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由奇书网(www.qishuk.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首辅家的小夫郎(女尊)》作者:顾山青   文案:   沈原前世重遇苏锦的时候,她已是当朝首辅,而他,昔日里京都第一公子,早就跌落谷底,成了画舫里唱曲的伶人。   一曲终了,他被赎身送进苏府。   苏锦尊他敬他,予他一瓦遮头,予他一腔温情。沈原越陷越深,还不等他吐露心意,苏锦歿了。   沈原殉情而去,却回到了十五岁那年。   彼时,他还未订亲,苏锦也只是个穷书生。   沈原咬牙,将所有的矜持全都抛之脑后,每日里想尽办法哄她诱她。   苏锦越冷淡不肯看他,沈原就越主动。   他不怕被世人取笑,只想早早嫁给妻主,抓住她的手,一生一世都不放开。   …………   苏锦第一次瞧见沈原的时候,他正与五皇女放了风筝归来。   郎君轻笑,惊鸿一瞥。   自此,她念念不忘,又不敢多看他一眼。   没想到几日不见,他却好像中了邪,抛开五皇女,变着法的对自己好。   苏锦心中一窒,这别又是他想出来作弄人的新把戏。可瞧着那双丹凤眼,苏锦心里又一软,罢了罢了,作弄就作弄,谁叫她爱极了他的亲近。   便是假的,也甘之如饴。   Tips:1V1,小甜饼,双C。男生子,男主重生节点稍后。   【另:本文不会特地点明男主的重生时间点,都在细节。什么时候小可爱们觉得男主他不对劲,那他多半就是重生了。】   内容标签:宫廷侯爵情有独钟重生甜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沈原,苏锦┃配角:┃其它:   一句话简介:妻主她不解风情   立意:发扬积极进取的生活态度,努力奋斗 第1章 .初入京都就怕未来正君不肯。……   三月的京都最是春雨如绵,青阶石凉。   收起沾了滴答水珠的油纸伞,苏锦躲在街边铺子的屋檐下,甫一抬头,入目便是城中的巍峨宫墙。   朱色飞舞,与藏在其中的琼台楼阁。   光是远远望着,也深觉气势磅礴,压得人透不过气来。   苏锦瞧了一阵,才从那漩涡似的朱墙碧瓦上挪开眼。目光落在自己脚上新做的布鞋,面色一哂,有些窘迫。   接连赶了几日的路,好好的靛青鞋面变成了灰蒙蒙的白,沁上去的水渍一圈圈晕开,犹如稚子涂鸦,一塌糊涂。   衣摆也被春雨馈赠,沾了些许新鲜的泥。   苏锦不由得皱眉,待过了晌午,她还要去拜会恩师沈太傅。   毕竟此次从阳平入京,便是受了恩师之邀,断不能在此处失了礼数。   可除去早前买的礼,怀里的盘缠已然所剩无几,哪里还能买的起新衣新鞋。   苏锦叹息,转身折了一支刚抽了嫩芽的柳条,寻了个边角地,蘸着新落的雨水,一点点擦着鞋面上的污渍。   搓揉半晌,好不容易才收拾妥当。   滴落的雨珠纷纷扬扬,早就在不知不觉间打湿了她半个肩头。   “快来这,这还有地躲雨!”   雨势渐大,隐隐有男子的声音靠近。   片刻之间,檐下又躲进来三位郎君,各个绫罗长衫,玉冠束发。   刚站定还未松口气,猛然瞧见立在角落的苏锦,都忙不迭用折扇挡了面,只露出些余光悄悄打量着。   檐下的雨珠滴滴答答,敲在地上犹如打落的玉珠,听得人心渐乱。   苏锦自小便是个安静内敛的,除了会读书,与男子说话见面的次数少之又少,更别提站在这被瞧来瞧去。   饶是她面上再镇定,红透的耳垂也掩饰不住心里的慌张。   脚下一松,竟是抱着包袱直直冲进了雨里,只留下丢了主人的油纸伞孤零零倚在墙壁。   檐下的小郎君们先是一愣,忽得纷纷笑出了声。   其中一人着红衫,打趣道,“京都中见多了纨绔,甚少碰到如此害羞的女子,我猜呀,她定然还未娶亲。”   “哼,娶亲?”   旁边穿月白色长衫的郎君眉头一挑,收了自己的折扇,不屑至极,“瞧她周身穿着,土里土气,一看就是穷苦出身。哪里是娶得起的模样,也怪不得让人多瞧了几眼就窘迫成猴子模样。”   “话不能这么说,我瞧她斯斯文文,说不定也是进京往青山书院求学的书生。等来年春试高中,说不准就是官爵加身的贵女了。”   “贵女?你当随便拉个泥腿子就能成?不过,说起这个。”   又一个白眼翻过,刚刚收了折扇的郎君瞥了眼身边一直默不作声的人,故意呛道,“宋致,听闻你最近常常去青山书院,可是寻到了贵女做妻主?”   “阿良,你胡说些什么!宋致自幼订亲,这是你我都知道的事。”   “说是订亲,可总归是那家人先搬离了京都,如今再无音讯,宋致动了别的心思也不足为奇。”   被称作阿良的郎君面上生冷,瞪着一言不发的宋致,“要不然也不能不顾脸面,攀着徐姑娘不放。”   红衫郎君皱了眉。   阿良提到的徐姑娘是青山书院的书生,求学半载,文采为人有口皆碑。京都中与她起了爱慕之心的郎君不少。   “阿良,我去青山书院并非为了寻徐微。”   缓步走近她刚刚站过的地方,沉默许久的宋致,破天荒的没有与阿良争吵,他小心拾起地上的油纸伞。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伞柄上依稀还有余温。握上去,还能摸到伞柄处刻着的苏字。   宋致月白的面容上隐隐浮上一层红意,“况且我与徐姑娘只是以诗会友。”   “总归她不在此处,随便你说什么都行。”   阿良冷哼,明明是他先认识的徐微,偏叫宋致钻了空,早知道今日就该约上徐微一同出来踏青,也好叫她瞧瞧,宋致这口里不一的模样。   “阿良!你莫要再说些有的没的,宋致到底是订了亲的,哪里能与你争徐姑娘!”红衫郎君隔在两人中间,略略提了口气。   自从认识了徐微,阿良与宋致就跟变了个人似的,一见面就吵,全然不顾多年的情谊。   尤其最近阿良听闻宋家有意要断了早年那桩无影亲,为宋致另觅妻主。   两人更是势如水火。   今本是他做和事佬,摆和事酒。   谁知竟连天公也不作美,酒还没喝,人就又吵了起来。   他悄悄拉住宋致的衣袖,正欲再叫他忍忍。   就见宋致偏过脸,桃花眼里亮得惊人,轻轻一笑,天地恍惚都失了颜色,“是啊,我是订了亲的,又怎么会与你争。”   “轰隆隆—”   又一道电闪雷鸣劈下。   厚积的云层似要抛去束缚,掉落的雨珠直直连成了线,噼里啪啦砸在人脸上生疼。   苏锦稍稍转了个身,背对着风雨,将怀里的包袱护在自己与墙壁之间,这才安下心来。   身旁还有几个一同躲雨的女子,见她这般小心的模样,靠的最近的一人眼神滴溜溜几转,套起了近乎,“瞧姑娘不像是京都人士,可是今次来青山书院求学的书生?”   见苏锦点头,那女子又笑道,“我瞧姑娘这么仔细怀里的包袱,难不成是藏了送给郎君的好物?”   能入青山书院的女子,多数都能高中。   是以京都中的好儿郎,若是选妻主,都会先去书院里打探一番。   古有榜下捉妻,今有院中相看。   着实是桩风月雅事。   她兀自笑得轻佻,哪知苏锦全然没听明白,很是学究地摇了摇头,“非也非也。只因恩师擅长山水工笔,故而在来的路上特意去寻了翁娘子。”   原来是宣纸。   那女子敛了笑,“姑娘还是听我一句劝吧。你家恩师既是京都人士,想来用惯了好纸。这翁娘子虽然也是制纸高手,但与京都巧匠相比,还是差上一截的。你还是别去讨这个嫌了。”   “倒不如直接送上银两来得妥帖。”   苏锦沉默,护着包袱的手指微微发白,良久才笑道,“恩师曾说世间唯有心意最真,多谢娘子提点。”   “心意?那能值几个钱?”   说话的女子将苏锦从头到脚打量了好几遍,嘴角一斜,嗤笑道,“得,当我多嘴。”   说罢,又摇了摇头,背过身去的瞬间,隐约还能听到她又低低哼了声,“穷酸!”   苏锦眼观鼻鼻观心,充耳不闻。   屋檐下登时安静下来,唯有雨声滴滴敲在路面,唰唰作响。   好在春雨来得快,去得也快。   正当苏锦隐隐有了困意,刚刚还沉甸甸的乌云似是卸下了重担,被风一吹,摇摇晃晃散成了丝,露出了湛蓝的天。   走过这条街,左手边便是沈府,再往里连着的院墙则是青山书院。   苏锦整了整自己的衣冠,又打开包袱检查了几遍,确认里面的宣纸没有毁坏,这才缓步走近紧闭的朱红色大门,手指将将搭上那一对铜制的门环。   一阵马蹄,整齐有序,哒哒哒一声接一声,由远及近从身后传来,直震得人耳朵发懵。   街上多了些瞧热闹的人。   苏锦心中一叹,多半是贵客前来探望恩师。   看来她来得不是时候,几步退回人群。   一列披盔戴甲的马队就已经站满了街面。   当中护着一辆马车,雕金镶玉,就连车幔也是上好的轻容纱,拢在里面的身影,朦朦胧胧。   最前面的高头骏马上,女子红衣鲜艳,高高竖起的青丝飞扬,秀眉薄唇,一双眼含情脉脉,只微微看了四周,就不知羞红了多少偷瞧的郎君。   “这人好生相貌,也不知说亲了没。”   抬脚欲走的苏锦被挤在人堆里,左右耳挨个钻了好些话。   “你想什么呢,这人可是五皇女顾执,金枝玉叶,当今凤君的嫡出。”   “那这车里的,当真是沈家的小公子?”   “废话,人都送到沈府门口了,不是沈原还能是谁。”   “可五皇女年前不是已经定了正君么,我记得可是柳太师的公子。”   “正君是定了,这不还有侧......”   “嘘,沈太傅家岂能做小?”   该听的不该听的,苏锦全都听得清清楚楚。   且不提这档子儿女情长,就算她初来京都,也知道柳太师与自家恩师素来不对盘。   五皇女这般明目张胆,分明有折辱柳太师的意思。   “公子归府。”拖长的声音,勾起了周围无尽的好奇。   苏锦迈出的脚步被挤上来的人死死定住,只得顺着路人的目光,一同看向马车。   穿了莺色外袍的小厮万般小心,极为凝重地掀起轻容纱。   身边刚刚还叽叽喳喳的郎君们也都噤了声,各个拔长了脖子,静静瞧着从车里踏出的人影。   金玉铸成的车璧之上,悠悠探出一抹莹白,转而轻轻搭在小厮的手臂。   松石绿的长衫广袖随着郎君俯身,翩然翻飞。   纵然遮了帷帽。   微微风来,也恍似云端仙君入世。   他身量高挑,与五皇女顾执站在一处,也得她抬眸去瞧。   郎君目色冷清傲气,顾执也不恼,好声好气地递过今没飞起来的纸鸢,“沈郎?”   她越是这般讨好的模样,沈原心中就越气。   往日里情意绵绵,好话说尽。   到头来不还是要娶旁人。   沈原沉了脸,说话也不中听,“皇女的郎君可不姓沈,何来沈郎一说。”   纵使他不在意顾执娶谁,可如今世人都说他败给了柳茗,这却是万万不能忍的。   “沈郎,你我自幼青梅竹马,我的心意你还不知么?”顾执伸手去拉他的衣袖,却被沈原轻巧避开。   众目睽睽之下,顾执有些跌面。   她目色一冷,少了刚刚的柔意,口里仍是压低声哄着,“娶他不过是皇命。你且忍忍,再过几日,我便与母皇求旨,允你一同进府!”   “一同进府?”   沈原眼中隐隐有了薄怒,只一瞬就消散的无影无踪。   他微微含了笑意,语气越发温和,“就怕未来正君不肯。” 第2章 .郎君似仙他才懒得与她扯上关系!……   “沈郎管他做甚!”   自顾执定下正君,沈原已有很久没有与她这样笑着说过话。就算今日一同出游,也不过是碍于她皇女的身份。   眼下郎君含笑,远胜春风拂面。   顾执忍不住伸手去拉他的衣袖,面上也软和许多。   美人到底是美人,便是惹人生气,只他一笑,又有谁能气得起来?   顾执的痴意毫不掩饰,沈原瞧着,衣袖一拂,轻轻啐道,“又糊涂了不是,这么多人,你这又是犯什么迷瞪?”   他声调偏冷却又不失温和,好似击玉穿石。听在顾执耳里,心下又爱他几分。   “我就说京都之中,还是沈郎最好。”   趁着沈原不备,顾执悄悄捏了捏他拢在袖里的手指,赶在郎君生怒前又极快地收回,一脸正经,拱手扬声道,“今日多谢沈公子。”   她潇洒上马,仍不忘与周围飞眼过去,末了才看向沈原,嘴角上扬,好不得意。   沈原垂眸,直到那阵阵马蹄越来越远,方抬首嗤了一声。   周围的人群早已散去。   苏锦瞧着朱红色大门边角扔着的包袱,心里一叹。只盼沈原目不斜视,待他进门后再去捡来。   吱呀-   刚刚马蹄阵阵,他身后的朱红色大门早就应声打开。   现下门又大开了些。   几个小厮露出个讨好地笑,垂头跪迎着沈原,“公子。”   “嗯。”   玉白的靴子方要抬起,忽而又停了下来,“那是什么?”   顺着沈原的目光,着莺色外衫的小厮快走几步,仔细瞧了用手提了过来,“公子,也不知是谁拉了包袱在这。”   “说不定又是娘的学生大意了。”沈原也不是第一回 见这情形。   自他过了十五岁生辰,青山书院里的学子便时不时丢些东西在府门,而后再借机来府上。   沈原心中不屑,若她们肯把用在这事的心思花一半在课业,大晋早就人才济济。   而不是如现在一样,愁得娘花白了发。   “公子,那这包袱?”   “还是照旧放在门房,免得当真丢了,生出事端。”   苏锦远远站在街边等了半晌,见那小厮提着包袱直直进了府,心下更窘。里面的宣纸总归是要送给恩师的,进了沈府也是自然。   可包袱里还有她仅剩的一点盘缠与印信。   没有这两样,她怕是连青山书院的门都进不去,更别提什么读书功名。   她涨红了脸皮,轻轻叩响了沈府的门环。   “您是?”   与刚刚开门的小厮不同,这会换了个颇为壮实的婆子,苏锦登时轻快了许多,简单说明了来意。   那婆子到底也是在书香门第熏陶过的,虽然模样粗旷,用词倒是恭恭敬敬,不见丝毫势利。   从门房拿来包袱递给苏锦,又好心嘱咐道,“姑娘下次小心些,京都里看着安稳,也是有些贪便宜的主。”   “多谢。”   苏锦拱手,递上怀揣多时的拜帖,“如今学生入京,特来先拜会恩师,还望通禀。”   “原是书生娘子。”   婆子的话音才落,门里又来了几个衣着光鲜的婢子,温言温语引着苏锦入门。   穿过庭里的假山鱼池,顺着游廊又走过几道门,方才到了一处大厅,匾额上端端正正写了两字,清净。   “姑娘先在此处用茶歇息,大人午睡才起,奴婢这就前去通传。”   苏锦颔首,稍稍用了些茶润嗓,这才仔细打量起周围。诺大的厅里,不见古玩,多的是书籍字画。   几排书架满满当当,竟无一本重样。   便是在阳平的书铺,也不曾见过这么多书。   苏锦起身,小心地站在书架前,一本本瞧了过去。心里更加钦佩沈太傅的学识,上能礼教皇女,下能创办青山书院。   果真是当之无愧的大儒!   目光落在最上排的一册古本,苏锦心里擂鼓作响,有心想抽出瞧瞧,却又怕擅自动了主人家的物件,坏了规矩。   她呆呆站在书架前,神情几近膜拜。   沈原隔着屏风瞧了半晌,忍不住与身边的小厮低道,“往日里来找东西的书生,好似没这么呆傻的。”   “还是公子慧眼识珠。”小厮连连附和。   沈原眉眼一弯,轻轻拍了拍小厮的肩,“叫你好好读书,偏不肯。这一句又用错了词,老规矩,你去后院盯着,娘要是起身,叫人先来支会一声。”   “公子,您这次必定也能辣手摧花!”   小厮临走也不忘恭维,沈原一愣,耳尖忽得烧了起来,低低喝道,“都叫你少看些不三不四的话本,瞧瞧说得这都是什么胡话!”   他悄悄瞥了眼还在书架前愣神的苏锦,缓步从屏风后走出,郎君姿容胜雪,眉目含笑,早先的松石绿的长衫早就换成了月白,更似君从云中来,艳丽无双。   衣袖轻拂,带起丝丝凉意。   偏苏锦目不斜视,眼睛直勾勾盯着书架上的古本,压根没注意有人近前。   沈原站在苏锦身侧,偏过头垂眸瞧她,“怎么,想看这本?”   他声音柔和,犹如浸了千年笔墨的书妖。   苏锦叹息,老老实实顺着他的话答道,“想,不过这册是古本,若没有恩师点头,再焚香沐浴,苏某定不敢唐突。”   “娘说过,书摆在这便是给人看的,想看的话,直接看就是。”   修长的手指从书架上轻而易举地抽出那册古本,递在苏锦手边,“倒也不必非得焚香沐浴,只要你看得时候仔细些,莫要损了页便是。”   古本在手,郎君在右。   芝兰玉树,清俊矜贵。   苏锦怔怔地望着他,耳边的红意似是燎原的野火,被风一吹,呼呼然烧得无穷无尽。   就连腔子里那颗古板的心也沉得似山,坠得心尖止不住的往下拉扯。   一时忘了呼吸。   沈原从未见过女子会脸红成这副模样,他低下头,修长的手指混着清淡的香气软软往苏锦的额间贴来。   只差分毫,便可肌肤相接。   苏锦眉间随着他的停顿,沁出了细小的汗珠。   刚刚还在下坠无止尽的心犹如被看不见的红线缠绕,极快极快地翻涌上升。   一上一下,跳得又快又响。   就连鬓边也开始鼓动,合着紊乱的呼吸,搅碎了苏锦仅剩的清明。   她瞪大双眼,不知自己到底出了什么差错。   藏在衣袖的手指攥紧再攥紧,就连手中的古本何时被人重新接过放回书架也不知。   苏锦所有的感官都集中在他指下那丁点肌肤。   紧张的发疼,发痒。   尤其郎君还微微笑着,她更加不知所措,更不敢推开面前的人。   他越是笑意盈盈,苏锦砰砰乱跳的心就越像是被谁轻轻咬了一口,涩涩钝钝的疼。   安抚不了也触摸不到。   她脸上鲜红欲滴,早就忘了还可以躲开。   只傻愣愣地仰着头,被迫将自己藏也藏不住的心慌意乱尽数摊在郎君面前。   修长的手指蓦然收起。   耳边是他淡然的笑声,“还以为是个专注课业的书生,没想到仍是被这副皮相所惑,连到手的古本没了都不自知,焚香沐浴?”   沈原语带着讽刺,凉凉撂下一句。竟是看也不看苏锦,衣袖一甩,径直转去了屏风之后。   他来去都不曾停顿。   似仙似风,叫人无法琢磨,亦无法挽留。   山水泼墨的屏风,单看纱面就已价值不菲。   哪里是她这种穷书生可以肖想。   剧烈跳动过的心早已失了气力,重重地跌回腔子。   苏锦垂眸,掩住了其中的晦暗。   .........   “公子!您可算出来了。”   前来报信的小厮白着一张脸,话还未说上两句。探头探脑的神色一凛,猛地跪在地上,“大人。”   沈梦治家与治学一般严谨,府里的婆子婢女要读书,小厮自然也要认字。   偏沈原身边伺候的这一对活宝,一个认字不认词,一个既不认字也不认词。每每见了沈梦,都像老鼠见了猫,抖得厉害。   沈原站在原地,乖顺地行了礼,“母亲。”   “嗯。”沈梦板着脸,瞥了眼沈原,才迈开步,又停了下来,“今日可是出去受了凉?”   她一走一停。   沈原不知何故,轻轻摇头道,“未曾。因雨势太大,儿子一直在花厅赏戏。”   与五皇女出游,已经叫母亲心忧万分。他想了想,又补充道,“五皇女还约了其他几位公子一同,是以并未独处。”   “五皇女虽然风流,总归还是遵礼的。”沈梦倒不担心这个,她瞧着沈原仍旧微红的耳尖,再看他说起五皇女一脸正经,稍稍松了口气。   末了,又道,“一场雨一阵寒,你去吩咐厨房熬些姜汤,与你父亲一同喝了。男儿家身子骨不比女子结实,总归小心些没错。”   “是。”沈原眼里温和,低低应了。   目送沈梦离开,刚刚还抖个不停的小厮一下活了过来,扶着沈原的手臂悠悠拍着马屁,“公子,刚刚小的瞧您逗那呆子,当真是过瘾。”   “不仅叫她火烧眉毛,自乱了阵脚,还一句话就堵得她无言以对。照小的说,刚刚这书生娘子脸红成那样,怕是此生都忘不了公子,将公子放在了心尖尖上。”   沈原一顿,指尖似是沾了火,顺着经脉,极为隐匿地一路蔓延。   “咦?公子!你是不是真着凉了?怎么脸越来越红?莫非您害......”   “淮安。”   “公子,您说。”   沈原咬牙,望着仍满脸喜气的小厮,拍了拍他的头,几个白眼翻过,“又乱用成语,回去把识字论再抄十遍。”   他害羞?   沈原暗暗嗤了一声,怎么可能,他才懒得与她这种穷书生扯上关系!   他未来的妻主,必然是喜怒不形于色,心有谋算的贵女。才不是被人瞧上两眼就红透了脸,不知所措的呆瓜。   这绝不可能! 第3章 .墙上来客今日起,你便宿在府里的外院……   屏风那头有了脚步,声声沉稳。一道墨色的人影缓步而来,瞧见苏锦,眼中才有了笑意,“润元。”   沈梦唤的是苏锦小字,也是她亲自赠予,取的是润泽万物,不忘根源之意。   想她半生收了众多弟子,聪颖通透却也寥寥无几,难得才遇见一个苏锦,又是个踏实能吃苦的性子,自然是万般欣慰。   瞧见恩师,再想起沈原刚刚的话,苏锦心里越发愧疚,连忙躬身行礼,正要跪拜,手臂一紧,就被沈梦轻轻扶起。   比起半月前,苏锦的面颊又清瘦不少,沈梦叹了口气,叫她坐下道,“这一路吃了不少苦吧。”   苏锦的家境,沈梦十分清楚。   她不说难处,自己这个做老师的不能不想。   听闻苏锦预备五日前出发,她便暗地里派了马车前去接应。不但没见着人,就是顺着官道一路寻回京都,也没瞧见苏锦的身影。   苏锦做学问较真,与人相处却是木讷的紧。别是与人有了争执,起了祸端。   沈梦正为此事愁得睡不踏实,生怕苏锦在路上遭遇了什么不测,没想到今日倒是见着了人。   “润元,这些天你都去了何处?”   从阳平到京都,坐车需一日光景。便是靠脚力,也至多两天。苏锦花在路上的时间却有整整五日,这不得不叫沈梦忧心。   “学生顺道去桑家镇寻了翁娘子。”   伸手从包袱里拿出护了一路的宣纸,苏锦小心翼翼地双手递上,比起厅里字画所用的纸,的确是差了几个档次,她悄悄看了沈梦的神色。   面上倒是没什么不快,只盯着那一卷宣纸,看了又看。   她不言不语,苏锦有些窘迫,忽得有些拿不准这份礼是不是备得太轻,“恩师对学生提点甚多,如今学生能入青山书院求学,也多亏了恩师引荐,学生无以为报。便以这纸聊表心意。”   从阳平到桑家镇再到京都,又怎么可能顺路。   沈梦怔愣,似是没有料到苏锦提前出发,一路忍饥挨饿,竟是为了省下钱银买宣纸。   “润元,你的心意,为师收下了。”   身旁的婢女低头,恭恭敬敬从苏锦手中接过。   沈梦看向她身后明显憋下去的包袱,心头几叹,温言道,“只不过,两天前有人参本诉今年春试恐有泄题之嫌,是以书院闭门自查,遣了所有学子归家休整,下月初才会重新开院。”   “多谢恩师告知。”   为了此次上京,家中仅余四壁空墙。苏锦垂眸,说不惆怅是假。好在来之前,镇上私塾曾有意聘她做抄书先生。   如今回去,包袱里省下的铜板倒也可以勉强度日。再抄书攒些钱银,下次进京也能凑出点盘缠。   苏锦略略安下心,正欲辞行,就听沈梦又道,“为师也考虑过,你这来回着实太费时日,这样吧,今日起,你便宿在府里的外院。待下月初,再去书院报道便是。”   “恩师,如此不妥。府内有家眷,润元不敢叨扰。”苏锦急急婉拒。   沈梦面上含笑,心中更是看好苏锦。   若是旁人,单为了沈府这二字,都会欣然答应。更别提,原儿姿容似仙,多少学子挖空心思,想要一步登天,双喜临门。   偏苏锦避如洪水。   沈梦莞尔,随即朗声道,“润元不必担心,外院与内院隔着一道门,若非从内院打开,院墙深深,内外二院绝无可能互通,你就在那安心读书便是。”   “恩师,还是不可。”   这世间最忌瓜田李下,便是光明磊落,尚且还会有流言四起。更别提,她的心并不光明。   耳垂好似被人重重捏了一下,恍惚间还能听到那翩然似仙的郎君嗤笑,气音似羽毛,轻轻挠在苏锦心头,叫她又羞又愧。   “润元,莫要推辞。这折子一出,来年的春试怕是会难上加难,你一来一回浪费时日不说,最近春雨多临,万一因此受凉,岂不是更加耽搁了读书?”   “恩师,还是算……”   “润元,这事就这么定了。”沈梦瞥了身边婢女一眼,那婢子会意,嘴角含笑几步上前引路,“苏姑娘一路劳顿,奴婢这就带您去外院歇息。”   “恩师!”苏锦还要推辞,被沈梦一个沉脸生生堵住了话,她下意识朝山水屏风那看去,脸上渐渐又烧了起来,“如此,润元谢过恩师。”   沈府院墙连着青山书院,因此在内院之后又单独隔出了一片,做了几间屋,种上些花草绿植,留了一弯碧水浅潭,当做了外院。   苏锦抱着包袱,望了望正在水潭里嬉戏的锦鲤。灵动自如,当真是无忧无虑。   “苏姑娘瞧瞧还有什么需要的,只管告诉奴婢。”婢女将外院独门的钥匙交给苏锦,瞧她瞅着锦鲤发呆又道,“再过几月,这潭里的荷花一开,更是好看。”   话毕,又觉得不妥。苏锦在此处最多也就住一月,哪里能等到荷花盛开。   她讪讪一笑,指着隐在几人粗的垂柳后,与内院相连的木门,“苏姑娘放心,那门多年不曾推开,早就积了一层灰。”   “苏姑娘若是想去逛逛。”她推开院墙上的独门,指着门外的巷道,热心道,“从这里出去,一直走到头,便是沈府大门。因后面便是书院,是以这里很安静,是读书的绝佳之地。”   “早些年这里是大人独僻出的书房,若不是主夫病弱,时时离不得人,这院子也空不出来。”   她见苏锦也不是多话的人,一时又说了许多。   “苏姑娘莫要再送,奴婢从这处单独的木门经巷道,也就几步路便回了府。日后三餐,都会有婢女从这门送来,苏姑娘安心读书便是。”   “多谢。”苏锦从包袱里掏出仅余的铜板,递了过去,“苏某蒙受师恩,一日三餐万不敢再麻烦,这些铜板不多,还请姑娘算算伙食费还差多少,苏某定当想法子补上。”   “苏姑娘这是作甚!”婢女连连摆手,“若是被大人知道了,奴婢怕是要被家法伺候。大人既留了苏姑娘住下,又怎么会与姑娘算这钱。”   苏锦一窒,这两贯铜板沉甸甸压在手心,反倒成了烫手的山芋。   “不过,姑娘若是觉得过意不去,过几日便是我家公子生辰,大人一向疼爱公子,姑娘不如投其所好。”   婢女有心结交,是以略略提醒,笑道,“况且苏姑娘寄宿,若提前备贺礼,到时候家宴也不算失了礼数。”   “多,多谢。”苏锦耳根滚烫,一想到几日后又要见到沈原,心里越发慌乱。   送走婢女,她这才推开房门。   到底是沈梦曾住过的,里面的摆设用品一应俱全。苏锦最是欢喜这一方书桌,恰恰好摆在窗根,春日明媚,推窗便是垂柳鱼塘。   若是雨来,合着滴答声响,也别有一番滋味。   说起雨,苏锦低头瞅了瞅自己的衣角鞋面,房内整洁,她也该是时候好好洗漱一番。   这些天连日赶路,也就只在河边稍稍洗过发丝。如今一切安排妥当,苏锦动手烧了一锅水,将换洗的旧衣搭在竹制的屏风上,舒舒服服坐进了浴桶。   春日明媚,从纸窗透出的光被苏锦一身水气氤氲,略略浮出五彩的圈。   她难得有了少年人的玩心,双手乐此不疲地捧起泛着热气的水,再瞧着水珠一颗颗从指缝露出。透亮的水珠晶莹,滴滴坠落,砸在淹过锁骨的水面,漾起涟漪无数。   “咚-”   窗外似是有了些声响,苏锦一顿,慌忙擦干身上的水,等她套上衣裙,院里早就安安静静,外门的门栓与柳树后的大门全都关得严严实实。   只不过,她瞧了眼与内院相隔的院墙,雪白的墙壁上隐约留了几个脚印。   这应当是过去就有的吧。   刚刚苏锦没注意这一处,一时也拿不准。   她发丝还湿着,一缕一缕披散在耳后,发尾带着水气,就连面上也白里透红,眼波流转,端是无尽风流。   眼神落在身侧的这颗大柳树,春来冬尽,枯了一季的柳条早就抽出了嫩芽,条条绿丝随风轻摇,生机勃勃,   苏锦心中感慨,伸手抚上树干,正要抬眸细瞧这百年树木。   “喵~”   一声软绵绵的猫叫蓦然从墙那边响起,苏锦怔怔回头,不知想到了什么,眼里笑意越发明显。   她站了片刻,肩上早就被发丝打湿,春衫单薄,刚刚苏锦出来的匆忙,衣领并未系得整齐,露出些许的莹白犹如上好的羊脂玉,温润有度。   低垂的柳枝无风而动。   而后真的风来,吹着那片莹白渐渐透了粉。   苏锦冷得略一哆嗦,又四处瞧了瞧,除了潭里那几条锦鲤,哪里还有活物。   她慢慢溜回房,只道自己太过疑心。   坐在桌前,苏锦接连喝了几杯热茶,这才消了身上寒意。只不过人一放松,就容易困顿。   尤其她又几日没睡过好觉,这会哈欠连天,刚刚沾了软枕,不过片刻功夫就窝在床榻沉沉睡去。   “喵~”又一声猫叫从内院响起。   柳枝晃动片刻,一抹月白色身影很是狼狈地抱着树干滑下,似是怕吵醒屋里的人,刻意压低了声,依葫芦画瓢,“喵~”   有了回应,墙头上很快滑下一根绳索。沈原手里拿着纸鸢,爬了没几步又重新溜下地。   “公子?!”   沈原眉头紧皱,一边抬脚往苏锦房间走去,一边嘀嘀咕咕,不知说给谁听,“我这可不是关心她,哪里有人睡觉不关窗的,要是她再病了,娘定然又会长吁短叹怨自己照拂不到。”   没错,他不过是来捡纸鸢的。   不过是恰好碰见,恰好替娘照拂与她。   可瞧见那人和衣而眠,连个被都没盖,微敞的衣领下莹白一片。   关窗的手一顿,很不自在的替她盖好被。   总归是照拂。   沈原想了想,又把被角也给她掖的严严实实。   虽然她是个女子,万一再有人爬墙而过,被看了去也是不好。   沈原心虚地又撇了眼被里窝着的人影,反正他绝不是故意看的! 第4章 .旖梦无痕公子好面,他必不能拖其后腿……   翻过院墙的当晚,沈原就做了梦。   梦里深山夕照。   他孤身一人站在一间屋前,不知缘由。   直到泛黄的烛火透过窗楹,撒下一地柔和。   沈原这才好似回过神来,举目四望,除了弥漫的云雾,唯一有光的便只有眼见这间屋。   “请问,有人在么?”他试探地伸手,还未叩响。   吱呀-   虚掩的木门应声而开,似是等候多时。   沈原好奇探眼,四处一瞧,忍不住犯了嘀咕,这屋里的摆设也忒眼熟了。   竹制的屏风、靠窗的书桌还有那方垂着云纱的架子床,总觉得在哪见过。甚至于云纱后笼在锦被里的背影,还有那一抹青丝,也都无端地熟悉。   可那到底是谁?沈原摸不准。   “请问,您可是主人家?”   总归是扰人清梦,他不好直接看过去,只侧身而站,问得有礼。可等了半晌,也不见有人回应。   莫不是出了什么事?   他暗暗猜测。玉白的靴子抬起,几步走至床前。修长的手指穿过云纱,将垂下的床幔束起。   打量的目光自下而上。   锦被上的祥云纹,玉枕里钳着的镶金镂空香球。   唔,甚是熟悉,好似府内之物。他略略疑惑,目色往上一寸。   就暼到那隐在青丝之下,露于锦被之外的肩头,犹如一块上好的玉珏,莹白润泽。   肩,肩头?!   沈原一愣,万没想到这人睡觉竟是如此不拘,正要退开。   原本背对着沈原的人忽得翻了个身,好好盖着的锦被一下滑到了腰间。这下不仅是若隐若现的肩头,就连那人青色肚兜上绣着的竹叶,一针一线,尽数印在了沈原眼中。   该看的,不该看的,他全都看得清清楚楚。   更别提那青丝下露出的容颜,黛眉朱唇,分明就是……   哄-   面皮似是被烈火熏烤,滚烫的热意只一瞬就将他烧得仓皇无措,他不敢再看。手忙脚乱地想要替她重新盖好锦被,好遮住那叫人遐想无边的春景。   结果锦被没捞到,反而碰到那人露出的肩头,又滑又软,当真比上好的绸缎还要在再细腻三分,出乎意料的舒服。   沈原身子一僵,手指倒似意犹未尽,不自主地又点了点那方冰肌玉骨。   指尖的温软,叫沈原忽得想起了淮安藏起的那些话本。里面的字句他只匆匆瞄过几眼,早就忘得差不多了。   如今却好似被人强行揪起了回忆,一字一句与她混在一处,越发清晰。   每想起一字,都让他越发口渴,不自主地离她越近。   如墨的发丝从耳后垂落,沈原盯着近在咫尺的睡颜,喉头微动。   他似是被蛊惑。   只要再低一些……   “公子,您起了么?”   淮安的声音从未如此聒噪,沈原皱眉。   一束微光自黑暗涌来,房里的一切都随着云雾四散。   沈原微微睁眼,瞧着云纱外候着的淮安,半晌没缓过劲来。   “公子?”   淮安偷偷往云纱帐里瞥了几眼,往日里的这时辰,沈原早就起身去主夫房里问安。今也不知怎么了,竟是破天荒的赖了床。   许久,云纱里才有了动静,睡起的沈原音色慵懒,“去备水,我要洗漱。”   “是。”   指尖悄悄蜷进掌心,沈原蓦地松了口气,还好只是梦。许是昨污了眼,他暗暗哼了一声,不然也不能做如此诡异的梦。   不过既然是梦,也就无需烦忧,总归是旖旎无痕。   沈原唇边泛起释然的笑,刚起身,那双总是含情的丹凤眼一顿,难以置信地伸手探进被里。   这是!   他面色白里泛红,急急唤住快要出门的淮安,“吩咐淮南多烧些水,我,我要沐浴。”   “公子,您不是一贯喜在睡前沐浴的么?”淮安挠了挠头,颇为不解。   这小厮当真是被他素日里惯坏了,竟在这个节骨眼上反问主子。   沈原本就慌张地不知所措,对上个敢深究的小厮,此刻也只能佯装镇定,“要你去就去,哪里这么多话。”   “公子,您莫不会是……”   “胡说什么!”   高声打断还要细问的淮安,沈原颇有些咬牙切齿。   双耳似是被扔进了火堆,滚滚红意蔓延开来,在清冷的容颜上染出一片芙蓉色,远胜春花烂漫。   他不耐地挥挥手,撵了话多的小厮出去,一把将锦被拉过头顶,心里滋味难辨。   虽然父亲说过男子开窍后都会有这一遭,可怎么能是她!再不济,也得是顾执那小纨绔才对。   他将自己裹在被里,胡思乱想了一会,心里越发不平静。   又听见淮安回禀的声音,整个人更加羞愤,他的贴身衣物一向都是淮安清洗,这事哪里能瞒的过去。   他越想越羞,越羞越恼,最后恼羞成怒,掀开锦被恨恨道,“叫你不要总看那些杂七杂八的话本,如今胡乱用词不说,还……”   他蓦然止住话,生硬地留给淮安一个背影,“总之,识字论再抄十遍!”   “哎,嗳?”   淮安欲哭无泪,“公,公子,小的最近可什么都没看啊。”   天地可鉴,如今他天天抱着识字论,就差如厕也带着。看那些字看得头晕眼花,别说是话本子,就是多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眼下沈原发了脾气,不肯让他近前,只点了淮南伺候沐浴。   淮安微微叹气,委屈巴巴地收起沈原换下的里衣,左思右想也不知哪里惹了这位小祖宗。   初春的井水依旧寒凉。   刚刚将里衣泡进盆里搓了皂角,淮安目色一亮。豆豆眼里猛地泛起一抹慈祥,怪不得今早公子突然发火,又说了话本的事。   原来是因为这个。   淮安神情肃穆,寻了个僻静地悄悄将里衣洗得干干净净。   公子好面,他必不能拖其后腿!   饶是淮安指天发誓绝无外传,沈原还是觉得自家爹爹似是知道了什么。   温氏一族,男子大多都生得一双丹凤眼。无意斜睨尚且含情脉脉,更别提正经看人的时候,当真是欲语还休。   尤其温容这会望过来的眼神,隐隐含笑,怎么看都带着一种不言而喻的意味。   沈原面皮薄,被自家爹爹瞧了几眼,耳边火烧火燎地似有复苏之象。   整个人也犹如被揪住尾巴的猫,老老实实坐在凳上,乖巧柔顺的不像话。刚喝了口茶。就听温容徐徐说道,“你娘今早收了消息,说五皇女决意要请奏陛下,娶你进门做侧君。”   “侧君?”沈原眼中翻起不屑,“她想得倒挺美。”   “原儿,爹与你说过多少次,祸从口出!”   温容敛了笑,伸手拍在他手背,“若不是你应了她什么,五皇女岂会贸然开这个口?你也知柳家公子心高气傲,断不是能容人之辈。”   “若陛下答应,便是一同进门,侧君也始终不如正君,处处受压制不说,五皇女越宠着你,他便越记恨你,你这就是将自己送进了火坑。若陛下不答应,昨日那般张扬相送,于柳家来说便是折辱。”   “爹,昨日我只是心有不服,才会一时口快。”沈原垂头,闷闷不乐道,“自小柳茗就爱与我比较,前阵子他经由陛下赐了婚,每每遇见都仗着自己身份压我一头。”   “只是如此?”温容自是知晓沈原的性子,傲气又别扭,与自家妻主简直如出一辙。只不过,今早事出突然,他势必要问清楚些。   “爹,不然还能有些什么?”沈原偷偷往嘴里含了一颗青梅,鼓着腮帮子含含糊糊问道。   见他还与幼时一样贪嘴,温容噗嗤一乐,却也不好问得太直接,只委婉道,“原儿,你可是做了梦?”   梦?   沈原一时没反应过来,怔怔点了头,“嗯,最近也不知怎么了,隔三差五地总会梦到一些稀奇古怪的事。”   严格来说,倒也不全是稀奇古怪,比如昨晚……   等等,过往他做梦的时候,哪里得爹亲自问过,想来他老人家应是含蓄地在问今早那档子事。   可他刚刚一张嘴,都说了些什么啊!   还隔三差五!?   沈原悔得后心发胀,方要抬眸解释,就瞧见自家爹爹满目复杂。   “爹,你听我解释......”要说的话没了下文。   沈原心里叫苦不迭,爹这里的青梅也太酸了些,一个没留神咬破,铺天盖地的酸味搅得他五官都紧紧簇起。   一张脸又红又白,又白又红。   温容瞧他慌成这副模样,伸手递了茶水过去,“罢了,你若当真喜爱五皇女,以你娘的影响……”   “爹!我与五皇女并无男女之情!”沈原急急撇清。   “那你?”   沈原眼角一抽,一时不知该从哪里开始解释,是从纸鸢飞过了墙,还是从他瞧见了大好风光开始说起?   可无论哪个,都只会得到好一顿教训和怒极的爹。   他思前想后,决意掐头去尾,“爹,今早当真只是个意外。”   正说着,房下游廊传来小厮轻快的声音,“正夫,大人到府门口了。大人还说,今中午外院的苏姑娘也会一同用饭,还请正夫多多备些家常小菜。”   温容闻言,想起昨日小厮的回话,颇有些发愁地看向耳根通红的沈原,“罢了,此事暂且不提。今府里有客,你可不许再胡闹,知道了么?” 第5章 .海棠新客不知公子找苏某何事?……   “爹,我什么时候胡闹过。”   沈原低低嘟囔了一句,手指有一搭没一搭的磕在桌上。   青山书院里几乎一半学子都是经由自家娘亲引荐求学,多少高门世家子弟费尽心思搭礼上金,也没得府中一菜一汤。   偏偏到苏锦这,叫她住进外院不说,如今还要招她入府一同用饭。   沈原右眼皮一跳一跳,早知道娘对于这个穷书生如此看重,昨就不该在厅里作弄她。   上回不过呛了徐微几句,就被告了状。气得娘罚他抄了二十遍千字文。   如今要是苏锦也告上一状......   沈原担心地瞧着自己的手腕,一口气叹得百转千回,更庆幸刚刚没把爬墙的事也一并交代了。   爹什么都好,就是与娘几乎没什么秘密。   他这若是不小心说漏了什么,爹保不准就会告诉娘。   依照娘那刻板的性子别说千字文,怕是那卷又长又厚的清心经也得叫他再抄上十来遍。   一前一后的时日加起来,少说也有三四个月不能出门。   沈原越想越怕,小心瞧了温容的脸色,斟酌道,“爹,苏姑娘毕竟不是府里的人,今午饭我还是在自己房里吃吧。”   与其被人当场对峙下不来台,他宁愿这会就先主动抄上几遍千字文以备不时之需。   “这话莫要被你娘听见。”温容压低了声,“以后这苏姑娘就不是外人了。”   “......嗳?”   沈原一呆,凳上似是放了针,叫他坐立不安,脸色也渐渐红成了一朵盛极的芙蓉,“爹,你.......你说什么呢。”   他还没想过嫁人,尤其没想过要嫁给苏锦。   她那性子,实在是与自己合不来,做友人尚且勉强,更别说做自己妻主。   沈原一想那副光景,都觉得心里苦得慌。   他耷拉着脸,低头兀自郁闷。   知子莫若父。   温容一瞧便知他想了什么,伸手替他将鬓间的碎发拢好,笑道,“你娘的意思,是要收苏姑娘做义女。这孩子命苦,举目无亲,难得又入了你娘的眼。”   “若她成器,往后你嫁了人也有所依靠,免得被人欺你无姐妹撑腰。”   温容面色几多惆怅,他久病伤身,入府十余载,除了原儿便再无所出。   虽然沈梦时时宽慰,不介意沈家无女。   可他不得不为沈原考虑。   尤其男子本就不易受孕,产子时更是最为虚弱,若原儿碰上个心狠多情的妻主,休夫另娶抑或是弃夫留子。   温容不敢再想。   “爹,若她不成器呢?”   沈原想起苏锦那又呆又红的脸,不禁有些怀疑。   朝堂里多得是精明的狐狸,她看起来也不是很聪明,便是真有锦绣文章在肚,怕也难敌旁人算计。   到时候别说成器,能不拖累沈家都是好的。   这笔买卖,实在有些亏。   “傻孩子,你娘不会看错人的。”温容揉了揉他的发,“其实你娘原本的确打算将你托付与她。”   “什,什么?”沈原瞪大了眼。   啧啧,看来娘当真是很中意苏锦。   惨了,只要她告状,别说抄书,禁足都是有可能的。   沈原猛地打了个哆嗦,温容安抚地握住他的手,宽慰道,“放心,你是爹生的,爹自然知道你不会喜欢苏姑娘这样内敛的性子。是以你娘提的时候,爹就已经替你回绝了。”   沈原愣愣地点了点头,忽得又想起一事,“爹,那苏姑娘可知道娘原本的打算么?”   “我瞧你娘的说法,这怕是她自己琢磨的。况且苏姑娘父母在世时,曾替她订下了一门亲。”   “她订了亲?!”心里隐约有些说不出的涩,犹如点墨的丹凤眼里暗沉沉一片,沈原忍不住追问道,“既然她身有亲事,娘怎得又会起了这心思?”   他连五皇女的侧君都不稀罕,娘总不会糊涂到叫自己去做那穷书生的侧夫才是。   “此事说来话长,不过总归你娘也歇了这心思。这又涉及苏姑娘的私隐,爹不便与你多说。”   “爹,您就告诉我吧,您又不是不知道我最喜欢听故事了。”沈原缠了一会,温容也只是笑,顺带着吩咐里厨房要备下的菜式。   不说就不说。   沈原坐在凳上生起了郁气,他托腮想了想,这事还能有什么隐情。   多半是苏锦家贫,被那家反悔,推了订好的亲。   嫌贫爱富的戏码,这又有什么不好说的。   况且她家贫是实情,被退婚也是实情,哼,说白了不就是顾忌自己的脸面,怕被人笑,所以才请爹娘也帮着隐瞒么。   好一个爱面的......苏锦。   后两字黏在舌尖,叫沈原无端地又想起了那个梦。   说起来,苏锦虽不是顾执那样明媚大气的长相,秀气的五官却是极为耐看。   诚然性子也呆了些,可京都里除了她,哪里还有被郎君望上一望就羞红了脸的女子。   尤其她睡在那,看起来又乖又软。   摸起来......   “原儿?”   温容刚刚才嘱咐完管事再往外院送些新裁的衣裙,一转头就瞧见沈原红着脸不知在想些什么。   就连搭在桌案上的指尖也捻来捻去,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   “原儿。”温容又重重唤了一声。   “你去请苏姑娘过府吧。总归以后是一家人,你与她尽快亲近些也好。”   外头近晌午,正是热的时节。   淮安撑了伞,颠颠跟在沈原身侧,刚刚他站在门边,不敢多听,眼下却是好奇的很,“公子,这苏姑娘到底什么来头,大人如此看重她,就连主夫也让您亲自去请。”   “爹不过是知道了我昨日作弄她的事,这会特地要我先与她道歉,免得一会被告了状受罚罢了。”   一脚踢开脚边的小石子,沈原心里矛盾的很。   他明明不喜苏锦,可又总会在不经意间想起那个与她有关的梦。   尤其刚刚听到她订亲的消息,心底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这心情着实陌生,沈原一时摸不准。目色瞥向身侧的小厮,眼神一亮,开口道,“淮安,话本里可曾......”   声未尽,就被心急的小厮话赶话认了错。   “公子,小的真的再也不敢了。”淮安脸上苦了几度,“除了被您发现的那本,小的真没有再看过。”   “我并非此意。”沈原面色一滞。   淮安惯会察言观色,瞧他神色不虞,似是不信。连忙诚挚地立起三根手指,顶着一脑门子虚汗,眼珠四转,无比认真道,“公子,小的若是骗您,就,就罚小的长一脸......”   “俊俏郎君?”   虽然淮安起誓向来都是这么不寻常,可长一脸俊俏郎君也委实有些不走心。   “你又胡说什么呢?”沈原被他气笑,正要弹他一指头。   刚刚还低落自证清白的小厮豆豆眼瞪得老大,伸手指着前面巷道里的人影,激动地语无伦次,“公子您瞧,快看,竟然有人找上门来了!”   “找上门?”躲在树荫下思索的沈原顺着他手指一瞧,青石板铺成的巷道里,一抹海棠红的长衫郎君正撑着把油纸伞,轻叩木门。   青阶红衫如墨发,远远望去,更衬得他肤白颜俊。   就是沈原,也不由得在心中暗叹他好姿容。   “公子!苏姑娘还真有本事,这才入京第二日,就有慕名而来的郎君,怪不得大人对苏姑娘看中的紧。”   手中折扇一斜,不轻不重敲在淮安脑门,换得他吃痛。   “胡说些什么!”沈原冷哼一声,“苏姑娘还未入学,京都中哪里会有人知晓她,又慕得什么名?”   “公子,您消消气。小的不过随口一说,许是这郎君走累了脚,上门讨碗水喝。”   淮安小心翼翼瞄了沈原一眼,脑袋上就又挨了一下,“公子?”   “谁走累了脚会到一个死胡同里讨水喝?”   从这巷子进去到头,也只有沈府外院的一处独立木门。   京都里的人一般甚少进这巷子。   沈原挑眉,想起刚刚爹说得苏锦之事,心下一紧,不由得多看了那执伞的郎君几眼。   长指轻叩,须臾木门应声而开。   苏锦站在石阶上,竹青色的衣袖被风轻轻吹起,黛眉弯弯,正疑惑地瞧着面前的人,“敢问公子找谁?”   执伞的郎君垂眸,一双桃花眼里似是嵌了漫天星辰,唯有眼角处多了一丝绯红,沾在如玉的容颜上,犹如蛊惑人心的花妖,低沉的音色微微发颤,似是克制着什么,“苏姑娘,我寻了你许久。”   “寻我?”苏锦越发糊涂,脑中思索了一圈,也不记得见过此人。   她彬彬有礼地退后半步,“不知公子找苏某何事?”   “自是来还样东西顺便......”压下到嘴的话,桃花眼里似是泛起涟漪的碧波,“天气炎热,顺便讨碗水喝。”   “嗳?”   他说话的语气实在太过亲近,苏锦怔愣。   四目相对,就见他弯了唇角,手中的伞柄一斜,恰恰好将两人囫囵挡住,只余海棠红与竹青色的衣袖在风中纠缠。   呦呦呦。   这郎君也忒大胆了些,光天化日就如此不避嫌。淮安看戏似的努了努嘴,八卦道,“公子,您说他们在伞里,嘿嘿嘿,做什么呢?” 第6章 .非热即羞他靠得太近,又说得那样暧昧……   话刚落音,头上接连就挨了几下,沈原冷冷一瞥,“你小子是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看戏竟然看到了我沈府门上?”   沈梦治家严谨,断不许礼数不合之事发生。   沈原瞧着那颇为碍眼的海棠红,手腕一番,将折扇徐徐推开,“外院也是我沈府的地界,你不是想知道么,走,本公子这就带你瞧瞧去。”   “公,公子。您等等我!”淮安举着伞,紧紧追在沈原身后。他心中疑惑,面上却万不敢显出一两分。   先不说如此去,只会叫苏姑娘难堪。   况且公子明明说是来顺带道歉的,搅了苏姑娘美事,那梁子不就结得更大了么?!   他着实想不通,脚下稍稍慢了些,就被沈原甩在了身后。   “公子!”淮安急急跟上。   他这一声,没止住沈原的步子,反倒惊了被伞遮挡的两人。   苏锦闻声将伞收起,骤见沈原,心里那点念想犹如死灰复燃,咚咚跳得飞快。   她不自然地瞥开眼,盯着手里的油纸伞,呐呐道,“沈公子。”   沈原淡淡嗯了一声,一双丹凤眼不留痕迹地细细打量了那抹海棠红,半晌才分了眼瞧向苏锦,她局促地站在原处,似是堂上被抓了错的学生。   竹青的衣袖随着她不知所措的手腕缓缓荡起。   不知何时红透了的耳尖,藏在她如墨的发髻里,犹如一朵艳极的桃花。   沈原一顿,暗自啐道,好你个苏锦,倒是对着谁都能脸红!   看她这副模样,就知她又被好皮相所惑。   偏苏锦身侧的郎君又是那般甜腻腻的目色,盯着她的目光好似找到了猎物的猎户,一副志在必得的模样。   要不是自己恰巧碰见,保不齐没见过世面的苏锦就被他唬得渣也不剩。   沈原越想越气。   可再一想苏锦的家世,没见过世面也是自然。   大不了以后自己吃点亏,多给苏锦瞧瞧,免得她见了稍有姿容的郎君就走不动道!   况且娘还要收她做义女,总归是要沾亲带故,那眼下他就不能坐视不理,瞧着她被这似是要吃人的郎君拐走。   手中折扇一收,自觉心善的沈原拱手见礼,“苏姑娘。”   他面上温和,唇角弯弯,瞧着那抹海棠红,眼里却是嫌恶的紧,“今日府中设宴,娘与爹特派我来请苏姑娘过府一聚,却不知苏姑娘有客。”   他刻意停顿,似笑非笑地望着眼里只有苏锦的海棠红,“来得冒昧,还望郎君莫要介怀。”   “公子客气。”那似要勾魂夺魄的郎君回话时,并未瞧着沈原。   只偏着头定定瞧着垂眸脸红的苏锦,声音低沉又温柔,生怕惊着身侧的女子。   “苏姑娘,现在物已归主,宋致不便打扰,这就告辞了。”   说是要走,脚步却未移动半分。   “多,多谢宋公子。”苏锦本就不善与男子说话,这会听他要走,语调也轻快许多,送客的话还未说,就听身侧的宋致低低叹了口气。   苏锦疑惑地瞥眼过去,宋致正用衣袖遮了照过来的烈阳,鼻尖也萌出了细小的汗珠。   她后知后觉地瞧了瞧替沈原打伞的淮安,再偷偷望回宋致,收伞后只说了几句话的功夫,郎君月白的面上便隐隐透了红。   握在掌心的伞柄微微发热。   日头毒辣,男子又多体弱,哪里能叫他打伞前来,无伞而去。   况且一把油纸伞,叫他寻了半个京都,于情于理,都该多加照拂才是。   苏锦稍一犹豫,鼓足勇气把手里的伞重新递了过去,“公子路远,不如撑伞归去。”   “苏姑娘,我便是来给你送伞的,这要是再带回去,岂不是不妥?”   宋致眼里含笑,略略瞥过一旁的沈原,反倒往苏锦身边走近半步,一俯身靠在她耳边,悄悄道,“还是说姑娘想再次见到我,才会以这伞做借口?”   他靠得太近,又说得那样暧昧。   苏锦稍稍向后缩了脑袋,试图拉开些许距离,“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姑娘何意?”宋致含笑逼近。   耳垂上骤然而来的温热气息,叫苏锦浑身一抖,猛地后退几步,一不小心踩空了石阶,身子顿时失去了平衡,朝后跌了过去。   逗人的宋致眉眼闪过一丝懊恼,伸出的手指才触到苏锦衣袖,就被她嗖地抽回。   她宁愿自己摔个屁股墩。   冷了半天脸的沈原瞧见宋致吃瘪,这才露出个笑模样。朝淮安使了个眼色,“还不去扶苏姑娘?”   “多谢沈公子好意。”苏锦一骨碌从地上爬起,哪里再敢让男子近身。   她轻轻扫了扫衣裙上沾染的灰土,余光却不自主瞥向看戏似的沈原。   刚刚她摔得狼狈,天旋地转间,冷不丁捉住他一闪而过的嫌弃。   苏锦惆怅,前日里本就给他留下个孟浪的印象,如今可好,更是叫他鄙夷万分。   她垂着头,好似霜打的茄子,恹恹无神。   “苏姑娘?”宋致一脸担忧,桃花眼里关切不减,“可有哪里不适?”   “并,并无。”苏锦摇了摇头,硬着头皮悄悄往沈原身边靠了靠。   幼时的记忆,叫她有些惧宋致这样大胆的男子。   摇着折扇的手腕一顿,沈原斜睨了躲过来的苏锦一眼,唇角得意地止不住上扬,对上宋致追过来的眼神也多了几分理直气壮。   “如今时辰不早,不便叫爹娘久等。宋公子既是怕热,这伞就送与公子。你说呢,苏姑娘?”   苏锦忙不迭点头,抬眸迅速地看了眼宋致,顺着沈原的话道,“这伞宋公子便拿着遮阳吧。”   到此刻她还这么轻声细语,沈原冷哼一声,怪不得招惹了旁人还不自知。   “淮安,送宋公子。”他淡淡瞥了身后的小厮,后者立马上道,将手里的伞塞进苏锦怀中,“小的这就先去送客,还请苏姑娘代小的替公子遮阳。”   “这......”苏锦涨红了脸,一时不知该不该靠近沈原。   万一他不愿,岂不是又平白惹他不快。   淮安见她犹豫不决,又催道,“苏姑娘仔细些,我家公子也受不得热。”   “嗳。”   手里的伞高高举起,苏锦当真听话,小心万分。一双眼围着地上的阴凉再三检查,直到确认沈原的衣摆都在其中,这才松了口气。   一抬头,正对上沈原望下来的目光。   她脸上红晕还未消,这会被太阳晒着,额间鼻头惧是细小的汗珠。黑白分明的眼中,至纯至真。   全部都是他,含笑的他。   沈原怔愣,片刻才撇开眼,喉头轻轻动了动,如玉的面上淡淡铺了一层浅红。   “天真热。”沈原忽得扭头与苏锦解释道。   苏锦一时拿不准他说这话的意思,他又这般严肃。只得顺着他的话点了点头,轻轻嗯了一声。   她模样认真,丝毫也不见怀疑。   沈原一口气松了半茬,又硬生生地憋了回去。   他看了眼举着手臂的苏锦,极为别扭地一把抢过伞柄自己撑着,见苏锦更加不知所措,嘴皮几动才冷冷甩下一句,“还不跟上?” 第7章 .桃花泛波(修)润元,听闻今日有位公……   沈原走几步,就瞥几下地上投过来的人影。怎么瞧都不似苏锦,可他好面,又不肯转头看个究竟。   只一点一点放慢步伐,等她追赶上来。   执伞的手心早就汗湿,地上的影子却仍旧不远不近。   眼看前面就是沈府,沈原猛地顿住脚步,身后的人一时不察,差点儿就撞在沈原后背,又压抑着没惊呼出声。   他眼里起了捉弄,分外想瞧她的脸红模样。当即弯了唇角,甫一转身,面上的笑意刹那消散,一双如墨的丹凤眼沉沉朝后看去。   不长的巷道里,别说是人,干净的连片纸屑都无。   沈原拧着眉头看向鹌鹑似的小厮,“她人呢?”   “公子,苏姑娘说宋公子毕竟是个男子,独身一人实在危险。她……”淮安的声音越开越小,偷偷估摸了沈原的面色,悄悄道,“好在宋公子家离沈府不远,苏姑娘一来一回也用不了多长时间。”   想起刚刚那宋公子缠人的法子,淮安心里就抖的慌。尤其这苏姑娘一看便是只知读书的死脑筋,根本就不是此人的对手。   他越想越觉得苏锦此去怕是就要被姓宋的讹上,忍不住望向沈原,“公子若是担心,不如小的追上去瞧瞧?”   “管她作甚!”沈原一甩衣袖,面上神情又冷下几分,“她一个女子,还需我们护着不成?”   烈阳当头,天空万里无云。近晌午,街面上的行人也少了许多。   宋致心情却格外高涨,执伞的手也止不住的微颤,他偷偷向身侧看了一眼又一眼。   有几次被苏锦捉到目光,也不避让,反而笑得更加欢喜。   “宋公子。”苏锦哪里经过这阵仗,轻轻咳了几下佯装镇定,缓缓解释道,“之前赠伞一举,并非在下对公子有非分之想。”   总归是为了他的声誉着想,苏锦不敢含糊,这话便说得直截了当。   微风徐徐,吹皱了海棠,拂平了竹青。   宋致微微愣了片刻,唇角蓦地一垂,“我知道。”   他声音失落,不过须臾,桃花眼里又闪闪发亮,“那姑娘为何不直接跟去沈府?”   “这……”   苏锦眉眼闪过一丝窘迫,复而又认真道,“宋公子毕竟是为了寻我送伞才孤身前来,况且这世间男子又多体弱,我身为女子理应相送,护公子周全。”   她身上书卷气重,一板一眼说话时,两道黛眉微微蹙起,腰背立得笔直,一看便是常年受教,严肃的紧。   宋致有些心痒,想起她醉酒时,又乖又软地窝在人怀里,说着天真胡话的模样,有心伸手替她抹去鼻尖的汗珠,却又怕她躲得更远。抿唇轻笑间,记起沈原,又问道,“那苏姑娘可有心上人?”   “嗳?”苏锦皱眉。   她与宋致也不过初次相见,既不是故友也不算至交,这话问得着实僭越。   不过宋致毕竟是个男子,苏锦又不好驳他面,尤其他也见过沈原,若是因此闹出误会,平白给沈府多添上几则流言,却是万万不可。   想起早前在府门口瞧见沈原的笑容,苏锦缓缓叹了口气,他朝顾执笑得那般温柔,应当是将五皇女放在了心上,十分欢喜。   她又怎么敢叫他被流言所累,与心爱之人生出嫌隙。   腔子里似是灌了风,呼呼吹得人心生冷。   苏锦言不由衷地摇了摇头,“苏某一心求学,并未有心上人。”   “当真?”刚刚还提着一颗心紧张不已的宋致顿时眉开眼笑,伸手从袖里摸出一枚新做的香囊,正要递给苏锦。   “致儿!”   身后不远处,手里提着各式点心的女子明媚一笑,大步上前,极为亲昵地拉住宋致的衣袖,“你去哪了?”   “徐微!?”宋致没想到她会出现在这,桃花眼里显出些许不自在,“这月你不是说你娘要将你拘在家中读书么?”   “可我想你。”徐微像往常一样附在他耳边悄悄说了情话,没瞧见他羞红的脸也就罢了,甚至还被往外推了一把。   宋致面色苍白,心虚地望向苏锦。   徐微连连吃了闭门羹,又见宋致时不时看向另一人,口气里颇不畅快,“这位是?”   “在下苏锦。”   布衣做裙,木簪挽发。一瞧便知是穷苦人家的女儿。   徐微漫不经心地打了招呼,瞥见宋致手里捏着的香囊,连连夸赞道,“致儿的绣工越发厉害,这新做的远比两日前送我那个精致许多。”   她说得亲昵,又用余光打量着一脸平静的苏锦,细瞧之下倒是有几分艳丽。   可到头也不过是个布衣,不足为惧。   “徐姑娘谬赞,不过是寻常手艺,哪里提的上什么精致不精致。”   宋致轻轻拂开她的手,“阿良出身锦绣之家,有他珠玉在前,宋致万不敢自夸。”   徐微闻言心下一喜,怪不得他如此生疏,原是吃味了。   当即爽朗一笑,“总归都是送与我的,我说你的更精致,他又能怎么样?”   “既然宋公子遇上熟人,那苏某就不多打扰。”   他们形容亲密,苏锦心下一宽,生怕恩师久等,连忙拱手辞别而去。   她一走,宋致面上更加难看,凉凉瞥了眼兀自得意的徐微,冷道:“徐姑娘,前两日我已与你说得清楚。”   “清楚,自然清楚。”徐微不以为然,“不就是过往那桩无影亲么?”   “昨你爹可去了我家。”徐微含笑,“家里对你甚是满意。”   宋致睨了他几眼,桃花泛波,瞧得徐微心头又甜了几分。   “致儿,莫要再闹,我与阿良不过是见了几面罢了,我对你的心,天地可鉴!”   “事到如今,你还觉得是我在闹?”宋致甩开她伸过来的手,一字一顿,“徐微,我不会嫁你,现在不会,以后也不会。”   风起,将他身上一抹海棠红吹得越发妖艳。   徐微怔怔瞧着他。   那双桃花眼里不见任何情意,点墨的眸子暗沉沉一片,“我会与家里说清楚,你以后也莫要再来找我。”   他说得决绝,与两日前缠着她的郎君判若两人。   徐微难以置信地退后几步,唇畔的的笑渐渐变得难堪,“你……这又是说什么胡话?你当真是宋致?”   可惜面前的郎君并不答她,只缓缓一笑,撑伞转身。   直到那抹海棠红色的长衫摇曳而去,徐微才好似回神。   手里的点心宛如千斤寒冰,沉沉坠着她发慌发寒。   ……   等苏锦赶回沈府的时候,鬓边的发丝早就被汗湿,她接过婢女递上的帕子囫囵擦了几下,才落座就听沈梦笑道,“润元,听闻今日有位公子寻你?”   苏锦有些窘迫,倒是之前安安静静砸核桃的沈原瞥了眼过来,“可不是,俊俏非凡呢。” 第8章 .替罪核桃难不成他说错什么了?   他一开口,苏锦面上更红,规规矩矩放在膝上的手指也烫了起来,一打眼就能瞧见其中的青筋凸起。   有长辈在场,苏锦不似与沈原单独相处那样拘束,脸色虽染了一抹芙蓉胭脂色,说话到底还是流畅的,“恩师又取笑学生了,宋公子只是好心前来送伞,并无其他。”   沈原手里的小锤子一顿,复而又砸得飞快。   面前青釉瓷碗里不一会就摆好了成堆的核桃仁。   说起来,沈原自小便不爱吃核桃,往年都是温容亲自剥好了仁沾了蜜又好好哄着,他才勉勉强强吃了一口。   今去了外院一趟,回来就叫淮安到库房拿了去年秋冬存放的核桃,拿着小锤子在厅里摆放的软榻上寻了个座,在矮桌上砸得咚咚作响。   倒是往年难见的景。   沈梦去换常服时,温容还悄悄问过淮安,知他没有与苏锦闹性子,这才将将才松了口气。   总归不是拿核桃泄愤就好。   沈梦看中苏锦,若刚刚两人有了争吵,她再说上几句原儿的不是,只怕沈原这一月都要被好好管束,拘在府里抄书渡日。   眼下,沈梦又循例问起苏锦这两日的课业,沈原手下的劲比起之前便小了许多,他眼睛虽不往这边瞧着,身子却早就失了板正,微微倾斜,偷听的正大光明。   “你呀!”倚在软榻上的温容点了点他的额间,“叮叮咚咚剥了这么多核桃仁,一会你娘问起来,可得仔细想好了怎么说。”   沈梦早年曾做过北凉县令,此地距京都甚远,是大晋最西北之地,那里常年黄沙蔽日,黑风滚滚。   一年到头也见不着几回雨,土地缺水,百姓更是缺水、缺粮。   就算陛下有心命人运粮凿井,可那里四处都是绵延不断的荒山,石块与泥土的堆凑,时不时便会从高处跌落。   出入都担着极大的风险。   就是凿井,也是困难重重。   那三年任期里。   沈梦指挥着大伙在不同地,挖过百十来处,每一处都挖了有十多米,可拢共也才得一点浑水,放在缸里沉淀三天三夜,也瞧不出清透的样。   有人生下来便家境优渥,也有人生下来不知水甘甜。   自那,沈府里便不许浪费一米一栗。   温容才说罢,沈梦便含笑地望了过来,“你们父子说什么悄悄话呢?”   她与温容青梅竹马,情意深厚。这些年温容年岁渐大又管着一府之事,甚少再如过去那般活泼,总是一副稳重大方的模样。   刚刚与沈原说话时反倒在不经意间露出几分未出阁的灵动。   沈梦本认真交代着苏锦课业之事,这一瞬却也忍不住分了神,心口脉脉生波。   沈原早就见怪不怪,倒是苏锦听着颇为新鲜。她不敢抬头,一双眼盯着自己的鞋面,板板正正坐在椅上。   沈梦眼神温柔,又不避着两个小辈,温容恼她,轻咳了几声,不自然嗔她,“妻主!”   郎君生恼,便是俊俏,沈梦也不敢再看,免得叫他更恼上加怒。   目色落在青釉碗里堆成的小山尖,沈梦微微皱眉,“原儿,你怎得剥了这么多核桃仁?”   “娘,我听闻这核桃仁与读书人是极好的,这才亲自剥了准备送去厨房做粥。”   沈原犹记得早前在戏园子听周围的人好似说起过这个。   说是这核桃仁,尤其适合读书的女子。   他今日在外院跌了面,苏锦是娘的得意门生,动又动不得,自然只能拿核桃撒气。   谁叫苏锦的脑筋就跟着核桃一样,又硬又呆。   他顺手将青釉碗递给身侧的淮南,一转眼就瞧见自家爹爹面上红了又红,就连娘也罕见地没有再说。   甚至是苏锦......   沈原暗暗哼了一声,苏锦不算,每回见她就没有不脸红的时候。   厅里一时安静了下来。   他疑惑地看了眼淮安,见他也是一头雾水,更是摸不着头脑。   难不成他说错什么了? 第9章 .上进公子纵使他喝了许多浓茶,只要看……   温容手里的折扇一合,轻轻敲在沈原手背,一双眼里欲说还休,颇为无奈。   如今苏锦在,又不好直接与他说。   偏沈原懵懂又好奇,“爹,往日里您不也常说要给娘吃核桃仁么?”   “......”   “爹?”   早些年沈梦要教沈原读四书五经,医理文史。温容不愿意,他更希望沈原就做个普普通通的男子,在这繁华京都,越是出挑的郎君,越是命不由己。   可此刻。   温容却稍稍有些后悔,或许是该叫他多读上一两本的。   他不敢抬眸去瞧沈梦的神情。   却也知她如今是什么目色,今夜又会是什么光景。   毕竟成亲后第一次送她的羊奶酪里不过稍稍加了些许核桃碎。   就得她回赠了几夜红帐春意浓。   若只是熬核桃粥倒也无妨,偏偏原儿又说与读书人是极佳的。   温容自然明白沈原并无其他意思,可沈梦那醋性,估摸着又要缠着他问。   「容儿可是还惦记着你那孔武有力,百步穿杨的表姐?」   书生自是不如武生身强体壮,可他也从未说过她体虚的话。   这陈年的子虚乌有,让沈梦醋了十来年。   他偷偷抬眸,果真瞧见京都里人人敬仰的沈太傅,眼里受伤的紧。   “主夫。”淮南跑了一趟厨房,这会候在门口,恭恭敬敬道,“饭食已经准备妥当。”   他的声音好似一颗石子,轻轻落在厅里。   脸红的、吃味的、拘束的还有茫然的,这才都有了话。仿佛刚刚那场沉默不过是沈原的错觉。   温容传了饭,几人落座。   虽说食不言寝不语,可这一顿饭,沈梦明显有些心不在焉。   只把核桃粥结结实实用了一碗,推说自己还有公文要看,便先离了桌。   温容心中担忧,可只留小辈陪着苏锦,又着实不是待客之道。   倒是苏锦先停下筷,弯了唇,“师公不必顾忌润元,润元吃得很好,多谢师公招待。”   “这......”温容迟疑。   “爹,您还是去看看娘吧。”沈原放下汤匙,斜睨了苏锦几眼,也跟着劝道。   刚刚娘一走,她便拘谨的紧,只盯着自己的饭碗,偶尔夹根青菜,放进嘴里细细咀嚼。   苏锦吃相秀气,吃青菜时跟他幼年养的那只小白兔好像,小口小口,瞧得沈原手痒痒,又起了想作弄她的心。   眼下温容起身,又要他好好招呼苏锦。   沈原笑眯眯的应了,叫淮安拿了双新筷,做足了主人样,“苏姑娘,怎得只吃青菜。来,尝尝这个。”   他靠得太近,袖口隐隐有淡香。   一时间,好不容易才压抑下的红意,卷土重来,心慌意乱地叫她说不出话。   只顺着他,他夹什么,苏锦便吃什么。   唯有吃辣时,会稍稍皱眉。   可苏锦又不拒绝,沈原便恶趣味地叫她吃了许多辣。   一顿饭过,苏锦面上红,唇瓣也微微发肿,眼角里还有点点泪意,显然是被辣得厉害。   “多谢沈公子款待。”   “苏姑娘客气了。”沈原与淮安使了眼色,小厮便捧上一包核桃。   “呐,总归是与读书人有益的,这些你带回去吃。”   “沈公子......”   苏锦耳根发烫,立在那窘迫不已,偏沈原还无知无觉,仍在嘱咐她努力读书之类的场面话。   一路相送到府门。   沈原屏退淮安,这才摇着折扇,一双丹凤眼里纯净无欲,好奇地小声问道,“对了,刚刚我说起核桃,怎么你们脸色都那么诡异?”   他一向不懂就问,既然娘有心收她做义女,便不是外人。   怀里的核桃沉甸甸的,苏锦忽得有些羡慕起里面的核桃仁,被厚厚的壳遮住,便是羞也看不出一二。   可她并非核桃,沈原也还在等她回答。   苏锦蛾眉轻蹙,半晌才轻轻道,“沈公子若是想知道缘由,清净厅中右手边书架第三行第一本,第十五页便是。”   这话说了与没说,压根没区别。   沈原略一撇嘴,他若是想看书,还需问她作甚。   果真是个不知变通的。   不过爹娘的神色实在太过僵硬,难不成他真说了什么惊世骇俗之语?   送走苏锦。   玉白的靴子一顿,破天荒站在书架前认真数起了页数。   别说,苏锦虽然人古板些,记性倒是不错,第十五页果真写了核桃。   手指顺着下面那行小字一点点后移,直到肾虚二字出现。   原本还云淡风轻的郎君面皮哄的一下烧得火红。刹那间羞恼气怯,齐齐涌上。   那双丹凤眼里似是聚了浓雾,沉沉欲坠。   想起自己还特意包了一纸袋核桃给苏锦,沈原只觉得头重脚轻,紧咬着下唇,悔得一塌糊涂。   老天爷,他今到底都做了什么!   沈原内心哀嚎连连,偏淮南没眼色,蹬蹬蹬一路小跑,说厨房还有剩核桃,问他还要不要加些蜂蜜做道甜点。   手里的书拢成一卷,重重敲在淮南头上,沈原愤愤,不知说得是谁,“叫你往日里多读些书,你偏不肯。如今倒好,出了洋相也不自知。”   “公子。”淮南委屈,“小的本就不识字,哪里能读书呀。”   “还找借口,从今起,咱们院里势必也要拿出些书香世家的模样。”   过往爹不拘着他读书,眼下沈原自己却生出了一股志气,决计不能叫苏锦再暗暗看了笑话。   他一改常态,旁人叫他听戏也不去,顾执约他放纸鸢也以病拒了。   两日里踏踏实实坐在桌前,翻着他平时看不进去的医理史书,沈梦纵然吃惊,但见沈原这般上进,心里也是老怀安慰。   只不过,这书一本比一本厚。   纵使他喝了许多浓茶,只要看过三页必然犯困。   去向娘请教吧,她一开口就讲个没完没了,沈原根本坐不住,又怕被娘打手板。   去寻爹,他白日里又时时都在睡着,也不知夜里做了什么,累成这样。   沈原叹气,怎么他要做学问,就这么难。   “公子。”淮安被逼着看了两日的识字论,这会巴不得有人能教教这三分热度的小霸王,好叫他能解脱解脱,做一个普通的小厮。   豆豆眼滴溜溜一转,淮安大胆建议道,“外院不是还有苏姑娘么?不如公子去找她试试看?”   “找她?”沈原眼角一抽,“我还不如找顾执呢。”   到底是背后不能说人,他话音刚落,淮南的声就从门口传了进来,“公子,五皇女听闻您卧病在床,眼下带了上好的药材,特来拜会。” 第10章 .不欢而散你只消对我笑笑,要我把心掏……   “请她去厅里吧。”沈原正愁找不到人教,这回顾执自己上了门。   他登时眉开眼笑,颇有几分顾执没定亲时,听到她来的欣喜模样,拿起桌案上看了一上午的书就要出房门。   “公子,五皇女这次是来探病。”淮安小心翼翼提醒道,“您就这么出去......”   “这有什么,她是顾执,又不是旁人。”沈原不在意,大不了一会过去装作病恹恹的模样便是。   哪料淮安听了这话,豆豆眼里更加惆怅。   想那五皇女顾执自幼便受沈梦教导,常常与沈原玩在一处,小时候不懂羞,学着大人玩拜堂,小小一双人影,看着极为养眼登对。   诚然,这两人也曾为了谁多吃零嘴争得面红耳赤,为了谁的纸鸢飞得更高闹得不可开交。   可每每冷战不过三日,就又会和好如初。真正的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玩在一处,却也都傻乎乎的。   再后来,凤君给顾执选了一对贴身伺候的小侍,顾执这才开了窍,每回见沈原都眉目含情,将过往那些时光统统化成了绕指柔。   甜言蜜语,指天发誓。   就是他在旁边听着,都觉得羡慕的紧,五皇女的嘴真的太甜,太会说了。   偏自家公子还跟小时候一样,别说动心,连开窍都不曾有过。   淮安叹了口气,眼里忽得又亮了起来。   也不是。   前几日与五皇女春游后,公子可不就是开窍了么。只不过他家公子一向在这事上有些呆傻,怕是自己也还没意识到,终究是对五皇女有了情意。   淮安心思百转千回,面上罕见地浮出一抹慈祥。   “你那是什么眼神?!”沈原被淮安看得后背发凉,不过他这会好学的劲头十足,没空与他计较。   脚下一抬,衣袖被不死心的淮安紧紧拉住,“公子!”   淮安豆豆眼里急得上火,“五皇女就是再熟,您也得把脸上的墨汁洗了再去才是呀。”   君子为悦己者容这话,可不是作假。五皇女身边那一对小侍便长得妖里妖气,惯会撒娇耍赖。   更别提柳公子姿容在京都也是翘楚。   若公子再不仙气飘飘些,哪里能留得住五皇女的心。   说是洗墨汁,后来更是被淮安软磨硬泡,束了发换了新衫。   眼瞧着他又不知从哪掏出一罐胭脂,沈原眉头一皱,伸手止住淮安要蹭上来的手指,“这个不行!”   自年前柳茗在诗会上一举成名,眼下京里的小郎君纷纷以他为样。   柳茗面色红润,京里的胭脂便一下走俏。   柳茗轻啜香茗,京里的茶叶便一销而空。   “公子,这可是眼下最时兴的胭脂,别说郎君们人手一罐,便是有些爱美的女子,也都悄悄往面颊上抹呢。您就试试吧,保证叫五皇女看得目不转睛。”   “又浑说,京里时兴与我何干?”   沈原起身,伸手沾了胭脂点在淮安的额头,“再者五皇女年前已然定亲,我便是与她有些自小的情谊,也该避嫌。哪里还能叫她看得目不转睛?”   瞧瞧,这就是他家人俊心善天然傻的公子,要不是对五皇女情根深种,哪里会如此为她着想。   淮安心里越发不是个滋味,瞧着沈原走进清净厅的步履轻快,忍不住默默红了眼角。   果然,公子还是口硬心软,如此欢喜,不是去见心上人,还能是什么?   春日明媚,朗朗晴空,正是外出游玩的好时机。   厅里的顾执早就有些等不住了,尤其一会她还奉旨约了柳茗去听戏,万不能耽搁。   不然,不但会被凤君念个不停,就连她要迎娶沈原做侧君的事,怕也会被搁置。   这会听见屏风后有熟悉的脚步声,顾执面上焦灼,几步迎了过去,一双眼来回在他身上打量了半日。   只见郎君姿容胜仙,一双含情的丹凤眼里全是欢喜。叫她也忍不住跟着弯了唇,柔了意,“沈郎。”   沈原生得好,一双手更是修长,不似柳茗,那张脸看着还行,偏偏长了一双肉嘟嘟的手,美感尽失。   顾执满腔情愫,伸手就要去牵他。   沈原微微有些不快,抛开柳茗不说,纵使有自小一同长大的情谊,她也不该如此孟浪。   还是娘说得对,皇室里的女子碰不得。   她们有真情不假,可惜心却是千瓣莲花幻化,每一瓣都送给了不同的郎君。   那点子情意既可给一百人,也可给一千人。   处处留情又处处无情。   沈原稍稍侧身,避开她的靠近,顺势将揣着的书本递在她掌心,“你来得正好,快与我讲讲这本《文玉恪学》。”   “沈郎,虽说入宫的男子要德才兼备,但你不需如此。”   顾执将书本随意往桌上一扔,一把攥住他的手,脉脉含情道,“说什么德才兼备,那宫里受宠的,哪个不是一副好颜色。沈郎于我,是长在心尖上的郎君。你只消对我笑笑,要我把心掏出来也无不可。”   “你的意思是?”   沈原轻笑,一双丹凤眼里宛若夜里星河,目色潋滟,勾魂夺魄。   顾执被迷得晕头转向,想也不想就点头道,“反正男子读书也不过是浪费时间,与其费这些功夫,还不如悉心打扮,琴瑟和鸣来得实际。”   “再者,便是书房添香。”她凑近半步,眼里的暧昧坦坦荡荡,毫不遮掩,“也须一副好姿容,才可。”   离得近了,总能嗅到她身上一股甜腻的香气,与早前淮安奉上的胭脂味道极似。   也不知又是哪个小侍留下的。   从顾执掌中抽回手,沈原淡了脸色,“我累了。”   顾执到底身份金贵,骤然被下了逐客令,面上的情意褪去,隐隐有了薄怒,念及他只是个俊俏男子,又强忍着,“沈郎,既然你不舒服,那我改日再来看你。”   左右也快到了与柳茗相约之时,虽是不欢而散,但沈原既然肯为了她而读书,顾执心里到底还是暖的。   翻身上马,她瞧了眼垂眸不语的郎君,嘴唇微动,却没有像之前一样流连。   马蹄渐远。   淮安哪里料到会是这样的光景,小心地走近,“公子,您......嗳,公子您去哪?您等等小的!” 第11章 .画中郎君她既然也是女子,又有什么好……   衣摆翩然,似是被风吹起的湖面,一层层荡漾开来。   沈原紧紧抿唇,一抬脚便往外去。   “公子!”淮安心惊胆颤地跟上。   好在沈原并未去追五皇女的马,而是快步走进了府旁的小巷。   他才得以缓口气。   只不过,公子既是与五皇女闹了别扭,这会站在苏姑娘门前又是什么道理?   想起沈原捉弄苏锦的种种,淮安心中一凛,他家公子难不成是来迁怒的?!   不成,他得劝劝。   “公子,一会主夫就要醒了,要不咱们还是先回府吧,”淮安甚少见沈原冷脸,这会说话也颤了音。   豆豆眼紧紧盯住沈原伸出的手,赶在他敲门前,硬着头皮又劝道,“公子,说不准苏姑娘这会正读书呢,咱们还是别打扰的好。”   “早前不是你撺掇着我来寻她问功课么?”   淮安欲哭无泪,攥着沈原衣袖的手指登时没了劲。这话他是说过不假,可……   “公,公子。”豆豆眼讨好地眯成一条缝,“五皇女不也说了无需您读书做学问么?五皇女这般偏爱,世间哪个男子不羡慕。她既愿意宠着您,迁就您,您又何苦跟那难懂的书过不去。”   所以就合该做个以色侍人的玩意?   沈原冷冷嗤道,“这样的偏爱,不要也罢。况且只她愿意有什么用,也需得问问我乐不乐意。”   “再者我不过是去问问,你这般啰里啰嗦,拦我作甚!”   自幼娘就说过,读书一事,志在开蒙明理,无须分男女老少。沈原一直以为旁人,至少顾执也是这样想的,可今骤然听了顾执的真心之言,沈原才明白他自己错得有多离谱,想得有多天真。   顾执经自家娘亲教导数年,尚且不觉得男子读书有益,更别说旁人心底又是什么想法。   就连与他交好的那些郎君,也曾说琴棋书画学个差不多便是,就算苦心孤诣,此等才华也多数沦为房中小趣,碰上个书生娘子倒也投其所好,若是嫁与武生,便只能束之高阁。   对此等说法,沈原历来都是嗤之以鼻,眼下却是被顾执一语惊了心,只想随便找出个什么人,去共同驳一驳顾执的谬论。   只不过她亦是女子,会不会她......也是这么想的?   巷里来风,月白的手指将将叩响木门,却又倏地收回。   说起来,这事他又何需在意旁人是什么想法?   她既然也是女子,又有什么好问。   总归他不会嫁顾执,更不会嫁苏锦。   “走吧。”   “公子?”淮安不懂,沈原火急火燎地到这,只轻轻敲了门就要折回去?   可他又不敢多话,生怕引火上身。才跟着迈开脚,吱呀—   身后的木门轻轻打开,露出一双弯弯黛眉。   苏锦肤白,以竹青相配,虽是布衣却也雅致得当,再加上她腰背一贯板正,一步步走来,风雅自成。   更消说那声音宛如春风拂过花蕊,无边温柔,“沈公子。”   沈原抿唇,微微侧过脸,不咸不淡的应了声。   明明他叩门时并未用劲,巷子里起风就可盖过,怎得仍是被她听到,难不成这人偷懒,并未认真读书?   这世道不喜男子开智明理也就罢了,偏女子也不知上进。   一个两个的都只被皮相所惑。   沈原眉头一皱。   丹凤眼里厌恶渐起,就连声音也越发清冷,“苏姑娘,近日读书可有进展?”   话音刚落,淮安心中一抖。   惨了,每每公子打算罚人抄书,都会问这句。   他偷偷暼了眼背过身的沈原,着实摸不准自家公子到底唱的哪一出,只低垂着头退到一边,默默替苏锦捏了把汗。   “有劳公子挂心,已读到本学篇。”   宽大的衣袖下隐约露出一卷翻开少许的书,苏锦耳尖微微泛红,偷偷将书本往袖里又塞了塞。   天青云高,她面上的不自然分外明显。   苏锦不惯说谎。   其实依照恩师的指点,刚刚就该将本学篇默完才是。可眼下,她却只看了几页。   若说缘由,到底是她心不静。   自隐约听得巷子里有淮安的声音,苏锦便分了神,一直留意着外面的动静。   就连腔子里的那颗心也飘飘忽忽,一下轻一下重,散在院里院外。   直到敲门声起。   轻轻一下却好似叩在了她的心尖,沉甸甸的,叫人无端地发慌。   明明匆忙而来,又怕唐突郎君。狠狠掐了拢在袖里的手指,这才将满心欣喜尽数掩藏。只微微弯了唇,装作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本学篇?”沈原侧身,眉眼间似有山峦叠起,“我可记得娘之前与你嘱咐功课,是叫你要看到木元篇才是。”   他自小便记性好,那日虽然敲着小核桃,却也将沈梦嘱咐苏锦功课的事听得一字不落。   眼神落在她泛红的耳尖,沈原倒没继续追问。   飘逸的衣袖一抚,正正对着那抹竹青,“苏姑娘,你可读过《文玉恪学》?”   “读过的。”   “那正好,我近日也在读这本,其中有些地方看着着实费神,不知苏姑娘能否为我解惑?”   解惑?   苏锦怔愣,若说解惑,谁人能比得上恩师,可既然沈原开口,她又不能断然拒绝,毕竟识字的郎君里愿意读这本的少之又少。   哪里能因此坏了他好学的心思。   苏锦侧身,正打算请他进去详说,忽得想起自己书桌上还放着前两天作了一半的画,面上登时又青又红。   “怎么?你也觉得男子读这书是浪费时日?”   沈原哂笑,他就知道,天下女子都是如此,“既是这样......”   “沈公子如何觉得男子读书便是浪费时日?”   苏锦抬眸,与他认真说道,“读书识字在于采前人之精髓,多思多学,明理知事。既然是为开蒙明智,便与男女无关,又何来浪费一说?”   “你当真是这么想?”沈原心头一轻。   “绝无半句虚言。”   如墨的丹凤眼里隐隐有了笑意,几步上前,率先伸手将木门推开更多,“那还愣着做什么,进来吧。我问的不多,不会耽搁你太多功夫。”   “嗳,沈,沈公子。”苏锦哪里想到他做学问如此心急,想要抢先一步回房,却被牢牢挡住。   沈原轻车熟路,摇着扇将将走过她的窗边,略一侧眼,就被书桌上摊开的画卷迷了神。他细细瞧了半晌,一转头正对上苏锦心虚的眼神,“沈公子,你,你听我解释。”   “这有什么好解释的。春日明媚,你想多些也不是什么怪事。”   手中的折扇一收,丹凤眼里略略有些嫌弃,“只不过,如今你当以读书为重,这些有的没的,想多了伤身。”   “......沈公子,说得是。”苏锦垂头,心头的涩然与被发现的羞愧,都叫她无地自容。   还未开口请罪,就听沈原又道,“这宋公子虽然姿容姣好,总归是轻浮了些。”   “宋公子?”   苏锦一顿,忽得恍然大悟,沈原该不会以为她笔下的人,是宋致?? 第12章 .光风霁月沈公子,这样不妥!……   两人一时静了下来。   画上的松石绿犹在,苏锦叹息,摸不准他为何要将宋致扯进话里。   往常只有沈原被训,除了身边那一对活宝,他哪里有机会训过旁人,眼下苏锦垂着头,一副乖乖受教的模样。   沈原心里顿时涌起了几股善良之意,既然如此,他就勉为其难地与她说道说道。   免得她傻乎乎地奉上一颗真心。   毕竟苏锦瞧着就不禁骗,听娘说过去也没怎么与郎君接触。碰上个有手段的,必然会被迷得晕头转向。   他故作深沉的叹了口气,学着平日里娘看自己那恨铁不成钢的眼神望住苏锦,“他上门寻你,又那般不知避嫌,多半是有些不可告人的心思。”   “你既然与他不曾深交,还是收回些心来得好。等来年高中,多得是郎君钦慕。又何必只恋着眼前这一人。”   “人生在世,并非所想即为所得,须得量力而行。”   “多......谢,沈公子提点。”   初春的风总是捉摸不住,一会东一会又往西。   苏锦眼角泛红,攥着书本的手指也不自主地收紧。   沈原的言下之意,她听得懂。   自己无故住进沈府外院,以沈原的立场来说,她心有所属是最好的避嫌之法。   他说,何必只恋着眼前这一人。也叫她要量力而行。   所以今日这画上的不论是宋公子也好,还是什么其他公子也罢,总归都不会是他沈原。   黛眉紧蹙,刚刚还热络带羞的心,被死死按进了层层冰壁之下,冻得她半晌缓不过劲来。   沈原本还打算继续与她说说以男子眼光来看,这宋公子有多不靠谱。   反正除了一张脸,他是瞧不出什么优点。   猛然瞧见她泛红的眼,心底一软,却是默默收了话,总归有他在旁看着,想来那宋公子也不好再上门来。   不过,他才说了几句,都不是什么重话,她怎么就难过了呢?   该不会是,娘一次都没训过她吧?   说起来,她家中又无大人,哪里能与自己一般动不动就挨训,早就厚了脸皮。   沈原有些后悔,忽得又烦躁起来,都说女子心性坚韧,怎得到她这,竟是连个忠言也听出了委屈。   “罢了,总归是你的私事。”   沈原心里说不出的发闷,忍不住背手堵在她面前,微微风来,吹起几缕发丝。   摊开的宣纸上,松石绿勾勒出宽肩窄腰,广袖翩然,迎风而立的郎君侧影。   窗里窗外,两厢混在一处,一时竟不知是画上人活了过来,还是美人入了画。   外面阳光明媚,苏锦记得沈原是不禁晒的。温言请他进房。自己仍站在窗外,既是避嫌,自然要避得彻彻底底。   春花灿烂,也难抵她低眉隔窗收起画卷的温柔小心。   沈原看着来气,她与宋致也不过见了一面,哪里来得这般情深。合着他刚刚那段苦口婆心,她都左耳进右耳出,当做了云烟。   苏锦不敢看他,只探进半个身子,从桌上叠放的一沓书册里抽出《文玉恪论》推至沈原面前。   她的气息骤然靠近,沈原身子一倾,修长的手指搭上封面,却又无意蹭过了她的掌心。   肌肤相抵,只短短一瞬。   也叫沈原唇角弯起,不用想,这会的苏锦定然又是红了脸,不知所措。   她便是如此不禁逗。   丹凤眼里满是得意,稍稍抬眸想要瞧瞧女儿家的芙蓉色。   可那弯弯黛眉之下,除了紧紧抿着的唇,与错开的眼,只剩一片苍白。   “......你?”沈原皱眉,有心想问她为什么没有跟以往一样红了脸,却也觉得这话问出来甚是荒唐。   她本就该如此才对。   这世道女子主外,哪里能动不动就红了脸,做出一副温软可欺的模样。   可沈原就是不习惯。   坐在池塘边逗鱼的淮安远远看见自家公子皱眉,心头一紧,不着痕迹地又走远了一些。   苏姑娘如此避嫌,隔窗而站。他没什么好担心的,倒是自家那脸色不虞的公子,还是能躲多远就躲多远的好。   “沈公子,是哪里不懂?”她自是一贯柔声,沈原堪堪回神。   修长的手指徐徐翻开泛黄的书页,里面批注甚多。他也是第一次见苏锦的字,与她的人不同,笔锋凌厉,鸾翔凤翥。   沈原心中一叹,都说字如其人,有此等笔势之人,多半非池中之物。   与她指了不懂的地方,苏锦略一停顿,她说话本就柔和,讲起书来,总是能深入浅出,中间还会举些极为有趣的例子。   她记性好,又是刻苦下过功夫的。   沈原随手一指,她都能讲得详细。   唯一点,苏锦说话时不肯瞧他。   左右她不敢相看,沈原以手托腮,细细用眼神描摹着她侧过的脸。   怎么就不会脸红了呢?   她不再脸红,沈原总觉得失了乐子。   甚至于暗戳戳地想起了之前撞破苏锦与宋致的时候,她那鲜红欲滴的面颊,任由宋致与她分外亲近地遮在同一把油纸伞下的情形。   就连眼下,她也抱着画了宋致的画卷远远站在窗外。   说起来,顾执的两个小侍也是不知羞的紧,难不成现如今的女子都喜欢黏人大胆的郎君?   “......沈公子?”苏锦掌心掐得生疼,才勉强抑住被他瞧出的羞,“可还有哪里不懂?”   “不懂,的确是不懂。”沈原忽忽叹了口气,目色落在苏锦身上,“今日就先到这吧,改日我再来请教。”   苏锦一怔,他不是要避嫌么,怎么还会再来?   “沈公子好学,府内又有恩师坐镇,本就无......无需苏某。况且此举若是被有心人瞧见,于公子名声不利。”   啧,不就是怕被宋致瞧见么。   沈原低低嗤笑了声,他都不怕被人说,她倒是谨慎的紧。   手里的折扇一开一合,忽得起了意,“你说得也有道理。这样吧,改日我与娘正式说说,将柳树后那扇木门打开,这样从内院到你这来,也就不怕被人瞧见。”   “沈公子,这样不妥!”   “有什么不妥?”沈原挑眉,“你也知娘讲学沉闷,我要是打个哈欠,就要被打手板。”   说着,他也不拿苏锦当外人,伸出自己的掌心摊在她面前,“你忍心看我被娘罚么?”   “况且柳茗自诩是京都文采第一郎君,我既是太傅之子,如何能屈居人下?”   “可是......”苏锦被他欺在墙壁,明明初春的天刹那间恍若炎炎夏日,细小地汗珠顺着发丝悄悄萌出。   “有什么好可是的,你我清清白白,光风霁月,还是说......”沈原一顿,好看的丹凤眼微微眯起,“你这般推脱,是对我起了什么心思?” 第13章 .未知情愫苏某已经有了心上人。   他本是玩笑,想要恶趣味地瞧她是不是仍会涨红了脸。   许是今日的风太过柔和,吹乱了她与他的发丝,亦或许是她此刻的神情太过难堪。   沈原腔子里一颗玩笑的心宛如被人握在了掌中,捏得酸酸涩涩。   “我......”   他靠得太近,苏锦一开口,温热地气息宛如通晓人心的无形兽,软软袭上他的喉结。   与春风不同,与秋雨有异。   叫人忍不住想靠得再近一些。   可她的面色实在不好,僵直的脊背紧紧贴住墙壁,意识到两人挨得太近,甚至稍稍偏过头,好与他错开。   果真,除了宋致,谁也近不得么?   沈原紧紧抿唇,忽得发了恼,直起身子冷冷嗤道,“啧,苏姑娘竟这般开不得玩笑。”   淮安见多了他家公子捉弄其他书生娘子,每每都是站得不近不远,只用那双丹凤眼微微一瞥,目色里带些弃色。便让那些女子心下羞愧,断了旖旎的心思。   何时见过他如此不拘礼。   淮安心里咯噔一下,忍不住冒出个疯狂的念头,公子他难不成与苏姑娘有意?   这念头刚刚生成,就被淮安摇着脑袋推翻了。   这绝无可能。   他家公子可是自小便许了愿,要嫁一位沉稳机敏的贵女。苏姑娘虽然也不错,但她动不动就脸红,哪里有半分沉稳的劲。   多半啊,公子是被五皇女言语刺激过了,才会故意拿苏姑娘撒气。   豆豆眼几转,正要上去劝劝。   “淮安。”沈原斜睨了垂眸的苏锦,抱着画卷的手指泛白,一看便知在尽力忍耐。   他心里又烦躁了起来,手中折扇推得响亮,“该问的都问过了,我们走。”   “是。”   玉白的靴子还未迈上几步,身后便有急促的脚步,好似撵着人走一般,直直追了上来。   沈原刚刚才被苏锦嫌弃,正欲留给她一副世家公子的风范,找回些谪仙的气度。   哪知这小厮竟是一点也不长面。手中折扇一合,转身就要敲在淮安脑门上。   他停得猛,转得快。   身后的人走得又急。   一时间,沈原只觉得腔子里的心忽忽不再受控,他目色难辨,垂眸瞧着不小心扑进怀里的女子,唯有伸出的手臂还保持着要敲人的样子。   “怎得......”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变成了一个古怪的调调,连忙又清了清嗓,“怎得是你?”   怀里的人窝着脑袋,半晌没有说话。   沈原心底鄙夷。   也不怪如今的郎君都大胆热情,他不过稍稍说了些出格的话,便叫古板的苏锦也忍不住投怀送抱。   啧,女子果真肤浅。   他面上不喜,落在她肩头的手指,却诚实地没有推开古板的登徒子,反而不自主地悄悄捏了捏。   丹凤眼里忽得一沉,怎得才几天功夫,就又单薄了些。   本来要出口的长篇大论,也在不知不觉换成一句,“是不是送来的饭菜不合口味?”   窝在怀里的脑袋总算摇了摇。   这不像苏锦的作风。   沈原心底疑惑,伸手抬起她的脸。   刚刚还暗沉的目色渐渐诧异,继而嘴角一点点上扬,终是毫无形象地放声大笑。   便是凑上来的淮安,也捂着嘴笑个不停。   苏锦羞愤地垂下脑袋,快要止住的鼻血刹那间流得更加汹涌。   刚刚沈原转身太快,她一时不察,鼻梁狠狠砸在了他前襟。少年郎瞧着瘦高,衣衫下的身子却一点都不虚,硬邦邦的。这一下过去好似砸到了铁块。   等她回神,鼻内就已经有了血腥气。   好在衣袖宽大,她悄悄捏了鼻,却仍是被早一步发现了。   “不准低头。”清冷的音色里满是笑意,半是胁迫半是强迫地再次抬起她红得发烫的面颊。   竹青悄然落下几朵红梅,丢脸两个字,自从遇见沈原,苏锦就已经烂熟于心。   她神色恹恹,认命般的紧紧阖起双眼,放弃了挣扎。   修长的手指微微发颤,沈原也是第一次与女子如此接近。   他示意怔愣的淮安从袖里拿出帕子,混着他独有的淡淡香味,换下竹青捏在她的鼻尖。   苏锦心口一窒,沈原手下的帕子很快就红了一片。   “你试着静下心来。”知她面皮薄,沈原不敢再笑。他不说还好,一说苏锦鬓发里的汗珠越滚越大,结成一颗颗水珠,咕噜噜接二连三滚下,砸进衣领。   “沈公子......”   “别说话,静心。”   淮安瞧了一阵,着实有些担心,他悄悄伏在沈原耳边,“公子,小的看苏姑娘面皮都有些紫红了,要不小的还是去寻大夫吧?”   苏锦可是大人看好的学子,万一就这么血流而亡......   淮安想,这可就不是抄书禁足能过得去的了。   沈原也有些拿不准,手指冷不丁贴上烫意,苏锦眼里灰败,瓮声瓮气道,“沈公子,还是我自己来吧。”   烫的是她,灼伤的却是他。   飞快地收回手,沈原点头,又嘱咐了淮安去浸湿几块帕子给她冰脸。   他耳尖微红,丹凤眼望着池塘里的自由欢快的鲤鱼,故意冷淡道,“刚刚可是有什么事?”   她来得那么急,必然是有话要说。   只是没料到......   唇边浮起一抹笑意,本不想继续看她,可余光却总不受限,瞟了一眼又一眼。   苏锦默了片刻,摇了摇头。   她原打算与他说说,便是玩笑也不可与女子靠得太近,若是碰上心怀不轨的,拿这个做文章毁他名声,那他便再也不能嫁与五皇女。   可眼下,叫苏锦如何说得出口。她这副模样,分明就像极了急色的登徒子。   尤其他前襟上也染了可疑的红。   苏锦只觉得神魂俱裂,又羞又愧,半晌才道,“沈公子。”   “嗯,你说。”   唇边继续上扬,沈原满意地想到,果然,苏锦还是红着脸的时候最有趣。   “苏某已经有了心上人。”怀里的画卷被捏得发皱,苏锦放轻了声,“沈公子好学是好事,只是苏某不愿他......误会。”   “还望公子见谅。”   他是养在府邸的小公子,或许不知皇室对于男子名声有多看重。   可苏锦明白,所以更不忍心见他被流言拖累。   这样明媚的郎君就该嫁给心仪的女子,和和美美过完一生才是。   至于她的心意如何,这并不重要。   手里还捏着刚刚他递来止血的帕子,苏锦咬唇,下了决心,“那扇木门还是封死的好。” 第14章 .院中解释原来没发现,你小子竟是个有……   封死?   沈原气笑,过往那些书生娘子都巴不得能与他有一丝一毫的联系,没成想到苏锦这,竟是嫌东嫌西,避嫌的紧。   “既然你不愿,我也不强人所难。”丹凤眼里淡漠一片,他越是说得不咸不淡,一旁的淮安便越是感到后背发凉。   “苏姑娘,只是请你教书,咱们行的端,坐的正,就算有流言也是不攻而破,更何况......”   豆豆眼上下瞄了布衣打扮的苏锦,有心想说,京都里谁人不知公子与五皇女青梅竹马,感情深厚。   哪里是区区流言便能坏得了的。   可话到嘴边又转了转,淮安恭敬一笑,“大人有意收苏姑娘为义女,既是一家人,姐弟之间又怕什么流言。”   义女?   苏锦悄悄蹙眉,这事恩师并未提过。   沈原手里折扇轻摇,见淮安给了台阶,她却还在犹豫,面色更冷,嗤道,“淮安,怎得如此多话。就是母亲有这份心,怕是我们沈家也高攀不起。”   他抬脚便走,墨色的发尾随之转身甩起飘扬的弧度。   “沈公子!”   苏锦情急,伸手便去拉他的衣袖。   哪知沈原步子迈的大,宽大的广袖随风从指尖滑过,紧紧收住时,掌心里已经落下一截素腕。   苏锦耳根一热。   明知抓住他的手腕已是失礼,却更怕这一松手,沈原翩然而去,将气话当真,惹得恩师伤心。   “沈公子,恩师于苏某犹如再生父母,苏某对沈府绝无相轻之心。”   侧过来的如玉容颜满是讥诮,唬得淮安连连后退,生怕殃及池鱼。   “哦?”沈原挑眉,“那,不过请你指点一二,你百般推脱又是何意?”   “只是怕拖累公子声名,公子如仙,本就不该因为苏某染上莫须有的流言。”   躲在树下的淮安嘴角一撇,苏姑娘拍马屁也实在词穷的紧。   这京里谁不知他家公子自小便是在恭维里泡大的,听过的好话比苏姑娘吃得米粒还多。   仅一句公子如仙,哪里能叫他消气。   唉,上次拍马屁拍在马蹄子上的那位娘子,可是被公子好一通数落,眼圈红红的跑出了书院。   也不知这苏姑娘,能不能受得住。   淮安惆怅万分的抬眼,啧,公子在笑,果真还气着。   等等,笑?!   淮安没有看错。   沈原面上虽然还冷着,但翘起的嘴角可是一点都不含糊。   淮安瞧得眼神发直。   乖乖!苏姑娘不愧是大人最得意的学生。   旁人拍公子马屁,都恨不得口吐莲花。偏她反其道而行之,只用最简单的字,便叫公子消了气。   这份胆量与见识,着实是小厮们典范!   他心里那点鄙夷登时只剩崇拜,狗腿地望着苏锦,就差直接拜师求艺。   沈原斜睨了一眼,见闹腾的淮安又缩成了鹌鹑,这才微微扬起下巴,“如此,我且问你,我与这画里的人,谁的姿容更好?”   “嗳?”   苏锦万没想到他会突然问起这个,这下不仅颧上泛红,捏住郎君素腕的手犹如烙铁,隔着衣袖,都叫沈原知晓了她的羞。   “这......”   “说实话。”   苏锦一顿,眼皮低垂,声音低的近似于无,“自然是沈公子。”   美人在骨不在皮。   工笔有限,便是得他真容,也难分其神韵一二。   “听不见。”清冷的音色一字一顿。   苏锦咬牙,又高了声。   可她骨子里便是个温柔有礼的,便是大声说话,听起来也依旧柔和。   犹如拿着羊毫轻扫过宣纸,落在耳里,无端的发痒。   “原来你也知道?”   沈原故意反问,察觉到落在腕上的手指开始发颤,才又正经道,“京都里爱慕我的女子多不胜数,嫉恨我的郎君更多,我若怕流言,哪里还能出门。”   “诚然,我看旁人一眼,或是与女子说上几句,总会有那么几个不长眼的乱嚼舌根。但流言便是流言,作不得真。”   他说这话时,明媚的阳光正穿过树枝绿叶,细碎漏进那双脉脉多情的丹凤眼。   光线明明暗暗,也挡不住他与生俱来的傲气。   “沈公子说得没错。”   苏锦眼中诚恳,徐徐劝道,“但公子磊落,世间人心未必光明。三人成虎,自古多不胜数。苏某只是怕坏了公子大好姻缘。”   “大好姻缘?”   沈原略一沉吟,便知晓她说得是谁,他垂眸想了想,再抬头时,刚刚还冷冽的眉眼恍若湖面被春风晃过,波光潋滟。   “既是怕坏我姻缘,这会还拉住我作甚?”   腕上的手指闻言缩得飞快,苏锦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处,“对不住。”   她面上红得发烫,却也知道认错时要目色坚定。   瞧在沈原眼里,便是她别扭地注视着自己,明明羞得快要晕过去了,却仍强忍着立直腰背。   那双黛眉下的眼,亮晶晶的。偏眼角又泛着红,与她颧上的羞意连成一片,怎么瞧都是受了委屈的小猫。   沈原心里暗笑,面上不动声色。   “算了,我也不是难为你。你既然不愿,我亦不强求。”   衣袖轻甩,沈原转身,“淮安,还不跟上。”   “公子,小的瞧苏姑娘都快羞哭了。您说好好一个女子,怎么这么容易害羞,她这样的,便是大晋也找不出几个。您说,大人到底看上苏姑娘哪了?”   自出了木门,淮安就像只聒噪的廊下雀,嘀嘀咕咕说个没完。见沈原不搭话,也就歇了心思,过一会又道,“公子,柳公子约了您明日去踏青。”   “嗯。”沈原心不在焉。   淮安顿了顿又道,“小的还打听了,那日去找苏姑娘的是宋太尉的庶子,听说明柳公子也约了他。”   如墨的丹凤眼,微微上挑,又没了话。   淮安小心万分,问得谨慎,“公子,那咱们还去不去呀?”   游廊下候着的小厮已经掀起了珠帘,沈原一脚才跨进房里,忽得又转身,阴晴不定地瞧着懵懂的淮安。   “公子?”   灿若星辰的丹凤眼里浮出一丝狡黠,“原没发现,你小子竟是个有脑子的。”   他怎么就没想到,除了叫她脸红,还可以弄哭苏锦呢?   心底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似是有了倾泄的出口,沈原双眉舒展,“去,有热闹为什么不去。” 第15章 .三公之子醋海翻波?   “公子......”   淮安欲言又止,瞧见沈原递了问询的眼神过来,忙补充道,“过往柳公子邀约,您不都推了么。况且明日五皇女殿下也会同去......”   这会子沈原还盘算着如何能弄哭了苏锦,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示意他接着往下。   