躲藏,他不是妖怪。   “说真的,知道自己是个累赘,就别赖着人家了。你有没有一点眼色啊?人家小两口好得不得了,你去插一脚,怎么,你也想给贺文舟做小啊?”   高扬挑衅地看向贺文舟,贺文舟本来懒懒得不管,听他扯到宋靖了,回头搡了他一把。   “有病?”   “我说错了吗?老宋不就是你大老婆,他再做个小的,凑一对嘛!”   贺文舟一只篮球扔过去,砸在高扬脸上。   “闭上你的臭嘴。”   “开个玩笑嘛,那么认真!”   高扬笑嘻嘻地不怕砸,就怕贺文舟不理他。他凑过去,贺文舟推开他,他又腆着脸哥俩好地跟上了。   宋文远在他们离去后,浑身颤抖,出了一身的虚汗。   高扬的声音不停地在他耳边播放,扰得他心神不宁,隐隐的有一个声音,或许一直都有一个声音:他是一个累赘,他是一个多余的人……   他拖累了爸爸妈妈这么多年,现在又要拖累宋靖了?他就这么没用吗?   贺文舟坚持了几天,想宋靖想得受不了,在一个清晨将宋靖又堵在巷子口。   他那样落魄,那样凄惨,企图打动他的心。宋靖果然也很好说话:“你先去和宋文远道歉。”   贺文舟急了:“我为什么和他道歉?你不要和我提他!”   宋靖耐心地道:“我们吵架是我们的事,不能殃及无辜。而且他一直生病,那天吓得都去住院了,我们对不起他,我道歉了,你也应该去道歉。”   “我不道歉。他跟我有什么关系。”   宋靖道:“那我们也没法谈了。”   宋靖就要走,贺文舟在他后面吼:“你果然更在乎他对不对?你都不管我了!”   宋靖听到这句,回头。   贺文舟神色凄惶,这些天没少受折磨,宋靖心有不忍,他先让他哭闹够了,发完脾气,再试图好好和他讲道理。   他摸着贺文舟的耳根,好好和他说:“我爱你,和他没有关系。你不要乱吃醋,去和他道个歉,然后我们再谈我们的问题。”   “我们有什么问题?”   宋靖想了想:“道完歉再说,嗯?”   贺文舟坚持道:“我没错,我不道歉,我也不和他道歉。他跟我犯冲!”   贺文舟还是吃醋,宋文远在他心里落下一个阴影,就消散不去。于是他也不求和了,继续闹他的冷战,宋靖也继续心无旁骛复习。两人冷静下来,他正好抽这一点空好好补一补他的功课,不能再跌分数了。 第53章 :   贺文舟的吃醋并非是空穴来风,无理取闹。本来宋靖是只专属他一个人的,后来有了哼哈二将,哈将已经被他收服,成为他众多小弟之一,哼将却百折不挠,总是缠在宋靖身边。   上次月考后,两人的关系更亲密。宋靖是好学生,发现自己成绩下降后,立马给自己做了一套严密的“提分进度计划”。每天复习多长时间,做多少卷子都有数目,达不到是不会分出时间和他谈恋爱的。两人恋爱时间本来就少,宋文远还借着复习的空档霸占了他大部分时间,每次看到他们并头坐在一起做题的样子,他都很不是滋味。   宋靖还是那个好学生,而他依然是那个“什么货色”的渣滓。   最开始吵架的原因,已经随着时间慢慢淡去了,之后泛上来的是一种莫名其妙的愁苦。他向来无忧无虑,竟也在高考的铁骑下开始思考,他到底要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高扬约他打了几次球,他没什么心情。高扬勾搭着他的肩:“去器材室?”   贺文舟蹙眉:“不去。”   “喂,我淘了几张好片子,周末到我家啊?”   贺文舟鄙夷地推开他:“我可是好学生哦。”   高扬悄悄地道:“是那种片。”   “哪种?”   高扬两手比了一个手势,贺文舟忽然正经起来:“我真不是那样的人。”   “别骗我了。”   贺文舟无辜地道:“我骗你干嘛?我不是啊。”   “那你上次在器材室——”   贺文舟道:“我有吗?”   他挠着头,完全失忆的样子,高扬羞愤交加,他不能说那次在器材室他们的那场合谋,更不可能承认自己就是“那种人”。于是他面容狰狞扭曲了一阵,阴阳怪气地道:“也对哈,人有大乔小乔,你也有大宋小宋了,怎么还会看这种东西。”   贺文舟扭过头,匪夷所思地看着他,仿佛他有什么大病。   但他完全没病,是贺文舟有病!   而贺文舟就是有本事让他怀疑自己有了病。   他如果没病,怎么会盯着贺文舟不放;如果没病,怎么会关心他的行踪、他的心情,甚至是还想和他合谋一场,品味下那销魂的滋味……   他浑身发毛,自己的确是有病了。   贺文舟不大搭理他,他的心里就越别扭。总有种无穷的精力发泄不出来,脾气也越来越坏。   宋文远这几天很晚才来上课,由他父母送他来。他父母像送小学生一样,给他带了水壶,带了雨伞,把厚外套交给老师,从门缝里目送他进去。一直到他坐在位置上了,他爸妈还在外面和老师讲话。慈父慈母的句句嘱托,让老师也难以拒绝。班里的人看到好奇地盯着他,然后他听到有人在后面笑。   他紧张地坐在座位上,深深地低着头。他爸妈因为上次的流血事件吓坏了,坚持每天都来接他,而且迟到早退。宋文远上不了多久的课,也早就跟不上大家的进度,每天都像在听天书。   渐渐的,他就不听课了,每天埋头在桌上摆弄着一个习题册。这习题册宋靖给他讲过几页,都被他认认真真折了起来,每道题都重新答过一遍。   渐渐的,他也不找宋靖讲题了。宋靖很忙,活动课那点时间还是不要耽误他吧。何况,他下不了活动课就要走了。   他每天盲目地来,又盲目地走,没什么目的。   当然,他还是很喜欢学校的天,学校的草,班里的程嘉嘉和女生欢声笑语,操场上贺文舟和高扬永久的夏天。   他不贪心,看看就好。   偶尔宋靖想起来,还想给他多讲几套题,他却摇摇头,说自己回家看就好。他有点累呀,在学校看天看草看人都不够呢。   宋靖看着他笑眯眯的样子,只好说有什么不懂的就来问他,他都有时间。   宋文远点点头,从铅笔盒里又拿出一颗软糖,是块小熊维尼的软糖,放在他的手中。   是被他攥了很久,随时准备好的。   人人都觉得日子就这么过下去了,没人发现有什么异常,直到程嘉嘉从操场气喘吁吁地跑回来,拉着宋靖说:“宋文远……”   “宋文远怎么了?”   “他在操场跑步。”   “什么?!”   程嘉嘉点点头,吓得已磕磕绊绊,魂飞魄散。   “他和高扬打赌,说能跑400米。我不让他跑,他非要跑,现在操场上跑着呢。”   宋文远平时一步都不能急走,竟然在操场跑400米?!   宋靖镜片后尖锐的目光射向程嘉嘉,程嘉嘉一向是班级的中心,她为什么不管?没有她和那群班干部的默许,宋文远怎么会在操场上跑?   他们到底在干什么!   程嘉嘉被他瞪得心虚:“你别看我啊,我拦了,他们都不听我的嘛。”   两人一起飞奔向操场,秋老虎最后的余热洒在胶片跑道上,下午的阳光还很烈,操场上静默无声。   体育课,班里的人三三两两围在跑道边,就看着宋文远迈着沉重的步子往前跑着。   每迈一步,宋文远那额头上都会流下一串汗珠,浸湿了眼睛。他浑身已经湿透了,步子迈得机械又迟钝,每一步也都如千斤般重。他粗声地喘着,嘴巴里直往外喷火,头顶也在冒热气,像是以往无数次发烧一样。他忍耐着剧痛,忍耐着烈火焚身之感,只盯着跑道尽头的目标迈步。他肥胖的身躯颤着,大块的身形挪动着,一步一步,坚定执着。   要跑,死也要跑。   就一次,他想试试在阳光下奔跑的感觉,就试这一次。   贺文舟皱着眉看着他,高扬已经有点后悔了,冲着他背后喊:“别跑了!病秧子,你不要命了!”   不是的,他想跑,他愿意跑。   已经不关他的事了。   林子渝退到树后面也在看着他。   很多女生都在劝他别跑了,程嘉嘉也很不自在地说:“宋文远,别跑了!大家都是和你闹着玩的,求你别跑了!”   方才他们只是开了个玩笑,想看看他跑起来的样子,怎么知道,他说跑就跑,不打招呼。   宋文远一面喘一面已经说不出话了。他不怪她,他反而要谢谢她。她只要站在那里,让他看着就好。   宋靖跑过去一把抓住他的手臂,厉声呵斥道:“你疯了?”   宋文远被他一带,喘得几乎声嘶力竭,摔倒在地。宋靖连忙松开他,然而他只对他微微笑,摇了摇头,掰开他的手继续跑。   他要跑。   他要感受一下风的感觉,感受一下飞起来的感觉,感受自己飞起来能摸到天空的感觉。   那是从未有过的轻柔、飘渺。   风里有胶皮跑道的味道,有草的味道,有天空和风的味道。   他都感受到了!   他一步步地跑着,就是为了体验下这从未有过的幸福。   所有的人都被震住了,没有人说话,没有人敢拦。大家屏息以待,就看着那只大熊迈动着他沉重笨拙的步子奔向幸福的彼岸。   轰地一声,宋文远绊倒在跑道上。所有人惊呼,围了过去。   天空在大熊的眼睛里落下一个倒影,血液顺着他的鼻腔温热滑腻地流了出来,怎么流都流不尽。   他握到了,风的感觉。 第54章 :   宋文远从那天起没有回来过,操场的胶皮跑道上还印着一滩血迹。那天他的鼻血,就像七窍流血一样地涌出来,吓得女生们大叫。   之后,秋风萧瑟,很快就过了中秋。连着好几周,晚自习鸦雀无声,没人再在教室嬉闹了。班上这阵子气氛压抑,没有人敢提宋文远,那天120来接走他,医生、老师们在操场上对他拼命做着急救,围了好多的人。他的父母来了,跟在急救车后面大哭。宋靖从人群的缝隙里,还看到那个软软的大熊躺在那里。方才他还在跑着,方才他还在冲大家微笑。   他们集体都傻了。   宋文远积极乐观,温柔爱笑,极少在他们面前表现出病容。突然他就满身是血,脸色青白地躺在那。   他那么大的块头顿时都瘦弱了好多,两只眼睛都凹进去了,皮肤泛着青灰色。   他们都被吓到了。   整个班沉默了许多天,中间有一天,他父母忽然回来拿走他的东西。刘裴帮忙收拾的桌洞,一再地道歉,他的父母反而没说什么,只是拿了东西就走了。   最后路过宋靖的时候,他父母特意将桌洞里剩下的小熊软糖留给了他。   那些糖已经扁了,被风干了,变成了硬硬的糖干。   他父母含着眼泪:“他说,你是他唯一的朋友。”   宋靖拿着那包软糖,良久地不发一言。   没人敢去问刘裴,他们坚信宋文远还会回来的,然而一天天的过去了,宋文远还是没有回来,期间风言风语的,有人说他死了,也有人说他转学了,还有人说他不上学了,人心惶惶,随后烟消云散,日子还得过下去,但最终宋文远再也没有回来过……   贺文舟最近不太敢惹他,两人恢复了来往,但宋靖沉默了许多,他也不敢说话了。   冬天的早晨,他穿着厚外套将宋靖搂在怀里,怕他手冷,握着他的手给他呵气。   宋靖望着窗外,在公交车的上下起伏中驶向学校。   一整天阴沉沉的,到了晚自习,教室里气氛太憋闷。大家仿佛都知道学习了,一个赛一个地拼命,搞得刘裴都想让他们别那么乖。   有些事是无法开解的,只有靠时间消释。   宋靖忽然起身,走了出去。   宋靖是从来不浪费晚自习的时间的,他一起身,贺文舟心里一急,也跟了出去。   外面有些冷,天很黑,明天下午就国庆放假了,这是他们待的最后一晚。   操场上就更黑了,荒草依然长得一人多高,也没有人来修剪。远远有路灯的光,也是很暗的。   今天阴天,没有星星。   宋靖在夜幕中穿过教学楼,一直走到操场上去。   胶皮跑道到了晚上很凉,篮球框发着生锈的味道,风吹来树木荒草,影影绰绰。贺文舟沉默地跟在他后面。   宋靖在跑道上来回走着,寻到一处地方,将风干的小熊软糖放在了一侧跑道旁。   血迹已经渗透进胶皮跑道里,变成了一块暗色的印记。   贺文舟骤然很难过,手里有半块巧克力,听说宋文远喜欢吃甜食,便将那块巧克力也放了上去。   程嘉嘉在操场上跑步,轻喘着气望着他们。   韩琳不知不觉从黑暗里出来,往胶皮跑道上放了一根蜡烛。   蜡烛点燃,风火摇曳。   过了一会,好像大家约好的一样,高扬来了,默默送上了一束百合花。   程嘉嘉颤抖着说:“他又没死。”   高扬有点没着没落的:“算个纪念嘛。”   程嘉嘉将花扔到一旁:“他没死,不许你这样咒他!”   接着林子渝也来了,什么都没做,只是站在黑影里。班上的人也一个个来了,或多或少的都留下了一点东西。有些是他曾借过的书,有些是用过的他的笔,宋文远在班里是个老好人,有求必应。他经常不来上课,大家从他桌上掠夺着东西,也毫无愧疚。很多人曾经受过他的恩惠和帮助,然而他们都不曾记得这个人,也不在乎他的存在。   如今,一切都报应回来了。   大家沉默地进行,没有和他接触过的,也送上了一束鲜花。所有的人都没有讲话,像是一场盛大的纪念。   高扬说:“是我害的他,都是我的错。”   程嘉嘉含着眼泪:“是我怂恿他的。”   周敏道:“我没有拦住他。”   林子渝道:“我没有关心过他。”   贺文舟道:“我之前还打了他。”   很多人纷纷开始说着自己的过错,气氛一旦破开,大家都有了倾诉欲。   “我的铅笔是他借给我的,没他,我的答题卡就废了。”   “每次值日虽然不安排他,但他每次都默默地做。后面的垃圾都是他倒的。”   “他其实很爱笑,每次看到我都会笑……”   有女生小声地哭了出来。   大家纷纷回忆起宋文远的好处,原来他竟然有那么多好处,原来他竟然在教室里存活着各种各样的影子。这些影子见缝插针地融进他们的生活里,无知无觉,被掀出来的那刻,却是醍醐灌顶,伤心欲绝。   它们是那样的鲜活,鲜活地让他们汗颜、惭愧。   高扬忽然害怕起来:“我真的没想到他那么拗,如果我知道,我肯定不会……”   一切的开始不过是一场玩笑。   没有人怪他们,然而他们一辈子都将背负着这偌大的罪孽走下去,沉重得他们弱小的背脊都担负不起。   宋靖从始至终什么话都没说。   第二天,是个大晴天。上午很快就过去了,下午大扫除,然后就可以回家。宋靖姥姥说,他父母中秋没来,要宋靖国庆的时候去北京看看。必须去一趟,谈谈转学的事,谈不拢,就谈钱。   宋靖直接拿了行李过来,放学后就去火车站。   贺文舟送他去。   大扫除的时候宋靖也绷着一张脸,贺文舟默默地帮他搬着桌椅,想到两人即将分开,还是分开一周,他就很害怕。这些天,他不知道宋靖怎么想的,他也很忐忑。   说到底,那插往宋文远的最后一刀中,也有着他的嫌疑。   可那也是意料之外,他也没想到的啊。   他想道歉,一直不知道怎么说,他想求和,但很快就没有机会了。   他拦在宋靖面前,低着头道:“能不能不走?”   宋靖看了看他:“别担心,我只是去一周,期间我们还电话联系。”   当着同学们的面,贺文舟也不好拉他的手:“那我送你去。”   “好。”   “你一直在QQ上和我聊。”   “好。”   宋靖收拾着宋文远的桌子,桌洞里最后一点东西。   “回来我再接你。”   “好。”   贺文舟也帮他收拾着,从一堆卷子里掉出本习题册。大概是他父母没看到,遗留下的。   宋靖看那本习题册很眼熟,就拿了过来。   从第一页开始,宋文远笨拙的笔记映入眼帘。   他很笨的,每道题旁边都写了一套公式,是宋靖教的,按照公式套。但他有时候写的公式不对,有时候题目内藏乾坤,需要套好几个公式,各种演算。他不会,就打了一个“?”,写了两个字:“宋靖。”   这是不会可以问宋靖的意思。   一页一页的下去,都被他写得密密麻麻。   他想起宋文远每次来问他,都很害羞的样子。每次回去,他竟然都认认真真答了,还写了解题步骤。因为不好意思麻烦他,那个“?”也打得犹犹豫豫,怯懦得缩在题目旁。   宋靖越翻越心酸,越翻越受不了。合上最后几页的时候,忽然看到空白的页面上写了很多俊秀飘逸的小字。   “2008年4月21日,她戴了一只蓝色发卡,我喜欢蓝发卡。”   “2008年5月9日,她今天不开心,活动课忽然回来哭了一场。韩琳为什么不安慰她啊?”   “2008年6月20日,我生了很久的病,好久没看到她了,今天坚持回来考试,想看看她。我好想她。”   “2008年7月21日,今天大家都去海边了,好开心,她笑得好开心……”   中间空了很久没写。   “2008年9月,我不想上课了,不想学习了。我好累,我不想努力了啊……”   “2008年9月,我不配看她。”   笔迹断在这里,后面没写。   翻到最后一页,是满篇的三个字:程嘉嘉、程嘉嘉、程嘉嘉、无数个程嘉嘉,大大小小的程嘉嘉,亲昵的程嘉嘉,占满了整页的纸,被涂了一层又一层,倾诉着他的倾慕和想念。   宋靖心里一紧,贺文舟叫程嘉嘉过来看。   人人都以为宋文远只有宋靖一个朋友,心里只有宋靖。   然而在无人知道的角落,却有着一双眼睛始终注视着一个女孩,有着一场盛大的暗恋,没有生息绝望般地存在着。   人人都爱程嘉嘉,程嘉嘉是班花,倾慕她的人从教学楼能排到操场。她见过的表白方式也五花八门,多种多样。而他只是最微小最弱的那一个,没有发出过任何声音。   他从未告知她,也没想过要表白。   他只是喜欢那么静静地看着她。   程嘉嘉痛哭失声,她颤抖地拿着那张习题册,想起那天她没心没肺站在跑道那头看。   就因为她在看,他就跑了,他在奔向她。 第55章 :   大家快要走的时候,刘裴走了进来,招呼大家开一个短会。   她让周敏把投影仪打开,播放了一个绘本故事。故事里的小女孩牙尖嘴利,明明心里不那么想,却口出恶言,无形中伤害了身边的亲人朋友。她的亲人无法忍耐她了,她的朋友们也都避开她。故事最后是她幡然醒悟,有时候对身边的人我们更要感恩、温柔……   大家看完,久久不发一言。   刘裴看着他们,说:“最近我们班发生了很多事,我负首要责任。我没有照顾好大家。”   大家的头低得更低。   他们都知道刘裴的小女儿一直在生病,她分身乏术,而罪魁祸首何尝不是他们呢?   “宋文远同学已经办理了休学,在家休养一年。我希望大家也不要再去打扰他了。”   众人心里松了一口气,但气氛却没有轻松。刘裴怕再说重了,他们本就负有罪恶感的内心会承受不住。她这段时间没有去做任何事,没有责备,也没有惩罚,然而他们自己都受到了良心的谴责,自发地去操场纪念。她看在眼里,都没有打扰。看着程嘉嘉泪流满面的脸,她想他们是得到了某种成长。   然而,有些事情还是要有人去担责的。   他们要懂,无心之过,也要负责。   “大家也知道我年纪大了,家里事情也多,国庆之后,我就不带我们班了。还是高一、高二比较适合我,你们就留给更年轻更有能力的老师吧,这样我也放心。大家还有什么问题,我趁有空,还能帮你们解决一次。”   刘裴站在那里,全班的人都盯着她看,然而她好像没事人一样,还笑了笑,留给大家最美好的身影。   直到很多同学清醒过来,纷纷涌上去,她仍然笑着道别。还说以后见面的机会多的是,就不用再聚会道别了,有时间还是多复习一点。   几个班干部一面和她说着话一面偷偷掉眼泪。   宋靖心里惶惶然地,以后就再也见不到这位温柔的老师了吗?   她帮他们担下了所有,足以让他们干干净净地上路。   然而就是这种温柔,让他们永远都记得这一天。   那天宋靖上了火车,一个人去了北京,从家到北京那一夜的火车上,他做了一个梦。梦到他去上学,半路的十字路口站着一只拿糖果的大熊,大型玩具公仔的样子。大熊在街口舞蹈,笨手笨脚地转着圈,动动胳膊动动腿,还对他大大的mua了一口。   他想到一只熊竟然活了,吓得额头都流出汗来。   醒来发现自己还在火车上。   凌晨到了北京,宋雨轩和妈妈来接他,宋雨轩一大早都不睡懒觉了,非缠着要来火车站接。一看到他就扑了上去,宋靖承受着他那过重的重量,腰都要直不起来了。   八九岁的小胖子,一路缠着要给宋靖做向导,带他去各种旅游景点玩。徐惠要他安分点,假期的作业还没写呢。宋雨轩嚷着最后一天写也行啊,徐惠宠溺地笑笑,没说什么。   到了家,徐惠亲自做了顿饭招待宋靖,母子俩都比较客气,所以也没有什么矛盾。徐惠询问了他学业的状况,宋靖一一答了。   在饭桌上,徐惠一面伺候着宋雨轩吃饭一面道:“你的成绩我看了,稳定发挥的话可以在老家上个很不错的大学。”   “我想来北京。”   “那也不错啊,北京的好大学也多。想上什么学校?”   “北京大学。”   徐惠惊讶了一瞬:“想报什么专业呢?”   “法学。”   徐惠不说话了,宋靖是有主意的孩子,他什么都安排好了,她能说什么?   宋雨轩忽然插了句嘴:“哥你要来北京啊?你要来找我玩啊?”   徐惠怼进去一口饭:“吃你的吧,小孩子别插嘴。”   宋雨轩还在那嚷:“哥你要说话算数哦,不许反悔哦。”   吃完那顿饭徐惠心里很不是滋味,随后几天,她休假的时候就带宋靖出去玩,他爸爸休假就换他爸爸。宋靖很客气,不要东西,也不多吃,甚至当晚还要出去住酒店,因为宋雨轩死活不让,所以勉为其难留下了。   最高兴的莫过于宋雨轩,终于有人可以陪他玩了。前几天徐惠还跟着,后来看宋靖过于独立,路线、饮食都不用自己操心,就随便他们自己去玩了。宋靖带着宋雨轩去了几个景点,倒不像是自己旅游,而是陪着宋雨轩旅游。   白天还好,不用面对徐惠他们。晚上回去,徐惠他们就在了。   宋靖通常不怎么讲话,吃饭的时候也很自觉,然而饭桌上仍然有一丝尴尬。太过严肃和平静了,徐惠想说什么,也不知道从何说起。要不是宋雨轩的狼吞虎咽和自说自话,这房间就太静了。宋承平年前升了主任,想给宋靖夹道菜。犹犹豫豫地夹起来了,宋靖放下了筷子。   “我吃好了。”   徐惠看了一眼:“再吃点鱼吧,你爸好不容易做的。”   宋承平也道:“是啊,这鱼没刺,也好吃。”   宋靖乖乖地夹了一筷子鱼,吃了。   徐惠说:“那去玩吧。你弟饭量大,还得吃一会。”   宋靖道:“我去做作业吧。”   宋靖回了宋雨轩的房间,在他书桌上留了一点空,拿出书来认真复习。   徐惠和宋承平望着他的样子,孩子太乖巧了,让他们无从插手。而转眼间,桌上的那盘鱼已经被宋雨轩双手并用塞进了嘴里。吃没吃相,坐没坐样,嘴角还留着油渍。徐惠叹了一声,一筷子敲上他的手:“坐好!”   房间瞬间恢复了温度,三个人有说有笑。吃完饭,徐惠收拾桌子、洗碗。宋承平带着儿子看电视,在阳台踢球。一切和往常没什么两样。   宋靖听着房间外他们一家其乐融融的声音,埋头将题做了下去。   夜晚,宋雨轩在下面床上睡得鼾声如雷,宋靖在上铺躺着,月光从外面倾泻进来,外面的车流人声远远传来。   他忽然很想家,很想姥姥那个小楼,很想他自己的那个房间。   他躺在床上,大半夜都没睡着,第二天又陪着宋雨轩去逛景点。   累得在广场上拿着水壶等宋雨轩的时候,接到贺文舟的电话:“宝贝,我来北京了!我实在是等不了了!”   宋靖扔了水壶,就要往火车站奔去! 第56章 :   贺文舟来了,先去了酒店,洗了个澡。他二叔现在北京,从他二叔那拿了一辆车就去找宋靖。   宋靖在旅游景点等,手心都汗湿了,宋雨轩还在傻乐傻玩,看他呆呆站在那,好几次不由自主地望向道路尽头。   “哥你在等谁啊?”   宋靖道:“待会有个哥哥来,和我们一起吃饭。”   “谁啊?我不喜欢别人!”   宋靖没说什么,他心里又慌又乱,顾不上宋雨轩了。   贺文舟将车停在路边,就看到宋靖微笑地站在那,身边还有个小胖子。   他开了车门,因为有外人在,叫了他一声:“宋靖。”   宋靖也因为有外人在,只叫了他一声:“贺文舟。”   两人面对着面,相互微笑着,倒有些拘谨生疏。   宋靖只等了他二十分钟,却像是等了他一辈子。   宋雨轩看到一个穿着白色外套、牛仔裤,很潇洒帅气的男人从车上下来,他一身度假打扮,还戴了个帽子,对着自己哥哥就笑。   贺文舟好像又长高了,很有大人的模样,这一路过来都不见旅途的疲惫。   宋雨轩看着这么一个帅哥,很没好气:“你谁啊?”   贺文舟看了看小胖子:“你弟弟?”   宋靖道:“嗯。”   贺文舟搂了一下小胖子的肩:“走,上车去!我们去吃饭。”   小胖子在他怀里扭麻花一样躲开了,拉着宋靖就要走。宋靖连忙扯住他,好说歹说哄他上了车。车上有司机,贺文舟毕竟年纪轻,在这边有司机也方便。宋靖很客气地和司机打了个招呼,也坐了进去。贺文舟也想挤在后面,被宋靖看了一眼,乖乖到前面坐了。他一路上想和小舅子拉近关系,可惜小舅子不赏脸。   贺文舟做主,带他们去了一家酒店。酒店吃住一起,餐厅有自助餐,他们找了个靠窗的位置。一坐下,贺文舟便盯着他看,火热的目光仿佛要把他吃了。宋靖也很紧张,有很多话要说,然而他什么都不能,只能坐在那,微微对他一笑。贺文舟想牵他的手,结果看到小胖子目露凶光地瞪着他。   宋雨轩原还想霸占着他哥哥,但看到炭烧排骨的时候,眼光就直了。他一个人张罗了好多好吃的,全围着自己,宋靖不许他吃多了,要他吃多少拿多少,不能浪费食物。他怯怯的,贺文舟反而说没关系,想吃什么就尽管拿,吃不了的可以带走嘛。   宋雨轩瞅了瞅严厉的哥哥,默默把屁股往贺文舟那边移了一点。   贺文舟看着他吃,觉得很有趣。   宋靖道:“你看什么?”   贺文舟笑道:“你们俩真不像是亲兄弟。”   宋靖无话可说,他们俩的确不像。   宋靖眉眼间有一丝愁容,贺文舟心虚地看着他,还以为是因为宋文远的事。   “待会你能不能留下来?”   宋雨轩从食物中冒出头来。   宋靖道:“今天不行。”   “明天?明天我们找个地方出去?”   宋靖道:“那我回去说一声。”   “好,那就约好了。我等你。”   “嗯。”   “你们去哪玩啊?我也要去!”   小胖子站起来抗议。   宋靖严肃地道:“你有没有叫哥哥?这样没礼貌。”   宋雨轩嗫嚅地叫了一声:“哥哥好。”   贺文舟忍不住哈哈大笑。   吃完饭,贺文舟就送他们回去了。宋靖心事重重地回家,一晚上不知怎么开口,最后只能找了个机会,实话实说。徐惠惊讶他竟然有朋友约他出去玩,很高兴地放行,还不许宋雨轩去添乱。   宋靖硬着头皮:“可能在外面住一天。”   徐惠沉吟了一会:“你们去哪啊?”   “香山。”   “哦,那是要住一晚。没关系,不耽误你回S城就行。”   宋靖道:“嗯,我会注意的。”   徐惠擦了擦水淋淋的手,总觉得大儿子很生疏客套,让她无所适从。   “大学的费用我给你准备好了,不论你做什么决定,我们都尊重你。”   “谢谢。”   徐惠艰难地道:“宋靖,我……”   宋靖猜到她接下来会说什么,但是他受不了,也不想听。   “我去复习了。”   “……好。”   徐惠再没说什么,也许这心中的愧疚,一生都无法弥补了。   翌日,宋靖便约在外面的一家茶室见。他不想吓着徐惠,约了离家比较远的地方。   贺文舟一见他进来,便抱住了他。   两人在包间里紧紧地拥抱。   “想死我了,哥哥。”   宋靖也紧紧抱住了他,呼吸着他的气息。   “贺文舟。”   “我在。”   宋靖想自己真的沦陷了,他是那么爱他,那么需要他。   贺文舟抱着他颤抖的身躯,抱着他的哥哥,在他耳边道:“对不起,之前都是我的错,我和你道歉,你原谅我吧好不好?”   宋靖道:“我也有错。”   贺文舟怜惜地吻他的耳朵:“你哪有错?都是我不好,是我有病,总是气你。”   宋靖搂着他的脖颈:“那你以后就乖一点好吗。”   “我乖,我肯定乖。”   贺文舟一个劲许诺,两人分开,注视着彼此,描绘着这些天来蚀骨的想念。   才短短五天不见,就像一辈子不见一样。这才叫做,度日如年。   贺文舟粗喘着道:“我想吻你。”   他又何尝不想吻他,吻他千遍,千万遍。   “现在外面。”   贺文舟才不管,搂抱着他的身躯,堵住了他的嘴。贺文舟的舌头伸了进来,他们好像很久都没吻过了,紧张地磕到了牙齿。贺文舟捏着他的下颌,用力地吸吮着他、舔吻着他,攫住他的舌头在口腔里嬉戏、翻搅。宋靖唔唔地承受不住,生怕这时有人会进来,欲拒还迎地推拒着他的胸膛。贺文舟捞着他的腰,不许他躲。啃噬、舔吻、吸吮……几乎将他魂魄都叼住了,宋靖头脑发昏,脸色通红,有一股情绪在他胸中蓬勃发胀!   两人热烈地吻着,缠绵地吻着,互相吞噬。直到宋靖承受不住,几近窒息地软在他的怀中。   贺文舟神色莫名地望着他,眼瞳是那样的黑。就是他了,这一刻,他认准了,就是他了。 第57章 :香山   两人一起往香山去,还是坐的昨天的车,还是那个司机开车。两人这次可以一起坐在后面了。   贺文舟一路给他讲着这些天他是怎么熬过来的,都做了什么,一面和他欣赏着外面的景色。   宋靖淡淡地笑着,觉得他孩子气。   在车上他们也不能做什么,贺文舟便将他的手握在手里玩。两人在司机看不到的地方偷偷握着,贺文舟捏着他的指骨,在手中把玩着,虚虚拢着,都握住了汗。   就这么一路握到了山上,握进了一个四合院的山庄。这山庄静悄悄的,也没多少人,几个四合院院落都很典雅干净。司机帮着他们办了入住,进去一看是一个套房,外面是客厅、小餐厅,里面是卧房、洗手间,还有一个大衣柜。家具都是中式的,雕花的橱柜、红木圆餐桌,高花几上还摆着一盆兰花,卧房则是一张大床,虽然还不到拔步床那么夸张,但也着实伟岸,四周都挂着帘子。   宋靖意识到只有这么一张床,他顿时就紧张起来了。   “要不再开个房间?”   贺文舟疑惑地看着他:“国庆没房间了吧,这还是我找人找关系定的。”   宋靖迟疑地:“也不用这么昂贵。”   贺文舟笑嘻嘻地:“这里清净嘛。”   算了,晚上他在外面睡也没关系。   贺文舟拉着他坐下,将他抱在怀里,宋靖的皮肤都紧绷了起来。   虽然他们在一起睡过,也没什么可怕,但一起在外面住还是第一次。   到处都充满了新鲜,贺文舟将行李都搬了进来,进来一次亲他一下:“饿不饿?”   宋靖笑着摇摇头。   “待会我们去山上转一转,累了就回来。”   “好。”   “你还没有吃月饼吧?”   宋靖想道:“中秋在家吃了。”   “那不能算,我带的月饼和别的不一样。”   “好,晚上回来吃月饼。”   “那我们快点走,快点回来。”   贺文舟要他穿暖和一点,山里冷,两人在外面逛了一圈,附近都比较清幽安静,两人顺着山路走一会停一会,贺文舟在没人的地方,就将他的手放进自己口袋里,两人依偎着逛了一会。   “要不回去吧?”   “好。”   两人这就又回去,回去也才四点,在山庄里的饭店吃了饭。外面院子里有几家人在坐着聊天,他们吃完了又回自己的院子。小天井里有石桌和摇椅。贺文舟拿了几个月饼来,家里阿姨做的,莲蓉蛋黄馅,切成四个小方块,还配着一壶碧螺春。远处月亮门下草木葳蕤,月亮出来了,半弧形的新月,朦胧的一片白色。软软糯糯的月饼咬在嘴里,甜津津的。   贺文舟扭头问他:“冷不冷?”   宋靖摇摇头。   贺文舟道:“你坐到我身边来。”   “不要闹。”   贺文舟拿了自己的外套披在他身上,和他对坐着赏月。   “你以后会记得这一天吗?”   “会的。”   “哥哥,我也会的。我会永远记得这一天。”   “文舟,你想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   贺文舟道:“我没有理想。”   “你就没有想做的事吗?”   “有啊,和你在一起就是我最想做的事。”   宋靖低笑:“那以后我们怎么在一起。”   贺文舟扭过头,好像重新认识了他一样,忽然很严肃地望着他:“你想怎么样?”   宋靖道:“我还没想……”   “我画画也能养活你。”   “哦。”   宋靖忍笑。   “真的,我的画也值个几万块吧?不行,就开个画室,教小朋友也不错。”   “我倒是不用你养。”   “那你养我啊,反正我也什么都不想做,最好让我在家好吃懒做,美貌如花……”   贺文舟带着笑意的目光望向他,两人在天井里接吻,贺文舟将宋靖拢在自己的衣服里,抱着亲他。   如果贺文舟家庭普通一点,人乖一点,宋靖真的很想养他。   就让他成为自己一个人的宝宝。   夜里有些凉,两人相拥聊天。也不知道在外面呆了多久,一直到有些困了,宋靖有些想睡了。贺文舟陪着他进去,两人先后洗了澡,换了睡衣。贺文舟几乎赤裸地跑出来,当着他的面换睡衣,宋靖躲都无处可躲。宋靖本想在外间睡,太冷了,北京转眼已入深秋,加上在山里就格外的冷,贺文舟死活不让。宋靖也觉得受不了,于是两人心照不宣地在床上躺下。   那是一张很大很古老的床,一层薄薄的帘子放下来,就像笼了一层月光一样。摇摇曳曳的光倾泻进来,宋靖的心突突地跳着,也不知道怎么就跳得那么快。   宋靖总觉得会发生点什么,虽然他的脑子很懵然。   贺文舟身上湿淋淋的水汽,芳香的沐浴露味仿佛就近在咫尺。   两人就这么隔了一臂平躺着。   而即使就这么平躺着,不用眼睛看,宋靖全身也都在感知着贺文舟的气息。   他知道没睡着,还知道他头发在滴水,没有擦干,潮湿的芳香气味很浓,都飘过来了。   半响,贺文舟忽然转过身来,宋靖浑身的毛孔都警醒了起来。   贺文舟轻轻地叫了一声:“哥哥……”   宋靖嘴唇干涩,十分紧张:“嗯?”   贺文舟偷偷摸摸握住了他的手,黑暗里看不清他,气流的声音沙沙地传过来:“你冷不冷?”   宋靖和他分别盖了一床被子,依然是中式的锦被,丝绸的料子贴在身上,很滑很凉。   “不冷。”   “我想亲你。”   宋靖紧张地道:“不是亲过了。”   贺文舟黑色的眼瞳望着他:“那睡吧。”   “嗯。”   贺文舟的手还在握着他,穿过他的被褥进入了他的领地,攀住了他的手指。   他就这么握着他,他怎么睡得着。   迷迷糊糊睡了一会,贺文舟还在看着他,沙哑地道:“我想亲你……”   他心一横,喉咙里嗯了一声。突然,一双大力的手就将他拖进了对方的被窝。   他的被窝又滑又凉,很久都暖不过来。而贺文舟的被窝却是热得沸腾。他的怀抱潮湿又热,完全呼吸不过来似的,他竟然也没有穿衣服,就那么赤裸裸地抱着他。   他紧贴着吻着他,气咻咻地在他耳垂啄了几口。这吻和以前都不一样,带了挑逗的意味,让他轻轻地喘了起来。   他压上来的气势很强,身影很高大,像是一个大人,而且是个男人。紧紧箍着他的身子,不容他逃脱,亲吻伴随着喘息将他淹没……   ………   他给他擦干净,吻了吻那凉下来的躯体,冷冻的脂玉一般。莹莹的光泽,散发着肉体混着情欲的芬芳。 第58章 :香山(二)   第二天宋靖醒来的时候,是在贺文舟的怀里。两人已经挤进了一个被窝,贴身抱着,两腿交缠在一起。才六点,外面的鸟开始叫了,清晨寒露微重,被窝里很暖。他害羞地将腿挪下来,昨夜的事也一股脑地涌上来了。他想不到还能那样做,贺文舟没有告诉过他,他也不知道,惊吓中度过了一夜,眼睛都哭肿了。他又在他面前哭了,脆弱得回归原始,好丢脸。不仅因为惊吓丢脸,还因为无知丢脸。他怎么就没想到,多看几部电影,昨夜真是丢尽脸面了……   现在浑身都痛,身体像碾碎了一样,后.面.干.涸了,火辣辣的也是痛。他想了一会,咬着唇想起来,贺文舟一只胳膊压在他身上,朦胧中睁开眼:“醒了?”   宋靖吓了一跳:“嗯。”   “再睡会,这么早……”   他的脑袋又垂下去,埋在他颈间呼吸,一只手揽着他不让他走,磨蹭着和他亲密。   “贺文舟……”   宋靖又羞又窘,受不了他用力。   “还叫我贺文舟。”   他埋怨着嘟囔。   “那叫什么?”   宋靖疑惑地看着他。   贺文舟亲着他耳垂:“叫老公吧。”   宋靖腾地坐了起来,动作间扯动伤处,痛得皱眉。   “别胡闹。”   贺文舟很认真的:“我们昨天不就是结婚了吗?”   “嗯?”   “结婚了才睡觉,不是这样吗?”   贺文舟天真又无辜地望着他,宋靖忍了忍,脸色胀红,还是说:“不许胡闹。”   贺文舟知道他害羞,轻轻地枕在他肩膀上:“反正我是和你结婚了,你不要想甩了我。”   他搂抱着他的腰,亲吻在他下巴,然后在宋靖躲闪的目光里,捉住他的嘴唇,接了个热情似火的早安吻。   贺文舟压着他滚回到了被窝里。两人亲了一会,贺文舟硬逼着他又在早上来了一次。两人在被子里折腾得都是腥膻的味道,宋靖那样爱干净的人,也汗津津地横在他怀里不动了。贺文舟亲了亲他的唇,搂着他睡回笼觉。   宋靖朦朦胧胧掉进了一个情欲的漩涡,两人做一会睡一会,睡醒了互相抚摸着,又容易激动起来。宋靖全身酸痛,后面更痛,自然是劳累了那双手。还有身体,能想得到的地方都被贺文舟用过了,荒唐了一上午。   直到宋靖觉得不能再这么下去了,腰肢酸得站不起来,手也累得抬不起来。挣扎着去冲了个澡,穿好衣服坐在沙发里,静静地待着。   贺文舟睡到晌午,才从帘子里爬起来。他也不怕冷,什么都没穿,裸着坐了一会,呆呆地冲着宋靖笑。宋靖不理他,翻着一本沈从文的小说,从书架上拿下来的。   贺文舟发呆够了,才捡起一条内裤穿上,又裸着去洗澡。   洗完澡,换好衣服,他坐在宋靖身边。   “饿不饿?”   宋靖摇头。   “我去叫点东西来屋里吃吧?”   宋靖也不答应。   贺文舟搂着他腰,把他书都抽了:“怎么了?”   宋靖横了他一眼,挪动着屁股,怎么都不舒服。   “没事。”   “是不是还疼?”   宋靖没好气地:“你还知道啊。”   贺文舟挠了挠头,紧张得不得了。   “我去买药吧。”   宋靖窘得不好开口:“买擦的药膏……”   “我知道。”   贺文舟穿上外套就跑出去了。   他在外面买了一大堆药,又打包了吃的回来。宋靖等他回来,自己去了卫生间,贺文舟死活都想看看,宋靖不许他进,把门在里面锁了。   贺文舟只好先把吃的装盘,在餐桌上等着,宋靖开了门,脸色发白。贺文舟连忙过去扶他:“怎么样?”   “好一点。”   “我买了粥,我喂你喝。”   两人甜甜蜜蜜地在沙发坐了,贺文舟给他垫了一个靠枕,把吃的又挪到小茶几上。贺文舟端着一碗粥,一口一口地喂进他嘴里。   “凉不凉?”   “不凉。”   贺文舟尝了一口,一路抱回来还算热乎,又喂了他一口。   宋靖张嘴吃了。   他从没有这么娇气,竟被男朋友喂粥吃。贺文舟疼着他、爱着他,他还很欢喜。自己也撒起娇来,贺文舟喂他一口,他才吃一口。   吃了大半碗粥,宋靖耍赖得不吃了。   贺文舟又哄着他吃了一点排骨米饭,他将骨头都剔出来了,肉和米饭拌在一起,香味扑鼻,哄着他道:“再吃一口,这个排骨炖得很好,鱼我们不能吃了,这个没有辣椒。”   宋靖只好又吃了那口饭。   “你觉得怎么样?”   宋靖懒懒地:“还是不舒服。”   贺文舟坐过去,搂着他的腰在后面缓缓地揉捏。宋靖靠在他怀里,腿也蜷缩上来,贺文舟抱着他,觉得宋靖罕见地粘人,很新鲜也很甜蜜。   “什么时候走?”   贺文舟帮他揉着腰,亲吻安抚着他:“本来是今天晚上,要不再留一晚,明天再走吧。”   宋靖皱着眉:“今晚走吧。”   他想到坐一夜火车就有些发怵。   “明天走,坐一早最快的车,中午就到了。我叫人定个软卧。”   他立马就打电话,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真的被他买到了软卧。   这里的房间也续了一天。   宋靖身心都放松下来,软软地躺在他怀里打盹。   下午什么都没做,就在房间里看小说。   贺文舟陪着他,帮他缓解着腰痛。宋靖看累了,贺文舟就抱着他给他读。缓缓的读书声,外面太阳照着,秋高气爽,隔绝出一个与世无争的空间,宋靖昏昏欲睡。   贺文舟抱着他到床上,床上的回忆就多了,贺文舟忍耐着自己什么都不想,只是陪他小睡。   两人甜甜蜜蜜过了一天。   晚上在外面吃的,小小地散了一会步。回去贺文舟也不敢闹他,好睡了一觉,第二天就往家赶。   即便是软卧,下车的时候宋靖也折腾得不太好。   贺文舟叫车送他回去,晚上有晚自习,他们可以在学校见。贺文舟又去买了瘦肉粥,在别人看不到的角落,一口一口喂他吃了。   “还难不难受?”   宋靖点点头:“好累。”   他脱口而出,竟不知道自己是在撒娇。贺文舟心疼得不得了:“都是我的错,我下次一定温柔点。”   “还有下次啊?”   贺文舟道:“等你好了嘛。”   宋靖摇头:“不能那么做了。”   贺文舟急了:“第一次肯定做得不好嘛,你给我个机会!”   宋靖忍不住笑了:“等你成绩进步二十名再说。”   “二十名?!不不不……”   宋靖笑吟吟地看着他,很坚决:“就是二十名,否则不必再提。”   “啊……宝贝,哥哥!” 第59章 :未来   贺文舟从没考虑过以后的前程问题,因为他有太多选择。美术并不是唯一选项,包括他在内,不过是认为培养了一个兴趣爱好。只不过国画和书法是从小就学,练了最久的。   他以后不一定走国画方向,他爸爸想让他从政,妈妈想让他从商,他自己则很随意。因为他有无限可能,什么都可以做,让他躺着继承家产也可以,经营一个酒吧可以,继续学画可以,做别的也不是不行。   因为足够富有、自信,所以可以尝试任何可能。   有一阵子他还想研究玉石或者地质,他妈妈也没有阻拦。   现在看来,以后和宋靖在海边开一个酒吧或者画室,偶尔作作画卖点钱,闲情逸致的生活也不错。   反正他也不喜欢那些复杂的事情。从商或者从政从来都不是他的第一选择。   宋靖说做就做,立马针对他的情况做了一番魔鬼攻略计划。   十月份针对统考专门训练,统考比较简单,贺文舟功底扎实,应该不难过。   十二月份就是统考,来年二月校考,如果是国画方向,北京能选择的学校不多,好学校就更少了。央美、清美都算是比较好的选择。专业这方面,宋靖倒不是特别担心,只是文化课成绩,贺文舟太差。   国美山水最好,贺文舟一直很青睐,但因为在杭州,他们有些犹豫。   宋靖道:“如果你真的喜欢国画,杭州也没有关系,现在有高铁,我可以去看你。”   贺文舟捧着他宝贝的脸:“我没有关系啦,我想和你在一起。”   “那你好好在画室集训,文化课交给我,按照我的计划,四百分以上应该没什么问题。”   贺文舟道:“那你要给我奖励。”   “什么奖励?”   贺文舟在他唇上啄了一口:“每天亲我一下,我才有动力嘛。”   宋靖啼笑皆非:“胡闹。”   于是贺文舟暗无天日的魔鬼计划开始了。他本来就在一个专攻国央清的国画画室,老师是教了他很多年的,知根知底,高三开始,突然就加大了针对性训练力度。每天十四个小时的基本训练,画得手都酸了,抬不起笔。   而永远都有比他更努力的人。   他在画室集训,宋靖在学校复习,两人唯有晚上的一点时间相处,宋靖下晚自习,贺文舟就等在教室外面了,见到他就抱怨:“手都抬不起来了……”   宋靖握着他的手,给他按摩揉捏,吹吹。   “累不累?”   “当然了!”   两人在灯光昏暗的阶梯上,已经走得没多少人了。   贺文舟拿手背在他脸上一抹,都是铅笔的脏印。   宋靖要怒不怒,想笑又不好笑,无奈地看着他。   贺文舟道:“别抱我,我身上更脏。”   宋靖拉拉他的衣服,示意他低下头来。   “干嘛?”   宋靖扯住他衣领,拉着后退了几步。   贺文舟抱住他屁股,轻易地将他托到院墙栏杆上。   院墙很低,灯光幽暗,两人趁没人接了个仓促热烈的吻。   宋靖将他搂在怀里:“辛苦了。”   “统考结束,我们在家做吧。”   宋靖心跳加快:“嗯……”   “你答应了?”   “你过了再说。”   “我过了,你就答应我做哦。”   “好。”   贺文舟吻着他脖子耳垂:“哥哥我爱你,我好爱你……”   两人这些天相处的时间不多,抓紧时间甜蜜。宋靖两腿荡在院墙外面,这么说了一会话,很晚了。还知道这是学校,不敢和他厮磨下去,推开他就从院墙上跳了下来。   他们偷偷摸摸从墙根走的时候,小树林惊起一只飞鸟,吓了两人一跳。   他们走后,高扬从树后面走了出来,他急促地喘息着,一身冷汗。   他训练回来骑车子,没想到就撞到他们在抱着接吻。   灯影下,贺文舟一脸甜蜜地看着对方,说话都是柔声细语。   贺文舟还拿起宋靖的手来轻吻,宋靖垂着目光,看不清表情。   原来他真的是那种人,他喜欢的竟然是宋靖?!   