淮安小心翼翼斟酌了用词,忐忑不安的回道,“万一明个儿柳公子醋海翻波,在众人面前发难,怕是会令公子难堪。”   醋海翻波?   伸手拿了杯盏以茶润喉,见小厮鼻尖冒出了虚汗,沈原这才笑道,“你呀,怕不是话本里的二郎争女戏码看多了。”   “世家郎君惯常爱惜脸面,如今柳茗一举一动都有人盯着,哪里会自跌脸面,惹顾执不快。”   “有这闲心,你还不如找找明日我要穿什么才不至失礼。”   淮安一顿,得,这必然又是嫌他话多。颠颠去衣柜选了几件,叫人捧着奉上。   沈原以手托腮,闲闲望了过去。   “红的去了,顾执最喜红色,明日里柳茗必然会一身红衫。”   “鹅黄浅嫩,活泼有余,不够大气,去了。”   “松石绿......”沈原一顿,他竟忘了自己也有件松石绿的外衫。   见他沉吟不语,淮安脸上忙堆起笑,“公子,上回五皇女不还夸您穿这颜色,宛如青竹,郎艳独绝么。要不,明就穿这件?”   握住杯盏的手指忽得收紧,就连腔子里那颗心也似是骤然停歇,沈原刚刚才润过喉的嗓音,透出几分难抑的情绪。   “淮安,苏锦头次来府里时候,我可穿了这松石绿?”   别看淮安平日里遣词造句差点儿意思,沈原哪日里穿了什么颜色的衣衫,可是门清的很。   小小的豆豆眼略一打转,摇了头,“公子那日见苏姑娘时,身上穿着月白的衫子。”   “不是松石绿?”   淮安继续摇了摇头,见沈原一下恹了神色,忙让手里捏着的松石绿衣衫的小厮先退下。   如墨的丹凤眼似是遮了一层迷雾,叫人看不穿也捉摸不透。   目色沉沉,似要生怒。   想起刚刚苏锦拍马屁那说辞,淮安急忙有样学样奉承道,“公子胜仙,便是穿......”   话才开头就被沈原斜睨了几眼,止住了声,“淮安。”   “公子,您说。”一头雾水的小厮呐呐上前。   “《识字论》抄十遍。”   “嗳?公子您可饶了小的吧。”淮安委委屈屈,他明明都是学了那些书生娘子原话,决计不可能出错才是。   他不爱读书,更不爱抄书,左右思索片刻,方才纵了胆子眼巴巴求着沈原。   “饶了你哪行。抄了这么多遍,哄起人来却还是干巴巴的几字敷衍。”   沈原皱眉,“可见过往用的笔墨不过是纸上涂鸦,并未往心里去。”   他训得严肃,淮安悄然静立,不敢再吱声,心里却是嘀咕的紧,苏姑娘这么说的时候,他可是清清楚楚瞧见公子一脸笑意。   怎么到了他这,就不顶用了呢?   ***   天微微亮,房外便有了小厮走动的轻微声响。   昨夜里起风,院里多了不少凋落的花瓣。粉紫橙黄,洋洋洒洒铺在地砖,也盖不住弥漫的土气。   直到午后,天空才放晴。   过往游玩,都是顾执亲自来接。   今日的府门口却只有孤零零的马车。   “公子,要不再等等吧。”淮安悄悄瞥了眼身侧的沈原。   月白的衣衫更衬得郎君面若冠玉,薄唇泛红。宛若盛有夜里星河的丹凤眼中了然一片,似是早就预料到会是这种情形。   淮安不死心,又朝街头远眺。   “别看了,上车。”   用折扇轻敲了小厮的肩头,沈原勾唇,今日乃柳茗相请,顾执既是他未来的妻主,必然不能再跟以往一样候在自己身边。   也就淮安呆傻,不知其由。   马车哒哒—   平稳地行在去别院的路上。   沈原自在地靠在车壁,闭目养神。   “公子。”   淮安一下一下轻捶着沈原的肩头,见他沉默,以为沈原心中不快,忙开解道,“许是今日柳公子缠住了五皇女,她才未来接您。俗话说,好女怕缠郎,您可千万莫要伤心。”   “你情我愿的事,哪里需要用缠这个字。”   柳茗是正经八百与顾执许下婚约的正夫,便没有这层关系。光是柳太师三字,也足以叫顾执有所忌惮。   更别提上次春游相送,就已经惹得柳太师不快。   沈原可不信,顾执当真会为那点情意,继续开罪柳家。   况且娘也说过,宫中贵女多薄情,上次顾执在沈府门口摆了那么大阵仗。   无非就是要试探柳府的底线,试探陛下对储君的意向。   若柳太师、沈太傅、宋太尉三公之中,她独占两公之子,陛下的看中自是不言而喻。   说什么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却也巴不得沈原不明事理,听话顺从,傻愣愣地奉上沈府。   是以娘才会耳提面命,要自己切勿对顾执用情。   这些也是前几日爹说了,沈原才想明白。   好在他本就无心顾执,倒也没什么。   只不过沈原昨夜里睡得不大安稳,这会说话也慵懒,提不起劲,“今日柳茗当真请了宋公子前去?”   “是。”淮安愣愣点头。   素日里也不曾听说柳茗与宋太尉的庶子交好。   沈原微微睁眼,难不成那醋坛子竟当真铁了心,要扶持顾执上位?   今一场踏青,聚齐了三公之子。   只不过,柳茗有这心怕是也行不通。   想起第一次碰见宋致的时候,那人身着海棠红,妖娆万分。   看着苏锦的眼神更是毫不遮掩,大胆的很。   说起来,前阵子缠着徐微不放,闹得青山书院人人皆知的郎君,好像也是姓宋。   沈原心念一动,眉间似藏了山峦,紧紧皱起,招手与淮安低声嘱咐了几句。   柳家别院位于城郊,藏匿在葱郁山林之中,依水而建。   马车堪堪停稳。   沈原就着淮安的手臂下了车,抬眸便瞧见顾执牵着柳茗,满面春风地站在门口。   “沈公子。”柳茗似笑非笑,“听闻宋公子要先去沈府一趟,我还以为你们会一同前来。怎得,他没去府上么?” 第16章 .别院异客于美人来讲,难受与难耐,模……   “柳公子说笑了,马车宽阔,坐三两人绰绰有余。”   沈原眉目淡然,“若宋公子当真去了沈府,自是会与我一同前来。”   山林多风,树叶在空中亲亲热热的相互碰撞,沙沙作响。   月白的衣袖随之荡起层层波澜,似是随时都会羽化成仙。   不愧是京都姿容最艳的郎君。   心念一起,顾执声都温柔了几度,“沈郎。”   她衣袖高高挽起,牵着柳茗的手指一松,脚下微动,就又被身侧的红衫郎君不留痕迹地紧紧锁住。   柳茗嗔怒地瞥了她一眼,眉尖轻皱,“派出去的小厮可是说宋公子一大早就去了沈府,这会沈公子又说没有见到。奇了怪了,好端端一个人,总不能凭空消失才对。”   “难不成?”   他语调一转,忽得笑道,“是去寻了他那数年不见踪迹的未来妻主?”   “这便只能等宋公子来了,由柳公子亲自问问才能知晓。”沈原对于旁人的私事可没什么兴趣,他虽然不喜宋致,但也不愿污其名声。   尤其柳茗那神色一看就憋着坏,他又不傻,哪能直愣愣供其消遣。   “沈公子就不好奇么?”   柳茗斜睨着眼,故弄玄虚地拖长了尾音,“府上到底是哪位姑娘入了宋公子的眼?”   这还用问?   沈原心里一哼,面上却不显山露水,只沉声应道,“不好奇。”   一坛醋自刚刚顾执想要松手就已经彻底打翻,左右这里是城郊。   柳茗酸得口苦,说起话来也少了平时的礼数,颇有些咄咄逼人。   “沈公子这模样,看来是知道些什么。呵,素闻沈太傅乃京中大儒,家风……”   “柳公子不也是道听途说的么?”沈原扬声打断,脉脉含情的丹凤眼冷意森然,“且流言止于智者,想来柳公子刚刚也是热昏了头,才说了这玩笑话。”   “不然以柳家的风范,定然不会拿世家的名声做谈笑之资。”   “你!”   与月白衣袖近色的手指将折扇轻轻一推,端的是君子雅正。   沈原嗤了一声,见柳茗涨红了脸,又骂不出口。随即一本正经的颔首,“总归柳公子也是无心,我便不与公子计较了。”   说罢,眉眼一弯。   远山绿木白衣郎,清亮的眼神似是纵着家中说话不知轻重的小辈,万般无奈。   顾执瞧得心痒,可今日还有要事。到底不能像往常一样贴上去。   只捏住柳茗肉乎乎的小手指,柔情万分道,“好了柳郎,外面日头这么大,咱们不如进去等宋公子可好?”   柳茗一顿,知晓她催促之意。   “还是殿下|体贴。”   他软了声,一双眼阴沉沉地瞥过沈原,不知想起了什么,继而怜悯地一笑。   推开别院的大门,参差错落的绿叶红花之上,遥遥可见一处三层阁楼。   几个着灰袍的小厮恭恭敬敬在前引路。   转过游廊,见到一处开阔的湖面,微风拂过,一波推着一波,缓缓朝岸边涌来。   湖中心便是那座贴了琉璃瓦的阁楼,此时阳光正盛,散落在阁楼顶部,化作五彩流光,耀眼异常。   柳茗嘱咐了身边的小厮,须臾便有一座画舫朝岸边靠拢,他微微侧身看向沈原,“沈公子,请。”   水波绵延,瞧着让人眼花。   淮安踟蹰,“公子,您……”   “无妨。”   沈原摇了摇头,他怕水一事,知晓之人不多。   况且他与柳茗本来也不曾交好,想来柳茗选择此地只不过是误打误撞。   单是望上几眼,粼粼波光就叫沈原心里的憋闷一阵强过一阵,只得摆手请她们先行。   顾执送了柳茗上船,转身便来搀扶沈原。   她的手并未像从前那般虚扶,结结实实落在郎君腰侧,见他不好受,嘴里好似吃了蜜,说得又柔又轻,“怎得还这么怕水?”   她挨得太近,气息交缠,平白添上几分旖旎。   沈原脸色发白,挣开顾执的手臂,两瓣薄唇被齿痕压得红里透白,这才勉强站稳。   想了想,又后退几步,眼帘低垂,将那双含情的目色微收,“老毛病了。”   顾执依依跟上,抬头便瞧见他难受的神色。   于美人来讲,难受与难耐,模样往往相通。   她早就不是过去的纯真小儿,也知道男女之间何其美妙,脑中杂七杂八的念头一起,登时勾得顾执口干舌燥。   正欲伸手探向他的衣袖,好握住那一段肖想多年的素腕。   “公子!”淮安急得高声出言,见顾执诧异的停下,忙一脸悲壮地挤开发愣的顾执,隔在两人之间扶住沈原。   顾执被他怼得连连后退,柳眉一立,正要呵斥罚罪,瞧见似笑非笑的柳茗,却又突兀地没了火气。   只面色铁青,上船与柳茗并肩而立。   大红的衣袖翻飞,犹如纠缠不清红线,乱糟糟混成一团。   直到袖子中的手指被人捉住,柳茗这才缓了脸色,“原来沈公子怕水,此事是我思虑不周。”   “与柳公子无关,只是我身体实在不适,今日怕是会坏了二位雅兴。”   五年时日,到底还是抹不去对于水的恐惧。   他便是再好奇柳茗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此刻也有了退意。   只不过……   今日顾执在场,依她的性子,怕是一时半会难以脱身。   正想着。   绿叶簇拥的小道里走出几人,柳茗挑眉,瞧着那一袭松石绿,笑意更深,“沈公子放心,这画舫行驶平稳,沈公子只当坐马车便是,再者宋公子也到了,我还请了戏班在湖心岛,一会热闹起来,绝不会叫沈公子无聊。”   他意味深长地瞥了眼恹恹的沈原,忽得又疑惑道,“咦,那是谁家的姑娘。”   沈原抬头,一睁眼便瞧见那抹竹青。   她怎么会来?   跟在宋致身边的,正是应该在家读书的苏锦。   她步子迈得大,手里还提着一袋书。匆匆走近几人,与五皇女行了礼,垂眸之间,眼神极快地略过沈原。   “你便是苏锦?”   顾执含笑,虚扶起躬身的布衣女子,“听闻沈太傅对你极为看重。如今一看,果真温文尔雅,生得一副好相貌。”   “殿下谬赞。”苏锦有礼道。   “久闻殿下文采斐然,今日听闻殿下在此处踏青,特地请宋公子带苏某前来,这本《文玉恪学》,还望殿下指点一二。”   她神色自若,又知把握时机,寻得借口也妙。   左右不过是布衣攀附权贵。   顾执欣赏她这份直接,况且今日外人越多,越有利于促成她的大事。   再者朝中那些老狐狸狡猾的紧,苏锦既是沈太傅看重的,想来会有些过人之处,要是收为己用,也算一门良将。   顾执眸色微亮,“如此,你便随我们一同上船。” 第17章 .千面宋致我不过是想问,沈公子可对苏……   “你怎么来了?”   趁顾执牵了柳茗进舱,沈原眉间紧皱,压低了声,“若是让娘知晓,定会说你不好好读书,将心思用在了其他地方!”   早前的徐微,不过是被姓宋的郎君纠缠闹出流言,就已经惹得娘大发雷霆。   更别提,苏锦刚刚进京没多久,便染了阿谀献媚的毛病。   旁人或许不知,他却明明白白。   苏锦对那本《文玉恪学》的见解,远胜于娘,哪里用得着顾执指点。   “沈公子,你这可就误会苏姑娘了。”沉默许久的宋致上前半步,侧身站在沈原与苏锦之间。   松石绿的衣衫,是近日京都新起的样式。   虽是赏心悦目,总不如红色衬他。   想当初那一袭海棠红,可谓惊艳四下。今日这身却中规中矩,略显寡淡。   “苏姑娘来是因为......”   “宋公子。”苏锦出声,示意他不必多言。   “沈公子说得是。不过苏某却认为只知读书,不通人情,乃书生大忌。”   “如今宋公子肯引荐,殿下又允苏某上船,以《文玉恪学》切磋往来,也可说得上是知行合一。”   “也罢,言人人殊。”沈原撇开眼,“总归是你的前程。”   “淮安,上船。”   他脚步虚浮,又不肯在苏锦面前露怯,硬是逼迫自己不去看蔓延的水波,咬牙登上艞板。   可心里的惧意去而复返,步子凝滞,再也无法前行半寸。   身后有苏锦与宋致。   船舱里还有随时可能会出来的顾执。   沈原眼角泛红,不由得万分后悔,为何要答应柳茗出来踏青。   诚然,沈原也知道,若他稍给顾执一些笑脸,抽身离去多半不是问题。   可柳茗在这。   他要当真不避嫌,落下轻佻话柄不说,极有可能会变成遭人唾骂的狐媚子,令沈府无光。   况且今日的柳茗,时时都牵着顾执,摆明就是要他看清谁才是与顾执缘定今生的男子。   沈原可不愿顾执和她那醋坛子再因此误会些什么。   “公子。”   紧跟上来的淮安小心握住他的手臂,“不如您闭上眼,由小的在前引您上船,如何?”   “......这法子可行?”沈原犹疑。   淮安略一怔愣,从袖里拿出一块叠得整齐的帕子递过,干巴巴道,“公子若实在怕,不如蒙上眼,所谓不愿见山,则闭目......嗯,不见山。”   好好一句木元篇里的典故叫他说得磕磕绊绊。   “倒也不必。”沈原摇头,帕子上还余有淡淡清香,不似府中熏出的白木香重。从谁手中递来,不言而喻。   他闭眼叹了口气,“带路。”   “嗳。”淮安应了,朝身后点了点头。   竹青的人影与小厮极快地换了位置,一人在前,以手臂做竿,引着沈原向前,一人在后,双手大张,虚虚护着。   宋致悠悠跟上,眉宇间净是淡然。   好在柳茗缠顾执缠得厉害,小厮带沈原一行人进船舱时,面色红润的柳茗刚刚从她怀里起身。   顾执的衣领微敞,露出一个显眼的红痕。   宋致垂头,悄悄往苏锦身后靠拢。   知晓顾执风流是一回事,亲眼瞧见又是另一回事,尤其这五皇女出了名的阴晴不定。   画舫行得平稳,沈原进了船舱才缓过神来,这会骤然瞧见顾执脖颈处的红痕,以为她又像幼时那般被蚊虫叮咬,习惯性的就要从袖里掏出青草膏。   “公子。”衣袖被轻轻拽住,淮安脸红脖子粗的压低了声,“不是蚊虫。”   “不是?”   “不是!”   他们主仆一坐一站窃窃私语,两颗脑袋凑在一处。   舱里本就宽阔,瞧着就更加显眼。   顾执勾唇,肩头一动,衣领敞开更开。饶是苏锦一个女子,不经意瞥过,都有些讶异。   红梅盛开,实在是激烈的很。   身侧的低语越来越小,余光扫过正要抬眸的郎君。   苏锦猛地起身,半步向前,将沈原的目光挡得结结实实,“殿下,苏某想起一不解之处,不知可否劳烦殿下为之解惑?”   竹青似竹,微微躬身行礼,衣衫下垂,勾出一段细腰。   她问得是《文玉恪学》中最为浅显的一点,初时顾执还有些自傲,一来一往间,竟是频频颔首。   “看来沈太傅的眼光不错,苏姑娘果真有大才。”   雏鹰未展翅时,尚且知晓爱惜羽毛。更别提此时的顾执,爱才之心涌起,也不愿再做出个浪荡模样。   她拢好衣领,笑道,“苏姑娘坐着说,你我之间颇为投缘,不必拘束。”   “是。”苏锦转身回座。一起一落,余光略过身侧的沈原,见他阖目养神,心底又有些不安。   也不知刚刚那番言辞,是否太过声高。   他本就不舒服,应是最厌吵闹才是。   可顾执正在兴头,她也只得尽量坐得离他远些,又沉了声才一一应了顾执的问话。   三处矮桌,沈原眯着眼粗略估量了苏锦与宋致的距离,嘴角一撇。正巧看见宋致偏过头盯着苏锦的模样。   他沿着宋致的目光瞧去,宽大的竹青衣裙下隐隐还能瞧出刚刚那两处丰腴里的一段细腰。   想起那个无法言说的梦。   沈原耳尖骤然变得滚烫,只紧紧攥住袖里的手帕。   那边的宋致也红了脸,不知低头在想些什么。   从湖心岛的码头上岸,许是刚刚胡思乱想的后劲太足,沈原并未像之前那样难受。   阁楼二层已经备好酒菜,顾执自然是上座,   苏锦在左,其余郎君在右。   左右之间隔着一层轻容纱,只映出朦胧人影。   偶尔从门窗溜进些许凉风,纱帘轻飘,总能不经意间目光相撞,落下半面羞思。   戏台在一楼,等顾执点了戏,很快便咿咿呀呀唱起了男痴女怨。   开锣开席,沈原这才见识了什么叫长袖善舞。   只要他稍一皱眉,柳茗便嘘寒问暖,亦或是宋致抿唇,便有香茗递上。   半日下来,柳茗一直都是副笑容和善的模样,没有半点不愉,只生怕自己招呼不周,戏过一半便又指派了两个眉清目秀的小厮贴身照顾,就连淮安,也被安排到外面游廊吃酒。   沈原眉头一挑,吃喝更加谨慎。   甚至于有几杯果酒,都是宋致主动替他挡下。   “你......少喝点。”   纵使再看不上宋致在女子面前的轻佻,但他毕竟是个男子,总不好在外喝得醉醺醺的。   尤其,沈原总觉得,顾执今日看宋致的眼神也有些腻歪。   伸手接过他手中的杯盏,沈原瞧了眼宋致微微泛红的面容,又好心道,“刚刚柳公子说着阁楼后有一处花园,不如我陪你出去走走,也好醒醒酒?”   知会过柳茗,两人一前一后,随意走在群花之中的鹅卵石小路上。   沈原爱花,瞧见合心意的便停下来仔细嗅嗅,好好观赏几番才会离去。   这时节,桃花正盛又极易被风吹散。   沈原仰头注目,嘴角的笑还未扬起,咔嚓—   那截最具禅意的花枝便被人掰了下来。   沈原错愕地看向宋致。   那双桃花眼里清醒异常,扬了扬到手的花枝,笑道,“我与沈公子不同,既然爱花,便要藏在手中,不叫旁人再打它的主意。”   风起,离了树干的花枝转瞬就被吹得七零八落。   刚刚还笑着的宋致面色陡然生冷,狠狠将花枝一掰为二,“可若它注定不属于我,那我宁可折之败之,也绝不拱手让人。”   “你到底想说什么?”沈原紧紧盯着面前古怪的郎君。   “沈公子莫怕。”宋致放轻了声,缓缓靠近,“我不过是想问,沈公子可对苏姑娘有意?” 第18章 .君子赌约是不是你诓了她什么?!……   “我与你并不相熟,宋公子。”   沈原身后便是一处山茶,红花盛开,有几枝花骨朵开得太密,压弯了枝头,正正好低垂在负手而立的郎君发间。   红花锦簇,也压不住他眉间的冷淡。   春来风大,这里又是湖心,除了一座三层琉璃瓦阁楼,并无其他建筑。   是以日夜之间,地上掉落的枯枝远比京都里其他花圃更多。   宋辞缓缓靠近,靴子踩在枯枝,枝条断裂之声根根清晰。   他半眯着桃花眼,哂笑,“这世间不就是男欢女爱,瞧沈公子这如临大敌的模样,难道此话不熟便问不得?”   “宋公子!”   沈原面无表情道,“便是宋公子不知礼数为何物,言行也该适可而止。”   “礼数?”   宋致不怒反笑,“礼数可不会叫她多看我一眼。”   他又逼近半步,幽幽盯住那双漠然的丹凤眼,“不过我想,沈公子大抵是理解不了的。毕竟,沈公子最擅长的一事,便是后知后觉与......”   宋致故意停顿,才又慢条斯理的挑衅道,“迟来的后悔。”   沈原心道苏锦看人眼光太差。   若宋致对她是真心也就罢了,偏这郎君性子偏执坏透。   无论如何,今日势必得让这不知天高地厚的郎君明白,苏锦便是住在外院,也是他沈府的人,绝对容不得旁人肆意欺辱。   “不过,没想到她竟这么听话。”   宋致笑的越发得意,唇角弯起的瞬间,月白的衣袖迎风飞舞。   松石绿衣领中露出的莹白脖颈冷不丁抵上一支带尖的断枝,沈原眉眼柔和,目色却冷到了极致,“宋致,且不说她是不是我所欣赏,就算我无意于她,也绝不允你随意算计。”   宋致闻言嗤笑,“没想到沈公子原是个护短,有血性的。”   想起记忆中总是垂头孤坐在角落里弹琴的身影,宋致意味深长地道,“听闻沈公子琴技了得,不如,我们打个赌如何?”   他一动,断枝尖利的那头便直直戳进了脖颈,擦破了皮。   血迹沁出,犹如雪中红梅,异常醒目。   沈原眉心微蹙,眼前的郎君一身松石绿,再想起苏锦抱着那副画的情形,手下的劲松了松,“赌什么?”   手指轻轻将抵在脖颈上的断枝移开,桃花眼里似有水波,盈盈笑道,“赌今日,我能让她得贵人赏识。”   “贵人?你莫不是说顾执?”   沈原冷哼,“若是她,就不劳烦宋公子多此一举。”   “沈公子说笑了。这京都里的贵人,谁能比得上那位。”   宋致微微严肃,“等再过半个时辰,贵人便会前来,而那时……”   他看向沈原,“码头上也会有人落水,沈公子不如猜猜,到时候她会怎么做?”   沈原没料到他不仅性子怪异,说话也越发离谱。   若当真是那位,身边高手如云,即便有人落水,也无需苏锦出手。   当即嗤道,“看来宋公子还是醉的迷糊。我不便奉陪,还是请柳公子早些送你回府的好,告辞。”   他转身欲走,宋致情急,一把就去抓他的肩头。   这两人个头差不离,察觉到身侧有异,沈原稍稍侧身躲过,回头冷目,“宋公子这是要做什么?”   “若公子清醒,便知刚刚那话若是成真,足以令宋府背上意欲谋害他人之罪。看在她的面上,我只当没听过。宋公子以后还是少喝些酒为妙,免得一时口舌祸及家人!”   “家人?”   宋致闻言轻笑,“我有时当真羡慕沈公子,到底是蜜罐里长成的公子,不论何时何地,都能留有一丝善心。可有的时候,好心未必就有好结果。”   压下从记忆深处涌上的怨恨,宋致低低蛊惑道,“沈公子怕是还不知苏姑娘今日为何而来吧。你也知以她那性子,哪里会是厚着脸皮应无邀之约的女子。”   “你什么意思!”沈原一愣,眼中泛出薄怒,“是不是你诓了她什么?!”   “那沈公子是愿意与我打赌?”   不等沈原回答。   他笃定地一笑,自顾自接着道,“若沈公子猜中,我便再也不动什么歪脑筋,苏姑娘今日赴宴缘由也如实告知。可若沈公子没有猜中......”   沈原睨了宋致一眼,“如何?”   “还请公子发誓,以后与苏姑娘形同陌路,无论何时何地,都不得再弹琴给她听。”   前世里,便是琴音叫苏锦认出了躲在帘后的伶人。   阴沉的目色略过月白的衣袖,只一瞬便平和下来,“沈公子不必急于回答,想清楚了再说,毕竟君子赌约,语落无悔。”   “不必。”   面前的宋致说得有模有样,要不是自己压根就没在苏锦面前弹过琴,差点儿就叫他唬了过去。   沈原摇头,“是我一时迷了心,竟然信了这无稽之谈。”   “空口无凭,的确很难令人信服。”   宋致也不恼,“如此,我再与公子多说一点。”   下垂的眼帘遮住其中的苦涩,“那位会身着堇色衣裙前来。”   宋致的声音微微泛抖,须臾间又平静了下来,“沈公子到时可做验证,再考虑是否与我行君子赌约。”   回到阁楼。   云纱缥缈,好几次被风吹开。   苏锦都能瞥见沈原直勾勾看过来的眼神,修长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的在矮桌上轻轻叩着,看起来心事重重。   难道刚刚宋公子也与他说了?   藏在袖里的手指微微攥紧,苏锦抬眸望向主座的顾执。   谈吐磊落,不像是会做出腌臜算计的女子。   但宋致说得信誓旦旦,甚至不惜以自身性命作保。   她敛了眉,手中的杯盏才刚刚放下,就看近侍的婢子跪在顾执身侧,“殿下,有贵客到。”   顾执面上一喜,起身极快,似是等待多时。   码头上,一行五人,心思各异,都在朝远处眺望。   银湖水波,画舫破浪而来。   须臾,便真有一堇色身影从船舱走出,遥遥与他们颔首示意。   “沈公子?”宋致压低了声,眉眼里的光芒似要与阁楼之上的琉璃一较高下。   沈原瞧了眼恰恰好把自己拢在她影子下的竹青背影,沉声道,“当真有人落水?”   “嗯。”宋致侧脸,正对上顾执看过来的眼神。   “那我赌她......不会救。”   他听娘说过,苏锦不会水。   再者顾执一向都喜欢在那位面前表现,有如此良机显示温善,她才不会拱手让人。   “是吗?”   宋致稍稍活动了筋骨,眼看画舫堪堪停稳。   跟在身后伺候的灰衣小厮,忽得脚底一滑,直直扑向宋致。   松石绿与月白的衣袖本就挨得近,推搡牵拉之下,连带着沈原也站立不稳。   两人摇摇欲坠。   明明最先跌出去的是松石绿,几息之下变成了那一抹月白。   “沈公子。”   宋致的声音又轻又低,“湖水寒冷,你可莫要怪我。” 第19章 .心思各异如今她替你受罪,这份恩情,……   一时之间,码头上的人全都乱了套。   宋致慌乱地跌坐在地上,发丝被风吹起,遮住了其中微妙的得逞。   他悄悄偏头,与顾执示意了眼神。   大红的衣袖翻飞,还未上前就被柳茗一把拉住了胳膊,“殿下,初春湖水寒凉,不可!”   “救人要紧!”   眼神略过堇色的身影,却又把不耐深藏了许多,只万分凝重,“你放心,我不会有事。”   话说间,几步上前,还未纵身,月白的身影夹杂着一股极大的力道狠狠摔进了怀中。   “沈郎?!”顾执面上的神情刹那间精彩万分。   她精心设计的一出舍身救美,竟被人半道截胡。   顾执心头暗骂,直道柳茗碍事。   要不是他突然拉住自己,哪里能错失良机。   眼看顾执背影僵直,似是没料到这其中变数。   快步跟上的柳茗暗自松了口气,扶起地上的宋致,两人相视一眼,皆是满脸担心地凑上前去。   两人一口一个沈公子,唤得沈原更加头晕想吐。他还未完全回过神来,嘴唇哆哆嗦嗦,只喃喃重复着冷。   说冷。   可手腕处被人紧紧握住又松开的地方,却又灼热的厉害。   宛如广袤草原上的星点火光,被风一吹,顷刻间已成燎原之势,从手腕沿着脉络,一点点寻回失去的暖意。   “沈郎,你感觉可好些?”   顾执仍揽着沈原,见素日里脉脉含情的丹凤眼变得水蒙蒙的,心里也涌上一丝心疼。   他如此怕水,说到底还是因为五年前救了自己所致。   伸出的手还未握住惦念多年的长指,衣领忽得被攥住,沈原哆嗦,“她,她呢?”   “谁?”   “沈公子问得,可是苏姑娘?”宋致幽幽插话,桃花眼里满是笃定,“公子不必担心,苏姑娘水性极好,绝......”   “你胡沁些什么!”   沈原面色比刚刚还要惨白,跌跌撞撞直起身,顾不上什么恐惧,直直就要往湖边去,“娘说过,她不会水!”   刚刚变故来得突然,电光火石之间。   沈原眼里的万顷银湖犹如千年山雪,将他整个人都冻成了一块冰。   哭不出,喊不得。   宛如折翅的飞鸟,直直跌落,只差一点,就要噩梦重演。   呼啸而来的风带来许多声音。   却只有那一抹竹青第一时间牢牢牵住了他,拉回的力道之大,以至于将她自己投进了湖中。   沈原生于京都,如何不知布衣的性命在权势名流看来,不过是蝼蚁之躯。   她们要是不肯救她......   腔子里的心几乎停跳,他踩在地上的每一步,都好似踏进了虚无的柳絮。   娘说过,苏锦有经天纬地之才,她只差一场春试。   她不该寂寂无名的沉在湖底。   一次次推开上前阻拦的柳茗,沈原清亮的眼眸中只有那抹在水波中沉浮的竹青布衣,饶是已有贵人身边的侍卫娘子前去营救。   可湖水深深,眼瞧一波碧浪又随风打来。   沈原急得大喊,“苏锦!”   “沈郎!”   一把抱住郎君扑出去的腰身,顾执脸色阴沉,再瞧被侍卫拉上岸的书生,却没了刚刚惜才之心,只恨不得她彻底溺毙才好。   “松手!”   沈原挣开顾执,一抬眸,就见宋致已然近到苏锦身前。   他几步跟上。   好在救人的侍卫已经帮苏锦吐了水。   她迷蒙着眼,似是未完全清醒。竹青的衣裙被湖水打湿,显出极为流畅的女子曲线。   守在跟前的宋致瞧得面色发红,心里却疑惑。   记忆里,那伶人抱琴跳湖,便是她亲自下水救的人。   可眼下,苏锦分明是不熟水性的。   难不成前世里,她竟是在得知沈原落水伤身后,才学得泅水?   眼底的嫉恨一闪而过,宋致暗暗掐住掌心。   堇色的人影缓缓走近,正是女帝顾念,顾执规矩躬身行礼,“母皇。”   “嗯。”   刚刚一出闹剧,她瞧得分明,先示意侍卫替苏锦披上石青色的披风固暖。   这才摆手免了众人的礼,上挑的凤目略过低头悄悄抹眼泪的沈原,淡淡开了口,“初春湖里寒凉,若是男子入水,多半会坏了身子,甚至无法孕育。如今她替你受罪,这份恩情,你可知该如何还?”   听话听音,这意思分明就是要沈原以身相许。   不等沈原回话,顾执硬着头皮抢先道,“母皇,此事只是意外。况且苏姑娘本就承了太傅恩情,今日也不过是知恩图报。”   “孤何时问了你?”   女帝生怒,顾执头垂得更低,心底却还有丝庆幸。   至少,话机已断。   四周鸦雀无声。   一道嘶哑的声音缓缓响起,苏锦跪直身子,“陛下,古语有云,助人而不图报,乃善也。”   她人比刚刚清醒了些,颧上红意鲜艳,更衬得浸过水的面容苍白,“若施恩望报,此风一长,则再遇受难者,施救者必会权衡利弊。是以如此循环,人人自危,恐遭遇不测,更忧有命无酬,错失生机。【1】”   沈原抿唇,明知她说得有理,可腔子里仍是聚起一股闷气,沉沉坠在心尖。   “你可知他是谁家的公子。”顾念久居上位,不笑时自有一股威严。   “学生知晓。”   女帝面上不辩神色,极为淡漠,“湖水寒凉,回去好生歇着。”   “其余人也都散了。”目色落在顾执身上,女帝沉了眼,“你留下。”   “是。”   苏锦垂眸,直到那抹堇色衣摆渐渐离远。   众人才松了口气。   余光瞥过被宋致挡住的月白身影,苏锦的思绪却一点点偏离,也不知刚刚有没有伤了他。   他如此怕水,五皇女竟也舍得用这种法子迫陛下答应。   还好宋致心善,并未与她们同流合污。而是一早告知,她才有反应时间。   总归沈原无事,苏锦松了口气。   月白的郎君甫一抬头,便瞧见宋致与苏锦四目相对。   桃花眼的郎君笑得眉目生情也就罢了,怎得苏锦也笑得呆傻。   沈原暗自呸了一声,刚刚落水之事还没来得及与宋致计较,他竟已经迫不及待在苏锦面前卖起了乖。   当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沈原嗤了一声,耳朵却高高竖起,听着两人的动静。   苏锦一贯温言细语,只是落水受寒,这会嗓音还有些哑,“多谢宋公子。”   她真诚道谢,宋致羞得连连摆手,“总归都是我不好。”   他一副柔弱被迫的模样,哪里还有花园里咄咄逼人的疯魔架势。   两人言笑晏晏。   沈原渐渐心生厌恶,以至于想去问问苏锦如何的念头也消得干干净净。   他默默想着,眼不见为净。   才一转身,耳边忽得炸开了宋致的惊呼,“苏姑娘,你怎么了?!苏姑娘!” 第20章 .蛛丝马迹原儿,爹只问你一事。……   低垂的纱幔,遮住了床榻里高热不醒的女子。   房里弥漫着淡淡药味。   闻讯前来的沈梦脸色十分难看,若原儿所说是真,要不是有润元在场,只怕此刻府里早就来了指婚的圣意。   只是今日沈原到底受了惊吓,沈梦不好与他再多说其中狠毒。   心里一时堵上了气,攥得拳头发紧。   温容与她成婚数载,哪里不知她的脾性,当即轻轻拍了拍沈梦的肩头以示安抚。   房里一时沉默下来,只听得见苏锦不太顺畅的呼吸。   沈原皱眉,早前煎好的药被她吐出来不少,这会听着却是越发的严重。他偷偷看了过去,又生怕被爹娘发现,总是借故回头。   反复几次,温容心细,思忖了片刻当即寻了由头叫沈梦先去外面等着。   “原儿,爹只问你一事。”   温容含笑,并未戳穿,只是柔声道,“眼下,你可有心仪的女子?”   “爹,您说什么呢。”   沈原没料到自家爹爹会在此时问起这个,如玉的面上一僵,轻轻摇了摇头。   “当真?”   “嗯。”沈原老老实实的点头,他可没有半点隐瞒。   不过嘛,心仪的女子的确没有,却有一个想欺负,欺负到哭的人。   但这话他不敢说。   毕竟娘对于苏锦爱护的紧,要是知道他存了欺负人的心思,说不准又是一顿说教抄书才能了事。   “如此。”   温容松了口气,沉默了片刻,目色落在喝了药沉睡的苏锦身上,斟酌道,“她既是为你才落的水,你便再此好生照顾,直到她病好为止。”   “啊?”沈原一怔,就听温容又道,“好在外院还有空房,这几日你暂住在此处,所需之物让淮安、淮南去府里拿来就是。”   “爹,你当真放心?!”沈原惊讶反问。   “你是爹自小看着长大,爹怎么会信不过你。况且她烧成这样,万一高烧不退,烧坏了脑子,到时候爹怕你会更加愧疚。”   “至少你现在守着她,日后要真有个好歹,也不必太过自责。”   温容眉间忧愁,吓得沈原鼻尖都冒出汗来。   他慌张地拽住自家爹爹的衣袖,认真问道,“爹,她刚刚喝药时可吐了许多出来。要不我叫淮南再煎一剂,给她多喝上几碗可好?”   随便唬唬就紧张成这样,当真是个傻孩子。   温容压住嘴角的笑意,又生怕他真把人灌出个好歹,严肃道,“俗话说是药三分毒,凡事过犹不及,你可莫要给她胡乱吃药。爹每日都会请大夫过府替她诊脉,知道了么?”   沈原一顿,瞥了眼身后蜷在被里的人影,默默点了点头。   春日灿烂,落在花草树木,点滴都是明媚柔和。   沈梦在窗外听了不少,眼下见温容出来,忍不住低声道,“早前你不是还拒了我的提议么?”   “今时不同往日。”   温容叹息,边走边道,“若今日原儿落水,依照他怕水的程度,定会死死抱住顾执,这般情形要是落在陛下眼中,顾及到沈府的脸面,怎么也会降下旨意替她求娶。”   他最怕沈原遇人不淑,没想到今差点儿就遭了顾执的道。   温容双眉紧蹙,恨道,“若只是如此也就罢了。”   “春日寒凉,柳家别院的那片湖尚有余冰在水,这么跌进去,原儿身为男子,怕是会伤及根本,再也无法有孕。”   沈梦脚下一滞,她倒没有想到此处,此刻一双眼似要喷火,“怪不得柳家那小公子会乖乖听话,原是打着这个主意。”   “皇家最是在意子嗣,便是再得宠,无嗣之人被撵出府也是迟早的事。”   “她不过是想要太女之位,竟把腌臜算计到男子身上。   想起前两日彻查春试考题泄露的事情,沈梦眉头深深皱起,“十年师生尚得她如此手段,足见此人心狠手辣,并非太平明君之相。”   “妻主。”温容忧心忡忡说,“为今之计,只能尽快将原儿托付他人,免得夜长梦多,再被人无端惦记。”   “况且。”想起刚刚沈原紧张的模样,他微微一笑,“我瞧着原儿并非当真不喜欢性子内敛的姑娘。”   ***   日渐西下,沈原却忙碌的紧。   一会去小厨房里盯着淮南煮粥,一会又躲在纱幔后悄悄拿手探探苏锦的鼻息。   他跑前跑后,才歇了一会。   柳树后紧锁的大门就被几个小厮合力从内至外推开。   淮安还有些醉,抱着被褥的脚步左摇右晃,瞧见自家公子傻愣愣站在房门口,一时管不住嘴,笑嘻嘻道,“公,公子,主夫是说让您好生照顾苏,苏姑娘,可不是叫您站在此处当门神的。”   “您是不是害羞,才不敢进去。”   “浑说!”   伸手拧在淮安的耳朵,沈原垂下眼,强装镇定,“我又没照顾过人。她这会睡着,哪里需要我做什么。”   “公子这话说得就不讲究了。苏姑娘发热昏睡,必然出了一身汗,公子可以拿帕子替她擦汗。”   淮安将怀里的被褥强塞给匆匆而来的淮南,嘿嘿一笑,豆豆眼里越发不正经,“况且这事呀,还只能在苏姑娘不清醒的时候做,不然啊,小的怕苏姑娘会羞愤欲死。”   “......还敢乱说!”沈原佯怒,伸手弹了几下淮安的脑袋,这才又折回房里。   放好被褥的淮南规规矩矩立在门前,垂眸静立。   纱幔里的女子也安安静静,早前娘吩咐了婢子带她泡了热水驱寒,也不知她现在到底是冷还是热。   明明额头烧得厉害,想要稍稍替她拉下些被子,散散热。不一会就又被她自己无意识地重新塞回脖颈处,捂得严严实实。   眼看窝在被里的面容越发红润,额头的汗珠悄悄萌出,顺着发丝滴溜溜落在锦被。   到底男女有别,沈原犹豫着,半晌才用浸湿的帕子点了点她鼻尖。   纱幔束起。   酡红的脸蛋微动,似有所觉地往他手中的清凉靠来。   沈原整个人都僵在原处。   偏偏她还不安分地蹭来蹭去,滚烫的温度透过浸湿的帕子,直直贴上他的掌心。   “别动。”沈原低低说道,俯身将帕子贴上她的额头。   清凉袭来,苏锦眼皮沉重,却还迷迷瞪瞪露出个舒服的傻笑。   “就这么高兴?”沈原也乐了。   “高兴。”她的声音含含糊糊,手指却不安分,似是想要更多的清凉。   沈原不敢碰她,才换了帕子回来的功夫,窝在被里的人像是准备偷鱼的猫,眼睛又圆又亮,趁他不备,倏地钻进郎君怀里。   她贴得紧,箍得重。   沈原哪里经过这阵仗,瞬间便红透了脸,又不敢乱动。   苏锦嘴里小声嘟囔了一句。   沈原腔子里的心跳得飞快,压根儿没有听清,“你说什么?”   怀里的人怯怯懦懦,悄悄瞥着他的神色,“爹。” 第21章 .稚子之心爹,是不是很甜?   浓密的长睫犹如鸦羽低垂,遮住了染墨的眼眸,沈原从未坐的如此板正,他一动也不敢动,音色诧异地变了调,“你叫我什么?”   他忘了要推开怀里的人。   那一声爹,堪比寺庙里余韵悠长的暮鼓晨钟,于万丈红尘里辟出一丝清醒。   面上红意消散极快,丹凤眼里满是犹疑。   苏锦她,该不会真的烧坏脑子了吧?!   他试探着,“苏......”   刚开口。   从他怀里扬起的脑袋,咧着嘴不知有多欢乐,“唔,爹!你叫苏苏做什么?”   弯弯眉眼,纯真如白纸。   酡红的脸蛋在他衣襟上蹭来蹭去,好好拢在脑后的青丝也渐渐没了型,就连系好的中衣也敞开了许多,露出锁骨下甚少见光的一片莹白。   恍如夜里月,羊脂玉。挡在一片青竹之后,半遮半掩。   沈原撇开脸,想要替她合上衣领,伸出的指尖却微微颤到失准。   来不及校正,就被烧昏了头的苏锦一把攥住,往下一送,严丝合缝地拢在腰上。   被遗忘的梦境重现。   刚刚才平静下来的心又忽忽跳飞了节奏,少年郎的气血登时走岔了路,朝着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方汹涌而去。   偏偏被彻底裹在怀里的姑娘还一脸得意,正摇头晃脑地撒着娇,“爹,苏苏今天很乖,识字论已经会写第二页了,爹,苏苏要吃糖葫芦!”   “......什么?”   软绵汗湿的手冷不丁捧住他的脸,搬正他的视线,“爹,你答应过的,只要苏苏努力念书,就有糖葫芦吃。”   她离得太近,鼻息间的热度带着淡淡的清香,犹如世间最艳而无刺的花,稍一用力,便能任君采撷。   紧绷的下颌,带着最后的克制,狠狠推开讨甜吃的苏锦。   沈原心慌地不知南北,只能装凶,将手里攥得发热的的帕子一股脑盖在那双不谙世事的眼,“别看我!”   “爹?”   帕子随着苏锦跌在被里的动静被晃了出去。   黛眉下的眼眸水润润的,似是容纳了一片烟雨江南,随时都是雨季。   “不准哭!”   好在外衫宽大,盖住了所有异样,沈原红透的耳尖这才得以喘息。   就算现在的苏锦犹如稚儿,他也不愿在她面前失了分寸。   躲进被里的人没了声响,安静的有些诡异。   沈原侧眼,生了气的苏锦已经把自己裹成粽子,只露出一双瞪圆了的眸子。   见他看过来,刚刚还耷拉的嘴角一撅,面颊鼓鼓,眼角处的红又艳了几分。   不好!   沈原心底一惊,还来不及补救,耳边就响起了她嚎啕大哭的声音。   “呜呜呜,爹,你好凶,呜呜呜......”   “苏锦!”沈原扶额,企图板起脸压住苏锦的稚子之心。   谁料他越严肃,苏锦哭得就越大声。   反复几次,沈原只觉得头痛欲裂。   “你到底想怎么样?”他没了脾气,声音沉闷。   沈原怎么也没想到,古板的小学究苏锦,幼年时竟然这般喜欢撒娇、爱哭。   这样的性子,若是以后谁有了像她的孩子,定然天天鸡飞狗跳。   沈原长长叹息一声。   刚刚还哭得稀里哗啦的苏锦倏地没了哭音,“呜,爹,苏苏会乖,你别叹气。”   从被里伸出一双手臂,高高举起,水润润的眼眸似是一捧山涧清泉,苏锦抽抽噎噎,“爹你抱抱苏苏,别生苏苏气。”   “还哭不哭?”   “爹爹抱,就不哭。”   沈原半信半疑,细细分辨了苏锦的神色,见她仍是懵懂,心里却踟蹰的紧。   如此亲近,实在于礼不和。可她现在病着,只当自己是小小孩童。   应当算不得男女才是。   他左思右想,半晌才咬牙道,“还不过来?”   话音才落,刚刚还裹得严实的小粽子立马从掀开被,狠狠扑进他怀里,撞得沈原腔子里一震。   “呜......”   怀里的人似乎也疼了,细细的呜咽才冒出一点就又停住,解释的飞快,“爹,苏苏没哭。”   她眼角还有未干的泪,刚刚哭得太狠,这会声音都是哑的。   沈原不动。   苏锦小心翼翼,又瓮声瓮气的提高了声,“爹,苏苏真的没有再哭。”   没哭就没哭,沈原皱眉,不明白她为何要强调两次。   “爹。”   苏锦收了收抱着他腰的手臂,撇着嘴极为不满,“抱抱要这样张开手臂才行。”   拢在袖里的手指倏地攥紧,“你真要我抱你?”   他不过问了一句,苏锦通红的眼里立马涌出泪花。   沈原赶紧又确认道,“抱了就不能哭,知道吗?”   苏锦点点头。   沈原被她这乖又软的模样酥了心,伸出的手臂轻轻一揽,怀里的姑娘果真压住了委屈,咧开嘴傻傻笑了起来。   其实,有个像她的孩子也不算难哄,至少抱抱就能乖乖的。   为父天性,叫他心软的一塌糊涂,顺口问道,“一会给你买糖葫芦好不好?”   总归还要吃药,吃些甜的也能压压苦。   “......不吃了。”怀里的人明显提不起劲。   沈原眉头一挑,“为什么不吃?”   苏锦咬着唇瞧他,收回的手忽得拉起莹白之上的那一片翠竹,“过往爹都是给苏苏缝一整件衣裳,现在,爹都只给苏苏缝小小的一片。”   她很是懂事的点头,“苏苏知道爹一人养家很难,所以苏苏不吃糖葫芦了。爹只要陪着苏苏就好。”   沈原听得不是滋味,想起爹说她自幼失亲,心里一时百转千回,钝钝发疼。   怀里的姑娘分明爱哭又爱撒娇,到底是吃了多少苦,才会变得这么安静内敛。   他轻轻叹息,伸手抱紧了还在傻笑的人。   虚掩的房门被推开。   去而复返的淮南端了一碗黑乎乎的汤药进来,“公子,苏姑娘的......”   沈原回神,忙低喝了一声。   见小厮垂头停住,这才极快地拢好苏锦大开的衣领,又捞起堆在一旁的被子将人整个罩了起来。   “爹?”苏锦被他推搡得不知所措,伸手拽住欲走的人,她还没给爹汇报今日的功课呢。   她掌心滚烫。   沈原红了脸,不得已的轻声哄道,“我不走,你乖乖的。”   藏在被里的人眉眼弯弯,听话地松了手。   淮南眼观鼻鼻观心,稳稳将汤药放在桌上。   沈原缓步走近,声音无波,嘱咐道,“苏姑娘这会烧糊涂了,你让淮安再去请大夫来瞧瞧。”   “是。”   “还有,让淮安回来的时候,记得买串糖葫芦。”   “是。”   “刚刚。”   沈原也不知淮南到底瞧见了多少,只尽可能自然地解释着那一幕,“我与苏姑娘只是闲聊。”   “小的明白。”淮南并未迟疑。   沈原松了口气,还好进来的是淮南,若是淮安,眼下必然喋喋不休,说个没完没了。   他才勾起轻松的笑。   床榻里传来闷闷的声音,苏锦露出半张脸细细瞧着垂头的淮南,“爹,这个小哥哥是谁呀?”   “小哥哥?”沈原咬牙,他不过就长了淮南一岁,在她口里就已经是上一辈的人了。   这会见了淮南,小哥哥三字倒是叫的亲切。   “苏姑娘?”淮南错愕,又不敢抬头,只远远道,“小的是伺候公子的小厮淮南。”   “原来是淮南哥哥。”苏锦笑眯眯的点头。   淮南皮薄,哪里被人叫过哥哥,脸上一时红透了天,慌忙退了出去。   “爹,淮南哥哥怎么这么快就走啦?”   “他是来给你送药的,送了药自然就走了。”   药?   苏锦摇头,嗖地钻进被里。   沈原端起汤碗,一转身,就瞧见床榻上多了一处高高隆起的小山。   “出来,该喝药了。”   他柔了声,似模似样地拍了拍鼓起的被子,“只要你乖乖喝药,我叫他们给你买糖葫芦,怎么样?”   “真的?”被子掀起了一道缝。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沈原笑得温和,犹如最耐心的猎人,“只要苏苏听话,别说一串糖葫芦,吃到饱都行。”   “真的?那爹可不许反悔!”乱糟糟的脑袋从被里伸出,苏锦接过汤碗,咕咚咚喝了个干净。   这汤药里加了驱寒的苍耳,别说喝下口苦,便是沈原在一旁闻着,都有些难受。   接过空了的汤碗,沈原顺手往皱着脸的苏锦口里塞了一颗蜜饯。   这本是他下午看人时用来解闷的小吃,这会还剩下许多。   厚厚的蜂蜜裹着枣肉,甜得苏锦苍白的脸都有了光泽。   沈原索性拿了盛有蜜饯的小碗递给她,不论是生病前还是现在,苏锦吃东西都极为秀气。   她一向知礼,自己捏起的第一个蜜枣,就先递到了沈原嘴边,“爹,你吃。”   秀眸纯粹,瞧得沈原心头微动,低下头抿去那一颗甜,温热的唇极轻极缓地蹭过她的手指,带起微微的痒。   “爹,是不是很甜?”苏锦献宝似的捧着小碗,眼巴巴地瞧着沈原。   她可是挑了里面最大的一颗,光是蜜都厚厚一层,瞧着就甜滋滋的。   沈原不惯吃太甜,这会嘴里的滋味更是甜到发齁。   可瞧见仰着脸的苏锦,丹凤眼中又好似蕴了春风,修长的手指拢在唇边,不自在的肃了肃嗓,低低嗯了一声。   “不用管我,你自己吃吧。”伸手覆在她额上试了温度,沈原忧心忡忡的叹了口气,又让人去催了大夫。   院里响起了脚步。   “公子。”   这次淮南没有进来,只隔着窗禀道,“门外来了一位宋公子,说是苏姑娘的旧友。”   虚掩的木窗猛地被人从里推开。   “宋致?!”沈原生了怒,“他还来做什么?”   今码头要不是他故意推拉,苏锦哪里会变成这样!没在陛下面前告发,已然是给了他最后的仁慈。   “不见!”   “嗳。”淮南应了,还没走出半步,又被沈原叫了回来,“等等,你进来陪着苏姑娘,我去见他。”   一门之隔,松石绿的郎君手里提着食盒,正思忖着要如何与苏锦开口说第一句话。   吱呀——   晚风习习,吹散了桃花眼里预备好的温柔,宋致眉目生冷,“你怎么在这?”   “难不成......”他嗤道,“沈公子这么快就忘了君子赌约?” 第22章 .是非曲直爹,他是坏人,他欺负苏苏。……   “赌约?”沈原面无表情,只睨了一眼过来,“如今我倒要问问,宋公子是如何提前知晓会有人落水的呢?”   “还是说。”他微微顿了话头,诈道,“这一出本就是宋公子自导自演?”   码头上的小厮是柳茗亲自指派,他怕水的事在场的人里也只有顾执知晓,若是他们两合起来算计,倒也说得过去。   偏生这个宋致,瞧着无辜,却是真正要推他下水之人。   更何况苏锦,也是在宋致一大早寻来沈府后,才跟着出现在别院。   这其中若没有什么弯弯绕绕,沈原不信。   再者他宋致要当真是误打误撞,也不会在花园里说出那番胁迫之言。   “沈公子还真是一贯的......”宋致嘲弄地撇嘴,“不太聪明。”   “若此事当真是我自导自演,沈公子以为,陛下为何会那么巧亲临别院?”   桃花眼里鄙夷万分,眉梢之间隐隐带了邪气,意有所指地瞧着面前风骨翩然的少年郎。   “说起来,都是沈公子姿容太盛惹的祸,我若是公子。”宋致微微一笑,“受此算计,必然要与那柳茗好好争上一争。”   “提起算计,宋公子也并未清白到哪里去。”沈原知他激将,并不上当,“今日之事,宋公子若非提前知晓,是为帮凶,也不会与我在花园打赌。”   “且争夺并不只为一时之气。我若争抢,只看那人是否值得。”   至于顾执,沈原敛眉,丹凤眼中傲然一片,“我又何需与柳茗去争?”   宋致沉默,这样骄傲的沈原,意气奋发的少年模样,与他记忆里安静沉默,总是垂头孤坐的青年相去甚远。   或许,这才是苏锦一直记在心里的少年,而非什么自怨自艾,躲进暗处见不得光的伶人。   也怪不得,入府那么久,也没听苏锦留宿在他那。   到底失了那份明媚,便是模样尚在,也不是当初的人,留不住当初的心。   虽然今次的沈原因为苏锦的出现并没有跌落湖中,可那日顾执的志在必得,他可是瞧得真真的。   只要五皇女一日不肯放手,他沈原便只能依照命数,一步步被人攥紧咽喉,犹如待宰的羔羊,无力反驳。   宋致忍不住低低一笑,这世间还有什么比看着姿容胜仙的郎君跌落红尘,断了风骨,折了气度,更叫人上头的戏码?   光是想想,都让人恨不能一边拍手大叫精彩,一边假模假样留着虚假的泪珠只道可怜。   桃花眼里宛如点亮一盏孤灯,于无边暗色之中散着噬人光芒,幽幽目色好似一束网,牢牢兜住眼前无知无觉的沈原,“沈公子说得不错。沈府尚儒,公子必然也是一言九鼎,咱们的君子赌约,沈公子可认?”   “自然。”沈原颔首,“却不知宋公子可否还记得约定之言?”   “这我怎么会忘,我曾问公子,若码头之上有人落水,苏姑娘会如何。”   宋致胸有成竹,“当时沈公子可是言之凿凿,说苏姑娘不会救人。眼下,沈公子既已猜错,也望公子能愿赌服输。”   只有跌出去的是沈原,也唯有沈原。   苏锦的出手才会毫无悬念。   他便是清楚这一点,才会在假意相帮顾执时,透露了自己要带位姑娘前来,以布衣之身结交,请她在陛下面前多加美言。以弱搏位,顾执自然放松警惕,安心将此事交由他办。   而后更是在柳茗面前也故意说漏了嘴,有柳茗牵制,就算沈原落水,顾执也无法及时前去施救。   如此一来,能救且必须救沈原的,只有被他精心引来的苏锦。   一石三鸟,远比前世带徐微来,要得利更多。   想起那时的徐微,宋致只觉得骨头生风,寒意难抑。   到底是性子不同的女子,做出的选择不同也无可厚非。   瞎了眼的只有自己,放着自小定好的美满姻缘不要,非得上赶着抢那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狠心人。   一口气卡在胸前,半晌都难以下咽。   攥着食盒的指节发白,忽得又放松了下来。   好在上天对他怜悯,允他重来不是吗?   眼底的狰狞悄悄散去,宋致换上温润笑脸。   说起来。他不过是稍稍提了顾执恐对沈原不利,苏锦便当真跟了过来。   可她既然不肯承认,宋致也乐得装傻。   这世间,哪家的姑娘心里没存着几个可望而不可及的白月光,只要她最后仍是他的,宋致可以不介意。   但若沈原也存了异样的心思,宋致却是万万不能忍的。   是以,这赌约便是要断了他们之间的所有可能。   “宋公子,我想你怕是有所误会。”   沈原负手而立,淡淡道,“宋公子与我约定之言讲明有人落水,是与不是?”   “是。”宋致挑眉,极为配合。   他就不信沈原还能在这清楚无争的语句上做出什么花来。   “好,那我且问宋公子,今日落水的是谁?”   “......这。”宋致迟疑,忽得明白了他的言下之意。   沈原也不催他,“想来以宋公子的聪颖,必然还记得,今日落水的正是苏锦苏姑娘。”   夜幕低垂,星辰初亮,也难抵那双丹凤眼里万千光芒,沈原腰背挺得板直,悠悠笑道,“既然落水之人是苏锦,救人的也是那位身边的侍卫娘子,宋公子何以认为自己便是赌约的赢家?”   “沈原!你这是强词夺理!”宋致面色一白,“苏锦之所以落水,难道不是为了救你?”   “是啊。苏锦是为了救我。”沈原嗤笑,“可推我下水的,不正是宋公子么?”   “我倒是好奇,宋府究竟是何家教,竟然能养出宋公子这样颠倒是非,说话不算数的郎君。”   他一字一句都不曾留有情面,刺得宋致双目猩红,“如今她还病着,宋公子便上门又闹又扰,实在是叫人瞠目结舌。”   “眼下天色也不早了,既然赌约无效,宋公子还是请回吧。”   “沈原!赌约之事算我疏忽。”   宋致怒极反笑,“你少拿这些世俗礼数压我。沈府嫡子,不也这么晚还留在外姓之女的院里么?”   “再者,我不过是上门看望,沈公子就百般阻挠,可这见与不见,沈公子说了也算不得数吧?”   “过去倒还说不准,不过现在么......”沈原故作高深的仰头,“她可是对我百依百顺的紧,我说东,想来她绝不会往西。你说,我的话算不算数?”   毕竟是当人爹的,沈原这点自信还是有的。   想起钻进怀里毛茸茸的脑袋,他那点子慈爱之心泛滥似海,也没了继续与宋致废话的兴致。   甫一转身。   宋致的声音恍若淬了世间最怨的毒,如山石滚落,狠狠压了过来。   “沈原,你别得意。”桃花眼里似有刀剑,“总有一天,你会知道,谁才是对她有利之人。而你,不过是她的绊脚石,是她所有苦难的开始。”   “简直是危言耸听。”   沈原偏脸,极为不屑,“利弊一事,谁又能说得准,宋公子或许觉得今日苏锦能得见天颜是人之幸事。”   “可若是问她,想来更愿意在书房好好温习,待春试之后,于大殿之上,有名有姓叩谢圣恩。”   “宋公子,苏姑娘并非那种急功近利的女子,你看错她了。”   “是吗?”宋致嘴角一斜,正要开口,院里忽得有了女子的哭声,凄惨至极。   他眉目一紧,脚步顺着声音便寻了进去。   沈原比他更快,两人一前一后才到了潭边,就瞧见淮南追着一道人影从门里出来。   “呜呜呜呜,爹,你去哪了?”   宋致还未站稳,沈原怀里便钻进了一人。   苏锦委委屈屈抱紧沈原,“爹,你别留下苏苏一个,苏苏以后都会乖乖的。”   她哭得连连打嗝,眼睛已然红肿似桃,不论说话还是神态,都像极了稚儿。   宋致瞧得怪异,倒是沈原见怪不怪,先软言安抚了几下,哄她穿上鞋子,这才牵了人要回去。   “等等。”宋致一把拉住沈原,难以置信道,“她这是怎么了?”   “怎么了?”沈原冷哼,“宋公子不是一向会未卜先知么,又何需问我?”   沈原拂袖,宋致却不肯,伸手抓住他的肩头,沈原方一皱眉,搭在肩头的手就被苏锦一把拍了下去,“爹爹痛,不准抓。”   她说话时还有哭腔。   宋致顺势反握住依旧滚烫的手腕,心急万分,“苏姑娘,你怎么了?你可知我是谁?”   “你?”苏锦歪头,认真瞧了半晌,“不认得。”   顾不上一旁看戏的沈原,宋致紧紧攥住苏锦,说得又急又快,“是我,我是宋致,那你还记不记得小花?”   “小花?”苏锦明显一呆,又极为僵硬的摇头,“不记得。”   她抗拒的明显。   宋致叹了口气,“无妨,不记得就算了。”   刚刚还神采奕奕的桃花眼转瞬便暗沉一片,松石绿的衣袖无力垂下,却也明白此刻不是较真的时机。   宋致离开倒是比来时有礼多了。   苏锦这会乖得异常,死死靠在沈原身边,说什么也不肯放人,直到院里起了关门落闩的声响。   她才好似放下心来,抽抽噎噎地告起了状,“爹,他是坏人,他欺负苏苏。” 第23章 .旧事隐秘难不成,宋致的小名叫小花?……   缠在他衣袖上的女子手腕有几道极为明显的红痕,沈原低眸,伸出一根手指轻轻点了上去,“疼不疼?”   不是他不帮忙拦着,只是......   他瞥了眼身边乖乖坐着的苏锦,“那毕竟是入了你画的郎君,我怕等你清醒,会怪我误了你的姻缘。”   “他虽然人疯些,至少对你尚有几分真心。”   “爹,你说的话苏苏听不懂。”苏锦讨好地往沈原嘴边递上一颗蜜枣,见他吃了,这才举起手臂,又哀哀撒着娇,“爹,苏苏疼,苏苏要揉揉。”   她倒是机灵,还知道用人前给颗甜枣。   “......你呀。”沈原无奈,“就知道欺负我。倒不见你使唤你那心爱的宋哥哥,见了他就好似老鼠见了猫。”   “苏苏不喜欢宋哥哥,苏苏只喜欢爹。苏苏要给爹买大房子,吃好多好多好吃的。”   苏锦撇撇嘴,似是很不愿意提起宋致。   如鸦羽浓密的长睫遮住了丹凤眼里的猜测,修长的手指缓缓搭在捏红的腕子,一点点揉着,状似不经意问道,“你说他欺负了你?”   “......就欺负了一下下。爹,你不用担心苏苏。”   沈原挑眉,眼下的苏锦虽然爱撒娇,可性子一点都不娇气。说是一下下,指不定受了多少委屈。   余光里,苏锦正时不时地偷瞄过来。沈原坐直了身子,心里想着看过的佛像,硬生生拗出副慈眉善目的模样。   瞧刚才那情形,苏锦的确不记得宋致,可明显对小花这两个有莫大的反应。   难不成,宋致的小名叫小花?   他胡乱猜测着,也不显山露水,只等小傻子自己按讷不住,贴过来噼里啪啦抖落一地心事。   夜色眨眼间便覆盖了大地。   淮南进来点了灯,又添了水。   泛黄的烛火温暖,映在沈原俊朗的侧颜,似是渡了一层柔和,越发温善。   苏锦悄悄打量一阵沈原的神色,见他并未皱眉叹息,这才将嘴里含着的蜜枣一口吞下,小心翼翼道,“爹,苏苏长大以后能不能不娶宋哥哥?”   原来她当真与宋致是旧相识,沈原按下好奇,面上仍旧平静无波,淡然问道,“为什么?”   “爹,宋哥哥长得好,穿得也好,是不会乐意嫁给我的。”   “他与你订了亲,这是两姓之约,哪里会不乐意?”沈原可不信,光是瞧宋致大胆主动的模样,也晓得他定是乐意之至。   苏锦垂着脑袋,一脸的不开心,“可是爹,我长得又矮又小,活像颗小土豆。的的确确与苏哥哥不相配。”   前日,宋哥哥可是特意寻去了学堂,与她说得清清楚楚。   况且他也根本不像爹说得那样矜持有礼,更不会亲昵地叫她苏苏,只左一个小土豆,右一个矮冬瓜,领着一群小郎君叽叽喳喳的数落个不停。   沈原越发迷惑,细细问道,“那你可问过他缘由?”   “问了,爹说苏苏要多给宋哥哥写信,可是宋哥哥很不喜欢收到我的信。”   说起这个,苏锦就更委屈了。   她费劲写好的大头字,爹总说不够得体。   所以她就画了很多图画上去,小心地用了平日里舍不得用的颜料,一点点画着自己见过的人和景。   虽然她还不懂什么是妻主,但爹说,既是订了亲要娶进门的郎君,就该好好爱护,温柔以对。   是以她还在每封信末尾都画了小小的自己,生怕宋哥哥误会她年纪小找人代笔。   每一封,都是想要送给他的一份真心。   她笨拙又纯真地表达着对宋哥哥的重视,即便尚未蒙面,总归也是她的人。   想要和他一起做游戏,一起读书,苏锦还想了很多很多能一起玩的事,可她的信从春写到冬,也没等来宋哥哥的只言片语。   只等来学堂前一场讥笑。   他不仅从没看过那些信,甚至也懒得拆开。   “你怎么知道他不喜欢?”   苏锦脑袋垂得更低,“他叫我小土豆的时候,把信都扔在地上了。”   她颇为伤心的抠着被角,“爹,那里面还有苏苏收集了很久的花和树叶,全都被宋哥哥踩进了土里。”   就连她的画,也被那些一同来的郎君好一通取笑。   一张接一张,笑得她无地自容,手足无措。   “只有这些?”沈原伸手替她将发丝梳理的整整齐齐。   “宋哥哥还说。”她悄悄瞥了眼身侧的沈原,斟酌了用词,“他不想嫁给穷光蛋,更不想嫁给没娘的穷光蛋。”   沈原拢在袖里的手指攥紧,实在太欺负人了!便是年少,也不该如此口无遮拦。   “爹。”苏锦认真地转过头,拉住他的衣袖,“苏苏不是没娘的孩子对不对?”   肿了的双眼里带着最后一丝期盼,哀哀望着。   沈原抿唇,心疼地摸了摸她的发顶,“当然不是。”   他放柔了声,学着自己爹的模样,很是认真道,“大晋里的每个孩子,都有娘和爹。若非真的相爱,你爹......”   “咦?”哭红的眼悄悄眯起。   沈原一顿,换了话,“爹是不会冒风险生下你。毕竟孕育生命对于男子来说,着实艰难。所以,你是娘和爹来之不易的宝,宝贝疙瘩。”   他头次说这话,难免有些磕磕绊绊。   可听在苏锦耳里,宛如春风暖过人间,她露出一丝开怀的笑,“苏苏就知道自己是有娘的!”   “苏苏是爹和娘的宝贝疙瘩!”   明明她又哭又笑,肿了双眼的模样早就不复之前的秀气,偏沈原还是越瞧越觉得顺眼。   哭红的鼻头好看,肿胀的双眼也好看,委委屈屈告状撒娇的模样更好看。   伸手抹去她眼角沁出的泪,温热的触感落在实处,才让人有了真切。   本以为她下一句就会追问自己娘亲的下落,可苏锦什么都没有问。   似是在躲避一个明知答案的问题,懂事的令人心疼。   沈原心中暗叹,问起了其他,“那小花呢?”   “小花......”   苏锦浑身一抖,扬起脸愧疚地看着沈原,“呜呜,爹,苏苏是坏孩子。”   她秀眉紧紧拢在一起,瞧着很是痛苦不安,捂着脑袋就要钻进被里。   末了,又从被缝里伸出一根小手指勾住沈原的衣袖,闷闷道,“苏苏不该偷偷打开宋家爹爹托人送来的桃花酥。可昨天爹爹好久都不回来,苏苏实在太饿了,就想吃一小口。”   她忽得顿住,从被里探出半只眼,小心翼翼用食指圈在拇指上比划着,“爹,就这么大。”   沈原心底一紧,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没关系,既然是送你的,想吃就吃,我不会怪你。”   “呜,可爹爹之前说不许苏苏随便吃旁人给的东西。”她疑问地控诉,叫沈原一愣,不自在的咳了咳道,“然后呢?”   “苏苏很乖。”被里的人声音越来越小,“苏苏只是打开油纸包闻了闻,可小花也饿了,爹只说苏苏不能吃旁人给的东西,所以苏苏就给它吃了糕点。”   “苏锦?”   从被里捞出的姑娘脸蛋红得惊人,软软靠在沈原怀中,伏在脖颈处的鼻息越来越烫,她的声音却越来越弱。   犹如被困在浅水的深海鱼,挣扎着想要捉住最后一丝生机,“爹,小花死了,苏苏害怕,我们搬家好不好,苏苏不想娶宋哥哥了。”   她迷迷糊糊,瞧得沈原心焦,赶紧叫淮南换了一盆温水过来,指使几个婢子围去床榻,有条不紊地替她擦拭着全身。   大夫说过,这法子可以散热,眼下巷子里已经有了车轱辘撵过青石板的声响。   沈原这才放下心来,可他到底是男子,就算再担心,也只能背过身去。   他没有离太远。   隐隐约约还能听见苏锦断断续续的低语。   “爹,苏苏一定会好好......读书。你别丢下苏苏,苏苏不想一个人。”   “爹,苏苏......好想你呀。”   ****   夜里下了一场春雨,房里的窗应了大夫的授意,彻夜未关。   苏锦醒来的时候,天已大亮。   她好似睡了一夜,又好似被人狠狠打了一夜,浑身酸痛不说,脑袋里昏昏沉沉,什么都想不起来,就连嗓子也干得冒火。   桌上的茶水还温着,入口也甘甜。   苏锦接连喝了几杯,房门轻轻被人敲响,一个甚是耳熟的声音传了进来,“苏姑娘,奴婢是文墨。您可起了?”   “起了的。”随手整好床榻上的被褥,苏锦面上含笑,从里打开房门,又瞧了眼天色,奇道,“文墨姑娘今日怎么来得这般早?”   “苏姑娘您可算恢复了。”   这些日子都是文墨来院里送饭,平素也能说上几句,故而熟稔些,她左右瞧了瞧,忽得压低了声音,“您昨可差点把我们公子折腾出个好歹。要不是杨大夫来得及时,您怕是早就被公子灌成了药人。”   “嗳?”苏锦一愣,“昨晚上沈公子在院里?”   “您不记得了?”文墨点头,“不止昨晚上,我们公子可是守了您一天一夜,这会才去隔壁歇着。”   苏锦不明就里,又不好意思开口相问。   文墨也没多解释,从食盒里端出一碗汤药,又拿出一碟蜜饯,“苏姑娘还是先喝药吧,都说病去如抽丝,这身子可得好好将养起来才是。”   “多谢。”苏锦微微笑了笑,干脆利落的喝了药,将汤碗递过。   见苏锦不动蜜饯,文墨连忙招呼道,“苏姑娘,这药闻着就苦,您怎得不吃?”   “良药苦口,苏某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哪里还需蜜饯哄着。”她失笑,话音才落。   门槛处不知何时前来的一袭松石绿,带着两眼乌青,幽幽出了声,“你哪里都小,又没有成亲,怎么算不得小孩子?” 第24章 .醒后药浴谁家的蚊虫牙口这么整齐的?……   “公子。”文墨敛声,眉尖突突跳个不停,也不知刚刚的话被听去了多少。   她悄悄瞥了沈原的神色,见他只定定望着手足无措的苏锦,复又放下心来。   昨夜里杨大夫给苏姑娘施针的时候,她就瞧出自家公子似乎对苏姑娘很不一般。   那眼神,分明就是情根深种。   与淮安絮絮叨叨说的什么还人情,根本就不是一回事。   文墨极有眼色的收拾了汤碗,悄悄退了出去。   松石绿的身影走近,带着乌青的眼圈,声音也越发的慵懒,“身子怎么样了?”   “好了很多。”   刚刚文墨说起的时候,苏锦还当自己听错,眼下他就站在自己面前,心下登时又慌了起来,勉强压住涌上脸的红意,“多谢公子细心照顾。”   说罢,想要与他施礼以表诚意,才垂头,脖颈处骤然袭来一阵凉意。   这房里门窗俱敞,被春雨压了一夜的小风如入无人之境,顽皮地吹开她晨起匆匆合上的衣领。   莹白上两处对称的锁骨犹如修剪成型的花枝,延伸向肩头的尽处,隐约有红梅绽放。   苏锦身子一僵,极快地伸手拢住自己衣领,她不安地抬眸,有心想解释并非故意孟浪至此。   可话到嘴边,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刚刚才压住的羞意,一时间又卷土重来,轰轰烈烈的火势烧得她懊恼不已,匆忙转过身,将刚刚松松垮垮套在身上的衣裙细致扣好。   手指还在抚平衣裙的褶皱,身后忽然来了浅淡的气息,混着白木香,犹如蹑手蹑脚的猎豹悄悄靠近盯梢许久的猎物,极致的压迫,让苏锦后背一颤。   修长的手指从后探向她的额头,宽肩窄腰的少年生得高挑,微微俯身,将愣住的苏锦牢牢拢在自己身形下。   就连平日里清冷高傲的声线也低沉了许多,“怎得还这么烫?”   苏锦一动也不敢动,耳边的气息暧昧至极,若有似无,便是徐徐小风吹来,也总不见那温热减退,执著地似要与她纠缠生生世世。   “沈公子?”   手指隔着衣袖搭上他的手腕,苏锦斟酌着用词,“苏某无事了。”   “又骗人。”背后的郎君低低嗤笑,却没有抵触她的力道,极为顺从的收回手。   苏锦刚刚松了口气,下一瞬,便被人搬正了身子。   四目相对,修长的手指还握在她的肩头,不轻不重,却也不容她逃脱。   “这么红,还说没事?”   他说得一本正经,素日里含星纳辰的丹凤眼也似是累极,多了几分无可奈何的温柔。   “沈公子,苏某当真无事。”她偏开脸,窘迫地不知该如何继续解释,汗湿的手指死死攥住自己的衣袖。   吹拂过来的风越凉,她便越能知晓现在的自己究竟脸红成了什么样。   也怪不得沈原误会。   他静静站着,目光专注,苏锦即使不抬头,也能猜出郎君面上的神情。   多半又是极为疑惑的,大抵就与上次问她核桃的神色差不离。   她绞尽脑汁才想出个说辞,“沈......”   面前的郎君眼神一亮,颇为期盼地弯起唇角,丹凤眼里似有润润波光,软软低头看了过来。   苏锦一顿,鬓间砰砰跳个不停,就连气息也跟不上失了控的心,断断续续,憋得脸蛋更红。   “嗯?”   她硬生生板起脸,“沈公子,男女有别。”   “啧。”   沈原挑眉,漫不经心地松开她肩头,又后退几步将她上下打量了几遍,方才缓缓开口,“知道男女有别,看来是真的没事了。”   “公子的意思,苏某不明白。”   他面色如常,苏锦眼皮却突突跳个不停,刚刚文墨也说是沈原守了自己一天一夜,他今早这么反常,该不会是自己病中做了什么不合规矩的事?   她苦着脸,又想不起自己到底做了什么。   沈原坐在桌前,修长的手指随意捻起一颗蜜饯,与苏锦招了招手,“想知道我说的什么意思,就过来坐。”   蜜饯入口,总不如昨日她喂来吃得有滋有味。   “沈公子,若是苏某昨日有冒犯之处,还望公子见谅,苏某愿意......”   一颗蜜饯堵住了她真心想要认罚的话,似是怕她不肯下咽,沾上蜜饯的修长手指又往里稍稍塞了塞,极快极短的与怔愣的舌尖擦过。   “愿意什么?”沈原拿出帕子擦了擦指尖,斜睨了几眼含着蜜饯呆住的苏锦,“与我做那些的是苏苏,与你这个苏某人有什么关系?”   做那些?!哪些?!   苏锦后心一凉,秀眸瞪得又圆又大,面上的红意急剧的褪去,惨白一片。   虽然这些年她身边不曾有男子出现,可学堂里那些书生娘子私下说得也密,苏锦听多了,总归还是懂得。   若她真的做了有辱斯文之事,如何对得起恩师一片栽培之心,又如何有脸面对眼前的郎君。   黛眉宛如山峦叠起,她整个人都失了神,好不容易咽下口里的蜜饯,又被口水呛得连连咳嗽,整个人看起来狼狈又无助。   “好了,不逗你了。”伸手递过一杯温茶,沈原稍稍弯唇,“昨日你只是以为自己是稚儿,问我讨要糖葫芦罢了。”   “只有这些?”苏锦抿唇,有些不安。   她什么都不记得,万一当真做了猪狗不如的事,沈原又是男儿郎,受了委屈如何能大大咧咧说出。   更别提,他心中还有顾执,更加不能毁了名声。   只不过,经码头一事,恐怕这五皇女也不是什么良配,况且她也听说,那日就算沈原驳了柳茗提议不去同游,五皇女也会以自己身份相压迫他出府。   毕竟,这种事,五皇女已做了不是头一遭。   再者春试泄题一案,由五皇女全权查办。   京都之中,凡牵连待查官员,不知往顾执府上偷偷塞了多少郎君进去。   沈原脾气又傲,就算入府侍奉,哪里是会与人争宠的性子。   就怕他从此一颗痴心错付,落得个离情断肠的结局。   她越想越远,面上青白交加,又暗自长吁短叹。   “怎么,你这惋惜的模样,是觉得遗憾?”清冷的音色适时响起,只尾调上扬,透出些鄙夷。   苏锦连连摇头,诚挚解释道,“苏某只是怕公子委屈,并非他意。”   哪料她越解释,沈原目色就越发冷淡,衣袖一甩,起身道,“昨杨大夫嘱咐了,等你清醒后第一时间便要入药沐浴,眼下淮南已经安排妥了,我瞧你与文墨倒是投缘,一会叫她在旁伺候。”   “多谢沈公子。”苏锦不愿过多麻烦旁人,且她也没被人伺候的习惯,忙推辞道,“不过药浴简单,苏某一人即可。”   “这药浴里加了安神的材料,苏姑娘不喜欢文墨守着。”他若有所思地瞧着房角那扇竹制屏风,“难不成是想让淮南看着?”   苏锦不解他为何突然说起淮南,下意识望向守在房外的身影,连连摆手,“沈公子误会,苏某绝无此意。”   “无意?”斜睨过来的眼神有些不虞,玉白的靴子只挪了半步,便恰恰好挡住了苏锦茫然的视线。   他压低了声,似是作弄,“昨苏苏可是笑眯眯的喊了淮南哥哥,你若是喜欢,把他送你也无妨。”   “嗳?”苏锦一愣,总觉得他在无妨这二字上咬了很大的力。   见她没有第一时间拒绝,那双丹凤眼里登时沉沉一片,乌黑的瞳仁幽幽看着苏锦藏在衣领之下的纤细脖颈,“怎得,真想要?”   苏锦果断摇头,严肃而又斩钉截铁的拒绝了沈原的美意。   他却没恼,面上和煦如春,修长的手指轻轻揉了揉她尚未梳起的发顶,这才放了她去药浴。   文墨进来的时候,房里只剩竹制屏风后的苏锦。   药浴讲究水温,苏锦是受寒生病,自然要发汗驱寒。杨大夫开得药性子霸道,须臾之间,苏锦就已然昏昏欲睡。   偏杨大夫也嘱咐了,药浴期间,病人万不可睡熟。   文墨小心守在一旁,有一搭没一搭的与她说上几句。   最开始问课业,苏锦尚能勉力支撑。   眼下,却是点头如啄米小鸡仔,止不住的想要与周公共商大计。   “苏姑娘?”手中的书本已然叫苏锦背了两遍,文墨急得直挠头,思来想去,也只想到靠近些猛地吓她一吓,或许人还能在清醒一会。   这一靠近,热气氤氲中,褐色的药浴并未漫过肩头,露出两处分明的锁骨。   文墨只瞧了一眼,立马来了精神。   若说女子,没有哪个会对此事不感兴趣。   她伏在苏锦耳边,悄悄说了几句。   刚刚还迷糊的人果真强撑着睁开眼,低头瞧向她说得那处,   一朵红梅浅淡,徐徐盛开。   苏锦受了药力,脑袋已经混沌不堪,随意用手往上蹭了蹭,一脸纯真地问道,“这是?”   “姑娘不知?”文墨做出个彼此心知肚明的神情,偷偷笑道,“想来姑娘心仪的郎君必然知晓。”   “我心仪的郎君?”   苏锦用手狠狠拍了拍自己的面颊,质疑道,“不能吧,这蚊虫咬的私密,怎会有旁人知道。”   文墨眼角一抽,忍不住指着红痕上轻微的牙印,颇有些恼她不解风情的意思,“姑娘呀,你可仔细瞧瞧,谁家的蚊虫牙口这么整齐的?!” 第25章 .红梅疑云难不成是他?   苏锦迷迷糊糊思考了半晌,犹豫道,“你的意思,这不是蚊虫叮咬所致?”   “当然!”文墨早就娶了小郎君,对此心知肚明,她打趣一笑,“依奴婢看,若不是对姑娘在意的紧,也不会在这里偷偷留下印记。”   她话是这么说,却不敢把做这事的人直接对在沈原身上。   毕竟昨院里进进出出的郎君,除了自家公子,还有位提着食盒前来的郎君。   光是远远瞧了几眼,也知是位风华盛极的男子。   更何况,能进这房里的,还有淮南、淮安这两个小厮。尤其淮南,昨她好似是瞧见他红着脸从房里跑出去来着。   文墨想得起劲,却也不能再与苏锦多说,毕竟这事涉及到男子清誉,若是猜错,于他们可是无妄之灾。   她望了眼兀自出神的苏锦,有些琢磨不透。   要是寻常姑娘遇见这事,保不齐要好好炫耀一番。若是对方长得不错,寻上个媒人前去,娶回家也算一段风月佳话。   偏生苏锦,静默地好似一段埋在地下许久的枯木,连个欣喜的神情都没有。   唯有手指贴在那一处红痕之上,沉重地瞧着褐色的药液,不知在想些什么。   直到氤氲的水汽漫漫四散,连带着锁骨上那一朵红梅也了无踪迹。   苏锦这才好似回过神来,任由文墨替她穿上衣裙。黑亮的发丝服帖地拢在耳后,只发梢处还有些水珠,顽皮地缀着,随着她踏出的步伐,慢悠悠地三两融成一颗,悄悄滴落。   “苏姑娘。”进来送药的仍是淮南。   过往苏锦从未注意过他,这会却是不得不想。手指端起桌上的药碗,脑海里却还念着旁的事。   尤其今早沈公子还特意提点过,难不成是他?   她出神地瞧着面前的小厮。   “苏姑娘!”急切的声音叫苏锦喝药的动作一顿,淮南脸涨得通红,见她疑惑,又垂下头轻声解释道,“这药烫,不能直接入口。姑娘还是吹吹再喝的好。”   他抱着托盘的手指攥得发白,就连脑袋都快要垂到胸前。   分明就是又羞又怕。   看来昨她当真说了一些胡话,才会引得淮南误会,继而有了肌肤之亲。   苏锦腔子里的心止不住下沉,端着汤药的手指也好似是失了感觉。   从门窗穿堂的风宛如一柄柄羽箭,一股接着一股,一阵接着一阵,刺得她唇齿生寒,半晌才挤出几字,“......多谢提醒。”   “苏姑娘客气了。”听到她的声音明显又细弱了几分,淮南偷偷抬眼,本要瞧个究竟,   没成想一下就撞进了那双翦水秋瞳,如墨如夜,沉沉看了过来。   似要把人引进无法预知的深渊,种下满满的心慌意乱。   淮南面上更红,匆忙垂头,抱着托盘落荒而逃,早就忘了还要收回汤碗。   临出门的时候,似是听见苏锦叫他,慌忙之中又被门槛绊了一跤,跌跌撞撞站起身却也顾不上自己,而是先往房里瞅了瞅。   发现这角度瞧不见苏锦,方才松了口气,一溜烟小跑着去了隔壁。   “公子。”   淮南气喘吁吁地进来,面上的红意还未消散,回禀时声音都颤着,“小的刚刚仔细打量过了,苏姑娘依旧没什么精神。”   “还有呢?”   手里的托盘被紧紧抱在胸前,想起苏锦刚刚的眼神。   淮南垂头,一五一十又道,“人也有些迷糊。”   桌案上摆着一尊青白釉莲花香炉,白木袅袅而燃,透过瓣瓣莲花,香气沉静,令人心生安定。   窗外,一池浅潭碧树,万千繁花,远远还能瞧见抱琴回来的淮安。   “知道了。”沈原淡然颔首,“昨你忙了一宿,这几日就不必来外院陪我,好生歇着便是。”   “公子,淮南可是做错了什么?”   沈原摇头,“你能有什么错,不过是瞧你疲累罢了。”   话说到这份上,淮南只能低低应了,刚踏出房门,就碰上满脸喜气的淮安。   两人自小长在一处,情同兄弟。这会淮南眉目惨淡,淮安必不会坐视不理。   豆豆眼转了又转,索性拉着淮南的衣袖躲在一旁悄悄问道,“你怎么这幅表情?出什么事了?”   “没什么。”淮南低落,“只是公子要我歇上两日罢了。”   淮安一呆,忍不住伸手拍在他的肩头,眼中十分羡慕,“你傻了不是,这乃天大的好事,不做活还有钱拿,你竟然哭丧着脸?!”   “是啊,我也知道是公子体恤。”淮南垂眸,面上始终勾不起个笑脸,话到嘴边转了几遍,才怯懦道,“可我自小就陪在公子身边,要是一日不见,总归是有些惦记。”   “你瞧你这没出息的样!”淮安忿忿,“自小公子就对你诸多偏坦,抄书最多是我,跑腿最多也是我,眼下我忙得好似陀螺,公子好意叫你歇着,你居然还哭丧着脸?!”   他一口气说得不顺,又狠狠在淮南额上敲了几下,“罢了罢了,谁叫你长得讨喜,公子多疼疼你也是应该。”   淮安啧声连连,见淮南还望着那一排房门,似有不舍,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推了他几把,“行了行了,公子又不是不回内院去了,瞧你这依依不舍的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思春了呢。”   他话音才落,淮南面上便又红了起来,好似涂了胭脂,艳丽地叫人挪不开眼。   淮安着急去送琴,也没留意。   瑶琴香案。   修长的手指搭在琴弦,却未曾拨动。   微微风来,吹起沈原鬓间的碎发,松石绿的衣袖恍恍拂动。如鸦羽浓密的长睫低垂,遮住了丹凤眼里不明的情愫。   “公子,您不是不喜欢抚琴的吗?”淮安立在沈原身后,颇有些不解。   寻常世家教导郎君学习琴棋书画,往往需要数年之久。他家公子自小聪慧,学东西极快。   其中,又以琴艺最佳,深得主夫真传,只不过公子向来不喜静,故而平素里抚琴也少。   今日也不知起了什么兴致。   他暗搓搓地想了许多可能。   半晌,才听沈原笑道,“抚琴罢了,哪里有什么喜不喜的。”   “嗳?”豆豆眼的小厮一愣。   沈原盘膝而坐。   指尖微挑,琴音流泻,千言万语都裹挟于袅袅之音,缓缓展开,勾抹吟猱,旷古而悠远。   间歇微顿,复而敛情而动,余韵缠绕,寂寥哀思缠绵入骨,一声漫过一声,似要乘风而去,扶摇直上九重天宫。   淮安听得入迷,待沈原起身,才忙不迭地递上一杯温茶,笑盈盈地拍起了马屁。   沈原弯唇,明明那双丹凤眼里骄傲得不行,口气却稀松平常,“偶然心得罢了。”   止住豆豆眼小厮要跟出来的步伐。   松石绿的衣袖一甩,轻快地出了房门左转。透过虚掩的门缝,一眼便瞧见了纱幔后缩成一团昏睡的女子。   看来刚刚的琴声,她没有听到。   沈原默默叹了口气,脚步放得又轻又缓,隔着纱幔,自上而下地打量着窝在被里的人。除了嘴唇起皮,面色倒是恢复了正常。   只不过......   他无声地笑了笑,伸手端过一杯温茶,坐在榻边轻轻唤道,“苏姑娘?”   床榻上的苏锦动也没动,只眼睫闭得更加用力。   沈原也不戳穿,自言自语地无奈道,“叫也叫不醒,看来就如杨大夫所说,是体内缺水的缘故,你又是救我才落得这病状,如此一来,也就只能我委屈一些,亲自喂水才行。”   说罢,他当真含了一口水,俯身而来。   苏锦闭着眼,其他感官却异常的敏锐。   尤其当那温热的气息扑面而来,近到无法再近的时候,她面上早就烧成了一团火红。   躲在被里的心也扑通扑通跳个不停,声音大到她满耳都是咚咚作响。   唯有郎君笑声清浅,戏谑低问,“当真要我喂你?”   苏锦一呆,哪里再敢装睡,甫一睁眼,入目便是沈原近在咫尺的如玉面容。   朱色薄唇,只消她一动,便能轻易触到。   她慌张地拉起被子遮在两人之间,只露出一双眼,闷闷道,“不劳烦沈公子,苏某自己喝水就好。”   沈原弯了唇,起身拎了茶壶过来,盯着苏锦接连喝了好几杯,这才坐远了些,随意与她说起了话,“我瞧苏姑娘睡时也眉头紧皱,可是有了心事?”   “也没什么,只是有些事想不透彻。”苏锦含蓄地一带而过。   偏他又好奇的紧,“比如?”   苏锦一顿,这话说起来颇为孟浪。尤其面对的又是沈原,她便更加说不出口。只得略去那红痕的事,推说自己怕昨日思绪混乱不小心伤了近身的人。   “不知苏姑娘说得近身,可有个限定?”   他这话问得突然,苏锦也没多想,粗略地比划了一个手掌宽的距离。   “苏姑娘确定?”沈原挑眉,认真思索了半日,“若是以此为准的话,倒是只有一人。”   苏锦料想昨日照看多半也是淮南经手更多,她还在想如何寻个机会与他再问清楚些。   就听沈原淡道,“若姑娘当真找到伤了的人,可有什么打算?” 第26章 .心藏佳人若要相认,倒也不是没有法子……   找到人要怎么办?   苏锦不是没想过。   大晋尤其看中男子清白,虽然肌肤之亲非她本意,也总归是沾了身,若对方愿意,不嫌弃她家贫,依礼是该请恩师作媒,娶他过门。   但如今。   她在不大的心里,认真又温柔地藏了一位郎君。   春天的风,夏日的花,秋天的叶,冬日的雪。都是她想牵着他一起看的风景。   一年只四季,一季只三月,时光与人,不过是白驹过隙,一生尚且不知会走多长,她自渺小且普通,只想在有尽的时间里,好好珍视一人而已。   是以娶这个字,若非与他,是万万开不了口,也不愿提起。   黛眉轻皱,悄悄瞥了眼端坐在一旁的郎君。   苏锦愀然,更知晓一会所言,定会叫他鄙夷万分,只觉得她是一个没有担当的女子。   微微风来,吹起纱幔。   与松石绿的衣摆轻柔混在一处,似要将人直接带进床榻。   “若是寻到所伤之人。”苏锦抓紧身上的锦被,五官紧紧团簇在一块,“苏某,苏某......”   每一字都像是那日湖里沉寂许久的冰,压得她声音越来越低。   沈原听不清,探身靠近。   朱色薄唇微微上扬,愉悦而又悠闲地数着她垂下的长睫。   以他对苏锦的了解,除了求娶,她那迂腐的小脑袋瓜哪里还会有其他选择。   如玉的面庞悄悄浮上一抹红意,沈原屏住了气息,除了藏在袖中的手指紧紧交握在一处,捂出了一掌心汗珠,语气倒是极为自然,“所以,找到后你要怎么做?”   苏锦心底一叹,强撑着精神道,“苏某愿意与他商契一笔钱银,以作赔罪。”   “......”   伤人赔钱,倒是没什么不妥。   沈原抿唇,如墨的丹凤眼一瞬不瞬地盯住紧张万分的苏锦,良久,才平淡道,“若他狮子大开口呢?”   苏锦迟疑了片刻,左思右想后才小心翼翼道,“昨日能接触的,俱是府里的人,想来也不会太过为难苏某才是。”   “......你倒是想得细致。”   沈原咬牙气笑,“原来你当真什么都不记得了,也不是我诓你,昨夜宋公子也来过,若是你伤了他呢?”   “嗳?”黛眉之下的盈盈秀目一黯,苏锦底气不足,要当真是宋致,怕是不似淮南那般好说话。   尤其,他也姓宋。   幼年不好的记忆翻涌而上,苏锦不是没有怀疑过,宋致便是嫌弃她的宋哥哥。   但宋姓在京都颇为常见,她又着实记不清那位宋哥哥到底是什么名。单凭早些年的一面之缘,实在有些牵强。   若要相认,倒也不是没有法子。   娘未过世前曾将一块玉佩一分为二,作为定亲之物。   可那位宋哥哥自小就讨厌她,想来根本不会留着玉与她相认,更别提上门来寻她。   况且,早前送伞之时,她就已看出徐微与宋公子关系非比寻常,瞧着也是两情相悦的模样。   想到这,苏锦面色稍稍缓和了些,大大松了口气。一抬眸就瞧见沈原眼中似有怒意,她心里一顿,不明所以地轻轻叫他,“沈公子?”   沈原面无表情,丹凤眼里暗潮汹涌,晦暗的目色从她的额头顺着鼻梁,最后落在那一双不知风月的眸子。   须臾才撇开脸,紧紧抿起的薄唇固执地绷成一条线。   “很庆幸?”   他问得没头没脑,苏锦却忽得明白了他的意思,连忙否认。   沈原嗤了一声,说得又轻又快,苏锦还未听清。   松石绿的衣袖微摆,郎君双臂一抻,极快地撑在她身侧,俯身垂落下来的发丝,在她脖颈处随风轻轻拂动。   一下接着一下,抚得她面色肉眼可见的由红变成了深红,痒得她心尖触摸不到的地方由微颤猛地成了涩然。   又痒又疼,满满涨涨。   她忍不住蹙眉,伸手捂在心口,下一瞬修长的手指也跟着覆了上去,顾不上恼她多想宋致,丹凤眼里满是担忧,“怎么了?可是这里疼?”   手指叠加,也挡不住她如雷似鼓的心跳。   咚咚咚咚,宛如铺土而出的幼苗,执著地想要从腔子里钻进他的掌心。   那点点涩然尽数褪去,只剩下挠不到的痒,一层又一层的累加,直至难以抑制。   四目相接,黛眉之下的秀眸早就似沁了水,面皮之上宛如盛开了极艳的芙蓉,勾得沈原也红了脸。   “很疼吗?”他问得一本正经,指尖微顿,依稀还能触到她食指与中指上习字留下的薄茧。   苏锦慌得连连摇头,“......不,不疼。”   他贴上来的指腹微凉,分明的指节莹白,犹如一块美玉,温润有方。   饶是苏锦再迷糊,也发觉了今日的沈原似乎格外不同。   她脑袋里似是煮开了一锅粥,又不知缘由,只能紧张地收回手,再故作镇定地偏开通红的脸蛋。   圆溜溜的眼睛一会瞄一眼沈原,又极快地移开。须臾又瞥过一眼,然后飞速的挪开。   她惯常板正,此时忽得做出个憨样。   沈原心中好笑,故意冷下脸来,伸出手腕与她过眼,语气低落,接着上句道,“可是我疼。”   “这是......?”苏锦迟疑。   沈原似幽似怨地瞪了她一眼,忽得坐直身子,“你不是要找被你伤了的人么。”   “呐。”他晃了晃手腕。   脑袋里似是被人直接点了把火,烧得苏锦晕晕乎乎。手心早就被自己掐得生疼,却依旧赶不走面上呆呆傻傻的怔愣模样。   她深深吸了口气,在脑海里将两人的对话反复了好几遍,这才抖了声,难以置信地指着自己道,“沈公子手腕的伤,是我......是我......”   多年的读书识礼,叫她怎么也说不出后面的话。   那清晰的牙印,烙在月白的素腕上。想不注意都难。   “嗯,是你咬的。”   沈原点头,“昨夜你迷糊的时候哭闹着想吃糖葫芦,淮安明明给了你,也不知怎么了,你上来就咬我。”   他耳尖微红,匿在青丝之中看不分明,丹凤眼里偷偷藏了得逞的笑意,“是以,我也咬了你一口。”   在谁也看不到的地方,轻轻地,克制地只咬了一口。   苏锦沉默。   “怎得,你不信我?”沈原挑眉,长指直接点在她左侧的锁骨之下,“我可有指错?”   “没有。”   苏锦摇头,他指的地方没错,说得也能对上,唯独一点。   便是他腕上的咬痕,不对。   若是昨夜咬得不重,到这会怎么都该消散才是。   若是昨夜咬得狠,这会伤处也应该有血痕,而不是一圈清晰的牙印。   苏锦笃定,沈原说了谎。   他不过是瞧她容易脸红,觉得新奇就想逗逗罢了。   一如幼时在学堂前被宋哥哥扔了书信后,小郎君们发现她只会红着脸不说话,言语间便多了戏弄。   她越手足无措,涨红了脸,那些郎君笑得就越开怀,越大声。   所以,他也是来笑她的么?   “苏锦?”面前的姑娘低垂着脑袋,没有半分预料当中的模样,沈原心底一慌,伸手想要抬起她的脸瞧瞧。   却被苏锦猛地躲过。   “沈公子,男女有别。”   她低落的模样,犹如倏地炸了毛的小猫,抗拒着所有亲近。   沈原皱眉,又坐远了些,耐心地等着她开口。   苏锦不是苏苏。   无法在难过的时候躲进被里,等着旁人来哄。   她是沉默的,习惯将所有情绪都埋在心里。   何为愁山闷海,也不过此时心境。   不论幼时送出的稚子涂鸦,还是早前被发现的画像。   从来都只有被嫌弃的心意。   苏锦垂眸,她早就该清醒,昨日的照看是为还人情,今日的亲近,左不过又是他无聊时新想出的作弄法子。   她又何必庸人自扰。   压下心头的难过,苏锦凝神,肃然道,“既然昨日误伤的人是公子,还请公子拟个数目。公子放心,苏某身为女子,必然言出必行,绝不赖账。”   “你!”   沈原微恼,“你咬我一口,我也咬回去了。我要你的钱银作甚!”   他拂袖而去。   苏锦抿唇,直直看向他的身影,那抹松石绿好似背后开了眼,不知怎么忽得又转过身来。   她一时僵在原处,慌里慌张地垂下眼帘,急切地遮住里面不可被人知的情愫。   “你刚刚的话可还算数?”去而复返的郎君神情淡漠,站在床榻边,居高临下的望着诧异的苏锦,见她应了。   这才掰着手指头与她算到,“我乃沈府独子,尚未定亲便叫你先得了手。”   “......沈公子。”苏锦眼角一抽,本想提醒他用错了词,刚开口就被沈原白了一眼。   “是以我要六十两纹银,算不得是讹你。”沈原负手而立,不似玩笑,“不过,我也知你囊中羞涩,因此,这笔钱你无需一次给我。”   他勾唇,“怎么说,你也是我娘看中的学子。这样吧,你每月只需给我五十文钱。”   “并且。”   沈原顿了顿,极为认真道,“不论你日后如何,我也只收你每月五十文。如此既不会与你太过负担,也能彰显我沈府宽厚之心,你觉得怎样?”   苏锦粗略一算,却不敢点头,只提醒道,“沈公子,如此一来,苏某还清这笔账,怕是要百年之久。”   人生在世,也不过匆匆五六十年。若是应了他,虽是钱银纠葛,却也成了“百年之约”。   苏锦清楚,沈原傲气,绝不是贪钱,无故纠缠之辈。   所以他,必然是生极了气又算错了账。 第27章 .新旧荷包到底是个温柔的人。   到底是个温柔的人。   便是生气,也没恶言相向。想来约定每月只要五十文,也是考虑到她家境贫寒的缘故。   苏锦略一思索,轻声补充道,“沈公子无需担心苏某生计。”   “早前宋公子替苏某介绍了一份在辞海书局抄书的活,若是做得好,每月也可得二两纹银。”   她不似有些女子好面,清高不入俗尘。说不得钱银铜臭,碰不得柴米油盐。   苏锦神色坦然,认真与他算道,“除去日常花销,苏某每月可以攒出一两银子交给公子,这样的话,便无需百年之久。”   她信心满满,只要五年就能还清的话还未出口,就瞧见郎君如玉的面上不悦至极。   “......宋致?”沈原挑眉,“娘安排你在外院读书,就是要你抛去杂念,免为生计奔波浪费时日。”   “况且辞海书局的掌柜出了名的刻薄,做得好与不好,全是她一人说了算,到时候你费心抄了书,又拿不到钱银,这浪费的时日,他宋致负得了责?”   沈原说得直白。   苏锦一怔,“此事宋公子也是一片好意,若苏某当真受骗,哪里能迁怒旁人。”   “好意?”沈原冷哼,“你还真当他是好人好心?他推我下水之时,可从未手软。”   “沈公子是不是对宋公子有所误会?”苏锦小心斟酌道,“他亦是被小厮推搡,混乱之下才......”   混沌的思绪被冷风吹了个激灵,黛眉紧蹙,忽得沉默了下来。   “怎么不往下说?”沈原面颊鼓鼓,斜睨了过来,“不继续护着你的宋公子了?”   郎君眼里似有星河,嗔怒皆美。   苏锦心口一窒,想得却是另一码事。   那日宋致匆匆而来,低言五皇女恐对沈原不利。   她虽疑惑,却也不敢大意。且这事只宋致知晓,不辩真假,是以她并未贸然告知沈府。   码头之上,几人推搡。如今细想,却有些蹊跷,那日她所站的位置,虽是在沈原斜前方,却是离宋致更近。   依她原先设想,就算宋致迫于无奈被小厮推出,有她在前面挡着,怎么也不该牵连到稍远的沈原才对。   可到头来,宋致还是扯了沈原。   湖水寒凉,饶是她一个女子都烧了整日整夜。   要不是她时刻注意,眼疾手快。哪里还有现在生着闷气,好似想咬人泄愤的翩翩郎君。   苏锦蹙眉,宋致此人。   说他好心,推搡之意又非作假,可要是说他作恶,却也免了沈原落水之祸。   她摸不清宋致的意图,动机未明之前,又不能过于武断。   见她不说话,沈原拢在袖里的长指紧紧攥起,半晌才认命道,“罢了,不说他了。那日混乱,或许只是我错觉。”   他心里烦躁,又不能当真欺上去,咬醒糊涂之人。   抬脚欲走,却又被人软软捉住衣袖。   苏锦从软枕下掏出随身带着的荷包,竹青的锦缎,上面绣着平安二字。针脚细密,因佩戴有些年头,略略毛糙。   沈原低沉的面色,随着她不断放进掌心的铜板,越发愉悦。   含星纳辰的丹凤眼尾尖上挑,明明其中的笑意都快藏不住了,却还死命地绷着脸。   五十文钱虽说不重,却也一掌难拿。沈原小心地拿帕子包好,一回眸才发现苏锦的荷包瘪了许多,被过堂小风一吹,就轻飘飘的扬起。   他眼中的笑意骤然僵住。   沈原知晓苏锦贫寒,却没想到已然到了捉襟见肘的地步,也怪不得她会接抄书的活。   心尖宛如被人拿了生锈的小刀,一点点磨着,钝钝生疼。   沈原悔得肠子都青了,丹凤眼里全是懊恼,“那你呢?”   “沈公子不必忧心,恩师照顾颇多,苏某又无想买之物,倒也够用。”   她说得温和,沈原越发难过。他不过是想靠这钱银上的约定,能有个借口与她多说说话。   哪里真的是要她吃苦,为生计忧虑。   松石绿的衣袖一撇,沈原极快地将手帕重新塞回苏锦怀中,背过身不自在道,“这第一个月的,你无需给我。总归我也......咳,咬了你。”   “嗳?”不等她说话,那抹身影如风,一溜烟便没了踪迹。   苏锦明白,他言语反复,大抵是瞧她着实无趣,才没了兴致。   怀里的手帕小包裹混着他惯有的白木香,悠悠散于鼻尖,与风一同裹在苏锦身边。   房里一时静了下来,唯有耳边的轰鸣声渐渐清晰,她摸了摸自己发烫的脸颊,暗道自己果然又烧昏了脑袋。   不然,怎么会连被他捉弄,也觉得开心。   后劲之大,更是让人面红耳赤,恨不能躲进被里,藏起砰砰乱跳的心。   不过,他连作弄人也会算错了账,苏锦温柔地勾起唇角,还当真是个傻乎乎的小郎君。   沈原出来的时候,淮安守在门口已经有好一会了。   房里的声音虽不太真切,却也大致听到自家公子张口就问苏姑娘要了纹银六十两。   他亦步亦趋地跟在沈原身后,心里止不住的同情苏锦。   总归都是昨夜里惹得祸。   他还记得,杨大夫下第一针时,苏姑娘疼醒后可怜巴巴哭喊着拉住公子叫爹的模样。   后来更是要躲进公子怀里,要不是杨大夫手快又追了几针,扎晕了苏姑娘。   淮安小脸一红,不得不说。   她朝公子扑过去的情形可当真比话本上写得还要刺激。   面色酡红的姑娘鬓发四散,衣领微敞。与那风流韵事里的女子描写,并无二致。   要不是淮南舍身挡在公子面前先接住了她,想来苏姑娘必然会紧紧抱住公子不撒手。   这也无怪乎公子会面色难看,谁叫苏姑娘晕是晕了,手指却死死攥住了公子的手腕,怎么也掰不开。   最后只得委屈公子合衣睡在苏姑娘身侧。   淮南守了前半宿,眼睛尚且熬得通红。   是以这后半宿,淮安连眼都没敢合,一直巴巴盯着床幔里的动静。   生怕苏姑娘病中孟浪,唐突了公子。   眼下公子问苏姑娘要六十两,分明就是怨她昨夜太过折腾,直到天将明才松了手。   况且,他可是清楚瞧见,那用来讹人的牙印,正是公子自己在临出门前,偷偷咬的。   可惜他淮安一向是个忠仆,这等事绝不能告诉苏姑娘,免得公子下不了台。   但六十两于寻常人家又不是一笔小数目。   公子自小锦衣玉食,定然不会知晓这些。若要以此折腾苏姑娘,也着实有些过了。   小心地沏了杯茶端到沈原手边,豆豆眼的小厮打了许久的腹稿,这才开口求情道,“公子,总归苏姑娘也替您落了水,不如您就消消气,饶了苏姑娘昨失智时的冒犯。”   “我生气?”沈原一愣。   淮安稍稍点头,大着胆道,“公子,这每月五十文钱,要苏姑娘还一百年,您还不是气她昨夜无礼?”   “况且公子也不缺钱银,定下这百年之约。”淮安顿了顿,暗道,可不就是欺苏姑娘家贫无依么。   可他又不敢直说,只好拍着马屁道,“想来也只是出出气罢了,并非真心要她还钱。”   “你说这是百年之约?”如墨的丹凤眼一亮,长指托腮,眉间尽是风流。   淮安不明所以,又不敢多答,颤巍巍点了点头。   “你都能想到。”沈原眉眼弯弯,春日明媚,也难抵他一身芳华,清冷的声线微低,带着难掩的笑意,“她应该也能明白的吧。”   “啊?”懵了神的淮安,更加迷糊。趁着沈原心情好,忙又禀道,“昨公子叫小的去查的事,小的已经打探清楚了。”   沈原吹了吹杯盏里漂浮打旋的茶叶,示意他继续。   淮安舔了舔嘴唇,颇有些八卦道,“前些日子黏住徐微的宋姓郎君,正是宋致宋公子。”   “果真是他。”沈原凉凉一笑,“看来是嫌徐微花心,这才寻回了苏锦这。”   “公子,可要将此事告诉苏姑娘?”淮安低问。   沈原摇头,苏锦性子细腻,从不以恶度人,尤其现在宋致又铁了心地示好。此时说多错多,倒不如等书院重新开学,由那些知晓前因后果的书生娘子亲自说与她听。   “淮安。”伸手示意豆豆眼的小厮走近,沈原压低了声,“今日若见了宋致,不必通禀,只说苏姑娘还睡着便是。”   **   午后的日头毒辣,饶是街道两旁桃柳交映,也没能留下丝毫清凉。   不长的巷道,宋致撑伞走得极慢。   往日高高束起的发丝也半散于脑后,桃花眼里通红,微微风来,吹起遮面的半落发丝,隐约还能见到几道浅淡的红印。   他人没什么生机,就连敲在木门的力道都甚是微弱。   开门的淮安耳尖,不等宋致说明来意,满脸堆笑,“原来是宋公子?可不巧,苏姑娘还睡着,要不您明再来?”   “我只瞧她一眼。”宋致低声,“绝不会吵着她。”   “那也不行。”淮安摇头道,“昨杨大夫替苏姑娘扎完针,特意嘱咐了要她好生歇着,便是我们公子,也不敢进去打扰。”   “您呀,还是明日再来的好。”   他这一番话滴水不漏,宋致微顿,只得从袖里掏出一枚新做的荷包递过去,竹青的锦缎上,针脚密实地勾了平安二字,“那劳烦你,把这个带给她。” 第28章 .前尘如烟想五皇女一生风流,唯独沈原……   淮安没接。   宋致微微含笑,“只是个荷包,也不是什么显眼的物件,揣在袖里带进去便是,不会叫你难做。”   话说的没错,可淮安还是有些犹豫,公子的确嘱咐了遇见宋公子不得通禀,倒也没说不许他送东西进来。   见面前的小厮迟疑,宋致软了声又道,“你我都是男子,如今我不过是爱慕苏姑娘罢了,你且看在我这一份痴心上,便是不许我去看她,好歹也叫这荷包替我守在她身边。”   