怪不得呢,一切都像是有了解释。   他们之间的忽冷忽热,吵吵闹闹,都有迹可循。他们不是在闹着玩,不是在开玩笑,是在玩真的!   他们还经常一起打球,打完球必要去器材室,上次,他看到宋靖从器材室里跑出来,难道就是那次,贺文舟和他……   他们好恶心!   高扬忍不住地就想吐。   一进入高三,仿佛所有的人都进入了既定的轨道,一个个地都知道拼命了。学霸们争着清北梦想,普通生抱着985、211,连后排的兄弟们也都各奔前程,都有自己的路子,有自己的事做。原先还有贺文舟陪他吊儿郎当,两人没心没肺,正是一对狐朋狗友。突然有一天,贺文舟也抛弃他进入了好学生的行列。白天在画室训练,晚上还找宋靖复习。全班的人都有事可做,都是好学生,唯有他闲得没事,还是个混混,被排斥在外。   他其实一直都有这种感觉,体育生的格格不入,训练多,回来大家都在学习,没人和他讲话,也没什么朋友。他们嫌他头脑简单、四肢发达,也怕他脾气暴躁,雷霆震怒,林子渝每次躲着他走,都很欠揍。好学生看他的眼神都是恐惧又讽刺的……   只是最近,这种孤独就更明显了。   高一高二大家都一样闲,没心没肺,他们可以一起打球、玩闹。高三,人人都为前程奔波,他反而还是游手好闲,一无是处。他家境普通,父母也没什么文化,对他没什么指望。他自己也没有目标,什么都不会,一学习就困,后来书都看不懂了,只会搞体育。   他田径好,那就搞田径,但训练十分枯燥乏味,未来也很渺茫。   回来经常是一个人坐在教室无所适从,周围都是低头学习的学生。   渐渐的,就很孤独、焦躁。   贺文舟明明是陪着他的,他明明是和他一起,和他一样的,如今也背叛他了。   他或许根本就没把他放在眼里,那天,他找他看片,他理都不理,虚伪滑头,装模作样…… 第60章 :生日   统考那天,宋靖没有去,在教室等得心焦难耐。贺文舟去别的城市考试了,回来的时候正好是元旦前两天。他下了车就往学校赶。   宋靖还没下课,一直往窗外望。   晚自习老师不在,他心神不宁,手心都出汗了。蓦然回头,就看到贺文舟背着包在窗外对他笑。   他猛地站了起来,低着头,默默地走了出去。他从没有逃过课,这么匆匆走出去,引起了不少关注。   两人顺着走廊到操场,宋靖问他:“怎么样?”   贺文舟笑着:“先抱一下。”   宋靖急得推了他一把:“别胡闹了,到底怎么样?”   贺文舟一下抱起他,恨不得转个圈:“没问题啦,我肯定过!”   宋靖都被他要举过头顶去了,连忙挣扎着下来,哭笑不得。   “没事就好。”   他担心死了。   两人在黑漆漆的操场上拥抱,宋靖反复摸着他的男朋友。他大大的笑容,温柔的眉眼,还有俏皮地逗他笑神情,都那样生动。   两人都高兴坏了,根本没有意识到后面还跟着一个人。   宋靖摸着贺文舟的耳朵:“这两天有没有好好吃饭,累不累?”   “不累,就是想你,好想你。”   宋靖抱紧了他。   “回来了就好。”   “你想不想我?”   “嗯。”   宋靖轻轻地应了一声。   “那明天放假后去我家?”   宋靖迟疑了一会,说:“元旦吧。”   “好。”   两人在操场抱了一会,贺文舟想亲他,他没有让。在院墙边躲躲闪闪地抱一会就够心惊肉跳的了,他不敢再多留。两人约好在镜湖香苑见。   宋靖先从草丛里走了出来,看左右没人,匆匆回教室了。   贺文舟贪恋着他的温度,回味了一会,方才又慢吞吞出来回家。   他走后,高扬在院墙后恨恨地望着他们,呸了一声:“死同性恋!”   他也不知道怎么了,着了魔地跟踪贺文舟,贺文舟这学期很少和他们玩了。高扬有几次去找他,他都以很忙拒绝。   高扬冷笑地问:“和老婆约会啊?”   贺文舟神秘莫测地笑:“走了啊,回头再聊。”   他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就这样巧妙地躲掉了他的问题。   之后约球也不去了,要学习。和谁学习,当然又是和那个宋靖。   他的眼神都落在了宋靖身上,宋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他们每天都约会,好像一天不见就会死一样。他们也不避着人,光明正大的,贺文舟就坐到了宋靖身边,借着问题的名义托着下巴看他。   两人说说笑笑,一起复习,再一起下课。   他们真恶心,一对死同性恋。   高扬将一只篮球哐当一声投入了篮筐,撞得铁架子轰隆隆地响。   黑夜里有人的呼吸紧了一下。   高扬没好气地问:“谁?”   林子渝压力大在操场夜跑,没想到来了一对又来一个,他慢吞吞地走了出来。   因为害怕高扬,先把皮绷紧了,低着头站在那。   高扬好笑地围着他转了一圈:“怎么是你啊,四眼仔?”   翌日,贺文舟也不用来上课,只下午过来接了宋靖,两人一起找地方吃了饭。贺文舟送宋靖回家。   在巷子口,贺文舟磨磨蹭蹭要一个吻,就是不让他上去。   宋靖绕不过去,贴着墙问:“明天不就见了吗?”   贺文舟将他困在墙角:“明天是明天的,今天我想要嘛。”   宋靖红了红脸,扭过头:“那你每次又没完没了。”   贺文舟俯低了身子,在他耳边轻轻地道:“那我这次要小小的,只亲一下就够的。”   “真的?”   “真的。”   宋靖怀疑地看了看他,他在自己这的信用值太低了,他才不会信他。宋靖抬起脚在他脸上亲了一下,转头就进了楼洞。   贺文舟毫无准备,被他轻易逃上了楼。他摇着头笑,冬天天冷,他站在楼下等了一会就受不了,只好回去了。   八点,楼上的灯亮了。万家灯火,传出过节前的气氛,有烟火气的饭菜味道飘出来。   八点,他也去了家宴的酒店。依旧是爷爷、爸妈、姑姑、二叔一家,只是这次游为民不在了。姑姑淡淡的,游星也不调皮了,整个晚上都是大人们在谈话,毫无乐趣。   十点多,他家里依旧有客人来。他爸爸在书房招待的,他妈妈和姑姑在别的房间谈话。他二叔喝多了,非要拉着他和贺宇找地方续摊。他跟着他们去过一次,鱼龙混杂,各路人马,见了谁都要叫叔叔,一个晚上还不够累人的。贺宇才不去,那都是老头子们的把戏,他有他的约会。游星也不去,他留下来等妈妈。   往年,他们一起吃饭、打牌、聊天,能热闹一晚上。如今,他望着这四分五裂的一大家子,也遛了。   他开着车,大半夜地跑出来。外面还有烟花,广场上有一堆等着倒数跨年的人。车都走不过去,人人脸上都有一种喜色,堵了好一会,他才赶到宋靖楼下。   天很冷,他冷飕飕地在楼下等着,心里很快乐。   他穿着个白色羽绒服,路灯昏暗,头顶有窗子里透出来的光,暖暖地照进他的心里去。   家里没意思,他还有个家。   头顶这个,就是他的家。   他一直等到快十二点,用一颗石头敲向宋靖的窗。宋靖仿佛心有感应,很快来到窗前,拉开帘子,意外地就看到贺文舟搓着手等在下面。   远处一片昏暗的灯光,照得地上模糊影子。天太冷了,隐隐约约像是要下雪。   贺文舟在下面向他招手。   “下来!”   他用口型对他暗示。   宋靖心里怦怦乱跳,鬼使神差地,他套上外套,逃下楼来。   一切都不能发出一点响动,姥姥就在隔壁。他还欲盖弥彰地拿了一袋垃圾,走下楼来才知道有多冷。   寒风吹着,他穿得少。贺文舟一把将他搂到羽绒服里,两只胳膊紧紧抱着他。   “宝贝。”   “嗯?”   “你等我一会!”   他看了看表,脱下羽绒服来给宋靖套上。自己穿着毛衣跑向车后备箱,拿了一只小蛋糕,一根蜡烛,一只打火机。   他哆哆嗦嗦在风里点燃那只蜡烛,在蛋糕里插上。手捧着那只小蛋糕,他笑着护着那朵火苗。   3、2、1,时间刚刚好。   “哥哥,生日快乐!新年快乐!”他撒欢地对他说。   宋靖穿着他的衣服,看他脸都冻红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等了多久了。有雪花缓缓地从天际飘了下来,他就愣在那里,贺文舟小心地护着那朵火苗,生怕被风雪湮灭了。   “哥哥?”   宋靖猛地上前,抱住了他。   “贺文舟。”   “哈哈,被我感动坏了吧?我计划了很久的哦!”   贺文舟生怕蛋糕被碰坏,高高地举着。   宋靖却深深埋在他的怀里,有温热的东西涌在他的眼睛里。太热了,他不想被他看见。   贺文舟笑嘻嘻地搂着他:“快点许愿啦!”   宋靖好半天才在他怀里抬起头来,在雪花、路灯和快灭了的烛光里,他许愿,姥姥身体健康;自己高考顺利;最后,要和贺文舟长长久久地在一起,不论经历什么困难,永远也不要分开。   贺文舟瞧着他的神色:“你的愿望里有没有我?”   宋靖点头:“有。”   贺文舟道:“你不用说,我也知道。”   “是的,你知道。”   贺文舟悄悄在他耳边:“我买了套子……你答应我的,明天哦?”   宋靖脸热地推他:“你快回家吧。”   “我明天早上来接你哦?”   “到家和我说一声。”   宋靖脱下羽绒服来给他穿上,贺文舟点着头,在他脸颊偷吻了一下,又抓着宋靖衣领结结实实给了个生日吻。   “生日快乐,宝贝。”   “嗯,新年快乐。”   “要早点睡哦,梦见我哦!”   “知道了。”   雪越下越大,他不能不让他走了,贺文舟开车走了,他的心还火热地跳着,没想到是谈了这么场惊心动魄的恋爱,时不时就搞出一番惊喜和浪漫来。   元旦当天,宋靖白天说去贺文舟家补习,他姥姥没说什么,默认了。   贺文舟接了他到家,就搂着他亲吻。两人从玄关一直亲到沙发,扑倒在沙发上了,贺文舟还压着他亲,又伸进去摸他。   宋靖被他压得喘不过气,从他身下硬逃出来,两人又在地板撕扯起来。   宋靖气喘吁吁地道:“不许闹了!”   贺文舟委屈巴巴地道:“你答应的嘛。”   青天白日的,他答应了又怎么了?   “也不能现在就……”   他红着脸,拢着自己衣服,从下面往上仔细地系上扣子。   他系一颗,贺文舟拆一颗,专门搞破坏。最后哭笑不得,他含羞带怒:“做完作业再说。”   “你说的哦。”   “嗯。”   “那就赶快做作业!”   贺文舟把所有课本都倒了出来,做作业很急啊,做作业也有花样。贺文舟做一道题,都要宋靖亲他一下,否则他是做不下去的。   宋靖无奈,只好仰着脸,做完一道和他亲一会,再做下一道。然而这样做作业的进度就更慢了,贺文舟急得抓耳挠腮,再忍不下去,抓着宋靖的衣领狠狠吻上。舌头探进去亲吮探索,攫住对方舌头厮磨纠缠,亲得啧啧有声,正是陶醉的时候—— 第61章 :家变   周雯进来,两人迅速分开站了起来,紧张地心都要停了。而宋靖吓了一跳,还没有见过周雯,只看到一个非常漂亮的女人突然闯了进来,一颗心在腔子里疯狂地跳着。   周雯心事重重,并没有看见,抬头看到有陌生人在家,皱了皱眉。   贺文舟也吓坏了,磕磕绊绊地道:“妈,我同学。”   宋靖没想到那竟然是他妈妈,看起来像他姐姐,连忙鞠了个躬:“阿姨好。”   周雯最讨厌别人把她叫老了,看也没看宋靖。   “你前几天去哪了?”   贺文舟皮都绷紧了:“出去玩了啊。”   宋靖扭过头看他。   他如芒在背,倔犟地站着。   周雯没心情管他,她进了卧室,丢鞋子、扔衣服,用打火机点燃了一支烟,然后就开始打电话。   她横在沙发上,卧室门也没关。   贺文舟看出她心情不太好,去帮她把门关上。   宋靖道:“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贺文舟握住他的手:“她就那样,走,到我房间去。”   宋靖觉得浑身不自在,方才的旖旎心情全变成了恐惧,隔壁还有男朋友的妈妈坐镇,说什么都待不下去了,就要走。   贺文舟筹备了好久,计划全泡汤,怎么挽留都没用。送走宋靖,他回身来,就想冲着他妈发火。   都是她突如其来,破坏了他的计划,平时也没见她来得那么勤!   然而他开门进去,周雯抽着烟,烟雾朦胧中女人潮湿的脸庞,落寞地看了他一眼又转向窗外。   他停住了。   他从没有见过她哭。   “妈?”   周雯厉声道:“出去!”   贺文舟悄悄退出房间,把门掩上。他立马就给爸爸打电话,是秘书接的,说在工作。过了很久,他又打了一遍,还是没打通。   他妈妈忽然冲了出来,拿了东西又走了。   他等到傍晚又打他爸的私人电话,这次接了。他爸说过,有重要的事情时打这个电话,可以找到他。   “你早点回来哄她哦,她今天也不知道和谁生气,气得都哭了!”   “她有说什么吗?”   “没有。”   “好。”他爸爸还安慰他,“没事,你放心吧,大人的事你不用管。”   “哦。”   虽然他爸说没事,他还是早早回家了。他爸爸也是刚回来,父子俩相见,贺家琪又问他,周雯给谁打的电话,都说了什么。他一向和父亲亲近,周雯那边有什么动静他都会先来报备一声。这次也是。   父子俩嘀咕了半天,贺文舟总觉得心神不宁:“她给银行打的电话,姑姑和她聊了一会,还有二叔那边的何副总也聊了。”   贺家琪忖度着:“她和你姑打的时候哭的吗?”   “没有,还和何叔叔发了脾气。挂了电话才哭的。”   贺文舟觑着他爸的神色:“是不是公司出什么事情了?”   贺家琪摸了摸他的头发:“没事。”   贺文舟享受地蹭了蹭他:“那你要好好哄她哦,我都没有见过她哭。”   “好。”   贺文舟俏皮地道:“那我今天把家留给你,你们俩好好享受,我先走啦!”   贺家琪笑着一把抓住他的衣领:“你这几天在忙什么?”   贺文舟支支吾吾地道:“就玩呗。”   “还有半年高考了,你有什么打算?”   “我还没想好……”   “爸爸想让你先出国,到那边先学语言,适应适应,读个商科,你觉得怎么样?”   “也不急嘛,上了大学再说呗。”   贺家琪道:“让你上这个一中是委屈你了。爸爸的错,我们家要低调。但是你的前途爸爸也不能不考虑,你好好想想吧。”   “嗯。”   贺文舟心里有些沉重,他不敢和父亲说,自己偷偷去考了美术统考。   他还有一个野心,和宋靖在北京长厢厮守。   他更不敢说。   然而没等他说,家里就发生了一件大事。   寒假来了,贺文舟每天窝在镜湖香苑复习文化课。宋靖偶尔过来给他补习。宋靖来得少了,因为怕他母亲在这,总有阴影。他也不敢回家,怕撞到他爸再和他谈出国的事。   他是有些过分怕爸爸了,爸爸是他的神明,是他仰慕崇拜的英雄,他最听他的话的。   周雯开始不着家,每天都很忙,小年夜的时候都没回来。他姑姑竟然也不知道周雯在哪。   他们家家宴冷冷清清,他爷爷发了顿脾气,他爸也不敢说什么,伺候着老爷子先去休息了。   他和他爸就在客厅等,等到后半夜周雯也没出现。   接着,很快就是过年了。   过年那天周雯回来了,说是出去旅行了,还给他们都带了礼物。他看他妈妈没什么事,还对他笑,真是白让他担心这么多天了。   除夕夜,他没空再偷跑到宋靖楼下,只在鞭炮声里给他打了个电话,嚷着让他亲自己一百下。   两人在被窝里说了会话,宋靖被迫亲了电话一下,互道晚安,约着初八见面。初八之前,贺文舟都太忙了。   初八的时候,因为家里请客,又耽误了一天。初九,他去了姑姑家,等到初九才去姑姑家已经很晚了,游星还对他抱怨。   直到初十,他才见到宋靖。   两人约在外面见的,天气冷,街上的人还挺多。两人去看了场电影,又在商场吃的饭。   两人隔了大半个城市,他和宋靖在这边的商场见,也没人认识他。   粤式餐厅,他偷偷在餐桌底下握着宋靖的手,宋靖看了他一眼,训诫他赶快吃完回家。   他偷懒撒娇说吃不了了,撑死了。宋靖怪他点那么多,自己帮着他吃了一点,最后实在吃不了,正要打包走的时候——   前面门口进来一个女人,女人和一个男人进来的,神色匆匆都没有看见他。   他看到周雯和一个男人在角落谈话,两人谈得窃窃私语,那男人给她让座,帮她脱了大衣挂在扶手上。他脑子嗡嗡作响,就想给他爸打电话。   但是一想,不行,打了电话岂不是就戳穿了?   而且还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如果是普通朋友呢?是同事呢?他不该这么敏感。   他让宋靖先回家,他还有点事。宋靖见他心不在焉的,问他怎么了,他笑着说没事。于是宋靖先回家,他在餐厅盯着他们,瞧着他们,看那男人还有什么胆子,结果他们就一直正正经经地谈话,让他又虚惊一场。   他被吓着了,心里总是不安。十四那天,周雯忽然回了镜湖香苑,他还在睡觉,就看着他妈风风火火地进来,拿了车钥匙就去车库。车库里是一辆新车,从没开过,周雯脚踩油门就冲了出去。他连忙去开他那辆小白,他妈妈到底在搞什么,他一定要闹明白。   他在后面跟着她,她显然是有些疯了,竟然没发现。一直开到一家咖啡厅,这里是新开发的商区,饭店、酒吧、酒店,繁荣得很。她妈妈裹着大衣,精神紧张,握着一杯咖啡就在窗边等。他以为她还在等前几天看到的那陌生男人,怒气冲冲也找了个地方等。   周雯焦躁地等,他愤怒地等。   二楼窗明几净,视野开阔,能看到对面酒店进出的情况。   周雯握着咖啡,死直的眼睛就瞪着酒店门口。他也瞪着酒店门口,他倒要看看,他们难道还有胆子在这幽会。   然后,他们死直的眼睛就看到一个女人挽着男人的手走了出来。那女人不算多么漂亮,一股子小家子气,只看起来还算温柔乖顺。有风吹过来撩起她的长发,她往贺家琪身边靠了靠。然后他就看着他的父亲亲自帮她挽了挽头发,他们站着说了会话,贺家琪送着女人上了一辆车,他自己则去了后面一辆车,低调的黑车看不出什么牌子,他一钻进去就没了人影。然后那辆车就消失在他们的视线里……   周雯浑身发抖,用照相机拍下了方才的一切。贺文舟的心仿佛掉进一个冰窟窿,他僵硬的身子半天都没有动一动,他被冰雪封住了,被冰雪击垮了。   他掉进了地狱的焚火,被刀山火海吞噬。 第62章 :家变(二)   周雯把相机收好,带着私家侦探查出来的东西,来到儿子面前。   她强硬的手抓着儿子的肩膀,把他按下去。   “看看,这就是你爸的真面目。”   贺文舟拼命摇着头:“不是,他可能是逢场作戏,他们都往他身边塞,他拒绝不了。他可能就这一次。”   周雯道:“不是,他不要我们了,不要你了。”   “不!他不会这样的!”   “他就是条披着羊皮的狼,狼心狗肺,忘恩负义,你怎么就不明白。”   “他不是!”   贺文舟怒吼,护着他爸爸:“你就原谅他吧,妈,我求你原谅他吧!”   周雯一个耳光扇过去,在咖啡厅发出响亮的声音。她不哭,不闹,振聋发聩地按着他:“你给我闭嘴。”   “回家,不许告诉他,不许打报告。如果再被我发现,我也会不要你。”   周雯收拾好东西,咬紧了牙,面容平静。   “你和他给我等着,我弄死他。”   贺文舟抓着他母亲的手求她不要走,被周雯狠狠用力地一搡,摔倒在地。   他母亲是用了多么大的力量,连他也恨上了!   他爸疯了,他妈也疯了,他们家闹了大地震。   他不敢回去,他躲在镜湖香苑。他妈每天都在忙,他不知道她在忙什么。但是暗潮汹涌,山雨欲来,他已经嗅到了危险的味道。   他母亲是个厉害人物,她从不肯吃亏。他知道她的厉害,便越发担心起父亲。他竟然也不觉得父亲有多么可恶,他是他的神,他在他心里一直温柔、善良、体贴,所有美好的词汇都集中在他一身,他疼着他、宠着他、护着他,每次和母亲斗争,因为儿子,他都会让步。这个家,如果不是他忍让、他包容,早就不存在了。为什么妈妈还那么狠?为了一个不知道哪来的陌生人,为了一个情有可原的错误就要拆散这个家。   父亲是神,他是他父亲的信徒。神不可塌,所以他也从来没有怀疑过父亲,不肯相信他的真面目。   他想他只是玩玩,他二叔也这么玩,他认识的那些长辈,玩弄权术的大人们,不都是这样玩的吗?   那不是真的。   就算是真的,把那个陌生女人赶跑就是了!她算是什么东西,就算他母亲不赶,他也去赶!这种破坏人家家庭的贱货,就不应该存在。   他笃信只要把那女人赶跑,父亲再跪下道个歉,那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他神经兮兮地开始查那个女人,就从那个酒店查。他隐隐约约知道,他母亲也在查,而且是暗查。   于是他就开始跟踪母亲。   他母亲去哪,他去哪。一个寒假,宋靖都找不到他。他统考的成绩过了,宋靖给他查的,发到他手机上,他也没看。   他和周雯每天都在忙,一个下午,周雯带着他守在一个培训班。他们俩躲在车里,一天都没吃饭。周雯给他买了包子,他握在手里也没吃。吃不下,怎么可能吃得下。周雯却吃,她不能不吃,她还有一场仗要打。   贺家琪滑不溜手,狡猾谨慎,不见兔子不撒鹰。她查到如今也只是皮毛一点,她不知道他挪动了自己多少钱,他又有多少钱。她也不知道公司什么时候没了她的份,当然他有他的说辞,要避嫌。可是权力上把她架空,财务上一团乱麻,她如果不是兴致来了那么一查,还什么都不知道!她忙了大半辈子,呕心沥血的心血,到头来空空如也,全为他人做嫁衣了!   她没想到他那么狠,釜底抽薪,吸光了她的血,耗光了她所有关系人脉,自己长成了胖大的虫子,就要甩了他们母子俩。   不,确切的说,只是甩了她。   也许,他早就厌恶了她,恨上了她,巴不得想让她死。   他们一直在那个培训班等了三天,她手里的人告诉她那女人进出过,于是他们就守株待兔在这等,在这耗。   他们没有别的办法,只有这个笨办法。   贺文舟熬得很快就瘦了,还从没有这样几天几宿的不睡觉、不吃饭,一直都很焦虑,焦虑得什么都做不了,只担心头顶的那只靴子掉下来。到最后,精神都熬虚了,飘忽起来,他不知道自己在哪,也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只是蓬头垢面地在车里等。   只要有一个结果就好,不论是什么样的结果,都给他吧!   昨天半夜他在镜湖香苑睡不着觉,好不容易睡着了,又做了个梦,梦里他爸爸和他妈道歉,可是道歉也要走,走得时候提着箱子,扫地出门,什么都不要了。   连他也不要了。   他哭着醒来,惴惴不安,一直安慰自己那只是个梦。   他瞪着眼睛,一直盯着培训班的门口。   他受不了了,这种日子,再这么下去他会死的。   然后,他就看到那个女人接了个女孩出来,有辆车停在培训学校外面,在街边的树下,一点都不引人注目。   培训学校是私人办的,老师是北京那边的大师,教古典舞。一次也只带两三个学生,精心培养的学生被带去中央电视台上节目。他们有次无聊的时候,还见过这个女孩在电视里跳舞。只去了一次,只比了海选,后来就没人了。他们评头论足,他父亲还说她跳得好看,可惜了。   那女孩显然受着良好的教育,脸若银盘,非常干净,头发又黑又亮,是散落在肩上的,行动间弱柳扶风,很有种古典美。她气质脱俗,即使年纪小,也已经是个小美人,一边被女人牵着,一边给她比了个舞蹈动作。腰肢柔软,一字马的飞跃被她跳来犹如仙人,光彩夺目。她母亲却黯淡多了,像每个普通的家庭主妇,把所有的心血都浇灌在了孩子身上,全家人的血供着她,让她发亮。两人讨论着舞蹈动作,来到那辆车的前面。女人撒开手,那小女孩便飞奔上去,一把挂上了出来的男人的脖颈。男人连屁股带身子将她托在臂弯里,掌上明珠一般,女孩甜甜地喊了声:“爸爸!”   那男人和她说笑两句,似乎是夸了她,她笑得更开心。然后他们就全钻进了车里去,黑压压的车玻璃,看不到里面的情形,只传出女孩的笑声,像是在对男人撒娇。   周雯震在了当场,贺文舟也震在了当场。然后,母子俩人双双地落下泪来。贺文舟不相信,他不相信!方才的那个竟然就是爱他的爸爸,他从来都把他当野孩子,没有管过他,没有点评过他的画,却把别人的女儿托在掌心里,养成了大家闺秀,夸她跳得好。   他也不相信!他瞒了他们六七年,神不知鬼不觉竟然成了另一个家,做了另一个人的爸爸。他们普通的就像任何一个普通家庭,和他生活在同一个城市,无知无觉,却无时不在。周雯死了,她不知道!贺文舟也是死的,他更不知道!   他们都被这匹狼给骗了!   他养着两个家庭,每天像没事人似的,从这个家里钻出来,又从那个家里钻进去。他们过年过节贺家琪都很忙,岂知他是忙了什么,忙着成了另一个家,忙着养他的私生子呢!   车里冷得像是冰窖,冷得刺骨。贺文舟的眼泪淌个没完,他不相信,他至死都不相信,那竟然就是他爱了十几年的爸爸,从出生起就爱的爸爸,最爱的爸爸。 第63章 :原形   周雯让贺文舟最近不要回家,就在镜湖香苑住。周雯还没事人一样照常回家,洗澡、吃饭、和贺家琪睡在一张床上。一切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他爸爸厉害,能从这个家钻到那个家,他妈也不逊色,和他爸睡完第二天还陪他一起吃早饭。   只有他不正常,惶惶不可终日,感觉天要塌了。   后来的一个晚上,他不放心,晃晃荡荡想回家看看。就看到他爸的车回来了,天很晚了,他爸才回来。他往常会想他工作忙,他一直都那么忙不是吗?现在他却恶毒地想,也许他是刚抱了他那个小女儿回来……   他从后门钻进去,潜进阳台躲了起来。   他实在无法面对他爸。   他妈妈就在客厅里等着,玻璃门内他就看到周雯到玄关接下了他爸的大衣,贺家琪搂着妻子轻吻了一下。   他们总是这样,早安吻、临别吻,周雯心情好的时候,还会在他爸怀里撒娇。贺家琪很会哄人,只要他想,他们家就会是模仿家庭、亲密爱侣。   他一度以为家里的权力是他母亲拿捏的,但其实主动权一直都在他父亲手上。   他现在才明白了。   他们拉着手说着话到了餐桌上,周雯谈笑自如,贺家琪温柔体贴。周雯向他抱怨卧室的台灯不好,周末一起去家具城逛逛,再买个盘子。贺家琪笑说她有盘子收集癖。   周雯抬起头:“怎么?买个盘子你也不让?”   贺家琪笑道:“买买买,都随你心意。”   周雯今天穿了一件酒红色睡衣,灯光照在她保养良好的脸庞上。她还是像大学时候那样年轻,活力动人,那时候他爱她,就爱她那光芒耀眼的劲。   孩子不在,事业稳定,一切没有什么可愁的。周雯端着盘子进厨房的时候,被贺家琪从身后拥住了。   “老婆。”   “嗯?”   周雯感觉一条冰凉凉的蛇趴在自己身上。   “文舟不在……”   他温热的呼吸落在她的耳畔,撩起她的睡袍,他们在厨房的一角拥抱。女性健康性.感的大腿缠绕在他身上,他抱住她的身体,他们憋在橱柜后面疯狂地动作。贺家琪的力气很大,周雯抱着他的头,剧烈地喘息呻吟。橱柜上不断有东西掉落下来,整座楼陷入粉红色的地狱。贺文舟躲在沙发后面,听着静默房间里的动静,只觉得这世界疯了。   他们在厨房做了一次,贺家琪还在亲吻抚摸着她,周雯抱着他在耳边道:“她有我这么好吗?”   贺家琪一愣:“谁?”   “你的慧珍呀。”   贺家琪在黑暗中看着周雯,周雯身上冰冷潮湿,黏腻腻的,还陷在情.欲里,想吻他。   他慢慢推开她:“你胡说什么。”   周雯冷笑了一声,她从他身上下来,裹紧了睡袍,在沙发上点了一支烟。   她不急不忙,抽完那支烟,看他在那支烟的时间里惴惴不安,彷徨不定,继而盯着她看,死死盯着她。   她把他吓够了,才把一张张牌甩出来。   “家里的房子、车归我,外面的投资你名下的我就不要了,我名下的你也别想。公司老何还算听我的话,你私自挪动的钱被我追回来了。二叔如果要和我分家,你让他明刀明枪地来找我,我们法庭上见。对了,你的慧珍用的是我们夫妻共同财产,证据我这里都有,我一分钱都不会给她,让她乖乖还回来。至于你呢,拿着箱子,净身出户,从哪来的就滚回哪去吧。”   贺家琪嘴唇干涩,哀求地叫了一声:“小雯……”   周雯站起来,实在是厌恶透了他。   他扑通一声在她面前跪下:“小雯,我错了,你原谅我吧。”   “装得很累吧,贺家琪?”   周雯在黑暗里一点都不觉得愉快:“装了这么些年,越王勾践卧薪尝胆也不过如此吧?嗯?”   “你真的不肯原谅我吗?”   “你把那对母女掐死,我可能原谅你。”   贺家琪慢慢站了起来,黑暗里他显得无比高大。他抓着她的头发,扭着她的肩膀就把她按死在墙上。   贺文舟惊呼一声死死地咬住牙关。   贺家琪扭曲的脸贴在她的脸庞上:“你知不知道我每次爬在你身上都很恶心。”   周雯厉声:“你恶心你别爬啊呀?大学的时候你别追在我屁股后面不放,没钱别像狗一样的舔我呀?”   “你就是这样,傲慢自负,永远都不想一下别人。”   “我有傲慢的资本!我想你们这群狗娘养的干吗?”   他们在墙边开始对骂起来,互相戳对方的短处,从夫妻一瞬变成仇人,那些陈谷子烂芝麻的怨恨,细碎的不满,原来经年已久,都被他们压抑在了心底。如今翻将出来,他们人皮都不要了,现出长疮流脓的原形对着撕咬。   贺家琪甚至打了她,一个耳光将她扇倒在地。周雯也不遑多让,扑上去又撕又咬,险些把他耳朵咬下一块,脖子和脸上划了好几道血印!   他们在地板上撕打、对骂,他爸骂他妈臭婊子,多给他上.一次都嫌恶心。她不仅在他面前耀武扬威,还拿老头子来压他。他没有一天不活在他们的阴影里,他早就想杀了他们。他妈昂着头骂,有本事过来杀,不杀不是你狗娘养的!结婚的时候他家才出了五千块钱,家里房子、车都是倒贴,要不是她可怜他,他早到大街上要饭去了!   他们在那打着、骂着,贺文舟从那个地狱般的家里发疯地跑出来,街上冷冷清清,茫然四顾,他一头扎进夜里就往外面跑去。   他也不知道去哪,脸上泪水涔涔,耳边回响着他妈厉声的呵斥,说生孩子的时候他爸爸家都没钱,东拼西凑他奶奶才借了两千来,那时候他爸爸只是一个小科员,他们感情好,她就只拿这两千添彩发红包了,用娘家的钱生的孩子请的月嫂,反而被婆婆训斥了一顿。她在月子里哭,说嫁给他没有一天好日子过……   贺文舟一路哭一路跑,就那么徒步跑了大半个城,跑到宋靖楼下。他也不知道怎么就来了这里,天地之大,他竟然也没有去处。   他在楼下流泪,险些都哭昏了,心里在沸腾着。脑子里仿佛都炸开了,根本不知道在想什么。宋靖出来扔垃圾,就看到贺文舟杵在他家楼下。   他叫了一声:“贺文舟?” 第64章 :真正的恶魔   贺文舟在宋靖怀里莫名其妙地哭了一场,莫名其妙地又走了。他跑着回来的,夜晚灯火通明,他又跑着回去,回到了镜湖香苑。   他父母开始了争夺家产的离婚大战。贺家琪并不会任其宰割,他二叔在他妈妈手下经营了这么多年,扩张版图,励精图治,早已根深蒂固。周雯打肿脸充胖子,真的打起官司,也是两败俱伤的结果。他们开始疯狂搜刮着各自的利益,像两个强盗一样将多年心血洗劫一空。他二叔独立了出去,他妈妈也只剩下一个残骸。贺家琪绝不可能净身出户,他要他该得的,也只给周雯该要的。他们第一次谈不拢,又引发争吵,他爷爷听说了他们闹离婚,气得连连发颤。这个女婿一向是乖女婿,怎会一夜之间变成饿狼要吃人。家庭会议的谈判桌上,贺家琪一板一眼和他爷爷诉说着这些年的辛苦、忍让和付出,他妈妈听着他这时候还要做好人,发起疯来要打人。她那疯疯癫癫的样子和贺家琪儒雅随和的微笑,落在老人眼睛里格外刺心。本来他爷爷受辱退休就丢失了心劲,再受这一打击,直接住进了医院。   他妈妈在病床面前哭,他姥爷安慰着妈妈,要她见好就收,不要纠缠。天已经变了,他说的话不管用了。   他妈妈不信邪,带着人直接将那一对母女绑到一处私宅。若还想见他们,就答应她的条件。   他爸爸果真急了,动用所有关系去找她们。父母大战,贺文舟处在一种漫无天日的恐惧中。他害怕他们两个任何一个受伤了,他们俩都是他的亲人,然而视对方如仇敌,动起手来就是你死我活,恨不得宰了对方才罢。   他们碰到一起就争吵、甚至动手,不碰到一起,就在他耳边扬言要弄死对方,怨恨咒骂,刀光剑影。他仿佛活在了地狱里,无法得以喘息。他父母对彼此的恨就像怨灵,每夜造访他的梦境。他睡不着了,一睡就是他们纠缠在一起撕打的场景,他害怕他们吵,也害怕他们不吵。不吵了,那就是分开了,他就再没有家了。   贺文舟活了十八年,他加上他父母是贺文舟,是贺家的小公子,是两个家庭宠爱的焦点,所有人爱慕的对象;他失去他父母,他就是只是他,身无长物,一无是处,和所有普通人一样,甚至不如他们。他成绩那么差,以后想考个好大学谋份职业都很难。   他到时怎么活?   他难道像那群蝼蚁们一样,汲汲营营,碌碌无为一生?   不,他接受不了,他害怕极了!   一个人富有的时候,他可以有很多种尝试,未来有无限可能;一个贫穷的时候,他就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穷。   精神穷,物质穷,他世界里遭遇的一切,未来发生的一切,都看得到尽头。   了无生趣。   贺文舟感觉很孤独,从未有过的孤独和恐惧。他把自己锁在房间里,整宿整宿地睡不着觉。他抱紧自己,害怕一切动静,害怕一切伤害。   平时别人惹到他,他都会千百倍地报复回去;宋靖只是没给他发一条短信,他就撒泼打滚闹了那些时候……   如今他遭遇了这么大的伤害,他那脆弱的不能受伤的神经跳动着,抗拒、挣扎,却也在经历着伤害了。   不经历不行,撒泼打滚不行,世界无形的大手按着他的头,让他屈辱地接受、经历,揠苗助长,抽筋扒皮。   一夜之间,他就被催发地长开了,被迫地长开了。   屈辱的,不能接受地长开了。   在那之后,他变得很沉默。上次他跑去宋靖那哭好像是很久之前的事,宋靖吓了一跳,问他怎么了。他说不出口,只说和家里吵了一架,宋靖没见过他哭得那么厉害,还好生安慰了他一番。   二月底,陆陆续续有学校校考,宋靖给他报的名,查的时间、地址,准备好备考的东西,恨不得陪他去。   开学后,他就没来上课,每天魂游在外,太难受了。艺考期间,老师管不到他,宋靖开学太忙,虽然想时刻陪着他,但也鞭长莫及。   两人只通过手机联系了几回,约好等校考回来见。   临走,贺文舟还是回了学校一趟。他失魂落魄地去画室拿东西,又失魂落魄地走出来,没见到宋靖,大概是在哪复习吧。   下午的阳光照着树影,他看到一辆车停在校门口。   他爸爸温柔地微笑着出来,亲自来接他了。   他爸爸从小学后就没有接送他上过学了。贺家琪等他过去,搂过他的肩膀,像以前无数次那样关怀地问他:“冷不冷,没穿外套。”   贺文舟傻傻地摇了摇头。   “饿了吗?先去吃点东西?”   贺文舟坐到车里没有说话。他爸竟然自己开的车,到车上还给他系了安全带。   他不回答,贺家琪就为他做主了。他们一起去了贺文舟最喜欢的一家餐厅,一起吃饭。他爸爸多少年没单独陪他出来吃饭了,贺文舟受了那样大的伤害,一声没吭,他爸爸给他夹了一道菜,他眼泪就掉出来了。   他被瓦解了,轻易就瓦解了。   贺家琪将儿子搂在怀里,拍拍他的肩膀:“男子汉,不要哭。”   贺文舟抹了一下眼泪:“我不哭。”   他急促地抽噎着,连忙擦眼泪,装个男子汉。他一向娇气、受宠,现在却想坚强给爸爸看。   “文舟,我和你妈妈走到现在这步田地,是我们自己的错,和你没有关系,你不要有负担。我和她都还是像之前一样爱你,你不要怕。”   他爸爸只说了这么一句,他就又瓦解了,眼泪止不住。   贺家琪给他递了几张纸巾,贺文舟立马又哭着止住。   “你未来的路我都给你打算好了,你想出国就出国,想继续学画考大学也可以,爸爸尊重你,都由你的意愿。我和你妈妈也都有钱,都会支持你。”   贺文舟应了一声:“我知道。”   贺家琪摸了摸儿子的头发:“你想跟谁住呢?”   贺文舟顿了一下,茫然了。   他要跟谁呢?   从内心讲,他是不愿意和他母亲一起住的,他爸爸受不了他妈,他也没受得了;可他也不想和父亲住,那好像不是他的爸爸了,他没有家了。要他面对那对母女,面对那个剥夺他父爱的女孩,他受不了。   他迟钝地呆在那里,贺家琪温柔地道:“你想和谁住,爸爸都理解。你想跟我,我会努力争取你的抚养权。你想跟妈妈,我也会好好和她说,别怕,你想爸爸了,随时来找我,我去接你,嗯?”   贺文舟点着头。   “你十八岁了,是大人了。如果想独立,爸爸也会随时支持你。其他的事,你都不用担心,也不要想,交给大人解决。”   贺文舟都快感动了,他知道他的孤独、恐惧和无助,他爸爸就是有这样猜中他心思,抚慰他内心的能力。   他扑过去抱住他爸爸,流着眼泪说:“你不要走。”   贺家琪摸着他的头发说:“我当然不会,以后不论怎样,我都是你爸爸,这个不会变的。”   “你不要骗我哦。”   “当然。”   他爸爸的坏都是对着他妈妈的,他感受不到,他也没有骗过他,他一直待他很好。他以为自己还是独一无二,是不一样的。   他爸爸把孤舟上的那只锚抛下了,他接住了,就定了定心。   不论怎样,他爸还是爱他的。   父子俩抱头哭了一场,解开心结,一起吃了饭,一起蒸了桑拿洗了澡。   父子俩一起躺在凌晨的大厅里,他在他父亲怀里昏昏欲睡,他爸给他盖上一条毯子说:“我想和你妈谈谈你的事,也不知道她在哪,她一直在拒绝我。”   贺文舟道:“我也找不到她,她不接我电话。”   “是啊,她也不接我电话了。”   贺文舟道:“你想和她争取我吗?”   “当然,我想和你一起住。”   “和她们住?”   “不是,她们以后会在国外,我和你一起住。”   “就我们两个人?”   “怎么,你喜欢吗?”   贺文舟点头,他喜欢,他太喜欢了。   他想他对那对母女也没什么感情,他当然是最爱儿子,谁家里不是儿子最重要。关键时刻,他还是最爱他。   “那我和妈妈说,我想和你一起住。”   贺家琪和他保持固有默契地说:“你找到她,和我说一声,让我有机会和她谈。”   “好。”   “那爸爸先送你回家?”   贺文舟身心轻松,耍赖地道:“在这玩一会吧。”   于是贺家琪陪他在洗浴中心又待了一会,早上送他回镜湖香苑。回去后,贺文舟就给他妈妈发信息,他笃定她能收到。果然没几天,他妈就答应和他见一面,许久不见儿子了,她也想。贺文舟说不用,他去找她,一个人。   他先给他爸打了电话,让他不要轻举妄动,他先去说,劝动他妈妈,再让他们谈。他爸说好,然后他便从镜湖香苑到那个陌生的地址去,他一个人开着车,忐忑不安地一路开到一个偏僻的住宅区。   他在楼下和他妈通了电话,确定是他一个人,才放他上来。   他上楼,按门铃,就要开门的瞬间,后面突然冒出很多黑衣人,都是一溜的保镖,训练有素地就冲进门去,闯进他妈家里,搜索、洗劫,乱成一团。无数陌生男人按住他妈妈将那个尖叫的女人反扭着胳膊锁到墙上,周雯的人通通被制住。保镖护着一对母女出来,那对母女是他妈妈亲自看管的,这些天缺吃少穿,惊吓过度,被折磨得不成人样了。   他爸爸从保镖后面出来,一把抱住她们。小女孩扯着嗓子哭,他温柔地抱着她,又亲又哄。   然后他妈妈凄厉地目光穿过人群死死地盯住了他,他还站在玄关那,眼望着里面疯狂的一切,他爸爸居高临下对他妈妈说:“周雯,本来事情可以好好谈,你不想谈,我也没耐心了,你做好准备,我不会就这么善了。我们走着瞧。”   保镖一哄而散,他爸护着那对母女钻入电梯,看也没看他。周雯从地上拔起来,三两步一个耳光狠狠地甩在他脸上:“狼心狗肺的东西,你和他一样下贱!给我滚出去!!”   他震在当场,眼泪滔滔地流下来。   周雯一个耳光不解恨,还有一个,撕打到筋疲力竭,顺着贺文舟的身体萎靡在地。   “上一次,你和他通风报信,他把公司的财产都给我搬出去了。这一次,你把他带来,我连和他争你的优势都没有了。你想让我死是不是,你是不是想让我死!”   那天晚上,他和他妈妈在空荡荡的房间流尽了眼泪。   他爸爸厉害,他爸爸是魔鬼。   到头来,还是他爸厉害啊。   他直到那一晚,才看到了人皮后面的东西。   他自以为是个小恶魔,玩弄他人于股掌之中。却没想到,他从始至终也被人玩弄于股掌之中。   他不过是他的一个工具,一个借口,一件随时可以抛弃可以利用的东西。   他爸爸才是真正的大恶魔。   他这才领教了。   黑暗中,贺文舟不哭了,他的眼瞳是从未有过的黑,黑得吞没一切,清醒至极。   三月底,贺文舟回到学校,宋靖才发现他没有去校考。   宋靖惊愕地看着他:“你没有去?”   贺文舟道:“没有。”   “所有学校都没去?”   “没有。”   宋靖皱着眉:“你怎么了?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贺文舟穿了黑衬衣黑裤子,没有穿校服。他站在那,没有任何愧色地说:“哥哥,我不想考试了,我也很辛苦啊。”   宋靖感觉他不对,再三问他,贺文舟都懒懒地说,他不想学习,不想考试,考试很辛苦,所以他不去了。   宋靖发了火,不想努力可以早说,没必要这么玩,完全是不负责任!   贺文舟无所谓地耸耸肩膀,他不作辩解。   宋靖觉得他是无药可救,又变成最初认识时的那个渣滓。   贺文舟什么都不做了,只等着毕业。他抗压性弱,承受力不强,一点困难就止步了,宋靖很失望。   两人打起冷战。   而贺文舟父母的离婚大战还在继续,周雯扬言她有证据,举报他爸,让他名誉前途尽毁,滚回姥姥家去。然而她的举报在上面打了个转,又被驳回来了,证据不足。她开始找关系,找人脉,渐渐发现她的声音石沉大海。贺家琪已然建立了自己为中心,坚不可摧的阵营。这阵营里不仅有他二叔,他的亲戚,还有他的老师、学长、同学、朋友,盘根错节,遍布各个领域,权力连着利益,关系密切。甚至再往上,还有大树为他们的利益团体遮阴,她发现父亲的关系网早已被贺家琪吞噬干净,剩下的只等着她自投罗网。   周雯聪明地止住了,贺家琪在警告她。借着她父亲的关系,由贺文舟姥爷坐镇的第二次谈判很快来临,周雯不作举报,贺家琪财产上做出让步,其他都可以谈。何况父亲名誉前途尽毁,儿子怎么在现实里做人呢,贺家琪当着他姥爷的面说明厉害,道歉忏悔。这恶魔软硬兼施,周雯不得不考虑贺文舟。   他们开始争夺他的抚养权。   非常冷静、理智地谈抚养费和跟谁的问题。他爸爸还是有争取的,但是也不是很执着。周雯很执着,孩子一定要跟他,钱她也要。   贺家琪觉得她太贪,第二次谈判失败。   第三次,周雯开始疯狂刮钱,所有财产、不动产她都要,贺家琪觉得她异想天开,又谈崩。   第四次,第五次……一直到快高考了,他们都没有谈明白。因为周雯非常强硬、执着,手上或多或少都有些证据,贺家琪理亏,于是在那很久之后的谈判中,贺家琪钱都没要,各处资产也没要,只留了自己的一小部分,相当于净身出户了。只是这些年他捞到的、背后的无形资产,早已获得。他更在乎名誉和政途。在和周雯撕破脸闯进家的第二天,他就将那对母女送出了国外。证件都是准备好的,他也不会让那对母女成为自己的把柄。   彼此两败俱伤,至于贺文舟,他谁也没跟,谁也没要,他恶心他们。   只是那年四月,校论坛上突然出现一个帖子,标题:没想到咱们学校竟然有同性恋,在食堂抱着亲嘴,好恶心啊啊啊!   里面几张模糊的照片,都是贺文舟抱着、揽着宋靖的侧身照,有一张是贺文舟抱着人坐在院墙上,两人靠得很近,似乎在亲吻的照片,从照片清晰度可以很明显的看出是贺文舟,而被他隐隐约约挡着的人影,太模糊了,但也看出是个男孩。他们如此亲密的照片传遍了校园网,接着传遍了整所学校。 第65章 :东窗事发   开学之后,高考的步伐好像就迫在眼前了。后黑板上开始画倒计时,老师不再讲新课,而是带着从头复习。每天走进教室,没有人喧闹讲话,而是都在埋头做题。课间也做,除了上厕所,没有人走动,甚至活动课、体育课都被用来自习了,实验班的学生更是自觉。课桌上的书垒得越来越高,教室里的气氛也更为压抑,每天恨不得有四十八个小时都在复习。