他说得真挚又大胆,也不见早前飞扬明媚的神色。   瞧着便是个为情所困的可怜人。   淮安心头一热,伸手接过荷包拢在袖里,压低了声,“宋公子见谅,着实是苏姑娘身体不适,这才避不见客的。小的定然亲手将荷包放在苏姑娘房中,宋公子放心便是。”   “如此,多谢了。”那双丹凤眼期期艾艾的望过来。   淮安登时有了罪孽感,轻轻阖上院门,忍不住又是一阵长吁短叹。   难不成是他查错了人?   一般的郎君面皮薄,上门赶出一次,便再也不会前来。   宋公子虽说是世家庶子,却也习世家礼教。他肯受着委屈上门,怎么看,对苏姑娘都是情深一片,瞧不出朝三暮四的模样。   淮安兀自忧心忡忡。   院门之外,刚刚还立直腰背的郎君早就无力地倚坐在墙根,发丝上的玉冠也歪歪斜斜,往日里波光潋滟的桃花眼神彩尽失,似是累极疼极。   他软软瘫坐在一旁,手里却还紧紧攥着刻有苏字的油纸伞。   喉头涌上的阵阵腥甜已然压抑不住,接连几声咳嗽,海棠红的外衫上便落下点点鲜红。   明明狼狈至此,宋致此刻心中所想,也不过是庆幸。   庆幸未被她瞧见如此不堪,更庆幸受了家法,跪了祠堂,终归是从爹手里要回了那半枚玉佩。   至于娘那。   要不是最近朝中不甚安稳,娘腾不出手来收拾他,恐怕这会早就被禁了足,哪里还能到这来。   宋致扶着墙壁缓缓站起,压在心口的淤血吐出,总算有了些精神,只苍白的颧上淡淡浮出一片病态红。   眼下太女之位的传言甚嚣尘上,他势必要在五日后的百花节,加加火候一举夯实沈原五皇女侧君之位。   也唯有如此,宋致低低一笑,思忖着回头望向紧闭的木门,她身侧才会永永远远只他一人。   巷子口,不知何时停了一辆样式极为普通的马车。   宋致收伞,与那车夫打了照眼。   青石板上马蹄哒哒远去,连带着那抹海棠红也没了踪迹。   **   春日烂漫,万千桃花中,红衣张扬,却是顾执独坐于凉亭。   昨日落水之计被女帝看穿,训斥之声,言犹在耳。偏柳茗也不知体贴,非闹着要她发誓,此生心中只他一人。   简直可笑至极!   一口闷酒饮下,方一抬眸。   就瞧见那抹海棠红自远及近,宛如花妖修成的人身,桃花眼里顾盼神飞,撑着一把油纸伞款款而来。   “殿下。”宋致下跪行礼。   顾执微微颔首,挥手屏退亭外的侍卫,玩味笑道,“平素没发现,宋太尉家的公子竟是如此大胆之人。”   带了酒香的手指轻佻地抬起郎君的下巴,“要我说,宋郎如此姿容,许给那个呆子,实在是暴殄天物。”   朱唇艳红,犹如含了蜜的花蕊,直教人想入非非。   顾执略一停顿,当即俯身上去,还未好好尝尝美人滋味,就被宋致偏头躲过。   “殿下,不可。”   染过血的唇色越发鲜艳,桃花眼里惯常是脉脉温柔,瞧得顾执心都酥了,当下搂住他的腰,细细摩挲着,“怎么?你一人前来示好,就没想过我亦是个女子?”   可惜宋致只是庶子,又不大得宋太尉重视,不然,娶不到沈原得了他,也是桩美事。   她眉眼中醉意明显,“还是说,你想要欲拒还迎?”   “殿下。宋致并无此意。”   “哦?”   顾执浅笑,“若是旁人,我未必有这么好的耐心,总归宋郎俊俏,我便纵着你些,也是无妨。”   她惯常风流,说话间手指往下一滑,激得虚倚在怀里的郎君刹那间便红了脸,声音又高了几分,“殿下!”   顾执酒劲上头,哪里还管得了他愿意不愿意。   手下更加没有分寸,还未探进衣领,就被宋致死死攥住,“殿下,切莫叫沈公子再有了误会。”   察觉到她眼中有了丝清明,宋致极快地拢好衣领,从顾执怀里窜出,跪远了些。   想五皇女一生风流,唯独沈原二字还算是其软肋。   是以,这也是宋致敢独自前来的缘由。   顾执闭眼,单手撑在眉间,一时无话。   宋致面上的红意褪去,平静道,“虽说殿下与沈公子自小青梅竹马,但郎君的心事,殿下未必能全都猜中。依我看,沈公子眼下对她的在意。”   藏在袖里的手指死死扣住掌心,宋致飘忽的神志才勉强稳住,“只是一时赌气。毕竟沈公子与殿下争吵在前,沈公子随意寻个好打发的醋醋殿下,也是情有可原。”   “沈郎醋性是大,可我昨日瞧着,他并非只是赌气,你那未来妻主落水,沈郎哭得可是比你凄惨多了。”   “沈公子心软,苏姑娘与他到底是有救命之恩,哭得慌乱些也不足为奇。”宋致从容。   审视的目色落在郎君发丝下遮起的红痕,顾执一顿,却没有提及,只道,“如此,五日后的百花节,也是沈郎的生辰,你可有什么好法子,哄他开心?”   宋致垂头,有些恍惚。   前世三月,也是他为顾执出谋划策。   别院之中、百花节上。   他费心筹谋,做尽了腌臜之事,为的便是替徐微铺路搭桥,结交皇女。   最后徐微独以探花之身入翰林院修撰,一时风光无限。他也得偿所愿,嫁她为夫。   万万没想到,红烛尚且未尽。   她便在他耳旁说起了其他的相好郎君,什么为徐家开枝散叶,说白了就是疑他不洁,恐污了徐家血脉。   没多久,徐微果真接人入府,就连早先与他争得面红耳赤,狠话说尽的阿良也被一并纳入了后院。   前尘如烟,愤恨难平却也不到报复的时候。   宋致抬眸,温温笑道,“法子自然是有的。”   低低说罢前世精心所想手段。   顾执颔首,这郎君心狠手辣,偏又姿容胜妖,当真是朵又艳又毒的花。   她惯常爱极沈原那样的明朗性子,没想到如宋致这般的郎君倒也别有一番滋味。   不过,男子还是得笨些才讨喜,要是当真将宋致也收进府中,只怕会闹得后院人仰马翻。   正如淤泥之中的芙蕖,便是气雅高洁,采之也须身陷泥泞。   她收了旖旎的心思,朝中大事男子的确帮不上忙,但若是应付个世家郎君,有他出谋划策,知己知彼,倒也省去自己许多心力。   “此计甚好。只不过你可有把握说服他身边的人?”   顾执淡漠,不说其他的,沈原身边那两个小厮,可是一个比一个难缠。   “殿下无需忧心。他们亦是男子,只要动心便会有私欲。”   尤其求而不得之时,便会失了常心。   宋致唇边带了苦笑,连他们都能看出苏锦的好,偏前世的自己有眼无珠,辱她欺她。可最后自己被困囹圄,愿意施以援手的,也只有苏锦。   他反复想过,苏锦心底应当是有自己的,不然也不会不计前嫌地救了他。   而她对沈原的念念不忘,想来应是愧疚更多。想起前世里她一身血衣坚持沈府清白的模样,宋致整颗心都揪了起来。   桃林来风,花香怡人,红衣鲜艳,极为不屑,“私欲?”   顾执嗤笑,“看来你那未来妻主也是个风流之人。”   沈府外院里住着的贫寒书生,貌似端正方雅,背地里却与府里的小厮不清不楚。   宋致所言,倒是与她派出的探子所说一致。   美酒入喉,顾执似醉似醒,“昨日一番折腾,她的确入了母皇的眼。你这般为她谋划,却又不与她说,当真是情深的紧。”   “殿下谬赞。”宋致不敢多言,只低头应下。   顾执一向阴晴不定,越是说得不经意,越是暗藏杀机,犹如暴风雨前的寂静。   “不过。”座上的女子把玩着手中的杯盏,白玉杯触感温润,却也禁不得摔,一如面前的男子,只需她多说一句,顷刻间便能消失于人世。   顾执嘴角上挑,“昨日你与柳郎倒是默契。”   到底是宫里教养长大的女子,自小看多了尔虞我诈,柳茗与宋致前去搀扶沈原,两人那一眼相视,绝非寻常。   “殿下。”宋致眼中沁出些泪珠,委屈至极地抬眸,“沈公子差点儿落水,到底是在柳家别院出的事,柳公子哪里能当真一无所知。”   他极尽诚恳,哀哀低头俯身,海棠红下的宽肩窄腰,曲线毕现。   剔透光润的白玉杯到底还是轻放在了桌上,顾执心中喟叹,宋致当真是极懂上位者心思,更知晓女子喜欢看些什么。   美人楚楚,她自是万分疼惜。   况且这事就算柳茗知晓,也没什么。   提起这个,也不过是给这胆大的郎君一个警醒,叫他安分些,少生些不该有的念头,免得旁生枝节,坏了她的美事。   “殿下放心。”宋致轻快,“此次百花节,定会叫殿下得偿所愿。” 第29章 .连环算计娶夫如此,只怕会家宅不宁,……   顾执颔首,叫他跪近些。亲自斟了酒递给他,含笑道,“你对我忠心,我必不会亏待你。这酒是桃花酿,与你极合,尝尝。”   宋致今日本就艳丽,一杯醇酒入喉,面上更是火红三分。   伸手抹去他唇边的酒渍,郎君温软,绝非掌中白玉杯可比拟。   顾执心中荡漾,手指一偏便抚在他面上遮起的红痕,温言细语,似是情人呢喃,“只要你做得好,别说想嫁苏锦,就是要嫁徐微,我也帮你。”   “多谢殿下美意,不过宋致心有所属,此生只愿嫁与苏锦。”他不敢乱动,心里却疑惑的紧。   前世,沈原依计落水,顾执召他来也只赏些金玉腕饰。   虽难免有些碰触,却从未如此纠缠。   丹凤眼中疑惑丛生,可落在旁人眼里,也只瞧得出温柔水润。   按捺住半醉下肆无忌惮的轻薄之意,顾执端出一副翩翩贵女模样,“宋郎俊俏,我便再信你一回,春日多风,你又身子单薄,我这就派人送你回去。”   “多谢殿下。”   总归无事发生,宋致不敢多留,压住心头恶寒,撑伞退的极快。   树间桃花随风缤纷落下。   须臾,一人从林中走来,面色惨白,似是还未回神,“民女徐微,参见殿下。”   刚刚还醉眼迷蒙的顾执嘴角一斜,笑得漫不经心,“都听到了?”   “他并非与你置气,是真心为苏锦谋划,想要嫁给苏锦。”   “殿下,学生只是想不通那苏锦到底使了什么法子,竟让他死心塌地,沉沦至此!”   “这有何想不通的。”   顾执冷道,“你家境殷实,却并非名望之后。如今沈太傅看重苏锦,又要收她做义女,到时候权势加身。不光是一个宋致,等来年春试,怕是你本该得的功名也会拱手送人。”   “你一身文采,当真愿意输给那种攀附权贵的布衣?”   她话里有话。   徐微聪慧,哪里能听不出,只是现在春试泄题一案未明,且以沈梦往日为人......   脑中似有弦绷紧。   顾执是查办此案之人,特地招她前来,又演了出好戏,无非就是要她青山书院书生之名。   一旦有学子作证,沈太傅便是无罪也须得进泥潭滚上几遭,如此一来,就算没宋致献计,沈原为了沈太傅,也只能去求顾执。   徐微反应极快,当即故作惊讶道,“殿下,今年春试泄题,难道是沈太傅有意为之?”   “是与不是,还需再查。”她淡淡撂下一句,细细瞧着徐微。此女脑筋活络,又善于揣摩,非常时期倒是可以一用。   既是再查。   徐微上道,连忙躬身下跪,“学生愿为殿下效犬马之劳。”   “徐娘子深明大义,若沈太傅当真参与其中,那你便是首功。”   顾执意味深长地扶起跃跃欲试的徐微,“到时候,我定然会在母皇面前多多美言。”   “至于宋致,左不过是个不得宠的庶子,等你来年高中,京都里的好儿郎任你挑选。又何必只念着他那副皮相?”   顾执含笑,与她推心置腹道,“这世间胆大的男子多有异心,娶夫如此,只怕会家宅不宁,绿帻当顶。”   “学生明白。”徐微会意一笑,那点不甘早就随风散尽,再无痴念。   **   日头渐渐西下。   淮安偷摸溜进苏锦房里之时,她刚喝完药。   好在杨大夫嘱咐,要病人多晒太阳,这会苏锦便由文墨守着,躺在柳树下新搭的竹榻上小憩。   眼看不远处竹青的身影一动不动,睡得踏实。   豆豆眼的小厮悄悄与她身边的文墨比划了几下,这才踮起脚,撅着腚,一点点从虚掩的门缝里挤了进去。   苏锦房里整洁,一事一物都摆放的井然有序。   袖里的荷包烫手,淮安先是把它放在了桌上,但这两日院里进出的人多,为了避嫌,苏锦的房门又多是虚掩。   不妥。   再者掂这荷包分量,分明是装有东西的。他又生怕哪个不开眼的有第三只手,传出去,可不就坏了他淮安办事牢靠的名声么。   思前想后,豆豆眼几转,还是放在床榻上更好。   他这才迈开脚。   吱呀-   房门被人轻轻推开,淮安后背一凉,来不及多想,单手捏住荷包,做贼似的一矮身钻进了书桌下,借着桌椅的遮挡,悄悄往外瞥着。   来人脚步极轻。   淮安暗自啐了几口,他倒要看看,是哪个没分寸的,竟然在房主不在的情形下偷溜进来,简直反了天了!   他眯起眼,将将探出半个脑袋,就瞧见一个极为熟悉的人影,正弯腰在床榻里找着什么。   纱做的床幔低垂,也挡不住那抹异常明显的松石绿。   淮安难以置信地张大嘴,又用双手大力地揉了揉眼,再三确认。   没错!   他看得没错。   这会悄悄拿着苏姑娘中衣比划的,可不就是他家矜贵似仙的公子么。   心里的冲击远比之前对宋致的同情更甚,顾不上什么荷包不荷包的,豆豆眼的小厮手脚并用,极快地从桌下爬出,一脸错愕地起了声:“公子!您,您,您这是做什么呢?!”   刚刚才丈量了尺寸的沈原被他猛地一嗓子,惊得手抖,且沈原头次做这样偷摸的事,慌乱之中,下意识地就想遮住脸,省得叫旁人瞧见多话。   结果本要放下的中衣,就这么阴差阳错的,捂在了郎君如玉的面上。   “公,公子!”淮安更加痛心疾首,碍于苏锦在外,又不敢太大声,先是颤了声,而后就颤了腿。   豆豆眼的小厮万般震惊,早就听人说女子是毒,沾之失狂。   他本来还不大相信,如今公子不过是迫于无奈与苏姑娘躺了一夜,就,就......   十来年的怀疑一朝成了真,淮安头晕腿麻,却还记得先合上窗,免得多生事端。   沈原心里更慌,直接僵在了原处。   淡淡的香味从鼻尖涌来,似是昨夜拥她入怀那般亲密。   他唰得红透了脸,随手将中衣叠好,这才不自在地解释道,“早前爹不是想要给苏姑娘做几件衣裙的么,她一直推脱,正好今日。”   一转头,就见淮安满脸都写了难以置信。   沈原沉默了片刻,决定言简意赅,“所以,我是来量尺寸的。”   淮安心里疑惑丛生,却也不敢多问。   想他家公子锦衣玉食多年,什么时候叠过衣物,可刚刚那动作分明自然又熟练,当真是怪事!   主仆之间一时安静下来。   须臾,沈原面上的红意褪去,眉尖一挑,这才回过味来,“等等,你又是来做什么的?” 第30章 .穿针引线长痛不如短痛,你还是及早看……   如墨的丹凤眼上上下下打量了几回抖得越发厉害的小厮,还没再吓吓他。   淮安自发的扑通一跪,哭丧着脸,“公子啊,小的也是一言难尽。”   “一言难尽?”沈原叹道,“你这两日没事就与文墨眉来眼去的,我还当你瞧上了他,原来你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公子!”豆豆眼的小厮涨红了脸,“小的可指天发誓,与苏姑娘绝无情意。”   “那与文墨呢?”   沈原摇头,瞧着头次露出扭捏神色的淮安,无奈,“她已经娶了夫郎,你应该知道吧?”   “知,知道的。”豆豆眼里黯然,低着头委屈,“公子,其实小的也没想怎么样,只是想每天都见见她,小的心里就欢喜。”   “小的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就被公子发现了。”淮安自觉没露出什么破绽,却不知沈原是怎么知道的。   明明这两日,公子几乎日夜都守在苏姑娘身边。   沈原苦笑,怎么会发现不了。   光是看淮安瞥向文墨时闪闪发亮的眼,与唇边止不住的笑意,就已经猜得八九不离十。   更何况......   他长长叹了口气,语重心长道,“文墨与她夫郎感情颇深,怕是再也容不下别人。淮安,这世间情苦,求而不得更苦。长痛不如短痛,你还是及早看开的好。”   淮安愣了片刻,“公子,若说长痛不如短痛,小的今日怕是做了一件错事。”   “何事?”沈原皱眉。   淮安以额贴地,愧得声都细了许多,“其实小的到苏姑娘房里,是受宋公子嘱托来放荷包的。”   他不敢看沈原,急急又道,“小的知晓公子下了令。刚刚小的一时糊涂,念己推人,这才软了心肠。公子,小的知错,请您惩罚。”   沈原面无表情,沉声道,“荷包呢?”   “荷包。”淮安慌忙往袖里一掏,衣袖宽大,空荡荡的只余手臂,哪里还有多出来的物件。   他忙低头在四周看了一圈,桌上没有,床榻上也没有,正要钻回桌下瞧瞧。   窗外,柳树下的文墨猛地拔高声道,“苏姑娘,您怎得不多躺躺,这会日光温暖又不会太晒,极为适合驱寒呢。”   她声一起,主仆二人都慌了起来。   好在文墨机灵,懂得以身挡住苏锦视线。淮安这才跟在自家公子身后,悄悄溜回了房。   甫一关门。   豆豆眼的小厮跪在一旁不敢多话,偷偷看着伏案疾书的沈原,瞧公子那认真的模样。   该不会是在写解契书吧?   淮安眼中含泪,他不仅做错事,还丢了罪证,公子定是嫌他无用,可他除了会伺候公子,也没什么一技之长,就这么被撵出府,指不定就要饿死在街头。   他越想越凄惨,忍不住呜呜咽咽哭了出来。   “淮安。”沈原被他哭得头痛,放下手中的笔,叫他过来。   “当真知道错了?”浓密如鸦羽的长睫微颤,盖住丹凤眼里隐约的笑意。   “公子,小的知错了。公子说不许宋公子进来,以后便是姓宋的蚂蚁也休想穿过我家院头!”   “总归荷包是宋公子给苏姑娘的,你若要赔罪也得去寻她。”沈原摇头,将桌上新写的纸笺递过,“拿去吧。”   豆豆眼哭得越发凄惨,“公子,您当真不要小的了?”   他哭哭啼啼不肯接,沈原噗嗤一笑,“怎么能不要你,你头脑不好,识字又不努力,真要把你遣出去了......”   话到这倏地停住,刚刚还笑盈盈的丹凤眼,渐渐有些泛红,沈原伸手拍了拍淮安的肩头,“这尺寸你送去给爹,顺便把我房里那匹水红的丝绸拿来。”   “嗳?”哭了一半的小厮怔愣,捏住手里的纸笺挪不开步,“公子,早先你不是还嫌水红拿来做外衫太过明艳么?”   “叫你去你就去!”沈原耳尖滚烫,装作不耐地挥挥手,待淮安真的转身,又出声叮嘱道,“不得张扬!”   香案袅袅。   沈原推开窗,瞧着小厮哒哒跑远的身影。这才悄悄用手比划了几下,好似是这么大来着。   他面皮越发红润,依着记忆在纸上大致画了画。   淮安回来的时候,仍是一头雾水。见自家公子拿了小剪子和针线,更是茫然。   “公子,您什么时候会做针线活了?!”淮安问得聒噪,沈原又不想答,只得将他先撵出门,专心按着图纸细细裁剪着。   豆豆眼的小厮越发委屈,公子的针线一向都是由他负责,如今公子不肯假手于人,定然还是气他。   他自己在门口坐了半天,始终不见沈原出门,心中又十分好奇,便悄悄从木窗里看了进去。   唔,公子拿起针线倒的确似模似样的,只不过他手里捏着的那一块,是个帕子?   淮安眼角一抽,水红色的帕子,也着实太艳了些,尺寸似乎也不太对。   他正胡思乱想着,就见沈原拿了那稀奇古怪的单片往自己身上比划了几下,越比划脸就越红。   淮安不敢出声,细细又看了几眼,也没瞧明白。   无聊地一转身,就碰见从苏姑娘房里送了汤药出来文墨。   “你来得正好!”悄悄拉了文墨走远,淮安一本正经地压低了声,“刚刚你可曾在苏姑娘房里见一个荷包?”   他大致比划了一下,文墨点头,“倒是见过一个旧的,苏姑娘一直都带着的。怎么了?”   淮安敷衍了几句,暗自琢磨着,这荷包有分量,应该放的是些钱银吧。   多半是宋公子看苏姑娘清贫,这才借荷包遮掩救济。   他越想越觉得自己猜的没错,咬牙从自己月钱里支取了一两纹银,寻了个机会,偷偷放进了苏锦置于桌上的旧荷包里,又掂了掂重量,这才彻底安下心来。   心中无事,自然嘴角上扬。   只不过这半日公子都躲在房里做针线活,淮安又实在无趣,听到苏锦的背书声,将将溜达到她窗前,左一眼荷包没打开过,右一眼位置也没动过。   他晃来晃去又实在憋不住,正要开口。   早就瞧出异样的苏锦放下手中的书,眉目温善,将荷包里的一锭银子递了过去,“这是你放的吧。”   “嗳,苏姑娘您发现啦。”隐去沈原进房的事,淮安老实交代了一遍始末。   “你并非有意,等改日我见了宋公子亲自向他赔个不是便好。”总归她还有事要与宋致确认,苏锦微微一笑,正要继续背书。   忽听淮安压低了声,“苏姑娘,有件事本来不该小的多嘴,但您人好心善,小的不忍心您被骗。”   他捏紧手中的银两,极为慎重道,“就宋公子吧,以前曾与徐微徐娘子关系甚密。自遇见您以后,就好似变了个人,您若是当真心悦于他,可要多留意留意。” 第31章 .月下有影勾得沈原耳根通红,只得推开……   苏锦一愣,却也不好解释她与宋致并无情意。   总归也是淮安一片好心。   她温温一笑,没再接茬。   到底是年轻体健,不过几日,杨大夫再来把脉,紧皱的眉头总算平复,苦涩的汤药也换了安神益气方子。   苏锦病愈,沈原自是不能再留在外院。   “姑娘。”如今文墨被温容指给苏锦做使唤婢子,说起话来也比往日更加亲近,“您瞧,主夫刚刚叫奴婢去院里领了给您新做的衣裙。”   她兴致勃勃地学了温容的口吻,“原儿躲过一劫,全都有赖于苏姑娘,这些都是沈府的心意,你且叫她莫要推辞。”   文墨学得有模有样,见苏锦摇头失笑。这才又正经起来,“姑娘,今是百花节,也是咱们公子的生辰,下午去罢萃华阁,晚上大人还要在府中为公子设宴,您可准备了什么贺礼?”   说起这个,苏锦叹了口气,如实道,“只准备了一本书。”   昨她与淮安打听了沈原的喜好,那些金腕饰、玉头冠都不是五十几个铜板能买得下来的。   她思来想去,念及沈原早前曾来问过《文玉恪论》,于是便新买了一本,在上面细细做了批注。   虽是寒酸了些,但眼下她能送的,也就只有这个。   “姑娘有心了,大人曾说学问无价,想必公子定会欢喜。”文墨暗恼自己多嘴,赶紧宽慰补救。   苏锦弯唇,并未怪她。   今晚恩师宴请,前来的非贵既富,况且这几日生病,耽误了太多功课。是以她只打算露面送上薄礼,便回来读书。   “姑娘,您瞧瞧这几套,可有喜欢的?”   到底是要赴宴,文墨挨个给苏锦比在身上看了看,仔细对比了半日,忽得眼前一亮,“依奴婢看,姑娘肤白,穿这套木槿紫最为相称。”   将其余几套一一放进衣柜,粗心的婢子这才发现衬板上还有件叠得整整齐齐的水红色肚兜。   “咦?”   想起淮安转交衣裙时的支支吾吾,文墨顿时福至心灵,暗道淮安这小子有两下子。忙将新肚兜连同木槿紫的衣裙一起搭在竹制的屏风上,捂着嘴偷笑道,“姑娘,浴桶里的水温差不多了,您先去泡泡,一会奴婢再进来替您倒水。”   “多谢。”苏锦莞尔。   徐徐风起,温柔地吹进一室花香。   待水汽氤氲,浴桶里的人才缓缓起身,乌黑的发梢贴住莹白,水珠滴落,顺着一身冰肌玉骨,悄悄落回水面,荡漾起无数涟漪。   伸手拿起屏风上搭着的水红色肚兜,针脚不似衣裙上那样工整,但裁剪极为合身,像是贴身量过。   苏锦面上一红,有些不自在。   收府里送来的衣裙也就罢了,这会竟然连贴身之物也得经由师公操办。   她和米缸的米虫也快差不离了。   苏锦羞愧难当,匆匆穿戴整齐。埋头苦读了一上午的课业,才默完新的一篇,便有府内的婢子前来相请。   今日百花节,依例是要在京中的萃华阁,赏花吟诗,普天同庆,共尽风雅。   尤其今日又是沈原生辰,温容便嘱咐了两人要赶在戌时三刻前回府。   萃华阁是京都里最大的花海楼阁,向来只招待世家子女、名流之辈。   阁楼二层,与一层不通,须得从西南方的游廊走木阶上去,便由婢子们引着贵女们上楼入座。   而靠戏台的一层大厅,则全都安排了小厮,好生伺候着一众年轻郎君。   花香怡人,千姿百媚。   楼上楼下,明里暗里眼波流转,一时间,听戏的人少,看戏的人多。   也不知是不是凑巧,沈原落座的地方,一抬眼便能瞧见苏锦。   眉眼温润,翩然有礼。   似是感应到沈原的目光,她垂眸,悄悄与郎君相视一眼,又飞快撇开。   偷偷弯起的唇角,犹如挠人心扉的小勾子,勾得沈原耳根通红,只得推开折扇,慌乱摇着。   大厅里的郎君三五坐成一团,沈原也被拉进其中一堆,楼上俱是年轻贵女,在场的公子们少不了谈论一番妻主之事。   几人说来说去,便从主位上红衣傲然的顾执,说到了书院中温文尔雅的徐微,偏这两人一人定亲,一人也有了美郎君作陪。   不过与这两人定亲定情的两位郎君,却都破天荒的没有出现在萃华阁。   “我倒是觉得,那位穿木槿紫脸生的贵女,眉目和气,应是位温柔的妻主。”刘御史家的公子红了脸,小声提了一嘴。   “她?”几人抬头看了过去。   沈原摇着折扇的手腕一顿,薄唇轻抿,没有插话。   “都说女子温柔与我们是幸事。”刘公子说得又轻又慢,“若能嫁她,想来夜里也......”   刺啦-   手中折扇猛地合上,如鸦羽浓密的长睫轻垂,叫人看不清里面的情绪,“刘公子,我记得你已经与潘大人家的嫡女开始议亲了。既是有婚约在身,还是莫要牵扯别人的好。”   “毕竟说者无意,听者有心。男子当爱惜自己名声才是。”   刘公子呐呐顿住,却也明白沈原是一片好意。萃华阁人多口杂,万一当真祸从口出,怕是覆水难收。   只恋恋不舍地又往上瞥了几眼,恨与她相遇太迟。   沈原看他那痴样,心中越发憋闷,再瞧楼上与徐微言笑晏晏的苏锦,如墨的丹凤眼里登时染了一层浓雾,阴沉得叫人看不分明。   他不说话,其他几个郎君也渐渐散开。   今日出来时,温容曾再三嘱咐要苏锦好好照看沈原。她虽不好一直盯着厅里的郎君,却时刻注意着。   眼瞧着刚刚还说笑的沈原忽然紧紧抿唇,心里登时咯噔一下,生怕他受了闷气。   “怎么,苏姑娘有心事?”身侧的徐微又替她斟满一杯酒,往下随意瞄了几眼笑道,“担心沈公子?”   她挑眉,颧上一片红,似是吃醉了酒,攀住苏锦的肩头,压低了声,“你我都只是个书生罢了,那些高门公子哪个不想嫁进皇室享福。今日,咱们都只是作陪之人,还不如吃好喝好,少操些闲心。”   不等苏锦回答,徐微便又拽了几个相识的书生,背过身嘀嘀咕咕说起了风流话。   二楼之上,除了苏锦,全是相熟之人。加之顾执有心冷待,那些人见风使舵,各个都避开她。   苏锦并不介意,抓紧功夫默背着今日的功课,再时不时瞧瞧沈原。   见他又玩起了行酒令,弯起的眉眼里似藏了璀璨星辰,亮晶晶的,透着开怀,忍不住也跟着翘起嘴角。   沈原玩到兴起,没发现身后的淮安已经来回出去了好几趟。   早上明明与淮南吃得一模一样,偏他闹起了肚子。   “嗳,我不成了,今日怕是得多劳烦你伺候公子,哎呦,我的肚子......”   匆匆与淮南交代了几句,淮安面色一白,双腿绞成个麻花,蹭蹭蹭又没了影。   身前的郎君各个锦衣玉冠,风流倜傥,言语间潇洒肆意。   淮南暗叹,都是他学不来,却应是她喜欢的。   灰衣小厮垂头静立了半晌,终究还是忍不住往二楼瞥了过去。   木槿紫,公子挑得颜色,当真艳她。   他目色微动,复又低下头来。   软了腿的淮安再回来时,沈原面上已经微微有了醉意,左右时日也差不多了,他便叫淮安去二楼寻苏锦。   偏徐微这时耍起了酒疯,非抓住苏锦不放,要与她比诗。   “公子,小的瞧徐书生那模样,怕是还要再折腾一段时间,不如小的扶您先去马车歇着?”淮南体贴,恭敬问道。   沈原眯眼朝二楼瞧了过去,里面的贵女连连起哄,已有人拿来纸笔,的确是不会轻易放人了,他晕乎乎地点了点头,“也好。”   半倚着淮南,深一脚,浅一脚,走到一处十字路口,身侧的小厮脚步一顿,不再前行。   “公子。”淮南近身,附耳低道,“刚刚五皇女托人来请,说要给公子赔罪。”   他站在沈原右侧,恭敬的模样犹如巨石,挡住了后面的灯火繁盛,只向着那一片越瞧越黑的前路,幽幽问道,“公子可要前去?”   “嗯?去哪?”沈原眼睫低垂,唇边还带着迷糊的笑。   淮南也笑了,“既然公子想去,小的便带您去见五皇女,总归您与殿下才是青梅竹马,这情意生分不了。”   他搀着沈原,既不提灯,也不唤人。   无边的夜色犹如一座大山,沉沉压在淮南的肩上,压得他背影佝偻,又好似他一直都是弯着脊梁,做惯了恭敬的模样。   “淮南。”指着天空的一轮明月,沈原似醉似醒,“你可知道什么是月下有影,悔事无救?”   “公子,小的听不懂您说什么,也不知您问的什么。”   面前的房屋藏在大片的未开花的紫藤下,黑黢黢的无光无亮,淮南垂眸,“不过,殿下说会好好对公子,她还准备了厚礼。”   “小的想过,公子金贵,自然要配金枝玉叶。”   单手推开房门,淮南含笑垂头,与站立不稳的沈原又一次贴心地问道,“公子,殿下约的这处实在太黑,您当真要进去吗?” 第32章 .舍身喂水饶是再迷糊,苏锦也知这事亲……   “嗯?”   迷瞪的沈原揉了揉眼,带着酒气摇头,“爹说了要早些回府的,有事明日再说。”   “是。”淮南恭敬。   搀扶沈原的手掌却不再尽心,指节虚虚环在明显醉态的郎君手臂,淮南脚下一个踉跄,似是怕带着沈原摔倒。   他极快地松开沈原,却也没止住两人跌倒的趋势。   多年主仆,到底已经有了习惯,顾不上看自己摔得怎么样,淮南一骨碌从地上爬起,先去扶了沈原。   郎君如玉的面上似是沾上了桃花,晕开淡淡的粉,又被摔了一下,漂亮晶透的粉色便一点点染上红,透出些许委屈。   “淮南,今日是我的生辰。”软软倚在灰衣小厮肩上,沈原半眯着的丹凤眼没什么精神,困乏的眼角都在下垂,“娘和爹还在府里等我吃长寿面呢,顾执若是赔罪,叫她去府里好了。”   他闹着要走,淮南眉间一拧,瞥了眼远处,心底发狠,声却温和,“公子,来都来了。不如等等看?”   “等她作甚,回府!”沈原醉得站不太稳,明明方才也没喝多少,这会却越来越晕。   就连这里的香气也有些腻味,闻着不似花香。   他嗅了嗅鼻子,在淮南身前停住,“你身上是什么味?”   “公子怕是喝多了,连花香都分辨不出。”淮南笑笑,悄悄屏气,小心万分地从袖里掏出一方棉布手帕。   虽质地普通,颜色素雅,其上的香气却浓郁。   这帕子他拿到手不过半个时辰,衣袖就已经沾染了那股子甜腻味。   要不是萃华阁花开万千,处处都是香气。   恐怕他早就漏了陷,哪里还能撑到现在。   此地偏僻,又人烟稀至,再加上夜里无灯,想来那些郎君也不会到此处来赏花。   无人近前,淮南更加没了顾忌,利落抖开手帕,这股子甜腻便混着习习晚风,肆无忌惮地渐渐蔓延开来。   甜腻的令人作呕。   淮南稍稍背过脸,将口里的清心丸咬的稀碎。   又酸又苦的药味登时直冲鼻头,刺得他眼眶发红,方才清醒了些。   “公子,小的替您擦汗。”   他恭敬地伸手,郎君似仙的面容近在眼前,那一双眼至纯至真,看得他手下一滞,忽得忆起沈原的好。   可片刻犹豫,也难抵记在心中的那一声女子轻笑,又软又柔地喊他,淮南哥哥。   情意似蛊,早就惑乱了淮南仅剩的心志。   胸腔里的那一团邪火,越烧越旺,燃得他五内俱焚,难以招架。   明知她那时不过是糊涂着,可他却起了心,动了情。   尤其公子叫他看着发烧的苏锦。   那一刻,心中的欢喜远远超过男子的羞意。   本想悄悄握住她的衣袖,想哄她再多喊一声。却没想因此吓到了她,急急哭着去寻了公子。   他骇得魂不附体,好在她虽然懵懂,却什么都没说。   他暗自庆幸,也有了期盼。   直到那夜里床幔低垂,轻纱勾出的一对人影。   方才叫他知晓那点子动情竟会引来如此强烈又令人窒息的妒忌。   更让他的心焦灼地好似被人紧紧攥紧,一刻都不停歇。   淮南不知这抓心挠肺的痛是什么,他只道自己难受的厉害,酸酸涩涩,又自怨自艾。   奴籍在身,就算当真入了她的眼,做了她的小侍。也会如同现在一般,眼睁睁瞧着她倚在正君怀里,却什么都不能说什么都不能做。   他只是个伺候人的小厮,却因为一句戏语,妄想嫁给她,做她的正君。   少年人的爱,炽烈又不知收敛。   夜里风凉,也不曾吹灭滚烫的心。   淮南期期艾艾盼着床榻上的公子耐不住性子甩开苏锦,这样他便能自荐去照顾她,看着她。   可等到快要换值的时候,也没见公子推开烧得难受,迷糊中直哼哼的苏锦。   沈原似乎睡得很沉,直到夜里打更声响,平躺了大半夜的郎君,忽得坐直了身子。   烛火如豆,昏黄的光芒映出一张茫然又无措的如玉容颜。   淮南说不出那时的感受。   榻上的沈原仿佛大梦初醒,先是捧着苏锦的脸好好瞧了半晌,然后才转过头,认真又极为诡异地看了过来,那目色极为陌生,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阴沉沉地压过来。   气势骇人,淮南登时便低下头不敢再看。   而后,那清冷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低低地笑了许久,才道,“吹灯。”   淮南明知这样不合规矩,却又下意识地不敢再像之前一般与他劝上几句。   推开的窗,送进如水月色,清辉映地。   没了昏黄的烛光,榻上的苏锦果真不再哼哼唧唧,翻来覆去。   在暗处待得久了,视物反而更加清晰。   那一袭薄纱被顽皮的风悄悄掀起些许,淮南瞧见。   白日里矜持有度的沈原,正背对着他,极为小心地,将苏锦的手臂搭在自己腰间,一点又一点,将昏昏沉沉,不知今朝的姑娘,往自己怀里揽。   直到那搭在腰间的手指碰触到床榻,沈原才停了下来。   他紧紧抱着苏锦,衣衫下的宽肩窄腰挡住了淮南所有的探究。   静谧的夜,任何轻微的声响都会被无限放大。   “啵-”   淮南只瞧见榻上的郎君似是稍稍低了头,却又不知这是什么声响,他什么都不敢问。   直到又一声动静,堵住了苏锦的无意识地嘤咛。   劈天盖地的惊惧似是一把把小刀,既割得他无法呼吸,又叫他止不住的胡思乱想。   这一刹那,仿佛浑身的血都开始倒流,臊得他面红耳赤,又恨又羡。   他双腿跪得发麻,心里的疼与身上的痛,无一不是煎熬。   “淮南。”   他清楚地听见了那声音里的满足,也听出了沈原语气中的欢喜,“今夜,无事发生。记住了吗?”   “......小的,记住了。”   纷沓而来的记忆,裹挟着无尽的妒忌。   刚刚缩回的手,犹如汲取了养分的花枝,不带半分犹豫,直直往沈原面上拢去。   啪-   帕子被人打落在地,刚刚还懒散迷醉的沈原一把攥住他的手腕。   “淮南。”鸦羽长睫微颤,没有任何惊诧的双眸里似是一捧清泉,满载了此刻的漫天星辰,“我已给过你机会。”   “是你自己不知悔改。”他冷眉低斥,“咎由自取。”   “公子,您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淮南心下一惊,脑筋转得极快,好在之前他都曾问过沈原,便是真说起来,也有法子推脱。   更何况,五皇女安排的时辰还未到。   此处只他们主仆二人,且沈原一贯口硬心善,淮南当即力断,狠狠咬在舌尖,眼中含泪,委屈万分道,“小的都是遵了公子的意思。”   沈原意味不明的轻笑了一声,瞥了眼落在地上的手帕,“既是遵了我的意思,那你哭什么,还不赶紧拿帕子擦干眼泪?”   风中甜腻的香气四溢,充斥着欲盖弥彰的荒唐。   “公子。”淮南喉头一哽,到口的话便再也说不出来,半晌,才艰难道,“您......都知道了?”   沈原不语。   淮南扑通一声跪在他面前,连连磕头求饶,“公子,公子,您听小的说。”   如墨的丹凤眼阴沉沉地看了过去。   藏在灰色衣袖的手指紧紧抠在泥土之中,淮南怕得颤了声,“公,公子,小......小的还有用!”   “比如?”清冷的音色淡漠。   他眼中蹿出些许希冀,“小的知晓有人要对您不利,只要您饶了小的,小的愿意替公子指认那人。”   见沈原沉默。   淮南急急又道,“公子,您一贯聪明,必然猜出今日之事绝非小的一人可以谋划。”   “怪只怪小的蠢钝,受了奸人挑唆,才做出这等错事,公子,您就饶了小的吧。”   他神色慌张,哀哀道,“过往您不也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么。如今小的已经知错,况且您也好好的,求公子宽宏大量,放过小的,再原谅小的一回。”   “死不悔改!文墨。”   沈原面无表情,看向从屋后快步走出的婢子,彻底没了忍耐,“动手。”   一身玄色的婢子屏气,隔着衣袖将地上的手帕捡了起来。   她口里含着沈原早前给的清心丸,一把拽住慌乱要跑的灰衣小厮,反手就将那浓郁的甜腻狠狠捂在了淮南的口鼻。   “唔,唔,公子!小的......小的,唔,知错了!”   淮南在文墨手下剧烈挣扎起来,但他毕竟是个养在内院的男儿郎,哪里能敌得过常年做活的婢子。   不过须臾,便瘫软成一团,昏躺在地上。   将手帕塞回淮南衣袖,文墨低眸,顺势又往淮南口中塞进一颗药丸,这才将人拖远了些。   “时辰也差不多了。”沈原缓缓闭眼,声音低沉,似是极为疲累,“带他进房,关好门窗。”   “是。”   ****   不远处,隐约能瞧见一个女子,正跌跌撞撞往这边走着。   也不知那人喝了多少,放着没闩的门不走,愣是从窗户爬了进去。   她没点灯,就着月色摸索着往榻上去,期间先是踢到凳子,后又撞了桌子。   费了好半天劲,刚一躺倒,便响起了震天的鼾声。   四周无人。   文墨仔细探查过,这才护着沈原从隐蔽的树丛中踏出一条小路悄悄回了马车。   云出月隐,拉长了地上的人影。   匆匆而来的苏锦面色极为难看,偏生身后还跟了个喋喋不休的徐微。   刚到十字路口。   徐微一把扯住苏锦,发了狠,“你去又能怎么样?!”   “那可是五皇女!她看上的郎君,能有几人逃脱?”徐微身上还有酒气,眉眼却精明的紧。   那日虽然在桃林里得了顾执的赏识,但她到底是商贾之家出身,自小跟着徐掌柜见多了各式面孔,早就练就了极佳的洞察力。   红衣明媚,却笑不达眼,话语真挚,又无半分重视。   是以,五皇女顾执,并非是真心想要广纳贤士。   她所缺的,只是一条听话,聪明又会咬人的狗。   徐微非世家出身,又想要机遇,自然是最合适的人选。   她有野心有雄心,却也还残有几分书生意气。尤其这半年求学,沈梦对她照顾颇多。   师者之名,当之无愧。   她虽不会阻止此事,却也做不到不闻不问。   更何况,这计谋是宋致所献,没有沈原,这桃花眼的小郎君便更加没了阻碍。   前些时日在书院闹了那么大动静,弄得所有人都知晓她们才是一对。   如今说翻脸就翻脸,转头便去追了苏锦。若当真如了宋致的意,叫她脸面何存?   徐微自是盘算多时,这才在顾执起身离去后,故意缠住苏锦,多说了几句。   她也想瞧瞧这被沈太傅看中的女子到底有何不同。   只不过,眼下却仍是要尽量拖延时间。最好等五皇女成事,再放苏锦前去。   以她现在心焦的模样,自是会触了五皇女霉头,扰了权贵好事,待来年春试,哪里还会有苏锦此人。   徐微用了力,死命拉住苏锦,假意揣测道,“或许沈公子也是愿意的呢?”   “郎君愿意,我们身为女子就可如此肆意相待?”   “若殿下真心求娶,三媒六聘自然无事,可眼下分明是要先毁他声名,后以施救者的模样出现,恩威并施,让他再无底气,只能乖乖受制!”   况且皇室之中,从未有过迎娶声名尽毁的郎君。   顾执此意,竟是连侧君之位也不愿与他。   紧蹙的黛眉下,目色凛冽。   苏锦大力拂开徐微,直言道,“徐姑娘不必再拦,你既已作出选择,又故意告知苏某,必是料到苏某不会袖手旁观。”   早在她初遇沈原之时,就已知晓顾执之心不纯。   太女之位,于顾执来说,并非囊中之物。   此女虽是凤君嫡出,却排行第五。除去夭折的几位皇女,其上还有镇守边疆的三皇女顾晓。   且本朝一向立长不立嫡。顾执又无军功,自然要挖空心思拉拢三公。   眼下,已经有传闻言说三皇女即将回京。   以顾执的立场,势必要快刀斩乱麻,尽快定下姻亲,哪里还有时间去哄着沈原答应。   今日又是他的生辰,若突然遭此一劫......   苏锦不敢再想,转头朝着那片漆黑跑得极快。   才瞧见那一片紫藤。   哭闹的声音骤然响起,一身红衣的顾执满脸怒气,冷喝道,“这是怎么回事?!”   被随行侍卫拎出来的女子明显还迷糊着,直到刀剑架在脖颈,这才冷汗连连,忽得清醒了不少。   “贵人饶命!”她哆哆嗦嗦的磕了几个响头,哭丧着脸道,“不知小的可是何处惊扰了贵人?”   顾执不语。   略一摆手,几个侍卫冲进屋里,须臾便抱出昏睡的一人。   苏锦才刚刚靠近些,就被人从后面蒙了口鼻,轻巧拉进茂密的树丛躲了起来。   所幸萃华阁一向枝繁叶茂,娇花无数。   每每风起,都是摇曳婆娑之声,这几下枯枝断裂的声响并未引起侍卫生疑。   文墨悄悄与苏锦比划了个噤声的手势,这才松开人。   “殿下。”将怀里的男子连同被褥紧紧裹住,一齐放在地上,侍卫垂眸。   月色清辉,柔柔照出那人的样貌。   早在侍卫抱人出来时,顾执就已觉出不对,这才没有伸手去接,如今再瞧青丝覆面下的真容,唇边冷意凝结,低低嗤道,“男子果真都是无用之人。”   这人她也熟悉,原是沈原的小厮,淮南。   白日里穿戴规整的小厮,如今睡得昏沉,隔着被褥依稀还能瞧见微敞的衣领。   “贵,贵人,小的冤枉呐!”跪在地上的女子,骤然见自己屋里又抱出一人,再瞧顾执寻来的架势,登时吓得魂不附体。   慌里慌张地把别人请她吃酒的事翻来覆去讲了几遍,最后哭得声都细了,“贵人,小的当真是吃醉了酒,迷迷糊糊只想睡觉,没发现床榻上还有旁人,这才唐突了郎君。”   “小的发誓,小的真是什么都没做!”   她哭得难以自制,顾执心烦。朝身边的侍卫一摆手,掌风下落,那女子当即便翻了白眼,惊惧痛楚之下,活活晕了过去。   “殿下。”刚刚去寻了一桶清水的侍卫归来,躬身禀道,“可要替公子......”   顾执冷眉,正要低斥,到口的话一收,倏地换了语气,“将她们二人带上,去厅里。”   **   萃华阁一楼大厅,还有些郎君坐在一处吃酒。   骤然见了铁甲侍卫前来,各个都慌了神,连忙拿扇子遮了脸,躲进了周边花丛,好奇地打量着一身红衣的顾执。   她面色微沉,先是命人将昏过去的男女抬进厅里,才遣了人去寻沈原。   往常出了这种事,涉及男子声誉,多是私下处理。   今儿顾执非要放在明面上,于大庭广众之下,理一理其中曲折。   众人好奇,却也十分不解,是以各个都借着身前的花枝,悄悄往厅里看着。   就连二楼上赛诗的贵女,也都静了下来,一个个正襟危坐,只拿眼角余光往下瞄着。   萃华阁一时安静下来,透出股不同寻常的诡异。   顾执心念几转,随意拿起桌案上剩下的半壶酒酿,仰起脖颈,大方潇洒地灌了几口。   她极有耐心地坐在厅里。   红衣鲜艳,眉眼风流,只在唇边带出个坏笑,单手托腮,稍稍往旁边望上几望,都能叫那些小郎君羞了眼。   “殿下,沈公子来了。”侍卫站在厅外,低低送了声进来。   便是下面的人不通禀,顾执也能在人群中一眼瞧出沈原,为之心跳如雷。   不得不说,他真真是长了一副好颜色。   乌黑的发整齐地拢在玉冠之下,那一双含情脉脉的丹凤眼宛如盛满了夜空的星河,晶莹透亮。   明明是多情含笑的模样,此刻却总透着股清冷决绝。   一身月白的外衫,广袖翩翩,更衬得他郎君如玉。   “沈郎。”顾执起身,不由自主地放柔声,迎上前去。   周围的郎君们目带羡慕,单凭这一份痴意的目色,不论谁瞧,比起柳茗,沈原才更像是顾执真正放在心尖上的男子。   有权有势又如此痴情。   众人还未赞叹,就瞧郎艳独绝的公子缓步前来。   先是疑惑似地瞥了眼地上躺着的那两人,不远不近地止了歩,而后又特意避开顾执伸过来的手。   沈原侧身行礼,恭恭敬敬,“殿下。”   “沈郎,怎得如此见外。我说过,你无需唤我殿下,你我自幼长大,情意非比寻常。”   顾执微微含笑,这话一出,四周叹息此起披伏。   “殿下,君臣有别。既已成人,便再也不是小儿,哪里还能如过往一般无礼。”沈原低头,说得委婉。   “沈郎。”顾执浅笑,似是宠溺,“又闹脾气了?”   “并非是我不及时赴约。”她解释道,“早前宴会,几个书生娘子说要比诗,事出突然,我也不好拂了大家的兴致,这才去晚了些。”   “没成想,便遇见了这事。”顾执颇为正义的伸手指向地上昏睡的两人,又简单推测了淮南多半是为抵抗才被人打晕。   花香四溢,带着淡淡的甜腻。   越是靠近躺在地上的小厮,甜腻就越为浓烈。   顾执不留痕迹地后退几步,避远了些道,“还好只有淮南在那,不然我必杀了此人!”   她这一番话,说得不清不楚。   沈原抬眸,似笑非笑地望向裹在被褥里的小厮,“殿下,您怕是误会了。”   微微风来,吹起月白的衣角。   那一处生得极美的眼角眉梢,微微眯起,“殿下之约,虽说是为了早前落水一事赔罪,但如今殿下已然定亲,沈原自然是要避嫌。”   “只是可怜小厮淮南。”他长长叹了口气,“本是代我与殿下说明缘由,却不曾想竟遭了这般侮辱。”   “也怪我,不知殿下相约的地方竟如此偏僻,若我知晓,也不会只派淮南一人前去。”   如鸦羽浓密的长睫低垂,沈原满面懊恼,“刚刚我醉酒犯晕,便在马车中歇息,迷糊之中,竟也不知淮南去了多久。”   他往人群中扫了扫,与其中一位身着青色衣衫的郎君略略颔首,“还好遇上了刘公子,赠了我解酒的丸药。”   “只可惜还是慢了一步。”沈原连连摇头,又像想起什么似的,疑惑道,“殿下,听闻萃华阁内的小厮婢子都是有名在案,不知这人又是谁?”   他言语间便撇清了顾执刚刚暧昧的说辞,眼下更是指明人证,顾执吃了软钉,心头越发憋闷,知晓此计之人,除了宋致便只有徐微。   如今宋致因婚约一事被宋太尉禁了足。   惯常风流的眉眼冷冷看向混在人群之中的徐微,淡漠道,“此人是萃华阁新招的园丁,姓刘,单名一个三字。”   “刘三。”沈原皱眉,“那敢问殿下,此人可有家室?”   他问得认真,还时不时极为怜惜地瞧瞧地上的淮南,竟是要替淮南询嫁。   顾执一愣,与沈原相熟的人都晓得,他对身边的这两个小厮是极为爱护,当做亲弟弟一般看待。   平日里纵着也就罢了,沈原又极为护短,要是知晓他们被人欺负,势必不会罢休。   哪里会如此轻易地就放过此事。   她心有疑惑,下意识地摇头,“此人早先是个酒赖,是以年逾三十,仍是独身。”   “如此倒好。”沈原松了口气,瞧着被褥里昏睡的淮南,不舍道,“如今大错已铸成,覆水难收。总归此人还未娶夫,淮南配她,也不算委屈。”   “沈郎,此事你可想清楚了?”顾执眉头几跳,可见郎君眼角泛红,眼眸中更是泪意连连。   她心中一软,叹道,“你若想留他,此人......”   “殿下,木已成舟,何必伤人性命,想来淮南命数如此,我又何必强求。”   沈原似是难过至极,美人哀伤,只一点泪光便好似千军万马,击得顾执溃不成军。   “也罢,此事交由我便是。”她放柔了声,按下心中半分怀疑,正要好好安慰一番。   先前打晕的那女子手指倏地一动,竟是缓缓睁开了眼。   沈原望向顾执,如鸦羽浓密的长睫上还挂着泪,满是不解,“殿下,怎得这大半日也不见淮南清醒?”   “这......”   顾执顿住,若道出迷香,刚刚的一番说法便再也经不起推敲。   更糟的是这香浓郁,接触者身上的甜腻需一日一夜方可消散,细查下去,与淮南碰头的小厮,怕是也瞒不住。   到底是经过风浪的皇女,不动声色地朝侍卫挥了挥手,直接将仍懵着的女子押了下去。   这才说道,“淮南毕竟是个男子,体弱受不住也是常事。”   她胡诌了一个说辞,左右沈原也是养在内院的郎君,没什么见识。   顾执并不担心被他识破,本想乘势牵住他的衣袖,好好演一出情深意切。   可沈原躲得极快。   手指落空,顾执作势将衣袖一摆,端出个清贵模样。   周围静了又静,无人敢触其霉头。   若是柳茗如此,顾执多半生厌。   但沈原郎艳独绝。   环顾四周,竟无一人能分其半分颜色,如此姿容若不能揽入府中,还真是一大憾事。   不过,她却不急于一时,总归不久后,就会有他来相求服软的时候。   “今日之事是我思量不周,才酿出这桩丑事。”   顾执温温一笑,略有遗憾地摇头,“至于这小厮,沈郎莫要担心,交由我来便是。”   “今日是你的生辰,本不该遭此晦气。想必太傅已在家等候多时,我这就叫侍卫护送你回府。”   “不敢劳烦殿下。”沈原面生难过,拒绝道,“今日人多,还是殿下安危要紧。”   他垂头行礼,顾执略一思索,便不再坚持。只让侍卫取了笔墨过来,让沈原写下淮南的解契书,又请在场的做了见证。   她亦不敢多留沈原,生怕淮南药力一过,悠悠转醒,再哭哭啼啼地说出原委,忙寻了个救治的借口,叫侍卫抬起淮南,匆匆离去。   顾执一走,在场的郎君们都好似松了口气,三五簇成一团,摇着折扇又赏起了花,再时不时瞥上几眼慢慢走远的沈原。   刚刚那一出对峙,明白人听话听音,不明白的跟着凑了热闹,左右也都是看戏,这会便有了新的谈资。   处处欢笑,却也处处寂寥。   “公子。”静了好半日的淮安,搀着沈原慢慢往马车那走着,“如今淮南被五皇女殿下带走,若是他醒了,说出......说出......”   豆豆眼的小厮茫然地垂下脑袋,他向来话多。此刻却是一句也说不完整。   淮南的每一步,都在公子的预料之中。纵使想他替淮南开脱,也找不出说辞。   