很多住校生晚自习回去还用台灯继续看书,高考,这个万人过独木桥的时刻终于要到来了。   开学没多久,程嘉嘉就和她那个学长男友分手了。确切地说,谈恋爱没两个月,她就和学长男友有了矛盾。学长男友魅力四射,不仅有她这这样品学兼优的才女做女朋友,还有个漂亮娇俏的音乐班美女做前任,恰好程嘉和这位前任认识,还是死敌,前任纠缠不休,学长左右为难。彼此斗了个天翻地覆,也没斗出个结果。前任挽着学长的胳膊让她滚,别不要脸纠缠自己男朋友,还找了中间人向她传话示威。前任背景硬得很,学长也没奈何,只是道歉。程嘉气坏了,带着一身伤铩羽而归。   纠缠了大半年的恋情就此夭折,开学后她就再没和学长联系。她忙着艺考,艺考结束回到学校,发现女朋友们也离她而去了。大家都在为自己的前程拼搏努力,没有人有心情顾及旁人了。她一个人上学,一个人放学,孤独地走在林荫路上。夜里晚自习结束,回家的人群把她淹没,人人摩肩擦踵地越过她去,讨论着晚上的习题和琐碎的八卦。她没有朋友,艺考生和普通学生也有隔阂,她已经很久没和别人说过话了。正低着头孤零零地走在路上,后方忽然来了一个人,骑着车在她身旁停下。她抬起头,韩琳默默地往她手里塞了一颗糖,然后又骑车走了。她望着女孩骑车的背影,手里握着那颗大白兔奶糖,眼眶里是那么的热。   第二天,她就和韩琳莫名其妙和好了,也没有什么过程,不过是放学的时候她等了她,韩琳扶着车子走在她身边。   第三天,她便坐在了韩琳的车后座,她不坐校车了,韩琳送她回家。   第四天,她们就彻底和好了,如胶似漆,就像从来没有分开过一样。   所以,程嘉在听到贺文舟的事情的时候非常震惊。那个帖子只在校论坛挂了一天,就传遍了学校的各个角落。人人都认出了是贺文舟,贺文舟多有名啊,贺文舟是全校的风云人物,三个年级的人都知道他。那他身边的人又是谁呢?   晚上,那帖子后面就有更新,有知情的人爆料,是他们一个班的,学习还不错呢。   另一个匿名的层主接着说:是啊是啊,我看着也眼熟,不过他们班是实验班吧,实验班也搞同性恋啊。   下面的楼层七嘴八舌地议论,有说是XXX的,还有说XX的,还有八卦别的班,别的年级的,还有说校外那种不男不女的,太劲爆了吧!   在众说纷纭的帖子里突然有个层主说,不会是XX吧,真的很像,我见过他们,他们经常在一起走,“贺公子”还开车接过他呢。   谁啊?   XX啊,学习很好的,年级前三啊,你都不认识!   啊啊,我知道他!我就是他们班的,我和你们说,我都不敢相信!XX这样的优等生向来眼高于顶,都不和我们说话的。平时看着他们也没什么交集,突然就搞出这种事,我们班都吓死了!   XX看着人模狗样的,其实这种人最会装了。这俩人,也是奇了怪了啊。你说他们不会那啥了吧?   那啥?   就那个啊,你知道的嘛……   下面的讨论不堪入目。   事情越闹越大,宋靖俨然成为了另一个话题人物,被推到风头浪尖。   贺文舟搞同性恋,大家不过是好奇八卦,并没有什么意外。因为贺文舟这等人,做出什么都不奇怪,他也有资本做。   宋靖搞同性恋,那就是震惊了,是道德败坏,自甘堕落,是完全不被认可违背人伦的大事。   年级前三,要保送清北,老师们手里的香饽饽,全校学生的标杆和榜样,公子谈恋爱。   天哪,他疯了!   这两个南辕北辙,平时八杆子打不着的人混在一起,顿时引发热议。宋靖之后几天上学,能明显感觉到周围同学看他的眼光都变了。   而他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他和贺文舟吵架了。   他苦心孤诣的安排,他们一起努力了半年多,没想到却在最后关头落败。   还是他根本就没有去,没有参与的落败。   他对他真的很失望。   他以为他变好了,他拉着他,手把手教他,他们一起约好在北京见。可是他都做了什么?   他们吵了一场,不是吵,而是他单方面的生气。贺文舟好像变了一个人,他懒懒的,理直气壮,后来干脆失踪。   贺文舟不来学校上课了,电话也关机了,他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才开始是生气,后来就成了担心,不应该那么凶他的。他知道他其实就是个小孩,娇气、脆弱,没有一点承受力。说不定最后是压力大才逃了,可是这逃也的确可恨。   怎么能这么一逃避就逃到人影全无。   他心里又恨又焦虑,从三月到四月没有一天不在担忧他,看书都看不下去。   游星发现的时候是第二天了,疯了一样地跑到校媒体室,用管理员的身份将那个帖子锁了、删除。全校论坛所有有关这事的帖子和照片都删除,好在当时照片传播还没有那么快,明面上的照片都删了,被保存和私传的控制不住。私下里八卦的人也控制不住。他立刻联系贺文舟,贺文舟不知道在哪醉生梦死,根本联系不上。   宋靖被叫到办公室的时候,他还在魂不守舍地想贺文舟,想着放学要不去镜湖香苑看看,他实在等不下去了。   就算是再吵架,也要找到人吵架。   新的班主任把他叫去,私聊了一段时间。   他默默地听着,一句话没有说,出来,浑身冰冷,如堕梦中。   他浑浑噩噩地回到教室,终于知道这些天他们在议论什么,为什么会盯着他看。   他顿时感觉在他们面前抬不起头来。   他咬着唇,坐回座位,仿佛再一次被人扒了皮暴晒在太阳光下。   丑的、恶的,全晾了出来。   他浑身上下没有一件衣服,就那样光裸地站在人群中。人人都仿佛盯着他看,他们小声地议论,不知道会怎么说他。他们有的偷偷打量他,有的看着他笑,在他擦身而过的时候窃窃私语忽然止住,那种如芒在背毛骨悚然的感觉恐怖极了。   他忍到活动课,再忍不下去,走了出去。   他一出去,教室里就有男生跳起来问:“你有没有照片?传给我看看。”   手机的像素传个照片太费劲了,他们就传了一个手机,好几个人蜂拥过去看。   “有没有无码的?清晰的。”   “我靠,太劲爆了吧。他俩就什么光明正大在这亲?我怎么没遇到过!”   “宋靖很会啊,这么搂着老贺,好像女的。”   “他俩那啥了吧,你猜宋靖做男的还是女的?”   “哈哈,我觉得他是女的。老贺能让他做男的?”   “那岂不是……我听说从那进,好恶心,他们怎么忍得下去……”   “你说宋靖怎么会和他搞在一起,不是好学生吗?”   “为了钱吧,我听说他们家也很穷,家长会都是他姥姥来。他爸妈不会死了吧?从没见他们来过。我妈说像这种穷学生才会被包养。”   “老贺包养他,老贺在玩吧?”   “你说像这种卖屁股的能有多少钱?”   程嘉嘉猛地站了起来:“闭上你们的臭嘴。”   宋靖洗完手回来,站在外面,阳光刺着他的眼睛,白茫茫一片。   世界以一种怪诞的轨道坠着他不断往下落,不知道哪里的消息捅到了家长群,事情变得更严重,高考在即,有家长严厉抵制这种行为,有家长吓得第二天不敢让孩子来了,还有家长联合起来向学校要个说法,要求开除他们,一定要他们离开,以免影响到自家孩子。   事情控制不住,都惊动了学校领导。领导们本来就害怕在高考前出事,没想到还是这么见不得人的事,没过几天就约了他第二次谈话。   在谈话中,他还是什么都没说。   老师们真是拿他没办法,只好说叫他家长来谈。   他走出去,在校领导办公室外面,终于看到了失踪许久的贺文舟。 第66章 :十字路口   贺文舟进去了很长一段时间,宋靖一直在外等着,等得望眼欲穿。这边的办公楼很多老师,来往进出的老师们会看他一眼,而且都是大领导、优秀老师,不少人教过他,对他寄予厚望。往日他最要脸面的,此时也不顾羞耻,赤着脸站在那里。   他知道自己是纯粹不要脸了,等在这里意味着什么,不言而明。   贺文舟在里面待了很久,他不知道他谈了什么,怎么谈的。心里七上八下,但也不是太担忧。只要贺文舟在那里,他们一起面对,不管来的是什么他都认了。贺文舟脆弱娇气,不能扛事,他还得扛。贺文舟胆小无助,不能解决,他还得解决。他是他的哥哥啊,哪有哥哥这时候抛弃弟弟的。他是他的天,从前是怎么手把手教他的,现在也要手把手把他领过去。他要保护他,要支撑住他。他还得把他搂在怀里护在怀里,叫他别怕呢。   于是他越发紧张,担心贺文舟在里面承受不了老师们的逼问。   他们对他的逼问,他已经领教过了。他多怕贺文舟在里面也受那种委屈。   宋靖在外面紧盯着校领导办公室的门缝,想往里面看,站得脚都要麻了。   那条门缝终于幽幽地打开,他和出来的贺文舟迎面碰上。他渴求地望着他,想从他的脸上看出有没有伤心难过,伸开手都要准备先抱住他。   然而贺文舟一脸平静,看也没看他,和他擦身而过了。   他呆了一会,连忙追上去:“贺文舟。”   贺文舟停了一下,侧身对他说:“哥哥,我们暂时不要见面了吧。”   “嗯?”   贺文舟没回答他,就那么走了。   他站在那里,心里惶惶然地往下落,忽然感觉紧攥着他的手就那么消失了。   他不能相信!   接着就是叫家长,他姥姥听说这个消息,急忙忙地赶了来。老师要求家长来,他父母每天上班,怎么可能来?姥姥不明就里,老师们缓缓地说,和她解释。   这位养育了他十多年严谨自律最要脸面的老人听完,严厉的目光穿过老师们狠狠瞪向他,一口血当时就呕了出来。   他姥姥一边呕血一边还和老师解释,不可能的,她教得孩子是好孩子,最听话的孩子,从不敢有任何出格的孩子,你们是不是搞错了。他多乖多听话,她还不知道他吗?你们也知道吧,他最乖最听话,他是要考清华北大的呀,他怎么能这么胡闹,在这节骨眼上出错,出这样大的错……   一个耳光不要命地甩在他的脸上,他那最要面子最爱惜身家名誉的姥姥,教他人品持重要好要强的姥姥,颤抖的手怒指着他,崩了他满脸血点子。   姥姥失望至极,一病不起。   信基督教每个星期去教堂做礼拜的姥姥,不能接受,她的外孙犯这样大的罪过。这是罪恶,神主不可饶恕的罪恶。   当夜,徐惠听说母亲病了就往家赶。翌日安排好姥姥就去了学校。这次是两家家长一起谈,校领导主持,宋靖和贺文舟都在。   这是徐惠第一次参加他的家长会,竟是这样的家长会。   周雯和贺家琪都来了,虽然夫妻撕逼,对待孩子上,他们保持了共有的默契,也对自己的儿子有了新的认识。   贺文舟软硬不吃,破罐破摔,反正什么都不怕了。   他们虽然惊愕,但经历了大场面,有更宽广的见识,所以也不是很难接受。   何况,他们现在都心中有愧,怎么有脸要求儿子呢。   周雯很激烈,她不能接受,她要她儿子,儿子虽然不可救药,但她还有他的掌控权。她绝不能让儿子有这样脏污的过去。   她要求他们立刻分手,从此不再来往,贺文舟最好给她滚到国外上学去。反正他在这也不正经上学。至于宋靖她根本看也没看他,瞧不上他,这样的人竟然也知道攀附权贵,谁知道他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她担心的是,他们一家子纠缠上自己儿子,没完没了。   贺家琪和周雯反着来,他温和有礼,先和领导们都握了一遍手,寒暄了几句,无伤大雅的谈笑。一屋子人剑拔弩张,都被他和风细雨地安抚到了。   气氛顿时变得没那么艰难。   他还和徐惠握了手,询问了宋靖姥姥的情况,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一定要提,医药费这方面不必担心,他们家会出。   徐惠知道他是市里领导,还是第一次在这种场合见,没敢多说什么。   周雯道,你还有完没完了。   贺家琪还是一派温和,温和地坐下了,搂过自己的儿子。   我想他们不过是青春期的迷茫,问题不必看得那样大,大家都经历过,也有教授说过性向是流动的,是不断变化的嘛。   周雯:那也不能流动到同性恋去!   贺家琪安抚着她不要动气:他们这个年纪,男孩子们混在一起,是很容易激发性的觉醒的。早期的性启蒙我想不应该只有女孩,很多时候是男孩,让他们有了美好的想象。古往今来,这样的事也不是只有他们,郭沫若自传里不是还有一段和汪姓男子的早恋么。这都不是什么大事,要认真追究起来,性启蒙和homo是一门很深的学问了。混乱过也就结束了,以后娶妻生子,还要照常过日子。如果大家都放轻松看,我想他们自会解决,文舟,你怎么看呢?   他看向儿子,给了他一个勇敢鼓励的眼神。   贺文舟环顾四周,低下头来。他知道宋靖正盯着自己看,因为他有自己的坚持,扛着多大的压力也没有退步,学校这边很难办。他也知道父亲话里的意思,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一向是他的人生哲学。他走到了人生的十字路口,所有的人都盯着他,看他的意见。   宋靖死盯着他,小声地压抑地呼吸,紧张得快要呼吸不过来了。   不是,不是!他们绝不可能是简单的性启蒙,绝不可能是一场无伤大雅的玩笑!以后想起来,不过是一次觉醒,一时迷茫,一段可有可无的回忆。   绝不是的!   他知道,他多么爱他,是刻骨铭心的爱!   他爱他!   贺文舟面无表情地说道:“我就是玩玩,谁知道他这么开不起玩笑。我和他什么都没有。” 第67章 :眼泪是珍珠   徐惠和周雯差点在办公室里打起来,谈判不了了之。宋靖和贺文舟勒令先停课三天,不必来学校了。宋靖浑浑噩噩地回去,原先还喧闹的教室在他进去后忽然变得鸦雀无声,贺文舟在他后面也进去了,两人沉默地收拾东西。周雯就在外面等着,贺文舟收拾完就走了,也没有和他说话。   他站在那里,听着后面贺文舟课桌挪动的声响,书、画板、水桶抱了一大摞,在众目睽睽中搬了出去。每一次响动都好像敲在他的心扉上,紧紧地揪着心,在他离去后脑子轰轰作响,头晕目眩,险些瘫软在地。   他咬着唇,强撑着身体,在众人的目光中抱著书本迈出教室。   外面的太阳光白茫茫一片,刺人眼睛。   姥姥病了,信念倒塌,他被逐出校园。徐惠,那个辨不清办公室的方向,对谁都不认识,从没有来过他高中的女人,还在到处求人、找领导帮他说话。他的母亲还没有这样卑躬屈膝过。   他如堕梦中,周围的声音都离他远去,每一步踩在地上都轻飘飘的,不知道自己为何就离开了学校。   他不懂,不懂贺文舟为什么那样说,不懂现在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世界太迷幻,他不懂的太多。   还是从天台那边走吧,从那一侧楼梯下去人少,他不必丢人现眼给全校看。   游星之前一直在紧盯着校论坛,当天晚上冒出个爆料者说是他们一个班的,他查了ip,就在本市。楼主发了照片消失,本来帖子只是引发了一波讨论,直指贺文舟。在这个匿名爆料人出现后,话题急转直下,开始卷向宋靖。两个ip是不同地址,有可能是同一个人,也有可能是两个人。而他们之间又有什么联系呢?   第二天他发现的时候将论坛里的帖子都锁了,但按压不住同学们八卦的心情。他删一个,别人又发一个,那个知情人爆料的ID还开了一个帖子,声称是他们隔壁班的,爆了不少新料,绘声绘色地又引发了一波讨论。游星气死了。   他那一天白天晚上不睡盯着论坛,生怕那个ID再爆出什么惊人的消息。后来家长群里也不知是哪个学生发给家长看了,家长直接将帖子发到群里,正是那个爆料的帖子。事情愈演愈烈,学校里风言风语,游星感觉事有蹊跷,告诉了舅舅。舅舅插手后,校方直接将论坛关闭,游星才从风暴中逃脱了出来。   只是风暴从来没有停止,游星和韩琳、程嘉嘉他们几个商量,看怎么帮忙才好。小天台上大家都神魂未定、忧心忡忡。   程嘉嘉发着呆,半天都没有回过神来。高扬和林子渝一块来的,高扬更紧张,他好像吓坏了,一直在擦汗。林子渝戴着那个木呆呆的厚片眼镜,低着头,往角落里一杵就不动了。人越来越少,烟火晚会的时候大家还能排成一排,有说有笑地聊天。转眼间,就只剩他们几个了。   游星和韩琳张罗着他们过来,他们有的坐围墙上,有的歪在墙边,有的蹲在地上,大家面面相觑,不知道说什么。   程嘉嘉看林子渝那瑟缩的憋屈样就来气:“你能不能过来点啊,在那说话谁听得见!”   林子渝迫于她的威势向前挪了一步,但还在墙根范围里。程嘉嘉气得七窍生烟,对他翻了个白眼。   男生做到林子渝这一步,真的是无药可救了。她就没见过这么窝囊的男人。   高扬不停地擦着汗,像是发癫一样,擦了又流,流了又擦。   游星问他:“你没事吧?”   高扬竟然被惊吓到了:“没、没什么……”   程嘉嘉眼眶都红了,身体在风中颤抖:“我知道的时候就和你一样!”   “我根本就不相信!你信吗?”她死盯着高扬,盯得高扬毛骨悚然,可怕的目光又射向游星、林子渝:“你信吗?这根本不是真的!”   高扬被她吼得一脸惨白:“我……不是我……”   程嘉嘉这些天吃不下也睡不着。她不能接受,她不相信,她的男神竟然是同性恋。   她喜欢了贺文舟三年,他一直是她的完美理想,梦中情人,可是这梦竟然变了一个样子,从来都不会砸到她,也不可能砸到她。   她的梦碎了。她万万想不到,是这么个碎法。她可以接受贺文舟有女朋友,贺文舟结婚,但就是没想到,他一点可能都没给她。   过了这些天,她还没有从这震惊中走出来。   程嘉和高扬傻了,林子渝是个闷葫芦,游星只好和韩琳商量:“你说老贺他们不会被开除吧……”   大家又沉默了。   这是一个超纲的问题,游星本来也没觉得怎样,他舅舅手可通天,贺文舟无所不为,只是这次,舆论就像滚雪球越滚越大,眼看着控制不住,他舅舅也被卷进了风暴中。他们家还在闹地震,舅舅和舅妈打离婚,事情一桩接着一桩,他都替贺文舟愁得慌。   众人商量也没商量出个什么,大家说了一下彼此的情况,看力所能及能做点什么。高扬拉着林子渝要赶紧走,还被游星打趣了一句:   “好久没看到你们了,我都不知道你俩这么好了啊,你不欺负四眼仔啦?”   高扬支支吾吾,像是魂不附体,林子渝笑道:“我俩早和好了,都快毕业了嘛。”   游星道:“也是。”   再过一个多月,他们就各奔东西了。   他感叹着往外走去:“原本老贺也就是玩玩的,谁想到最后会闹成这样……”   他话没说完,迎面就撞上抱著书走来的宋靖。   宋靖的目光看向游星,怔愣了好一会,眼神从迷茫、困惑,逐渐清明,仿佛从夜里醒来,从冗长的噩梦里醒来,一天的绝望无助,终于清醒了。   而这清醒的代价,竟是从未有过的痛。   在那个小天台,他避开其他人,留下游星,终于知道贺文舟当初为什么会找到他。   他皱着眉,好像反应不过来。所有的都是假的吗?雨中的那个吻是假的吗?跳窗后的那个拥抱是假的吗?在蓝色小碎花床单的房间里,毛毯下的一切都是假的吗?   他不是喜欢他,也没想过未来,而是一场玩弄,一次戏耍。   一个多么可怕又可怜的玩笑。   可是,他们经历的过去,一幕幕细碎又真实的过往,竟然都是假的吗?   北京香山上,他搂着他,说会一辈子和他在一起,在海边开个画室养他,难道也是假的吗?   怪不得从转过年后他就懒得理他,是因为腻了吧。   宋靖,从遇到这些事,在流言蜚语中没有哭,在姥姥生病倒下的时候没有哭,在妈妈到处求人的时候没有哭,在贺文舟当众舍弃他的时候没有哭。 第68章 :拜拜,我的少年时代   没过几天,学校里又出现了另一种风言风语。贺文舟带着女孩出入画室,将画室里自己的东西都搬走了。女孩子似乎是外面来的,打扮得非常朋克,戴墨镜嚼着口香糖上了贺文舟的车。有人听说那女孩是某某局长的女儿,果然是什么人找什么人。他们这样人家的子女似乎更能引起大众八卦的乐趣,网上顿时爆出贺文舟带着那女孩赛车的图片,两人姿态亲密,一时甚嚣尘上。   新闻永远是一时的,校园里被新的八卦覆盖。宋靖转眼被抛之脑后,成为了贺文舟的过去式。大家唾骂着贺文舟人渣的同时,又八卦起他的几代前任。有不少前任都是有背景有故事的,而那些隐私似乎更能引起大家兴趣。大家再谈到宋靖,不过就是一声叹息了。有钱人家的小孩,玩什么不是玩呢。   贺文舟的丑闻学校再忍不下去,造成了十分恶劣的影响,连贺家琪都被上级领导点名,要他回家好好教育孩子。贺家琪生怕他再做出更离谱的事,立马给他办了出国手续。校方也对他做了劝退处罚,至于宋靖,先回家待一段时间吧。   然而宋靖并没有乖乖在家,高考临近,他在家待不住就又照常去学校了。学校里的流言蜚语能吃人,大家好奇的目光和指指点点好像一张网,裹挟着他坠入漩涡。他这种平时最要面子的人此时也不要脸了,任好事者如何讥讽嘲笑,他都绷着那张脸不为所动。仿佛脸皮厚了几层,曾经好学生的身份给他带来的只会是更落井下石的踩踏,活动课他在后黑板抄写大题时,底下忽然有人说:你的解法我们不敢用哎,如果也传染了同性恋怎么办。教室里爆出一片笑声……   “学霸的脑子就是和我们不一样。”   “贺文舟那个男对象就是他啊?”   “被抛弃了吧,人家都有好几个新欢了。”   有不少好事者还专门来到他班级外面参观,放学路上有别的男生看到他,会莫名其妙跟踪他一段。连老师们看他的目光都变了,叹息着一块璞玉就这么脏污堕落了。班主任找他谈过一次话,他沉默地立在那里,没有要离校的意思。因他成绩一向很好,是校方重点关注的几个学生之一,班主任也就没有再为难他了。   五月份,在越来越紧张的学业之外,宋靖还承受着这个年龄想象不到的流言的中伤。因为贺文舟甩手走了,舆论的压力自然就集中在了他身上,几乎寸步难行。大家对贺文舟的好奇心也转嫁到他身上,贺文舟去哪了,贺文舟到底是不是gay,你去过贺文舟家里吗?他家什么样?他爸爸是不是XXX啊?你们谈恋爱也像普通男女那样吗……   “什么时候走。”   “明天。”   “去哪?”   “英国吧。”   宋靖点点头:“也好。”   只有铺天盖地的雨声,往日他们情话可以说得滔滔不绝,如今却无话可说、无从说起。   宋靖看着他:“你就没有什么话对我说吗?”   贺文舟沉默。   他变黑了,也变瘦了,穿着一身黑色运动服,从头到脚淋得像只鬼。从黑暗里爬出来的,长疮流脓的一只鬼。   这段日子,不,从很久之前开始,这半年他都吃不下睡不着,灵魂被一点点蛀空,填上更脏更臭的东西,变得冷硬、麻木,残忍又冷漠。   他像是变了一个人。   宋靖看他是无药可救了。   “贺文舟,我只想知道香山的一切都是假的吗?”   宋靖单刀直入,最后了,他不想听任何人说,他只要他说。   “不是。”   大雨里,磅礴的只有雨声,贺文舟的声音却还是很清晰。   然而他随之一笑,恶劣地抬起眼道:“哥哥,你不会以为我们会永远在一起吧?”   “我这样的人怎么会和你在一起呢?”   “我不过是想和你玩玩而已,没想到你那么认真。我未来还有无限可能,总不能吊在你一棵树上,为了你,失去整片森林吧。”   他歪头轻笑了一下,残忍又无辜:“在北京说的话不是假的,只是时移势易,我不想玩了而已。”   宋靖颤抖地往后退了一步,觉得他是只鬼,是个黑洞,要把人吸进去了。贺文舟的伞拿不住,两人一起暴露在大雨中。   这个夏天的雨,是多么的凉啊。   贺文舟撑着笑容:“你真的很难追哎,追到香山才让我得手,真的好累哦。”   “一点都没有意思……”   宋靖的眼眶湿润、滚烫,不过转瞬就积蓄了一汪泪水。他堪堪睁着那双大眼,把它逼回去,道:“好,你也算对我实话实说。”   贺文舟浑身冰冷,杵在雨里一动不动。   宋靖从书包里拿出一个厚厚的笔记本,并几册习题集。   “原本是打算你校考后交给你的,现在没用了,但也还是给你吧。”   这是他半年来给他做的笔记、错题整理、重点归纳,密密麻麻得写了一本子,平时贺文舟不在,他都帮他记着,化繁为简,方便他阅读还增加了不少趣味性。几本习题册也是他复习的重点,是他从书店千挑万选来的。如今,苦心孤诣,都是白费。   “我留在你家的东西不要了,你给我的礼物、买的东西我会打包寄给你。”   宋靖清清楚楚,一笔一笔做着交代。   “那些我没用了,我不要了。”   宋靖道:“那我扔垃圾桶吧。”   “你要这么无情,我也没有办法。”   宋靖转身上楼,冒着雨从家里拿了一张志愿表。   “你的,我没有动,现在也还给你吧。”   “你的呢?”   “我的交上去了。”   “你没有等我一起?”   宋靖沉默。   当初两人约好一起填的,原来他早就交了。早是多早?在这之前,还是在他回来之前?   贺文舟拿着自己那张空空的志愿表,背面一侧,大概是用笔太用力了,北京大学四个字还印在那上面,想是被写作的人深思熟虑,描绘了很久,他什么都明白了。   屈辱、懊悔、悲愤,一起汹涌地朝他奔来。他貌似胜利,却在他面前依旧卑微无耻如蚂蚁。   他还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宋靖,到这时候了还固守着他的骄傲。   他也还是那个一无是处的渣滓,不论什么时候,都被他看不起。   宋靖从来没有为他改变过路线,从来没有为情爱改变过路线,不做一丝一毫的让步,他还津津乐道于玩弄了他。   到底是谁玩弄了谁呢?   贺文舟说:“好,你就是这么冷心冷情,任何人都改变不了你。”   宋靖道:“你知道就好。”   贺文舟道:“你就这么永远地冷血下去吧,我祝福你能找到忍受你冷血的人。”   “这就不必你操心了。”   贺文舟一口血噎在喉咙,如同魔怔,很好、很好。   “你还有什么话可说吗?”   宋靖问他。   “没有了。”   “那你走吧。”   “好,我走。”   贺文舟杵在那,雨水浇着他的脸庞,铺天盖地的雨,浇得整个城市都昏暗了。   雨伞被风吹得歪倒在一旁,他还想等有一丝转圜,可是宋靖也站在那,面无表情,就像以往无数次的无懈可击、坚不可摧。   “你都不会伤心的吗?”   贺文舟在雨里吼。   宋靖冷静地道:“我一向如此。”   贺文舟扭过头,冲进了雨幕中。   直到他走了很久,路灯开始一盏盏亮了起来。雨丝在灯光下如密线,宋靖眼里打转里的泪水才夺眶而出,汹涌地流下。   他转过身,任泪水与雨水混在一起,浇得他心凉如铁。   就这样了。   他们就这样结束了。   那一夜,贺文舟始终没睡着。一大早,他就坐车出发去济南,从济南又到北京,在北京驻留了几天,飞往伦敦。   他谁也没要,独自一个人办的手续,一个人住的酒店,一个人安检过关。两只大箱子被他拖得几乎飞起来,办了托运,他还有个小箱子一个书包,手机没电了,机场是夜里,冷冷清清的。他拿出电脑来,电脑也快没电了,他孤零零一个人在机场,满眼都是陌生人,几乎与外界失联。前途未卜、孤独无助,他从没有遭这份罪。他害怕,害怕的一向有很多,害怕孤独、害怕没热闹、害怕没朋友、害怕没人爱。害怕在异国他乡找不到住宿、讲不了英文、寻不到导师……他摆弄着那个翻译机,想往里面再塞一个电池,害怕举目无亲,害怕失去那个家,害怕回来爸爸妈妈就各自成家、不要他了,害怕宋靖会忘了他。   他一去不回,前路渺茫,害怕得太多。   他抱着宋靖给他的笔记本,唯有这本子是最温热的东西。证明着宋靖度过了他的考验,人生最艰难的考验,在最危难的时刻,他都没有放开他的手,没有想过抛弃他。   亲情可以背叛他,父母可以抛弃他,还有什么是不会失去的呢。这世界剥夺了他所有的爱,将他抛弃在荒野中,何其残忍。唯有宋靖,一直站在那里,像是一束光,变成他人生的底色,永远照耀着他前进。   他唯一仅剩的温暖。   他仔仔细细地抚摸着那个笔记本,一页页地翻着,留恋着宋靖的字迹、宋靖的温度。机场的播报声响起了,深夜里,他起身抱着那个本子去排队,扉页间忽然掉出一颗纽扣。   透明的、方方正正的纽扣。   是宋靖衬衫的第二颗扣子,被丝线缠在扉页间,一板一眼标明了“宋靖的扣子”,连同笔记本一起送给他了。   他要了很久,许诺毕业一定要给自己的纽扣。   早早就被宋靖私藏在本子中了。   贺文舟在机场痛哭失声。 第69章 :学坏   宋靖一直是个完美的小孩,从没有出过错。这件事一出,宋靖姥姥完全不能接受。宋靖父母不在身边,这孩子一向是她的责任,责任还重大。她兢兢业业、小心看护,生怕这孩子学坏一点。她好面子,又要强,对宋靖管得就严,不想被人说她给女儿女婿养歪了。好在宋靖很乖,只是他乖了这么些年,一出错就是大错。她还有什么脸面。   全家都陷入一种颓丧的气氛中。这氛围还包括学校、老师、同学,所有的人看宋靖的眼光都变了。   坏学生出错只是看个笑话,好学生出错却是如神堕魔,不可原谅。   他姥姥病了一个多星期,家里不能没有人支撑,他妈妈请了长假。这大概是自儿子长大后,徐惠和他相处最久的时间吧。   家里冷冷清清,宋靖很少讲话,在家待了两天,他就又回去上学了。照旧是早出晚归,回来还能吃到徐惠做的饭菜。   他妈妈厨艺不怎么好,但还能吃。宋靖吃很少,很快又进房做功课。直到那天下雨,宋靖神思恍惚地回来,浑身淋得湿透。   徐惠连忙给他拿了毛巾,宋靖愣了一会,走进房间关上了门。   贺文舟走了,学校风波渐渐停息,姥姥出院,一切仿佛回到了原来的样子。所有能印证那段爱情的人和事物都不存在了,好像它从没有发生过。贺文舟否定了他们的爱情,学校老师让他放弃,同学们嘲笑他被抛弃,他姥姥在饭桌上对他说:走了就走了吧,这样正好。你和你妈道个歉,说以后肯定会把这毛病改了。你还是我们的好孩子。   为什么所有人都在逼他,所有的人都在抹杀他?   没有人记得,他记得;没有人证明,他证明。就算所有人都说它不存在,它是假的,他也坚守到底。   他不曾忘记,也不后悔,发生了就是发生了,不可能当作没发生,也不可能回到原来的轨道了。   “好孩子”、“好学生”困扰了他十几年,在这一天,他突然就不想做了。   “我没有错。”   一个巴掌扇过来,徐惠惊叫一声,已经拦不住母亲。   “你给我到墙角罚站,不反思好自己的错误不许吃饭!”   宋靖低着头走到墙角,他姥姥眼里一片泪光,硬是冷着心肠进了房。   宋靖在墙角站了大半夜,被徐惠解救,推到房间才睡。   宋靖在日渐窒息的家庭氛围中上学了,高考临近,他的心情却越来越糟。老师讲解的题目他反应半天才明白过来,常常发呆,也没有耐心做题。白天的课程都被他敷衍过去了,晚上更是难熬。他想不到,晚自习竟然是这么难上的。他以前竟然都不觉得。每个人都在低头复习,满满的教室里静悄悄的,除了笔摩擦在纸上没有别的声音。他开始翘课,晚自习绕着操场一圈圈地跑步。翘课让他放松了一点,但黑压压的操场似乎无处没有他们曾经热恋的影子,贺文舟在这里拉着他的手,贺文舟将他抱起来,贺文舟压着他在院墙上。无处不在的贺文舟,他跑完圈,躺倒在胶皮跑道上,仰望天上的星星。   贺文舟不在了,他是在很久以后才真正明白过来的。   以后都不在了,连着他那无疾而终的爱情。   它到底有没有存在过,随着时间,连宋靖都对此产生了质疑。   他想不通。   下午活动课,他在教室坐着佯装做题,他竟然连偷懒都学会了。班长分发着试卷,是一次小测验,宋靖首次得了85分,一百分的题,他从来没有掉下99分过。这次最后两个大题,他明明会做,但是他没有做。看着窗外有只燕子落在窗台上,啄着身上的羽毛,拍拍翅膀又飞走了。他看了半天,没有做那两道题。老师也不敢说他,同桌看了一眼他的卷子,转身和后面的人八卦。   他起身,收拾书包,连晚自习一起翘掉了。   这是他第一次光明正大地翘课。   光明正大地在非出校时间走出校门。   他还撒了谎,对着门卫说自己生病请假了,走出校园无端地感觉轻松,感觉爽快。   他无处可去,也不能回家,就在街上溜达。十几年没怎么玩过,就算和贺文舟在一起,他也没玩。总是逼着劝着贺文舟,陪他一起忙,忙忙碌碌,最后也不知道忙了些什么。   他走到夜市,夜市口有群小崽子,大概是些不上学混社会的不良少年,霸占着几个台球桌,门口放着卡拉OK,有个光头小子在吼。后面是脏兮兮的烧烤店,傍晚已经聚集了不少人,有遛弯的大爷大妈,有下了班的建筑工人,还有附近游手好闲的混混。他们打牌、喝酒、唱K,好不热闹。华灯初上,宋靖穿着校服走了进去,显得格格不入。   他把书包放在旁边的凳子上,自己端坐在小桌前,还是好学生规矩的模样。老板娘还没招待过这样的小客人,看他坐下就犹豫地过去:“想点什么?”   宋靖看了看桌上的菜单,要了几只烧烤,一盘牛肉炒面,又看了看那些不良少年的桌子:“再来两瓶啤酒。”   老板娘狐疑地看了看他:“你满十八岁了吗?”   宋靖沉静地道:“我十九。”   老板娘拿着菜单进去了。   贺文舟说那些都是假的,亲吻是假的,上床是假的,说未来在一起也是假的。是玩弄、是戏谑,是玩玩的,凭什么?   他想不通。   难道他就那么坏吗?   劝了他那么久,还是要学坏吗?   干坏事就那么好吗?   老板娘不敢给他瓶装的,只给了他两瓶青岛。他启开拉环,给自己倒了一杯,对着茫茫天地,他仰头灌下一口。   不做好学生又怎么样?   是不是坏学生就很容易?是不是学坏了就能靠近他,就能想明白?   他喝下那口酒,只觉得苦兮兮的,没什么好滋味。他不信邪,又要了一瓶二锅头。老板娘咋舌地看着他:“小孩子不要乱喝酒哦。”   他不说话,倒了一杯二锅头,又仰头灌下一口。   这回他没防备,又辣又呛,呛得他眼泪都出来了。   他就那么穿着校服喝二锅头,又吃了几口面,一直自酌自饮。才开始辣得他眼泪直流,后来就硬喝,一直喝下那一杯,也面无改色。   老板娘吓坏了,把瓶子收走了,赶他走。   他白生生的脸皮,没有一点醉酒的症状。付了钱,拿著书包就走,在路上还看了一会他们打台球。有小子招呼他,一起来玩。他说他不会,那群小混混哄然大笑。   他沿着夜市走,无情无绪,走到街口,快到家了,买了一包烟。他第一次抽烟,打着了打火机,簇然跳动的火光照着他的脸,他噙着烟凑上去,不会抽,狠狠吸了一口,烟雾全到了自己喉咙里,呛得他面目胀红,不停咳嗽。但他不放弃,在街口看几个中年人叼着烟打麻将,他跟着学,又吸了几口,烟雾可以自然地喷出来,袅袅绕绕升在空中,模糊了他的脸。   他冰雪聪明,学坏也一学就会。   在家门口,他抽完了几只烟,把烟包往怀里一藏,用矿泉水漱了口,进了家门。   从那以后,他就有了抽烟的毛病。谈不上什么瘾,但压力大的时候就会抽。大学的时候,他开始买女生的烟,在阳台抽完进来,全宿舍的人盯着他看。   那晚之后,宋靖还是乖乖上学,但偶尔会翘课了,也会躲在天台抽烟。   他妈妈在这边待不住,北京还有工作、老公和老二,她也担心。走的那天,徐惠给他买了新电脑,逛街买了衣服、生活用品还有行李箱。高考之后,她就不回来了。   所有人都坚信他一定会考到理想的大学,没有人知道他睡不着,吃得很少,看书看不下去,卷子习题册空空。   他妈妈似乎闻到了他身上的烟味,在一起吃饭的时候,徐惠忽然说:“对不起。”   宋靖抬头看了看她。   徐惠骤然红了眼眶说:“对不起,是妈妈失职。以后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不是你的错,是我的错。你不要憋着。” 第70章 :【百合章节谨慎订阅】   宋靖的放纵很短暂,因为他并没有从“坏”里找到答案,那些堕落的东西并没有解救他。他的世界简单分明,既然贺文舟否定了感情,放弃他了;那么他伤心过、痛苦过,即便还有困惑,还有想不通,他也要结束它了。   他找了一天,将贺文舟送给他的东西,留在他家里的一切打包封存,放进了垃圾箱。   第二天,他如常上学,这次能听进去了,也能专心复习了。他又回归到了从前的样子,贺文舟没有和他交往之前,冷漠、刻板,甚至更为自律。   他还是宋靖,他又不是宋靖了。   然而他没事了,程嘉嘉却备受打击。本来贺文舟是gay,对她来说就是晴天霹雳;贺文舟离开了,更是带走了她所有希望。   她每天神思恍惚,高考临近,更是紧张。韩琳陪在她身边,每天和她一起上下学。因为韩琳在,她也不坐校车了,开始骑车上学。   贺文舟处罚通告随之公布,她知道贺文舟离开已经是很多天之后了。那天,她疯了一样地跑去艺术楼的画室,冲进教室,所有人都盯着她看,而那个临窗的位置早已换了人。   她气咻咻地出来,满脸眼泪,这两年多来,贺文舟虽然不喜欢她,但还算尊重她。每次都是他俩一起去上专业课,实验班里都是奔着文化课去的学霸,他们这些艺术生,又不完全是艺术生,学习成绩还可以,就被分到实验班里,又兼顾着专业。在实验班是格格不入,贺文舟就像一个大哥哥,是个英雄,把他们这帮人保护了起来。她能够在这班里稳住脚,都是靠着贺文舟的扶持。   她一直仰望着他,崇拜着他,可是,他走了。   程嘉嘉冲了出来,看到紧跟着她来的韩琳。   “你早就知道了,对不对?”   韩琳沉默。   “你早就知道,你不告诉我?!”   韩琳道:“我……”   程嘉嘉扭过头就奔向教室,那天晚自习,她没有和韩琳说一句话。晚自习结束回家,她一个人从车棚取出自行车,她想她真是良心喂了狗,她能为了她不去坐舒服的校车,每天风霜雨露陪她骑车上下学。而韩琳,明明知道贺文舟的一切,却不告诉她。   她明知道自己喜欢贺文舟!   韩琳满心苦涩,不知道怎么说。也许她就是故意的,贺文舟望着宋靖的眼神,她是同道中人,又岂会不知?她就是要报复她,谁让她不乖乖在自己身边,谁让她们吵了架呢?她即使知道,也无从说起。   但是现在,她不能支着腰板了。她追在程嘉嘉后面,一个劲地道歉。要多卑微有多卑微,这个时候,她还要骄傲做什么?   程嘉嘉不听不听,她一口血要呕出来。她在前面拼命骑车,韩琳在后面追。追到并行的时候,韩琳便向她解释:“我真的不知道,我只是猜测,猜测的东西不能和你说嘛。而且这是他们的隐私……”   程嘉嘉恨不得堵上耳朵,韩琳温柔地哄,逗着她哄。程嘉嘉只觉得她恶心,她擅长伪装的皮都被自己扒掉了,而她还能若无其事和她好下去。她怎么那么恶心,她的好更恶心——   韩琳感觉她又要从自己手中流走,她的抵触、她的厌恶是那么分明。   “小心!——”   在这片黑暗地带,对面冲过来一辆摩托车,她明明看到了,但是迟疑了那么几秒。她在急速中将车头骤然一拐,避开锋芒。那辆摩托便直冲着程嘉嘉而去。程嘉嘉连人带车被撞出几米远,倒在了血泊中。   韩琳冷静地看着,呆了几秒,跑过去看程嘉嘉。摩托后视镜的碎片插入了她的手掌,半个身子被压在了摩托和自行车底下。摩托上那个男孩吓傻了,她也吓傻了。   “怎么办?我会不会坐牢啊!”   男孩瘸着腿去搬那沉重的摩托,韩琳没有拿手机,她在一片血泊中找程嘉嘉的手机。程嘉嘉的所有东西都撞碎了,书包甩出好远,掉了一地的书,手机也摔碎了。   她麻木地问那男孩:“有手机没有?”   “什么?”   “我说手机!”   那男孩掏了半天掏出来一个小灵通,韩琳立马给120打电话,又给老师打电话。   那一晚,她惶恐不安地没有睡着。程嘉嘉的父母、老师、那男孩都跑去医院了,她没有去,她害怕,她方才明明早看到了,但是她没有说。她要离开她,她凭什么要离开她?她凭什么几次三番地伤害她?   她就不说。   她就是故意的。   不,她不是故意的。   那辆摩托车来得那么快,那地方那么黑,她也要躲是不是?她不躲,忙着提醒程嘉嘉,那不就是她死了?   她不能死。   那就让程嘉嘉下地狱吧。   让她付出代价吧。   反正摩托车也撞不死人。   不,她被自己的想法吓到了。她爱她啊,她怎么变成了这样,变成一个魔鬼。她不会被发现吧,她那肮脏的心、可憎的想法,不会被知道吧?   他们不会知道是她害得她吧!   不!   她躲到了被子里,发抖打颤,牙齿都合不上。她害怕程嘉嘉死了,她不能死,她的爱也不能死。她也害怕有人发现是她害得程嘉嘉,整宿整宿地不能睡着。   那一晚,没人知道她是怎么度过的。   早上八点,她竟然还接到程嘉嘉父母的电话,说半夜救了他们女儿要来感谢她。   她不敢问程嘉嘉怎么了,她不敢。她只能囫囵应着,匆匆挂了电话。从此,披上另一层皮,永远都不会让人知道的一层皮,如常地上课去。 第71章 :【百合章节谨慎订阅】   程嘉嘉人虽然无碍,但手伤成了严重的问题。她左手手筋断裂,右手也有严重擦伤。医生说就算以后复健良好,也无法张开到八度了。程嘉嘉那双弹钢琴的手,公主般高贵优美、毫无瑕疵的手就此算是废了。   离高考不过两个星期,这无疑是个沉重的打击。程嘉嘉在医院用右手拿勺子吃饭都会打颤,她的眼泪流成了河。从小学二年级开始,她就因钢琴到处参赛;她爸妈把所有的寄望都放在了她身上,凝聚了一家人的心血;多少个寒来暑往,她妈妈陪她去上课,陪她去比赛,陪她枯燥的练习。她为了琴哭过、闹过、奋斗过,她以后是要走音乐这条路的,如今全白费了。   她妈妈陪她一起哭。   两个星期后,她硬是强撑着参加了高考。六月高考的那几天,天空一碧如洗,她考完出来,发现韩琳就在楼下等着她。她原本想视而不见,可韩琳走了过来,默默地接过了她手里的东西。   从那天开始,她知道,她是离不开韩琳了。   手很痛,拿不了东西,韩琳帮她拿;车祸之后有阴影,害怕人群,韩琳护着她;她整夜的哭,韩琳也整夜地陪着她、安慰她。她文化课成绩平平,考了当地的二本大学。韩琳本来是能够上一本的,因为她,改了志愿,陪她进了当地的大学。   宋靖发挥正常,如愿考入北大。程嘉嘉想,大概没人能改变他吧。即使经历那样大的冲击和风波,他都像一颗树,立在那里没有任何变化。游星考上了一所机械类专业很好的学校,去了南方。高扬落榜,不知所踪。林子渝平庸,也落在本地。   他们这一群人,在09年的夏天终于尘埃落定,各奔东西。   程嘉嘉是在三个多月后去琴房的时候爆发的,她的左手还是完全不能张开,僵硬、麻木,右手则像经历了风湿一般,弹一会就会发抖。她害怕了,连忙停下,生怕用坏了它、累坏了它。她在琴房不断地练、又不断地出错,最后自暴自弃,在里面又哭又吼。   她的性情变得冷漠、阴沉、暴躁易怒,她妈妈就只会哭。韩琳来了,陪她在琴房里坐着,她要哭就陪她哭,要发火就陪她发火,要是害怕了,她就抱着她……不论在哪,就算在地狱里,她都陪着她。   韩琳把她当小宝贝,她把她汗湿的身子搂在怀里,轻轻地拍打着她,赌咒发誓说一百遍不离开她。程嘉嘉哭得虚脱晕厥,在她怀里安静呆着。   韩琳想,这样很好,她失去了翅膀,再也飞不起来了。她终于可以乖乖地待在自己怀里了。她吻她潮湿的头发,程嘉嘉疑惑的目光看向她,韩琳温柔地道:“你别怕,我在这。我当你的手,我做你的眼睛,我会一直陪着你。”   程嘉嘉被捕获了,她呆呆地趴在她怀里,直到韩琳吻上她的眼睛。她现在竟然肯让她吻她了,她急迫地需要她的温度,她的热量,让她紧紧地抱着她,紧紧地护住她吧!   他们的学校在另一个区,离家有两个多小时。即使周末,程嘉也很难回去一次。他们在山海交接的郊区,封闭又孤独地生活了下来。   这时候,韩琳几乎成了程嘉唯一的光亮和可以信赖的人。   她沉默安静,也变得胆小怕人。她害怕别人的目光,会发现她和别人不一样;她害怕人群,抵触陌生人,因为总会想起那一夜;她也害怕和别人一起住,她怕舍友们的目光和声音,更怕她们问及她的过去。她曾经申请单人宿舍或者两人宿舍,都没有如愿。她的床四面装了帘子,围得严严实实。她白天不敢住宿舍,必须要和韩琳在一起。晚上,韩琳送她回宿舍,要走的时候,她害怕得攥着她的手,几欲哭泣。   她所有的骄傲都没了,变成一滩烂泥,得过且过地过日子。   韩琳陪她上床,在被子里紧紧抱住她。她埋在韩琳怀里才能睡着。韩琳的怀抱很温暖,韩琳就像一堵墙,隔绝了那个可怕的世界和糟糕的现实。   冬天里,洗衣机供不应求,每次都要等很久。一下午都在洗别人的衣服,塞都塞不进去,可是这种天气,她的衣服再不洗,就晾不干了。   她一个电话把韩琳叫来,冲着她就发脾气。她那娇小姐的脾气也只有在韩琳面前敢发作出来,韩琳二话没说,抱着衣服就在水池里洗。   她在旁边道:“你不赶紧来,跑哪去了啊!我的手都不敢沾水,一沾水就疼,冻得张不开。你明知道我洗不了你还不来……”   她在那抱怨,又闹。   韩琳说:“我给你买了蛋糕嘛,你不是说喜欢吃慕斯蛋糕,我去给你买了,放你宿舍桌上了,你先去吃,我一会就洗完。”   “哦,那你快点洗啊。”   韩琳闷头就在水池旁洗衣服,把她内衣内裤都洗了,用手在凉水里揉搓,又冲洗了好几次,自己的手冻得红红白白也不管。   冲洗干净,洗衣机还不闲着。   她就把大件放洗衣房排队,自己拿了她的内衣内裤进宿舍。宿舍里好在没有别人,程嘉正拿着一只小勺挖蛋糕吃。她的右手用久了也会打颤,韩琳拿过勺子,一口口喂她。   程嘉被宠习惯了,还真的不能没有她,只有在韩琳这里,她似乎还能做那个骄傲的程嘉嘉。   韩琳喂完她,就在暖气片旁试图用吹风机吹干她的内衣内裤。韩琳手里拿着她的内裤仔细地吹着,她脸上一红,也靠在韩琳身旁。   “你今晚留下来吧。”   韩琳道:“好。”   “你可以换个宿舍。”   每天每夜和她挤在一张床上,舍友们开始发牢骚,说她俩关系也太“好”了吧。别的宿舍女生当这是件新闻,神秘地传来传去,程嘉最讨厌。   “我租了个房子,要不,我们出去住吧?”   “真的?”   程嘉看过去,韩琳在她脸上一亲:“真的。”   程嘉害羞又兴奋地扑过去,搂住了她。为了寻求保护以及莫名其妙地和韩琳好上了的缘故,她会允许她放肆一点,让她亲自己。   用亲吻换来的温暖,是她急需的。   冬天的夜晚,外面天寒地冻,她们俩只穿着单薄的睡衣挤在一张床上。像冬天里抱团取暖的小动物,双双搂抱着彼此。程嘉的鼻息贴在韩琳胸前,在昏暗的帘子包围里,在韩琳温暖的怀抱里,程嘉觉得很安全。韩琳的身体柔软、温暖,散发着一种淡淡的香味,很像是母亲的怀抱,她爸妈有了小妹妹,很少把心思放在自己身上了,她也不爱回家了。她现在能拥有的就只有韩琳了。   她抬起头,蹭着韩琳的下巴,小声地叫她:“小妈。”   韩琳把她搂紧了,轻声地应:“宝贝。”   她们又拥有了新的秘密。   程嘉蹭着她的胸,她的脸,韩琳寻到她的嘴唇,呼吸炙热的,她们亲吻在了一起,纠缠在了一起。   韩琳吻她吻得很用力,汲取着她嘴巴里芳香的滋味。她们身体情动地蹭着,被子里发热发烫起来,两人都汗湿涟涟。身上汗津津的粘着睡衣,她们紧紧贴着,唇分,韩琳看着她道:“我爱你……”   程嘉心思恍惚,埋在她胸前,又害羞又有种脱轨的恶心感。 第72章 :【百合章节谨慎订阅】   韩琳从大二开始就过得很辛苦,她白天要陪程嘉去上课,晚上回来要洗衣服、做饭,照顾程嘉的衣食起居。期间还要抽空兼职。房租、生活费大部分都是她在撑,程嘉原本想和家里要钱,她家又不是没钱,但是韩琳不要,她说她可以养她。   养,多么有深层意味的词汇。   韩琳愿意养,程嘉也需要她,那就和她过好了。两人在大四之前度过了一段蜜里调油、非常和谐的日子。她们也不吵架了,也不闹别扭了,周末没事就一起逛超市,买菜、做饭,一起躺在沙发上看剧聊天。韩琳将她搂在怀里,搓暖她的手指。晚上她们也在一个被窝睡。   别的女生追星、谈恋爱,她俩关起门来过小日子,竟也过得有声有色。韩琳即使终日奔波劳碌,也不觉得苦。那时候她做过礼仪小姐,做过家教,去工厂给人家串链子做包装,一天下来也就一百二十块。程嘉花钱大手大脚,又不好意思和家里要。韩琳宠她,每次在外面吃饭、买衣服都要花费不少,把她宠成一个公主。   大四开始,韩琳就更忙了,忙着找实习。程嘉每天没事做,韩琳又不陪她,她就更为无聊。   那段时间她倒是自己爱往学校跑,学校、家算是她最熟悉的地方。在广场草地上坐了,拿一两本闲书看小说。别的同学找实习、考研考公,一大堆的事情要做,都很焦虑。她却不知忧愁,也或许她的忧愁无人可解。那时候她很迷安妮宝贝,因为里面都是渴望爱情又或多或少有残缺的人,渴望而不可得,灵魂就会在漂泊。她感觉自己的灵魂也是漂的,并没有一个安稳的去处。韩琳不是,父母不是,她不知道怎么满足自己内心的空洞。   有个学长,大概是本校读研的,看她很特别,就和她搭起话来。学长研究心理学的,和她聊得很是投机。两人经常一起出入图书馆、学校操场和食堂。韩琳来接她的时候,她正和学长在教学楼前说话。   学长在台阶上,她抬着头看他,笑意盈盈的模样。韩琳正好看到,回去路上韩琳便不怎么讲话,她一个人讲了半天觉得没意思,于是也不讲了。   韩琳恶狠狠地想,看吧,她就是改不了那个毛病。翅膀都折断了,还不安分。自己在外面忙得要死,回来还要看她和别人卿卿我我,她到底把她当什么?   两人在路上就吵了起来,程嘉在她面前一向自傲,受不了半分委屈。她那么长了刺的阴阳怪气地质问她,程嘉顿时火了:“我又不是你真的女儿,你怎么管那么多?我和别人说一句话你也要管,我和谁交往你也要管,我去上厕所是不是也要和你报备啊。你有没有搞错,我不是你的奴仆,也不是你的囚犯,我难道没有和人正常来往的自由了?”   “你敢说你和他是正常来往吗?”   “我怎么不敢,我只是和他吃了两顿饭!就算有什么,你也管不着,你没有权利!”   “我没有?”   程嘉嘴硬地道:“你算是我什么人啊……”   韩琳悲伤的目光望着她,闹了半天,她在她那里什么都不是。程嘉承受不了她的目光,在夜色中逃走了。当晚韩琳就没有进房睡,在一个房间一个床上睡太绝望太伤心了。与其面对面伤心,她不如就先躲着。   韩琳一早就出门了,程嘉独自睡了一夜,孤独无助又害怕,实在受不了,还哭了一场。韩琳从没有这么冷待她,她也生了气,挂着眼泪珠子就往家奔。每次都是韩琳陪她回去的,她竟然自己都没有坐过一次车。仓惶慌乱中,找到回家的巴士,一个人在奔波的旅途走到半路,她就撑不住了。   这时韩琳给她打来电话,她对着电话就哭,韩琳一边懊悔一边心疼,哄了她大半天,让她找司机停下,告诉她地方等她来接。   于是程嘉就蹲在路旁,一边和韩琳打着电话一边等她来。等到韩琳终于来了,她也不闹别扭了,就只是扑到对方怀里哭。   两人这么闹了一场,重归于好。   但裂痕终究还是存下了。   13年夏天,韩琳和程嘉毕业,不得不离开学校。韩琳找到外企的工作,在外企做财务。程嘉还是无所事事,家里要她考公,于是她便在家复习。韩琳工作的地方离家比较远,程嘉还是跟她一起住,美其名曰边复习边找工作。她父母也不敢约束她太多,知道韩琳是靠谱的,就由着她们了。   韩琳每天回家,程嘉都会先煲好饭,韩琳再去做菜。两人聊聊白天的见闻,韩琳聊她的工作,她见的大佬,她实习中的困难、惊险,她的领导和同事们。程嘉无甚可聊,难道让她聊申论吗?韩琳的世界是陌生又刺激的,她,还是一滩烂泥。   她每天强迫自己去市图书馆复习,在那竟然还遇到了几个考公搭子。他们约着一起看书,一起做题,每次程嘉都会看好时间提前回来把饭煮好,不然韩琳又会给她脸色看。   两人小吵不断,渐渐的,在一年后大吵了一次。   因为韩琳又碰到她和男人在一起。   在海边,她和一个男人在沙滩上散步。韩琳踩着高跟鞋穿着正装,跟着领导来这边公司工作。出来给领导同事买咖啡的时候,恰好碰到他们在一起。   那天是周六,程嘉在半个小时前给她打电话冲她撒娇,说在家等她,要她早点回来,她们晚上一起去看电影。   她在电话里应了,她们又甜蜜地说了好多话。同事打趣她和男朋友打电话呢,她摇头笑笑,嘴上不说心里却很暖。   结果这一刻,她就和男人在她面前散步。离得远,她看不清那个男人的样子,但是海天一色,微风吹来,那男人面对面看着她,为她撩起吹乱的额发。她对着那男人笑,很小女生的样子。   韩琳只觉得头发昏,一股烈火在心里烧。这是背叛,这是明晃晃的背叛!   直到那男人走了,程嘉回过头来,看到面容冷峻的韩琳。那灿烂的笑容还挂在她的脸上。   战争开始了。   韩琳质问,程嘉不仅不答,反而质疑她凭什么问。韩琳真的很讨厌。质问不成,演化地越来越糟糕,程嘉索性承认。   对,他就是我男朋友,怎么样?我这个年纪,我还不能谈男朋友了?   韩琳愤怒中一个耳光甩在她的脸上。   程嘉捂着脸,瞪视着她: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就是想控制我对不对?你就想一辈子把我困死在身边,让我什么都不能做!你根本就不爱我!   不是,我不是的!我爱你!   韩琳,你是疯子。   她不觉得她很疯吗?她不觉得她很可怕吗?其实她早就感受到了。   程嘉回身就跑,背后那是条冰冷冷的蛇,夜里梦里都缠绕着她,又要往她身上来了。韩琳不许她跑,两人在海边拉扯起来。韩琳控制着她的胳膊,就是不让她走。她一走,就是永远地走了,韩琳心很慌。程嘉又哭又吼,两人厮打着,搂抱着,在街上闹得很是难看。   最后韩琳不得不低声下气哄她,在街上又道歉又扇自己耳光,以求得她原谅。   两人这么大吵了一场,程嘉哭得筋疲力尽,在地上蹲抱住自己。   她觉得自己太孤独了,太孤独了。   这一次和好,并没有让程嘉真的回心转意,反而促得她越来越光明正大。她开始光明正大地出门,光明正大地不回家。韩琳给她打电话,她也懒得接,发的短信也没有回,连已读都没有。   她还在韩琳这边住,隔几天回来一次,后来回来得越发晚,之后十天半月都回来不了一次了。   两人的关系十分紧张,韩琳每天都在等她的短信,不敢催,不敢问,一问又会吵,一吵程嘉就会关机,消失很多天来报复她。   她实在承受不了这种报复的滋味。   太难受了,整夜整夜地睡不着,一遍一遍撞南墙地打她的电话,而每次都是对方已关机的机械回音。明知道她不会接,还是打,自残一样,只要经历过一次,那就是地狱一般的滋味。   而程嘉让她领教了好几次。   这感情关系中权力的滋味依旧是那么美妙。   她再也不敢问,不敢说不好的消息,小心翼翼状若无意地提及她们一起养的猫。   公主今天拉的粑粑好臭臭哦,你有没有空,我们一起带她去医院看看。   很久,程嘉才回复一句:拉稀了么?   有点。   那你先带她去吧,我有点忙,估计回不来。   我先去,在医院等你,好歹看女儿一次嘛。   程嘉估计敷衍不过,还是来了,来的时候有人送她来的,没有露面。昏暗的街边,只看到一辆suv的车影,转瞬即过。两人带着猫看了病,只是有点肠胃炎,回家喂药,小心看护就好。   程嘉心疼得要命,这是她俩一起养的猫,大部分时间都是她在喂,她陪它玩。因为韩琳很忙,忙着养她。可是她并不需要她养。   傍晚时分,韩琳还穿着正装高跟鞋,仿佛一下班就来了,来不及换衣服。   程嘉看她消瘦了,也憔悴了,但还是狠着心说:“我想搬走。”   “什么?!”   “韩琳,我想先搬出去住。”   韩琳颤抖着:“你要和他住一起?”   “不,我想回家。”   这么多年,她都像在外漂泊一样,现在她的妹妹上学了,她爸妈老了,也需要她了。她重拾了家庭的温暖,开始频繁回家。她一滩烂泥了这么多年,现在有爸妈要奉养,有妹妹要照顾,她有了责任,有了生命的厚度,好像一夜之间就长大了。   她变成了一个普通得再普通的成年人、社会人。   而韩琳即使比她成熟、比她强大,内心还是十七岁那年的样子,以为友情就能过一辈子。   她多么天真,多么痴心妄想。   韩琳道:“不!”   “我怀孕了。” 第73章 :他回来了   程嘉不说孩子是谁的,韩琳更无权过问。韩琳像癫痫一样发着抖,她如置身冰窖,她置身地狱,心里惶惶然地往下坠。太可怕了,那种恐惧的感觉,深不见底。   从十七岁到现在,多少年了,程嘉一直都是她的理想。   程嘉并不算多么好相处的女生,但她是韩琳心里最好最美的女生。   韩琳生活在一个普通家庭,父亲酗酒,母亲是家庭主妇。在近乎大半的生命里,她都以自己的家庭为耻,贫穷、暴戾、争吵……女孩都是娇养,她却从小在同辈女生里抬不起头。她能想到的最美好的样子,就是程嘉那样,生活在白房子里,被众星捧月的公主般备受宠爱的样子。   所以,程嘉是她的人生理想,是她最想成为又不能成为的模样。   如今神倒塌了,城堡倒塌了,阁楼上的公主变成最恶俗的凡人。她怀里揣了个魔鬼,与自己举世为敌。   韩琳瞪着她的肚子:“我们去做检查。”   “我试了验孕棒了!”   “我说,去做检查!”   程嘉抗拒不过韩琳,被拖着去附近的人民医院。程嘉进去了,韩琳在冰冷的走廊里发抖,她想抱住自己,可是她抱不住。有什么从身体里流淌了出去,她认定那是很重要很重要的东西,可她恐惧、她害怕、她抓不住啊……   她想哭,可是常年的独立坚韧让她不能哭。不能倒下,肯定还有什么办法,让她不要它吧,杀死它吧,灭绝它吧,反正它还很小。   程嘉连自己都照顾不好,怎么可能有心情照顾小孩。   何况,她还未婚先孕,家里也是不同意的。她肯定不会要的。   慌乱中,有个人走了过来,在离她几米远的地方一顿:“韩琳?”   她抬起头,看到熟悉的身影,一眼就能认出来,因为他变化不大,甚至没有变化。   “宋靖?”   “你怎么在这?”   “我……你呢?”   “我陪同事过来取些东西。”   他穿着一身制服,貌似是公职人员,像是法院或者检察院的装束。站得笔直,一身正派。面容没什么变化,还是那张死人脸,没什么表情。但人长高了,肩宽了,是很俊秀的青年模样。   程嘉走了出来,也看到了宋靖。   “宋靖?你怎么回来了?”   宋靖笑了笑:“我在这边工作。”   “啊,多少年了,同学聚会你都不来!穿得蛮帅的嘛,现在发达了啊,不愧是北大高材生。”   程嘉寒暄着,韩琳心不在焉,匆忙接过她的检查单。   临床诊断:早孕。   下面的孕酮什么的已经看不清,她眼里一片模糊,当着宋靖的面,她控制不住了:“你打算怎么办。”   “生下来啊,能怎么办?”   “你要它?”   “你这问的是什么话。”   程嘉笑着看向宋靖,像是和宋靖说,你看她怎么这样,不像话。   宋靖一言不发,冷淡看着。   韩琳颤抖着,崩溃之极,鼓足了勇气对她说:“能不能不要留……”   程嘉脸色一变,毫不留情。   “你疯了。你该去看看医生了。”   她扭过头就走,韩琳发着抖蹲在墙边,眼泪顺着脸颊就流了下来,她现出一个苦笑,心里太苦太苦了。   宋靖一直在旁边等,等她自己慢慢缓过来,坐在了走廊的座椅上。   韩琳低着头,太窘迫了。   宋靖给她递过一张纸巾。   她匆忙捂住脸,说了句:“谢谢。”   宋靖没说话,在旁陪着。   “很久没见,让你看笑话了。”   “没事。”   “我现在一家外企工作,做了有两年了。”   “嗯。”   “这是我的电话,有空可以联系。”   宋靖拿走了她的名片,但他自己没有名片。他这种工作,也不好和外人讲。   韩琳懂得他的难处,两人不谈方才的事,就闲聊了几句彼此的生活,还有高中同学。   他们唯一的交集。   “周敏他们办过几次高中聚会,我们就去过一次,后来觉得太无聊,就没再去了。”   那一次,还是程嘉嚷着要去的。   两人聊了几句班里的同学,听说游星进了国.家电网,周敏做了教师,高扬在社会上混,程嘉在考公,大部分人都奔波在成长的路上。或迷茫、或坚强,都仓惶地长大了。   “很久没有你的消息了。”   “我没什么可说的。”   大学、读研,法考、公务员考试、检察官考试,过五关斩六将,他目标明确,一心向上,终于实现了自己少时的理想。   在云集了天下才子的学府,人人都在争着更好的出路,他却心无旁骛,专心求学。大三就过了法考,大四争取保研,研二毕业他就过了公务员考试,由自己的导师推荐,又轻松考过检察官入额遴选,正式进入省检察院。   他的同学里,有的做了律师,有的自己创业,有的读博,薪资不菲,飞黄腾达的比比皆是。   而他竟然安之若素,从入学起就奔着一个方向去,谋一份公职。   他的导师在听说他放弃年薪几十万上百万的律所工作的时候,只觉得他疯了。   他在学校也是独来独往,从不参加任何活动,颇有种任风云变幻他都岿然不动的定力。   导师很欣赏他,认为他是做学术的料。   然而他又要考公职。   一个炙手可热的顶尖人才,竟然要去做一个小小的检察官助理,每月到手也不过万把块钱,导师真是佩服他了。   这么年轻,就有这样的定性和韧劲,他怎么能不成全他。   “你和贺文舟联系过吗?”   宋靖扭头,从回忆中猛然出来。   这是七年来,他第一次听到这人的名字。   “没有。”   “我上个月陪客户吃饭的时候见过他,他好像回来了。”   他回来了……   宋靖愣了一瞬,道:“哦。”   “我们还聊了几句,这些年我和他也只偶尔联系,他变化很大,我都认不出来了。”   “嗯。”   他和韩琳又聊了几句,要送她回去。韩琳说不用,走出医院,天空灰蒙蒙的,这个海滨城市和以往没什么不同,又似乎有哪里不一样了。   他回来了……   他和自己在一座城市。 第74章 :重逢   七年,从懵懂无知的少年到立足社会的成人,跨越10年代,风云变幻,沧海桑田,足以改变很多事。智能手机发展迅速,苹果出到了第七代,大家抛弃了QQ和人人网,转战微信;外卖和打车软件兴起,小黄车渐渐出现街头;这座海滨城市也开始建起地铁,封路施工,昼夜不停,噪音都能传到附近的写字楼;几年前的房子拆迁盖楼,转眼就要飙升两万了……   时间足以改变一切,在经历了兵荒马乱的毕业、就业、分手、失恋,在钢铁城市中欢笑悲伤,疲于奔命的工作,甚至开始步入婚姻,学着做一个好妈妈、好父亲,成为一个合格的社畜。   生活将我们慢慢磨练成了一个社会人,脱去了少年的天真、羞涩,长大成熟,经历太多,才发现世界之大,年少时的爱恨情仇多么渺小,多么微不足道。   连宋靖这样百年不变的人,也在大学有过一次仓促的恋爱。女友因为他放弃薪资优渥的律所工作,转而选择做一个小公务员,非常不解,愤而分手。宋靖性格太冷,也没多做挽留,两人便散了。于是他回到了这个城市,这里毕竟是生他养他的地方,还有他的姥姥。   姥姥家的房子旧了,因为是老小区,上面也不敢让他们搬离,只能不断来维修。他的那个房间锁着,打扫得干干净净没有人动。他在单位附近租了房子,每个星期回家一趟。入秋后,海边的雨一次比一次凉,不到六点天就完全黑下来了。灯光中雨雾濛濛,回到租的房子周身都能潮湿得拧出水来。房间也很潮,总是下雨,不能晒被子,衣服也很难干。   但好在他租的是整套,干净、没有人。回去后照旧是整理案件,写材料,很多同事都和他一样加班加点,不是在单位做,就是拿回家做。只是他永远是最优秀的那一个,连领导都对他赞赏有加。   尽管在同一座城市,他和贺文舟也没有见面,没有联系。早就没有联系了,连手机都换了几个,短信早不知道丢到哪去,联系电话更随着备忘录丢失。   在那之后,他只和韩琳又见了一次面。韩琳脸色苍白,很瘦,在街口出差的时候匆忙遇见。之后,他们吃了一次饭。韩琳没有再提之前的事,他也没有。   转而又过了一个月,他工作忙起来特别忙,连韩琳也不见了。   那天天气很冷,他在外面搜集完资料回单位,就见科室里挤满了人。几个大领导也在,讯问室的门紧闭着,里面应该有大人物在。同事和他八卦,大老虎没逮到,但逮着一个小老虎。小老虎是大老虎的穴门,和最近开发区的案子相关。   可惜小老虎嘴巴严,来了什么都问不出。他们只是传唤来询问,没有逮捕令,很难撬开他的嘴。   一屋子里的人神神秘秘的,有几个同事出来了,脸色不太好看。领导进去了,很久没出来。有女同事进去送东西出来,一个劲地尖叫,太帅了,没见过现实里长那么帅的人,霸道总裁吧!   肤色那么白,头发那么有型,爱彼的手表,那身西装也价格不菲,看起来比明星还明星!长那么好看真是天理难容!   有同事八卦,比宋靖还好看?   那不一样。宋靖是学霸的好看,还没靠近就能闻到一股优质的味道。那人是坏的好看,在里面和他对视一眼,就像火烧一样,看得我都害羞死了。   你知道陆处长进去,他说什么吗?   陆元臻是他们组里最漂亮最优秀的女检察官了吧,美人计都不行?   他说,想要请她喝咖啡。   那么直接?哇靠,我好想进去看看!   陆处长出来,脸色不红不白尴尬至极,望着面前一大堆人:“都没事做吗?”   大家瞬间如鸟兽散。   “宋靖,你进来做记录。”   “是。”   陆元臻是宋靖的学姐,隔了几级,三十来岁,和他有着同样的理想。两人在工作方面相处得很不错。   陆元臻带着他进去,那是一间普通的询问室,在他们桌椅对面坐着一个男人,他身材比较高大,坐在那张小椅子上显得局促了。但他神情还是很慵懒的,在这边待了一天,没吃没喝没上厕所,他也依旧西装革履,风度翩翩。衬衫的扣子解开了一个,西装外套挂在了椅背上,他袖子卷起,听到声音抬头笑着对陆元臻:“扑克牌拿来了吗?或者塔罗牌?你相信我,我会算命……”   在看到陆元臻身后的人时,他骤然止住,那种调皮戏谑的容色陡然收敛了,脸部轮廓变得冷硬僵硬,眉眼很黑,通身都露出一种恶灵般的煞气来,和方才的花花公子作派截然不同。   “你能算自己的命运吗?”   他愣了一瞬,转向陆元臻:“医者不自医,占卜者也从来不算自己的命运。”   “那你可以算算接下来,我要问什么?”   他眉毛一塌,作出一个懊恼的表情:“陆处长,你已经把我关在这一天了,这符合你们查案的宗旨吗?我是你的犯人吗?”   他那样无辜、软腻的表情,以退为进,黑色的眼瞳似笑非笑地望着陆元臻,让这位严谨的女性也颇不自在。好像自己欺负了他。   “贺先生,我们只是传唤您来问话。如果您能配合我们工作,又不经常闹失踪的话,我想我们会合作得非常愉快。”   “好,那我要他来问话。”   贺文舟的目光直视着在旁一直安静做记录的宋靖。   “他,目前还是助理,且不负责这个案子,还没有职权……”   “我就要他。”   “好……”   陆元臻转过头:“宋靖,你来问。”   宋靖颔首,贺文舟又有毛病:“可以请陆处长帮忙倒一杯咖啡吗?”   陆元臻看了他一眼,退出了房间。   讯问室里就只剩宋靖和贺文舟了。陆元臻立马到监视器的房间看,两个人在窄小的讯问室面对面谁都没有说话,漫长的沉默,贺文舟仿佛卸下了伪装,露出原本的面目。是没有面目的,模糊、浓稠、黑暗,他像是一具没有魂灵的肉体,没有表情,也没有任何动作,就那样沉默地坐在宋靖对面。   宋靖开始问话,他开始答。有多少答多少,不知道的就说不知道,需要询问的问题不少,有些很刁钻,但他不能答的时候就缄默不言。宋靖询问完毕,记录,收拾东西出门。   就这么简单?   关了那狐狸一天,任谁都撬不开的嘴,就这么吐完了?   我的天!   大家都对宋靖投去了崇拜的目光。   陆元臻又进去了一会,就宋靖问不出的东西再次询问。贺文舟开始出现抵触情绪,而且很暴躁,说要请律师来。   你们和我律师来谈吧。   陆处长,你应该还我人身自由了吧,难道真的要我请您喝咖啡吗?   陆元臻脸上一红,往后一退,贺文舟穿上外套走出了房间。   他在里面待了一天,脸色自然是不怎么好的。只是方才还和女检察官谈笑风生,现在就一身冷硬,行动如风地走出检察院。   外面的天还在下雨,他穿了身银灰色的西装,头发细致得打理过,丝毫不乱。身材高大,在墙面上落下长长的影子。昏暗的路灯下,他的脸犹如鬼斧神工,大理石雕刻般阴冷俊美。他长高了很多,也变了很多。眼瞳黑不见底,在暗处或不说话的时候泛着一股邪祟。一旦动了,浮华戏谑、慵懒笑意,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也不愧是贺家声名在外的“小财神爷”。   在国外,他抛弃了热爱的国画,被安排学不喜欢的金融。斩断了所有联系,孤独一人,备受磨难。终于毕业归国,回来就帮爸爸做事,很快博取信任,管着父亲的钱以及相关的所有调度。   他进公司不到一年就升了副总,引得旁人艳羡。可是谁让他有个好靠山的爹呢?靠着父亲他什么都不做,一辈子的财富也花不完。谁不想有这样的好爹呢?他父亲的名字,如今更是如雷贯耳了。   他走出来,外面下着细雨,等他的秘书司机就围了上来。他的秘书徐嘉宜,穷出身,大学毕业就跟他干,被他一路提拔起来,很干净。   “让人把黄全的家属送到国外,给一笔安置费,他不能用了。”   “知道。”   徐嘉宜给他披上大衣,他咳嗽了一声,咖啡的瘾开始犯了,手有些发抖。徐嘉宜立马给他拿保温杯,里面有煮好的黑咖啡,最浓最苦的那种。   在钻进车里的瞬间,检察院门口出来一群人,宋靖和几个同事下班出来。他隔着人群往那人身上看了一眼,在自己没露出更丑的洋相之前窜进车里,开车出发。 第75章 贺文舟   车上,老板坐在后面,他像一团浓稠的雾化在车厢里,没有声息。只有双手捧着的那个保温杯是热的。他手指修长,泛着惨白的颜色。低着头坐在那里,很多时候都是沉默的。   徐嘉宜犹豫了好几次:“周秘书给我打过好几次电话……”   “去爸爸那。”   于是司机便带着他们往老宅去。如今他爸爸还住在以前的那栋小楼里。随着官位升高,他更不敢轻举妄动。   如今家里却是挤满了人,书房里的茶都倒上了,爸爸新娶的女人顺从地退了出去。他二叔、几个市里领导,他的叔叔伯伯们坐了一屋子,他爸爸则坐在中间的沙发上。他的叔叔伯伯们都按捺不住了,纷纷来过问情况。   他爸爸说:“先坐下,像什么话。”   一屋子的人坐好,他才有机会说话,讲了一下现状,现在上头盯着紧,反腐倡廉的工作力度加大,他爸爸率先看出风头,主动以身作则,带头配合。哪知道开发区的项目被揪出来了呢?检举人是黄全的财务,黄全也直接被逮捕,这事发生在他二叔的管辖内,和他爸爸也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难怪这些老家伙们慌了。   “我早就让你们不要这么贪心,贪心不足蛇吞象,这次怎么样?被人揪住小辫子了吧?”   他二叔垂头听训:“大哥,开发区的项目又不是您批的,再怎么样也找不到您这儿来。我一个人担了得了!”   “放屁!你出事了,我能撇得干净?你不给我添乱就够了!”   他难得见斯文儒雅的父亲发火,冒粗话的时候才见这老狐狸真正的面目。   老家伙们商量了半天,贺文舟是小辈,一直抱着保温杯在角落里不说话。   书房的帘子换了一种浅咖色,淡淡的,没什么可看的。以前是红褐色,沙发也是红色,他母亲就喜欢大红大绿,最是爽快的颜色。父亲低调,母亲就把房内软装弄得十分鲜艳,说这样过日子才有滋味。   只是现在都被换成淡雅的颜色了,没滋没味。   过了很久,贺文舟才听到她父亲问他:“文舟,你怎么看?”   贺文舟道:“我觉得黄全可以舍了,让他自生自灭吧。如果他知道厉害,应该不会说什么。”   “他的地方你去过了?”   “嗯,重要的文件都销毁了,过往的钱我也有办法清理干净,保证二叔不会受到牵连。”   贺家琪点头,他二叔则很欣慰地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后生可畏啊!”   叔叔伯伯们称赞着,这些年他给这些老家伙们擦屁股的时候还少了?   “听说这次省检派了人下来?”   “是有两个。”   “和他们好好接触着,你市检的叔叔们也会帮你。”   “是。”   “先出去吧。”   他们一行人先退出来了,他爸爸又留了他二叔在房内,关起门来训弟弟。他爸爸自诩洁身自好,小心翼翼,可惜这弟弟和依附着他的这些人总给他惹麻烦。他再次申令,开发区的项目毁了不要紧,地铁的工作如果再做不好,他趁早换人。   他二叔灰头土脸地出来了。   家里渐渐只剩了他和父亲,贺家琪出来,穿了一件羊毛衫,因为注重形象,加以保养,继而发福得有限。四五十岁,更是他们这种人事业巅峰的时候。所以,爸爸并没有太大变化,依旧是文雅帅气的。   他爸爸拍了一下他的肩膀,状若无意地道:“留下来吃饭?”   “不了,回去还有工作。”   “那好,开车小心。”   贺文舟道:“嗯。”   这几年,贺文舟在他身边很得力。没了少年时娇气的性子,耐得住苦,又不添乱。他平时宠爱女儿多一点,但关键时候还是儿子。女儿只是锦上添花,儿子才是雪中送碳啊。   他不禁想对贺文舟再好一点。   “你阿姨做了饺子……你带些回去吧?”   他爸爸又说。   贺文舟只好停了下来。他续娶的妻子,正是当年逃往国外的小三,慧珍。这位慧珍,非常安分守己,也会看眼色。贺文舟在的时候,她轻易不会出来。他爸爸工作的时候,她更像猫一样,无声无息地打理着这座老宅。也许爸爸,就喜欢这样乖顺听话的猫吧。   他回国几年,也没见过那女人两次。但是他踏进这个门,就浑身不自在。   这里已经不是他的家了。   贺文舟在那等着,不一会,就有保姆阿姨打包了饺子过来。   贺文舟让秘书收了。他爸爸点了一支烟:“你妈最近怎样?”   “大概在和姑姑度假。”   “她倒是清闲。”   贺文舟不说话。   “她回来了,你告诉她还有两单生意在你二叔那,不要让她拖拖拉拉。”   “知道。”   “那你回去吧,平时工作别太累,瘦了。”   他父亲指着他凹进去的双颊说。   他退出了房间,直到退出老宅,坐进车里走出很远了,紧绷的神经才放松下来。   紧攥着拳头的手,指甲都泛白了。大人,他真的很不懂大人,当初打得惊天动地,恨不得将对方宰了的一对死敌,在离婚的几年后,竟然又恢复了生意往来。好像之前的仇怨都没有发生过。   他妈说钱嘛,不赚白不赚,不能便宜了他们那家人!   徐嘉宜抱着那盒饺子:“贺总……”   贺文舟癫痫一样看着那盒饺子:“赶紧扔了!”   “是。”   司机立刻停车,徐嘉宜冒着雨就将那盒饺子倒了,只留了保温盒。按老规矩,她洗干净后再还回去。   “回家。”   贺文舟裹着衣服靠在车里,他很冷,雨越下越大,他要回家。徐嘉宜立马又叫司机:“去镜湖香苑。”   贺文舟一个人进了镜湖香苑,哆哆嗦嗦地按密码开门。房子里冷冰冰的,下大雨一个人都没有,一点温和气都不在。   他踢了鞋子,脱了衣服,没洗澡就钻进自己那蓝碎花布的床上裹紧被子。   他怕冷、怕黑,什么都怕,但也这样一个人熬过来了。他攥紧自己颈间的东西,想到今天遇到的那个人,才暖和一点。   他就是人生黑暗里的一簇光,不大,但持续地燃烧着。之前它走远了,消失了,如今又跳跃在了自己这片黑暗里。   只是一小簇,就足够了。 第76章 :再遇   第二天,宋靖又在单位看到贺文舟。这次他穿得更加漂亮,深色暗纹西装,黑衬衫,头发英俊潇洒得过分,吹出了雅痞的效果。一条崭新的银色领带,右手无名指戴了戒指,还换了一只新表。几乎是穿了一身真枪实弹,比明星还明星。他这样隆重地穿着,还洒了香水,花蝴蝶一般杵在这庄严朴素的检察院大厅里,是那样的格格不入。   他歪在一张椅子上,周围围了一群小姑娘,在和其中一位女同事玩塔罗牌。   他让女同事依次选了六张,修长的手指将六张牌都摆好了。   对面的女孩欣喜地道:“我要选爱情,你给我看看爱情的运势呗。”   他的眼神深情而专注地盯着那女孩,懊恼地说:“看着我,别看它呀。”   那女孩一看他就害羞了:“我可不敢看你。”   “不看我可不准哦。”   “你这是哪来的算法?”   “我占卜当然有我的规矩了。”   “那我看你的手表好了……”   女孩实在是不敢看他,他气势太强,坐在那不用摆什么姿势也能源源不断地散发着荷尔蒙的味道。   男性的魅力被他发挥到极致,似乎从头到脚,无不浸浴在爱欲中,连头发丝都能自然而然地散发着爱意。   贺文舟失笑道:“你不看我怎么知道你的运势呢?我可是爱情之神。”   “你骗人。”   女孩更羞了。   贺文舟掀开一张牌,是一张逆位恋人。   “喏,我敢笃定你和你男朋友最近在吵架。”   “你怎么知道?!”   真的神了!   贺文舟露出一种“就是吧”慵懒又无谓的表情,笑意从眼睛里流出来。   那女孩羞极了,贺文舟从她手下面又翻了一张牌。   两人手指摩擦,那女孩低着头。   第二张,正位皇帝,父亲、控制;   第三张,正位恶魔,被束缚、屈服;   下一张,死神,毁灭、终止;但是逆位,可能也是一线生机。   贺文舟看着这四张牌,抚摸着下巴。   那女孩紧张地道:“怎么样?”   贺文舟道:“你有没有听过一个故事?”   “什么故事?”   “俄狄浦斯。”   “哦,恋母情结嘛。”   贺文舟摇摇头:“它还有个前传。”   “还有前传?”   “俄狄浦斯的父亲接到一个神喻,说他以后将死在亲生儿子的手上。为了害怕神喻实现,他一度想杀死自己出生三天的儿子。”   “你看弑父杀子都有神喻,是不会受道德的谴责的。”   他嘴角冷冷一笑,也不知道想到什么,身体淹没在暗影里就透着一股邪性。   “我还听说了一个故事,天神和地母孕育了很多子女,天神因为嫌弃子女的外貌,便将孩子们又塞回了地母的子宫内……”   他说这话的时候面无表情,黑色的眼瞳盯着那女孩,像是也被那神喻诅咒一样,浑身弥漫着浓郁的黑。那女孩被他吓得一动不动,听着他说:“他的儿子杀了父亲,因为害怕自己会像父亲一样遭到诅咒,于是把自己的孩子都吞食了。你说,有没有意思?”   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大家都被这诡异的气氛吓到了。   忽然有胆大的女同事道:“那和牌的运势有什么关系呀?”   贺文舟笑了一下,站起身来:“当然了,回去问问你爸爸,是不是他不满意这小女婿呀?”   众人一起大笑起来。   气氛骤然放松,方才贺文舟那满身煞气快要把人吓死了,简直比鬼故事还吓人。   那对面的女孩呆愣愣地,回头看到宋靖,如见救命恩人。   “宋师兄!”   宋师兄简直就是正义的化身啊!   大家一起涌了过去。   贺文舟转身面向宋靖,还有他身后的陆元臻:“陆处长,今天我主动来配合你们工作了!我这样的良好市民,是不是能得到嘉奖呢?”   他挥挥手,打了个招呼。   这真是个被女人眷顾的男人,他的一举一动都那样性感,与生俱来就会被女人喜欢。   陆元臻也禁不住脸上一红。她的确还有很多问题要问,如果贺文舟主动交代,是最好不过。   “哦?那就请到接待室吧。”   贺文舟不由皱了一下眉:“你们的接待室我已经领教过了,回去后全身酸痛了一夜。你现在就算押我进去,我也不敢进去了!”   他这样半恼半笑的玩笑,更让女性包容。   “您可以选一个地方。”   “那不知道我有没有荣幸,可以请陆处长喝杯咖啡呢?”   陆元臻真是服了这小子,拐着弯地还是要钓她出去嘛。   “当然。”   “宋检察官也可以一起来嘛。”   贺文舟深沉地看着宋靖,宋靖面无表情,陆元臻想有第三者在,也许没有那么尴尬,于是很爽快地道:“宋靖就一起来吧。”   三人分别开车去贺文舟预订好的地方,陆元臻开得自己的车,宋靖也开了自己那辆丰田。   很快就到了一家非常安静的餐厅,餐厅是封闭式的,只有会员才可入内。如今正是下午,外面天依旧很阴,在靠窗的位置,贺文舟和服务生小声商议着,对女士照顾过分周到。   陆元臻先是被递上热毛巾擦了手,服务生又给她倒了一杯柚子茶,是热的。贺文舟关照过。膝盖上布了一条方巾,刀叉、酒杯、烛台、蛋糕……西餐里的一切,都做到极致了。   “不知道陆处长喜欢什么口味,习不习惯喝这里的咖啡。”   “我什么都可以。”   “那就来一杯稍微甜一点的吧,女生喝甜的热饮的比较好。”   贺文舟和服务生小声说着什么,陆元臻真的没想到他是这样一个人,这么了解女生、照顾女生,从走进餐厅她就有宾至如归,被包容宠爱的感觉。   她神色有些尴尬。宋靖却看着这熟惯的一切,贺文舟从五岁起就会送花哄小女生开心了,这点又算什么呢?多年前的自己,不是也陷入了这假意的温柔中。贺文舟的段位不减反增,甚至更为成熟,没有一个女人可以招架得住。   贺文舟给自己点的是特定的一种咖啡,味道浓郁、醇苦。这里的咖啡都是手工冲煮,从某个产地进口来的咖啡豆,味道也和别的地方不一样。贺文舟也就只喝得惯这里的咖啡。服务生看向宋靖,贺文舟看也没看,为他自作主张:“给他来一杯热牛奶,别的什么都不加,快点。”   “好的。”   服务生退去了。陆元臻好奇地看着他们:“你们认识?”   贺文舟笑道:“也许多年前认识吧。”   陆元臻道:“宋靖是本地人,听说贺先生也是本地人。”   贺文舟看着宋靖:“是,我在这生活了很多年。”   “那说不定你们还真的认识呢。宋靖是长岛一中的,当年也是出清华北大高材生的好学校。”   贺文舟道:“不错,离得海边很近,坐车过去可以看到一路的海景。”   牛奶上来了,比咖啡还快,还有一方栗子蛋糕,秋天最滋补,都是宋靖爱吃的。这么多年的习惯,他铭记在心。   宋靖始终缄默不语。   他没碰那杯牛奶,高中的时候姥姥总要他多喝牛奶,说喝牛奶聪明他才喝的。如今他的口味早变了,很多事在这些年都变了。   宋靖道:“直接开始吧?”   贺文舟一愣,垂下眼睫,看不出表情了。陆元臻问,他便挑着说,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他一清二楚。陆元臻头痛,没想到出来一次更是迷雾阵阵,不过她已经很感谢贺文舟了。   宋靖一直做着记录,并不管对面时不时看过来的眼神。在餐厅里,贺文舟退去了西装外套,黑衬衣解了一颗扣子,露出里面肌肉结实的胸膛。很风流潇洒地,他一边和陆元臻谈着,一边目光描绘着那人。昨天他就看出来了,宋靖穿着一身严谨肃穆的检察官制服,白衬衣、红领带,藏蓝色制服佩戴着检徽。质地良好的面料裹着他的身材,被他穿来从腰到屁股一路顺滑笔挺地流畅下去,可也能见腰是腰,屁股是屁股,裹不住的禁欲气质,让人看得浑身燥热。   他滔滔不绝的话,谈完了案子谈见闻,他人开朗,风趣幽默,说在加州看到的熊也能说半天。   而那目光却在镌刻着宋靖这些年的变化,仿佛他的目光也变得有情,跳跃在宋靖的脸庞上、衣服上、往下修长的手指和端坐在椅子上的姿势。他永远这么笔挺,坐也坐得端正,做什么都很认真。他头发短了,肩变宽了,腿也变得修长,比原来又高了三公分吧。他只是看看他,就能猜测出他的身高、体重,大概是比之前胖了五公斤,抱起来是很有肉感的。他心猿意马地想着,宋靖猛然抬头,直冲着他的目光对视过去。   “您说完了吗?”   贺文舟低笑着,他还是那么简单、直接,他的神明啊。   “今天就谈到这里吧。”   宋靖被视.奸了一晚上,浑身不舒服,收拾好东西就打算走。   外面天又下起雨来,贺文舟穿着西装走出去,徐嘉宜便说车还没到,在别的地方堵住了。   他们一起在暴雨中的大厅下面,雨太大了,贺文舟站在最外侧等车,雨淋湿了他半个肩膀都不知道。   他就那么孤伶伶地淋在雨里,显得分外落寞,和方才热络风趣的公子作派又有不同。到底他有几个样子呢?   陆元臻不禁道:“要不您跟我们一起走吧。”   贺文舟在雨里淋着:“算了,我等一会就是了。”   陆元臻猜想他可能是觉得自己是女性不太方便,便回头看向宋靖。 第77章 :淋雨的狗狗   日系车的一个特点,就是都像小仓鼠。里面坐进去,后车厢狭窄,刚刚够坐一个人。贺文舟背靠着座椅,头顶着车顶,左右挪动不了,两条大长腿无处安放,憋屈得只能伸在一旁。他坐姿扭曲,然而驾驶位上那人一言不发,他也不敢动。外面的雨很大,雨刷一下下地扫着,车厢里冰冷潮湿。宋靖开一会停一会,堵车严重,但两人都没有抱怨,也没有说话。   气氛尴尬沉闷得异常,在十字路口,宋靖问他:“去哪。”   贺文舟在后面道:“镜湖香苑。”   他试图在后视镜里观察宋靖的脸色,然而宋靖的脸还是那样,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   宋靖闻到车厢里一股浓烈的香水味道,本来是很淡的,幽幽的香味,在密闭空间里忽然无限放大,混着男性的气息、汗液,还有香水味,陡然充斥在车厢的每个空间,让宋靖感到一种男性的压迫感。   实际上,贺文舟本身的存在感就很强。   他胡思乱想着,就在一个街口迷路了。这城市多年不来,已经变化了很多,很多地方都变得陌生了。   “你不认识路了吗?”   他扭头,发现男人不知什么时候贴在了他脑后,温热的气息扫着他的耳侧,香水的味道就更浓郁了。   宋靖很反感,将头一别,避开他的呼吸。   气氛变得更加冷硬。   贺文舟不说话了,他头顶天脚撑地地坐在那里,随着宋靖在雨中辨认方向,沉默地靠着车壁。   外面的雨像流泪的脸。   “前面十字路口左转,再往前开就好了。”   导航不断地发着提醒,冰冷的女声好像也没什么作用。宋靖迟疑地握着方向盘,贺文舟不得不从后方指点着他。   车子进入正道,可以平稳地行驶了。   贺文舟的目光凝聚在宋靖身上,他的皮肤,他耳朵后的小痣,他潮湿的发尾……一切都是那么熟悉又陌生,他眷恋地看着,舍不得放过一眼。   “你不戴眼镜了。”   宋靖没有回答他。   “还是这样比较好看。”   宋靖依旧没有回答。   贺文舟攥着手指,手指冻得僵硬麻木,一字一句变得那样艰难。   在下高架桥的时候,他还是说:“回去喝一点姜糖水,洗了澡再睡觉。”   宋靖陡然刹住车:“下去。”   贺文舟望向他。   宋靖没有改变。   贺文舟开车门,下车。外面风雨如注,他像大雨里淋湿的狗狗,被主人抛弃在后。后视镜里,贺文舟淋得雨望着他离去的方向,一直站在那里。   贺文舟回来的消息瞬间传遍了各大校友群。一个名为“三年三班”的微信群刷爆了屏,里面不断提醒着消息,最后连程嘉都知道了。   贺文舟回来了。   贺文舟回来了!   贺文舟哎!高中时的男神,大家的大众情人、校园偶像,每个人生命里最开始的“理想型”、“初恋”,甚至暗恋的对象,隔壁班的校草,当年的风云人物回来了!   人人都好奇他怎么回来了呢?一去七年,一点消息都没有。每年聚会,每年不在。当年轰轰烈烈地恋爱,又轰轰烈烈地消失,他的故事都可以写成一本校园畅销书了,绝对比《何以笙箫默》好看。   而他又是为了什么回来呢?   没有人知道,更有太多人好奇他的现状,不知道他变成了什么样子,做了什么工作,有没有再恋爱,而恋爱对象是男人还是女人呢?   他们太好奇了,一个风云人物就能让陷入疲倦人生的成年人热烈讨论了几个晚上。有女生问,他是不是也秃头、啤酒肚,一到饭桌就开始吹牛逼啊?上次遇到我的初恋,没把我给吓死。那肥猪就是我当年倾慕的人?我是不是眼瞎了?   下面有人说,你比我好一点,那条肥猪就睡在我身边。   一群女生狂笑,好像又回到宿舍夜聊的时候。   最后大家不禁感叹,岁月是把杀猪刀啊!不知道校草能不能受得住这一刀。她们对贺文舟就更加好奇了。   贺文舟不仅本身是谜,贺文舟和宋靖对于三班的所有人来说,更是传奇。当年大家不懂事,不理解来龙去脉,过了这么多年,他们难道还不懂吗?   贺文舟和宋靖的细枝末节,即使是最迟钝的同学,也能窥见一二。他们俩当初爱得死去活来的劲,又分得那样惊天动地,不知道再相见会是什么样。   这些都是三班人的隐秘了,偶尔有几个知道内情的人都说贺文舟太不是人了,最后关头把宋靖推出去挡枪,他自己又谈了新女朋友。   也有人说宋靖也很果断决绝了,就没见他伤心过,人家不照样上了北大又交了新女友吗?那说不定就是一时玩玩而已。   大家年少时总会冲动、总会出错,但成年后大多都会回到正轨中来。谁会拿少年时的妄恋当真呢?   然而国庆的时候,程嘉忽然张罗起同学聚会,说要宣布一个重要的消息,要大家能来的都来。   