更何况,要不是公子早就知晓,今日躺在那黑黢黢屋里的,被坏了名声的男子,便是身侧面如寒霜的郎君。   淮安后背一凉,不自主地攥紧沈原的手臂,担忧道,“公子,要是淮南反咬一口,那可如何是好。”   近出口的青石板小路,周边多是绿植,花香渐渐淡去。月白色袖口那股子甜腻味道反而隐隐上涌。   伸手喂了淮安一颗清心丸,沈原淡淡笑道,“无妨,既然顾执说他伤到了脑子,想来也应是说不出话的。”   既说不出话,也不识得字。   说是要嫁给那酒赖,但依照顾执的性子,哪里会留下活口,这一番救治最终也只能落得个无救而亡。   沈原明白,却也不想淮安难过。   总归人各有命。   “嗳?”淮安一愣,有些摸不着头脑,但沈原说得信誓旦旦,他也就放下心来。   经青石板路,再穿过这一条绵延如山势起伏的画壁游廊,便是马车停歇之地。   沈原静默,此间风来,吹起广袖衣摆,泛出月白的涟漪。   远处,一袭木槿紫的女子提灯而站,紧蹙的黛眉,在瞧见沈原时,才稍稍放松。   缓步迎上发怔的郎君,其后跟着的文墨偷偷与淮安递了个眼神,悄悄离远了些。   想问的话有许多,可到头来,却也只轻轻道出一句,“沈公子。”   沈原低头瞧她,原本清冷的面容,带上了不自知的委屈。   上挑的眼角染上一层薄薄的红,含星纳辰的双眸里水润似波,卷着万般愁思脉脉撞进苏锦心中。   他伸手扯住苏锦的衣袖,放低了声,“苏......”   她眼中清亮,关怀有,担心有,唯独不见沈原想要的情愫。   默默咽下第二个苏字,如玉的郎君顿了顿才又接着道,“苏姑娘,我头晕。”   “我,我这就叫淮安过来。”死死抑制住想要扶他的念头,苏锦撇开眼,往沈原身后看去。   还未开口,就见豆豆眼的小厮捂住肚子,满头大汗地摆了摆手,“公子,小的又腹痛难忍。”   他喊得中气十足,苏锦一愣,又看向文墨。虽然她也是女子,但好歹是沈府家生子。搀扶沈原,倒也说得过去。   矜贵的郎君微微偏头,一双丹凤眼里熠熠生辉,哪里有半分难受的模样。   文墨当即领悟,顺势扶住身边的淮安,为难道,“姑娘,你瞧淮安这模样,怕是也走不了几步了,奴婢这就先扶他去如厕。”   这两人一唱一和,说是腹痛难忍,走不了路,眼下却一溜烟就没了影。   “苏姑娘。”沈原稍稍叹了口气,“你当真视我如洪水猛兽?”   他斜倚在廊柱,如鸦羽浓密的长睫低垂,手指紧紧攥住衣袖。   瞧着便是伤心难过的模样。   “沈公子误会了。”苏锦走近,慌忙解释道,“苏某只是怕连累了公子声名。”   沈原没有瞧她,闷道,“可我不怕被你连累。”   “你是娘最看重的学生,我信娘的眼光,也信你的为人。”   “况且爹不是也托了苏姑娘照拂与我么?”   偷偷瞥过沈原的神色,郎君恹恹,到底是受了委屈,又强撑着。   朱色的薄唇紧紧抿成一条线。修长的手指缓缓递在苏锦面前,倔强又执著。   明知此举逾越,明知他此时脆弱,不该趁虚而入。   可腔子里的那颗心却咚咚咚跳得飞快,压抑不住的情愫与想要宽慰他的念头混成一股迫切,冲淡了理智。   悄悄将掌心的汗珠抹在衣袖,黛眉下的双眸慌乱地不知往哪去瞧,只涨红了脸,轻轻握住了沈原的手指。   一点一点,慢慢收进掌心。   牵着他的手臂颤得厉害,偏沈原还无所知似的,微凉的指尖总是有意无意地偷偷划着不知何时又出了汗的掌心。   苏锦面皮烧得通红,又不敢瞧身边人的神情,沈原嘴角一扬,转而皱眉轻轻道,“苏姑娘,我好似有些站不住,你再靠近些。”   “这,这样?”稍稍往郎君身侧移了半步,月白的衣袖登时就与木槿紫缠在一处,沈原欺身过去,苏锦不得不半揽住他。   沈原微微眯眼,极为不悦地瞧着她另一只手里提着的灯笼,碍事,实在碍事。   “苏姑娘。”本要开口接过灯笼,扶着他的女子忽得脚下一软,要不是沈原手脚利落。差点儿就要绊倒在地。   “你怎得了?”顾不上欺她,沈原反手抱在她腰上,稳稳扶起苏锦。   黛眉之下的双眸不似刚刚清醒,费力地摇了摇头,“无事,大概是苏某平日里动的少,叫沈公子看笑话了。”   “......”   淡淡的甜腻从月白的衣袖涌来,沈原暗道不好,刚想给她喂上一颗清心丸,解了困境。   手摸在腰间的荷包,却又停了下来。   郎君垂眸,只将苏锦抱得更紧,清冷的声线也沉了几分,“瞧苏姑娘这模样,怕是也无法骑马回府了,好在马车宽大。”   那双美极的丹凤眼里似有星辰闪耀,“苏姑娘还是与我一同坐车回去吧。”   “苏某只是一时脚软,并无......”   月白的衣袖无意拂过苏锦的口鼻,苏锦僵住的身子又软了软。   沈原低笑了一声,“苏苏都无力成这副模样,还与我客气什么。”   “......沈,沈公子。”   “嘘,我答应苏苏,不告诉旁人。”郎君低笑,揽紧迷蒙无所知的姑娘,快步离去。   跌落在地上的灯笼,被过堂风一吹,骨碌碌滚了很远。   马蹄哒哒。   也止不住淮安的好奇,他坐在赶车的文墨身边,有心想问,却又生怕说了什么不该说的。   两人都闭上嘴,合上耳,依照沈原的吩咐,先从城外绕一圈再回府。   今日过节,且不说街上人声鼎沸,便是郊外,也都支满了各式小摊,等着前来游山玩水的行人歇息游逛。   一时之间,各式口音,笑着说着,好不热闹。   车内,却安静的很。   黛眉下的眸子早已迷迷糊糊,整个人也没什么力气,只能倚坐在沈原怀里,细长的眼睫眨来眨去,似是有话要说。   手指抚上她的略干的唇,轻轻捏了捏,沈原柔了声,猜测道,“苏姑娘,可是想要喝水?”   她人虽然瘫软,可面上依旧敏锐。   被沈原这么一捏,刚刚才恢复的面色登时又红了上来,想要开口,却也只能发出些无意识地哼唧。   沈原附耳过来,须臾又皱起眉头,与她商量道,“这样吧,你若想喝水,便眨眨眼。”   苏锦听话照做,如玉的郎君果真拿来水壶,细心地递在她唇边。   饶是沈原再小心细致,但苏锦浑身都软成了一团,哪里能吞咽下去。   喝进去的水顺着嘴角,全都滴在了外面,打湿了木槿紫的衣领。   沈原叹气,“这样可不行啊。”   如墨的丹凤眼似是苦恼至极,“苏姑娘口渴,如今却又喝不进水去,这可怎么办?”   他默了片刻,又偷偷看了苏锦几眼,仿佛下了极大的决心,“我听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古有佛祖舍身饲鹰,如今苏姑娘口渴难忍,思来想去,也便只有这个法子。”   苏锦茫然,努力与他眨了眨眼,似在询问。   沈原不自在地轻咳了几声,拿起水壶往自己口中灌了一口,双手抱紧苏锦,缓缓俯身与她凑近。   鼻尖相触,继而软唇相贴。   饶是再迷糊,苏锦也知这事亲密,不可随意而为。   偏沈原执著,极为耐心地送了水,又生怕她不会吞咽,细细勾着她的软舌教了半日。   两人唇色鲜艳,却都又渴的紧。   如玉的郎君面上酡红,纵然气息不稳,也舍不得放开,只低低蛊惑似地问道,“还要喝么?” 第33章 .猜不透彻这次多喝点好不好?   苏锦瞪圆了眼,脑袋里空空一片,她仍处在混沌,手软脚软,若非沈原紧紧抱着,这会怕是连倚坐的力气都没有半分。   尤其沈原靠近,她就更加无力。   说不清是因为他身上那股淡淡的甜腻之气,还是刚刚暧昧至极的喂水。   四肢瘫软,唯有腔子里的那颗心好似疯了一般,跳得她差点上不来气。   偏他也心眼实在,将她的唇堵得严严实实,生怕再流出一滴。苏锦被他吮得舌尖都有些发麻,那一口水没喝进去多少,倒是被人分走了有一多半。   苏锦默默地瞥向一旁的水壶,迷迷糊糊中,本能地想要喝水解渴,可再瞧眼前的郎君。   细长的眼睫却不敢再眨。   她的嘴好疼,喝水也上不来气,而且,苏锦欲哭无泪地怨念着,怎得看起来温柔的郎君喂水时这么爱咬人呢。   “苏苏?”沈原满意地摩挲着被啃出艳色的唇,仗着她被药力侵扰,缓缓诱道,“你早先饮过酒,正是渴乏的时候,这次多喝点好不好?”   “......”   喝一点都被咬得发疼,多喝些岂不是要吃人?   苏锦怀疑地望住沈原。   他离得太近,近到鼻尖蹭住鼻尖。   鸦羽般浓密的长睫下,美极的丹凤眼里全然一片浩然正气,舍己为人。   “苏苏别怕。”似是瞧出她的顾虑,气雅清冷的郎君罕见地露出一丝羞涩,就连耳根都红透了天,“一回生,二回熟,这次我轻轻的,好不好?”   苏锦被他唬得一愣一愣,混沌的脑袋稍稍转了转。   刚刚虽然自己难熬了些,可喝了水,的确恢复了些气力。她悄悄动了动瘫在袖中的小手指,又试探地伸了伸脚尖。   能动!   黛眉下的双眸倏地发亮,费力地张口想要与沈原说,她自己喝水就好。   哪知郎君低低叹了口气,温热的气息犹如火舌,洒在她面上止不住的犯痒,就连面皮也瞬间涨红到发痛。   细长的眼睫一没留神,稍稍地眨了眨。   “既然苏苏还想喝水。”那双美极的丹凤眼中藏起得逞的笑意,一本正经地拿起了水壶。   长颈后仰,咬人很痛的薄唇微张,含水继而俯身而来。   苏锦怔在他怀中。   耳畔还有郎君方才低低的承诺——会轻轻的。   脑中似有弦断,苏锦着急,费力地拼出一句,“......太,太少了。”   她渴得很,纵然郎君尽力,也是杯水车薪。   更何况,她握了握手指,这会自己喝水似乎也无不可。   “公子——”落下的车帷被掀开一条缝。   豆豆眼的小厮手里举着糖糕,后半句还未来得及说完,忽得缩回头紧紧拉好车帷。   淮安僵着身子,死死压住随时都可能被风扬起的玄色帷幔。   整张脸又红又白,好在有夜色遮掩,倒也瞧不分明。   赶车的文墨递了好奇的眼神过来,“不是要给公子送些甜食么?怎么坐在这发起了呆?”   豆豆眼的小厮摇了摇头,身边的文墨,耳边的热闹统统没了踪迹,唯有刚刚那一幕,不断地,重复地在眼前惊现。   他家公子,他家矜贵高傲的公子,看来的确是被五皇女算计的有了心伤。   不然,也不能一脸肃然地压住无辜的苏姑娘,手里还拿着水壶。   豆豆眼中怜悯的目色一顿,后知后觉地察觉出不对来,定然是苏姑娘说了什么不中听的,毕竟读书人,总有些死脑筋,万一话赶话戳到了公子的心窝子上,公子恼羞成怒,痛下毒手......   他猛地一拍大腿,拧着眉转过脸,认真与文墨问道,“你说,要是埋尸荒野,这处山头,哪里隐蔽些?”   淮安想过,公子对他恩重如山,要一会苏姑娘真的没气,那他必然要替公子挖坑善后,就是到时候替公子顶罪,也绝不二话。   “......”文墨被他问懵了神,结结巴巴道,“这,这我怎么,怎么知道。”   手中的缰绳随之一紧,车轱辘噔的一声卡过了一处坑洼,颠得淮安差点儿倒在文墨身上。   到底存了不该有的念想,又触到了不该触的地方,豆豆眼的小厮,认真的脸蛋登时红了个透,哪里还敢再问,捏着手里的油纸包,安安静静做起了鹌鹑。   两人心思各异,谁也没注意从玄色车幔之后,冒出的极短极快的一连串咳嗽声。   苏锦半倚在车壁,有些无措。   刚刚车身一顿,沈原本是要护着她以免撞到车壁,偏苏锦挣扎,想要自己喝水,如玉的郎君心急之下一开口,就被还未咽下的水呛得面红耳赤,好不狼狈。   郎君俯身咳个不停,也没放好水壶。   苏锦眼睁睁瞧着清凉解渴的温水顺着倒下的壶身,在月白的衣袖上印出一滩水渍。   就连车厢内那股子甜腻,随着打湿的衣袖,也渐渐消散。   细细的风透过车幔吹了进来,吹得退去不少药力的苏锦面上更红。   她神志总算清明,想起刚刚被郎君喂水的亲密,唇上登时又痒痒的疼了起来,贝齿轻压,方才抑住不可名状的慌乱。   她偷偷看了眼背过身去的沈原,见他一动不动,心里更是紧张,又不敢冒然去问。   毕竟沈原养在内院,恩师与师公又管教甚严,他必然不知刚刚的亲密若非爱侣,是万万不可随意用来喂水。   一旦她挑明此事,只怕沈原会更加难堪。   他才刚刚受了背叛,不该再入困境。   苏锦垂眸,敛起万般担忧。稍稍活动了胳膊,这才慢慢扶着车壁坐直了身子,木槿紫的衣袖拂过,她沉默着,收好了跌倒的水壶,又将湿了的织金团花羊毛毯卷起竖在一旁。   静静坐回另一侧,偶尔偷偷望望月白的背影,想说些宽慰他的话,却也不知怎么开口。   车厢里的旖旎不再,只剩彼此的呼吸,浅浅淡淡。   打湿的月白衣袖被紧紧攥住,沈原抿唇,脸色惨白。   那一双含星纳辰的丹凤眼不再水润,只余光时不时瞥过低头不语的苏锦。   她生气了?   沈原有些懊恼,刚刚一时情动,只想尝她温柔,哪里还记得要藏住对她的贪念。   偏苏锦一向不喜胆大狐媚的男子,若是因此叫她避如蛇蝎,这该如何是好。   他忧来愁至,可念起那份生涩,心口却又微微发颤,发痒,发甜。   抿起的唇也不再紧绷,微微翘起。   他可是偷偷看了好多书,又揣摩了许久,等了许久,直至今日,才能与她亲身一试。   也不知她觉得如何。   压下耳根处涌上的滚烫,也压不住心里的好奇。   故作镇定的转身,含着万千期盼的丹凤眼偷偷瞧了过去,甫看了一眼,翘起的嘴角倏地下垂,修长的手指狠狠掐住掌心。   不大的车厢里,沈原的对侧。   身着木槿紫衣裙的姑娘坐的笔直,黛眉下的双眸凝神,目色却望不到实处,左手托腮,只右手放在膝上,极有节律地点着。   她这模样,沈原熟悉,顿时生出好些无奈又止不住想笑。   他想过此时的苏锦,面上会是什么神情。   有严肃的,亦有面红耳赤的。   唯独没想到,这不解风情的姑娘,竟是在默默背书?!   他微微叹气,却又觉得这才是她。   心无旁骛,不为情动。   往事漫漫而来,压得沈原目色稍冷。   总归一切还来得及。   上挑的眼角处仍带着淡淡粉色,极为认真又贪恋地瞧着那张入了心的容颜。   他看得专注,直到淮安结结巴巴的声音从外面传来,这才有所收敛,眉目里云淡风轻,怎么瞧都是月下广袖翩翩的清冷郎君。   **   世上无不透风的墙,更何况是萃华阁中,众目睽睽之下的一出对峙。   原本温容还打算请几个与沈原相熟的小郎君一起聚聚,如今也只能作罢。   除了早就收了帖子前来的几位长辈,府里与沈原年岁相当的,也就只有苏锦。   清净厅里。   在座的几位门生都是朝中新贵,有些刚刚才得了五皇女的拉拢,言语间便有些为其开脱的意思。   “太傅也不必担忧,总归没出什么大事,只一个小厮失了清白,不过是场意外罢了。”   “再者,殿下既然肯当众为令郎撑腰,足见殿下对其一片真心。皇室之中,能有如此情深,倒是难能可贵。”   此人姓许,乃寒门贵子,如今华服披身,酒酣食饱,说起话来便有些肆意。   沈梦面色不虞,但来者是客,到底还是留了三分人情。   恰逢苏锦进来,其余几人精明,忙三言两语扯开了话头,几人轮番问起了苏锦功课。   许大人自是瞧不上宿在沈府外院的苏锦,只道她多半也是想借沈府东风罢了,口上嗤了几句,有意想要为难苏锦,偏生她问什么,苏锦都能对答如流,举一反三,甚至延伸发问。   问得多了,她又答不上来。   一时之间,刚刚还侃侃而谈的许大人便住了嘴,默了声。   清净厅里暗潮汹涌,内院里却比平日要安静许多。   游廊下还放着淮南早上出门时放下的绣活,入水的鸳鸯图,堪堪绣了一半,   淮安瞧了又瞧,终是叫人拿去烧了,省得沈原看见心烦。   房门的纱帘卷起,窗下的美人榻上,坐着刚刚沐浴过的如玉郎君。   他手里拿着苏锦交给文墨送来的生辰礼,崭新的《文玉恪论》上细细写了批注。   修长的手指轻轻拂过墨香,极快地将书页翻了几遍,心里登时又酸了起来。   小苏苏尚且知道给她的宋哥哥写信塞花,怎得这人一长大,反而越发内敛。   难不成,那放在她书桌上压好的干花,不想给他,还是想给宋致?! 第34章 .苏小笨鱼呐,这可是你自己过来的。……   一想到那变着法示好的桃花眼郎君。   沈原心里越发不是滋味,宋致与她,可是有婚约在身的。   况且依照宋致现在的心意,怕是也绝不会如过去一般嫌贫爱富,弃了苏锦。   摊开的书本上,苏锦的笔迹,苍劲有力,宛如龙蛇游走。她满腹珠玑,本就该在来年春试大放异彩。   结果却为了救自己——   沈原心中一叹,胸口似有细密的针脚扎过,快准狠,一下接着一下,刺得他整颗心都紧紧缩成一团,又疼又悔。   只有将掌中的《文玉恪学》紧紧贴在前襟,嗅着那股墨香,方可缓解。   温容进来时,正瞧见散了发的沈原偷偷抹泪。   脚下的步子一轻,接过小厮手里的锦盒,屏退了下人。   “原儿?”   “爹!”小郎君转头,满目慌张,似是没料到温容会在此刻前来。   一时间那双水润含情的丹凤眼,连着如玉的面容,都透出淡淡的粉,贴在前襟的书本倏地塞进怀中,鼓鼓囊囊,想让人不注意也难。   温容心底喟叹,他的原儿,也不过十六,正是好奇又傲气的年纪,就连藏东西,也跟小时候一样傻。   喜欢的就放进袖里,爱极的便藏进怀中,过往藏得都是些小玩意,衣衫宽大,倒也看不出什么。   如今他藏了一本书。   “爹。”沈原乖乖扶着温容坐下,“前厅里的叔叔伯伯都走了?”   今日里赴宴的长辈,皆是携眷前来。   清净厅里坐的是一众贵女,前厅便款待着各府的主夫。本来沈原也该去前厅,一同听戏吃酒,好好热闹一番。   但有了萃华阁那档子事,温容哪里能舍得让沈原在生辰这一日,再受委屈。   与其听那些含沙射影的言语争论,还不如叫他留在房里,吃一碗长寿面来得清净。   将手中的锦盒放在桌上,温容唇边漾起一抹笑,“这会正唱着出大戏,我便来瞧瞧你怎么样。”   “我没事。”沈原垂下头,“总归虚惊一场,折了个小厮罢了。”   他说得云淡风轻,哪里能瞒得过温容,“原儿,你老老实实跟爹说,萃华阁里当真只是意外?”   淮南那孩子也算是温容看着长大的,沈原重情,若非淮南犯下大错,定不会轻飘飘几句带过,势必要闹着让他娘替淮南讨回公道才是。   “爹,您莫要担心。”沈原莞尔,“真的只是意外,您瞧我不是好好的?倒是娘,您可得多关心关心,今日有吴伯母在,必然又要缠着娘喝得醉醺醺才肯罢休。”   他不愿说,温容心中更加明了。目色落在他胸前鼓囊囊的一块,接道,“今日我倒放心些,有苏锦在,也有人替你娘挡酒。”   沈原一愣,忙掰着手指道,“爹,苏姑娘喝不了多少的,至多六杯!”   如墨的丹凤眼忽得着急起来,吴家伯母原是戍守边疆的镇关大将军,去年应召回京做了庆郡王,闲来无事,便喜欢与人饮酒,不醉不归。   饶是京都里酒量好的娘子,与吴伯母喝完,都要在北北床上歇上好几日。   好在娘与吴伯母是旧识,吴伯母也知娘酒量深浅,并不多劝,可要是碰到面生的苏锦,指不定要将人灌成什么样。   温容压住笑意,故作吃惊道,“六杯?”   “我可听闻苏姑娘从萃华阁回来吃醉了酒,是坐着马车与你一道回来的。”   沈原面上一红,只得低低应了,“她......是吃醉了酒。”   “你也知今晚来得都是你娘的门生,在朝中也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你娘本就是要借你的生辰,为她铺路搭桥。她若醉着,你娘的心血岂不白费?”   “是以我便差人去清净厅给她送了些解酒汤。可你猜怎么着,送汤的婢子回话,说这苏锦呀,不知有多清醒,文思敏捷,对答如流。生生将去年的榜眼许大人都比了下去。”   “可是翰林院编修许昌许大人?”沈原追问。   “瞧你这孩子,除了她还能是谁?这历来的榜眼、探花可都是入翰林院做编修之职。她也算不易,苦读十五载,历考十年,方才得了榜眼。今日也被反问得连连失语。”   温容叹道,“可见苏锦胸有锦绣,的确是状元之才。”   “你呀,还是莫要再耍小孩子脾气,对苏姑娘好些,日后若真有什么事,以那孩子的心性,必然不会坐视不理。”   苏锦的好,他早就知晓,只不过——   “爹,这许昌不是好人。”沈原垂眸,捏住衣袖道,“早些年我去书院找娘时,她每回都会寻机偷偷给我塞手帕,我扔了她便开始念酸诗。”   “爹,那会我才多大,要不是后来淮安发狠,用石头砸了她,她哪里会消停。”   沈原说着便恶寒,那时年少,不懂许昌孟浪行径,后来年岁大了,书院里的有些书生娘子便更加花样百出。   沈原不厌其烦,也就渐渐不喜欢去书院找娘玩耍,可他不去,也挡不住有心人惦记,沈府门口便三天两头有人拉下东西,婢子们只得收进门房,待失主来寻。   巧的是,这些转悠在沈府门口的“失主”,无一例外,还都是青山书院的学子。   是以第一次遇见苏锦的时候。   他便以为她也是那些别有用心的女子,故意戏耍了她,却又被她那脸红的模样,扰乱了心神,还不自知。   “原儿,这些事你怎得不早些告诉爹!”温容皱眉,“此人品行不良,如今又......”   ——又为顾执开脱。   望着沈原担忧的神色,温容咽下这后半句,忖了忖道,“罢了,我这几日便与你娘好好说道说道,免得这人日后惹了麻烦,你娘还念着师生一场,愣做好人,傻傻帮她出言。”   沈原闻言点了点头,许昌的确不是什么为官的材料,若是他没记错,其任翰林院编修的第二年,便因为出言不逊,被罢黜回家。   算算,便是今年发生的事了。   只要娘不顾念旧情,就算许昌想拉沈府下水,怕是也不容易。   沈原稍稍松了口气,温容推了推桌上的锦盒,细细瞧着他的神色道,“不说旁人了,今日是你的生辰,这是五皇女托人送来的生辰礼。”   往年听见顾执送了生辰礼来,沈原都是迫不及待地打开,想看看她又搜罗了什么新奇的玩意。   今日,却是平淡的紧。   略略瞥过里面的古朴玉冠,沈原叫淮安收进小库房里,鸦羽长睫微颤,说得却是另一件事,“爹,苏姑娘当真只有六杯的量。喝不了太多的。要是喝多......”   他耳尖微红,想起她过往醉酒的模样,怀中放着的书本犹如烙铁,烧得沈原止不住的面皮升温。   温容心中有数,也不继续逗他。又嘱咐了几句,这才回了前厅。   月上树梢,沈梦牵着温容,于府门口送了众人离去。苏锦亦是陪在沈梦身侧,刚刚被庆郡王抓住好一顿对饮,要不是沈梦从旁解救,这会怕是早就喝懵了眼。   趁着清明尚在,也怕夜长梦多。   苏锦躬身,“恩师,学生尚有一事禀报。”   静谧的夜里,书房的窗上,映出两道人影。   沈梦坐在太师椅上,听苏锦说了萃华阁见闻,也皱起了眉头,“听你之意,这徐微竟是早就知晓?”   苏锦点头道,“五皇女求娶之心,自是不必再说。只是沈公子这两次意外,来得着实太密。”   太女之位,权势之巅,到底不可以人心估量。   沈梦沉吟,“看来陛下有意召三皇女回京这一传闻,的确不是空穴来风,不然五皇女也不会如此猴急。”   一旦结了姻亲,便是拴在一根绳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且本朝女皇极为崇尚贤孝礼德善。   今日之事若被顾执得逞,世人只会说她痴心一片。   且沈原又是沈梦独子,于此境地求娶,也算是替沈府解围,顾念师生情谊。   沈梦冷哼,顾执还当真是做足了良善有德,皇女典范。   她面色沉重,示意苏锦继续。   “尤其五皇女又是此次春试泄题的主审,学生怕她会在此大做文章。”   苏锦的担忧并非没有道理。   此间联系,若要细想,只怕非一纸难容。   沈梦沉吟,“几日前原儿也曾提过徐微行事有诡,如今看来,怕是他无意间发现了什么蛛丝马迹。”   苏锦怔忡,与沈梦又说了一会,这才从书房出来。   等在院门口的文墨正点着头打盹,听见苏锦的脚步,忙起身迎了上去。   穿过游廊,见苏锦一路往外,文墨忙拉住她的手臂道,“姑娘,主夫怕您醉酒,特意嘱咐了奴婢带您从内院回去。”   “这怕是不妥吧。”苏锦摇头,“如今时日太晚,我一外姓之人,哪里能堂而皇之穿过恩师内院,况且我并未吃醉,还是从府门出去,经小巷回房的好。”   她固执不肯,文墨也不敢再劝,只在心里嘀咕。   等回了外院,那门可一定要记得关上才是。   ***   清辉洒地,夜里渐渐静谧。   淮安进来添水,见沈原还未歇下,忙递了杯茶上前,小心问道,“公子,您睡不着么?”   枕头下压着一本崭新的《文玉恪学》,沈原趴着瞅了半日,摇摇头。   听闻庆郡王喝得道都走不直,还是三五个婢子合力才送上车的。   他有些担心苏锦,又不好问得太直接。   简单用发带拢好青丝,沈原穿上外衫,提了灯就要往外走。   “公子?!”淮安慌忙追出,沈原摆手叫他回去,“没事,我就去外院一趟,也不出府,不必担心。”   也不知是不是守院的婢子粗心,沈原瞧了瞧当初几个婢子才合力推开的木门,有些庆幸。   这门,今晚竟然是虚掩着的,倒也省了他爬墙的功夫。   悄悄推开木门,蹑手蹑脚地溜进她房里。   苏锦睡觉不喜有光,沈原便熄了灯,慢慢摸索着往前。   垂落的纱幔后,便是他惦念万分的人儿。   沈原屏气,悄悄看了一会,方要走,心里又有些不舍。   他今日可是受了惊吓,虽然现在还没嫁给她,但水都喂了,也算亲过。偷偷问她讨个抱抱,也算合情合理吧。   如玉的面上悄悄红了一片,沈原小心翼翼地俯身,上榻揽住苏锦的肩头。   离得近了,便能嗅到她鼻息间淡淡的酒气,与沐浴后的清香混在一处,直叫人心神荡漾。   尤其她睡觉极不老实,敞开的衣领下,露出一段颇为眼熟的水红细绳。   沈原一呆,身上便红了个透。明明早该瞥开眼的,可心里却舍不得,顺着那细绳溜溜往下看了过去。   薄唇翘起,沈原有些得意。   他就知道,苏苏肤白,穿水红色的兜子最为相称。   伸手拢好她蹭开的衣领,月色清辉。   也不知她梦到了什么,眉头紧蹙,严肃地好似个小古板。   沈原心里暗暗发笑,修长的手指轻轻抚过她的眉眼,还未落下。锦被里平躺的姑娘骨碌碌一翻身,忽得紧紧靠在了郎君前襟。   软香入怀,沈原只觉得腔子里那颗心忽忽便跳没了踪迹,只留下一片空落落的虚无,迫不及待地,想要用什么填得满满当当。   远比夜色更黑的丹凤眼微微眯起,“呐,这可是你自己过来的。”   搂紧误钻进怀里的小笨鱼,朱色的唇角蹭过她的发丝,偷偷笑着,“我就陪你躺一会,也只给你抱一会,你可不要误会。我绝不是胆大狐媚的郎君。”   他亦累了一日,说是只躺一会。   可再睁眼时才发现。   天已经亮了—— 第35章 .旧事梦魇旁人有的,他的小笨鱼也得有……   外院里种着几株山茶花,清晨风急,吹落一地花瓣,只剩浅淡的花香随着顽皮的风东游西逛,穿过推开的窗缝,幽幽洒在睡懵了神的郎君鼻尖。   沈原茫然地瞪着窗外的天色,惯常含情的丹凤眼满是困惑,似是还未意识到自己身处何地。   就连身上也好似压了重物,暖哄哄的贴在怀里。伸出的手臂更是又麻又凉,僵直地仿佛失去了知觉。   失去知觉?!   刚刚还睡眼惺忪的郎君登时吓出了一身冷汗。   前尘旧事忽忽而来。   混着那股山茶花的香气,犹如一捆锁链,将他牢牢缚在床榻之上,无法动弹。   依稀之间还能看见一身红衣的顾执,站在山茶花下。   明明是熟悉的面容,说出的话却一句比一句冰冷。   「太傅,百花节中若非我及时赶到,沈郎哪里还有清白可言。我便是心有爱慕,如今他名声尽毁,也无法再以侧君之位奏请母皇恩准。」   沈原惊骇,不懂她为何这么说。   明明是她迟到在先,明明是她约了偏僻之处,明明他都与淮南说了要走。   想摇头解释,可那股花香宛如无形的手,紧紧扼住了沈原的喉咙。   就连红衣也渐渐虚化,唯有那满是戏谑的声音,越发清晰。   「不过,若是做个小侍,却无难度。还请太傅放心,只要沈郎入了府,我绝不会有轻慢之心。」   「太傅还犹豫什么?除了我,放眼整个京都,怕是也找不出愿意在此时求娶沈郎的女子吧。」   胡说!   有的,还有的!   沈原心急,却又想不起这压在喉间,挂在嘴边的名字,急促的呼吸似是扰到了谁的清梦。   “唔。”压在身上的重物蹭了蹭,大大咧咧地滚到了一旁。   熟悉的声音,即便微小,也仿佛晨起第一束微光,带着快要急哭的郎君,刹那间就冲破了这似梦非醒的困境。   憋闷随之褪去,只留下惊魂未定的沈原,迷迷瞪瞪望住背对着他的女子。   她睡相不好,又总是缩成一团。   也只有在榻上,那股冷冽又令人生畏的气势才会散去,乖乖软软的窝在被里,瞧着便想叫人好好欺负一番。   他还记得,她年轻那会,极易脸红来着。   习惯性地凑上去,修长的手臂只差一点,就要把人重新揽进怀中,“妻......”   “喵~”   窗下,蓦然响起了熟悉的狸奴叫。   沈原一怔,倏地缩回手,又狠狠捏了几下自己的手臂,这才终于想起自己究竟在哪。   这一年,又是什么时候。   蹑手蹑脚地从床榻起来,他悄悄松了口气。   还好苏锦酒量差,每回喝完总睡得沉,起的晚。   若是放在平常,只怕这小学究又要涨红了脸,左一句不合规矩,右一声男女有别。   可他每次靠近,又不见她躲开。   沈原低低一笑,伸手替她盖好锦被。   “喵~”   窗外,尽职的“狸奴”又一声催促。   淮安猫着身子,顶着一对黑眼圈,困乏的瞧着身边绿叶上凝出的露珠。   总归夜里无事。   亏他还以为,昨夜公子是来找苏姑娘吵架泄愤的,忙捡了一口袋小石头跟上,结果凑到窗缝下才发现,   他家公子哪里是看苏姑娘不顺眼,分明就是看上了人苏姑娘。   豆豆眼的小厮挠了挠头,有些不太明白。   他日日跟在自家公子身边,也没见公子对苏姑娘多几分好脸色,怎得突然就开始脉脉含情?!   还偷偷摸摸的前来,难不成......   淮安猛地攥紧手边的树叶,必然是昨公子受的刺激太大,这才有些失常。   可是,想起昨晚无意间瞧见的场景,淮安面上一红,又有些不确定。   他家公子是什么人,那可是自小锦衣玉食,从不做活的世家郎君,不也悄悄缝了两个下午,剪掉了多少不合心意的成品,这才选了其中手工最好的肚兜送了出去。   这水红色的心意,可就在苏姑娘身上穿着呢。   吱呀——   房门被轻轻推开,清瘦的声影垫着脚走出。青丝散落,昨用来束发的丝带早就不见了踪影。   朱色薄唇紧紧抿起,稍稍瞥了眼发呆的淮安。   腿都蹲麻的小厮赶紧起身,一瘸一拐地悄悄迎了上去。   两人都很默契地噤声不语,刚迈开步,就碰上打了清水过来的文墨。   双方脚步俱是一顿。   “公—”   婢子粗心,下意识就要行礼,这院里虽然就住着苏锦与文墨两人。   可通往内院的木门后还有些巡值的婆子。   不论被屋里屋外的谁听见,都会影响公子清誉。   淮安心急,忙扑上前去一把捂住了文墨的嘴,“小点声!可别招了人来!”   他说得又急又快,声量也大,惊得树枝上的小鸟都扑棱棱飞起了几只。   文墨眼角一抽,单手拍了拍淮安的肩头,示意他先松开。   淮安又看向沈原,见他点头,这才小心万分的收回手。那双豆豆眼滴溜溜在院里看个不停,万分戒备。   “公子。”文墨垂头,压低了声,“刚刚奴婢过来时瞧见守门的冯妈妈好像去了茅厕。”   “知道了。”沈原轻声,“我来过的事情,不必叫她知晓。”   “奴婢明白。”   清晨风凉,不过是在外稍站了会的功夫,都感觉寒意侵体。   更别说淮安在外受了一夜,才护着沈原回房,豆豆眼的小厮便阿嚏连连。   “你呀,还是赶紧去澡堂一趟,再去药馆拿几副驱寒的药好好喝了。”   伸手从荷包里拿出一钱银子递给淮安,沈原叹道,“怎得那么老实,也不知找个避风的地方。”   “小的这不是怕万一有人前来,来不及通知公子么。”淮安挠挠头,“再者,小的也怕苏姑娘万一失了礼数,对公子有所不轨。”   说着,他打开自己的小口袋给沈原瞧,“小的可是时刻准备着,要护公子周全的。”   素日里装着零嘴的口袋里,满满当当都是拾来的小石子和他最喜欢的小弹弓。   沈原一愣,伸手摸了摸淮安的发顶,这孩子比他还要小上一岁,正是长身体的节骨眼,可偏偏淮安嘴挑,个头便比同岁的淮南要矮上许多,也瘦弱许多。   但每每有危险时,挡在他面前,冲出去的也就只有瘦弱的淮安。   偏过去的自己总是嫌他太笨,有些好东西都紧着留给淮南,总是忘了他。   “以后不许这么傻了。”如墨的丹凤眼泛起水波,眼眶酸涩,只下一秒便有泪来。   “以后,若是遇上危险,不必管我。”   “那怎么行!”淮安忍下喷嚏,摇头,“公子对淮安好,淮安都记在心里的。”   见沈原红了眼,一贯笨拙的小厮慌了神,呐呐地安慰道,“公子,昨淮南的事,您莫要寒心。”   “这世间的人,遇上便是缘分,缘分尽了,也就散了。淮南与公子缘浅,既是留不住的人,早些放他去也好。”   他费尽脑汁,说了许多听来的大道理。   临出门时,才又悄悄道,“公子,您放心,小的以后绝不让姓宋的再靠近外院一步。”   沈原刚刚还伤感着,被他一句话便羞红了脸。   “还不快去!”郎君装作不耐挥手赶他。   “嗳!”淮安笑嘻嘻应了。   瞧公子对苏姑娘那小心谨慎的模样,怎么看都是先动了心正一步步慎重的试探着。   豆豆眼的小厮琢磨过,总归苏姑娘还住在外院,只要拦住宋公子,以自家公子的样貌,怎么得也是该近水楼台先得月才是。   他欢快地拿了银子去泡澡,毕竟要替公子守门,身体不好哪能行。   淮安蹲了几日,也没见宋致上门。   倒是天天往外院送饭菜的文墨,有些胆战心惊。   也不知道为什么,最近走在这小巷里,总让人感觉诡异。   仿佛有人一直在暗处盯着。   不过这几日的饭菜,似乎很和苏锦的胃口,吃得也比平时要多。   就连夜里,也会有人专门送汤过来,叫文墨在小厨房煨着,以防苏锦夜里读书,饿了肚子。   一来二去,文墨便回过味来,能对苏姑娘饭菜这么上心的。   定然不是厨房里那些厨娘,更不会是主夫。   思来想去,也就只能是自家公子。   可眼看就要到四月初,苏锦入院考试在即,她也不好多说什么,免得苏锦分心。   如今书院自查已经进入尾声,春试泄题一案却迟迟未有定论。   一时之间,各种传言甚嚣尘上,却又齐齐都指向了沈府。   沈梦自是身正不怕影子斜,但此言一开,朝中也有些文官动摇,一本接一本的往上递折子,恳切万分,要陛下肃清文林不正之风。   是以这些天,府内管得很严。   推开的小窗里,稍稍探眼便可看到淮安拿着针线站在一旁,好奇地望着沈原。   因是在家,往常用玉冠束起的青丝披散,只用发带松松在后挽了个结。   郎君专注,正极为细心地描着梅花绣样。   靛青锦缎的荷包,配上竹青与深绿编制的流苏,再串上几颗玛瑙石,要是挂在苏姑娘腰间。   光是想想,淮安都觉得好看。   更何况这梅花荷包还是公子亲手所做,想来也会比宋致送来的竹青荷包更得苏姑娘青睐才是。   豆豆眼的小厮嘿嘿一笑,很是熟练地拍着马屁,“公子,您这梅花寓意高洁,可比宋公子有心多了。”   “是吗?”沈原有些不太满意,梅花寓意的确不错,但这花枝过多显得凌乱,少些又太过孤寂。   他不喜欢,尤其不喜欢孤寂这二字。   淮安虽看不出什么意境,但顺着说总不会错,“可不是,您是没见,宋公子送来的荷包完全照搬苏姑娘旧物,瞧着便敷衍。”   “你是说,宋致送来的荷包,也是竹青色,有平安字样的?”   沈原扬眉,淮安莫名一骇,磕绊道,“对,就,就和苏姑娘平日里带在身边的那个一模一样。”   沈原沉默片刻,“荷包里面可有什么东西?”   鸦羽长睫覆下,叫人看不清其中的目色几何。   豆豆眼滴溜溜转了转,淮安如实道,“小的不敢打开看,不过掂着是有些重量,小的猜宋公子必然是塞了钱银进来接济苏姑娘的。”   说到这,淮安胆子一肥,先是颤巍巍地往后缩了缩,才道,“公子,您也知苏姑娘清贫,虽然大人留苏姑娘住进外院,但总归也没剩几日时光。”   “以后,苏姑娘通过入院考试,住进青山书院学舍,哪哪都是需要钱银的事。您瞧瞧人宋公子,不是塞银子便是介绍活给苏姑娘补贴。哪里像您——”   “哎呦。”   额上被折扇轻轻敲了几下,淮安抱着脑袋躲在一旁,一副忠言逆耳的叹息模样,“公子,公子莫恼,是小的多话,小的知错了!”   “可是公子,小的已经说了这么多,也不差这最后一句。”   沈原气笑,“那就允你再多说一句。”   淮安可听不出什么弦外之音,他只当沈原答应。口里说得飞快,却又字字清晰,“公子,您就是心悦苏姑娘,也得摆在明面上才是。”   “不然,以苏姑娘那性子,指不定到猴年马月才能明白。   藏匿的心事被骤然戳破,如玉的郎君忽得慌了神,就连含星纳辰的丹凤眼中也满是震惊,“连你都看出来了?!”   “公子!您这话听着可不像是夸小的机灵。”淮安不满地噘嘴,他看得出来不是很正常的么?   哪个世家男子不爱惜自己清誉,若非惦念的紧,抱着相守一生的念头。   谁会闲得没事在未定亲前又是给姑娘送肚兜,又是半夜偷摸去看人。   这不是平白惹一身骚么。   也就他家公子对苏姑娘上心,才敢豁出去了。   “公子。”淮安正色,“小的这么给您比喻比喻。您瞧着苏姑娘的眼神,就好像小的看见肉包,恨不得一口全吃进肚里,半点都不愿给别人瞧瞧。”   豆豆眼的小厮叹了口气,“您说,这还有谁看不出来。”   如鸦羽浓密的长睫覆下,沈原也跟着一叹,怎么会没有人。   就像那只小笨鱼。   傻乎乎地只知道读书,半点都不开窍,也就只有迷糊的时候,才肯乖乖地叫他抱一抱。   他不去外院,她便连个念想都没有。   就连送去的饭菜换成了她最喜欢吃的,也没见这小笨鱼生疑问起。   沈原怅然,将手下的梅花绣样细细描好,只盼能赶在她入学前做好送过去。   毕竟能入青山书院的多是京都世家娘子,再不济也是家有富裕。如苏锦一般清贫的,少之又少。   是以,书院之中常有攀比之风,其中之一,便是攀这腰间的荷包,比比谁的更加精致。   虽然苏锦对此向来不甚在意,可沈原不愿。   旁人有的,他的小笨鱼也得有! 第36章 .变脸郎君如今,公子在送给苏姑娘的荷……   他一针一线绣得仔细。末了,还在荷包背面顺手绣了一个小小的带着小尾巴的圆圈。   恰巧被进来添水的淮安瞧见,豆豆眼的小厮硬是绷住了脸,直到拿了空茶壶走到游廊下,这才捂着嘴偷偷笑了起来。   公子自小便不爱做绣活,在其他世家郎君认真练刺绣手工的的时候。   年幼的沈原为了图省事,都只在府中挑了成品,然后在其背面绣上一个小小的圆圈圈,以示“原”字谐音。   问他,也是歪理一堆。   「爹说要原原做绣活,也没说要绣多少。眼下原原做了活,爹又非说不算,实在是欺负人。」   那会的沈原不过五六岁,说话牙齿漏风,面颊鼓鼓的模样,光是看一看,都觉得可爱的紧。   主夫一贯宠他,见沈原肉嘟嘟小脸的与他自己绣得小圆圈极像,便叫淮安在沈原的所有物上,都仿了小圆圈圈。   这么多年下来,他的发带、衣衫和帕子上,细心去找,都会有这个标识。   如今,公子在送给苏姑娘的荷包上也绣了这个小圆圈圈。   淮安嘴咧得老大,又要克制着不能笑出声,一时间,小厮的肩头抖得直抽抽,惊得游廊下的笼中雀,扑棱棱的跳来跳去,连食盒里的小米都不敢再吃。   豆豆眼的小厮笑了半日,忽得八卦起来。   也不知道,公子送给苏姑娘的那件肚兜,是不是也绣了圆圈圈?   啧啧,他那时就该悄悄看看才是。   不过,依照自家公子这性子,淮安嘿嘿一笑,怎么可能不绣。   他忍不住小小吼了一声。   他家公子未免也太可爱了些!   “淮安!”房里的人显然听见了小厮的声音,有些羞恼。   最近越发胆肥的小厮掀起珠帘,笑眯眯地探进半个身,“公子,您叫小的?”   沈原斜睨了他几眼,将手中的荷包细细检查了几遍,这才极为慎重地交给豆豆眼的小厮。   “与上次一样,只说是府里备的。”   “公子,您为何不愿告诉苏姑娘,这是您亲手做的?”淮安困惑。   那双美极的丹凤眼含笑,“她呀,经不得吓。而且——”   而且现在也不是揭露心意的好时机。   顾执有多狠多疯,沈原是领教过的。更别提,如今还多了一个变数,宋致。   淮安自是不晓得这其中厉害,只好奇道,“而且什么?公子,您就痛快点告诉小的吧。”   “你可知道垂钓?”如玉的郎君垂眸,“想要捉住小鱼,不耐心些怎么行?”   淮安顿住,他听不太懂,不过既然公子说得笃定,那必然是有道理的。   内院通向外院的木门,早就重新上了锁。   小厮揣好荷包,顶着大太阳刚刚出府,就瞧见许久不见的宋致撑着伞,悠悠从他面前走过。   “宋公子!”急急叫住桃花眼的郎君,淮安双臂一伸挡在巷口,义正言辞道,“公子请留步,最近几日苏姑娘都在备考,不易见客。”   “你是说入院考试?”宋致轻笑,“不妨事的,这与她来说不过是小儿科。”   说罢,微微侧身,竟是要避开淮安往里去。   “等等,宋公子留步!”淮安极快地迈脚,“公子还是莫要打扰苏姑娘的好,都说女子课业为重,不如公子等苏姑娘入学后再去寻她。”   宋致挑眉,入学后再去寻人,只怕会适得其反。   他与徐微的事,在青山书院早就不是什么秘密。   要不是前几日被娘禁足,他也不会等到现在。好在昨个嫡姐宋绵从边疆刚刚回来,娘一心都扑在这所谓的宋家命根儿上,他这才能买通看门的婢子偷溜出来。   是以他必须赶在苏锦入学前,与她摊牌,解释清楚。   不然,他这位嫡姐......   宋致咬唇,前世就是爹打听到嫡姐要将他送给庆郡王做小侍的消息。   他才着了急。   在青山书院里寻摸了当时最有可能高中的徐微,使出浑身手段,哄得她心花怒放,答应求娶。   但宋致也明白自己不过是个庶子,若是徐微高中,徐家必然不能容他做正君,多半还是个小侍的命。   他爹当了一辈子小侍,处处低眉顺眼,小心谨慎。   他自是不能再走他爹的老路。   若要顺利嫁与徐微,还需有贵人扶持。   说来也是老天帮他,叫他认识了柳茗。   柳茗其人,心高气傲,虽然心里极为厌恶时时被五皇女顾执挂在口中的沈原,却也碍于世家脸面,公子风范,至多与沈原冷嘲热讽,到底没做过什么腌臜事。   他们是嫡子,动不得手。   宋致不在乎。   几次暗中使绊子,到底让沈原跌了脸面。得了柳茗的欢心与信任,为他引见了顾执。   后来,他又替顾执谋算了沈原,这才得以在五皇女的庇佑下,顺利嫁给徐微做正君。   可眼下,也不知是不是他重生了的缘故,两次谋算全部落空。   就是之前托淮安送进去的荷包,也没见苏锦寻上门来。   再这么拖下去,没了徐微,没了五皇女做后盾,只会被嫡姐用一顶小轿趁夜抬进庆郡王府。   说什么宋府的未来,宋致冷哼,怕不是为了她宋绵自己的仕途。   大晋三公,本为太师、太傅与太保。三公主执皇令,掌礼法,宣女皇之文治武功,辅太女明德温善。   然,当今女皇陛下膝下荒凉,除去行过簪花礼的三皇女顾晓与五皇女顾执,便只剩几位皇子与尚在襁褓的七皇女。   是以陛下废太保,提太尉以作三公。享正一品,却无实权。   天下平,而重文轻武。   如今文人治国,内阁当政。柳太师、沈太傅尚且曾任青山书院院士,与天下书生有师徒之礼。   只宋太尉宋令,跻身三公,却非军功赫赫。   而是早些年与尚未登基的女皇因投壶结缘,又曾舍身救过女皇,这才成了女皇近侍,恩宠无限。   不然单凭宋令那一身连普通侍卫都打不过的花拳绣腿,又如何能叫那些将领诚服,官至太尉。   好在宋绵争气,虽然天资不足,倒也算认真刻苦。只是母女相像,又没有宋太尉当年那般气运,在军中几年,仍是没有建树,靠虚耗时日才将将得了校尉一职。   如今庆郡王赋闲在京,但她手下的将领可都还在边疆。要是能让她说句话通融一下,晋升个中郎将也算好事。   想起宋绵回来后瞧自己的眼神,宋致心中恶寒。   与淮安说话也就多了几分急切,“这到底是苏姑娘的意思,还是你们公子的意思?”   “自是苏姑娘的意思。”豆豆眼的小厮,脸不红心不跳地说了谎,将去路堵得严严实实。   宋致自然不信,以他对苏锦的了解,若是收到荷包,见了玉佩,必然会与他相谈一番。   可她什么动静都没有   眼下这小厮又多般阻扰,定是他从中搞的鬼。   宋致提高声量,诈道,“既是如此,苏姑娘收到荷包时可还欢喜?”   “自然不喜。”淮安不耐地摆摆手,“公子还是请回吧。”   “你撒谎!”   宋致冷喝,那荷包是他比着记忆里缝制的。   前世里,苏锦每每拿起那泛旧的荷包,都会微微含笑。   可任凭他怎么问,也都问不出这荷包的来历。   只知她见了便会欢喜。   宋致也曾偷偷看过苏锦的旧荷包。   布料是京里常见的锦缎,其上的平安二字倒是绣工一绝,只在荷包翻过来的内里,藏着个很小的圆圈,针脚杂乱,一看便知是稚子所为。   不过这也无伤大雅,若非仔细去瞧,寻常人压根注意不到。   更何况,这小圆圈还在里面。   宋致一直不懂这旧物有什么好,即便那时送了她许多新做的荷包,可早就位高权重的苏锦还是会习惯性的只戴这一个。   “你压根就没给她送荷包,是不是?”宋致一把扯住淮安的衣领,“是你家公子不许我见她。”   “胡说!”豆豆眼的小厮到底身量不高,宋致用劲极大,拉得他不得不踮起脚,勉勉强强与那双桃花眼辩道,“宋公子是体面人,您还是松开小的,有话好说。不然,只小的一声大喊,如今这情形,怕是会毁了宋公子多年来的声名。”   他就不信,这话镇不住宋致。   想这京都,可没有几个郎君敢说不在乎自己声名的。   偏宋致就是特例。   “好笑!”   俊俏的郎君嗤道,“我既是孤身前来,你当我还在乎什么声名?你若大声叫喊也好,想来苏姑娘听见动静......”   那双桃花眼里流光闪烁,“我便能见到她了,不是吗?”   淮安被他说得发懵,瞪大了豆豆眼也不知再回他什么。   倒是宋致唇边含笑,缓缓松开淮安的衣领,又替他抚平其上的褶皱,不等淮安反应。   刚刚还气势狠厉的俊俏郎君忽得委屈十分,那双桃花眼里刹那间泛起泪光,极为可怜地垂眸,“我不过是想见见苏姑娘罢了,又用不了多少时间。”   豆豆眼的小厮下意识后退几步,被宋致的反复无常惊得目瞪口呆。   “宋公子,你......”   ——你莫不是得了失心疯。   淮安这几字还未说出,就见美人抚袖半遮在口鼻,豆大的眼泪珠子扑簌簌落得极快,仿佛真的受了莫大的委屈。   巷子尾,有木门打开的声响。   宋致哀哀抬眸,望向怔愣的小厮身后,噙泪哽咽,“苏,苏姑娘。”   春日多风,吹得豆豆眼小厮浑身冰冷。   瞧着缓步而来的苏锦,淮安后知后觉发现,他家公子这次,怕是遇上了狠角。   再次踏进这片院子,宋致只觉心都安定了许多。   他期期艾艾望向亲自倒水泡茶的苏锦,声音温柔,不见半点刚才的急迫,“苏姑娘,不用这么麻烦,只给我一杯温水便好。”   到底刚刚才哭过,宋致这会子说话都还瓮声瓮气的,听着便透着股可怜的味道。   蹲在推开的木窗下,不放心来盯人的淮安闻言,忍不住接连翻了几个白眼。   文墨瞧着不妥,忙凑过来与他低道,“宋公子说了有私事与苏姑娘密谈,你这一耳朵,和在大庭广众下谈话还有什么区别。”   “你懂什么!”淮安忿忿地往窗沿上探出双眼,“男女之间还有什么好密谈的,不就是你心悦我,我心悦你么。”   他可答应了公子,不会再叫姓宋的踏进外院一步,如今阵地失守,更加不能叫这狐媚的郎君抢了先。   淮安不过才刚刚冒出个发顶,就被端坐在凳上的宋致发现。   俊俏的郎君没有丝毫犹豫,先是瞥了眼忙碌的苏锦,见她并未往这边看。这才极为优雅的起身,冷冷对上仰头的淮安,挑眉一笑,倏地将木窗紧紧合上。   茶香袅袅,氤氲了房里的气息。   苏锦坐的笔直,目色平静地从袖中递出只有一半的玉佩,“我想,宋公子应是为此而来的吧。” 第37章 .婚约波折几日前,苏某收到了令姐的急……   她实在太过平静,与宋致的惊诧相比,沉稳的犹如一波死水,没有半点涟漪。   “苏姑娘?”桃花眼中情意难当,捏住好不容易求来的半块玉佩,宋致斟酌着用词。   那夜里,他看得分明,苏锦十分抗拒谈及小花。   既然不能勾起她对往昔的美好回忆,俊俏郎君思来想去,只得硬着头皮道,“我,我就是你小时候的宋哥哥。”   苏锦点头,没有多言。   面前的宋致更加局促不安,藏在袖里的手指一会紧紧攥住,一会又绞在一处,哭红的桃花眼还有些肿,也不好直面苏锦,一眼偷着一眼,打量着她的神色。   “宋公子。”她不再跟小时候一样,软软糯糯喊他宋哥哥。   过去的时日虽然久远,可宋致却还记得,在学堂前,他第一次见到苏锦的情形,小小的人儿听到他的名字,圆溜溜的眼睛里满是惊喜,直勾勾地瞧着他。   “宋哥哥,你来看我啦。”   这是她与自己说的第一句话。   他早就忘了那时候的自己为什么要去寻她,却还记得最后她涨红的脸与无措的神情,“宋哥哥,你,你不要生气,对了,你想不想看看小花。苏苏每天都给小花喂好吃的,它现在圆乎乎的,很可爱。”   宋致稍稍弯了唇,目色落及长大后的苏锦,那星点笑意又被尽数咽了下去。   他不知再说些什么,明明已经与她面对面坐着,可心里那种无力感却越发的强烈。   慌乱之下,宋致脱口问道,“那......你还记得小花吗?”   “记得。”   苏锦垂眸,淡淡道,“当初定亲之时,曾与公子一起救起的小花猫,因为苏某照顾不善的缘故,去的甚早。”   想起当年被爹扔掉的桃花酥。   