群里男生纷纷刷:111   班花的号召,肯定要去啊!   女生则全部沉默,连韩琳都没有出现。   程嘉:我这次联系到宋靖了哦,他现在就在本地呢。   群里女生纷纷冒出来:111111   在哪?   XX酒吧,周六下午,大家准时到哦。   女生们开始期待,本来以为宋靖被请到就足够惊喜了,这些年宋检察官的风采实属罕见。   没想到当天还来了一位意外嘉宾。   意外嘉宾进场的时候,大家都惊呆了。看着他穿着一身黑西装,高大挺拔,英俊潇洒得像是从画报里走出来的明星一样。女生们纷纷冒起星星眼,什么岁月是把杀猪刀!岁月对美人从来都是优待的啊!   美人不愧是美人!帅哥不愧是帅哥!   实践证明,经得起时间考验的美人最后只会成熟睿智,走向另一个美的巅峰。   贺文舟从旋转门进来,目光迷离地环顾一周,手里拿着一瓶红酒走向程嘉。   程嘉抱怨着:“给你发邮件不是说不来吗?”   贺文舟穿过人群,成功捕捉到吧台上换下制服穿了便装的宋靖道:“怎么样也要贺你一杯酒吧。”   贺文舟七年来从没有出现在同学聚会上,多少次被邀请都被推辞。一朝出现,顿时引起了一众欢呼。   程嘉今天穿了一身粉裙子,亲朋好友都在了,她当着大家的面,在这热闹气氛中,拉起身旁一直招呼大家的林子渝道:“谢谢大家来我们的订婚典礼,我宣布,我和林子渝要结婚了!”   什么鬼?林子渝!这是什么落魄公主穷小子的戏码呀?   又是一个重磅炸弹,大家纷纷惊掉了下巴!   韩琳望着身着长裙红光满面的程嘉,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 第78章 :【主线无关谨慎订阅】   要是七年前,有人告诉程嘉,她以后会和林子渝结婚,她一定觉得是天方夜谭,并且会吐出来。她眼高于顶,是最高傲的班花,喜欢她的人数不胜数,她从来不屑一顾。   林子渝个子矮,人怂包,家里穷,戴着一个厚片黑框眼镜,性格还阴沉不定。就算程嘉闭着眼选也不会是林子渝。   但是七年后,她哪来的骄傲嫌弃林子渝呢?遇到林子渝的时候,他开了一辆货车把她撞了,她正要发火,没想到是老同学。   老同学在自己叔叔厂子里干,还是个小老板,管着一大波的人。林子渝穿着一身旧西装,不戴眼镜了,人也开朗了不少,死活都要请她吃饭赔罪。   程嘉没想到林子渝也在本地,她真如遇到亲人一般,那时候她正处于寂寞的时期,韩琳每天很忙,她一个人来往于市图书馆,林子渝像一股热风温暖包围了她。林子渝给她用热水冲了茶杯,又用餐巾纸擦干净桌子,一点都不让她操心,自己张罗了一大桌子菜,每道菜都是程嘉爱吃的。   第二天,他又提了水果、干果来看程嘉。得知程嘉的手还没好,要去复检。他又亲自开车陪她去医院。一来二去,殷勤备至。   林子渝变了,变化好大。他这些年跟着他叔走南闯北,力争上游,自己的厂子也干得不错。他拿着自己的经理名片和程嘉炫耀,他现在也是个人物了,再也不是当年任人欺凌的四眼仔了。程嘉大笑,看他的确见多识广,很会来事,每次出门都是林子渝照顾她,程嘉什么都不用想,林子渝还挺风趣幽默,每次都会把程嘉逗笑。他们一起去了林子渝的厂子,里面喂了一只大鹅,见到程嘉就追着她跑。程嘉又惊又叫地往外跑,一下就扑到了林子渝的怀里。   林子渝抱着她说,他高一的时候就喜欢她了,他那时胆子小,没出息,从不敢表白。   现在他有没有这个机会,陪伴在她身边。他什么都不要,只想一心对她好。   他爱了她十年。   程嘉眼眶很红,泪珠滚滚,她猛地点头,她要他,她怎么会不要呢?有谁会一如既往爱她十年,等她十年?还会有下一个男人等她十年吗?不会了,也许骄傲的程嘉嘉会有,但她再也不会有了。   她软化在了林子渝温柔的攻势中。   两人戳开那层窗户纸,就开始谈起恋爱。程嘉渴望一场真正的恋爱,正常的恋爱,她更渴望家庭。如今音乐没有了,骄傲没有了,前程没有了,她只能紧紧握住自己能抓得到的东西。   林子渝对她很好,林子渝对她太好了,连烤红薯的皮都会给她剥,手拿着一口一口喂给她吃。程嘉爱吃大闸蟹,他就买了一大篓,自己煮了,在租的房子里一个个剥给她吃。当天晚上程嘉就没走。   之后几天,她又去了一次,还是没走,还给他洗了衣服。   她就像伺候小男人一样,伺候起林子渝。林子渝规规矩矩,和她躺在一张床上,都不敢抱她。他拿她当女神,珍之爱之,奉若神明。神明躺在自己身侧,他膜拜都来不及呢。   林子渝也知道她和韩琳的事,他早就看出来了,他那么聪明。但是林子渝不介意,他愿意等她,她在林子渝怀里哭了,那一刻是从未有过的舒爽和轻松。   她整个人生都变轻了,有人包容她,有人理解她,有人愿意再等十年、一百年,等她走到他身边。   那晚,她奉献了自己的初夜。林子渝对她很好,动作很轻,她都没怎么感觉到疼。翌日,林子渝就把她当新婚妻子看了。他们商量好了,先不和韩琳说,缓缓地告诉她……   林子渝很殷勤,对每个人都照顾周到,酒水餐饮他全包了,今天他请客!对韩琳也很周到,他问她从哪过来的,喝什么样的酒,要服务生拿来酒,亲自给她倒了一杯。说感谢她照顾嘉嘉这么多年,她就是嘉嘉的姐姐一样,结婚的时候一定来,来当嘉嘉的伴娘。程嘉跟在林子渝身边,也像个忙活的小媳妇,满脸红光,青春活泼。一点都不怕颠着孩子,和在她身边的时候大不相同了。   程嘉笑盈盈地看着韩琳:“你不为我高兴吗?”   韩琳道:“我应该要高兴吗?”   林子渝去张罗别人了,程嘉和她对视久了,有些不自在。   “你要为我高兴,这么多年你就是我的亲人。”   韩琳低头嗤笑,亲人,她不知道是高兴还是难过。   程嘉轻轻地道:“小妈,宝宝今天找到自己的幸福了,你也要幸福喔,要努力幸福努力喔。”   韩琳含着眼泪:“嗯。”   “我们不会分开,永远都不会分开。你永远都是我的亲人。”   “我知道。”   程嘉再说下去,她自己就要哭了。哭对宝宝不好,她忍下了,露出一个笑容,奔向旁边一直看着她们的林子渝。   林子渝在等着她,一起给大家发请柬。   她就要结婚了。 第79章 :调情   陆元臻敢肯定,黄全背后的人就是贺文舟,然而贺文舟滑不溜手,对着她做无辜的良好市民,一点破绽都不露。证据查到黄全这就断了,之后潜着大狐狸小狐狸都瞪着眼睛看着他们呢。   陆元臻要宋靖出入都小心些,她自己没防备,险些落入对方的圈套。   在和贺文舟喝过两次咖啡后,她就不打算再深入了。这潭水太浑,他们都要警醒一些。   宋靖没想到再遇到贺文舟,是在自己单位的讯问室。   正如七年前,他们不过是优等生与差生,如今却是彼此殊途,天壤之别,一个站在光下,一个隐没在了黑暗里。   贺文舟也和之前不一样了,被污浊的水染浑,变成了全黑色,无药可救。   而他又何尝没变呢?   在酒吧里一群老同学凑在一起寒暄,周敏说,“你可不够意思啊,之前多少次请你都不来,还是我们班花面子大呗。”   贺文舟笑着道:“之前我都在国外嘛。”   “什么时候回来的?”   “也就这两年。”   “变帅了啊,我说你们这群男的也不和贺文舟学学,看看人家这穿衣品味,这身材管理,你们不脸红吗啊?”   一群老直男吆喝着:“贺文舟本来就是帅哥嘛,我们不吃醋!”   大家哄笑起来。   “瞧你们这帮人的出息。”周敏笑骂道。   转头又问贺文舟:“打算在这待多久啊?”   贺文舟道:“也许就一直待下去了。”   “哇,那很不错啊。看你这样子,是在某个地方高就咯?”   贺文舟望着对面一直淡淡的宋靖道:“没什么,也就帮家里一点小忙而已。”   有女生注意到贺文舟无名指的戒指。   “呀,你订婚了啊。”   那失望之情溢于言表。   一群女生纷纷炸开了,大家都望了过去。瞬间贺文舟的戒指成了全场的焦点。   贺文舟笑了笑,没肯定也没否定,大家的失望就更重了。   女生们纷纷说着没戏了没戏了,名草有主了。   大家转而八卦起身边朋友的感情史,围绕着恋爱结婚的话题,谈到谁和谁谈了八年分手了,哭得那叫一个惨;谁谁三角恋,超级狗血;谁谁本来没相关的,结果都结婚生小孩了……不仅程嘉和林子渝是份奇遇,大家谈起彼此的经历,都惊讶于这些年命运的改变和操弄。   命运是个大转盘,指不定就转到谁了。   然而今天最主要的两个主角,赫赫有名的恋爱分手闹得惊天动地的两个人,却始终都没有接触。   有人忽然想起:“咦,宋靖,你大学的时候不是还交了女朋友吗?怎么没带女朋友来啊?”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有人悄悄地告诉那头蠢猪:“人家分了。”   “我靠,天才也被分手?那可是宋靖,宋靖哎。”   从高中到大学,从认识到现在,宋靖一向高高在上,从不与他们凡人为伍。唯二的两次恋爱,都是被倒追。原来天仙儿也会受挫呀。   大家低声八卦着,听说都要谈婚论嫁了,毕业后分隔两地,女方受不了吧。   是啊,宋靖那样的性格,得是多热的心才能融化这样一座冰山呀。   但是宋靖的选择也没错啊,检察官是他的理想嘛,女方那么势利,我看他们就算在一起,也长久不了……   有人闻到硝烟的味道,示意他们不要聊下去了,涉及敏感话题,还不如一起玩游戏。   于是大家打着哈哈开始玩桌游,也有玩王者荣耀的,而贺文舟唯爱神棍。   只是这次他的神棍对象改变了。   也不知道贺文舟怎么有那么大的胆子,直冲着宋靖就走过去了。大家心惊胆战地看着,都在低头佯装玩游戏。   贺文舟笑着打了个招呼:“宋检,好久不见。”   也就两天而已。   宋靖没什么反应。   贺文舟皱了皱眉,忽然很严肃:“我这里有两张牌,还请宋检帮我交还给小悦。”   小悦?   哦,他那个算运势的女同事。   贺文舟只穿着黑衬衫,袖口被挽上去了,露出两条结实的手臂。男人靠在吧台上,幽幽的香味又侵袭过来,他仿佛给自己包装成一个碉堡,从手表、戒指、香水、手绢,叮叮当当戴了一大堆东西。贺文舟从上衣口袋拿出两张塔罗牌放在桌上。   最后两张牌是那爱情运势的解法。   宋靖过去拿,贺文舟又将牌按住,望向宋靖:“你猜‘她’的命运是什么?”   宋靖看着他,他没兴趣玩这种无聊的游戏。   贺文舟却笑起来:“好啦,我揭晓谜底好了。”   他主动翻开两张牌,一张是正义,一张是女皇。   贺文舟抬起眼睛:“邪恶最终会遭到审判对不对?”   宋靖道:“没错。”   贺文舟点点头:“拿走吧。”   宋靖刚刚拿起那两张牌,贺文舟忽然扯住其中一张:“我觉得这张女皇更适合你哎。”   两人分别抓着女皇的两头,宋靖往里抽,贺文舟紧紧抓住不放,笑意盈盈望着他。   也不知道眼神落在了什么位置,手指往前一动,蹭到了对方冰凉的手指。香水气味幽秘,男人的荷尔蒙浓郁地发射,两人挨得不能再近,望进眼底,呼吸相闻。   宋靖直视着他的目光过去:“你在调戏我?”   贺文舟抽了一下鼻子:“太明显了嘛。”   “是,很拙劣。”   贺文舟歪头笑了一下:“那下次可以换一个方式。”   宋靖冷冷看着他,他又想玩了。过了这么多年,两人位置变换,他还想玩。   他就是这样,仿若爱欲的化身,从来罔顾别人的意愿。从五岁哄小女生玩,初中高中不停地换女朋友,长大了随时随地讨女人喜欢。段位之深,玩法之造诣,只要他想要,没有得不到。而你若认真了,他却随时可以拍拍屁股就走。   这么多年,他以为他天真单纯,吃定了他。论玩,谁能玩得过贺公子呢?   贺文舟很高兴,在吧台给每个人都点了一瓶酒,唯独给宋靖的是一杯健康得不能再健康的新榨果汁。   宋靖不喝酒不吸烟,最是正直自律,他怎么会不晓得?   只是他胜券在握笃定他的喜好,宋靖却将那杯果汁还给了酒保,换了一只低矮角瓶威士忌,蜂蜜的口感,烈性的香气,他亲自取了一个小杯子,里面加了冰球,熟练地喝了一shot。   迷离的酒吧灯光下,他仰头灌下蜂蜜色的酒液,干净利落,眉头也没皱一下。嘴唇被酒液浸湿了,他回味地舔了舔嘴唇。   贺文舟愕然盯着他那张淡淡的面孔,他穿着白色衬衫,黑色长裤,年轻俊雅,和当年一样学生般的装束,做得却是和当年截然相反的事情。   纵情恣意,洒脱不羁。   他头发短,潮湿的发尾微微沁了汗,眼角眉梢带着饮酒后的湿意,扭头看他:“怎么?”   他这样短发、洁净又充满欲望的样子更加地性感,简直让他欲火焚身。   贺文舟一直盯着他,身体微微发热,膨胀。 第80章 :调情(二)   那天,贺文舟和宋靖在吧台上没待过久,便被男人们都拖去了台球桌。那是一间独立的房间,四周都挂了厚实的窗帘,密不透光,只有头顶一盏灯,照着桌子。   四个人,宋靖原来是不上场的,也没人敢强迫他。贺文舟在桌上玩了一会,觉得无聊,回过头,便看到宋靖在沙发上和另一个男同学聊天。   他夹着一只女士烟,烟灰摇摇欲坠地悬在手指上,一直到快燃尽了,才被他叼在嘴里吸了一口,烟雾袅袅绕绕地升起来,将他笼在了朦胧的梦里。   贺文舟走了过去,也加入了聊天。他站着,宋靖坐着。那男同学想给他俩让出空间,被他按住了。   贺文舟黑色的眼瞳盯着宋靖:“借个火。”   宋靖抬起眼睛,眼光似乎落在他身上,也似乎没落在他身上。   他清冷好听的声音道:“有打火机。”   “哪那么麻烦。”   贺文舟弯下腰,凑过去,想借着宋靖手指上明明灭灭的火光点烟。宋靖无奈,只好噙在嘴里吸着,两人相对靠着,头挨着头,近在咫尺,不过一瞬,贺文舟点完了烟直起身道:“你改变了很多。”   宋靖道:“我本来就是如此。”   男同学脸色扭曲,贺文舟坐在中间的小桌上浑然不觉有多尴尬。球台上唯一的那个人道:“喂,上来个人啊,别都跑了。”   宋靖起身,上场了。   他上去后便开始清台,简单粗暴,球球落袋。那人哀叫着,要不要这样,难道玩台球也是天才。贺文舟没怎么说话,在旁边一直沉默地看着。   他认识的宋靖从不会玩,即使玩,也是被他带的。宋靖从玩到性能力,哪一样不是来自他的教导。眼前的宋靖已经和记忆中的宋靖大不一样,球台附近的小桌上有几只酒杯,那杯蜂蜜色的酒液是宋靖的。宋靖打得桌上没剩几个球,今晚是他一个人的秀,不知什么时候贺文舟忽然站了起来,拿着球杆贴在了他身后。   宋靖衬衫袖子挽上去了,后背浸了一层细密的汗,连后脖颈都是潮湿的粉色。贺文舟这样贴在他身后擦杆头,他无端绷紧了后背,俯下身来,如同一只优雅的豹子,眼神瞄准了桌上的球,一杆下去,球滚滚而去,却在即将入袋的位置停了下来。   换贺文舟上场。   宋靖无意识地拿身后的酒杯,发现杯子里被换了透明的气泡水。他眼神透过昏暗的灯光望向贺文舟,贺文舟一杆打中白球,轻松将搁浅的球顶入袋,白球反作用力化了个弧线,贺文舟换了个位置,又将另一个球送入袋,最后白球悠悠转动,又将最后的黑球撞入袋。   宋靖道:“有意思吗?”   贺文舟不语,拿起宋靖放在桌上的酒杯,将他没有喝完的气泡水一饮而尽,舔了舔唇。   “你说呢?”   宋靖拉下贺文舟的衣领,嘴里还含着冰凉的气泡水,混着蜂蜜烈酒的香气,狠狠吻住了他。   两人在明亮的台球桌上接吻,宋靖的舌头又柔又滑,却十分有力,像一条鱼钻进贺文舟的口腔,攫住他的舌尖若有似无地一吮。贺文舟从头皮到后背激颤地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欲抓住那条小鱼,两手紧紧地握住宋靖的腰肢。宋靖的腰很热,散发着源源的热力,又细又柔韧,他一只手都掐得过来。两人贴得很近,衬衫紧紧黏着肌肤,潮湿的热气从颈间喷薄而出,是那样的香。他抓着宋靖的腰往怀里带,那条小鱼却狡猾地躲了过去,宋靖用手指推着他的胸膛,头后仰,唇间拉出一条湿湿的黏丝,他失魂落魄,不过亲了一下而已。   宋靖眼角微红,嘴唇湿亮,他斜睨着贺文舟,将车钥匙塞进了他衬衫的口袋里。   “你来开车。”   贺文舟被点燃了。   车子飙出了两百码的架势,在公路上飞奔。宋靖坐在副驾驶位,他那辆小车根本承受不了贺文舟的飙速,几乎底盘都要飞掉。宋靖望向窗外,也看不出他是醉了还是没醉。反正贺文舟是一滴酒都没喝。   在宋靖家门口,他们就缠吻在了一起。   宋靖温暖有力的舌头让他领教了一把二十六岁的宋靖是怎样的段位。他陌生又充满力量,一进玄关就将他抵在门板舌吻。滑腻的舌头伸进来,带着喷薄的酒味。他并不耐烦撩拨,只攫住他的舌尖扎实有力的亲吮。因为他是这样直接、热情,贺文舟脸顿时红了,呼吸都有些不稳,被他吻得毫无招架之力。   宋靖亲了他一会儿,见他满脸胀红,几乎憋过气去,便掰住他的下颌,促使那舌头不由自主地探出来,被他逮住,如虎扑食,用力地亲吻吮吸着。   “等、等一会……”   贺文舟实在受不了他如此野蛮的亲法,亲得他要爆炸了。   宋靖看着他,当真停了下来。   他扶着门板喘气,用手摇着表示投降。哪知道宋靖抓着他的衣领,一路拖进卧室,把他摔入床中。   他如同一个粗鲁的将军,把他鞋子脱了,皮质的腰带坠在地板上,裤子连同袜子扯了下来。叮叮当当的东西落了一地。不过转瞬之间,他就被扒得只剩一条内裤。   他紧紧抓着自己的衬衫,死活不让再扒了。宋靖作罢,开始脱自己的衣服。他脱衣服也干净利落,把自己脱得净光,内裤都脱了。   白衬衫甩在了地上,黑色长裤被踩在了脚下,他这样赤裸裸地站在他面前,那种诱惑力实在太大,宛如做梦。   他呆呆地看着他。   宋靖道:“要洗澡吗?”   贺文舟喉头发紧,脑子发昏:“不用。”   宋靖爬过去,倾身吻住了他。   他的吻像是咬,又狠又痛。两人如狼似虎地吻着,把彼此都烧着了,烧得什么都不剩。   宋靖这里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贺文舟从柜子里找能用的东西,把里面翻得噼里啪啦往外掉东西,也什么都没找到。   宋靖压住他,不让他逃脱。   他那样亲密、凶狠地吻着他,从眼睛、睫毛、到嘴巴,一口叼住他的咽喉,研磨噬咬着,贺文舟头脑发昏,身体烫得吓人,只待他捕获折磨。   他的一切无不被宋靖掌控着,每根神经都随宋靖而震颤。   他的灵魂打上了宋靖的痕迹,他便是他的。宋靖在他无名指的戒指上轻轻一吻。   他打了个哆嗦,将那枚戒指能有多远就扔多远。 第81章 :失而复得   神啊,一个身处罪恶无法得到救赎的人,在触碰到神的身体的时候,是怎样的一番感受呢?反正贺文舟的眼泪快落下来了。   两人俱是累得不行,仿佛从水里捞出来似的。   贺文舟搂抱着他躺在床上,宋靖彻底昏睡过去,那一晚,他们迷迷糊糊凌晨醒来,从晚上进家门一直到早上六点,太阳出来了,宋靖要上班,两人才渐渐地停了下来。   宋靖浑身酸痛,贺文舟也没好到哪里去,再接下去,怕是要死在宋靖身上。   而宋靖脸色淡淡的,浑然不再是昨晚的热情。   他进浴室洗了澡,出来擦着头发,将衣服扔在他的身上,说:“出去。” 第82章 :夜奔   翌日,贺文舟便开着车等在了检察院外面。深秋,他穿了件长风衣,手里抱着火红的玫瑰花,等在他们院的停车场。进进出出的人,不少还是市里的领导,有的认识贺文舟问他在这干嘛。   他叫一声叔叔,说等朋友。   老领导了悟,追女朋友呢,没他什么事。他还以为他爸爸有什么事呢。   宋靖在里面加班,并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今天有他公诉的案子,去了一趟法院。公诉这天,他穿得格外正式,完全看不出昨夜疲累的痕迹。   从法院回来,又要写报告整理材料,一直忙到很晚。出来天已经黑了,陆元臻和他一起出来的,两人聊着案子,就往停车场走。   宋靖都没有看到暗处的人,忽然听到一个声音:“宋靖。”   陆元臻先看到了贺文舟:“贺总,你这是……”   “我找宋靖。”   他抱着一大捧玫瑰花,站在车旁的阴影里是那么的黑。说得话也是冷冰冰的,并无寒暄客套的意思。陆元臻只好和宋靖道别,先提车走了。   陆元臻走了,才见贺文舟周身的气氛柔和了一点。   他站在那歪头笑了一下:“我们先去吃饭?”   宋靖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贺文舟道:“你说呢?”   这么明显,难道他还看不出来吗?   宋靖皱着眉头,对他这种态度尤为讨厌。   “我认为,我们已经结束了。”   “可是昨晚……”   “昨晚只不过是昨晚而已。”   贺文舟终于感觉到不对:“你和我one night sex?”   他愕然地望向宋靖。   宋靖沉默,表示默认了。   “你以前不是这样。”   “是,这些年什么不会改变呢。”   贺文舟望着宋靖,宋靖穿着检察官制服,手拿文件,面无表情,无懈可击。   他从他脸上根本看不出一点昨夜情热的痕迹。   从那之后,贺文舟再也没出现在宋靖面前。他突然就再次消失了,即便案子涉及到他周边的部分,也没有出现过。   宋雨轩来到了S城,他中考结束,刚上高一,也不知道是不是太沉迷游戏的缘故,闹着要玩电竞,要休学。休学就休学吧,徐惠两人才不管,硬是让他在科技城朋友的门店帮忙了一个多月,把他累跑了,哭着喊着要找哥哥。   宋雨轩一来到宋靖这,就过上了好日子,吃的有了零花钱有了,哥哥的电脑归他所有,玩得不亦乐乎。   贺文舟彻底消失后,宋靖就出现了一丝焦躁和不安。也不知道怎么了,感觉到处都是贺文舟的消息,他虽然没出现,但每个人都来问他,那天他们一起走了后发生什么了,那个世纪之吻,有没有让他们复合?还有啊,他们那天去的谁家,有没有喝茶留宿,还是不按流程直接滚床?   程嘉把他拉进的微信群每天都在跳,他先是设置了不提醒消息,后来直接把那个群删了。   程嘉又拉了一个小群,里面只有他们几个,贺文舟麦兜的头像一直沉寂着。   没有换头像,没有发朋友圈,什么都没有。   他敞开着陌生人可见,里面只有一条转发的市.政.府.消息。   宋雨轩来这边后,宋靖就尽量早地回家了,回家先做饭。宋雨轩进入青春期变得苗条了许多,也变帅了,有了一点宋家基因的样子。   只是承受不了任何压力,又沉迷游戏,每天宅在家里玩电脑。   宋靖回来,两人一起吃饭,宋雨轩还抱着个游戏机。   “吃完再玩。”   宋雨轩盯着屏幕:“再等我一会嘛。”   宋靖简单粗暴,把游戏机关掉,收走放回沙发。   “吃饭。”   “哥你这样找不到女朋友的。”   “哦?你很懂咯?”   宋雨轩搓搓双手,上桌吃饭:“嘿嘿,我也是有爱慕的女孩子的嘛。”   “谁啊?”   “周梦宣啊。”   “你那个同桌?”   宋靖在北京知道他和一个女生同桌了三年,初中毕业分开哭得死去活来。   “不是,我们班班花嘛。”   哦,又换了一个。   “你现在回去,就可以看到她了。”   宋雨轩吐吐舌头:“我现在正是人生十字路口,闯关键一关的时候,怎么可以儿女情长?”   “你数学题做到哪里了?”   “我……”   在哥哥家唯一的不好,那就是要按时按量学习,他哥哥不在家,就安排了姥姥看他。姥姥每天过来一趟给他做午饭,或者他回姥姥家吃,总之,还是不够自由的。   他耷拉着脑袋,知道要检查功课的时候了,死的心都有了。   他泫然欲泣地掉着两颗大泪珠,扁着嘴巴,叫他:“哥哥。”   宋靖恍然有一种回到七年前的感觉。身上湿冷冷的,他烦躁地皱着眉,叫宋雨轩:“不想吃饭就回房做题。”   宋雨轩一声都不敢出了,埋下头就开始大吃。青春期也是长身体的时候,只是他再怎么吃都很难胖了。   宋雨轩吃完,就开始唉声叹气,视死如归地回房。他在客厅磨蹭着,在走廊来回转,瞄着游戏机只想再玩一会。   宋靖不理他,他垂着头在走廊罚站。   忽然看到一个亮晶晶的东西。   “咦,是戒指哎!哥你怎么会有戒指?”   宋雨轩从宋靖卧室的门缝底下拿出一颗镶了钻的戒指。粗粗的指环,套在他手上像是大人戴的。宋靖走过来,看了一眼,也没收。   “你还在磨蹭什么?”   “哥,你是不是带女人回来了?我告诉妈妈!”   他立马要给妈妈打电话,被宋靖提着衣领拖到房里,关了他卧室的门。   “做完一张卷子叫我。”   “嗷!”   宋雨轩嚎叫了一声,哭着做题去了。   宋靖手里攥着那枚戒指,戒指镶的小钻硌着他的手心。他先是将戒指扔到了抽屉里,觉得不好,又扔进垃圾桶。过了会,从垃圾桶里翻出戒指来,又放到窗台上。但是怎么看怎么别扭,最后放进抽屉里,加了一把锁。   锁上,就再也看不见了,没得碍眼。   晚上,宋靖看着时间给宋雨轩讲了两张卷子,布置了明天的功课,又加了会班才睡觉。   宋雨轩待在这可以,玩游戏可以,但是不管怎样他都要保证跟上功课,以及听他的管教,按时作息,定量完成作业。   其他,他不管。   宋雨轩在宋靖这待了没两个星期就受不了了,哥哥六点起床,七点吃早饭,八点去上班。他竖着头发也要六点起床,晚上标准十点睡觉,想偷偷玩会电脑,宋靖把wifi关了。   有这么一个铁面无私、冷血冷情的哥哥,还不如待在家里呢。   宋雨轩在周末的时候终于憋着和宋靖吵了一架,只是因为吃饭的小事,他磨蹭着不肯回房,宋靖说了他几句。大概说得太过冷静理智了,宋雨轩就嗷叫着,说他不关心他。   你根本就不关心我!不爱我!我在这一个人呆一天,又不让出门,我很寂寞无聊的嘛,我就想玩玩游戏,你就是不想谅解我,你还是什么哥哥啊,对我这么冷血,哪有你这样冷心冷情的哥哥?   字字都是锥心之语。   宋靖也发火了,指着他就道:“你给我滚出去!”   宋雨轩哭着就跑出去了。   宋靖在桌子前粗喘地等了一会,忽然起身去追他。宋雨轩这个年纪,幼稚冲动,在这又不熟,夜不归宿也不知道会出什么事。   他急得衣服都没换,穿着家居的白T恤就跑出来了。出来看到一辆黑车停在他们单元楼门口,宋雨轩和一个男人聊着。宋雨轩个子不够高,但气势很盛,问他从哪来的,堵他家门口干嘛,什么?从早上就蹲这了,熬鹰呢?说吧,处心积虑地想干什么!是不是想谋害他哥哥!   贺文舟透过这小子望向失魂落魄追下来的宋靖,两人在昏暗的路灯下遥遥望着,一片暖光里宋靖单薄的身影迎风站着。贺文舟紧赶慢赶,从南边某个城市开了好几个小时车回来,凌晨到的,通宵也来,就在他家楼下停了,仰望着那点光,就像抱着一颗火种。他这样疯疯癫癫地跑来,神经兮兮地杵在这,不吃不喝躲在车里等了他一天一夜。谁都没告诉,也根本就没话说,他只是想来,不得不来,即便死了,穷困潦倒,也要爬回来赶着见他一面。 第83章 :宣战   长岛高中·Lryan字数:3008更新时间:2021-09-2615:08:17   两人只是在这深夜里打了一个照面,贺文舟面容憔悴,胡子拉碴,两只眼睛凹陷进去,头发也不帅了、不挺了,柔软地落了下来。他神经兮兮地猫在这,也不知道多久了,嘴唇干涩道:“有没有吃的?”   宋靖蹙眉犹豫了一会,不能带他进家门,那就只能往外走。岛城近海的地方,路都是起伏不平的。三人沿着小区外面的街道走,路灯昏黄,街上寂寂,宛如就是当年的模样。深秋风冷,宋靖只穿了一件T恤,因为爱面子便作若无其事。贺文舟在他身侧,脱下身上的西装便披在他身上。宋靖不要,被贺文舟严厉地呵斥了一句:“冷。”   旧西装,挺厚实,还带着男人温暖的体温。宋靖结合实际,也就穿着了。   宋雨轩眼睛瞄着那男人,又瞄他哥哥,像个小警探一样盯在他们身后。   走了很久才找到一家便利店,宋靖进去买关东煮,问贺文舟:“你带钱了吗?”   贺文舟道:“落在车上了。”   宋靖自己也没带,看向宋雨轩。宋雨轩委屈地摸出几个钢镚,“喏,就这些。”   这些也不够啊。   贺文舟从裤子口袋里又掏出几张纸币,三人凑合凑合也就十几块钱,买完关东煮也就只剩一瓶水的钱了。贺文舟还在旁边败家:“不要丸子,换一瓶啤酒。”   宋靖锐利的眼神看向他,贺文舟道:“我想喝酒。”   他就蹲在便利店门口,先打开那瓶便宜劣质的啤酒灌了一口。他如此消沉、落寞,宋靖也不再说什么。宋雨轩在旁边踢着石子,宋靖面无表情站着,贺文舟蹲坐在台阶上喝酒,对着宋靖道:“要不要来一口?”   “不必。”   贺文舟道:“你站那么高,我还要仰着头看你。”   宋靖道:“吃完就走。”   贺文舟垂下头来,他就对他那么无情吗?贺文舟喝了满身酒气,又吃光杯里的关东煮。他一个大男人,几根菜叶、豆腐、冬瓜根本就吃不饱。只有宋靖挑的那颗卤蛋还算暖胃,他呼噜呼噜吃着,最后连汤都喝了个干净,长吁了一口气。   宋靖便催促他:“走。”   贺文舟跟着他回去,他的西装还披在宋靖身上,回到单元楼前,宋靖就要脱下衣服让他走。贺文舟绞尽脑汁,酒气熏人,忽然福至心灵:“我的戒指是不是还在你这?”   宋靖顿时愣住:“是。”   “你还给我吧。”   还就还。宋靖道:“你等着。”   他转身上楼,衣服还披在身上,宋雨轩也往楼上跑,一个没防住,贺文舟跟着就进家门了。   他刚一进门,宋靖便觉察到了。   “你干什么?”   贺文舟道:“借你家洗手间用用。”   宋靖不置可否,待贺文舟进去关了门,他忽然想起来自己的私用物品全在里面。他脸色顿时不那么好看,宋雨轩看他哥哥神情古怪地站在那,不像是讨厌也不像是喜欢,问:“那谁啊?”   宋靖道:“你是不是该回去写作业了?”   宋雨轩垂着头磨蹭:“我不是要保护你么。”   “我用你保护?”   家里来个陌生男人,他哥哥又是专门抓“坏人”的,他怎么能不警惕?   “我帮你看着他。”   宋靖脱了贺文舟的西装放一旁,赶他走:“回房睡觉去。”   宋雨轩看实在没办法了,他回到房间,却开了条门缝,冒出两只小眼睛探测观察。宋靖不理,回房给贺文舟拿戒指。   戒指放在了他卧房抽屉里,抽屉被锁着,钥匙被他扔在了某个地方。当时心烦随便扔了,现在只能从头找起,等他翻箱倒柜找到钥匙,猛然看到贺文舟立在门口。   贺文舟洗了把脸,头发湿了,身上一层酒气外又有一股他常用的洗面奶的味道。他盯着他忙活:“你还锁了?”   宋靖从没遇到这么窘的状况,他只能绷着脸,耳朵尖却红透:“嗯。”   他去开锁,贺文舟就在旁边看着,宋靖又羞又恼,胡乱开了锁,又胡乱从抽屉最里面找到戒指,拿着那戒指往贺文舟身上一扔:“走吧。”那抽屉光秃秃的,看着就不像常放东西的地方。   贺文舟一手接住他的戒指,抬眼看向宋靖。宋靖脱了他的衣服,穿着单薄的T恤,T恤太薄了,白色贴在身上,身体的轮廓起伏都被那柔软的布料勾勒了出来。他不知道他脸皮薄,肤质也很敏感。他耳朵微红,面上气恼,呼吸起伏不定。贺文舟一脚踹上卧房的门,搂过他的腰便将他抵在墙壁上吻了上去。   贺文舟的吻又凶又狠,他的身形无形变得庞大,如野兽般扑上来,结实的双臂桎梏地他无法动一动。宋靖挣扎地推拒着他的胸膛,被他钳住胳膊按在了墙壁上。他们贴得严丝合缝,紧得不能再紧,嘴唇被他吮得又麻又痛。他想不到他的力气是如此之大,胸膛硬得像铁无法撼动,简直令人无法反抗。他还想用脚踢,结果被贺文舟搂着身子跌撞着扑倒在床上。形势急转而下,他更受欺负。   贺文舟不仅吻他、咬他,掐着他的下巴不容他逃脱,还将手伸进了他薄薄的T恤里。宋靖横,他比他还横,如此才能制住这只高傲的小猫咪。宋靖急了,一个耳光甩在他脸上:“滚!”   他喘息不定地瞪视着他,宛如仇人。   这一刻,他们陌生得如同死敌。   贺文舟垂着头,头发散落都看不到他的面容。他简直变了一个人,邪狞又固执,庞大的身躯死死按着他,任那耳光甩在他脸上:“哥哥,你打我吧。但是这次,你不要想再逃出我的世界了。”   “滚开!”   宋靖欲推开他,贺文舟却掐着他的脖子按死在床上,野兽的鼻息喷薄在他颈侧,男人热热的呼吸送进去:“哥哥那天不是也很想要我吗,我来了。”   他眼睛里的雾气瞬间就蒙了上来,贺文舟那么高大,那么强硬,真正对上的时候,他却一丝力气都没有。男人低哑的声音如同轻风拂过耳朵:“我有没有教过你,不要那么急。这么多年,你还没有学会吗?”   ………   他让他见识了二十五岁贺文舟的段位,撩拨的功底比起小野猫憨直莽撞的干法高明了不知多少倍,大概拍马都追不上他。   宋靖的手指深深地扣进贺文舟的头发,恨不得将他的头揪下来。而贺文舟却扑在他身上,血丝渐渐从两人唇间溢了出来,如狼血吻。他彻底地魔怔了……浓郁的爱、喷薄的情意在黑暗中绽放,他让宋靖身陷甜梦,坠落沉沦。他让他死在他手上。   高傲的小猫咪,甩了他一下就走了,撩拨得他热血沸腾,却和他说在玩游戏,他狠狠咬他,让他欺负他,让他吓他,他还以为……   以为此生再也见不到他了。   贺文舟抚摸着他的哥哥,吻着他的哥哥,每根手指,每寸肌肤,都弥足珍贵。他的神明啊,他膜拜着他每一根脚趾。失而复得,百般偿还,偿还不了绵延无尽的岁月,偿还不尽痛苦黑暗的时光。无数的夜里辗转反侧,黑暗深邃的黑洞里,只有他一个人,在地狱里,只有他一个人熬着。孤独无助,绝望凄冷,他受得每一道伤,都没有办法还回来。他的哥哥,永远都不会还回来。他曾经做过一个梦,梦到在漆黑的夜里没有一丝光。他还是当年少年的模样,被宋靖牵着,或者被别的什么人牵着,回过身来,却是人海渺茫,父母爱人,什么都不在了,什么都变了。他亲吻着他,眼泪都要落下来了。在即将给予他最快乐的享受时,宋靖一脚将他踹下床去。   “滚、滚!”   宋靖彻底被逼疯了,他抱着自己,哽着眼泪:“我不在乎了。”   他将所有眼泪都收走,铁面无情:“我可以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贺文舟沉默地坐在下面。   “贺文舟,我不是做不到坏的,我可以抽烟,可以喝酒,可以放纵享乐、游戏人间,我可以做到任何坏学生所做的一切,但我只是不做而已。这就是我和你的区别。我已经不在乎了。”   “你走吧。”   贺文舟在下面呆了一会,捡起衣服,丢下一句话就从宋靖家里奔了出去。   “我不会再放你走了。”   他单方面的宣战开始了。   宋靖的一池静水被贺文舟打破了,他嘴唇内侧的那道口子好几天没好,宋雨轩当晚拍打着哥哥的门,可他却没有开。宋靖在那天晚上一夜没睡。   他开始有些恨他了,如果贺文舟不出现,他满可以潇潇洒洒说结束。然而这次贺文舟又消失了。这次的消失让宋靖更难平静。他的心境变得又很糟糕,这让他又恨又不甘心。宋雨轩在家乖了很多,不敢再惹哥哥生气。晚上哥哥给他讲着题,偶尔就会失神一会,再提醒他,他便说不讲了。日子还是照常过,但宋雨轩总觉得哥哥有哪里不对劲,而且很不对劲…… 第84章 :前女友   宋靖从单位出来看到一个未接电话,来自苏青。他下午忙着工作,并没有接到。于是发了个讯息:[有事?]   对方立马来了电话。   他接了,对方似乎在外面,车流声传了过来:“我刚到酒店,你就给我发信息了。”   “嗯。”   “我来S城出差。”   “嗯。”   “你怎么样,还好吧?”   “还可以。”   “还想让你来接我的。”苏青撒了一下娇,宋靖没什么反应。   “你住在哪?”   苏青提着箱子左右看了看:“XX假日酒店,好像就在海边。”   宋靖说了句:“注意安全。”   看来是指望不了他能说什么浪漫的话了,苏青只能自己主动一点:“不带我领略一下你家乡的风光吗?”   宋靖看了看表,回去要给宋雨轩做饭,他自己工作还有一个扫尾。他犹豫了一会,苏青在那边笑了笑:“今天太累了,明天?”   “好。”   苏青翻着手机上的app道:“明天晚上我定了一家餐厅,吃完饭我们再去海边逛逛?”   宋靖一向被她安排惯了,随着惯性道:“好。”   苏青满意地挂了电话,进酒店check,收拾衣物、洗澡,用笔电处理了一会工作,临睡前给宋靖发了一句:[晚安,明天见]   宋靖很快回了:〔晚安。]   他被苏青锻炼出来了,睡前必说晚安,晚安、晚安好梦、晚安带一个表情符号,都有着微妙含蓄的不同。   翌日,他便告诉宋雨轩晚上去姥姥家吃饭,也不必等他了,晚上他会去接他。   宋雨轩瞧他今天穿了西装,有点与众不同:“你有约会啊?”   “你管那么多干什么?”   宋雨轩嘟囔着:“我就是随便问问么。”   宋靖还把他当小孩子:“在姥姥家不许调皮,不要让姥姥生气,还有,游戏只能玩一个小时。”   “知道啦。”   姥姥家那个破电脑,给他玩他都玩不动好么。   宋靖出门了。   今天院里没什么事,因为晚上有约会,且看苏青发过来的地址还是比较正式的地方,他就换了一套旧西装。可他穿着西装进去,顿时就引来了无数道关注的目光。有个师妹喊了一句好帅啊,陆元臻拿着材料出来也看了他一眼:“今天有约会?”   他顿时有点发窘,还没等他说什么,陆元臻大笔一挥:“今天没什么事,你早点走吧。”   领导都这么贴心了,他还能说什么。不过最后他还是按照平常的时间下班,下了班便开车往海边的餐厅去。   一家日料店,环境比较清幽,地方也隐秘。他进去的时候,苏青已经在了,侍者给他们倒了清茶,出去的时候拉上了木格门。   苏青穿了一身蓝色真丝衬衫和黑色长裙,跪坐在蒲团上,给他倒了一杯梅子酒。   “好久不见。”   “你等很久了吗?”   苏青熟练地帮他斟酒倒茶,宋靖在某些地方迟钝得像个稚子,但也正是因为他的纯稚,才是和其他男人不同的地方。   苏青笑道:“没有,我也是刚到。”   宋靖点头,苏青那么说,他也就信了。他为什么不信?他从不用心思猜测别人,别人愿意说就说,不愿意说他也不会问。时到如今,这才是令苏青难过的地方。   “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去吃怀石料理,连菜怎么吃都不懂,出了好大的洋相。”   宋靖点头。   “上菜太慢了。”   “人家哪是上菜慢,是仪式感好不好?”   宋靖不予置评。他吃饭一向务求实际,让他吃饭吃两三个小时,他等不了。   “你最近好吗?”   宋靖想了想:“有点忙。”   他顿了会,又问:“你呢?”   苏青抚摸着酒杯:“我也很忙,总是要加班。要看很多的卷宗,写很多的材料,熬得头发都掉了好多。上了班才知道,你们法检挺好的,工作稳定,待遇又好,也没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事。”   宋靖道:“你怎么了?”   苏青喝下一杯酒,把到嘴的话又逼了回去:“我们分手后你还有再谈吗?”   宋靖道:“没有。”   “就没有人给你介绍一下?”   宋靖抿着酒杯:“你觉得呢?”   苏青噗嗤一声笑出声:“就你这样的冰山,没有人肯花两三年的功夫攻不下来吧。”   宋靖微微扬起嘴角,露出个清淡的笑。   “我每天在你宿舍楼下偶遇,你是不是知道?”   “知道。”   “靠,我还和舍友专门绕路去跑步。”   苏青指着他,你太狡猾了。   “那我和你上一样的选修课,你也知道咯。”   宋靖看着她,那太明显了好吗。   苏青想不到宋靖竟然都知道:“怪不得我大二表白的时候你一点惊讶都没有。”   宋靖想着那时候活泼明艳的女孩,胆子也是大,他谁都不理,什么活动也不参与,冷淡得如同修道士。她也能义无反顾地扑上来。在操场对着他唱情歌,满校园跑步的人都听到她对他的告白。   他也许总会败在这样的人手下。   “那你是不是也知道我今天约你来的意思。”   “知道。”   苏青眼睛里闪烁了一点泪光:“那你准备给我什么答案?”   苏青望着他,分别快一年了,她还是忘不了他。她总感觉走不到他心里去,她改变不了他,走不进去,可是就没有一丝可能么,他给她一个机会。只要他给她一个机会,她会为他创造一个世界。   宋靖难得沉默了一会。   他们谈了三四年,不是没有一点感情。苏青理智、成熟,有时候会有点粗线条,有时候又温柔体贴像小女生。这几年,一直是苏青照顾他、陪伴他,熬过了最艰难的时光……   宋靖道:“一切都过去了。”   苏青明白了,他们得以体面地结束,她不该再打破这种平衡,徒增难堪。   她起身拿包,宋靖道:“我送你回去。”   苏青淡淡地道:“酒店很近,我走回去就好了。”   “我送你。”   他陪她出门,苏青有些醉了,还和大学的时候拉住他的衣袖。宋靖扶着她出门,先去结了账,又帮她拿了包、自己的车钥匙。两人近乎贴着挽着出去,被外面的海风一吹,苏青舍不得放弃这点温暖:“我想去海边走走。”   宋靖道:“好。”   一出来,宋靖就扶着她站稳了。苏青羞耻难言,对着外面大理石的墙壁匆忙整理着仪容。   宋靖问她:“你想去帆船中心,还是附近海滩走走?”   “海滩吧。”   无所谓了,她都不知道此刻自己在做什么。   两人趁着夜色就往附近海滩上去,苏青的高跟鞋踩着木栈道,海风吹来,扬起她几缕发丝。她终于克制冷静下来:“明天我们去XX做法律援助,你认不认识那边的律师?”   她说了个县区,离这边有点远,宋靖道:“我认识那边一个老律师,在法院见过,经常给一些县城的人做咨询。我介绍他给你认识。”   “太好了,我本来还想人生地不熟的,搞不清他们的人物关系。”   苏青的高跟鞋一下踩进木栈道的缝隙,宋靖连忙又扶了她一下。   苏青抱怨着:“早知道不穿这双鞋出来了。”   宋靖道:“你穿平底鞋明天去县城。”   “哦。”   两人的习惯实在是太多太固执了,苏青忽然心情很坏:“不走了。”   宋靖淡淡地在风中立着。   “你走吧。”   “好。你早点回去。”   “我还要在周边逛逛,难得来一趟。”   宋靖没什么话,他还要赶着回去接宋雨轩。苏青咬着嘴唇,看他转身走了,而他们还未曾踩在沙滩上看看这里的海。她喊了他一声,望着他的身影,但是太远了,宋靖没听到。   苏青悻悻地往回走,她走得太快,太急,走出广场来到园区的街道上。一辆车从漆黑一片的左后方突然冲了出来,直冲着她就飞驰而来,丝毫没有减速,反而引擎轰鸣、车轮滚滚,就是要把她撞死在护栏上。她尖叫着后退,那巨物砰地一声碾上人行道,撞飞了护栏,直逼着她跌入花木丛中。她跌倒在车灯前,大腿划伤了一片,千钧一发间,险些就死在车轮底下。那车灯还忽闪忽闪地亮着,灰色的车窗玻璃后一双黑色寂寂的眼睛如同野兽注视着她,从骨子里都能泛出阴冷来。 第85章 :嫉妒   六个小时前,贺文舟下飞机,坐上车就往家赶。徐嘉宜给他报告说,2号线的项目负责人被撤,招标的公司都找到他这来了。贺文舟让他们去找他二叔,徐嘉宜道:“他们大概是想探探上面的口风。”   贺文舟厉色道:“政.府的通报都发出去了,他们还想怎么样?”   二叔他们偷工减料,层层外包,搞得舆论乌烟瘴气。徐嘉宜看他的脸色不太好,给他倒了一杯热咖啡抱着。   贺文舟道:“让他们自己闹去吧,你都给我挡在外面。这些日子,我什么都不听。”   “是。”   他抱着手里那杯咖啡,蹙着眉毛:“下次换热豆浆。”   徐嘉宜好奇地看了他一眼,没敢深问。   贺文舟靠着座椅休息,他太累了,奔波各地忙了几天几夜,这些天都没怎么睡。   “晚上有安排吗?”   今天是周五,没有安排他就去哥哥那,这次一定要进家门。   “八点您约了蔚莱智能的姚总,还是要去一下的。”   “哦。”他想起来了,蔚莱是他自己约的,不好放人鸽子。   “那就走吧,先回家。”   他回家洗澡睡觉,六点多出门,到了日料店,蔚莱那边的人也很快到了。两边都有合作的意向,那边还想参与2号线甚至以后更多线路的项目,对他颇为客气。他只是中间搭桥而已,谈了一会出来去洗手间,隔壁门里忽然想起一个熟悉的声音。   那声音清澈、冷淡,却和平时不太一样,透着一种熟稔柔和的味道。他一下就顿住了,因为喝了一点清酒,他怀疑自己耳朵不好,从木门外望去,只有一抹模糊的影子,看不出到底是谁。   他脑袋充血,慌慌张张,因为两个隔间挨着,从他们隔间的门缝底下也可以看到隔壁的光景,他冲进门,当着蔚莱姚总、他们同事以及自己这边助理一大堆的人面趴在地上尽可能地往那边望。   他一动不动地趴着,听到他们的聊天,看到蒲团上一个女人的身影。他一口血就要涌上来了,那滋味太玄妙,他看不到那边的人,但是能听到那边的声音。   徐嘉宜说了一句:“贺总……”   贺文舟充血的眼睛扭头瞪视着她,那眼神似是要把她钉死在墙壁上。   姚总以及他带的一帮同事一时都没了声息,所有的人都在等着他。他死死地趴在地上,趴了很长的时间,随着对面的动静蓦然站起来。   他对姚总道:“对不起,改天我一定登门致歉。”   他什么都没交代,转身走了出去。徐嘉宜不得不帮他垫后,给人解释。姚总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们两眼,觉得这太子爷太难伺候。   徐嘉宜追出去的时候,贺文舟手发抖,正要开车。   徐嘉宜道:“贺总,我来吧?”   贺文舟打不开车门,狠狠一拳锤在门把上,又去开:“不用。”   他坐进去,徐嘉宜飞快地也窜进后面,并且给自己扣好了安全带。   贺文舟手打滑,从额头到脖颈出了一身的冷汗,他手抓着方向盘,一踩油门就冲了出去。   他们在沙滩上飞驰,把好好的一辆奔驰当沙滩车用。不时有坑洼不平处,还有白天小孩子们堆砌的沙堡,都被贺文舟无情地碾压过去。   他们一边开,贺文舟一边瞪视着斜前方。   徐嘉宜紧紧抓着把手,生怕一不小心被甩出去。   可惜这时候有电话打进来,贺文舟的手机不停地震动着。贺文舟不接,她看到来电不敢不接。   她接了电话,没说几句,对方就急着找贺文舟。   贺文舟根本就听不见。   她叫了好几声,木栈道上的两人停了下来,贺文舟才一个刹车冲进了沙堆里。   “谁?”   贺文舟问。   徐嘉宜尽量平稳的声音道:“是贺小姐。”   徐嘉宜又凑到他身边说了几句。   贺文舟拧着眉:“接她?不,我不去了,你去,她愿意去哪就去哪,酒店、家,随便。”   “是。”   徐嘉宜要下车了,他忽然又想起来:“别带她进镜湖香苑。”   徐嘉宜走了,贺文舟如同饿狼一样蹲守在车厢里。他眼睛充血,头痛欲裂,在一片黑暗中盯着他们。   恶毒的嫉妒在他胸中熊熊燃烧,烧得他头昏脑胀。在一片轰鸣的意识里只有一个声音,他没有在他宿舍偶遇,他没有陪他跑步,他没有和他吃过怀石料理,从十九岁到二十六最关键的一段人生,他消失了,他曾以为那根本就不算什么严重的问题,即便重逢后看到他诸多变化,都没有激起他的重视。因为他光想着挽回了,可从来没有发现有多大的差距,他要跨越多么长的鸿沟,以及他能不能跨过去。   现在鸿沟摆在了他面前,所见所闻皆是陌生的,连宋靖的反应,宋靖回答与举动的细节,全然都是他所陌生的。他跨不过去,弥补不了,赫然发现,宋靖爱上别人了。   他的哥哥,并没有在黑暗的另一头等他,他和他在楼梯的上下两层,变成了并行线,擦肩而过,再无交集。   宋靖爱上别人了……   这个事实一旦在脑子里爆开,那便是天塌地陷的痛苦。不,没有人能体会那种痛苦,他的天黑了,他的光灭了,他再怎么努力,再怎么挣扎,黑暗的尽头还是黑暗,黑得永无止尽。   巨大的彷徨、恐惧笼罩了他,他无法呼吸,他绝望挣扎,他无助极了,被水淹没过来,以一种窒息的方式淹没过他的头顶。   滔滔江水,永堕沉沦。   而又是谁掐灭了他的希望呢。   他望着那个女人,那个女人就像一根针,插在他和哥哥之间,插在了他的心口。膈应、难受、要发疯,他想到哥哥可能会牵她的手,可能会亲吻她,他甚至想到他们可能会滚在一张床上。   他屏住呼吸,没有呼吸了,他被那情景吓到了。那想象过分真实,以至于连什么衣服都想到了,就是他们今天穿的衣服。他从没见宋靖穿西装。不,他不能想下去了,再想下去他会死。而他死前,一定把他们都杀死。   全部杀死。   他舍不得杀哥哥,那就让那个女人死。   如同又一个轮回,他看到父亲搂抱着别的女人,将他们的小孩子护在怀中,而没有回过头看他一眼。   他被他丢在后面,丢在地狱里。   现在哥哥也是了。   哥哥,为什么?为什么你要爱上别人?为什么你也抛弃我……   十八岁,他没有砍了那个偷窃他爱的慧珍。   二十五岁,他脚踩油门,车轮飞转,碾压过一切就是要把再偷窃他爱的人杀死。   都去死。   他轻蔑地俯视着那个凡人,所有的人,再也不能背叛他,再也不能舍弃他。 第86章 :嫉妒(二)   宋靖牵着宋雨轩的手走在坡路上,从姥姥家到他们家并不是很远。他今天心情好,就走路去接了宋雨轩。宋雨轩一边握着哥哥的手,一边玩着他的手机。   手游,是他最新的兴趣。   宋靖并不知道,远远坠在他们身后一辆黑车。他走一步,那黑车挪一步。他说了宋雨轩几句,宋雨轩反驳,他们停下在便利店买了零食,都是宋雨轩爱吃的。那辆黑车就杵在对面街上。他再走,那辆黑车再跟。   贺文舟在车里盯着他们,盯了一路。宋靖上楼了,他神经兮兮猫在他们单元楼的一处黑影里。   宋靖楼上来回模糊的影子,他盯着。   宋靖楼上灯灭了,他还盯着。   凌晨起了雾,霜迅速结了一层,车厢里冷得如同冰窖,贺文舟还盯着。   他死死地盯着那道窗口,一夜不眠,根本不困,盯到了天微微发白,小区里渐渐有了动静,有人出门去买早饭了,他更加警醒。   没一会,宋靖也出来买早饭。他穿了一身针织毛衣,还是冷,匆匆从单元楼出来,到小区门口买了豆浆、油条,今天有粽子红薯,他也买了几个。   他提着这些东西回来,并不知道几米远的地方就有一个男人跟着他。   贺文舟寸步不离,一步都不让他逃出视野。   宋靖上楼了,贺文舟继续在车里窥视。他不吃不喝,不眠不休,盯了宋靖一天一夜。   晚上,宋靖似乎是接了个电话要出门。穿了比较正式的衣服,和对方打着电话去取车。他随即就跟了上去,不用想也知道他能去哪,他攥着方向盘,手指的指甲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断裂了。他打电话给徐嘉宜,一个急转在十字路口几乎和宋靖撞上。隔着两层玻璃,他望着宋靖的身影,他的头发、他的耳垂、他脖颈上的汗都是他的,没有人能夺走他,更没有人能与他分享!   在酒店门口,他与宋靖分道扬镳。   宋靖急匆匆来到假日酒店,进门大厅的地方苏青正和警察说着话,昨晚她就报了警,但是园区那条小路,因为太偏僻了,并没有安装摄像头。她在惊吓中也忘了记车牌号,只记得那刺眼的车灯几乎闪瞎了她的双眼,然后如鬼影般离去。一切宛如一场噩梦。   警察今天又来询问了一些情况,告诉她目前还没查到可疑车辆,要她等待调查结果。   索性伤不是很重,只是一些皮外伤。宋靖过去,了解到昨夜的惊险,便后悔昨晚没有送她回去。她一个人在这边,人生地不熟,他实在应该看着她进酒店才对。   苏青反而安慰他,没什么,意外么,大家都不想的。   她不过一天没见他,却像在生死边缘打了个转。苏青惊吓之余,有些感伤,说还要麻烦他来一趟,那位老律师怕是见不到了,还请他代为转达。   “我陪你去医院。”   “同事刚陪我从医院回来的,没事,就是划伤了一下。”   宋靖看着她包扎得层层裹裹的腿,更是愧疚。   “你……”   他想请她到家里养伤,这下她不能工作了,在酒店又不方便。可是他们已经分手了,他这样做也不太合适。   他迟疑着,苏青看出了他的意思。   “我明天就回北京了。”   “你的伤要好好养着。”   “不待了,伤回去养也行。”苏青道,看着宋靖蹙眉的神情,她心里紧张:“就是想,走前再见你一面。”   她这么直白,深厚的情意。宋靖站在那里,哑口无言。苏青脸微微发红,她想站起来,腿不方便,宋靖几步过去握住她的手。   两人正忙活着,互相纠缠,忽然一把又软又黏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哥哥!”   贺文舟一身白色外套牛仔裤,学生样式的打扮,急冲冲地过来就拉住了他要扶苏青的手臂。   他天真又无辜地道:“哥哥怎么这样!是又背着我相亲了吗?虽然家里不同意,但是我深爱着哥哥啊!哥哥,不是说好去加拿大结婚的吗?我们都领养了小孩,你怎么能抛弃我?我只是两三天没来找你,你就丢下我另寻新欢,哥哥这样对得起我嘛!”   他蹙起的眉毛、扁着的嘴巴仿佛真的是被伤心狠了的模样。   酒店大厅的人全都看着他们,苏青迟钝地转动着目光,宋靖咬牙道:“贺文舟!”   “哥哥,你不要爱上别人,不要丢下我好不好?”   他眼泪都要落下来了,扯动着他的衣袖,一场狗血大戏正在上演,因为太过精彩,已经有不少的人过来围观,有人甚至开始拿出手机来拍。   贺文舟、宋靖、苏青全都是有头有脸的人,宋靖怎么肯忍这种场面出现。他拉着贺文舟的衣服就往外扯,苏青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们出去,宋靖来不及和她解释了,揪着贺文舟就奔离了现场。苏青从没见宋靖发火,她没有见他生这么大的气,爆发出这么大的力量,揪着比他高大强壮的一个大男人扯狗一样地拖了出去。   他们交往之前,宋靖只有一个条件,他和男生接触过,她不介意他们就行,她介意,那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她当时在最开明的学府,也知道青春模糊暧昧的交界。她不是还和同班的女生通过信吗?她问他,他们是怎么交往的。   宋靖只有一句话,那是个错误。   从此再没有提当年的事。   她扑上去抱住他,她不介意,只要他肯,她什么都不介意。   年轻胆大的她只以为那不过是愚蠢短暂的一场妄恋。宋靖连名字都不屑于提,她何必还要追究呢。   然而她现在看着仓惶离去的他们,骤然醍醐灌顶,清醒至极。是怎样的一段妄恋让宋靖提都不肯再提,以至于这么多年她从没有见过他发火,从没有见过他暴露那么真切激烈的情绪。   她呆呆站在那里,仿佛从一场噩梦中醒来了。   宋靖真是拿贺文舟没有办法了,他天真、残忍、坏,他又开始对他坏,把那些恶通通使在他身上。   他揪着他拖进酒店附近一条巷子,被逼疯了一般:“你到底要怎么样……”   他还没有说完,就被贺文舟按在墙上狠吻上去。尖锐的牙齿如同饿狼一般吞噬撕咬,庞大的身影扑上来。宋靖想要挣扎,被他抓着头发扭着胳膊反剪着撞在墙上。贺文舟叼住他的脖子,又咬他的嘴唇,是真的下了狠劲,如同野兽一般撕咬。嘴唇内侧刚好的那道口子又被撕裂,渐渐溢出血丝,从唇间爆开。宋靖扬着头挣扎,露出白皙的颈项,可他也只能呜呜不止,被贺文舟掐住下巴在墙角里死吻。   宋靖脖子上钳着的手臂渐渐地收拢,宋靖脸色胀红,嘴唇被噬吻,在几近窒息的那几秒内,贺文舟给了他一个足以铭记一生的惩罚。   宋靖一得到空隙,就猛地推开他来。   “滚开!”   新鲜的空气灌入胸腔,他咳嗽不止,心里又怒又委屈。贺文舟想抱他,被他一脚踹出去。贺文舟阴沉着脸将他扯到怀里,硬是被抱住:“哥哥也太不乖了。”   宋靖恨得咬牙切齿:“我绝对不会原谅你。”   宋靖要走,贺文舟不许,被宋靖一个耳光甩在脸上。   “滚!”   他骂不了脏话,反复只能说这一句。他要崩溃了,他要碎掉,擦着嘴角的血丝,现在就走,现在就离开他。   他等了他这么多天,他突然消失又突然回来,还给他的就是这个。   贺文舟拽着他的手臂搂过他的腰,他逃脱不了,挣扎不掉,他就只能推他、捶他、打他,被贺文舟搂着腰困在怀里,充血的眼睛瞪着他:“不许再看别人了!”   他吼他,吼得他震住。   “不许你再看别人,不许你和别人吃饭。我会生气,也会发疯的。”   宋靖呆呆愣着。   贺文舟按着他的肩膀,掐着他下颌抬起来,深邃的眼瞳注视着他。   “我要你所有目光都只盯着我一个人,所有的精力都用在我身上!你的世界只能有我一个人,我和你说的这些,能不能做到?”   宋靖瞬间有些想哭,心里七上八下,又慌又怒,他凭什么,他有什么权力,他没有权力。   “你妄想。”   “你再见她,我就把她扔到海里去。”   宋靖惊吓地抬头看他,忽然从头到尾明白过来了:“你!”   贺文舟握着他的脑袋按在怀里:“你不用担心,你再见一次,我就先跳海。”   他真的会跳,他说一不二。   宋靖被他缠得没有办法,呼吸着他身上又脏又臭的味道。贺文舟手发着抖,轻轻地哆嗦着吻在他的额头。   “我嫉妒,哥哥。别让我嫉妒。那太恐怖了,我受不了。”   宋靖被迫埋在他怀里,抓着他的衣服。   两人在巷子里皆着咻咻的鼻息,头蹭着头,身体挨着身体。   愤怒未消,悲哀不止。   贺文舟吻着他的额头交代:“我很忙,你不要等我。我去哪主动给你报备,回来就给你打电话,你在家乖乖的好不好?”   他把卡、钱包、车钥匙放他手里,微信扫上了他,拿宋靖的手机通过。   “不要再见她,也不要相亲。”   他把口袋里还给他的那枚戒指拿出来,看着宋靖,刚刚好,就套在他左手的无名指上。   “这是七年前买的,我十八岁的时候就和一个叫宋靖的人结婚了,在香山的四合院。哥哥不记得了吗?”   宋靖看着手指上的戒指,泪光在眼眶中闪烁。他忍住了,他怕憋不住,它们就会掉出来。   贺文舟拥紧他在怀里。   “等我,哥哥,等我奔向你,你别不要我。” 第87章 :我想留下来   两人在黑暗的巷子里抱了很久,宋靖有些难受了:“你放开我。”   贺文舟道:“再抱一会。”   宋靖开始说他:“是你去开车撞苏青的?”   贺文舟道:“我不想听到她的名字。”   宋靖生气地要推开他,贺文舟搂紧了他的腰,在他耳边道:“我送你回去吧。”   宋靖开车来的,他的车丢给徐嘉宜,自己去开宋靖的车。宋靖坐在副驾驶的位置,在密闭空间内,贺文舟就坐在他身侧,无端地感觉心脏紧绷,脸红耳热。他身高腿长,驾驶位空余空间不大,他坐进去就像卡在里面一样。   贺文舟道:“车太小了。”   宋靖道:“不想开你就自己回去。”   毛病那么多,还嫌弃他的车。   贺文舟道:“我想开。”   宋靖别过头,看窗外的景色。天太晚了,折腾了一晚上,贺文舟熬了几天几夜,因为还不确定宋靖的意思,所以还不肯放松。他脑子紧张兴奋着,头很痛,但稍稍有点心安。因为宋靖肯听他说话,肯让他抱了。   宋靖却很少动这么大的气,有如此激烈的情绪起伏。再见到贺文舟,好像把之前没生过的气都生了,积攒的情绪都爆发了出来。他不是情绪激动的人,但是这几次每次见贺文舟都吵架。   彼此都是成年人了,还在大街上拉扯、吵闹。现在平静下来,他感觉羞耻,又有些疲累。他靠着窗子,不知不觉就阖上了眼睛。   宋靖好像睡了很久,又或者只是一瞬间。醒来发现贺文舟俯身就在他眼前,他几乎就压在自己身上,深邃的眼神看着他。太近了,宋靖脸上一红,刚醒沙哑软糯的声音问他:“干嘛?”   贺文舟道:“你睡着了。”   他动了动手臂,宋靖这才发现自己的头竟枕在他手上。他一只手插在自己和车窗之间,虚虚环着他的肩膀。大概因为他睡着了,脑袋不自觉靠在冰冷的车窗上。他怕他受凉,硌得慌,就用温热的手掌托着,也不知道维持着这个别扭的姿势多久。   宋靖脸颊更红,陡然直起身来,避开他的怀抱。   贺文舟也撤回身:“要上去吗?”   “嗯。”   贺文舟从驾驶位出来,走到车另一边给他开了车门。天气越来越冷,贺文舟怕冷风扑了他热身子,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罩在他身上,弯腰低头,直接抄起他的腿从车里抱了出来。   宋靖吓了一跳,就要跳下来。   贺文舟呵斥了他一句:“冷。”   宋靖瞪着他。   贺文舟置之不理:“我抱你上去。”   还没有人敢这么抱他,即使是少时,他也没这么让他抱过。男人强硬的手臂搂着他,箍得他一动都不能动。他的身子和他紧紧贴着,手臂被他托了上来搭在他肩膀上。当年的少年天真无忧的脸庞变得坚毅莫测,个子高了不少,手臂又粗又有力量,即使这么抱他,也像轻而易举。宋靖不想再和他吵,只能默许了。   黑漆漆的单元楼,只有偶尔几家人里亮着光,从楼梯进去是昏暗的灯,需要踩一踩楼梯才亮。不踩,它就不亮。   贺文舟走起来又稳又轻,那灯竟然没被他触亮。在寂静的楼道里,只有他放缓的呼吸,脚踩在楼梯上的声响。宋靖生怕被人发现,这楼道人来人往,突然有个邻居下楼也是常事。他心里紧张又刺激的,又不肯贴他太近,热热的呼吸都喷到他脸上了。他撤着身子,和贺文舟不合作。   在一个拐角的地方,突然有防盗门和狗叫的声响。灯也被触亮了,宋靖扑到他的怀里,扭过头不敢看,贺文舟也不再走。他们停在半路的台阶上,宋靖的脸贴着贺文舟的胸膛,呼吸和男人的呼吸融化在了一起。宋靖听到男人胸口猛烈跳动的声音,他心里又慌又窘,耳朵都红透了。而上面的防盗门始终都没人出来,贺文舟轻轻地道:“没人。”   宋靖毫无意识他抱着他的脖子有多紧,身子都埋在了男人怀里。贺文舟又托起他往上抱了抱,稳定脚步,往上前行。灯又灭了,他们穿越一片黑暗,来到宋靖家门前。   宋靖想下来,贺文舟也不许,仍旧轻轻地说:“你开门,不要让他发现。”   他竟然一下就听出他说的是宋雨轩。他脸颊通红,仿若偷情,他们悄悄地开了门,客厅里也是一片黑,天太晚了,宋雨轩在自己房间里。宋靖搂紧贺文舟的脖子,走进房里就更刺激,他几乎羞得不敢抬头。如果被宋雨轩撞见,如果他出来倒一杯水,或者听到外面有一丝动静,他这做哥哥的脸往哪放。隔着一扇门,宋雨轩就在里面打游戏,宋靖紧紧闭着眼,心里砰砰地跳着。两人躲着偷偷在房间里前行,贺文舟不小心踩在了家里地板的垃圾上。薯片的包装纸咯吱一声,吓得两人抱得死紧,一动都不敢动。宋靖深悔给宋雨轩买了零食,买什么不好买薯片,宋雨轩也是,随便在客厅吃东西,也不收拾!   贺文舟稳了稳,平静了呼吸继续往宋靖的卧房去。隔壁宋雨轩房间底下幽幽透出些光,贺文舟抱着宋靖,宋靖悄悄开门,在墙壁上摸索。   贺文舟在他耳边道:“别开灯,会看到。”   宋靖迅速连灯都不敢开了。   一路过来,惊险万分,他们小心地不触碰到门,从缝隙里挤进去。   一旦进去,两人皆是出了一场大汗。贺文舟抱着他坐在床上,宋靖搂着他的脖子,一时都没了声响。   在黑暗里抱了好长一段时间,宋靖感觉身子粘粘的,又好热。可他不是很想离开贺文舟的怀抱。贺文舟闻着房间里都是宋靖的味道,怀里也是宋靖的味道,更是舍不得。   他们又抱了一会,宋靖直到感觉贺文舟的胳膊在发抖,应该是抱他抱酸了,才羞耻地要挣开:“放开我。”   贺文舟舍不得,可再抱下去也是无益,只好把他轻轻放在床上,自己坐在床前。   两人在黑暗里这么对视着,贺文舟干涩道:“我可以亲你么。”   宋靖道:“不行。”   贺文舟又道:“那可以抱你么。”   宋靖也道:“不行。”   贺文舟垂着头,很委屈,他小心地攀住宋靖的手指,不太敢用力地:“那让我摸一摸手,好不好?”   宋靖扭过头,手指落在了男人温热的掌心里。他手指上还戴着贺文舟的戒指,戒指在黑暗里发出一点亮光,贺文舟抚摸着他的手指,慢慢穿过去,和他十指相扣,握紧了他。   宋靖心里砰砰乱跳,不敢看他。   贺文舟道:“我想留下来。”   宋靖道:“不行!”   “为什么?”怎么总是不行。   宋靖皱了下眉:“因为你很臭。” 第88章 :小野猫   贺文舟闻了闻自己,确实是有点臭。   这里也没有客房,看宋靖的脸色,并不像是想借浴室给他用的意思,他只能离开。   临走,他轻吻在宋靖的额头上,对他交代:“明天我要忙一会,晚上再来。你别等我,晚上我陪你吃饭好吗?”   宋靖没回答他。   贺文舟将手机放在他怀里:“宝贝,记得接我电话。我回去就给你打电话。”   贺文舟走了,宋靖心里担心着。一直想着他什么时候回到家,回家后会不会给他打电话。   他去浴室换了衣服,洗了个澡,手机也套在保鲜膜里放架子上,随时听着它的动静。   待他洗完澡出来,电话突然响了。   他慌忙拿起手机,对方喘着气刚进家门的样子。   “哥哥,我回来了。”   “嗯。”   “那你快睡吧,太晚了,我不打扰你了。”   “嗯。”   他刚要挂电话,那边叫了他一声:“宝贝!”   他嗯了一声,竟然应了。男人黏黏的声音从听筒里传过来:“晚安,我想你。”   他们刚分开,他就想他了。   宋靖挂了电话,满脑子都是他,穿着睡衣躺进被窝里了,还是他。手指舍不得摘下那枚戒指,洗澡的时候也戴着,流水冲刷着白金的戒面,唯一的一颗小钻闪耀着。这戒指怎么那么好看呢,他之前还嫌弃它,把它扔到垃圾桶里,还扔到抽屉里,让它灰扑扑地沾了灰。   他躺在被子里,也看着他的戒指。   想起要小心呵护,一辈子大概就这一枚戒指了,他忽然起身,开始找他的眼镜片小布。不知道用那个擦会不会更亮些,而且不沾指纹。   他大半夜找他的眼镜盒,可他早不戴眼镜了,隐形倒是很多。他悻悻地想,明天还是要配副新眼镜,总是戴隐形,他怎么还记得他呢。   他又躺回被子里,这么忐忑不安、胡思乱想着也就睡了。   早上醒来,天刚蒙蒙亮,他就起身穿衣服、收拾房间,忙碌了一早上,宋雨轩打着哈欠出来的时候,吓了一跳:“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他哥哥的脸色不好看:“我要和你报备吗?”   那倒也不用。   宋雨轩垂着头,被他招呼到餐桌上。宋靖已经给他买好了早饭,他们一起在餐桌上沉默地吃着,他哥哥不停地看手机。   看一会,仿佛很心烦意乱的样子,关掉,之后又打开看。   “怎么了……”   他也不敢问。   宋靖开始说他,昨晚吃完了零食,为什么不扔了?垃圾都堆在客厅里了。还有他什么时候允许他在客厅吃零食了?   宋雨轩扁着嘴巴:“你也没说不让吧。”   宋靖顿住,宋雨轩瞧着他的脸色,也不敢吱声。   “总之,以后不许在客厅吃东西。薯片屑都掉在沙发上了。”   “哦,我知道了。”   宋靖又道,今天要带他买两本参考书,他还要配副眼镜。   宋雨轩欢呼着:“耶!终于可以出去玩咯!”   他瞧着他哥哥:“哥你不戴眼镜挺好看的嘛。”   “你懂什么。”   这边宋靖带着弟弟逛书店配眼镜,那边贺文舟就忙了,他先是去蔚来姚总家亲自道歉,买了一套窑制茶具。他爸爸他叔叔这些人,从他小时候跟他爷爷开始,就懂得他们之间的附庸风雅。姚总被太子爷亲自登门致歉,送的礼还不错,顿时就没脾气了。   两边商谈得不错,贺文舟愿意和他二叔谈谈,不过都是要通过招标的,二号线以及之后的线路责任重大,不是他一个人说了算的。姚总说当然,他愿意介绍他和他二叔认识,他就很感激他了。他们虽然是新生团队,但做出来肯定要比他们当地的老团队好。   二叔他们把握的是一整个集团体系,里面鱼龙混杂,商贸、交通、房地产、物业、投资管理,形成一条庞大的兽躯,他二叔一般都是用熟人,他们这些人盘根错节,扎深多年,要想撬动一点可谓是难上加难。贺文舟用一点蝴蝶效应,慢慢煮着这只兽,先煮着它。他又去了某家酒店。   一直到快八点了,他才偷出空来。   他立马就往宋靖家赶,途中去商场买了一点礼物,耽搁了一些时候。进门的时候闻闻自己身上,似乎有女性的香水味。他连忙在车里又换了一身衣服,在他们小区的某个水龙头处洗了好几遍脸、手,一直感觉自己很干净了,才按响了宋靖家里的门铃。   宋靖来开的门。   贺文舟在那一瞬间愣住,仿佛回到了七年前。   宋靖戴了眼镜。   他脸上看不出什么,不知道是高兴还是不高兴,给他开了门就走进了厨房。   宋雨轩正在餐桌旁,惊讶地望着走进来的男人。   男人一身冷气,潮湿,房间里却温暖如春。   他对宋雨轩打了个招呼:“hi,小胖子。”   宋雨轩涨红了脸:“你、你……”   贺文舟将外套挂在衣架上,进厨房看宋靖在收拾碗筷。   “我来晚了。”   宋靖没理他。   “我本来想买菜的,但是想到时间这么晚了,你肯定先吃饭了,就……”   他观察着宋靖的脸色,都已经九点多了,宋靖的确已经吃完了,而且没等他。宋雨轩在外面收拾着桌子,宋靖在厨房洗碗。贺文舟饥肠辘辘,特地跑来却扑了个空。   贺文舟趁没人,去摸宋靖的腰侧在他耳边:“宝贝,我错了。”   手刚碰到宋靖的衣服就避了开来:“请你出去。”   贺文舟道:“什么?”   “我们熟吗?”   “我们不熟吗?”   宋靖洗好了碗,擦了擦手,不许他进厨房。   “我不那么认为。”   贺文舟一直退出来,满脸疑惑,不知道宋靖怎么忽冷忽热,一下全变了。   宋靖等了他一天,从早上就开始等,计划着晚上买什么菜,做什么。贺文舟有什么爱吃的,过了这么多年他的口味变了吗?他会不会不喜欢。   下午四点他就去了超市,买菜、挑选,回来研究,炖了他最爱的山药排骨汤。山药甜糯,排骨香腻。当年阿姨的味道,他给他找不回来了。只能自己勉强拼凑一下。这样又等到六点,炖好了汤,又做了其他几个菜,都是贺文舟爱吃的。   宋雨轩吓得以为有什么大贵宾要来,搞得这么郑重其事。   两人在餐桌上等,期间宋靖看了无数遍手机,他饿得望眼欲穿,想偷一只虾来吃,被哥哥用筷子敲了手。   八点,菜都凉透了。汤煲里结了一层凝脂,鱼、虾、蔬菜都冷了。宋雨轩饿得趴在桌上,头都要掉了:“好没好啊,还不能吃么?”   宋靖坚决不肯给贺文舟打一个电话,他也没有等到贺文舟的电话和短信。贺文舟这人,像一把抓不住的风,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忽然过来又忽然消失,对他呼之则来挥之即去。   真是可恨啊。   宋靖拿下碗盖道:“吃吧。”   他和宋雨轩一起动筷子,他笃定他不会等他了。他再也不会任由他揉搓,主动权应该在他手上。   想要玩,他怎么肯认输呢。   宋靖从厨房出来对宋雨轩道:“你回房做功课,我陪客人出去。”   “哦。”   客人……他什么时候成客人了?   贺文舟被宋靖赶了出来,被迫穿上衣服,被迫出了门,连家门都不许他进了。到了外面宋靖穿着大衣和他散步了,脸色才稍好一点。   “我只能陪你散步?”   “对。”   贺文舟咬着嘴唇:“那我能不能牵你的手?”   “你觉得散步需要牵手吗?”   贺文舟道:“当然了。”   “给我一个理由。”   贺文舟望着满天星光,今天天气好,虽然冷,但是星星都很高很亮。   “因为今晚月光很美。”   宋靖淡淡地笑着,不知道什么时候手落在男人掌心,两人握着手,沿着小区外面的街道溜达,就像当年一样。   之后两人便断断续续开始来往了。   但是宋靖一直不许他吻,也不许他抱,见面都很短暂。不是下班在单位外面吃个饭,就是在街上溜达,连电影院都没进过。最大的尺度,不过是让他拉拉手,两人在单元楼前道别。   贺文舟被他吊得难受之极,握着他的手不让他走。   “你做什么?”   “宝宝,再走一会。”   “很晚了,我明天要上班。”   “那我早上送你。”   “不必。”   宋靖扬起脖颈,他今天穿了一身黑色高领毛衣,外面棕色大衣。高挑漂亮,还喷了淡淡的香水味道。贺文舟心痒难耐,眼看着他就要走了,一把拉着他的手拽回来。厚实的大衣将他罩在怀里,贺文舟狠狠地咬了他一口:“小野猫,真坏!” 第89章 :白衬衫   贺文舟又出差了。   出差前和宋靖吃饭,这次记得报备了,说只去三四天。回来陪宋靖过周末。两人正在一家餐厅吃饭,贺文舟还记着怀石料理的仇,偏偏吃得还是一家日料。   宋靖吃着一块鹅肝,不置可否的模样。   贺文舟觑着他的神色:“回来我们去看电影?”   宋靖觉得鹅肝又腻又不好吃,看到他衬衫袖口有一处脱线,扣子都掉了。   “这是怎么回事?”   “嗯?”   贺文舟抬起自己的袖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蹭掉的吧。”   他在这,没人管没人爱的,谁会照顾到他穿衣这些小事呢。   宋靖蹙眉看了他一眼:“你这样出差吗?”   贺文舟出门见的都是大人物,他年纪太轻,如果不是他父亲他二叔,他那一些叔伯扶持保护着,谁认识他是谁?   宋靖也不吃了,领着他就去商场买衣服。贺文舟格外乖顺,像小学生一样跟着宋靖进出每一家店。宋靖仔细挑选着,一件件拿出来看。太嫩的颜色衣料撑不起他的人来,贺文舟毛病又很多,非要是漂亮的不穿,质地不好的不穿,挑一件衣服也是那样的难。   最后宋靖看上一条蓝白细条纹丝质衬衫,条纹很细,显得蓝色浓郁,料子摸起来滑润舒服。宋靖在试衣间里亲自给他穿上了,给他系着领扣,空了一颗,只系了第二颗,漂亮的领子翻折出来,熨贴好看。下面的扣子要他自己系。   贺文舟低着头,被他拍打着肩眼眶很热,从十八岁,不,他少时也没享受过这样的温柔。   他抓着宋靖的手贴在脸上,叫他:“哥哥。”   宋靖拿着他换下来的衣服,对他道:“穿着吧。”   出来,宋靖又给他挑了一身蓝色西装,不扎眼,挺低调的蓝色,衬他的年龄气质又不会显得不稳重。   结账的时候,贺文舟要自己付,宋靖没让,他给他买了。店里经理见他们这么大方,又推荐了宋靖一款袖扣,宋靖想着正好配之前那件衬衫,也买了。   他这样从头到脚给贺文舟买了一大堆,结账时也很淡定,从奢侈品店出来,就花了他两个多月的工资。   他这样淡定,贺文舟反而很不安了。   他有种被哥哥砸钱包养的感觉……   宋靖也没给他设什么限,没让他报备行程、定时发讯息、少喝酒、不去一些寻花问柳的娱乐场所。但是他穿着宋靖给他买的衬衫、西装,就感觉灵魂被哥哥困住了。每次出门都要看看衣服谁买的、袖扣谁买的、衬衫谁帮他穿上的,嗯?他还能作天作地,不顾忌吗?   贺文舟一点都作不起来了。   贺文舟走后,宋靖才发现自己车里留下了他换下来的那件白衬衫。他看了看,本想不理,最后还是拿回了家,等他回来再还给他吧。   贺文舟出差这几天,宋靖没给他打过电话,贺文舟却一天一通电话过来。他好像忽然有了时间,不管多晚都会打来,打来就和宋靖聊天。聊他今天碰到的人,聊工作上的事情,聊黄全的家人忽然出现在本市,被抓到了。宋靖湿着头发躺在床上:“哦,是吗?”   贺文舟道:“我也很意外,按说他早送家人出国了吧。”   宋靖懒得和他打哑谜,就要睡了。   贺文舟连忙叫住他说:“宝贝,我爱你。”   宋靖脸上一红,应了一声:“嗯。”   贺文舟急了:“你不给我点糖吃?”   宋靖懒懒地:“给你什么糖啊。”   贺文舟磨着牙,恨不得咬他一口:“你别说不知道啊。”   “我不知道。”   宋靖咔擦一声挂了电话。   小野猫,坏透了,只给看不给吃,看他回去怎么收拾他。   贺文舟被吊得极为难受,每天就像干涸的枯井,怎么都不够的样子。宋靖不松口,他就吃不到糖。吃不到糖就算了,每天打电话也很短暂。宋靖忙,他也忙,他在这拖了一天又一天,眼看着就要过去这个周末了。   周日那晚,他喝多了酒,被徐嘉宜他们送回酒店。他一个人趴在酒店床上,厚重的窗帘拉着,不知白天黑夜。半夜他被渴醒,房间里黑沉沉的,一点光都没有,一丝声音也没有。黑压压地喘不过气,宿醉的头痛着,他渴得嗓子冒烟,也没找到一滴水。从床上滚下来,水壶里也空荡荡的,最后只从卫生间里找到一瓶矿泉水。他猛灌了两口,在黑暗里坐着,那种孤寂被抛弃的味道就升腾上来了。   他摸到手机,就给宋靖打电话,开口就一句:“喂!”   他打得视频,视频宋靖从来不接的,不知道怎么,宋靖慌乱中就接了。   宋靖似乎穿了一件睡衣,胸口胡乱抓了一条被子,对着黑漆漆的镜头道:“嗯?”   “说爱我。”   他在黑暗里命令他,他疯了。   宋靖有些顾不上他:“你喝酒了?”   “你爱不爱我?”   宋靖要按掉视频,被他吼了一句:“你敢?”   “别闹。”   宋靖蹙着眉头细细喘息,似乎真的不太舒服。   他贴着听筒,在黑暗里醉昏头了,对着镜头贴过脸去:“哥哥,亲我一下好不好?”   宋靖没理他,一手拿着手机,一手伸到后面整理被子。他抓了后面又抓不住前面,现出大片白皙的胸膛,慌忙又捂住了。   贺文舟嫌他不顾自己,直楞楞地喊:“看着我!”   “看你干嘛!”   宋靖也生气了。   ………   贺文舟的酒彻底醒了。   他立马就下床,换衣服、订机票,一看手机才十一点半,还来得及。   他给宋靖发过自己的航班去,让他等自己。   深夜,连行李都不管了,空手就打车往机场去。   凌晨的航班,静得没有一丝声音。飞机在几千米的高空飞行,他脑子里全是宋靖,根本无法阖眼,无法休息。   两个多小时后,他下飞机、再打车,一路飞驰,跨越南北两个城市,几千公里,送上门去给宋靖。   宋靖站在小区门口,他里面还是那件白衬衫,外面只裹了一层大衣,冷飕飕地站在街边等。   一辆车停了下来,贺文舟从里面冲出来,给司机结账。两人在凌晨三点半的街头见面,宋靖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贺文舟胸口起伏、剧烈喘息地望着他。   他一路跑过来的,连打车都是飞跃栏杆,插队抢的的士。   他喘息不定地望着他,宋靖默契地和他往附近酒店去。   凌晨,两张身份证,开了两个房间。一间空着,另一间贺文舟摸进去,一把从后面抱住了宋靖。   他吻着他的耳朵,吻着他的脸,大衣剥落下来,现出柔软质地的白衬衫。白衬衫、睡裤,里面什么都没穿。不知道下面还有没有玩具。袖口的线脱了,扣子掉光,贺文舟抚摸着衬衫里动情粉色的身体,忽然感觉熟悉,这件衬衫好眼熟。   这是他的,是他临走落下的那件!   这个事实一旦脑子里爆开,他脑子充血,如同饿狼,幽幽的目光恶狠狠地瞪着宋靖。而宋靖实在是厌烦了等待,揪着他的衣领就吻住了他。 第90章 :熟悉一下   他们像一对夫妻来到了汽车酒店寻求刺激,又像一对爱侣处在不稳定的关系。他们年少相知相熟,可这么多年过去,他们都不熟了,也不能完全相信彼此,于是只能在这里。小心翼翼地试探着彼此,迫切地相拥寻找旧日的痕迹。然而宋靖成年的x.吸引力依旧深深吸引着他,仿若重新再爱一回,陌生又刺激。   一直到天亮发白,周一要上班。他被男人抱进浴室,洗澡、穿衣,挣扎着要上班。   贺文舟要给他请假,被他呵斥了一句。   “早知道你怎么不节制点!”   “这是能节制得了的嘛。”哥哥看着也不节制。   男人嘟囔着,竟然早穿好了衣服。   两人大早上吵了几句,贺文舟送着他离开了。 第91章 :欺骗   周一很忙,黄全的家人出现,为开发区的案子带来生机。之后牵连黄全的几个人落网,没两天贺家书也被查问。当天,宋靖就在单位协助这个案子。   中午,贺文舟约他在单位附近的一家咖啡厅见面,宋靖午休时间不长,只能匆匆吃一点饭。贺文舟从早上担心到现在,担心他睡眠不够,担心他回家换衣服迟到,又担心他身体难受。   果然一见面,宋靖就苍白着脸。   贺文舟心痛地和他坐在一起,问他:“还好么?”   宋靖蹙着眉:“不好。”   贺文舟的心都揪起来了。   宋靖精神倦怠,没好脸色。贺文舟只好一手虚虚搂着他,帮他揉捏着腰,一边哄着他吃一口蛋糕。   “这个面怎么这么难吃啊?”   贺文舟看着那无辜的意大利肉酱面,被哥哥挑起几筷子,挑食得不得了。   只能柔声哄:“意面真难吃,这家店也讨厌!我们换一家吃。”   宋靖又叉回去:“算了,没力气。”   贺文舟帮他卷,一口一口地喂他。   “乖,晚上带你吃好的。”   “什么好的?”   宋靖看他。   贺文舟被他大眼睛望着,吞吞吐吐地说:“你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好不好,你想要天上的月亮,我也帮你摘下来!”   宋靖微微地挑眉,被他哄舒服了。   贺文舟在咖啡厅使尽浑身解数哄了宋靖一中午,说晚上再来,晚上他去陪他。   宋靖道:“家里有雨轩。”   “那我九点来,偷偷到你房里。”   宋靖摇头,还是去酒店吧。   当天宋靖没说他二叔的事情,晚上两人又在酒店苟合。   贺文舟见了他的面就一直抱他、亲他,宋靖腰还酸着,推了他一把。贺文舟便一直抱着他在床上,舍不得他下地,一刻都离不开他。两人低声说着情话,腻歪了很久。宋靖昏昏欲睡,在他怀里懒了一会,享受着他的按摩,没到十点他就又回家了。   两人这么好了几天,水乳交融甜蜜如初,就在宋靖以为就这么过下去的时候,本来在出差的贺文舟和一个女孩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那天他去公安局取材料,贺文舟两天前告诉他出差去了,很快回来,而且一天一个电话地黏他。从上次之后,贺文舟就对他死心塌地,需要得不得了。每天必定打很久的电话,微信上一条接一条的信息,事无巨细地盘问他,关心他,要不够似的逼他说情话……   他们在微信上调情,鸿雁传书,贺文舟说买了套子,选了他最爱的草莓味,回来小别胜新婚,必要和他试试。   然而那天上午,他和一个女孩从公安局里出来。女孩盛装,化着精致的妆,穿得像是Lolita或是洋装的黑裙子,挽着他的胳膊一路和他说话。他抽着烟,神情也算柔和,摸着那女孩头发把她送到车里。他们好像没有看到他,那女孩似乎不愿意上车,手臂搂着他的脖子,全身挂在他身上。他和她在车门处低语了一会儿,那女孩“邦”地一声亲在他脸上,终于进去了。   贺文舟从另一侧去开车,烟最后抽了几口,碾在手心扔掉了。   那辆他坐了好几次,见了好几次,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黑车骤然发动,消失而去。   宋靖浑身冷得发抖。   贺文舟,这个一贯把感情当游戏,当年就玩弄了他一次的人,他再次被他骗了! 第92章 :妹妹   半个多月前,贺媛回国。   当天就让贺文舟去接,贺文舟没去,只让徐嘉宜去接了她。她被抛弃了一夜,翌日,她在酒店百无聊赖涂指甲的时候,终于等到了他。   贺媛十四岁,鹅蛋脸,黑长发,很中式古典的面孔,打扮得却像成熟女性。她蓬头垢面,穿了一条极瘦极暴露的银闪片裙子,踩着高跟鞋来给他开门。   贺文舟一开门,一个香软窈窕的身躯就扑进了自己怀里。   “贺文舟!”   她不喊他哥哥,他也不叫她妹。他们便是没有血缘的陌生人,但贺媛十分亲近他,嘟着鲜润的嘴唇和他抱怨:“你也不去接我哦!”   “你回家了吗?”   “不想去见他们!”   少女的胸脯从吊带裙里若隐若现,她也没穿内衣,就这么挂在他身上,要他抱。   贺文舟手扶着她的腰,把她放床上,他坐在沙发,用打火机点了根烟:“你不回去,他要生气。”   贺媛看着他若即若离,隐没在烟雾里的哥哥,感觉他是那样的极具魅力。   “他愿意生气就生气,他生的气还少了?”   “嗯。”   贺媛爬到贺文舟的沙发上,和他挤在一起,吊带太低了,拢不住她的身躯。她趴在贺文舟耳边:“你带我出去玩啊。”   贺文舟笑道:“我哪有时间。”   “在伦敦你就带我玩嘛,到这里为什么不行?”   “他给我太多事做。”   “他怎么那么讨厌!”   每次她只能回来一点时间,他还让她不痛快。   贺文舟笑了一声。   “你回来他知道吗?”   “别和我提他!你带我出去玩嘛,昨天我在这里都要无聊死了,你看我都要发霉了!”   他看她不是发霉了,贺文舟用手掐灭了烟,把她拉起来送进浴室。   “等你十分钟。”   “嗷!”   贺媛飞快地洗漱换装,最后一分钟还在用小镜子给自己化妆,穿上靴子,一身黑裙子,打扮得十分美艳,跟着贺文舟出门了。   她和贺文舟疯玩了一下午,晚上贺文舟借口出来,让她一个人和她那群狐朋狗友狂欢。他洗干净自己找哥哥去了。   贺媛在国内疯玩了三天三夜,才开始贺文舟还陪着,后来贺文舟忙,她就一个人投身在狂欢之中。反正她有的是朋友。   只是她这么玩下去,早晚会出事。   出事的前一天,贺文舟陪她在一个私人会所。在座的有不少是她的同学、朋友,还有贺宇和几个富二代。   贺媛当时已经喝得不少了,贺文舟在一旁抽烟,她和一个男孩贴身搂着跳舞。贺文舟仿佛在回短信,回也是回得漫不经心的。贺媛从男孩肩上看过去,看到他夹着烟吸了一口,烟雾缭绕中嘴角泛起一丝微笑。   整个晚上,他都没有看她,也没有和她说一句话。   回国来,他就冷着她了。在伦敦的夜里,他还会在电话里给她讲故事呢。   贺媛推开面前那男孩,走了过去。   “你和谁发短信呢?”   “要走了吗?”   贺文舟戴着一副眼镜,抬头看她。   “我问你在和谁发短信。”   她高昂着头,双手抱胸。   她中国舞出身,身姿曼妙,穿什么裙子都显得身材气质高雅优美。但在这昏暗的酒吧里,却像一只脏污的花朵,发着一股过期的腥气。   “我没和谁发短信。所以,要走吗?”   她细长的眉拧着,嫉妒在她的胸腔中燃烧,把她烧着了。她一把夺过贺文舟的手机,扫着他的信箱和微信,并没有什么可疑人物,但是他就是冷落她,不理她,就算在这里,离她不过咫尺,他都不和她说话!   “我不走!”   贺媛把手机坠入酒杯里道:“你也不准走。”   贺文舟看着她发疯,过了一会,他站起身,像哄孩子一样抚摸她的头发。   “为什么生气?嗯?”   “为什么不理我?”   贺文舟垂着目光:“我很忙,你知道的。”   “那就让他别让你这么忙!”   “这不由我。”   “我去和他说!我现在就去!”   贺文舟拖住贺媛的手臂,把她拽到外面走廊的死角。   他像个男人一样把她困在怀里。   “能不能乖一点?”   “不。”   贺媛眼眶温热打转。   “贺宇他们都看到你哭鼻子了。”   贺媛扑到他怀里,快哭了:“你抱抱我。”   贺文舟把她推开:“他们看到了。”   “我不要,我就是让他们看到,我要你抱我!”   她踮起脚往上蹭过去,想亲他的下巴,被男人一把推开。她还要再亲,贺文舟皱着眉又把她推开了。她再怎么努力,贺文舟都把她推了出去。   “你爱不爱我?”   贺文舟几欲呕吐,如若神明。他并没有回答她。   “你是不是喜欢别人了?”   贺文舟还是没有回答她。   她又不是傻子,贺文舟这段时间若即若离,渐渐疏远,她感觉不出来吗?   她愤恨起她的父亲,为什么他们是兄妹,是兄妹,贺文舟就会避嫌。明明在伦敦的时候,他陪她玩,哄她睡觉,任何事都依着她。到了国内,就完全变了。他总是避着她,她这样投怀送抱了,他还避着她。   贺文舟摆出一副兄长的架势,严厉地呵斥了她。   “你冷静冷静吧。”   他回里面拿衣服,贺媛回去和他抢衣服。他从酒杯里捞出那只手机,贺媛和他抢手机。十四岁的女孩歇斯底里,不让他走。贺文舟见一群亲戚朋友都看着他们,实在不可理喻,衣服手机都不要了,转身离去。   贺媛抱着衣服在地上哭得凄惨。   她开始喝酒,也不知道最后喝了多少。嫉妒、痛苦充斥着她的脑子,烈火焚烧着她,有人搂着她,递给她一根雪茄,说换个地方接着嗨。后来,贺宇也走了。她和一群朋友在大街上飙车,是那么的快乐,他们开party,狂欢、极乐,脑子一片空白,痛苦全飞走了……   第二天,她在某个酒店床上醒来,身上不着寸缕。她尖叫着,怎么也想不起昨晚发生了什么。警察突袭,她被狼狈地带到派出所验尿,她什么都不知道,完全慌乱了,只知道哭。   后来,还是贺文舟来捞她。   她一见他就哭了。   陪她一起的还有几个狐朋狗友,是他们给她吸的毒,她是第一次。因为也是受害者,且贺文舟帮忙,她交了罚款,被拘留了两日才得以重见天日。   后来也是贺文舟查到那群朋友,因为她家里背景,没人敢动她,但几个男人猥亵了她很久才从房间出来。   