她压下心头的怀疑,只微微叹气,“还请公子见谅。”   宋致倒是不意外小花会死,只是直觉,这里面似乎还有些事情。   现在的苏锦沉稳不漏心绪,可那晚病糊涂的苏苏不同。   可如今他不易出门太久,只能暂时压住心头的好奇,男儿家的那点羞涩叫他头垂的更低,声音都打了颤,“苏,苏姑娘,既然小花已经去了,你若喜欢,以后我们可以再养。”   “你我既有婚约,不知你现在是怎么想的?”   他红了脸,小心翼翼道,“我知道你有大志,这些年我也有些积蓄,足够......”   一想到会与她成婚,宋致心头泛甜,偷瞧过来的眼波温润涟涟,“足够我们以后生活无忧,你只管好好读书,家中的其他事,我都会好好料理。”   自他重生,就已经设想过很多以后与她一起生活的场景,那些他所眷恋的温柔,藏在骨子里的情意,与相守一生的诺言。   如今,只要她肯点头,以五皇女对沈原的看中,必然巴不得苏锦另娶他人。   说是水到渠成,也不为过分。   俊俏郎君稍稍弯唇,眼角眉梢都恍若东风拂过,明媚动人,似是盛开一片春色。   偏坐在对面的姑娘守礼,瞧也不瞧,看也不看。   “苏某身为女子,哪里能靠郎君养活。”伸手替他换了一杯新茶,苏锦补充道,“只不过——”   口说无凭,还不如直接拿给他看。   她歉意一笑,“宋公子稍等。”   从书桌前拿出一封盖了校尉印章的信笺递给红了脸的郎君,“几日前,苏某收到了令姐的急件。”   “宋绵?!”不好的预感突如其来,温热的手掌登时发冷,连展开信笺都有些困难。   苏锦抬头,望着骤然白了脸的宋致,缓缓道,“不错,应令姐之言,苏宋两家,已然退婚。”   白纸黑字上,不仅有宋太尉的印信,还有她的。   桃花眼怔怔看向苏锦,“怎么会?”   宋致手抖的厉害,声音都高了几度,“不会的,宋绵不过是我嫡姐,只要娘没同意,我们就不算退婚,对么?”   郎君腮边有泪,滴滴打在信笺,晕开了墨色的字迹。   他哭得真切,只想从平静的姑娘口中得到一个肯定。   苏锦沉默片刻,“一式两份,宋府的那份,昨日宋太尉已派了人取回。”   “宋公子,婚约一事,本就要遵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是苏某没有福气......”   “这不可能!绝不可能!”宋致不信,也无法相信。   他辛苦算计了半晌,又吃了许多家法,好不容易才得来那半块玉佩。   桃花眼中猩红一片,狠狠瞪着信笺上的字迹。   一笔一划,字字句句,皆傲慢又自大,不是宋绵还能是谁!   想那宋绵兵法不行,算计自家人倒是精细,这信竟是比她更早就从边疆发出,也怪不得那些婢子肯收了银两放他出门。   原是在这等着。   他恨得牙痒,腔子里原本滚烫的心犹如被人扔进了极寒的冰窟,刺骨的疼,钻心的痛。   狠狠攥住手里的信笺,宋致怒意丛生,他怎得就忘了这茬。   前世只顾着要嫁徐微,并未在意过到底是如何与苏家解除的婚约。   是以他想当然的认为是娘做主,还傻傻以为只要熬过家法,便再无阻碍。   没成想断他姻缘的竟是那某足了劲要往上爬的宋绵。   “好,很好。她们竟都在算计!”   宋致放声大笑,桃花眼中绝望一片,他早就该想到,府里到处都是主夫的人,他爹求了几日也没能放他出来,怎得今天会这么巧。   妙啊,实在是妙。   俊俏的郎君笑得癫狂,眼中的泪珠似是断了线的珍珠串子,一颗接一颗,三两成线。   “那......你呢?”   “什么?”苏锦不解,将怀里的素帕放在他面前,“此事说来,也是苏某的错,应该早去府上与宋公子亲自说一声,是苏某礼数不周。”   “如今唐突了公子,是苏某之错。”   泪眼朦胧的郎君抽了抽鼻头,定定望着轻声细语赔罪的苏锦。   明明此事与她无关不是么?决定这婚约的,全都是宋家人。   她却还如此体贴温柔。   刚刚还如至冰窖的心,仿佛抓住了生机,一下接着一下,慢慢鲜活了起来,连带着憋在腔子里的那口郁气,也随着气息的平稳,渐渐消匿。   宋致用她的帕子轻轻抹了眼泪,低眉温顺道,“让苏姑娘看笑话了。”   他语带哽咽,勉强带起一个笑脸,“退婚一事,是我宋家所为,与苏姑娘有何干系。说到底,也是我人微位卑,嫁不了自己中意的女子罢了。”   紧紧攥住手心的帕子,宋致哀道,“其实我早该明白,像我们这样的庶子,姻缘一事,哪里会尽如人意。”   “苏姑娘可知庆郡王?”   苏锦颔首,“百花节中曾有一面之缘,郡王神武,颇有大将之风。”   “是么。”宋致微微摇头,“与女子来讲,郡王确为典范,骁勇善战,用筹帷幄。可与我们男子来说,却不是一个好妻主。”   “想来苏姑娘也不曾注意过这些事吧。”宋致笑容凄婉,“如今我母亲嫡姐,之所以要与苏家退婚,便是狠了心肠要将我送进郡王府做小侍,说什么富贵人家,功勋之后,内里也不过是个普通女子,郡王府的小侍少说也有几十人,各个姿容美艳又善解人意。”   “像我这样的进去,终其一生也不过是给府里多添一双碗筷。”   郎君抬首,过往波光潋滟的桃花眼早就红肿,却仍然不舍地、执著地望进苏锦双眸。   “可我想要的,只不过是与心仪之人,一日三餐,晨起相伴,夜里观星。”   苏锦沉默,却也不忍心避开他凄惨的目色。   入京几次重遇,面前的郎君都是明媚淡然,若不是真的伤透了心,也不会脆弱至此。   见她不语,宋致唇边的笑意泛苦,哀哀垂下眼睫,“事到如今,才发觉这一份痴心究竟是有多不切实际。”   他兀自凄凄切切,叫人无法坐视不理。   “宋公子。”   苏锦思忖片刻道,“刚刚苏某考虑过,此事也不是全无转机。”   红肿的桃花眼目色一亮,亏得被长睫覆盖,叫人看不分明,只依旧哀伤道,“苏姑娘不必宽慰,都是我命该如此。”   推开紧闭的窗,瞧见那两个躲躲闪闪的人影,苏锦这才又道,“虽然你我婚约已成旧事,但苏某始终欠公子一个人情。”   “不知令姐打算何时送宋公子入郡王府?”她问得细致,宋致一一答了。   苏锦这才又请躲在窗下多时的淮安进来,替宋致简单梳洗。   自己避嫌去了房外。   站在院里的鱼潭边,苏锦两道黛眉紧紧拧起,瞧得文墨忍不住问道,“姑娘当真有法子?”   苏锦沉吟,“大抵只有两成的把握。”   “那姑娘为何还要蹚这趟浑水?昨宋府来人可都嚣张跋扈的很,要奴婢说,这各人有各命,宋公子便是这做小侍的命,没法改!”   “也不能这么说。”苏锦摇头,“虽然过往他并非真心相帮,到底也免去了沈公子落水之灾。毕竟受人恩果,我还他一次人情,以后也就两清了。”   “再者,我帮了他,以宋公子的聪慧,必然不会再为虎作伥,这样沈公子也能少了许多麻烦。”   她说得认真,文墨听着直乐,可苏锦出了名的面皮薄,   婢子便小心地憋了笑,暗戳戳地抠着手指,打算一会悄悄说给炮仗似的淮安。   送走一步三回头的宋致,豆豆眼的小厮虎着脸,双手递上揣在怀里多时的荷包。   他气得要命,想要说出这荷包出自谁手,可又怕惊了公子的鱼,不情不愿地按照沈原嘱咐的说了。   豆豆眼眨巴眨巴,挤了又挤,也没能叫苏锦明白。   她依旧有礼地谢过,半点都没有生疑。   失落的小厮长长叹了口气,走出房门,远远瞥了眼已经又开始读书的苏锦,顺手折了一条柳枝,百无聊赖的抽着地上新萌出的嫩草。   “淮安!”文墨添了水出来,悄悄与他招了招手,两人一阵嘀咕。   向来八卦的小厮咧开嘴,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线,“此话当真?”   “那还有假。你放心吧,我总觉得苏姑娘这人,心里门清,只是不说罢了。”   不过,文墨也实在好奇,对方可是庆郡王,是曾斩杀敌将与马前的镇国大将军。单凭一介布衣,苏姑娘到底哪来的两成把握,可以替宋公子筹谋。   **   午时刚过,外间灼热,连风也染了闷意,吹着人头脑发昏,只想睡在榻上,好好歇着。   素来安静的巷道隐隐有马蹄声响,须臾,便有位铁骑娘子下马敲门。   文墨应声,再回房时,便带来一封请帖。   “姑娘,郡王府来人,说郡王请您过府一聚。” 第38章 .入梦郎君苏锦从枕下摸出一条发带,认……   接过婢子递上的请帖,苏锦并不急于拆开,只是先放在一旁,继续看书。   “姑娘。”文墨问得小心翼翼,“您不打开瞧瞧么?”   “无妨,一会再看也不碍事。”苏锦淡淡笑道,“便是赴宴,也需做完功课。”   “嗳。”文墨不敢再扰苏锦读书,悄悄退出房门,百无聊赖的倚在柳树干上,闲闲看向在潭里欢快游动的鱼,其中的几头锦鲤日渐圆润,窜来窜去的模样好似一个个小灯笼。   婢子笑了一阵,在树下歇着,却越发感到不妥。   就算有些书生娘子善于逢迎,多般游走。至多也是混个贴进府参宴,吃点油水罢了。   苏锦既无功名在身,又没入学青山书院,本就是布衣一个,却能叫庆郡王亲卫专门来送请帖,着实蹊跷。   况且她伺候苏锦也有半月,从未见苏锦在京里走动,至多也就是在百花节那夜里,与庆郡王有过交集。   文墨若有所思地看向窗内读书的女子,单凭她与宋太尉庶子定过亲,或许苏锦的身份远非一个清贫布衣这么简单。   一墙之隔,淮安有样学样,刚刚给沈原复述了一遍当时的场景。   末了,豆豆眼的小厮生怕自家公子不快,忙不迭地替苏锦解释道,“公子,其实小的在窗户下听了半天,苏姑娘跟宋公子之间,似乎是宋公子多想了。”   “而且,小的也听闻庆郡王在......咳,癖好上有些喜欢折磨人,她院里的小侍每几个月就要抬出去一批。”淮安也摸不准这话该不该与沈原说。   他家公子虽然动了情,但大抵还不清楚这世间女子并非都如苏姑娘那么好欺负。   宋公子怎么说也是认识的人,要是过几个月听见他被扔去了乱葬岗,到底也会唏嘘一番。   豆豆眼转了转,努力替苏锦说着好话,“所以,依小的看,苏姑娘多半也是心善。”   “再者,苏姑娘也说是要替公子还人情,虽然这宋公子居心不良,到底因为他提了几句,苏姑娘才能救下公子。”   “啊!还有,苏姑娘说什么老虎来着,总之就是想要宋公子以后都记着公子的好。”淮安不太确定的补充道。   “她当真要去找庆郡王?”沈原沉默,且不说宋致的事。   他可还记得前世里苏锦说过,庆郡王野心颇大,绝不甘心屈居人下,还说此女心思深沉,不应从往过密。   那时他还笑着辩了几句。   「你说的可是吴家伯母?她要是有那个心,哪里还能在京都里闲了十年。」   且以苏锦内敛的性子,也不会在功名未成前就与权贵扯上关系。   这京都里的贵女,可都是笑面虎,吃人不眨眼。稍有不慎,便会被推出去当了替死鬼。   这也是娘要苏锦安心读书,韬光养晦的缘由。   甚至于百花节那晚为她引荐朝中好友,也只是想替她挣一份脸熟,免得旁人欺她清贫。   若日后当真在贡院里出了什么事,也不会只一句话就被定了生死。   院中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生人气息,惊起了游廊下的笼中雀,叽叽喳喳叫个不停。   “公子。”门外有小厮通禀,“外院的文墨求见。”   “叫她进来。”   掀起珠帘,淮安瞧着一脸不安的文墨,隐约有了猜测,正挤眉弄眼地要她别多话。   哪料这婢子跟了苏锦几日,也不似过去机灵,不仅一五一十将郡王府下请帖的事,讲得详细无比,甚至于连苏锦的神色、语气都学得惟妙惟肖。   沈原听得脸色一沉,忍不住暗暗啐道,就这还说对宋致没有过半分情意。   女子的嘴,当真是骗人的鬼。   他冷冷哼了一声,“她去便去了,总归腿是长在她自己身上,此去又是为了宋致,想来她必然尽心尽力。”   啧啧,听听这醋味。   站在沈原身后的小厮默默叹息,眼下不用别人指点,他这榆木脑袋也明白公子定然气得不轻。   豆豆眼的小厮缩了缩脑袋,唯恐祸及池鱼。   总归惹公子生气的是那条鱼。   他宁肯当池子里的王八,也绝不想在这会凑上前去。   显然,沈原不这么想。   “淮安!”   豆豆眼的小厮头皮一麻,低头跪在郎君面前。   “你与文墨一起,去郡王府门口守着。”到底还是怕她被灌了酒,出了什么差错。   毕竟,因为他前世里被顾执、淮南算计的缘故,府中的宴会并未办成。   是以苏锦压根儿没在高中前,与庆郡王有过交集。   眼下这出又不在他的料想之中。   沈原皱眉,思来想去还是不放心,面色不虞却还是悄悄嘱咐了文墨,“记得晚些时候,支开守门的婢子。”   ***   郡王府亲卫再来接人时,文墨并不在外院。   苏锦给她留了条,临出门时,目色落在腰间系着的旧荷包,也不知想起了什么。   又重新折了回去,将今个儿淮安送来的新物坠上。   到底是新做的荷包,竹青与深绿的流苏随着她沉稳的步子,在风中稍稍绽开,那靛青上的几枝梅花,孤傲禅意,光是看着,便知用了许多心思。   两人到郡王府门口,才翻身下马,立即有婢子上前,接过缰绳。   苏锦细细瞧了这几人,虽说穿着普通,却都是些练家子。   “苏姑娘,请。”   接她前来的亲卫姓赵,单名一个青字,乃庆郡王义女。   年纪轻轻就已有将军之位,她腰侧的那把破龙刀,早先年不知斩过多少边疆悍匪,煞气之重,寻常百姓只稍微靠近,都会不自主的后背发麻。   去年她也随庆郡王一同回京,本该领卫将军一职,却因酒后失仪惊了凤君,失了封赏。   好在陛下念其骁勇,赐她并无实权的威武将军之名,以示皇恩。   苏锦原以为行军之人多肃然,偏生这赵青是个自来熟,一路相伴,倒也听她说了不少塞外风情。   郡王府乃陛下亲赐,其后的园林中假山奇石皆由巧匠布局,内里竹坞游廊相接,流水潺潺。   岸边还有座游船模样的凉亭,里面雕梁画柱,清香袅袅。   几个俊朗男子正依偎在庆郡王身边,争着要与她喂酒吃。   “郡王,苏姑娘到了。”   赵青似是对这场景司空见惯,躬身请苏锦入内,便宛如一尊石像,动也不动的守在岸边。   此间看似浪荡,可若要细瞧,就能发现那些缠在庆郡王身边的小侍,虽是面带笑容,实则手颤腿抖,全靠宽大衣衫遮挡,方不露怯。   苏锦目不斜视,依礼请安。   庆郡王微微颔首,遣了媚人的郎君离开。   微微风来,竹青色的广袖翩然,苏锦立于蒲团前,先一板一眼地抚平衣裙褶皱,这才端坐于下首。   多年笔墨书香浸养,她坐姿极为规整,立直的颈背犹如背着一把戒尺,只在衣裙收紧的腰线处,微微凹陷。   “你与你娘长得肖像,看见你,总能想起我们那会一同从军的时日。”   庆郡王眉头微扬,“可惜,你如今学了文。”   她示意婢子上前替苏锦斟酒,“若是你早些年遇见本王,说不定这会也有军功在身。而不是寄人篱下,清贫度日。”   “听闻,宋家与你断了亲事?”   “是。”   庆郡王含笑,“那宋令本就是个捧高踩低,阿谀奉承的小人。想当初你娘可是于她有过救命之恩的,如今——”   她伸手端起杯盏,嗤道,“却开始嫌弃苏家落败,孤女难撑,倒是早把这恩情忘得一干二净。”   “想来也是苏某与宋公子无缘吧。”苏锦与她饮了半杯,“况且如今苏家落魄,的确是高攀了宋府。”   “你还真是沉得住气。”   庆郡王冷道,“若非她宋令在陛下面前挑拨离间,当初那场北凉之战,又怎会折进去那么多姊妹!”   “你母亲也不会因此牵连被贬,最后落得个奸佞之名。”   她挑眉,口风一转,叹道,“算了,这也都是过去的事了。”   苏锦垂眸,许是幼时被骂奸佞之女太多,如今再听,反倒不似第一次那般惶恐,恨不能将自己藏进暗处,再也不见光明。   往事如尘,奔涌而来时,每一粒细小的灰土都好似担着千斤重量,压得人透不过气。   那时她刚刚跟爹搬了家。   阳平是个小地方,离京都不近。家家户户间似是没有墙缝,闲言碎语传得极快。   由于当地只一座私塾,百姓都不大识字,是以愤怒起来,基本是能动手绝不多话。   她与爹住下的第一晚,就被人点了屋前的草垛烧了房,若不是爹抱着她跑得快,哪里还有今日。   苏锦忘不了那夜的火光肆虐与爹哭红的双眼。   真正的家徒四壁。   明明此地没有熟人,可苏家的旧事还是在一夜之间便传遍了整个阳平。   那时的爹,不但被左邻右舍嫌弃唾骂,更有那些浪荡|女子专门等在门口,狞笑着要替天|行道。   她亦是被那些大孩子推进过土坑,用石子砸破了头。   道是什么她不懂,她只记得自己是女子,要保护爹。   可在她往袖里藏匕首的那一天。   却命运般的,遇到了出游的沈梦,教她护她的恩师,沈太傅。   得她庇佑,爹才过了一段舒心的日子,而这一段,也不过短短三年。   如今她已非稚儿,如何能不明白当初种种,是有人故意为之。   只是恩师说过,要以法惩恶。她才会拼了命的读书,想要出人头地。   如今,那半块玉佩又回来了。宋致他,正是宋太尉的庶子,与她有过婚约之人,而恰巧,他也厌恶宋家。   站在外院潭边的那一刻,她想了很多。   可最后,所有的礼教道义终究难抵那夜里爹哭红的眼。   苏锦自嘲地弯起唇角,她到底还是坏透了心,白费恩师一番教导。   而宋致,亦会是她最好的棋子。   “好在你已平安长大,想来你娘泉下有知,也能安心。”庆郡王含笑,“罢了,不说这些令人感伤的事,来来,我们喝酒。”   接连三杯下肚,苏锦面上微微泛红,“郡王,苏某此次前来,是有一事相求。”   “哦?你既是故人之女,本王与你多多照拂也是应该,你且说说看。”   “曾与苏某定亲的宋致宋公子,不知郡王可有印象?”   “宋致?”庆郡王沉吟片刻,“听着倒是有几分耳熟,早前宋中郎将曾写信前来,说家中有位庶弟正值青春,仰慕本王许久。”   到底是曾行军打仗的大将军,这其中关窍,无需苏锦多言,也能想个透彻明白。   她面色泛青,一掌拍在桌案,“好个宋绵,如此一来,岂不是白白让本王担了强占之名?!”   “亏得你与本王说了此事,不然等那小郎君哭哭啼啼送进府里,反倒叫那人又抓了把柄。”   苏锦静默,庆郡王说得那人,正是顾执。   自庆郡王回京,顾执便将其视为头号大敌,尤其庆郡王又是吴贵侍亲姐。   两人明里暗里不知斗了多少回。   “此事,本王就卖你个人情。”庆郡王说得随意,一张嘴酒气冲天,可那双眼却精明的很,“不过,等你来年高中,本王必得问你讨要回来,如此,你可愿意?”   “自然。”苏锦躬身,“那苏某就代宋公子先谢过郡王。”   “你瞧你,客气什么。总归你我有缘,又能说到一处,来来,继续喝酒!”   直到月上树梢,苏锦才被赵青搀扶回外院。   小心将人托给惊诧的婢子,赵青道,“今日苏姑娘喝了不少,我瞧她不甚酒力,已经给她喂过醒酒丸,只是今夜里少不了要再折腾一番,你且小心照顾着。”   文墨不敢含糊,磕磕绊绊将人送上床榻,又去内院传了信。   一来一回的功夫,就瞧见苏锦直愣愣地从榻上坐起,黛眉下的双眸黑亮,盯着烛火发呆。   文墨才喂了几杯水,院里便来了脚步。   沈原一进房门,就被冲天的酒气熏得直皱眉,淮安悄悄扯住他的衣袖,“公子,小的瞧着苏姑娘并无大碍,精神的很,咱们还是先回吧。”   如玉的郎君摇头,她这模样一看便是喝懵了神。   “淮安,你先与文墨搭把手,去煮些开水。”沈原遣了他们出去,几步走近苏锦,叹了口气,“可还认得我?”   “你?”苏锦仰头,瞪圆的眼中没了往日刻意的疏远板正,“沈公子?!”   惯常沉默内敛的女子忽得伸手,推在郎君腰侧,哀哀叹了口气,“我一喝酒,你便入梦,我,我并非圣人。你走好不好?”   如鸦羽浓密的长睫微颤,不过稍稍退后半步,又被这反复无常的姑娘攥住了衣袖,别别扭扭道,“......也,也别走得这么快。”   她酒后不似清醒时会控住自己的力气,手腕使劲一拽,便将郎君拉近身前,期期艾艾道,“你再多陪陪我。”   苏锦眼眸弯弯,拍了拍自己的床褥,“就像以往的梦里那样,好不好?”   沈原耳根发热,哪里想到她也会做这些梦,一时好奇她究竟会梦到哪一步,不自主地顺着懵了神的苏锦与她并肩躺在一处。   她倒是体贴,便是梦里,也知道要给郎君盖上锦被。自己躺在被外,侧身盯着面红耳赤的沈原,“沈公子,你今晚的脸好红。”   柔软的指腹轻轻贴上他的额头,“这里也烫烫的。”   “是么,那你过来,我有好东西给你瞧。”   沈原哄她,本想伸出手臂将人勾进怀中,还未动弹,就被苏锦紧紧压住锦被,“不,不行。”   “你不能出来。”她的双眸认真又迷离,脑袋也一点一点,“我们说好的,你入梦来陪我,我要,要守礼。”   沈原挑眉,“既然是你的梦,还守礼做什么?”   “嗳?”喝懵的姑娘显然没想过这个问题,揉了揉困乏的眼皮,“那我,做什么都行?”   “自然,这是你的梦,你想做什么......”沈原抿唇,轻轻道,“都可以。”   如墨的丹凤眼里似有星辰,亮晶晶的看向越靠越近的姑娘。腔子里的心早就失了控,他紧紧盯住泛着酒气的朱唇。   只差一点!   他极快地向上抬头,却也只碰得到她鬓边的发丝。   苏锦从枕下摸出一条发带,认真看向沈原,“真的什么都可以?”   她困得不行,又想与他再多待一会。   压住锦被的手探进其中,牢牢牵住早就汗湿的大掌。她俯下身,很是细心地在他修长的指节上用发带打了个结。   “呐,爹说只要在郎君的小手指上打了结,就算是天上的仙君,也不能在打开结前消失。”   苏锦满意地戳了戳沈原的脸颊,还未收手,就被郎君一偏头,含住了指尖。   那双丹凤眼中裹挟了她不懂的欲色,轻轻咬了她才道,“不是叫我别入梦么,那你还绑住我做什么?” 第39章 .速战速决不过,只能梦我一个。……   嗞嗞——   灶中的火苗烧得正旺,劈啪作响,锅里的水却静得出奇。   文墨坐在小板凳上细心地守着,以她往常烧水的情况来看,怎么着也还得再等一会,况且公子还在苏姑娘房里。   她这水要是烧得太快,岂不是不解风情么。   虽说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不太好,不过有淮安在窗户下守着,他那么尽心,自然不会叫公子平白吃亏。   再者就苏姑娘头晕脚软的醉酒样,还能把公子怎么着。   文墨嘿嘿一笑,顺道又在柴火堆上架了几颗番薯,万一一会公子饿了,也能先垫垫肚子。   毕竟照顾人,可是个体力活。   她兀自想得乱七八糟,面颊被火光烤得发红发热。想起豆豆眼的小厮还杵在夜风中,到底怜惜他年纪小,回房取了自家夫郎亲手做的马甲,又去寻了淮安。   月色清辉,与暖黄的烛火交映,也难挡小厮眼中的激动。   不得不说,苏姑娘喝醉酒与她清醒时那副板正严肃的模样,还真是反差极大。   素日里恨不能与公子之间隔上一条大河,这会却黏得紧,就连说话也软软糯糯。   也不怪他不担心自家公子,只是淮安瞧了半晌,深以为比起自家公子,苏姑娘才更像是被欺负的那一方。   不过刚刚她拉住自家公子那一手,可真有女儿风范。   等等,苏姑娘这是......   哦豁!   豆豆眼悄悄往里又凑了凑,登时就被那一缕春风恍了神,咧开了嘴。   床榻上的一双人影,如同一根枝上并开的芙蓉,正亲亲密密地要贴在一处。   素日里肤白的郎君早就红了脸,紧张得玉颈上那一处喉结,都随之动了动。   眼瞧着两人之间越来越近,淮安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就差惊呼之时,苏姑娘却忽得偏开了脸。   “......”   淮安松了口气,心底又觉得有些遗憾,这可是多好的机会呐!   不过,到这地步还能把持的住,也就只有苏姑娘了!   看到这淮安还有什么不放心的,矮身从窗户下走过,才到小厨房门口就对上文墨含笑的眼,“呐,这是我家夫郎做的,你若不嫌弃,先穿着避避寒。”   塞进手里的马甲厚实暖和,针脚细密。   豆豆眼的小厮顿了顿,“你家夫郎对你真好。”   “那可不,他呀,有什么都紧着我来,我一个女子哪里会那么娇弱,偏他不肯。这马甲里的棉絮也是他亲自操手,你瞧瞧......”   文墨不是个话多的人,可在说起自家夫郎时,那语气里的骄傲与爱慕,却是谁也无法打断融入。   淮安怔怔听了半晌,忽得落寞一笑,还是公子说得对,她们之间的确容不下第三人。   心底那点火苗被灭得干净彻底,可他却不再觉得难过。   或许有一天,他也会遇到这么一位,心里眼里只有自己的姑娘,得到一份干干净净,纯粹的感情。   锅里的水已经开始咕噜噜冒起了泡泡,文墨想了想,又把灶里的柴火取出来了些。   “公子来一趟不容易。”生怕淮安误解,她又补充道,“我保证,苏姑娘绝不是孟浪之人。”   这点,淮安深信不疑。   他点点头,起身往锅里又添了几碗凉水。   纵然相思难解,相见亦欢。   房中的一双花开得正艳。   犹如墨染夜沉的丹凤眼微微眯起,郎君轻笑,低低又问,“每每入梦,你我都只是如此?”   苏锦答不出来。   仅剩的那点意识全都集中在了被郎君软舌缠住的指尖,她只要稍稍抽回,就会被缠得更深。   黛眉轻蹙,似是不解,“沈公子,你入梦也会饿么?”   “饿?”沈原一顿,松开她的指尖,目色愈加滚烫,若有所思道,“本来不觉得,你这么一问,的确想吃些甜甜软软的......人。”   他的尾音落得轻,偷偷伸出的长臂还未抱住念想许久的姑娘,就被她从身上一滚,跌跌撞撞地逃下床榻。   修长的手指明明扯住了竹青的衣袖却又极快的放开。   沈原侧身托腮,眉目里尽是好奇,想瞧瞧她到底要做什么。   这房中摆设一切从简,能藏东西的地方不多。   苏锦步态不稳,摇摇晃晃走到书桌前,从小抽屉里拿出一个油纸袋掂了掂。   黛眉弯弯,扭头与沈原笑笑。   “呐,我听说小郎君们都喜欢吃甜的。这几日送来的饭菜都有小半碗蜜枣,我全留下来了。”   她献宝似的捧到沈原面前,“我想,兴许哪天沈公子会来。”   “你留给我的?”沈原伸手捻起一个放进口中,“若我不来呢?”   “说得也是。”   圆溜溜的眼眸忽得黯淡了下来,垂下脑袋,“你只是我的梦,沈公子又怎么会真到这来。”   嘴里的蜜枣刹那间失了甜味,沈原眉头皱起,有些懊恼。伸手将攥紧油纸袋的姑娘拉在身边坐着,小心翼翼补救道,“会来的。”   苏锦不语,盯着他小手指上的发带。要是真的沈公子,哪里会乖乖叫她绑住。   “苏苏?”沈原试探地喊她。   黛眉之下,应声抬起的眼眸困乏,似是有水光泛过,“沈公子,你是个温柔的好人。”   贪恋地靠在沈原肩头,苏锦揉了揉眼,轻轻扯住发带的一头,直到打好的结松松垮垮散落,这才勉强弯起唇角,“所以,你不能留在我身边。便是入梦,也不行。”   “为什么?”沈原稍稍用力掐住她腰间软肉,勉强将人从周公那召回了半分,“我哪里不好?”   “沈公子很好,是苏某不好。”她趴在沈原怀里,迷迷糊糊闭眼道,“我坏透了心肠,我还偷偷做了不该做的梦。”   沈原一愣,哭笑不得,明知不该与醉酒的人讲道理,可他就是忍不住,轻轻将人放在床榻。   郎君坐在她身边,严肃道,“这样的梦没什么该不该的。”   她纯情的很,就连梦境也都老实巴交的要守礼。沈原叹了口气,坏心眼地伸手捏住她的耳垂捻了捻,“不过,只能梦我一个。”   被里的姑娘早就睡得香甜。   淮安敲门进来的时候,自家公子正抱着一袋蜜枣傻乐。豆豆眼的小厮眼角一抽,低道,“公子,水烧开了。”   “嗯。”伸手将怀里的油纸袋放在桌上,如玉的郎君极为自然地解开苏锦的腰带。   修长的手指将将触到竹青色的衣领,稍稍露出的莹白似是一团火苗,烧得他耳根滚烫。悄悄瞥了眼身后装死的淮安,沈原轻咳了几声,装作若无其事地唤来文墨。   今夜多云,星辰遮蔽,唯有月色依旧。   一高一矮两个人影,顺着墙根蹑手蹑脚走来。   游廊下的笼中雀早就缩成一团,乍听见熟悉的脚步,片刻前才伸出的脑袋又缩了回去。   房内烛火明亮。   刚刚泡过热水澡的郎君一把抱起油纸袋倚在床榻,又往嘴里塞了个蜜枣。   “公子。”淮安倒了水进来,“您过往不是总嫌蜜枣太甜,不愿多吃么?”   豆豆眼的小厮疑惑,就这回来的功夫,那一袋蜜枣眼看就要瘪下去了。   如鸦羽浓密的长睫也遮不住眼中的笑意,沈原被他问得面色发红,“今也不知道怎么了,就想吃些甜的。”   想起她一本正经的模样,沈原心口都好似浇了蜜,就连被认真绑住过的小手指都开始微微发烫。   说起来,他从未见过苏锦使过发带,可她刚刚从枕头下摸出的那条,明显就是用过的。   “淮安。”放下手里的油纸袋,沈原叫来去端漱口水的小厮,“今日你替宋公子洁面束发时,他用的可是玉冠?”   沈原面上的红意褪去,如墨的丹凤眼里目色晦暗。   豆豆眼的小厮仔细回忆了片刻,摇头,“小的记得分明,宋公子今日并未束冠,只简单用了发带。”   嘴里的蜜味成了酸,沈原抿唇,早知道刚刚就该好好欺负她一顿,也省得这会子涩然心闷,又恼得寻不到人。   这一夜,沈原睡得不甚踏实,翻来覆去的梦境中,全是他搂着自己那条小笨鱼,咬得她连连求饶,发誓再也不多看宋致一眼。   晨起鸟鸣,花香满院。   淮安领着几个小厮打水进来,床榻上却已然没了人影,倒是从房间北面推开的窗,一打眼就能瞧见明显被人洗过,又晾晒在竹竿上的一套中衣。   单看那款式,那质地。   淮安一顿,神色微妙地轻咳了几声,啧,公子果然长大了。   ***   许是昨夜喝得太多,今晨起来的时候,苏锦还是头晕脑胀,睡眼惺忪。   她拥着被,呆呆坐在床榻上。   半晌,才好像回过神,从枕下摸出一条发带,极为认真地叠好,放进昔日里常常佩戴的平安荷包之中,这才掰着指头数道,“一、二、三、四、五......”   “姑娘?”   去外面提了净水回来的文墨敲门,见她坐在那嘀嘀咕咕,忍不住好奇问道,“您这是算什么呢?”   “我在算昨喝了几杯。”苏锦揉了揉眼,“过往恩师总说不可贪杯,酒多误事。”   “昨夜里陪庆郡王喝了一场,这才深有体会。也不知有没有酒后失言......”   她正感慨着,晕沉沉的脑袋中忽得出现郎君含笑的面容,就连伸出的指尖也好似又被那人轻轻咬住,不肯松开。   苏锦面上瞬间就烧了起来,来不及整好衣衫,榻上的姑娘好似被火烧了屁股,趿着鞋几步走向书桌,搭在小抽屉上手指抖得厉害。   明明她着急而来,却又不知为何,失了打开的勇气。   文墨不敢吵她,刻意将自己的气息都地变弱了许多。   披散的青丝顺着苏锦俯身的动作,从耳后倾泄滑下,遮住了那张面容上所有的神情。   文墨稍稍挪了地,偷偷递了眼神过去,今公子一早便敲开了她的房门,将昨晚带走的油纸包又装满还了回来。   还嘱咐她一定要放进小抽屉里。   这会文墨也有些摸不准,姑娘这呆愣的神情到底是喜还是不喜。   轻轻合上抽屉。   黛眉下的双眸不辩情绪,目色落在书桌上新得的梅花荷包,指尖轻轻点在荷包背面上那一处小圆圈圈,“原来真的是梦啊。”   她抿唇一笑,拢好自己的衣领。   明日便是入学试。而有些事,是得速战速决了。   春夏交际的午后,人总是会更加困乏,恨不能就地躺在凉爽的树荫下,好好歇息一番。   就连街上,也没多少行人。   昨宋致听了苏锦的先回家服了软,宋太尉果真对他和蔼了许多,毕竟是要替宋绵谋前程的郎君,送出去之前多哄哄,百利而无一害。   万一他当真入了庆郡王的眼,也省得倒吹了枕边风。   是以,今日宋致说要来辞海书局买些话本,宋令二话没说,便叫人从账房给他支了一笔银子,很是大方地叫他顺便多买些郎君们喜欢的玉冠腕饰,再扯身好料子,做几套当下时兴的衣衫。   「男儿郎,就该好好打扮打扮。」   这话若是早几个月说,宋致都会湿了眼眶。毕竟,自小娘便不大喜欢他,一年到头来也不会与他说上几句。   可如今,他已知前路,心里那点温情早就被磨成了灰,低头接过碎银放进荷包。   才刚刚踏出府门,便有一脸生的小厮怯怯跟了上来,伸手就要替他撑伞,“公子,小的伺候您。”   “退下!”桃花眼里满是嫌弃,朝躲在廊柱后那不成器的宋绵扬声道,“我不过是去趟书局,哪里金贵到需要小厮随侍。京都之中,出城五门皆需印信。”   他从怀中掏出一方印章递在小厮手里,“喏,拿去。少跟着我,坏了兴致!”   走过两条街,确定身后无人,宋致这才松了口气。   辞海书局门口,早就有一袭木槿紫静待。   四目相对,苏锦略略颔首,两人前后脚走进书局。却未在书架两侧徘徊,而是直接跟着掌柜去了后院。   “苏姑娘请坐。”熟门熟路地推开其中一间厢房,宋致伸手为她斟茶,“此处安全,苏姑娘不必顾忌。”   苏锦微微一笑,“早就听闻书局新换的东家眼光独到,只是为人神秘,从不露面。如今却是有幸,能见到真容。”   “苏姑娘说笑了。”宋致并不否认,“早前介绍姑娘来此,也的确是存了私心。可惜......”   “宋公子一片好意,苏某心领。”苏锦接着道,“至于昨日之事,庆郡王已然答应。”   “当真!”桃花眼中惊喜一片,还未道谢。就听苏锦又说,“只不过,宋公子还需为自己多多考虑才是。”   “女子仕途为重,恐怕令姐之计有一不成便会有二。此番虽可侥幸逃脱,那下一次,公子又该如何避开?” 第40章 .书院求学若我愿意等姑娘一年。   “苏姑娘可有什么好法子?”看过来的桃花眼微微含笑,垂头无辜道。   “为今之计,确有两条路可选。”苏锦面上平淡,“只是这两条路,不论公子选哪一条,苏某都无法再助公子一臂之力。”   她婉拒之意明显。   宋致气息一滞,苦笑道,“苏姑娘自谦了。我也曾想过,若要避开嫡姐算计,最为稳妥的法子,便是与姑娘履行婚约,待姑娘高中,双喜临门,想来那时娘也不会再纵着嫡姐胡来。”   “只是如今婚约已断。公子若要嫁人,怕是得另觅人家。”苏锦垂眸,“大晋律法有云,毁去既定婚约,一年之内,男女双方不得重结双心。以示婚约之重,不可儿戏。”   “我知道。若......”他忐忑地瞥向苏锦,“若我愿意等姑娘一年。”   那双桃花眼里波光潋滟,明媚不可方物,“苏姑娘可还愿意与我情定终生?”   这两句话,耗光了宋致所有的勇气。   他再大胆,终究也只是个男子,尤其在婚约一事上,男子从来都只有被选择和安排的命运。   如他这般剖白心意者,多数都会被女子唾弃,斥骂不知自重。   可对面坐着的是苏锦,过往她都可以不介意沈原伶人的身份,说不定他们之间就只差这一个话机。   压住心头的忐忑不安,与随时都要窜上面皮的羞意,宋致仔仔细细打量着苏锦,不想放过她每一瞬的情绪改变。   不论是惊诧,抑或是厌恶,他都想看得清清楚楚。   偏偏,那弯黛眉下的眸子平静,犹如一波死水,没有半点波澜,“宋公子可知,这一年之间会有多少变数?”   宋致一顿。   明明他想谈的是风月,可苏锦从来都只会与他说现实。   不论前世,还是眼下。   她都是肃然的,平静的,叫人窥探不出一丝心绪。   “......知道的。”俊俏的郎君垂首,半晌又哀哀问道,“那姑娘这一年可有娶,娶——”   沈原。   他说不出那两个字,眼角眉梢都轻轻皱起,犹如被雨雪夹击的花骨朵,仅靠意识撑着最后一口气。   宋致紧紧握住手中的杯盏,如今两次计谋落败,不但没能使沈原声名尽毁,走上前世的老路,反倒让他与苏锦关系越发亲近。   再加上沈太傅一如前世被人参了本,自此沈府管教甚严,就连沈原外出都受了限制。   宋致便是有心做些什么,也须得等兔子出洞。   他思忖过,待清明过后,三皇女归朝之际。   京都会例行选出今年的四雅君子,或许那时,他便可以一箭双雕,彻底断了苏锦与沈原之间那点微乎其微的可能性。   眼下,却还是要集中精力对付宋绵。   桃花眼里闪过一丝愤愤,却又巧妙地借助眼角的薄红泪意,化作说不出的委屈与无奈。   “苏某并未有娶夫郎的念头。诚如公子所见,眼下苏某清贫,吃住都靠恩师救济,哪里有多余的心思肖想其他。”   她说得诚挚,宋致腔子里那颗忽忽灌冷风的心登时就暖和起来,只稍稍抬眸,桃花眼中的情意便脉脉而来,水水润润,再加上他唇边无意识的浅笑,仿佛一场春雨后新发的嫩芽,柔顺又乖巧。   “既然第一条路不通。”宋致抿唇一笑,“那便只能行第二条路。”   “宋公子可想好了?”黛眉微蹙,劝道,“她们毕竟是公子亲人,这第二条路走下去,怕是不好收场。”   苏锦有些讶异。   毕竟初见之时,她就发现宋致与徐微之间,并非只普通相识这么简单。其后几次接触,也多是因沈公子才有所联系。如今就因为这半块玉佩,宋致竟当真不作他想,直接选了第二条路。   虽免了她一顿口舌相劝,但这其中缘由,若只说因婚约二字,苏锦却是万万不信的。   她瞥了眼对面的宋致,继续道,“想来公子也明白血浓于水的道理。切莫因为一时之气,坏了多年亲情。”   “苏姑娘的好意,宋致明白。”桃花眼的郎君摇头,“可惜这世上,并非所有人都明白何为血脉。”   “还有些人生来,便是个弥天大谎。”   一想到府中那些隐秘旧事。   宋致含笑,“总归纸是包不住火的,而我,不过是在这把小火苗上,稍稍添了些酒,助助兴罢了。”   “既然公子心中已有定夺,想来苏某也是多说无益。”苏锦叹息,   “此事苏姑娘不必担忧。自苏家搬出京都,这些年也不见你再与我写信。我还记得你尚在京都时,可是写了许多封信来。”宋致试探道。   苏锦默了片刻,“那些年只顾着读书,哪管窗外岁月如梭,更加无心风月。”   “现在想来,苏某与公子定亲时,已是十年之前。”   她长长叹了口气,眉目柔和,“那时娘领着苏某登门提亲,虽不曾见到公子,却对一人印象极深,也不知他如今还在不在宋府。”   “苏姑娘且说说看。”   “是一位鼻尖有痣的伯伯。”苏锦笑道,“宋公子可认得?”   认得,自然认得。   宋致颔首,“这位是宋家主夫,常年病弱,足不出户,苏姑娘怎么会遇见他?”   “说来惭愧,苏某那时年幼,好动顽皮。对大人们谈话又无甚兴趣,闲着无聊就溜去了院里爬树,却不知怎得跌了下来。还好被那位伯伯发现。”   想起此生唯一一次踏进宋府的年纪,苏锦唇边笑意加深,明明那时候爹还特意嘱咐过,不许哭鼻子,要不就会被小宋公子嫌弃,娶不到夫郎。   可就算她摔疼了屁股,辛苦忍住了眼泪,结果也还是应了爹的那句话。   总归是有缘无分。   桃花眼中的褐色瞳仁微微一缩,更加厌恶起宋绵。   那时候并非是他避而不见,只因被嫡姐哄进了下人房中,锁进了衣柜,这才错过。   “苏姑娘......”宋致低低唤她,有心想解释不见缘由。可如今便是开口,也已阻了千岭万水,远山斜峰。   苏锦听了半晌,见宋致没有继续,才道,“如今你我退婚,我却不曾亲自上门,礼数上的确是苏某办得不妥。也不知宋主夫最近身子如何?”   宋致面上的笑意褪去温和,“主夫一向病弱,倒还是老样子,不怎么走动,只每逢初一十五便去郊外的清凉峰上香礼拜。”   苏锦颔首,“看来宋主夫的确是位心善之人。听闻清凉峰有一特产,可是叫桃花酥来着?”   “是,清凉峰上有大片桃林,故而桃花酥极为出名。”也不知想起了什么,宋致面上一红,“若苏姑娘想吃,等姑娘入学休暇,我可陪姑娘一同前去。”   “清凉峰上的宝泉寺,求姻缘......”他特意压低了后两字,轻咳了几声才道,“求学业都极为灵验。”   “也好。”苏锦淡淡应了,总归她还要亲自去瞧瞧桃花酥。当初来送桃花酥的人,苏锦记得不多,只留意到她右手的大拇指是没有指甲的。   “宋公子,今日你回府后,切莫与宋太尉、令姐再起口舌之争。”苏锦肃然,“郡王的意思最迟今下午便能到府上。届时,令姐或许会迁怒与公子......”   “我不怕。”宋致知晓她要说什么。   前世里,已是翰林院学士的苏锦在救起他后也曾说过同样的话,如今,却是提前了好几年。   “苏姑娘放心,宋致会护好自己。”桃花眼中水润潋滟,目色贪恋却又克制,“必不会辜负姑娘一片善意。”   ***   四月伊始的清晨,沉寂了一月之久的青山书院又恢复了往日里的朗朗读书声。   苏锦收拾好自己的小包袱,她住进外院之时并没多少行李,如今要搬去书院,零零碎碎的小玩意却是攒了不少。   桌案上做好的干花、小抽屉里攒的蜜枣,还有师公给量身做的几套衣裙、荷包。   “姑娘,这些当真要给奴婢?”怀里的油纸袋似有千斤重,更别提那易碎的干花,文墨小心翼翼放在桌上,替她将衣裙收进包袱,“姑娘还是带着吧,虽说书院有学士服,但多拿几套换洗的总归没错。”   正说着,院外有人敲门。   文墨蹬蹬跑去,一开门立刻恭敬起来,“大人。”   沈梦颔首,见苏锦就背了一个小包袱出来,连声叹道,“还好你师公细心,替你预备了一切。”   门外的马车上,大箱小箱加起来足足有四个。   苏锦忙摆手道,“恩师,万万使不得。这一月得恩师照顾,已是学生之幸,哪里还能再收。”   “润元,早前你救了原儿一次,这情,你师公一直记着呢。”沈梦扶起躬身垂头行礼的苏锦,“再者,这里面也有原儿自己的一份心意。”   “总归你与沈府有恩,免于小儿名声被毁。于情于理,这都是你应得的。”   “恩师,当真不必如此。”苏锦抿唇,自小她便欠沈府太多。哪里还能有再受此礼的说法。   “这几日,朝中事务繁忙,为师忽略你颇多。”沈梦拍了拍她的肩,“你叫我一句恩师,一日为师,终身为母。再这般客气,可就见外了。”   “恩师。”苏锦跪拜,声音都哽咽了不少。   沈梦如何不知她心中所想,笑叹道,“好了,快起来吧。不过一墙之隔,以后若是想家,便回府里看看。”   青石板上,马车先行,沈太傅难得有兴致,与苏锦慢慢跟在后面。   “都说女子正式入学第一日,要有家中长辈相送,你师公头次操持,把能想到好意头全都一股脑装了进去。”   拉开自己手里提着的小布袋,惯常严肃的沈太傅也忍不住浮出些无奈的笑,“你师公说,这葱啊,菱角还有决明子什么的可都有聪明伶俐的寓意。本来他还打算往里面再塞些梨子,还是原儿说梨同离音,这才作罢。”   书院门口,已有不少书生认出了一身便服的沈梦。她与大家笑笑,负手领着苏锦拾阶而上,站在陛下亲手书写的匾额之下。   “润元,进入青山书院只是科举之路的开始。等通过今日的入学试,你便会和那几位穿蓝裙的女子一样,成为书院的外舍生。”   “外舍生,尚需纳学舍钱,除去学习课业之外,还有礼仪骑射,每三月一考核,公试合格,由师长推举,方可成为内舍生。一旦成为内舍生,才意味着你是书院承认的书生娘子,亦无需再纳学舍钱。”   “只有成为内舍生,来年的春试,你才有资格一搏。如若不然,便只能在外舍一直修习,直到三年期满,被送回原籍。”   “便是在书院之中,也须戒骄戒躁。唯有刻苦认真,方有出路。润元,你可都记住了?”   苏锦躬身,“学生必然谨记恩师教导。”   沈梦含笑,将手中的小布袋递给苏锦,“拿着吧,这是你师公特意为你寻得意头,菱角可吃,决明子明目,至于那颗葱。”   沈太傅严肃又认真道,“一会你随我去学厨,叫厨娘做两碗葱花面,热热络络的吃了。”   此次参加入学试的学子不多。   沈梦站在考院外,瞧着领了蓝色衣裙出来,过于平静的苏锦。   再看周围有家里人相陪的小姑娘各个都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心中微叹,忙扬声唤她。   “恩师?”黛眉下的双眸倏地发亮,苏锦忍不住弯起唇角,几步走到沈梦面前兴高采烈道,“恩师,润元考过了!”   沈梦朝她颔首,勾起笑道,“那是自然,饿了吧。走,为师带你去学厨。”   两碗葱花汤面,汤汁清透。   沈梦不由分说地将上面卧了荷包蛋的那一碗递给苏锦。   等她用过第一口,苏锦这才拿起筷子,小口小口的吃起了面。她吃相本就斯文,一碗面吃到最后,才发现原来汤里还藏着一颗荷包蛋。   沈梦含笑,“傻孩子,快吃吧。今是个好日子。”   她不似过往那般严肃,瞧着苏锦的目色也格外慈祥,“好事自然要成双才行。”   “嗳。”苏锦不再推辞,只眼角红了一片。   ***   今年的天气实在是变化莫测,刚刚还晴空万里,待苏锦吃完面出来,外头已经开始飘起了毛毛小雨。   目送沈梦离去,苏锦又在学舍外站了一会,她浑身都暖和着,并不像过去那样觉得冷。   马车里的箱子与她的小包袱都已经放进了房里。   外舍生因是要交学舍费的,故而都是一人一间。分给苏锦的这屋,在走廊的最尽头。   里面倒是收拾的干净,只是这大大小小四个箱子往其中一放,显得有些凌乱,苏锦接了一盆水来,先是细致地将桌椅板凳都擦了一遍,这才又净了手,小心翼翼地依次打开四个木箱。   两个大一点的木箱里都是些被褥衣物,其中一个小木箱里则放着备好的文房四宝。   苏锦挨个收拾了一番,整理的得差不多时,这才打开最后一个小箱子,里面零零碎碎装了不少。   有用油纸袋裹好的点心与蜜枣,还有放在最下面,裹在大方帕子里,整整齐齐叠着三四个兜子。   苏锦面上一红,伸手拿起油纸袋上的便笺看了看,这才松了口气。   白纸黑字,言明了兜子乃绣铺之物。只这些吃食,是沈原准备,聊表谢意。   她用手拍了拍自己的面颊,暗笑自己多情。   自古郎君只会给心仪的女子送肚兜,她与沈公子也不过匆匆见过几面,哪里就能得他青睐。   看来还是夜里做梦太多的缘故。   待一切收拾妥当,苏锦解渴的水还未喝完,门外便传来了激烈的争吵。   “徐微,不要以为你是内舍生就了不起,我明明跟你说了,阿良是我瞧上的郎君。如今你却还收他做的荷包、香囊。怎么着,就不怕被你那姓宋的小情郎知道又来大闹一场?” 第41章 .话术试探许久不见,你便与我多说说话……   “桑璃,你别在这吵了!”其中一人声音尖细,怯怯劝着刚刚大吼大叫的女子。   这条走廊里住着的多是些外舍生,如今正逢午休时节,桑璃这一嗓子,房门吱呀开启的声音此起彼伏。   有几个与苏锦一同入学的女子也都悄悄打开了房门,瞧着热闹。   徐微已是内舍生,身着松花长裙,宽袖青缘,站在一群外舍生中格外显眼。   她面上不耐,随手将刚刚得来的荷包与香囊随意扔在桑璃怀中,“不过是郎君缝制的小玩意,你若如此在意,转送与你也无不可。何必大喊大叫,失了斯文体统。”   徐微说得云淡风轻,桑璃心中更加窝火,怒道,“徐微,你当真,当真......”   她有心想骂上几句,可书院之中,早就言明不可秽语。眼下各人都盯着瞧着,桑璃磕绊了半日,憋得脸都红了,也没说出个好赖。   “当真如何?”徐微不怒反笑,“怎么,无话可说?这阿良并非与你定亲之人,他又钟情于我,愿意送我这些小玩意,与你何干?”   “你追来讨骂,不顾同门情谊,说是为他不平,我且问你,此刻又是何身份立场?”   桑璃羞恼,却又说不出什么反驳之言,早先她送出去的帕子,不知被阿良当众扔了几回。   且每回见了她,阿良都只装作不认识,厌恶的紧。   桑璃哪里有什么立场身份可言。   徐微冷笑,“怎么?也说不出?不过就是个死缠烂打的布衣,我不与你计较,转送他物以平你无由之醋,你却不知好歹,非要扯出宋公子来混淆视听。”   “且不说我与宋公子之间只是以诗会友,并无他意。光凭你如此污蔑宋公子的清誉,也知你此人用心狠毒。”   “今日这番话,明里是怪我不该挡了你追夫之路,暗地里,却是阴损的紧,这书院之中,谁不知宋公子与阿良曾为我闹出过事端。”   “你如此偏袒阿良,不惜损另一郎君声名,无知又无脑,难怪你入学两年,却仍旧是外舍生。”   徐微声沉稳健,说话越来越不客气。   周围的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瞧这针锋相对的模样,怕不是要打起来才能收场。   “你胡说!你敢发誓与宋家郎君没有半分情意?”   “我为何要为无稽之谈发誓?”   徐微抬脚欲往前走,就被桑璃一把扯住了衣袖,“你若不敢,便是朝三暮四之徒。”   “呵,当真可笑。敢问阁下,女子朝三暮四,可是犯了我朝哪条律例?”   徐微嗤道,“不能你得不到的,还不许郎君自己去寻他喜欢的吧?”   她挑眉拂袖,心中念头几转,忽而又道,“既然你诸多误会,发誓也未为不可。”   总归她与宋致已然不可追回,倒不如趁着现在人多,先撇清了关系,免得过两日宋致前来寻了苏锦,叫人说她比不上一个外舍生。   徐微侧身,斜睨着桑璃,“要我怎么说,你才肯罢休?”   周围俱是一静。   桑璃攥紧手中的荷包、香囊,恨恨道,“就说若你与他还有瓜葛,来年春试必定落榜!”   她笃定徐微不敢拿前程乱说,讥诮之语还未出口。   就听向来沉稳的女声轻笑,“我当是什么。桑璃,你可听好了,今日我徐微在此发誓,若当下与宋致宋公子有半分男女之情,来年春试必定不得高中!”   “你!你可想好了再说!”桑璃哪里料到徐微如此痛快,面上登时又红又白,强撑道,“这并非是我逼你。”   徐微冷笑,“怎么,听得还不够清楚?”   桑璃没有吱声,倒是刚刚那位劝和的姑娘道,“清楚,清楚。”   “既然清楚,就请让让。今日我来此地,是来寻人的。”松花色的广袖一拂,带出些许嫌弃。   桑璃默不作声,周围看热闹的也开始散去不少,徐微并不理她,缓缓向走廊尽头走去。   