她想起来就想吐,那群人很快就从她眼里消失了,当然也是她哥哥做的。   经此一役,她和贺文舟重归于好。她再也不敢和他闹了。   只是贺家琪知道了这件事,等待她的将是另一场风暴。 第93章 :   赶出家门   回到家是一场毁天灭地的争吵。   贺家书被省检盯上,身陷泥沼,自顾不暇。贺家琪如同自断一臂,这只兽被拔掉了爪牙,只能匍匐一隅,呼哧呼哧地喘着气。贺家琪自诩君子,从不肯沾染这些脏污之事,他自己不做,又拉不下面子,找不到可信之人。这段日子,他的心情坏透了。   贺媛正好撞在了枪口上。   平日,这个女儿是他的眼珠子,是他闲情逸致的寄托所在,是他精心呵护的一朵玫瑰花,耗尽心血,付出良多。   不是她,他不会让慧珍留下来,更不会和前妻离婚。   儿子,是需要打压、磨练,练就本事,继承家业的;而女儿嘛,则全凭心情,是他私心给自己的一点安慰。   可是他现在看着这个浓妆艳抹,穿着一身奇装异服的女人,哪还有他当年所希冀的优雅娴静的样子!   他喜欢什么,贺媛就讨厌什么。连他给她起的名字都讨厌。这么多年,她一直在和他对着干。   一进门,在沙发上喝茶的贺家琪便问道:“去哪了?”   他沉声的询问带着兴师问罪的口吻,从贺文舟那听说了她的事,他气得发抖。她不给他增光,专给她丢脸。她还有没有一点羞耻之心!   贺媛提着裙子刚要往楼上去,忽然止住:“去哪和你有什么关系?”   “你做出的事还不许人问一问了?”   “我做什么了?”   “你自己说!”   做父亲的难得生气,贺媛却不怕。她笑了一声:“我知道,我丢你的人了,你恼羞成怒,就找我算帐……”   “你说的这是什么话!”   父亲摔碎了手里的茶杯,房间里的女人都被震动了,幽幽地从某个角落里冒了出来。   一时房间里没有任何声音。   贺家琪道:“你给我进去!”   那女人默默地又要隐形,贺媛却突然像炸了一样:“你看不惯我们,就立刻赶我们走。”   “我只是看不惯你。”   贺家琪站了起来,镜片后发着幽冷的光。   “你看看你穿的这身衣服,还像不像女孩的样子。”   “我怎么就不像女孩了?”   “中国舞为什么不练下去了?”   “北京的老师肯出国教我吗?”   “我在国外给你找了老师!”   “那些洋老师说的话我听不懂!”   “那你就喝酒抽烟泡吧,自甘堕落?现在更好,贺家的女儿在派出所里被找到,我的脸都丢尽了!你还懂不懂得自尊自爱!你哥哥这时候已经考到了三中,国画在全市得奖,毕业学了金融,一直帮持家里。你再看看你,像什么疯样子!”   贺媛本就恼羞成怒,现在拿她和哥哥比,又说她不自爱,更受不了。   “说到底你就是嫌弃我!你这么讨厌我,当初就不该把我生出来!”   贺家琪道:“我的确后悔,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女儿。”   贺媛冷笑道:“你说呢?你把妈妈和我丢到国外不管的时候,有想过我是你女儿吗?楼上枪战,邻居尸体发臭,有法医警察来敲门,我们害怕恐惧地躲在房间里的时候,你想过我是你女儿吗?我人生的大半时间里,从来没有你的存在。小时候跟着妈妈东躲西藏,到处搬家,你从那个家爬出来钻到这个家的时候,有想过我是你的女儿吗——”   一个耳光响亮地扇在女孩脸上,几乎将她扇倒在地。   女孩还瞪视着他,泪流满面,如视仇敌。   “你自私自利,阴险狡诈,还有脸问怎么会有我这样的女儿?是你毁了我,是你毁了妈妈,毁了这一切!你最好是永远记得,我恨你,我永远恨你——”   贺家琪发着抖还要再扇,那暴怒扭曲的脸原形毕露,再不是斯文儒雅高高在上的模样。女孩仰着头迎着他的耳光,一动不动。   这房间里,慧珍麻木地隐没在背景里,没有劝阻没有上前,什么都没有。   权力巅峰的巨兽感受到了此刻的寥落,被自己的失败深深震撼着,他的手放了下来,缓缓地吐出两个字:“滚吧。”   女孩飞奔上楼哭了起来。   贺文舟从进房间就一直坐在墙角的沙发里,缭绕的烟雾笼罩了他的身躯。他在烟雾后面微笑,觉得这一切很荒诞。他们住在这个红帷幕窗帘的家里,爸爸不再是爸爸,妈妈不再是妈妈,窃夺他爱的仇人鸠占鹊巢,在和父亲吵架。这就像一个导火索,从他在阳台偷看到父母撕扯吵架开始,这屋子就下了一种咒。怨气冲天,无休无止,她们通通都陷在这怨咒里,一个都跑不掉。他忽然爱起这所房子了,他慢慢地微笑,觉得这很有意思。   贺家琪仿佛一瞬间就苍老了。他穿了一件毛线马甲,马甲脱线了,紧紧缚着他的身体。他弓着背,因为动气和接连的打击显得气息孱弱,再不复当年模样。   他回头看到贺文舟在微笑更生气:“你笑什么?”   贺文舟还在回忆当年他英俊帅气的模样,他妈看上的大概就是这张脸吧。他也很会哄女人。   他挑了挑眉,也没有站起来:“没什么。”   “把烟掐掉。”   他爸爸最讨厌烟味,他洁身自好嘛。   贺文舟把烟按灭在烟灰缸里,贺家琪也坐了下来,对贺文舟道:“2号线的事怎么样了?”   “我不知道。”   贺家琪又动了气:“你怎么不知道!现在你二叔不在,你就要多照看一下,不要让他们都瓜分了,那群狼!”   贺文舟道:“你让我看,那我就看看吧。”   贺家琪向他招招手,贺文舟凑过去。两人叽叽喳喳,贺家琪嘱咐了他一阵,最后道:   “你二叔的事不必急,我自然有办法把他揪出来。现在家里的事你要警醒一些,不要再出乱子,听到了没有?”   贺文舟道:“知道了。”   “去吧。”   贺文舟起身拿衣服,往楼上看了一眼:“不再哄哄她?”   贺家琪挥挥手:“就是你惯得她这疯样子!”   贺文舟一笑,转身离去。   在家看了一场好戏,他感觉很兴奋,跃跃欲试,想撒欢想撒野。他疯了一样地往宋靖家里奔去,路上买了很多酒,什么样的酒都有。日本的、韩国的、美国的,各种奇形怪状的瓶子,各式各样的口味。他通通搬了来,提着两瓶酒他就冲上楼去,敲响了门,一个劲地叫道:“哥哥,哥哥,来喝酒哇!”   只是宋靖开了门,一见是他,连同他留在这的衣服、戒指、买的礼物通通甩出来,砰地一声关上门。   没有预兆,没有理由,他把他赶出了家门。 第94章 :程嘉的婚礼   贺文舟被驱逐门外,兜头浇了一盆冷水。他拿手机给宋靖打电话,发现电话打不通,发微信,微信被拉黑名单了,连QQ这种七年来没有删过让它横尸躺那的联系方式也没有了!他这才后知后觉地害怕起来,不停地给宋靖打电话发短信,后来宋靖连他的电话也拉黑了。   他在门外叫他:“哥哥,哥哥开门!”   他叫得那么凄惨,快哭出来了,宋靖也无动于衷。宋雨轩瑟缩地躲在房内,也不敢给他开门。   哥哥是生了好大的气的。这些天连他都受了挂落,宋靖脸色阴沉,杵在房间一动不动,宋雨轩恨不得自己能隐形。   贺文舟在门外叫了好久才离开。   他大概是猜到宋靖为什么会生气了,可是,他不给自己解释的机会,他也无从解释。   而且他还有重要的事没做。   这些都不该和哥哥有一丝牵扯。   贺文舟走了,宋靖更生气。重逢的这些日子,贺文舟只和他谈情说爱,却从未解释过当年的事。他不提,宋靖也不会说,但不代表他心里就不介意。   贺文舟也并没有定下来的意思,他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宋靖陪着他玩猫捉老鼠调情的游戏,虽然居于上风,但他一向是直接务实的人,这游戏也真是玩腻了。   细想起来,贺文舟从回来就透着一股怪异。随着贺家案子的深度调查,贺文舟更是像迷雾一样,让人越发看不透。   当年那样仓促的惊变,背后难道就没有一点隐情?是谁发的帖子?是谁举报的他们?贺文舟向他答应的好好的,为什么不去校考?   以及,虽然贺文舟有着这样那样的毛病,但在他这里还算是一个傻白甜,分别后,怎么会变化那么大?   在当年一波接一波的事情,分手的惊恸让他无法思考。之后更是深埋心底,一点都不想碰,恨不得将以前的事都忘掉。他把自己的痴情视作耻辱,贺文舟玩弄他,他那样高傲的一个人,怎么还会回头想这些事。   如果不是又经历了一次欺骗,宋靖大概永远都不想揭开这层伤疤。   宋靖不联系贺文舟,贺文舟也不来找他了。两人的关系一度又降回冰点。想着几天前,他们还在酒店情热爱侬,贺文舟恨不得把他捧在手心上,宋靖心里就更难过。   这样僵持着一直快到圣诞节,程嘉给每个人都发了请柬,她要结婚了。   结婚的地点在一个海边酒吧花园,自助餐式,程嘉执意要求的。为此,两家还争执了一番,林子渝家条件差,林妈妈想着找个酒店请几桌酒,又热闹又好看,多好。可惜程嘉非要定贵了好几倍的私家花园,就算租一天也耗费不少,何况他们哪有这样的关系。林妈妈喜欢秀禾服,几辆大轿车开着去接,就在家请司仪主持婚礼。程嘉偏喜欢婚纱,不在私家花园就去教堂。林子渝先还向着媳妇,看程嘉寸步不让又觉得她有点过分,夹在婆媳之间两边受气。好不容易林妈妈让步了,又因为彩礼的钱吵,当时程嘉大着肚子在公交车上,冲着电话那边的林子渝就开炮:“怎么让你们出房子的钱,出不了,让你们换辆车也不同意,现在我妈向你们要几万块钱添置家具,你们还不乐意了?你到底是什么意思?还想不想结婚?”   林子渝在那边道:“厂里不是给我们一套房子么,再说我也有车,用不着换。家里的钱全用来装修了,我的私房你也拿着。你妈还贪心不足,我看她不是想要钱,她就是看不起我!”   “你用得着她看得起?你娶不起媳妇,连我也看不起你!”   “你到底是想嫁给钱还是想嫁我啊?”   “那你到底是爱我还是爱钱!我大着肚子嫁给你,我还不能嫁得舒服点了?!”   两人越吵越急,程嘉几乎哭腔似的挂了电话,全公交车的人都盯着她看。   林家不给办,程嘉就自己办。她的婚礼她自己操持。除了选婚纱那天林子渝来了,其他时候都是程嘉一个人办的。她学生时代就常去的一家咖啡厅,老板认识她,老板是当地人,有一个私家花园,很小,还算是当地的保护建筑呢。她厚着脸皮找那位叔叔谈,说租金贵点也没关系,她就想完成儿时的一点梦想。那老板被她感动了,这么多年看着她从小姑娘到长大,为人妻子,还有了宝宝,也是一件幸福的事。可是他这花园小,办婚礼不方便,而且不是专业的,就给她推荐了隔壁一家酒吧。那家经常办婚礼策划,还有一套专业团队,他帮她去说。   程嘉感激万分,就这样定了海边花园。自助餐的食材、甜品,桌上的卡片、装饰花墙,连同婚纱照在哪拍,照片怎么修,租什么样的车,请哪些人来,从头到尾,她一个人全搞定了。   谁也不要,谁也不用,她自己完成了自己的梦想。   林妈妈再也没话说,反正花得不是她的钱。   林子渝愧疚得也来帮忙,忙前忙后,程嘉也不理他。   圣诞节那天,他们就定在海边的花园结婚了。也是那天,贺文舟才又见到许久不见的宋靖。 第95章 :程嘉的婚礼(二)   一段日子没见,贺文舟就迅速消瘦了下去,徐嘉宜又给他准备起了咖啡。因为他睡不着,又有太多事要做,忙得昏天黑地,也只有回镜湖香苑一躲。大晚上睁着眼到天亮,拿着手机翻出宋靖的头像,心里就是一股刺痛。   哥哥不要他了,他的天就塌了。   他重新又回到那孤零零被抛弃的日子,那种感觉太可怕了,特别是又尝到甜的滋味后,分外受不了苦。   每一天都很难熬,每一天都像在蹲监狱。如果不是还有大事没做,他一定就哭着闹着去找宋靖了。他怎么样都要把宋靖求回来,他不同意,他就守在他家门外,去哪都跟着他。   只是,现在还不行。   周雯回了国,找他吃饭,看他那半死不活的样子。   “你怎么回事?”   周雯年纪大了一些,样貌却没有多大变化。还是那样年轻,保养得很好。她和贺琴依旧走得很近,虽然和贺家男人交恶,但和他姑姑却一向相处得来。贺琴对贺家男人做的事也非常不满,她渐渐和两个弟弟都疏远了关系,只和周雯联系。   贺文舟抱着杯咖啡,没有说话。   冬天太冷了,他想宋靖会不会冷,想给他送一条围巾。可是哥哥大概是不会要了。   周雯不会疼孩子,年轻时就不会,年长离婚了更是由着自己的性子过,怎么开心怎么来。   她不懂贺文舟的精神世界,也不想懂。   “你有没有听说,你爸那边好像出事了?真是天道好轮回啊。”   周雯抽着根烟,幸灾乐祸。   贺文舟敛着目光:“他该死。”   “他是该死。不过他们兄弟俩拿我的东西要一分不少地还回来!现在你二叔不行了,他的生意都是谁在做?”   贺文舟神秘地一笑:“我会让你如愿的。”   他起身,拿着手机走了。   贺家书倒了,集团其他的人瓜分了他的利益。剩下的一点只有贺宇在维持,贺宇不过是个花花公子,守家业都很难,还要为他二叔奔走。墙倒众人推,贺家琪虽然是棵大树,但失去一臂到底不同,贺家现在是一团糟了。   程嘉婚礼那天,贺文舟送的是一盏香薰灯。听说还是古董的老物件,四面人物画扇,非常雅致。程嘉穿着礼服,月份大了,肚子圆滚滚的,但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宋靖也送了礼,很实际的红包。送完礼,在门口签字,进去后又拜见了双方父母。两家老人都慈眉善目,笑呵呵的,仿佛什么矛盾都没有。程嘉的妈妈还拉着韩琳一个劲说话,韩琳今天穿了一身粉色礼裙,她从不穿粉色,在一众人里竟显得娇艳。今天,她是程嘉的伴娘。   宋靖和韩琳远远相视一眼,韩琳牵起笑意,回头又听程妈妈的嘱托。   当天不止宋靖和贺文舟来了,程嘉把当年班里的同学都邀请了一遍。连在南方的游星,游手好闲这些年从不露面的高扬,班里所有人,有名的没名的,相熟的不熟的都请来了。   程嘉一个人在门口迎客,林子渝在里面忙活,他穿着新郎的西装,给来的人送烟送酒,拿喜糖。同学们恭维他,说真是想不到啊,最后竟是他娶了当年班花。林子渝靠在椅子上,像所有会吹牛逼的社会油腻男一样,点了根烟,和他们说,程嘉和他在高中的时候就好上了,只是她害羞没明说。他们也算是青梅竹马了,好在成年后还能再遇上,这就是缘分!   然后一群男生又说起工作,某个同学一脸愁苦地抱怨,林子渝说要XX材料啊,我们厂子给办啊。和我客气啥,咱大小还是个经理嘛。那同学对他千恩万谢,又拍他马屁,说他现在不得了了,小老板做起来,开着宝马赚着钞票,比他们这些打卡社畜好多了。人人都往“钱”看,从前那些被追逐的好学生学习好长得帅又怎么样,现在还不是在底层混着,一个月赚那几千块的工资。而那些不起眼从不被人看得起的小喽啰,却不知何时摇身一变,成为人上人,成为这世界的主宰和众人的焦点。   七年前,任谁都想不到,林子渝会是现在这样聪明开朗、会做人又娶了班花的人生赢家啊。   韩琳听着他那小人得志,庸俗市侩的一番言语,去前面陪程嘉。   程嘉珠圆玉润,胖了一圈,身子也笨重了起来。她很高兴,她为什么不高兴,今天可是她的大喜日子。   她没了音乐,没了未来,但她有家、有宝宝,她今天就再当一回公主,何尝不是一种幸福。   “你为我开心吗?”   程嘉笑着问。   韩琳没回答。   程嘉摸着自己的肚子:“她现在每天都在动,我能感觉她就在我里面,和我一起呼吸。你快看!她又呼吸了,小脚顶着我的肚子,她好调皮哦。”   幸福的女人喃喃地道:“我好爱她,我会一生一世爱她,她现在还没有名字,叫她什么好呢?我希望她是一个女孩,我会给她所有她想要的,她要摘星星我给她摘星星,她要月亮,我给她捞月亮,要我死都没关系……”   韩琳被她强大的母爱吓到了,那是多么强大呢?与生俱来的强大,无法言喻的强大,不能比,一丁点都比不了。韩琳从不知道程嘉会这样爱一个人,程嘉外热内冷,对人都比较疏离,她这样恨不得不要自己,掏心似的为别人奉献的话语几乎让韩琳吃惊。   要怎么比呢?   和一个母亲比,和强大磅礴的母爱比?   她的敌人并非是林子渝,也不是程嘉,而是程嘉肚子里的东西,那份与生俱来生生不息的母爱。   她从原来就爱她,从本能就爱她。   就像那首歌唱的:“什么爱,不说,就已经存在;什么爱,望着,就全部明白……”   韩琳眼眶里含着热泪,她怎么比?   林子渝看着她俩又在前面独处了,他插过去,不着痕迹地挤开韩琳,对他老婆嘘寒问暖:“怎么了?不舒服吗?”   程嘉微笑地望着他:“女儿踢了我一脚呢。”   林子渝笑着刮了一下老婆的肚皮:“真坏!”   程嘉说:“你别凶她呀!”   林子渝搂着老婆进去:“快到时间了吧,我们该进去换衣服了。”   “好啊。”   程嘉幸福地望向老公,林子渝好像才发现韩琳一样:“韩琳,今天真是麻烦你了!要是没有你我们真不知道该怎么办!待会还要麻烦你帮嘉嘉换礼服,回头我一定和嘉嘉再请你吃顿大餐。嘉嘉,你说是不是?”   程嘉道:“那是自然。” 第96章 :长大   游星跟着贺琴回来的,他现在只有妈妈,妈妈在哪,他就在哪。在游为民离开后,他们就这样相依为命颠沛流离地过着。游星上大学的时候,贺琴就在他在的城市找了个工作。   只是贺琴年纪大了,总想着回家。她总感觉那套游为民住过的老房子才是家,游星也这么认为。母子俩在南方过了一段日子,又回到S城。   花园里到处是花墙、气球,连甜品的样式都是粉色翻糖蛋糕。巧克力包装精致点缀在餐盘上,花园门下,韩琳陪着程嘉到她父亲身边,台上司仪烘托着气氛,程嘉穿着婚纱一步步走向她的幸福。   贺文舟隔着人群死死盯着宋靖,太久没见他了,多少天了?一个月?两个月?漫长得好像没有尽头。他来这里,是笃定哥哥也会来,只为看他一眼。   想他,蚀骨一样的想念。而自己就像穷途末路的一只饿狼,只敢偷偷在这角落看看。目光描绘着那人的头发,那人的手臂、腰肢,他安静的侧脸,微蹙的眉头。他从前不懂得爱人,现在却怎么都疼他爱他不够,舍不得他皱一点眉头,舍不得他伤心难过。   他是伤心了吗?是生他的气吗?连这样对面相见,也作不识。   哥哥大概是对他失望透了。   游星看着贺文舟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一个方向,嘴巴却像饿死鬼一样拆了巧克力就往里面塞。   游星走过去拍了一下他肩膀:“看什么呢?”   贺文舟幽幽地看过去,台上正在交换戒指,大家都起哄让他们亲一个。   贺文舟别扭地道:“我一定办得比他们好几千倍。”   他要办,就把整个海岛包下来,开游艇出海,所有的人都不要,只有他和哥哥,在海滩的城堡结婚,交换戒指,在海上的游艇洞房花烛。他要送他千万的顶奢珠宝,像周杰伦娶昆凌一样,把哥哥捧上天去。   嫉妒在他心里翻滚着,烧得他脑子不清。   游星道:“你和谁办呢?难道你身边有人了?”   游星这么多年和他经常联系,彼此扶持安慰,就没见他喜欢过谁。高中的时候还胡闹过,自从舅舅舅妈离婚,贺文舟就像变了个人,根本是不近女色了。当然,男色他也没看见。   贺文舟七八年来,就像一个和尚,自律得不似常人。不过他也理解,贺文舟心里有事,怎么还有心情谈情说爱。   只是……   他顺着贺文舟的目光看过去,一个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不会吧?你还想着他呢?”   宋靖穿着大衣和高领毛衣在人群里格外出众,即使这么多年没见,游星也一眼就认出他来了。   游星摇着头,不禁感叹:“谈恋爱谈成这样……”   贺文舟面如死灰。   “你是真的恋了?”   贺文舟没有回答。   游星拍拍他的肩,和他站在一起。游星在看着贺文舟,贺文舟在看着宋靖,但有一个人在看着贺文舟。   那便是变了一个人似的高扬。   高扬穿了一身黑夹克,现在网吧当网管。他也没什么志向,没多大本事,高考失利后就一直在社会上混着。这么多光鲜亮丽的同学,也就只有他还和当年一样,被排斥在外。   长大之后,并没有什么改变。   当年他是最多余的那一个,现在依旧是。他插入不了那群都市丽人里,就一个人在门口抽烟,两只眼睛看着贺文舟。   天上地下,贺文舟依旧是最耀眼的那一个。   台上,司仪问起两位新人的初恋,本意是开个玩笑烘托气氛。林子渝说,程嘉是他的女神,他从十六岁起就喜欢她了。他爱了她十年,还会继续爱她,爱她一生一世。台下爆发出热烈的掌声。   话筒递到程嘉的手中,程嘉手心出汗,银盘的脸笑着,久久地不发一言。   台下开始出现骚动,韩琳望着她,林子渝望着她,台下的男同学们竟然也开始巴巴地望着她。   当年校花的初恋,懵懂的情思到底寄于何处?   大家真是太好奇了。   程嘉握着那只话筒,司仪不禁暗中提醒,这时候的答案说老公准没错啊。程嘉的女生朋友,伴娘团也开始急了,小声提示着:林子渝,是子渝吧?然而台上的女主角都没有理会,司仪只好打着哈哈,企图蒙混过关,这玩笑是开大了啊!   可惜就在此刻,程嘉忽然拿着话筒抬起头,注视着台下的一个方向道:“贺文舟!贺文舟,我喜欢你,你到底知不知道啊!”   所有人的目光刷刷地一齐望向另一个主角。   贺文舟自己都愣了。   宋靖也看了过去。   程嘉眼含泪光,面带微笑:“我喜欢了你三年,知道你不喜欢我,我从没有表白过。可是,喜欢你让我觉得很幸福,是我最美最美的一段时光。”   她垂下头:“再也回不去了。”   她急促地喘息:“再也回不去了……”   她想起那个噩梦的夜晚:“那天,你为什么要走?你走为什么不和我说?我们不是朋友吗?我们不是一直都一起去上专业课吗?你什么都不和我说,什么都没交代,连告别都没有……”   如果不是贺文舟,她不会伤心欲绝地跑出去。她不会和韩琳吵架,她不会赌气骑车,她不会发生车祸,她不会失去音乐,她不会沦落至此,她不会在这大着肚子、奉子成婚,嫁给一个她永远都鄙视的男人……   “太晚了,我真的不想回忆那个夜晚。如果一切能回到过去就好了,一切都能回去……”   她的热泪在眼眶里打转,回不去了,太晚了,一切都回不去了。   林子渝从台阶上下来要揍贺文舟,同学们都拦住他。所有的人都在望着他们,贺文舟看到宋靖往他这里瞥了一眼,又冷淡地别过头。   全都是罪恶。   是谁打开了潘多拉魔盒,是谁牵引了火线,让这个世界颠倒,让少年不再纯真。   长大,多么残酷的一个词。   从天堂掉下去,捞出来的不过是流脓发臭的一只只恶鬼。 第97章 :当年的事   渐渐地,酒酣耳热,宾客尽归。到了下午,除了醉倒在桌上的几个亲友,很多人都离场了。两家的父母收拾着留下的东西,地上寥落地飘着许多糖纸彩带。剩下的人疲惫地聚在内室一角,没有任何人说话。   罪魁祸首,也是今天的主角程嘉穿着婚纱坐在一张椅子上,抬头望着天边的一点云朵。冬天的太阳很薄,透过窗照进来像是一个梦,很不真实的。林子渝低着头到处搜罗烟盒、红酒,闷着气,像是不忿。韩琳换了衣服,拿着车钥匙退到门边。贺文舟、宋靖、游星、周敏这帮老同学都在,但也没有交谈的意思。高扬醉了,醉了才酒壮怂人胆,之前在一个角落闷不吭声,现在脸红脑胀地拉着程嘉的手说对不起。   “程嘉嘉,你看不起我是不是?我现在不如你们风光,你们全他妈看不起我!”   他梗着脖子,凶着人发酒疯。   没人在意他,程嘉也不在意,她最好的年华在上一刻全部逝去了,往后就是安安分分地过日子。   宋靖站在一侧,贺文舟在他对面,眼睛仿佛盯在哥哥身上,把他头发丝都盯穿了,眷恋深情地望着他,生怕错过一眼。游星看他发痴的样子,好像陷入了魔怔,就像那一天,他涕泪横流发了疯地跑出来,对着墙角哭。   眼看着时间越来越晚,两人迟迟地都没有动静。宋靖看了一眼手表要告辞了,贺文舟急得抓耳挠腮,一味地只盯着人看不敢上前。   游星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一把拽着贺文舟的胳膊扯向宋靖:“他有话对你说!”   本来是一室寂静,现在所有人的目光都望向了贺文舟。   贺文舟再次成为主角,一身的情债,何等狗血,何等微妙。   如果说方才是一场荒谬的闹剧,那么,现在呢?   空气里都似乎泛着紧张的气息。   他哪有话对哥哥说!贺文舟扭头横了游星一眼。   游星个子矮,不怕他横,反而气势霸道地堵在他身后,不容他退却半分。   僵持了一会,宋靖皱眉问道:“你想说什么?”   贺文舟呆了,这是今天以来他第一次听到哥哥说话,哥哥和他说话了,那么好听,那么感动。   贺文舟杵在那半天说不出话。   游星又急又火大,气得帮他说:“他喜欢你,他爱上你了!”   宋靖发冷的目光望向贺文舟,在场所有的人一声不敢出,周敏惊呼一声,被男朋友捂住了嘴巴。   贺文舟顿时如置身火燎,羞愧得不敢直视哥哥的目光。   “他自己为什么不说?”   “他不敢说呗。”   “爱一个人会不敢说?”宋靖极为愤怒,真是讽刺,真是可笑!到头来了,表白的话竟然还是要别人来告诉他!从游星始,从游星终。   “近乡情怯嘛,你看他从早上到现在,敢和你说话吗?靠近一步也不敢吧?”   贺文舟瞪视着游星,他哪有不敢,他哪有怂?这叫他怎么维持在哥哥面前的形象!   游星冲着贺文舟:“你也不用瞪我,你也喜欢了他十年,有本事你自己说呀!”   “我哪有……”   “你对着墙哭的时候忘了?一边哭一边嚷着不想活了。吵个架嘛,要死要活的。半夜还给我打电话,非要我飞到伦敦陪你喝酒!结果我到了,你醉得人事不省,抱着我的腿就叫哥哥。我都懒得说你……”   在哥哥面前当众戳穿脆弱,贺文舟涨红了脸,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还有啊,七八年都不找个女朋友,我还以为你为了舅舅舅妈的事缓不过来呢,害得我担心了好久,原来你是还想着他呢。谈恋爱谈成这样,把自己都玩进去,你害不害臊啊!”   贺文舟脸要滴出血来了:“你别胡说!”   “我当初就告诉过你了,不要打扰人家好学生,不要害人害己。你那破游戏,也是幼稚得可以。”   “你哪有说!”   贺文舟狠狠推了游星一把,游星针针见血,寸步不让,他俩倒掐起来了。   宋靖吼了一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贺文舟叫了一声:“哥哥……”   “闭嘴。”   宋靖对着游星:“你当初不是这么告诉我的。”   游星也很惭愧:“对不起,老宋。我也是被他搞糊涂了,他开头的确是开玩笑玩玩,但是后来,你们相处得怎样,他都不告诉我了。我哪知道他怎么想的。出了那事,我还以为他想借机甩开你,不,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他打发别人也是随便找个借口……”   宋靖冷漠的目光都要盯穿贺文舟了,游星不给他解释,反而给他搓火。   贺文舟小声道:“我没有……”   “我让你闭嘴,你没听见?”   哥哥发火,贺文舟一声都不敢出了。   “然后呢?”   “然后你们就分手了啊,怪我,怪我没有和你解释清楚。你当时突然撞到我,我连反应都来不及,真是,有什么就说什么了。”   “所以,当年你们的确是一开始就……”   宋靖咬着嘴唇,他说不出口。   游星举双手保证:“但是后来,他确实是爱上你了。这么多年,他都没有忘记你。我没见他哭得那么惨过,在伦敦,真的很惨。这个你们感情到底如何,你身在其中,你最清楚了啊。他性子那么怪,加上出了舅舅舅妈的事,他这些年也不好过。”   “他父母出了什么事?”   “你不知道吗?他爸妈在我们高三那一年离婚了,他没有告诉你呀?” 第98章 :当年的事(二)   “游星!”贺文舟突然暴怒,浑身迸发的寒意冰冷刺骨。这是他的隐秘,不能揭的伤疤。他像一个幼儿,被永远地留在了过去。但生活残酷,岁月无情,他毫无准备就被逼着揠苗助长,结果长成了一个怪物,一半长大了,有了成熟理智的头脑,一半被困囿在十七岁,还妄想着永远不变,从未受伤。他有太多不懂,有太多的不理解,不理解一向偏爱他的父亲怎么会是个恶魔,不理解父母转身露出的面孔何其残忍,不理解自己为何一夜之间突然没有了家,而自己孤零零的一个人被抛弃在荒野,身边所有的人都变了,他再不受宠爱,甚至掉进了地狱里。这一切都是为什么呢?   而那些背叛他的人,窃夺他爱的人,肆意伤害他的人,好端端地存在在那里,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他后来有一次,再一次剥落伪装,暴露出软弱,问他父亲为什么要骗他去?而他父亲已然忘记了当初那件事,回头问了他一句:“嗯?”   他恨这个人,但这不代表他就和妈妈关系好了。他和周雯关系一样差,他们很少聚在一起,除非有事。偶尔坐在一起吃饭,他和周雯也处不来。小时候,周雯就不是那种会亲近孩子的人,更不太会体贴照顾旁人的感受。他那敏感脆弱的神经,在周雯看来不过是无病呻吟。尽管彼此都知晓对方的痛苦,但周雯也很少疏导、教导他。她那粗大的神经和强势的性格,大半的时间都投注在自己身上,只有别人依附她、顺从她的份。这个世界上,能和周雯合得来的大概也只有他姑姑。他姑姑也是对这位前嫂子百般忍耐,如果不是她大方宽容,又知晓周雯的性格,她们也不能时常往来。   他就这样一个人摸爬滚打地长大了。他抛弃了国画,选了自己不喜欢的金融,无数个夜里奋发努力。他要过得比他们好,他要变成最强大的那一类人,他要拥有足够的力量和智慧手段,把他们都踩在脚下,让他们后悔!   在这一段时间里,他就像一个不断升级打怪的孤客,疯狂吞噬着力量和经验。潜伏到父亲身边,博取他的信任,利用他的资源,迅速让自己壮大起来。现在,他拥有这样的力量了,他就快要成功了,然而他并没有成功的喜悦。反而极为哀伤,他永远都回不去了,过往的一切,永远都偿还不回来了。   失去就是失去,伤害就是伤害,他还是那个手无寸铁的小孩,被砍得满身是伤。   宋靖呆愣在那里,他仿佛一瞬间就明白了贺文舟这些年的感受,感知到他的遭遇和伤害。他太懂他了,如果这世界上还有一个人能懂贺文舟那些敏感脆弱的神经,懂他奇奇怪怪的想法和内心深处的恐惧,那便只有他了。他无法想象,像贺文舟这样娇气,承受力极弱,创伤障碍极严重的人,是怎么经历那一场恸变的。   他在那一瞬间与贺文舟共情了,仿佛也感受到那许多年的痛苦撕裂一般,心脏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攫住,无法呼吸。   从十七岁到二十五岁,像是猫、狗、狮子的青少年期,一个人最为躁动、动荡的八年,成长的加速期,急速的吸收和迅猛的拔节导致世界倾斜。很多人在这一阶段感觉到孤独、危险、没有安全感,由此产生偏激的想法,重塑自己的三观。   宋靖是极少被波动的一群人,就像他十七岁的时候没有发育的烦恼,脸天生白净,不长痘痘,声音不会嘶哑难听,一直保持清越,体毛较少,也没有青春期少年维特之烦恼。最大的感情波动莫过于和贺文舟恋爱。   他是不会被成长影响的人,永远都是一个样子,永远不变。就像扎根在那的坐标,任世事变迁,他都一如既往。   他不会因为父母的偏爱而嫉恨他们,因为他知道那样无用,也理解他们的决定,便不会自寻烦恼;他也不会嫉妒弟弟,反而兄弟俩相处得还不错,宋雨轩一直很崇拜他哥哥,他也一直爱护着这个小弟;他不会因为学业、失恋、工作变动,而影响自己的生活。他心思纯澈,目标明确,且很早的时候就聪慧成熟。   他不是那种抵触成长的人,反而接受得很好,很欢迎成长,注重效果。   他天生就是这样一种人,与贺文舟截然相反。   可是他仍然能共情他,能感知他,能看到撕裂猝变的贺文舟在成长过程中都经历了什么。   因为他曾经是那样的爱他呀,那样的懂他呀!   他是他的哥哥,可是在最关键的时候,却没有紧紧握住他的手,把他弄丢了。   宋靖在那一瞬间,红了眼眶。 第99章 :当年的事(三)   贺文舟发着抖,他不敢回头,不敢回头看到宋靖的表情。他怕他会可怜他,同情他,甚或看不起他。他原来没有脸,但在宋靖这里有了脸。原来不要好,但在宋靖面前开始要好。他原来只想做一个小孩,但在宋靖面前,他想做个男人。   宋靖不会喜欢懦弱的人,他就不会让自己软弱。他强撑着这口气,在当年只对他哭过一次后,一直没有告诉他这件事。   在场的人都陷入震惊中,没人说话。这时最不看眼色最不受影响的醉鬼高扬已经抓着所有的人道歉了一圈,在看到林子渝的时候,高扬的目光瞬间锐利起来,猛地推了他一把:“我没有对不起你!”   林子渝非常不屑地甩了甩手。   高扬跌跌撞撞地往回走,转身撞到贺文舟,神色茫然又复杂地看了他好一会,忽然扑通一声跪下来,抓着贺文舟的衣服哭道:“我对不起你,我对不起你啊老贺!全都是我,都是因为我。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没想到后果会那么严重……我当天就后悔了,不,发出去下一秒我就后悔了!我这些年担惊受怕,受尽折磨,没有一天好过!我做梦都梦到你们来找我……求求你了,别来找我,我已经受到了惩罚,我心里也不好过啊……可是你当年为什么不理我,我们不是最好的哥们吗?你为什么和老宋好,也偏偏不和我好……我一个人在班里冷得很,快冷死了啊……”   他一面说着醉话一面涕泪横流,在场一片死寂,还没等贺文舟反应过来,宋靖一把揪住他的衣领:“你说什么?!”   高扬已经醉得脸酡红,双眼迷茫地看着宋靖。宋靖拿起桌上的一瓶矿泉水全泼在他脸上:“当年是你发的帖子?”   他微蹙的眉头,冰冷的双眼,让高扬仿若置身冰雪,打了个寒颤。   他缓缓地、缓缓地指向一个方向:“是他,他让我发的……”   宋靖扭头看向角落里的林子渝,林子渝仿佛被鹰隼盯上,后背都泛起了凉意。   他僵着脸,浑身发冷,后退了一步。   所有的人都冲他望了过来,所有的人都对他充满鄙视的目光。他向妻子求救,程嘉双眼麻木,他明明就已经变了,成为成功人士,成为人上人,然而此刻,他却又像那个懦弱胆小的四眼仔,被所有的人踩在脚下,被所有的人看不起。   他不要被打回原形,他不要啊!   他耗尽了多少心血,拼尽了多少精力,一步步从人海里爬上来,他不要被踹下去啊!   他刚刚娶了自己最心仪的人,刚刚迈入崭新的人生,和过往的恶臭彻底的告别,和卑微弱小的自己彻底的告别,他不要回到过去啊!   是谁揭穿了他的面具,是谁撕破了他的皮毛!   他猛地冲过去,抓着高扬就拳打脚踢!   都是他,这个懦弱的家伙,这个扶不起的阿斗!要不是他自己不方便,哪会用这种色厉内荏的怂货!   大家看着过往最怕高扬的林子渝穿着新郎西装暴露出最狠戾的神色对着高扬痛扁。   贺文舟两步过去抓着林子渝的胳膊将他狠狠一搡,推倒在一边。   太可笑了,太讽刺了。   “为什么?”宋靖问。   他想不通,他想到的林子渝是脆弱胆小的,是可怜的,是需要人保护的。他向他求救,宋靖也就让他跟着自己。贺文舟调侃他和宋文远是自己的哼哈二将,小跟班,宋靖也一直能帮就多帮一些,但为什么就是这样的人也变了呢?   变得那么可怕,那么陌生。   林子渝狠狠地擦了一下手臂,对宋靖道:“我最讨厌的就是你这种高高在上的姿态,伪善得让我恶心。”   贺文舟一拳揍在他鼻梁上,林子渝顿时就鼻血喷涌。   “还有你啊,自大得可笑,只会耀武扬威。你以为自己多迷人,多有魅力啊,别人都来求着你,欺负人都不会自己动手。还不是靠爹的蠢蛋。你们一群人是怎么看不起我的,我也怎么看不起你们,一群傻逼!”   所有的人:“……”   程嘉皱着眉:“所以,你也是看不起我,骗我了?”   林子渝捂着鼻子:“不是,你虽然任性,也很讨厌,但我没有骗过你。”   贺文舟冷冷道:“你只是无能嫉妒而已。”   “凭什么只有你们欺负人的份,别人欺负回来,你们就受不了啊?凭什么呢?”   他再也不是被扔掉眼镜,撕破衣服,露出满头青春痘的四眼仔了!他是林子渝!是二十六岁开宝马娶娇妻做着小老板的林子渝。   “但是宋靖并没有欺负你!”   “是,他的确没有。但是在座的每个人,谁能问心无愧,说自己没有做错过事?”   林子渝狠狠擦掉鼻血,问贺文舟:“你没有吗?你罪恶累累吧?”   他问程嘉:“你没有吗?”   问周敏、问游星:“你们在座的每个人,谁敢说没有或多或少地欺负过宋文远。宋文远被你们逼得在操场上跑步,跑断了气!你们有谁救他,有谁拦住他,有谁问过他受了多少欺负,关心他被排挤?你们真的有体会过我们这些人的感受吗?”   他面容扭曲地质问着所有人。   在场每一个人谁没有或多或少地看过宋文远的笑话,瞧不起林子渝的懦弱,谁能问心无愧呢?   大家都沉默了……   多年前操场的那一个下午,胶皮跑道上流过的血,还能闻到那喷涌的血腥味。   “就算是你,韩琳!”他扭过头,盯着门边的韩琳:“你敢问心无愧说没有逼过嘉嘉,没有道德绑架让她在你身边吗?当年那场车祸到底是人为还是意外?你有没有拖着晚求救一分钟,让程嘉嘉死心塌地只能在你身边,你敢说你没有私心吗?”   程嘉腾地一声站了起来!   她双目赤红,浑身发抖地瞪视着韩琳,韩琳在这一刻如芒在背,也是双眼发红,紧攥着手望向程嘉。   她害怕,她害怕极了!   终于,这一刻,审判之轮终于转到了她的头上,她将无处躲藏。   程嘉不能相信,她不敢相信,她爱了,爱了她这么多年的韩琳会是把她推下悬崖,改变她命运的那个人。   她爱她,就是打断她的腿,折掉她的翅膀,把她关在笼子里爱她。   怎么会这样!   她满脸是泪,满心愤恨!为什么会是她,为什么偏偏是她!   “是不是你?”她真的不懂啊!   韩琳垂着头一直不语。   她不知道还能说什么,她不知道能挽救什么。她在罪恶中蹲守了那么多年,终于在一刻被揪了出来。只剩下彷徨、恐惧和颤抖。她像一只老鼠,一见光就晒死啦。   从前是愚蠢地跑到学长前斩断他们的联系,后来是千方百计地求她给一个位置,即便如此,她也不曾回头看看她,她总是排到最末尾的选择……   只有那么一刻,她会乖乖的。   程嘉什么都明白了,她一个耳光劈头就扇过去。   她们完了。   她和她的情谊在这一刻什么都没有了。   爱人做不成,亲人做不成,最后朋友也做不成。   什么都不剩了……   林子渝看着她们,搂抱过程嘉。程嘉在他怀中颤抖,这世上,她还能相信谁?她还能拥有谁呢?   不知过了多久,大厅里一点动静都没有。在所有人都被点过名,都有做错事后。   一个清冷淡漠的声音道:“我没有。”   宋靖抬起眼睛:“我没有做过这样的事,也不会做。这不是你可以伤害别人的理由。”   林子渝呆呆地愣在那里。   是,宋靖干净,宋靖清高。   他就是这么清高孤傲,像天边的一轮皓月,铺泻在天地之间,皎洁无比,清澈干净。   林子渝在他面前羞惭地低下头:“我不是针对你,我只是不甘心,不甘心被欺负,不甘心就这么沉寂下去,没有任何声音。要淹死了,你们谁都不会注意到我……可是我就在那里,你们都看不到我,我不甘心啊……”   他刻意模糊了宋靖的身影,想要报复贺文舟,可是大家对贺文舟的绯闻并没有多大动容,他才不得不曝出宋靖。   宋靖是贺文舟的命门,只有打垮宋靖,才能摧毁贺文舟。   他多么聪明。   可是他开心吗?报复了回去,他就真的强大不再懦弱自卑了吗?他过得好吗?   他不会明白了。   贺文舟转身走了出去,一地鸡毛,少年时代的成长,谁也没有被饶过。大家在这场变动中,面目全非,痛苦淋漓。太没有意思了,太无趣了啊。   宋靖紧跟着追了出去。 第100章 :回家   S城,沿海的地铁只开了一号线,即便开了很久,平时不是上下班高峰,也没多少人乘坐地铁。从花园出来,竟然不知不觉已经是晚上了。   贺文舟从地铁口下去,又买了票。宋靖紧跟在他身后,在冷清的地下通道里,贺文舟只穿了一身黑色西装。   不知道什么时候贺文舟开始穿黑色,宋靖记得他喜欢穿白色的衣服。白外套、白羽绒服、白卫衣、白色运动装……拉风的白色外套是他少年时最鲜明的颜色,他坐在男孩的单车后座,穿越茂密的夏日林荫道。   宋靖喊了一声:“贺文舟。”   贺文舟没有停下来,反而刷票进去了。宋靖不得不也买了票。   进去后,贺文舟就等在穿梭来往的地铁前。这一路线都是临海线路,能从他们家一直通往旧时学校。当初他们需要坐公交车,贺文舟骑单车接送他上下学,开车带他去海边。一幕幕都真切地浮现在眼前。   “文舟!”   他叫住他,贺文舟要上车,被宋靖抓着胳膊扯了下来。   贺文舟道:“你不是不理我吗?”   宋靖这时疼他爱他都不够,柔声道:“你要去哪里?”   贺文舟甩开他的手:“不用你管。”   贺文舟疾走了两步,看宋靖没有追过来的意思,更气。   他转身走到另一边廊柱后,兀自赌气。   宋靖走过去,看他眼睛都红了,二十多岁的人了,不顾形象,在大庭广众下扁着嘴要哭。   宋靖又怜惜又心疼,想用手摸摸他的脸,被他甩开。   “你把我赶出去好了,干嘛又理我?”   “是我的错。”   “你也会有错吗?你就那么不相信我?”   贺文舟是真的生气了。就为了一个小丫头,死活不让他进家门。他最害怕什么,他就做什么。他那天在门外那样惊慌失措,那样凄惨地喊他,他都不应。他的心怎么那么狠啊!   他说着,眼眶就滚热,眼泪珠子都凝聚在那一汪深潭里。   宋靖想起来这些天的别扭,也是闹得十分无聊。   “别哭了。”   他抚摸他发红的眼角。   贺文舟狠狠地别过头。   他背靠着廊柱,也不应也不睬,就只是眼睛发红,眼泪汪汪地蓄着力。   宋靖怕他哭得难受,把他拉到一边的座椅上,好好和他讲道理。   “那天我见到你们从派出所出来……是我不好,我误会你了。”   贺文舟厉色道:“她是那边的人。”   宋靖想也知道他不会和那边处得好,拿出纸巾擦擦他的眼泪。   “好,我知道了。以后我都不会赶你了,不会不理你。”   “你也不能凶我!”   宋靖失笑道:“那是当然。”   “你还笑。”   贺文舟又要哭,宋靖真是怕了他的眼泪了,他的眼泪都是珍珠,砸在他的心口上,砸得他心痛。   “别哭了,不难过了。我不笑了。”   贺文舟不理他,反正他就是要哭,就是要发泄。发泄这些年的委屈,这些年的伤痛,全部砸给他,全都给他看。   他越哭越凶,又闹别扭。宋靖拿着纸巾给他擦也没办法,只能蹲在他面前,也不知道怎么福至心灵,想到当年,就叫了一声:“弟弟……”   他忍着羞耻,面颊微红,哄着贺文舟:“好弟弟,不哭了。哭得我也很难受。”   “是么?”   贺文舟抽泣着,抬眼看他。   宋靖蹙眉道:“当然,我难道看你哭会很好过吗?”   贺文舟抽了两下,虚张声势,不哭了。   “那样最好。你以后还气不气我了?”   宋靖眉目含情地望着他:“不气了。”   “你还扔不扔下我,不管我?”   “当然会管。”   “那你让不让我上你家门?”   宋靖犹豫着,贺文舟眼看就要翻脸,宋靖连忙道:“今晚能不能先去你家?等元旦,雨轩走了……你……”   贺文舟立马握紧他的手:“去我家?”   宋靖看他眼睛都发光了,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点了点头。   “那现在就走!”   贺文舟拿起哥哥的东西,地铁也不坐了,立马就要回头取车。   宋靖陪他在地铁里胡闹,他要做什么,他就陪他做什么。索性丢脸两个人丢,不管去哪,他以后都陪着他了。   回到家,贺文舟就开始脱衣服、洗澡,忙忙碌碌。宋靖看着这套久违的镜湖香苑的房子,太久没来了,楼房没什么变化,除了变成了旧小区。外墙都被风雨侵蚀剥落,成为被抛弃的旧城里的一座孤岛。   小区电梯都陈旧了,好在房子还好,密码锁叮地一声打开,里面黑漆漆的,房间里还是那套布置,那些家具,一点没变。但是又好像什么都变了。冷冷清清,一点烟火气都没有。   两双拖鞋还是摆在玄关的位置,沙发下面的地毯起了毛。   贺文舟也不开大灯,本来想拉他一起洗澡,宋靖不肯。他就开着那扇浴室门,让宋靖坐在外面。他眼巴巴地看着他,一边洗一边看,也不知道看了些什么。   水停了,他围了条浴巾,浑身湿答答的,从宋靖身后搂住了他。 第101章 :哥哥   浴室的门关了,房间里就还剩几盏壁灯。房间里冷冷清清的,也不知道是没地暖还是没有烟火气。   贺文舟从身后搂着宋靖,埋在他的颈窝里,久久地无法言语。   宋靖摸着他的手臂:“冷,去穿上衣服。”   “我不要。”   贺文舟紧紧抱着他,宋靖没办法,只好转身,将他那冰凉的湿身子都裹到大衣里来。   贺文舟穿过他的毛衣,依恋地抱着他。   “哥哥。”   “嗯。”   贺文舟眼眶发热,他没想到,还能有再叫他一次,而他能应的一天。   宋靖亲吻他的眼睛,亲吻他的鼻子,咻咻的鼻息融化在一起。他眼眶滚热,险些又落下几滴泪来。   宋靖抚摸着他的头发,让趴在自己肩上说:“好了,没事了,我回来了。”   贺文舟的眼泪刷地一下就掉下来了。   被宋靖抱在怀里,被他温热的体温暖着,两人没有隔阂地抱在一起。他才觉得,他回来了,他落地了,他再也不用提心吊胆,在黑夜里穿行。像是一个疲惫的旅客,终于到了站,从冰天雪地里活了过来。   宋靖吻了吻他的耳朵。   贺文舟道:“我想做爱。”   宋靖道:“现在?”   贺文舟睁着一双泪眼:“不行吗?”   宋靖迟疑着,贺文舟开始撕扯他的大衣,大衣被脱下来丢到了沙发上,他又来扯毛衣,宋靖忙攥住他的手,他就拿那双泪眼瞅他。宋靖心一下就软了,昏暗中,他注意到贺文舟脖颈上挂着一条银链,他顺着银链摸到一枚透明的扣子。扣子太小了,只有很细的链子才能穿过去。方才他只顾着哄贺文舟不哭,都没有看见。   贺文舟道:“是你的扣子。”   “什么?”   “你衬衫的第二颗纽扣。”   宋靖顿时愣在那里,他早就忘了,他也早不记得什么时候给了他这颗扣子。   贺文舟又加码:“你放在笔记本里,我一直戴到现在,一天都没有摘下来过。洗澡也戴着,就像你还在我身边一样。”   宋靖都傻了,他怔怔地盯着那枚扣子,再也无力反抗。   贺文舟搂着他的腰抱起来,将哥哥一直抱到他卧室床上。   被子里很冷,孤寝寒枕,只有贺文舟身上的一点温度。想也知道这空荡荡的屋子,他多少次回来就囫囵吞枣往床上一躺,蜷缩在一角敷衍得睡了。没人管没人问,一个人就那么草草活着。宋靖更是心痛。   房间里没开灯,男人的身体压上来,面颊还是湿的,睁着两只泪眼。   “做不做?”   宋靖心都被他震动着,握着那颗扣子。   “做。”   贺文舟道:“哥哥抬起腰来。”   宋靖就乖乖地抬腰。   贺文舟俯身在他上面,将他衣服脱光了,又说:“抬起一条腿。”   宋靖就乖乖地抬腿。   贺文舟慢慢地,慢慢地,盯着他的眼睛。一只手臂撑着床头,一只手抚摸着他的脸。他的动作很慢,很坚决。像是被温泉水包围,温暖安全得漫过他的头顶。被至亲至爱的人容纳、拥抱,他在他里面。宋靖微微地蹙眉,手臂环过他的脖颈,靠在他的肩上。   两人温情跌宕、缓慢无声地做了一场。   贺文舟沉沉地压在他身上,眼角还有湿意:“哥哥喜不喜欢?”   宋靖身子又沉又软,呼吸都乱了:“喜欢。”   “我好不好?”   “好。”   贺文舟忽然狠咬了他一口,瞪视着他:“你和她做没做过?”   “谁?”   宋靖想到是谁,道:“你说呢?”   贺文舟咬着牙道:“我守了你七年,你也要!”   宋靖又觉得他很烦了,想把他推下去,贺文舟反而埋在他颈间,哼哼唧唧地:“就算你做了,我也要百倍千倍地还回来,直到你不记得她为止。全部都要记得我,知不知道?”   宋靖道:“你胡说八道什么?我和她没有……这种事……”   贺文舟顿时眼睛都亮了起来。   “那是你一直爱着我了?你放不下我对不对?”   宋靖想,说他胖,他还喘上了。但是情事过后,他又哭过,宋靖只能避开这些:“你和我说分手,难道我还记着你吗?”   贺文舟蹭了蹭他的颈窝:“我不是故意的。”   他侧躺在宋靖身边,要宋靖抱着。宋靖便像抱小孩一样,把他揽在怀里,又掖了掖被子,把他晾在外面的手臂也拿了进来。   贺文舟便枕在宋靖肩上道:“当时我如果不推开你,你要是被退学那怎么办?我怎么样都没关系,我不能害了你。”   宋靖道:“可是你可以和我说,我们一起想办法。”   贺文舟摇头道:“他不会允许,他在盯着我。”   “谁?”   贺文舟幽幽的目光竟然也有点渗人:“他,他在盯着我。”   他悄悄地在宋靖耳边道:“他派了人盯着我妈,也盯着我。”   他,外表正人君子,背地里早把妻子儿女攥在了手里。   “我不能见你。最好是让他没有发觉,悄悄地,悄悄地让你离开我。我没有爱上你,不会成为他的污点、他的笑话,乖乖地走他给我铺的路。”   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万事都不能影响他的仕途,是贺家琪的人生美学。   宋靖感觉很阴森奇怪,他不知道贺文舟都经历了什么,但他能感知他的情绪,他的恐惧、压抑和愤怒,他内心地震般的动荡。   他把贺文舟抱在怀里:“没事了,都过去了。”   贺文舟埋在他胸前:“哥哥,你别怪我,那已经是我想到的最好的办法了。我……”   他还为了把宋靖摘出来,假装和其他女生谈恋爱,把丑闻都拉到自己身上来,闹得乌烟瘴气,被贺家琪训斥了一顿。   即便如此,也好过他会找宋靖麻烦。他当时已经不信他所有的话。   贺文舟在宋靖怀里,开始讲他父母离婚到他们分手后,这些年的事。他讲得乱七八糟,思维跳跃,又很激动。讲得情绪激烈时,宋靖不得不吻住他的嘴唇,让他休息一会,情绪平复一些。   但他讲得实在太糟糕了,讲了半天,还是在说一些情绪。避开不谈当年的事,恐惧提及那个阳台的夜晚,那几次噩梦。他不说,永远都不想提。   宋靖道:“算了,明天再说吧。以后有的是时间。”   贺文舟累了。   他点点头,呢喃着:“哥哥讲个故事吧。”   宋靖道:“讲什么呢?”   “随便讲点什么,我要你哄着睡。”   宋靖失笑,真是撒娇成小宝宝了。   宋靖靠坐在床头,将他揽在怀里,寻了个还算舒服的姿势,从iPad里找了个故事。   他在讲之前,贺文舟道:“亲我一下。”   宋靖只好吻了吻他的额头,低沉的声音道:“乖,闭上眼睛。”   贺文舟就闭上眼睛,听他讲童话故事。多么熨贴、温暖,被宠爱的感觉,几百年了,他再次感受到,那种甜的滋味让他想流泪。   他闭着眼听了一会,挪了挪身子,喃喃地:“哥哥拍着睡。”   宋靖眉毛一挑,手搂过他来,轻轻拍着他的背,继续讲下去。   贺文舟甜蜜地埋在他怀里,几乎快睡着了。   宋靖慢慢讲着,回头问了他一声:“文舟?”   “嗯……”   贺文舟模糊地应着。   还没睡,宋靖只好又接着讲,说到那个锡兵缺了一条腿,历经艰辛,又看到那位跳舞的姑娘。   贺文舟在梦里道:“哥哥,我给你写了好几封信,你为什么都不回我啊?”   宋靖心里一紧:“你给我写过信吗?”   他怎么完全都不知道,一封都没有收到!   贺文舟道:“我给你写了啊,好多好多,都发在了……”   “什么?”   宋靖努力去听,贺文舟梦呓地道:“发你邮箱了嘛……”   宋靖立马去找他的邮箱,但他是工作邮箱,哪有什么他的信!他不死心,又去找QQ邮箱,他给他注册的QQ,两人一起用的QQ,可是那也没有。   “到底是在哪里?”   “jingzhou……啊……”   宋靖猛然想起,他们是有个私密邮箱的,他曾经只用它发过一次信给贺文舟,是他们仅有的一封情书!   贺文舟轻轻地发出呼吸声,像是睡着了。宋靖却手心出汗,无端地有些紧张,登陆网易邮箱,密码不记得了,换了好几次,好在灵光一现,想起和QQ密码一样,又试了一次,登陆进去。   二千多封邮件,密密麻麻的标题,塞爆了邮箱,每封邮件标题都是“哥哥,祝好”。排列了一页又一页,翻都翻不完。七年里,几乎每一天,都像写日记一样给他发过来信。风雨无阻,坚持不懈。每一年元旦,有七封邮件,是标注了:“哥哥,生日快乐,新年快乐”。   宋靖看着这些邮件,打开来每一封他的心情日记,他的思念,他做了什么,他想他了,他深夜里哭过,他喝醉了,他打了架,他不喜欢交际,他讨厌上课,他在那个阴雨的城市,孤独无依,浮萍漂泊。在某一年圣诞节,他在路上看到电视屏幕里播过北京大学的一秒,他忽然就想回来了,一路疯跑回去,他说他想买机票回来,可是当天买,也只能预定到一个月之后的机票,他怎么都没法回去给他过生日了,他哭了……   宋靖看着邮件里那几行字,湿热了眼眶。 第102章 :爱情   早上宋靖很早就醒来了,贺文舟睡醒的时候,第一感觉房间里很暖和。地暖升腾起来的热意让房间温暖如春,加湿器慢腾腾地工作着。卧室外面有些声响,仿佛是洗衣机在转动着,有脚步声踩在地毯上。他睁着双眼愣了一会,发现身上床品都换了。他迷迷瞪瞪地起来,叫了一声“哥哥”,没有人回应他。   贺文舟生怕宋靖就那么走了,一骨碌爬起来,光着身子就跑了出去。迎面撞上拿着衣服进来的宋靖。   “?”   “我叫你,你怎么没听见!”   宋靖道:“我去阳台拿衣服了,叫我干什么?”   宋靖难得周末休息,昨天平安夜,今天圣诞节。他看了一下手表,十点半了。   屋子明显干净了许多,又温暖又敞亮。贺文舟的衣服分门别类地洗了,不能洗的打包下午去送洗。他折着贺文舟衬衫、袜子,进更衣室放在相应的衣柜里。   “饿不饿?想吃点什么?”   贺文舟盯着他,家里简直变了一副样子。   “看我干什么?”   宋靖蹙眉看着裸奔的男人:“去穿上衣服,像什么样子。”   贺文舟扑过来,一把抱住他,狠狠地在他脸上亲了一口。   “哥哥,真好。”   宋靖被凭白涂了一脸口水:“所以,要不要穿衣服?”   “要!”   贺文舟进去,套了一件卫衣裤子就跑出来了。   宋靖进厨房,贺文舟的冰箱里就什么都没有,也不知道他平时是怎么生活的。   宋靖一大早忙到现在,还没出去囤货。挑拣着厨房里仅剩的几样东西,竟然打开来都是酒。   贺文舟从身后拥住他,粘得像个大号尾巴。   “哥哥,好香。”   宋靖身上有被太阳晒过的味道,清新又温暖。他深深地埋在爱人颈间,亲吻他的脖颈。   宋靖被他缠得分身乏术:“你平时就吃这些东西?”   贺文舟看着酒柜和冰箱里琳琅满目的酒:“呃……我平常不在家吃饭。”   “那你都怎么吃饭?”   贺文舟撒娇道:“哥哥,我们出去吃吧?”   宋靖道:“算了,我去超市一趟。你在家收拾一下。”   他指他竖着的头发。   贺文舟道:“我也去!”   宋靖道:“我让你做什么就做什么,我又不跑。”   宋靖打算自己做饭,也不知道他怎么生活的,乱七八糟。   他先给宋雨轩打了个电话,要他继续在姥姥家。他这边有点忙,晚上再去接他。宋雨轩抱怨了两句,昨天你就没有回来哦!宋靖道,你是不是想早点回去了?宋雨轩乖乖闭嘴了。他的电竞梦算是完不成了,元旦就要滚回家去,不然徐惠就大发雷霆,来抓他回去。   宋靖挂了电话,回头看到贺文舟在盯着他:“你晚上要走?你别走。”   宋靖看他眼睛又要红了,抚摸着他的耳垂:“我们不是说好了,元旦再在一起。你就忍两天,就两天好不好?”   贺文舟道:“不好,我忍不下去。我要和你在一起。”   宋靖没法和他讲道理,他现在情绪不对,极度脆弱,只好哄着他:“晚上再说,我先出去了,你乖一点。不要让我生气。”   “好。”   贺文舟就坐在那,像个乖学生,一直看着他。宋靖不忍心,回来又亲了他一下:“我很快回来。”   宋靖用跑的,到楼下超市迅速买了食材、生活用品。赶着跑上来的时候还不到十五分钟,贺文舟本来准备等很久的,见他喘息着进来,换鞋,傻了一样。   “你……”   宋靖将东西先放下,跑太厉害了,呼吸都不稳。   贺文舟过去,紧紧地抱住了他。他的哥哥真是太傻了啊。   男人勒住他的腰肢,汹涌的吻堵住他的嘴唇。两人复合以来还没有好好地亲过,贺文舟像把他吞吃入腹一样捧着他的脸深吻吮吸,宋靖像一只鸟在他怀中挣扎。挣扎了没一会,他双臂便搂着男人的脖颈,和他在温暖的房间里亲吻起来。   贺文舟抚摸着他的腰,纠缠着他的舌头。他的力气太大了,几乎把宋靖嵌进自己怀里,勒得他心慌。宋靖与他惊心动魄地吻着,舌头都被吮麻了,可是不想分开。他们亲了很长一段时间,贺文舟抱着他又在沙发上亲。宋靖坐在他怀里,两人亲不够似的深入彼此的口腔,汲取着对方的甜液。亲一会停一会,贺文舟啄吻着他的嘴唇,唇间拉出黏腻的银丝。他滚烫的呼吸吐在他的耳侧:“你爱不爱我?”   宋靖被他亲得发抖:“你不知道吗?”   贺文舟道:“我要你告诉我。”   宋靖和他又接了一个长长的深吻,贺文舟掐着他的下颌分开,严肃地道:“告诉我。”   宋靖感觉后背都窜起一股颤栗的电流,他垂着长长的睫毛,在贺文舟唇边,磕磕绊绊地道:“我爱你……”   贺文舟幽幽的目光攫住他,夺去了他的呼吸。   这次他不再客气了。   宋靖嘴巴被他吻肿了,耳边脖颈不知道嘬出多少个印子,高领毛衣也遮掩不住。他双腿发软,瘫软在爱人怀里,眼角发红,泛着水光,正是一副春.情.泛滥的模样。   贺文舟正要抱着他又往床上去。宋靖说什么都不肯:“先放我下来。”   贺文舟也不肯:“哥哥要我,我想干哥哥。”   宋靖羞耻得耳朵都红了,他是肯定不能白日宣淫的。   礼教、自律都不允许他这么做。   “混账,胡闹!”   贺文舟抱着他往上顶了顶:“我允许,它也不允许啊。”   剑拔弩张,不得不做了。   他抱着他将他抛在床上,前一晚两人情热的床上,宋靖羞得脸颊通红:“不行!”   他的反抗实在是薄弱,但是撕扯衣服的时候,宋靖忽然捂住了双眼,遮挡刺眼的阳光。   贺文舟怜惜地停下来:“那你说一句话我就放了你。”   “什么?”   宋靖还捂着眼睛。   贺文舟悄悄在他耳边:“你说‘我永生永世爱你不够,弟弟’,我就放了你。”   他打定宋靖是不肯说的,他面子那么薄。他笑吟吟地扯他的衣服,裤子都要脱下来了。一双洁白的手忽然扯住裤链,宋靖闭着眼,羞怯地说道:“我……我永生永世爱你不够……弟弟……”   他说完,骤然起身,攥着自己的裤子就跑了出去。   贺文舟傻在了那里。 第103章 :风起   宋靖在厨房做饭,他站在外面看。很多年前,他曾经也看过一个男人给他做饭。和游星趴在台子上,以为会天荒地老。他会为他遮风避雨,是世界上唯一爱他的人……   现在,世界用另一种方式还给了他。   宋靖烧了一条鱼,做了他最爱的排骨汤,和几道菜,放在餐桌上。他看了一夜贺文舟给他发的信,也没有看完。   这时就想再接着看看。   贺文舟却粘了上来,想要他喂。   他趴在桌上,穿着卫衣,头发也没打理,显得非常年轻。   宋靖被他大眼睛看着,实在抵抗不了,便给他剥出鱼腹的肉来,盛在盘子里。   贺文舟张开嘴巴,宋靖忍了忍,任劳任怨送到他口中。   “哥哥也吃。”   贺文舟有来有往,也给他夹菜。   “不必。”   宋靖又一口一口地喂他,给他盛了一碗米饭,配着排骨。   两人一起吃午饭。   贺文舟默默地吃着饭菜,忽然抬起头来:“哥哥,我好久没吃过家里的饭了,我觉得好好吃。”   他吃进一口米饭去,细细地咀嚼,微微笑着:“我想吃米饭,想吃鱼。”   ?宋靖沉默地放下碗筷:“以后都给你做。”   贺文舟胸膛发堵,喉中哽咽,他是多么好命能得到宋靖的宠爱。   其实他一点都不好,宋靖太好。他感觉自己配不上他。   “哥哥,那个不可一世,在糖堆里长大的幼稚愚蠢的贺文舟不在了。站在你面前的是一个人努力长大,辛苦长大很久了的贺文舟。他没有家,没有爸爸妈妈,穷困潦倒、残破不堪。他不够好,但是他会用一生来守护他七年前亲自折断的爱情,你……还愿意接受他么……”   宋靖说:“把戒指拿来。”   “什么?”   贺文舟愕然道。   “去拿戒指。”   贺文舟愣了一瞬,飞快地跑回房间,找出宋靖丢掉的那枚戒指。   宋靖将戒指戴好,抬了抬眼镜:“吃饭吧。”   贺文舟垂下头,眼泪都要掉出来了。什么都不必说了。   晚上,宋靖也没有回去。贺文舟怎么都不让他走。宋靖只能让宋雨轩再在姥姥家住下去。   夜晚开着床头灯,贺文舟躺在宋靖怀里,粘人地抱着他。   宋靖看信,整理两人的东西。信中写道贺文舟对那个“他”激烈的情绪,宋靖又心疼又愤怒。   贺文舟吻着他的脖颈:“我那时候觉得被全世界抛弃了,我好恨他们。没有你,没有想着你,没有这颗纽扣,我不会活下来。”   ?宋靖握着他脖子上的纽扣,是戴了多久啊,扣子被抚摸过无数遍都摸得光滑了。   “我如果在,绝对不会让你受委屈。”   “你要怎么样?”   贺文舟好奇了。   “我带你走。”   宋靖道:“我会带你离开他们,我照顾你。”   “哦,你要养我咯?”   “当然。”   他少年时就有这么一个想法,如果贺文舟乖一点,家庭普通一点,他真的很想养他。他也有能力。   贺文舟绝对相信他的能力,只是……他在他肩膀低笑,拿开宋靖手里的iPad。   他穿过哥哥的双臂,将他抱着在床头锁定了,深深的吻印在他的唇上:“不用了,以后都由我来保护哥哥。哥哥只要有我就够了。”   宋靖和他吻着,抓住他的手:“做什么?”   贺文舟从下往上解他的睡衣:“春宵苦短,我帮哥哥松快松快。”   宋靖眉毛一挑:“不必了。”   贺文舟道:“要嘛,我的技术很好的。”   宋靖身体里泛着一股电流,贺文舟仿佛一个欲望的化身,靠近他就会被他拖着掉下去。他身体健硕,皮肤光滑,在昏暗的灯光下像涂了一层蜜。还把自己扒光了,拉着哥哥的手抚摸他的两块胸肌。   宋靖皱着眉头:“腰还疼,不做了……”   贺文舟也不和他打哑谜了,低沉的声音在他耳边:“想要你……我不做什么,就抱着你好不好?”   他一直在他耳边说想要他,很想很想,想得受不了。   宋靖耳朵一颤,躲避开来,脸上有了笑容。贺文舟就开始了。   结果他这不做什么比什么了还厉害,贺文舟要宋靖脱光了躺在他上面,他只抱着他。结果一番情事下来,宋靖感觉两腿打颤都要瘸了,皮肤被磨得生痛,他又羞又怒,不知道要怎么教训他才好。   贺文舟和他头顶着头,亲吻着他:“我这里有几处房子,证和钥匙都在书房的抽屉里。钱大部分都给我妈了,但我还留了一部分,暂时不能给你。但我保证,等……我都交给你管好不好?”   他又亲了他一下:“你给我的小纸条,笔记、习题册、扣子我都好好的保存着。我送你的画,你都扔了么?”   宋靖低低地道:“嗯……”   贺文舟一笑:“没事,有机会……我们再画。”   “好。”   贺文舟手发颤地捧着他的脸,他都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再画他了。   宋靖还没觉察出不对:“明天你乖一点,我下班就过来。”   “好。”   “等雨轩走了,我就来陪你。”   “好。”   两人接了个吻,好好地睡下了。贺文舟睡不着,一直盯着他看了大半夜。   宋靖第二天就去上班了,贺文舟开车送他去的。临下车,宋靖回过头,趁没人亲了他一下:“等我。”   “好。”   可是那天,宋靖回来后,就再也没见到贺文舟了。 第104章 :云涌(完结章)   宋靖过了个不知世事的周末,糊里糊涂甜得发腻。周一上班才知道,地铁二号线某一段线路,正式通车试运行的时候发生了重大事故。   当时各方媒体、电视台在直播,地铁内部建设完全契合S城的文化特色,有一面巨大的类似“清明上河图”的S城人生活浮雕,由贺家琪宣布通车,市里的各个领导以及地铁建设负责人等陪同出席,当时还有上面派来视察的领导,一行人坐完一段车,听着工作汇报。   外面还请了文化界的大拿来,记者正在采访着某大学教授,某个文化领域的资深专家,正侃侃而谈着那浮雕多么栩栩如生,文化遗产如何传承保护之类。许多老百姓围着他,听他在那演说……   正是集体欢庆,庆祝通车的时候,地铁交通轨道忽然失灵,司机紧急停车,中间车厢脱落,在上坡路仍然惯性滑出几百米,后又倒行与后面车厢相撞,引发爆炸和乘客受伤。   一时,直播里看的人全炸了。   车厢里的人纷纷涌出来,好在乘客不多,都跑到车厢两头,只有几个人受伤。但惊吓过度,没头苍蝇似的乱撞,现场一片混乱。   方才庆祝通车的领导们脸都绿了。上头来视察的那位老领导,贺家琪当年的老师,当场甩手就走。贺家琪就陪在身侧,脸色苍白,现场记者蜂拥地报道事故的情况。   周日,地铁事件发生后第二天,就有人开始落下马了。政府的通报一封接着一封,都是接手过地铁建设且和贺家利益圈子密切相关的人。   这就像开了一个撕裂口,这具庞大的兽躯再也不是坚不可摧。寄生在这兽躯上的蝇虫们先死,然后是皮毛腐烂、四肢解体,然后再是心脏,慢慢的,慢慢的死掉。   贺家琪开始心慌,他的工作被停职了,在家待查。破天荒的头一次,他几乎和外界失去联系。他的老师、同学、老友们,他的利益体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瓦解。在还没有定论前,他们就要抛弃他了。   他打了几个电话,对方都很客气,但都没什么用处。贺家书一直就没有出来,贺宇到处奔走,他对着慧珍发了脾气。   正在家焦急万分的时候,贺文舟来了。   那是周一的清晨,天气冷,贺文舟进门时发现房子空了不少。   屋子里一点声音都没有。   前一天,贺家琪着急,从楼上滚下来,摔坏了腿。当晚去医院治疗,早上回来的时候,就发现家里宅子被人监控了。   贺家琪闹了一番脾气,大骂那些忘恩负义,狡诈背叛之徒。慧珍默默听着,隐没在角落里不出来了。他更生气,贺文舟进来的时候,他正发完一轮脾气。   贺文舟穿了一身西装,进来什么都没做,就在对面的沙发坐下了。   贺家琪一股子气看他。   贺文舟拿出打火机,点了根烟。   贺家琪越看越生气:“我不是告诉过你这里不要抽烟!”   “是么?”   贺文舟吐出一圈烟雾,弹了弹烟灰:“我忘了。”   “你来干什么?”   “我来看看。”   贺家琪气愤地道:“这时候你不应该来看我,你应该出去,把事情给我搞清楚!到底是谁在背后搞我!这是个阴谋!”   贺文舟看着他爸发怒的模样很有趣,因为他爸不经常发怒。他觉得他这副面目很新鲜,他想要欣赏。   贺文舟道:“不,我就是来看看你。”   “你个不孝子,给我滚!”   贺家琪把桌上的窑制茶具都拂下桌去了。他腿打了石膏,没人搬动他,他就不能动。他尖叫地叫慧珍,慧珍急匆匆出来,看到贺文舟饶有兴致地欣赏着贺家琪的一切,不敢上前。   “你怕他干什么!过来推我!”   贺文舟噙着烟在这欣赏完这一出就走了。   第二天,贺文舟又来了,开始看他吃饭。   贺家琪吃着一块葱油饼,一杯豆浆。他年纪大了,连番打击,但吃饭居然不含糊。一口气吃了三块葱油饼,又蘸酱就大葱,他狼吞虎咽地吃,双手挥舞着,扫荡完盘子还用手指把边上的酱舔了。   贺文舟又看到了新景致,问他:“这么吃不噎得慌吗?”   贺家琪喝完那杯豆浆,把嘴巴一涮,抓着空杯子就摔过去:“给我滚出去!”   不孝子,不出去办事跑来看他爹笑话。   贺文舟道:“不要生气,以后日子还长呢。”   贺家琪忍了忍,开始对他说自己的谋划,他叽叽喳喳了一阵子,嘴都说干了,抬头发现贺文舟还在看着他。   他来了,什么都不做,就搬了一张椅子坐那看他。   “你看什么?!”   他终于觉察出不对。贺文舟笑容温和,眼睛却是冷的,他那样阴嗖嗖冷冰冰地看他,作为父亲他受不了。   贺文舟道:“我来看看你。”   贺家琪扭曲的脸望着他,一口血就要喷出来。   之后,贺文舟每天都来看他。也不待很久,但也不走。来了,就是“看看”他。他那种兴奋、阴冷,带着趣味观察他的目光,让贺家琪逐渐发疯。   他发脾气,他闹,他摔打东西,贺文舟就在旁边看。他越发疯,他看得越有趣味。   第四天,贺文舟又来了。   贺家琪从窗前一看到他来,就开始叫,嘶哑着嗓子叫慧珍锁门,把他推到书房去,快去!   然而贺文舟有钥匙,他把门打开了,进去了那间书房。贺家琪躲在窗帘后面瑟瑟发抖。他已经意识到贺文舟不会帮他什么了,这个孽子,反了天了!这时候背叛他,看他笑话!   他有病,他有神经病!若不是有病,怎么津津有味地“看”他,那种“看”,看得他头皮都要发麻。   他心里有点意识,当初对不起他们母子,但他从没有薄待他,他还给他铺路,培养他,把他叫到身边弥补重用。   这个狼崽子,这个不孝子!   贺家琪从窗帘后露出一双老眼,贺文舟穿得西装笔挺,摸了摸书桌上的灰尘。   “你知道,我最讨厌这窗帘的颜色吗?”   “嗯?”   贺家琪用窗帘把自己包住了。   贺文舟抚摸着这书房的桌子、沙发,办公桌上的笔,有一方砚台,是用久了的。他小时候在里面沾了墨水,就在他爸的文件上涂鸦。他爸从来不发脾气,拿着被儿子涂鸦的文件到单位,被同事们笑。   “我最讨厌的,就是这窗帘的米色,简直让我恶心!”   贺文舟一把将窗帘撕下来了。   贺家琪沙哑地叫着:“杀人了,杀人了!”   贺文舟微笑地对着父亲:“我喜欢红棕色,妈妈选的颜色。小时候我偷偷溜进来,这里没有人,四面窗帘拉着,我拿一本漫画书躲在后面,拉开一条小缝,这里面就是一团红雾。很好看的,爸爸,你看过吗?”   贺家琪从轮椅上跌下来,拼命地叫:“来人啊,来人啊……”   贺文舟抽了抽鼻子,作了个委屈的表情。   “可惜换成米色,这里就像浆糊一样,闷得我喘不过气。我喘不过气啊,爸爸。”   贺家琪捂住耳朵,他喘不过气,他不要听了。   “妈妈走了,爷爷死了,爸爸你也不要我了。我一个人孤零零的,很害怕呀。爸爸,在洗浴中心的时候,不是答应要和我住在一起的吗?你不能说话不算话呀。”   贺文舟看着匍匐在地的父亲,轻轻地在他耳边道:“我搬过来,和你一起住好不好?”   贺家琪发疯一般地狂叫,然而任凭他怎么叫,也没有人上来。   贺文舟就这样打算在贺宅住下了,他开始支使人装修,换窗帘、换家具,地板也要拆,楼梯扶手刷回原来的颜色。自从出事后,门可罗雀的贺宅又重新热闹起来,每天在家叮叮当当的装修,进进出出的工人,主卧的床换了好几次,才换回原来床的模样。书房、客厅、卧室、厨房、楼梯……包括保姆房,全都换成原来的模样。贺家琪每天被装修的人吵得睡不着觉,吃不下饭,还要住在这样阴森森的满是红棕色房子里,他快要疯掉了。   目及之处,全是原来生活的痕迹,全是记忆里老房子的模样。   仿佛是上一辈子的回忆骤然涌入脑海,他咻咻地喘着,要在这红棕色里憋死了。他讨厌周雯,讨厌周雯带来的一切,他仿佛又回到了被周雯压制的噩梦般的日子。他卑躬屈膝,处处忍让,仍然被她挑刺辱骂,动不动就争吵告状。   他快被这红棕色压死了,他躲在了床底下。他早就想躲进去了,死活都不肯出来了。   也不知道第几天,贺文舟告诉他,贺家书在看守所自杀了一次,贺宇跑了。贺家琪在床下面发着抖,贺文舟温柔地拉他:“爸爸,床下面脏啊。”   贺家琪喃喃地:“慧珍、慧珍呢?”   贺文舟道:“那个婊子昨天来求我,她求我求得那么可怜,我当然不能让爸爸的女人受苦,我就给了她钱,她带着小婊子跑啦。”   贺家琪瞪大了双眼,看着微笑的贺文舟。   贺文舟拉着他胳膊:“爸爸出来吧,这不怪我,是你给了她们随时可以走的护照呀。”   贺家琪感觉浑身发冷:“你在报复我。”   贺文舟像拖死狗一样把他拖了出来,又用毛巾擦擦他的脸:“我讨厌你不爱干净。”   “是你,是你对不对?!”   他忽然就明白过来了!什么阴谋,什么背叛,埋在他身边的坏种就是他的亲儿子啊!   贺文舟将毛巾扔给他:“擦干净脸。”   贺家琪道:“黄全是你的人?”   不是他的人,怎么可能说走就走,说出现就出现!   “我让你把脸擦干净。”   “你二叔是你弄进去的,你个逆子!你都做了些什么?你疯了吗!”   贺文舟拖着他,把他按在了水盆里。水里面咕噜噜地挣扎着,贺文舟把他拎出来,擦干净脸:“这样就干净了,好好睡吧,爸爸。”   贺家琪气得尖叫,嘶吼。他生了个怪物!   贺文舟晚上不住这,冬天地暖也不提供了,家里的阿姨都被他打发走。他白天在这的时间很长,但就是看他,什么都不做。贺家琪只能自己挪动着做饭,自己埋头大吃。他就在旁边看,贺家琪也大吃。后来家里的存货不多,贺文舟也不添置,还是在这看。   贺家琪忍不下去了,对他说:“买点菜回来吧,还有米和油。”   贺文舟道:“爸爸,你的卡冻结了。我们没有钱了呀,你就忍一忍吧。”   饿怎么能忍?!他最穷的时候也没有挨过饿。   “这怎么忍!不吃饭怎么行,你还想饿死你老子吗?”   贺文舟笑了笑:“我知道你在等什么,爸爸,别等了。你去哪,我都陪着你不好吗?”   贺家琪好像喘不过气来似的:“你给我滚,滚出去!”   他想要爬起来往楼上去。   贺文舟笑着跟上,告诉他今天又有哪个叔叔下马了,哪个伯伯进了看守所。他还搜出当天的新闻给他看,“贪污受贿、滥用职权、谋取暴利”这些词汇刺人眼睛。他现在不能随便乱走,外面有人盯着,外界发生什么他都不知道。心惶惶然地掉下去,在他头顶一个大领导也消失不见的时候,他突然就慌了,就算贺文舟给他饭吃,他都不吃了。   贺文舟长时间地和他待在一起,贺家琪开始不修边幅,不洗脸、不吃饭,也不挪动。   能吃的时候心里还有点希望,政途毁了,他的信念也跟了没了,人迅速地枯萎下去。   贺文舟曾经想过,就算他爸老了,也是一个帅老头。   因为他爸在他眼里永远都是帅气潇洒,斯文儒雅的。   但是那个人早就在七年前就死了。   他和父亲住在这老房子里,那天,他早上起床去“看”他,老头穿了一件旧马甲,穿了一冬了,还是那件脱线的马甲。他瘫坐在床上,因为腿得不到好的医治,一直好不了,他没法动,上厕所都要人搬动。   他垂着头坐在那里,贺文舟上前去,闻到一股臭味。他爸已经好多天没洗澡了,头发脏兮兮地纠在一起,但那股味不仅臭,还很怪。他推了推父亲,问他:“你怎么了?”   贺家琪低着头,眼泪一颗一颗地往下掉,马甲淹在便溺的尿水里。被子像一汪黄色的海洋,他一边哭一边求贺文舟:“救救我,文舟,求求你妈妈,求她救救我!”   他死也不想见周雯,一辈子都恨周雯,可是这时候他想要见她了,求求她,她肯定有办法,她有办法的对不对?   贺文舟眼眶滚烫,悲从中来。他不快乐,他一点都没有快感。如果有可能,他想一切都可以回到过去,一切都不要变。爷爷没有死,姑父还活着,他还有爸爸妈妈,还是那个无忧无虑活在糖堆里的贺文舟。   可是,他回不去了。   一切都回不去了。   宋靖一直到案子提交给检方,才在单位的审讯室看到贺文舟。   贺家琪和贺文舟分别在两间审讯室,他在这一个多月的时间里要急疯了,他几乎认为他是在为那个人陪葬。这段日子,他一直在忙,忙着求个公正,心力交瘁。   可是,在最后关头,他还是跟着领导先去见了贺家琪。   年少时他见过一次贺家琪,那时候他不像是贺文舟的爸爸,倒像是兄长,说话慢悠悠的,气质潇洒优雅。   如今,他面对着头发白了一大片的老头,他低着头,佝偻着背,腿还不好。他很沉默,也很配合,把所有的事都揽在自己身上,和贺文舟一点关系都没有。   他说,贺文舟不知道那些钱,他在金融公司做事,他什么都不知道。   宋靖面对着他,在领导们离去,录像和监视仪器撤了后,警察要带他回看守所。宋靖面对着这位老人道:“你知道你的儿子是同性恋吗?”   老人一瞬将目光凝聚在这位检察官身上。   宋靖道:“他的爱人就是我。”   老人瞳孔放大,继而被警方带走了。   陆元臻原本是不同意他进去的,一是他情绪不稳,看了伤心;二也是避避嫌。虽然只有她私下知道了他们的事,但还是小心为好。   宋靖最终只在监视器前看到了贺文舟。   贺文舟神色平静,脸非常干净。他主动交代,还带了证据,把所有的事都说清楚了。每笔钱的去向,每件事的细节,都交代得清清楚楚。   最后,他扭过头,对着监视器微微笑了笑。   宋靖在外面咬住了嘴唇。   ……   三年后,2020年元旦,迈入新的时代。似乎2020年和2010年也没有什么两样,这十年是人类记忆消失的十年,2012年世界没有末日,2020年也许是人类迈入新纪元的开始。   元旦前夕,宋靖还是在忙。陆元臻要他快点回家过节吧,宋靖说材料还没有写完,就快了。一群女同事说他升了科长,要摆起官威了。他也只能笑笑。   手机铃声响起,那边说了什么,宋靖皱着眉道:“你先把米放进去,放三量杯吧。再倒水,1:的比例。”   的比例是多少。   宋靖一手夹着手机,一手收拾着卷宗。这时候也急着回家了:“就是把水加到第三道杠,看到没有,再放点红豆、黑米、枣,混着一起放进去……”他指导了半天,对方好像知道了,急着要挂。宋靖忽然想起:“记得淘米!上次就没淘。”   对方似乎是回了一句知道啦,宋靖挂了电话,眼角带着笑意。   女同事们看傻了眼:“宋师兄,你金屋藏娇呢?”   宋靖板着脸道:“没有,只是教弟弟。”   “哦,你弟弟又来啦?”   宋靖答应了一声:“嗯。”   女同事们纷纷开始说起自家小弟小妹多么淘气,家长里短地说起来了。宋靖趁机溜走,从单位出来,急急地就往停车场去。   然而走到半路,一辆深绿色道奇挑战者忽然鸣笛了两声。   宋靖看过去,男人穿着白色羽绒服,包得像个粽子一样,只露出一双眼睛对他招手。   他走过去:“你怎么来了?”   男人呵了一口气,捂住他的耳朵:“嘻嘻,给你一个惊喜!”   “那方才也是骗我的?”   “没有嘛,饭我都在家做好了。我想吃烤鸭,我们去买烤鸭好不好?”   宋靖宠着他:“那我的车怎么办?”   “留在你单位谁敢动?节后我送你上班!”   他拍了拍他的小绿。   这骚包的颜色,夸张的“电影明星”车型,送他到他单位,要吓死一群人。   “算了,我早上坐地铁上班。”   “都好嘛,你嫌弃小绿,那我换小橙?”   小橙是一辆复古桑旅,现在已经是纯观赏价值了,谁还开呢?算了,总比小绿低调。   宋靖提着电脑包上了副驾驶位,进去后,男人从围巾里露出脸来,对着他呼出热气:“哥哥,亲一亲。”   宋靖脸红道:“在单位,闹什么?”   这男人正是贺文舟,二十八岁了,还是爱撒娇,他埋在宋靖肩上,磨蹭着:“亲一下嘛,又不会看到。”   宋靖拿他没办法,在他脸颊仓促一点,扣上安全带:“快走吧,你不是说吃烤鸭?”   贺文舟对他甜蜜地笑了笑:“那回家再亲。”   两人开着车在节前一晚去超市,正是晚高峰,堵了好一会儿才到。去超市买了很多食材,又在附近那家老店提了一只果木烤鸭,香喷扑鼻。宋靖想起还有酸奶没买,两人又倒回超市,贺文舟推着车,宋靖在旁边选着,一边往车子里放一边和他聊白天的事情。   贺文舟道:“哥哥生日想怎么过吗?”   宋靖道:“也没什么吧,在家就好。”   贺文舟从两个月前起就在打算这天怎么过了,选了好几套方案,但是宋靖都懒得出去。   后来不了了之,明天就是宋靖的生日了,贺文舟想怎么也要庆祝一番。   “那把我打个蝴蝶结,点上香薰蜡烛,晚上送给你好不好?”   宋靖微微笑着:“真的吗?”   “当然了,哥哥想怎么做,我都能满足你。”   宋靖点点头:“好,那还有一样东西没买。”   “什么东西?”   “皮带啊。”   贺文舟瞪大了双眼,不是吧?这玩得有点大啊。   宋靖说要买皮带,就真的买皮带。两人在商场里转,宋靖就要进奢侈品店,贺文舟脸色苍白地拉住了:“哥哥,家里腰带也有的吧……”   “是啊,但不是新的,新的用起来比较好。”   “不,哥哥,我再也不敢了。用旧的也很好啊。”   “那就用旧的?”   贺文舟疯狂点头:“旧的很好,旧的结实。”   宋靖微微一笑:“那就回家吧,早点回去,把蜡烛点上。”   贺文舟皮都开始疼了,都怪他这嘴!上次他不听话,被哥哥打了屁股,宋靖忽然感觉到了控制主导地位的爽感,当时很兴奋。哥哥这是玩上瘾了啊,呜呜!   贺文舟正悲哀着自己的屁股,前面走来一对母女,母亲穿着大衣和百褶裙,小女孩大概两三岁,梳着两只小啾啾,也不用大人牵,一颠一颠地往前走。   她走得慢,落在母亲后面。她妈妈也没有回头带她,就让她那么蹦着走。   她蹦啊蹦的,蹦得很努力,很快就要抓住母亲的手了。她母亲忽然回过身来,拨弄了一下她的小肩膀:“梦梦,你想不想吃冰激凌呀?”   小女孩喃喃点了点头:“想吃!”   附近就有一家麦当劳,那位母亲在窗口买了两只冰激凌,一只自己吃,一只给女儿舔。女儿舔得慢,母亲吃完自己那只,又去吃她那只。小女孩急得不得了:“不、不要!”   “梦梦吃多了拉肚子,妈妈帮你吃。”   “程嘉。”   宋靖喊了那母亲一声。   那母亲满嘴奶油地看过来,女儿的冰激凌化了掉在她手上。她高兴地看着两位老同学:“你们怎么在这?”   贺文舟道:“出来买了只烤鸭。”   “哇,感觉好香哦。过节吃烤鸭,好有意思。”   小女孩嚷着道:“梦梦也要吃鸭鸭!”   程嘉道:“好啊,我们去买鸭鸭!”   说买就买,程嘉问了宋靖他们在哪买的,她也去。宋靖给她指了门店,她道谢,领着孩子就去了。孩子依旧是在她后面蹦,她很久回头招呼她一声。   宋靖看着他们走了,对贺文舟道:“饿了,回家吃饭吧。”   贺文舟搂着他的腰道:“好啊。” 第105章 :番外   宋靖很少发脾气,也不吃醋。贺文舟这个混球在他面前表演了N次,宋靖无动于衷。   贺文舟:你就是不爱我,你看你都没反应咯,我和谁在一起你都不在乎,你根本就没有心吧,只有我在乎,只有我伤心QAQ   宋靖:滚。   贺文舟:那行,就这样吧,分手,现在就分,以后谁也别搭理谁!   宋靖埋头做题。   贺文舟说分手就分手,一句话不再和他说,也不找他。宋靖比他更无情。两人玩谁先找谁谁就是狗的游戏。   凌雁来找贺,晚自习和混球在后面大闹特闹,宋靖没反应;程嘉和贺文舟一起去排练,成双入对,周末都在一起,连韩琳都有些排斥了,宋靖还没反应;来来回回送情书来找人的踏破门槛,宋靖连眼皮都不带抬一下。   这下贺文舟真生气了,板着张脸,对谁都滚,一个人上学放学漠视所有人仇视全世界,折腾得谁都不得安宁。   宋靖找谁他欺负谁。   宋文远因为找宋靖补习多,被殃及得最严重。贺文舟和宋文远同桌,宋文远也不敢做什么,乖乖在自己座位上看书。游星和贺文舟八卦聊天,说贺文舟初恋的姑娘转学了,转到X中去了,学习还很好。贺文舟评价:她一直不错。   游星:你没去找她?   贺文舟:我找她干什么?都分开那么久了,闲的?   游星:那你对别人可不这样啊,你来回找了凌雁多少次了!   贺文舟:凌雁能和她一样吗?   贺文舟鄙视他。   游星叫起来:那是不一样,她先甩的你嘛,后来还和X中的XXX搞上了,你都不介意?   贺文舟皱起眉:你都从哪听来的?你怎么变这么鸡婆了,她的事你不要管。   游星:……你就不想知道?   贺文舟:我不想,你也不要去骚扰她。   游星惊叹——   还没得说出那句“初恋不愧是初恋”,宋靖猛地站了起来。   瞬间惹到后面一排的贺文舟:你站那么高干什么?   宋靖手里捏着一支笔,捏来捏去不知道捏了多久了,捏得变形出汗,随着贺文舟一声吼啪地就断了。   宋靖捏着断碎的笔往桌上一摔,走了出去。   贺文舟火大:惯得他这臭脾气!   游星:你不去追?   贺文舟:我追个屁!   游星:我看他跑操场上去了。   贺文舟:跑呗。   游星:好像有点不对劲。   贺文舟:你管他!   游星:真的,他跑校外去了……   贺文舟猛地起来,追出去。在学校南门,拦住一脸煞气的宋靖。   现在出去记大过。   滚。   回去吧,往哪遛不好。   我让你滚!   贺文舟:你他妈的……   宋靖眼睛通红地盯着他,看着气狠了,身子发抖。贺文舟要拉他他反抗,两人在校门口缠斗良久。贺文舟越想越不是味:你到底想怎么样啊,你疯啦?   宋靖:你给我闭上你的臭嘴。   贺文舟:我不,我偏不,我就说你有病,神经病,脑子里除了三年模拟五年高考什么都没有!没情趣还死脑筋,眼高于顶,自恋冷血,只有我真心实意地对你好,你还不珍惜!从现在开始,你不要我,我也不要你了。我们走着瞧!   一个耳光劈头扇在贺文舟脸上,从头发丝到下颌结结实实挨了一巴掌,又狠又响亮。   贺文舟傻了。   宋靖发着抖:你滚,我不想再看见你。   贺文舟说滚就滚,转身就走。走了两步,摸摸自己的腮帮子,又肿又疼,回头看到黑暗里那个凛凛发抖的人,慢慢回过味来。   贺文舟回到男孩面前,瞅着他的脸:你生气了?   宋靖气得想打他,气得胃疼。   贺文舟扑哧一笑,若有所思:你吃醋了?   宋靖一巴掌再扇过去,被贺文舟捉住手,这下没什么疑问了,就是吃醋了!   好宝贝,好家伙!   贺文舟一把将他抱起来,吧唧一下亲在他脸上:我的心肝、我的宝贝,终于生气了!   宋靖一面推他一面拦不住男孩的狼吻,涂了满脸口水:滚……   贺文舟堵住他的唇,将他按在院墙上,好好地彻底地完成了这个吻。   宋靖气喘吁吁眼角发红,抓着他头发往后扯。   贺文舟抱起他,蹂躏得校服都开了。   宋靖被他顶在墙上,很不舒服:你放我下来。   贺文舟眼睛贼亮:你先说,你为什么生气。   宋靖蹙眉:我不想说。   贺文舟:不说我就不放你下来。   宋靖嘴唇也红红的,被蹂躏得湿湿润润,有些发肿。贺文舟还磨蹭着他,又想要。   宋靖被他突袭了几次,拦不住,心态也疲了,软了。   ——你不说人话。   贺文舟:我以前也不说嘛。   宋靖:以后不说我不会原谅你。   贺文舟:好,以后不说。   贺文舟:不对,那也不至于气成那样,你肯定有事瞒着我。   宋靖:没有。   贺文舟:有。   宋靖红着眼:没有。   贺文舟把他送到更高处:肯定有。   我都说没有了!宋靖一巴掌打在贺文舟头上。   混球笑嘻嘻地挨下来,更高兴,神秘莫测地在他耳边:是不是因为提了XXX……   宋靖耳根脖子都红了,像兜头浇了一盆热水,浑身发麻。他还想狡辩,贺文舟深沉蛊惑的眼眸盯着他,带着一丝狡黠的笑意,胜券在握,拿捏得他死死的。   宋靖嗫嚅半天,贺文舟低笑地靠着他的头:那时候我才五年级……   宋靖噗地也笑了。   你对她很好。   我对陌生人都很好。   你对我不好。   我对我爱的人是有点小坏。   有点吗?   很多吗?   你自己清楚。   我想让你清楚清楚。   两人玩闹起来,衣服都扯松了。贺文舟埋头在他身上,深吸一口气。太想了。   宋靖忽然道:她先甩的你?   你看像吗?   说不准。   贺文舟急迫地咬一下他的唇:她说的分手,我疏远的她。   为什么?   没意思了呗。   宋靖有些不舒服:过几天我也会没意思。   贺文舟抱着他又舔又吻,吸毒一样:你永远都有意思。   宋靖推开他的头:没有永远。   贺文舟赖在他身上了,想得要命:别,让我抱抱。好几天了,想死我了。   宋靖被他放倒在草坪上,两人在一棵树后面捣鼓,折腾半天,宋靖也只让他吻,别的都不行。贺文舟像要不到的困兽,只能在他白皙的锁骨上多烙几个印,彰示自己的所有权。   从此,贺文舟再也不敢作妖试探哥哥吃不吃醋了。 更多精彩,更多好书,尽在奇书网 http://www.qishu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