房门虚掩。   不过稍稍敲了两下,便吱吱呀呀,晃悠悠地推开了一条缝。   “苏姑娘,许久不见。”徐微倚在门边温温笑着。   “徐姑娘有话还请直说。”苏锦顺手为她倒了杯茶放在桌上,“一会苏某还要随大家同去拜会本期教员,怕是无法多留。”   “倒也没什么。”徐微丝毫不介意她的冷淡,“就是想问你,当真与宋致解除了婚约?”   “没想到徐姑娘消息如此灵通。”苏锦颔首,“宋公子确已与苏某再无瓜葛。”   “还真是出人意料啊。”想起那日在桃林里,坚持说要嫁给苏锦的宋致,徐微面上露出些许讥诮,“如今宋公子年岁渐长,又是庶子,只怕以后这路是不好走了。”   苏锦皱眉,“苏某与姑娘只是泛泛之交,此话不好深说。”   她一向不喜在背后论人短长,尤其对方又是位郎君。且在她看来,宋公子未必就是那种会依赖女子的柔弱男儿。   “苏姑娘何必拒人千里,以苏姑娘的的文采,三月后成为内舍生并无难度,你我既有同门之谊,又早就相识,自然也比旁人要亲近许多。”   “以后朝堂之上......”   “徐姑娘慎言。”   百花节一事,苏锦便已明白徐微并非心怀大义之人,极善于精打细算。   且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她平白说出这话,苏锦不得不防。   “苏姑娘所言极是,不过。”   徐微顿了顿,压低声道,“姑娘可曾听闻沈太傅被人连番参了折子?”   “传言说其不单因为春试泄题一案受到牵连,更有人言青山书院在京都独大,虽为官学,却是由太傅一手操办。”   “其下门生万千,说其是文林泰斗也不为过。”   徐微意味深长地沉默了下去。   这话听得苏锦一惊,凡事最怕猜忌二字。   恩师多年伴驾,陛下哪里会不了解恩师品行操守。如今却对此类奏章不闻不问,看似是要晾晾那些随风摇摆之人。   细品之下,又何尝不是对恩师的一种警告。   便是当代大儒,门生万千,终归也只能是一介朝臣,臣服于皇权,忠于皇室。   “可要我说,这官学之中,亦有柳太师一席之地。偏偏眼下所有不利之言,都奔着太傅而去。”   “就算百姓们智识不远,人云亦云。但朝中诸臣,谁人不是一副玲珑心肝,是以这其中仍有猫腻。”   徐微看向苏锦,“苏姑娘,你我俱受太傅恩情。此事缘何如此,我想以苏姑娘的聪慧,必然已经知晓。”   她稍微挑眉,“太傅固执,这样下去,沈府情况只会越来越糟。”   “苏姑娘,既然沈太傅能前来送你入学,想必是将你当做了亲女,或许你说一说,她能听得进去。”   她本想做个温善的笑,可目色落及苏锦,就被那双黛眉之下的冷意生生逼回了原形。   “徐姑娘这话说得奇怪,陛下令五皇女彻查此案,如今案情未明,便有三人成虎之语,只怕这背后恶意中伤之人,才是幕后真凶。”   “再者朝中跟风几人,保不齐便是此真凶之同党。若五皇女能查出此人,并一网打尽,可谓功劳不小。到时候陛下定然大为赞赏。”   “况且恩师清白,自然无需再多做什么。”   苏锦说得平淡,却字字如刺,扎得徐微半晌没缓过神来,苏锦她这是暗戳戳地说五皇女顾执办事不利?!   徐微勾起唇角,倒是没发现,这认死理的小学究说起场面话来,也是噎人的紧。   “苏姑娘说得有理。”徐微道,“只怕这世间之事,并非纸上谈兵那般顺畅。”   一口饮尽杯盏之中放凉的茶水,徐微起身,笑不达眼,“今日到底是苏姑娘入学的日子,那徐某便在此恭贺苏姑娘三月后如愿升为内舍生。”   苏锦含笑谢过,方才送她出门。   流光易逝。   入学半月时光,远比苏锦想得要更加忙碌,每日宵寝晨兴,便是休暇也需去练习五射。   尤其陛下已经传旨,宣三皇女顾晓班师回朝。一时之间,京中写书生娘子与小郎君的话本,统统变了风向,将军与柔弱小郎君的戏码陡然紧俏。   就连贵女名门也开始盛行骑射之风。   便是青山书院之中,那些常常来送荷包、送香囊的小郎君也少了许多,几乎一股脑地涌去了校场。   沈原来给苏锦送窄袖骑服时,本不想太过显眼。   谁料围在书院门口的郎君人少,他又戴了帷帽,领着淮安往门口一站,想看不见都难。   总归还有过往的通行令牌,如墨的丹凤眼几转,有些为难道,“爹早前备的都是些广袖衣裙,如今骑射之风盛行,我来送骑服也是理所应当。”   “公子。”豆豆眼的小厮暗笑,“您总归是未嫁郎君,不好直接露面。不如小的......”   “哎呦!”脑门被狠狠弹了几下,淮安吃痛,不敢再胡闹,忙讨饶道,“公子,小的错了,小的这就去递令牌。”   他颠颠跑开,只剩一身松石绿的郎君,衣摆翩然,气雅胜仙,似要随时登云而去。   沈原兀自捏着求来的护身符,还在想一会怎么找个借口给她。   压根没注意,那些杵在书院门口看呆了的蓝裙学子。   有几个胆大的刚刚想要过去搭讪。   就瞥见灰衣小厮扶着那似仙的郎君款款进了书院。   “这小郎君什么来历,竟能入得了书院?”月初新来的几个外舍生自是不认得沈原,话才问出口,就被其余几人嗤笑道,“我劝你呀,还是别做梦了。这是太傅家的公子,从前太傅尚在书院亲自授课,他便常来书院寻人。”   “不过嘛。”刚刚那学子皱眉,“太傅已有多年不曾来过,也不知这小公子今日又是来寻得谁。”   她们兀自猜测纷纷,又好生羡慕。   沈原一概不知。   他唇边含笑,想着一会要见着苏锦,脚下越快。   一条走廊,不过片刻便走到了尽头。   如鸦羽浓密的长睫早就遮不住他眼中的期盼,咚咚——   修长的手指轻轻叩响房门。   沈原凝神静气,也没听到朝思暮想的声音。   他有些慌张,伸手再敲。   吱呀——   房门应声而开,却是隔壁。   “请问您可知这房里的苏姑娘去了何处?”淮安挺身挡住那学子打量的目光,有礼问道。   “苏锦?”桑璃揉了揉眼,“最近休暇她都在射场练习。不过这会,也差不多要回来了。”   说话间,走廊那头便有人逆光而来。   桑璃只瞧了一眼,便乐了,“喏,那不是。”   她并不八卦,也认得沈原,是以待苏锦走近,与她笑笑,便重新关上了门。   刚刚从射场回来的苏锦满身大汗,正打算回来那些换洗衣物去冲澡,乍见豆豆眼的小厮与其身后遮了面的郎君,脚步一顿,迟疑了半晌才又快步上前。   “沈公子。”她不敢靠得太近,鼻尖轻嗅了身上的汗味,面色登时便涨红一片,忙打开房门请他先坐。   沈原就喜欢瞧她只对自己红了脸手足无措的模样。   将帷帽取下,那双丹凤眼更是神采奕奕,细细瞧着苏锦。   半月不见,她瘦了些,面上也黑了点。不过精神头远比以前总窝在房中读书要好上许多。   想她的话说不出,沈原叫淮安拿出小包袱递上,“这是爹为你赶制的骑服。”   这些时日,他亦有所忙碌。眼下三皇女还有四日便能进京。   沈原便问娘要了苏锦在书院的住所,又一早寻了爹赶制了骑服,这才光明正大的找上门来。   “还请公子代苏某与师公道声谢。”伸手递上一杯温茶,苏锦想了想,又从床头搁着的小箱子里拿出油纸袋放在沈原面前。   淮安悄悄咦了一声,“公子吃不......”   还未说完的后半句,被脚面上骤然袭来的疼痛打断,豆豆眼的小厮怔愣,颇有些委屈。   本来嘛,公子上次吃了太多蜜枣,第二日便上吐下泻的,至今见了甜的都会反胃。   现在苏姑娘拿了蜜枣过来,公子必然不会拒绝。偏公子还拦着不许他说。   淮安撇嘴,默默退去了房外守着。   留意到沈原拿起蜜枣时微顿的手,苏锦有些拘谨的劝道,“这甜食的确不宜多吃。公子可有想吃的,苏某这就去买。”   她说着话,便要起身。   如今苏锦在书院中找了份誊书的活,生计已不成问题。且这月欠沈原的五十文钱,她都有单独拿出,好好放在枕下。   便是请他吃些好的,也有余银。   汗湿的衣袖被人紧紧攥住,沈原摇头,那双丹凤眼笑意盈盈地望着她,就连捉住衣袖的修长手指,也不知是不是无意,顺着一滑,就牵住了她的手。   十指交握。   郎君声轻,似要望进她的心里,“许久不见,你便与我多说说话吧。” 第42章 .兄妹姐弟苏锦,你莫不是真有心上人了……   他的手指修长,抓过来的时候,苏锦整个人都懵了,除了呆愣愣的站在原地,气息也弱了许多。   她一动不动,浑身僵得犹如一块木头,直挺挺的立在那,直到那修长的手指挤进指缝,轻轻交握。   掌心相贴,却又隔着什么。   苏锦这才好似回神,想要开口提醒他男女之防,可一瞧见那双至纯至净的丹凤眼,目色清澈单纯的看过来时,到嘴边的那些不许、不可以,便统统没了影。   唯有耳边的红意不断蔓延,宛如春风一夜,吹尽枝头芙蓉。红粉相染,霎时盛开。   沈原笑声更轻,也不敢逗得太过。   他知晓这三个月对于苏锦是极为重要的一段日子,尤其上面还有不怀好意的豺狼盯着,若他靠得太近,只怕三月后苏锦内舍生公试推举,便成了问题。   是以,他才按捺着念想,老老实实寻着由头前来。   只不过一见了人,早就编好的说辞与疏离,全都做不得数。   除了想靠近她,听听她的声音。   也想将她抱在怀里,仔细寻寻她身上每一处都瘦了多少。   更想问问,她现在可还会做关于他的梦。   两人一站一坐。   苏锦从未这样久的看过沈原。   郎君似是羞恼她目色过于直白,极快地垂眸。   她怔怔瞧着那双丹凤眼不自在的撇开,任由浓密似鸦羽的长睫轻轻垂下,在卧蚕处留下一方阴影。   就连指缝中的温热也倏地收回。   只留下一个的护身符,贴在不知何时汗湿的掌心。   “你先坐。”沈原轻轻扯了扯苏锦的衣袖,“书院的功课是不是很累?”   小心握住他给的护身符,苏锦摇了摇头,“书院功课倒是不多,只是苏某幼时未曾接触过射箭,故而需要比旁人付出更多努力。”   她右手拇指上还缠着一圈棉布,勒痕深重,隐约还有血迹。见沈原看了过来,忙把右手拢进衣袖。   “你受伤了?”丹凤眼中浮出一片郁色,忙问道,“我记得书院会给每位学习射箭的学子分发一个去了毛的熟皮子指套,你的呢?”   苏锦一顿,想起那日负责协助教习射箭的徐微,笑着摇了摇头,“被我无意弄丢了。”   她并不擅长说谎,尤其是在沈原面前。   本就紧张的姑娘,鼻尖都萌出了细汗,瞧着便是一副心虚的模样。   沈原心中喟叹。   在这书院之中多得是费尽心思攀高结贵之人,只需所谓权势一个眼神,多的是前来找茬的刺头。   是以,娘才会在苏锦入学时,亲自送她前来。为的便是给那些有心人瞧瞧,让她们清楚苏锦是沈府的人。   可如今,还是有人敢借故欺她。   便是苏锦不说,沈原也有所猜测。他记得前世之中,依稀听到过顾执说起书院学子。   「都是些披着笔墨的虚情假意之辈,身有傲骨的只不过区区三两人。就连你娘看好的......也只是个唯利是图商人罢了。」   她虽然没有明说,且书院之中来自商贾之家的学子也多不胜数,但能让娘看中的,多半都能成为内舍生。   是以光这一条,就能排除大部分学子。符合顾执所说的,只有两人:徐微与桑璃。   一个年少成名,一位大器晚成。   偏偏,年少成名的这人心术不正,沈原一早就怀疑她与顾执勾结,只不过眼下还未有证据,故而还不能打草惊蛇。   不能动徐微,就只能由着她暗地里欺负小笨鱼。   光是想想,沈原心口都气闷难挡。更别提亲眼瞧见她为此无辜受伤。   郎君眉头生皱,宛如推窗远看的那一脉山峦起伏,山尖覆雪,清冷厌烦之意稍现。   薄唇紧抿,显然是生了气。   黛眉下的双眸一愣,以为他恼自己做事马虎,难成大器。到时候连累恩师背上一个雕琢朽木的笑谈。   苏锦面上更红,忙补充道,“沈公子放心,苏某必然好好练习,绝不负了恩师教导之名。”   “手给我。”   “嗳?”   沈原垂眸,起身搬起木凳坐在苏锦身侧,便去拉她的右手。   “沈公子,这样不......”   “怎么不合规矩?”如墨的丹凤眼斜睨了过来,“娘说以后要收你做义女,那我们到时候便是兄妹。我瞧旁人家的兄妹都亲密的很,也不曾像你这般推三阻四。”   “再者,爹也叫我与你多亲近亲近,说若我以后出嫁,你便是我值得依靠之人。”   “你现在躲来躲去,可是嫌我,不愿让我依靠?”   上挑的眼角说红就红,郎君眸中刹那间便有了水汽,朦朦胧胧看过来,登时看得苏锦哑口无言。   沈原瞧她吃瘪的模样,心中越发得意。   他就知道,若是说理,自己根本不是小笨鱼的对手,可若是比胡搅蛮缠,苏锦每每都会败下阵来。   尤其他再稍稍带些泪,素日里说一不二的首辅大人便只剩乖顺,宛如躺在他砧板上的鱼,任其发落。   “沈公子,苏某......不是这个意思。”   “你就是这个意思!”沈原委屈巴巴,眼眶里泪珠子乱转,“现在与我说话,还左一个苏某,右一个苏某。”   他侧过身悄悄抹着眼泪,余光却还打量着手足无措的苏锦,又道,“爹说了,别人家的兄妹,说话可不这样。”   “沈公子,苏某......”   “你果真嫌我!”   “沈公子,苏某,苏某当真没有嫌弃之意。不过如今恩师并未再提,苏某只是怕连累你声名。”   自爹去世,她便一直是一个人,除了恩师每月派人送来的米粮。   几乎甚少与周围邻居说话。   她也不懂兄妹之间该如何相处,只是依稀记得年幼时,的确是见过家中姊妹兄弟多的童生,好似是关系亲近的模样。   苏锦沉默了下来。   沈原转身,看着她道,“娘都肯送你入学,爹也准备了入学礼。这哪一桩不是待你如亲女的模样。只不过,娘说不想旁人以为你的内舍生是靠沈府才得来的,因此才压着没提。”   他说话真真假假,总归苏锦也不会亲自去问。   沈原想过,光是等她醉酒后再偷偷地来解相思之苦,如今已不现实。   倒不如就拿早前义女的这个由头,慢慢哄她,亲近她。   总归现在的苏锦与人接触甚少,除了书本上写得男女之防,压根没怎么留意别人家的兄妹姐弟是怎么相处的。   只要她一怀疑,自己就装哭。保管能将这条小笨鱼慢慢拢进怀里,再也瞧不见别人。   “如此,是苏某狭隘了。”苏锦思忖了片刻。   定是她心思不纯,才会格外防着沈原靠近。   与其用大道理将他的一番亲近之意,满腔亲情拒之门外,倒不如收敛住自己那点亵渎之心。   她不敢辜负恩师一片期盼,更不愿以后沈原作为独子,无人可依。   只要她不再胡思乱想,应当能成为护他,可供他依靠的阿姐。   “沈公子,我明白恩师一番苦心,你也莫要难过。”   她说话的语气比先前自然亲近许多,沈原唇角一弯,还未擦干眼泪,就听苏锦又道,“不过,我虚长公子一岁,是以我们并非兄妹,而是结义姐弟。”   “......姐弟?!”如墨的丹凤眼陡然不乐,他还想哄她叫几声沈哥哥听听呢。   虽然现在听不了她叫哥哥,等以后成婚,自然多得是机会。   沈原低眸想了想,点头。   姐弟就姐弟。如此一来,他害怕伤心的时候就可以毫无顾忌的钻进小笨鱼怀里。   美极的丹凤眼弯成了夜里的月牙,温柔冲苏锦一笑,“那这回可以给我瞧瞧你的伤了吧?”   唤了淮安去教员那拿些药酒与棉布。   解开缠在右手大拇指上的布条,沈原忍不住真的红了眼,他知晓苏锦向来刻苦,如今瞧见被弓弦擦出的伤口,心里恨不能将那徐微好好料理一番。   “没事的,我不疼。”苏锦见不得他伤心,笑着小声解释道,“这伤常见,也不是只我一人有。”   她有心宽慰,沈原更气。轻轻吹了吹苏锦拇指上的伤口,将淮安送进来的药酒拧开,“你忍着点,我替你清理伤口。”   “这点小伤,我自己来......嘶!”逞强的话说了一半,只听见她深深吸了一口凉气。   沈原抬眸瞥了眼眉头紧蹙,咬唇不肯出声的姑娘。   苏锦怕疼,非常怕疼。   沈原早先并不知道。   还是前世里宋致要她离开首辅府邸时,无心说出,他才知晓。   原来沈府的翻案,并非顾执自说的什么仗义执言。   而是素来怕疼的她一身血衣扛了酷刑,这才求得陛下恩准。   想到这,他心里如同被带刺的藤蔓缠绕,轻轻呼吸都会让刺扎得更深,疼得难以抑制。   长睫低垂,也难掩其中泪光。   伸手把刚刚的油纸袋推到她面前,沈原低道,“你先吃些蜜枣分散下心神,很快就好。”   他的声音闷闷的,苏锦犹豫了片刻,用左手稍稍摸了摸他的鬓发,当真像个大姐姐一样宽慰道,“我是女子,受伤是常有的事。真的没事,你瞧,伤口虽然深,总归是结了疤。只要我以后练习时多多注意,会好的。”   沈原闻言,瞪了她道,“你就知道骗我!”   缠好干净的棉布,郎君从怀里拿出一个玉韘,递给苏锦,“这个也是爹让我转交给你的,皮护指虽然厚实,却也不比它来得精妙。”   他瞧了眼被苏锦一直攥在掌心的护身符,如墨的瞳仁里总算有了笑意,“还有这个,是我跟爹去宝泉寺求的,家中每人都有。”   沈原絮絮叨叨的说了很多,临出门时才又与她约定道,“再过七日,京中便有四雅君子推选,过往他们都有姐妹到场,今年你务必要来,做人......姐姐的,总归不好缺席。”   见苏锦点头,沈原偷偷半揽住她的腰身贴了贴,又极快的放开,“那,我走了。”   他过来的猝不及防,面上又一派自然纯真,仿佛当真是与自家姐姐话别一般。   苏锦腔子里的心登时便乱了序,只得极不自在的偏过脸,装作无事,“嗯,我送你。”   门槛上的话音才落。   吱呀——   隔壁的桑璃似是等了许久,猛地拉开自己的房门,探出身子拦住三人的去路,“苏姑娘,这回可得请你帮帮忙了。”   她实在着急,沈原瞧了瞧笑道,“既然你还有事要忙,我自己走也是无妨的。”   苏锦点头,又谢了几句。刚刚目送沈原与淮安走远,这就被桑璃一把拉进了自己房中。   她指着昨刚刚学过的课业,又指了指自己熬得通红的眼,整个人都快哭了,“苏姑娘,你在外舍生中课业最为优异,能不能请你为我开开小灶,不然,我真的会被赶回原籍。”   桑璃哀嚎连连,生怕苏锦拒绝,忙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放在桌上,“只要你愿意,钱不是问题!”   “这……”苏锦迟疑。   桑璃心急,解释道,“放心,这绝对不会违反院规!”   “也好。”   总归能多挣些钱银,苏锦想了想说,“这样吧,我每日抽半个时辰为你解惑答疑,等两个月后,你若升为内舍生,我们再一起结账,如何?”   “内舍生?!”桑璃震惊。   “这话并非要你宽心。”苏锦淡道,“这些天我也曾注意过你,虽然天赋不足,但胜在足够努力。只要方法得宜,通过公试也不是没有可能。”   “苏姑娘,你说得可当真?!”桑璃乐了,“过往旁人都说我是榆木,还从未有人说我能通过公试。”   “若我真能如愿,必定会给姑娘一封大红包!”   她说得言之凿凿,唯恐苏锦不信,亲手写下了契约,按了手印交给她,“要是中不了,我也会给苏姑娘相应报酬,总之就一句话,绝不会亏待姑娘!”   桑璃向来大方,这苏锦是有耳闻的。再加上她在外舍生中人缘极好,只要公试通过,推举必然不成问题。   两人一拍即合,几日相伴读书,言谈之中又发现脾气秉性相投,渐渐成了密友。   这期间,桑璃给苏锦讲了不少书院里的奇事、趣事。   诚然,课业之中苏锦无需他人相帮,但在与人相处之上,却总不如桑璃来得妥帖,与她一处,也学了不少。   这日午休,桑璃依照惯例,又摸来苏锦房中补习。书本尚未翻开,却见她对着一根发带出神。   粗略一看,便知是男子惯用。   桑璃忍不住玩笑道,“怎么,咱们一心读书的苏姑娘这是收了哪家小公子的发带,如此的魂不守舍?”   “虽然我课业不及你,但摸过的郎君小手,也算许多。你且说说看,说不定我就能为你排忧解难。”   她说得吊儿郎当,本以为苏锦还会如往常那样一笑而过,怎料却听她认真道,“其实,我确有一事,想问问桑姑娘的看法。”   桑璃愕然,“苏锦,你莫不是真有心上人了?!” 第43章 . 第一公子阿姐是不愿说么?   苏锦耳尖一红,素来沉静的双眸不自然地瞥开,先是将手里的发带小心收进枕下的旧荷包之中。   这才肃然说道,“如今苏某尚未功成名就,一身贫寒,怎敢多谈风月,误郎君一生。”   桑璃点头,“润元此话无错,若为郎君考虑,咱们做妻主的,出人头地总比家徒四壁要好。”   “只不过花期易逝,怕就怕等咱们功成名就,钦慕之人早已嫁做旁人夫,心有遗憾。”   苏锦知她是怕自己多心,笑道,“你是桑家镇镇长之女,哪里会家徒四壁,若是有心仪的,好好求娶便是。”   “话是说得没错,可惜我瞧上的郎君心中已经有了她人,哪像你,艳福不浅。”   伸手勾住苏锦的肩头,桑璃压低声嘿嘿一笑,“我说那天徐微怎么敢指天发誓,原来是你在背后截了胡。昨来的宋公子,都跟你说了什么啊?”   宋致在青山书院也算出了名的郎君,一来他姿容的确过盛,见之忘俗。这二来,却与桑璃心仪的阿良有关。   两月前,这两位郎君可是为了争论谁与徐微更亲近些,在书院门口闹得不可开交。   谁成想,不过一月休学时日,这宋致竟然转了心意,带着香囊荷包送给了名不见经传的苏锦。   “桑璃,我与宋公子不过是旧识。”   苏锦摇头,推开她搭上来的手臂,昨日宋致的确来过,却是来道谢的。   自庆郡王回绝了宋绵,他在宋府的日子也好过许多。不过,想起无意之中看见的那处伤口。   苏锦心头一寒,却又不好问他。   那月白的腕上一片青紫,像是有人用皮鞭打过。偏宋致也是个狠性子,硬是什么都没说,只送了亲手缝制的香囊、荷包,温温道了谢。   苏锦倒希望他抱怨几句,哭上一哭,总归是他们宋府内乱,这样她也能硬起心肠,装作无事发生。   可他只是笑着。   苏锦阖上眼,空余叹息。   “好好的叹什么气?”桑璃捣了苏锦一胳膊肘,催道,“你刚刚想问的是什么?”   她期期艾艾看着,苏锦抿唇,只好复道,“我听闻桑姑娘家中姐妹兄弟众多?”   “不错。我娘风流,娶了我爹之后,又抬了不少小侍进门,家中姐妹兄弟一堆,一同吃饭时,都得两桌才能坐下。”桑璃不解,“润元,你可别告诉我,你就只是问我这个?!”   “自然不是。”苏锦摇头,垂眸看向书本道,“我只是想问,你与家中兄弟如何相处?”   “啊?”桑璃蹙眉,舔了舔嘴唇道,“你就只问这个?”   “可是涉及了私隐?”苏锦并非要为难桑璃,当即补道,“其实,我只是随口问问,没什么的。”   “私隐倒不至于。”桑璃有些失落地咂巴了两下嘴,“我以为你会问我怎么与小郎君眉来眼去呢。”   苏锦摇头,乐了,正欲揶揄她两句。   咚咚——   房门被人敲响,尖细的声音从外懦懦传来,“苏,苏姑娘,我是梁儒。”   苏锦挑眉,桑璃登时便心虚了几分。   “润元,是我叫她来的,最近我课业有所进步,就连教员都连连夸赞,是以梁儒便问了我,说也想跟你一同温习。”   她稍稍后退了几步,讪讪笑道,“我想着你教一个也是教,多一个人,也多一份钱银不是。总归以后用钱的地方还多,光靠你誊书,实在有些杯水车薪。”   桑璃这番话并非虚言,等两月后公试一过,内舍生除了要在书院读书之外,还要被随机分去京郊各个县衙历练三月。   以主簿的身份,协理衙内事务。等三月期一满,所在地县令便会亲自寄一封简评给书院,当做书生学以致用的辅证。   只不过青山书院的内舍生,多数都家世显赫,又岂是那些京郊小小县令可以为难的。   是以这简评,赞美之词溢于言表,早就失了原先的督促之意。   书院里上一个家境贫寒的书生许昌,听闻就是借了钱银打点,这才得了县令的一通好话。   其中狼狈辛酸,也颇让人唏嘘。   桑璃便是想到这点,才想到将梁儒也拉进来搭伙温习。   苏锦面薄气傲,若是直接给她钱银,只怕这友人也就做到了头,还不如物尽其用,左右梁儒在书院也待了一年,还是个外舍生。   她揣摩着苏锦的心思,试探道,“你若是不愿,我这就与她说说。”   “罢了,你说得也有几分道理。”苏锦叹息,“只不过,梁儒并非文人之才,便是补习也无多大成效。”   “嗐,各人有各命。咱们只需尽人事听天命即可。”桑璃听她松口,起身往房门走去,“那我便请她进来了?”   “嗯。”苏锦亦起身,前去相迎。   一番寒暄,桑璃瞥了眼还不是很熟的苏锦与梁儒,问了苏锦的意愿,这才接着刚刚的话道,“我家中姐妹众多,其中只一个弟弟。他最为黏我,我若在家读书,他必定会陪在身侧,像只狸奴,时不时便过来扰人清净。不过嘛,我都瞧在他可爱的份上,既往不咎。”   苏锦有些迟疑,“那他可会在你受伤时,伤心难过?”   “那是自然。”桑璃颇有些骄傲的扬了扬脖颈,“这人与人之间的相处,可不就是你对我好一点,我对你好一些。你来我往,一来二去,感情才会深厚么?”   “别说是伤心掉眼泪,有次我贪杯醉得不省人事,小弟怕我一睡不起,愣是在房中陪了我半宿,最后自己困得受不了,反倒与我争起了被褥。”   “还有上次......”她越说越起劲,末了又不知怎么说到了小郎君身上。   “我发现啊,越是这京都世家的郎君,性子反而越纯真。”   桑璃一本正经地托腮,“我估摸着,大抵是因为家中教导严格,又不怎么听那些碎嘴子嚼舌根所致。”   细长的眼睫下,那一丝丝希冀随着桑璃的长篇大论逐渐消散,苏锦弯起唇角,笑容苦涩。   果然,是她多想。   桑璃说了半日口渴,伸手给自己到了一杯温茶,又替沉默的另外两人也续了杯,这才疑惑道,“咦,你们怎么都不说话?”   苏锦笑了她几句。   梁儒不知前因,是以只默默听着。这会听见桑璃发问,有心想说些什么,总归与苏锦还不太熟,尤其苏锦此人,不太爱笑,看起来严肃冷漠的很,也就越发不敢多说。   如今三人同桌,桑璃自是有什么问什么。   梁儒跟着听了半晌,这才翻开书,与苏锦怯怯指了上面的一句,“苏姑娘,不知这句何解?”   苏锦扫了一眼梁儒手指的地方,略一沉吟便细细与她说了起来。   三人共同温习,倒也不觉疲累,待走廊里有了响动,这才匆匆收拾了书本,跟着其余人一同离开学舍。   因苏锦下午还有骑射课业,与她们并不同路。   短短半个时辰,梁儒受益颇多。这会子望着苏锦走远的背影,忍不住长吁短叹,直怪自己没能早些认识她。   “行了行了,瞧瞧你这崇拜的模样,我就说润元为人随和吧。”桑璃拍了拍梁儒的肩头,“现在认识也不晚。以后咱们三人在书院之中,那就是好姐妹了。”   梁儒眼睛一亮,喜道,“说得也是。不如明我做东,请苏姑娘去馆子里吃喝一番,你觉得如何?”   “那倒不必。”桑璃摇头,“润元这人呀,比谁都要刻苦,吃喝玩乐的事情,想来她多半不会答应。”   “那就等她升为内舍生,咱们再一起庆祝。”梁儒略有遗憾,瞧见桑璃腰间的荷包,又道,“其实有一事我挺好奇,刚刚就想问你来着。”   她特意压低了声,“你那弟弟多大年岁?”   桑璃不解,“三岁啊。怎么了?”   梁儒一愣,复笑道,“我就说么,刚刚怎么听都怪怪的。我也有个同胞弟弟养在内院,如今早就避嫌,一年到头也见不了几次面。”   “对了,你说,苏姑娘问这个做什么?”   桑璃摇头,“不知道,估计就是随口一问吧。”   “喔。”   梁儒翻开书本,想了想,赶在教员进来之前,又低低八卦了一句,“听说了吗?明晚宫里要行四雅盛会,你猜今年这京都第一公子之名,会花落谁家。”   “依我看啊,多半是柳太师家的柳茗公子。”桑璃以书遮脸,转头道,“早先不就是他在诗会中脱颖而出么。放眼京都,还有哪位公子可以与之相比?”   梁儒道,“我可把剩余的钱银都押在他身上了。你呢,你选谁?”   “我?”桑璃摇头,“这些世家公子,我都脸生的很。要是阿良也能参加就好了。”   梁儒悄悄啐了她一口,“快得了吧,你和徐微闹成这样,还追着他不放作甚。”   “你懂什么!”桑璃挑眉,“心悦一人,必然要使尽浑身解数,哪里能半途而废。”   **   日月交替,又是新晨,今日休暇。   苏锦一大早便去射场练习,有玉韘在手,果真比之前好了许多。   午时未过,文墨便来了书院相请。   能参与宫中四雅盛会的郎君,都是三品大员及以上的世家公子,不分嫡庶。   谁若能拔得头筹,不仅可光耀门楣,若是得陛下与凤君欣赏,直接与皇女定下亲事也未为不可。   虽说是以郎君才情为主的盛会,但总归是要携眷入宫赴宴。   是以沈府之中,也都紧锣密鼓的筹备了好几日。   苏锦万不敢马虎,仔细沐浴后又新换了一套衣裙,这才跟着文墨回了府。   踏进清净厅,她挽起的发尾还有些湿,刚给沈梦与温容行了礼。   豆豆眼的小厮从屏风后转出。   他手里托着一件华服,小心地跪在温容面前禀道:“主夫,苏姑娘的礼服拿回来了。”   “不过去了趟绣坊,怎得费了这么久时日?”   温容皱眉,顺手接过衣裙细细检查了一番,手指摸到在衣领后,忽得一顿,唇角弯弯,和善道,“润元,你随文墨去客房换了衣裙过来,若是不合身,这会师公便替你改改。”   苏锦亦不敢耽搁,换衣时瞧着衣领后的那一处小圆圈圈,唇边泛起一抹哂笑。   刚刚师公说得明白,这衣裙是从绣坊拿的,看来这小圆圈圈,应是其中一位绣郎自己的标记。   与她猜测的,大相径庭。   新做的衣裙光是触感便知极为华贵,裙摆的滚边还压了银色莲花纹,稍稍走动,便会在泛出柔和的光彩。   也不知是谁给的尺寸,腰线收得极好。   文墨接连夸赞了几句,便簇着她回到了厅里。   苏锦一进来,正对上一身月白外衫的沈原从屏风后走出,四目相对,却是沈原先瞥开了眼。   温容低低一笑,拉着他坐在自己身边,道,“都说人靠衣装,我们润元这么一穿,在京都里也算排的上名的美娘子了。”   苏锦哪里被人这么夸过,登时就红了耳尖。   “你师公眼光独到,他说得话错不了。”沈梦笑道,“今日进宫,你莫要紧张,总归晚上去的贵女也多,你且多多留意,看看可有志向相投之人。”   “是。”   悄悄看了眼乖顺坐着的沈原,苏锦忍不住在心中喟叹。看来恩师,是当真要收她做义女了。   那点点旖旎心思若是再不收敛,只怕会愧对恩师一番栽培。   耳尖的红意褪去,苏锦坐直身子,细细听着温容说起宫中的礼仪规矩。   今日参宴,不兴骑马前往。   温容就着沈梦的手上车,临了还不忘瞥眼沈原与苏锦同乘的那辆,转头与自家妻主笑道,“刚刚你可见原儿的眼神了么?”   虽然只短短一瞬,那双丹凤眼中的惊艳却不是作假的。   “如今就算原儿有意,也还需润元开窍才行。”沈梦扶着温容坐进车里,轻道,“这孩子傲气,若非功成名就,位列朱衣,大抵是不会娶夫的。”   “妻主莫要担忧。如今你肯替她谋划,远比她一人前行要来得更快。”温容握紧沈梦的手,笑道,“只要今次能让她崭露头角,想必前路也不会太难。”   “话说的没错。可今夜前来赴宴的那些年轻贵女,又有哪个是绣花脑袋?”沈梦叹气,“只盼原儿莫要一时用气,非得与那柳家公子一争高低才好。”   马蹄哒哒,晃晃悠悠走在青石板上。   郎君如玉,脉脉眼波温温看向他面前正襟危坐的姑娘,唇边笑意更深。   她腰间缀着的荷包,几枝梅花傲然绽放,端的是无边风骨。   “听说宋公子去看你了?”清冷的声线带着些许不开心,悄悄往苏锦身边靠了靠,“你们不是退婚了么?怎得他还缠着你不放?”   广袖交叠,被他把玩在指尖,就连瞧过来的眼神都分外清澈,像是随意与自家阿姐闲聊一般。   苏锦呼吸一窒,暗道自己意志不坚。   腔子里的那颗不甚安分的心,早在他欺身过来的时候就已经失了控。   像是被人来回抛起,上去的时候茫然不知所踪,坠落的那一刻又会被紧紧攥住,不断揉捏。   血气汹涌,直扑面门。   除了那一双黛眉与乌黑的眼珠,她几乎整个人都泛着粉红,从额头到鼻尖,再到下巴。   顺着那修长的颈线,一路往下,掩入交叠的衣领,叫人再也看不分明。   宛如被春风吹过的芙蓉,透着颤颤巍巍的浅粉深红。   沈原颇为遗憾地垂眸,靠在她陡然僵直的肩头,“阿姐是不愿说么?”   “说,说什么?”苏锦浑身都仿佛被泥塑了一般,动也不敢动,她抖得厉害。   放在膝上的手指,也被人顺势捏住,轻轻摩挲着,“阿姐,不愿提宋公子,我们便不说,可是阿姐,你是不是冷?”   如墨的丹凤眼透出几分狡黠,微微扬起下巴,在她耳边轻笑道,“不如,我替阿姐取暖,可好?” 第44章 .谁家义女此等闲人入内,可是欺上瞒下……   肩上被他靠着的地方顿时烧了起来,灼得苏锦话都说不利索,“我,不,我.....”   “阿姐,你是不是嫌我?”郎君在她颈肩委屈的蹭了蹭,“我是独子,还没有过姐姐呢。阿姐,我要是做得不好,你慢慢教我,别嫌弃我。”   他的气息温热,缓缓洒在变粉的细颈之上。   苏锦甚至有了错觉,以为他的唇一直贴在自己的衣领,若是没有这层布料遮挡,早就肌肤相贴。   “阿姐?”坏心眼的郎君还在喃喃叫着她。   “先,别......别说话。”   脖颈处的温热萦绕不散,苏锦手心早就汗湿,水汽顺着掌纹汇成了绵延不断的小水流,与她烧起来的肌肤相比,这丁点冰凉,几乎不挡事,反而多添黏腻。   偷偷把汗水抹在衣裙之上,总归他又没有其他心思,还是自己意志不坚的缘故。   苏锦想了想,要去推沈原的手变成了点他。   轻轻戳了戳沈原的手臂,苏锦僵硬着身躯,甚至都不敢垂头,就怕这一近距离瞧他,自己生出禽兽不如的念头。   他什么都不懂。   苏锦哀哀地想着,桑璃与她弟弟也是这般相处,足见沈原并未做出什么超越姐弟之情的事,唯一不同的就是,桑璃与她弟弟是真正的姐弟之情。   而自己,对于沈原,却藏了不可告人的心思。   总归他什么错都没有。   苏锦叹了口气,本想竭力稳住自己的心绪,可她毕竟年少,素日里又不亲近男子。   星星微火渐成燎原之势。   唯有用手指狠狠掐住掌心,这才稍平复了些,淡道,“我不冷。”   “阿姐。”沈原暗暗发笑,面上却还是委屈懵懂的神情,“也不知是不是紧张的缘故,我好冷。”   郎君往她身上又凑了凑,修长的手指硬是塞进她的掌中,“阿姐,你帮我暖暖,好不好?”   苏锦眼角一抽,刚要有所闪避。   “阿姐?”沈原才不给她机会逃跑,紧紧抓住她的手指。   苏锦一滞,瞥了眼两人交握的手,又叹了口气,认命道,“那......只能暖一会。”   “阿姐,你真好。”沈原温温一笑。   他似是不知苏锦的窘态,消停了没多久,手指便不安分起来,先是试探的握在她的手腕,过了片刻,那指尖悄悄上移,藏在广袖之中,偷偷捏了捏她的小臂。   还要继续往上时,月白色的衣袖被人紧紧攥住,沈原懊恼地抬头,恰好,苏锦也垂首看他。   他本就靠在苏锦肩头,这会更是大半个身子都挤在她怀里,四目相对。   沈原望着那张近在咫尺的容颜,原本逗弄她的心登时就慌张地无处可藏,一下又一下,沉沉地向下坠去,跌入一片羽毛之中,只微风过,就挠得整颗心都止不住的泛痒。   梦里狠狠咬过的朱唇就在眼前,只要再向上凑那么一丁点。   沈原呆呆瞧着她,如鸦羽浓密的长睫颤得厉害。   长颈之上,喉结微动。   握住她小臂的手指倏地收紧,下巴方才向上扬起。   绛唇樱珠倏地离远,沈原一愣,望着那段露出的脖颈,悄悄皱眉。   还是睡着的小笨鱼乖,清醒的小笨鱼灵敏的很,一点儿都不好糊弄。   只差一点点,真的,就只差一点点,也不给亲。   沈原紧紧咬住下唇,心里的那些痒都化成了委屈,一层又一层地拢上全身。   他越想越气闷,颇有些恼羞成怒地坐直身子,背对着苏锦,一言不发。   苏锦只觉肩头一轻,当即险险松了口气。   还好沈原捏回了她的神志,不然此刻,定然已是无法解释的情形。   她又羞又愧,刚刚那一瞬间,她竟然有了亵渎之意。   还好,还好。   苏锦定了定神,这才悄悄看向沈原的背影,郎君坐得端正,看似背对着她,却又侧过来半分面容。   苏锦黛眉紧蹙,思索了片刻,问得小心翼翼,“你怎么了?”   从鼻子甩出一个愤愤的哼。   郎君如玉的面上青白一片,并不搭理她。   这时候,苏锦还有什么不懂的,总归是她又惹了沈原生气。   “你是担心今天的比试么?”悄悄往他身边移了半寸,想起他说冷的事,苏锦跪直身子,试探地从背后将他拢在怀里。   “不过是些虚名。不论今晚你是不是第一公子都不要紧,你还是恩师与师公最喜欢的小公子,也是我......”   抿起的薄唇早在苏锦抱上来的时候就已经弯成了月牙,郎君耳朵竖得老高,就等着她的后半句。   苏锦却没了声。   “嗯?也是什么?”沈原按捺不住,索性转头问得一本正经。   那双美极的丹凤眼里星光熠熠,亮晶晶地看着僵住的姑娘。   舌尖的那几字差点儿就脱口而出。   苏锦极不自然地扯出个笑容,手臂一松,还未收回,就被沈原紧紧拉住,“阿姐,我还冷的。”   苏锦默默地靠在少年的背上。   偏郎君记性好,修长的手指紧紧扣住她的手腕,低低笑道,“阿姐还没说我是你的什么呢?”   “嗳?!”苏锦一顿,没料到他还会追问,声线一抖,慌道,“还,还是我的好弟弟。”   她正伏在郎君肩头,一开口那股温热直直冲着沈原的耳垂而去。   尤其初夏,便是礼服也并未有多厚重。   脊背之上,清晰地勾勒出她的曲线。   这一句好弟弟,又慌又抖,像极了前世之中,被他缠着在书房里喊哥哥时那一声声女子低吟。   如鸦羽浓密的长睫低垂,握住苏锦的手指收紧再收紧,郎君如玉的面庞渐渐染了不同寻常的粉。   他闭眼不语。   苏锦一时也捉摸不透沈原的心思,尤其他掌心火热,比起刚刚好了不少。   且车外面的动静越来越小,看来离宫门也不远了。   “一会比试,你尽力就好。”她低低宽慰了一句,手臂还未收回,就被他又握在手中。   郎君原本清冷的声线也低沉了许多,似是在忍耐,“先别动,再等我一会。”   修长的手指捏在她的小臂,用了力。苏锦自小怕疼。猛地被他这么一捏,当即低低叫了几声痛。   那双美极的丹凤眼倏地睁开,修长的手指一松,苏锦还未起身,就被郎君极快地转身,直接拦腰抱住压在了织金团花羊毛毯上。   沈原面色微红,死死盯了她一会,意味不明道,“阿姐是女子。以后若是疼了,可不许在其他男子面前这样。记得了么?”   苏锦一头雾水,但沈原说得严肃,马车又越行越慢。她也来不及细想,忙点头答应。   伸手去推压在身上的沈原,她们这副样子,若是被旁人瞧见了,便是亲姐弟也说不过去,更何况如今恩师还未正式收她做义女。   推搡的手被他紧紧困住。   沈原眉头紧皱,将她抱得更紧。脸埋在苏锦的脖颈处,低低唤着她,“阿姐,阿姐......”   一声比一声低,却又带着苏锦听不懂的欲。   就连修长的手指不知何时顺到她的腰间,不轻不重地捏了下去,苏锦下意识地低呼,却又想起他刚刚所说,生生将未完的呼痛死死扼住。   “阿姐。”沈原的声音有气无力,轻轻揉了揉刚刚捏疼她的腰间,“在我面前,不要忍着。”   苏锦顿住,黛眉之下的双眸明显不解。   那双含星纳辰的丹凤眼微微眯起,“阿姐与我不是外人,有什么都可以与我说。我也只与阿姐说,好不好?”   他的手指似火,便是轻轻摩挲,都已叫被压的人染了红。   苏锦脑袋空空,神志更是迷茫。唯有鬓边的经脉一跳一跳,强而有劲,回应着他的蛊惑。   “阿姐真乖。”郎君浅笑。   车幔后,传来淮安规矩的禀报,“公子、苏姑娘,宫门就要到了。”   沈原一愣,明明沈府与皇宫离得也不算近,马儿行得也慢,怎得他连小笨鱼都还没沾上,就要到了。   墨染的双眸不悦,总归今夜还有要事,看来只能先放过这条小笨鱼,改日再寻机会。   低低应了淮安。   沈原扶起还在出神的苏锦,又用自己的素帕将她鼻尖、鬓边的细汗也尽数抹去。   他动作细致温柔,苏锦心里一暖,只暗暗想道,有个弟弟,似乎真的不错。虽然黏人了些,但诚如桑璃所说,的确可爱的紧。   眼角眉梢的笑意还未尽起,再一想到他以后也会这样黏着其他女子,刚刚还暖呼呼的心,顿时便如同沾多了醋的饺子,酸涩难抵。   “阿姐。”郎君不知,仍笑着要来牵她。   苏锦心下发慌,生怕自己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连忙避开与他坐远了些。   “阿姐?”沈原心下一沉,忙坐直身子问她,“你怎么了?”   苏锦不自然地摇头,默默藏起心里那点不堪与不该有的念头。   车内一时沉默了下来。   好在没多久,马车也堪堪停稳。   有了上次的经验,淮安这回没直接掀起车幔,而是先低低递了声进来,“公子,苏姑娘,到宫门了。”   沈原刚刚看向静坐的苏锦,她就犹如被火烧了屁股,下车极快。   郎君咬牙,唤了小厮。   淮安这才躬身过来,掀起车幔。   一袭月白色长衫的郎君俯身下车,原本如仙艳绝的面容却好似浸了寒冰,眼角眉梢处皆是清冷。   直到,苏锦递了手来。   她偏着脸,只敢用余光瞥着沈原,暗暗给自己找着借口。   总归得他一声阿姐,眼下出门在外,体贴照顾也是应该。   淮安扶着马凳,偷偷望向刚刚还沉脸不虞的沈原。   此刻,郎君正含笑,紧紧握住苏锦递来的手,那双美极的丹凤眼,远比夜里星河更加璀璨,亮闪闪地瞧着红了耳尖的她。   豆豆眼的小厮悄悄一乐,抱着瑶琴跟着两人身后。   红墙碧瓦,甬道深长。宫人妥帖,提灯伴行。   沈梦与温容在前,苏锦与沈原在后。   沈原是男子,本不该与苏锦并肩而行。可每当他故意慢下半身距离,苏锦便会停住脚步,等他跟上,再迈脚前行。   反复几次,反倒是一直沉默的苏锦先忍不住,压低了声问道,“是不是累了?”   “不累。”沈原瞥她一眼,“阿姐不生气了?”   苏锦怔住,本想说自己刚刚并非生气,可又怕他寻根问底,只好含糊地点了点头。   月上树梢,清辉满堂。   他们几人刚刚踏上福宁殿的石阶,耳边就有宫人们一个接一个尖细却又不失柔和的嗓音向里递声,“沈太傅携家眷觐见~”   今夜四雅盛会,来得都是朝中重臣,国之栋梁。   尤其这些小公子中,说不准就有未来的凤君。   宫人们都是人精,瞧见沈太傅身后姿容绝绝的小郎君,当即都笑容满面,亲切的不行。   就连一向面冷的总管姑姑也躬身前来,“沈太傅,您近日可好?”   沈梦一贯不喜与这些宫里伺候的女子多言,只淡淡道,“劳徐姑姑挂心,一切安好。”   温容见状,忙借着广袖遮掩,递上一小袋金豆子,笑道,“多谢徐姑姑挂念,一会开宴,还望姑姑多多照拂与我家原儿。”   徐姑姑登时就笑得露牙不见眼,极快地收下钱袋,瞧着沈原的目色越发慈祥,“沈主夫放心,奴婢定然叫人好好伺候小公子。”   她一扬手,立马有机灵的內侍上前,引了沈原与温容从偏殿入座。   沈梦不虞,但瞧在温容的面上,始终没有多言。   福宁殿主殿之内,已经来了不少朝中大员。   苏锦跟在沈梦身后,几番寒暄下来,方才体会出知行合一的必要。   似是知她所想,沈梦转头轻道,“这为官之道,与读书又有许多不同。为官者......”   身边有脚步停驻,柳太师挑眉,不冷不热道,“呵,这不是沈太傅么?”   她不认得苏锦,却也知道沈府只一位独子。今晚赴宴,只宣三品及以上官员家眷,哪里能允许闲杂人等肆意入内。   柳太师阴恻恻道,“不知这位,又是哪家的贵女?”   她这声不高不低,周围谈笑登时消弭。   沈梦冷道,“也不怪柳太师不认得,这是苏锦,乃我得意门生。”   “门生?”柳太师嗤道,“什么时候这四雅盛会,也可允书生百姓之流进入?”   “沈太傅,我瞧你这是老糊涂了。此等闲人入内,可是欺上瞒下之罪。”   “柳太师这话急的毛病还是未改。”沈梦肃然,正要言明苏锦前来之缘由。   忽听身后有人大笑,众人回头,却是庆郡王缓步前来,她与沈梦微微颔首,朝柳太师笑道,“太师何必咄咄逼人,这位小书生能入宫,必然是有人相请。”   她笑眯眯看向沈梦,“太傅也是接旨办事而已。” 第45章 .四雅君子苏某只是与公子在此共赏月色……   一句接旨办事,周遭更静。   众人都细细打量着苏锦,就连一旁幸灾乐祸的宋太尉也怔愣在原地,更别提她身后的宋绵。   柳太师眯着眼,负手而立,“既是奉旨入宫,想来这位苏姑娘必然是有些本事的。”   她轻蔑地望向沈梦,“也怪不得沈太傅会日日带在身边悉心教导。”   老奸巨猾的狐狸,便是得不了好处,也绝不会吃亏。   在场的都清楚。   今日的四雅盛会,虽说是要选出才情容貌绝佳的郎君。   但如今三皇女顾晓回京,吴贵侍父凭女贵,连带着他膝下四皇子的亲事也提上了日程,正打算在此次相看个如意妻主。   如今平白多了一个奉旨入宫的苏锦。   其中年轻女子间的纷争,自是不必多言。   “这是自然。要不是当初五皇女与柳公子在柳家别院差点儿闹出人命,苏姑娘又怎么会阴差阳错的得陛下赏识。”   庆郡王与沈太傅摇了摇头,笑得一团和气,“说起来,她今日入宫,也是多亏了柳家。”   这一番话,说得清楚,却未必能让外人听得明白。   柳太师微微垂眸,手中的玉杯一颤,也笑了,“郡王说笑,当日不过是个意外,左右也是小厮脚滑,如今那惹事之人已被杖毙,也算是给沈府一个交代。再者,孩子们不都好好的么?”   “太师这句孩子们,还真是亲切。”庆郡王轻笑,捻着袖边的金线。   “听闻,柳太师那处别院,水域宽阔。想来在山中引水也花费了不少银两吧?”   庆郡王面上带笑,却无端的让人心生冷意。   “郡王有所不知,那一处恰好有地下河,无需外力引流。”柳太师含笑,转头寻见宋太尉,“修建之时,宋太尉也曾瞧过地貌。”   “这......”宋太尉笑得人畜无害,状似为难道,“我一介武夫,哪里懂什么地貌,不过。”   她稍稍一停顿,“当日工匠的的确确是在泥土之下挖出了水流。”   宋令不愧是陛下身边的红人。这一番话既给了太师情面,又将自己推脱开来。   殿内清香袅袅,三公,郡王谈笑,又哪里能轮得到他人插嘴。   淡淡瞥向气定神闲的柳、宋二公,沈梦笑道,“柳家别院那处湖泊,至多也就深一丈,却能在湖中央建起攒尖顶覆琉璃瓦的阁楼。如此能工巧匠,实为不出世之才人。”   在场之人,都知晓沈太傅曾在北凉历练,在那不知打了多少坎儿井,看地势寻暗河,那都是门清。   她这话似褒实贬,柳太师面上有些挂不住,只做了个伤感神色,“此人有才不假,就是命苦,听闻前几日上工时,不小心跌进了坑里。”   宋太尉也跟着一叹,“太师向来惜才,想来乍听此消息,定是十分悲痛吧。”   “若非天妒英才,将此人派北凉,说不定会大有用途。”柳太师哀叹连连,听得庆郡王冷笑,“怎得就这么巧,太师每每得了个人才,不是暴毙就是人祸。”   “郡王说这话,可就伤人心了。”柳太师被她讽得面上青红交加,却又碍于品阶,无法出言反驳,只僵笑着道,“事有凑巧,月有圆缺。左不过老生时运不济,才遇上这些变数。”   “话也不能这么说。”宋太尉眉头一皱,不赞同,“这与太师何干?生死有命,非人力可以干预。是她们有福运,才会在大限将至之时,得遇伯乐。如此,这一生也不算白来。”   她们两人一唱一和,颇有惺惺相惜之感。   庆郡王摇头,与沈梦示意,去了自己位上。   苏锦听了半晌,待周围谈笑渐起,方才低低问道,“恩师,刚刚所言......”   “不错。”沈梦转头,与她笑道,“当日你救了原儿不图所求,令陛下印象深刻。是以今次带你前来,全因陛下口谕。”   苏锦左眉突突跳了几下,似是知她所想,沈梦只轻道两字,“放心。”   月下清辉,透过窗楹,映出一地清冷。   偏殿之中,各府主夫坐在一处,前来参宴的小公子们都被单独带去了玉竹殿。   今日比试,作画、插花、茶道与琴艺这四雅。   画作与插花皆不署名,由內侍乱序送往福宁殿,由陛下与各位大臣一块品评。   茶道与琴艺则有坐镇偏殿之中的的凤君与各府主夫亲评。   玉竹殿内,烛火通明。   须臾,便有徐姑姑的声音从殿外传来,“陛下口谕,今日四雅皆以浑然天趣四字为题。”   话音刚落,训练有素的內侍鱼贯而入,手捧作画所需笔墨纸砚依次供于各人矮桌之前。   宫女们推开内里门窗,垂眸静立于玉竹殿外。   徐姑姑与殿内的小郎君一一笑过,“各位公子,若有所需皆可嘱咐身边內侍。另,作画与插花需在一个时辰之内完成,公子们以这柱香为令便可。”   今日前来郎君,不过八人,除了眼熟的柳茗与宋致,其余五人与沈原也不过是泛泛之交。   香已过半,沈原坐在桌前,却迟迟还未动笔。   长睫倾覆,遮住了其下纠结的目色。   若是一切照旧,今年的四雅君子之名必然如同探囊取物一般容易。   只不过,前世里他挖空心思得这虚名,为得却并非自己,而是希冀以此来挽回在柳家别院、百花节中尽毁的沈府名声。   世人说他妖艳狐媚,沈原可以不在意。却无法容忍旁人当面说他母亲教儿不善,恐有误人之嫌,实在是难当大儒之名。   可即便他成为京里的第一公子,那些人不仅没有消停,反而说得更加难听。   如今,他还是清清白白的沈家小郎。   再想起马车之上,苏锦的那番话。沈原唇边忽得有了笑意,小笨鱼虽然不在意这个,但若是能以第一公子的身份嫁她,也是一桩美事。   但今年的第一公子,却不能是他。   念着苏锦,沈原下笔更加流利,色彩越发大胆鲜艳。   山水之间,渔人行舟。树下嬉戏孩童,全都跃然于纸上。   宋致与他邻桌而坐,桃花眼微微睨了过来,嘴角一撇,复拿起修剪好的花枝插进瓶中。   花艺讲究层次意境。   两世为人,宋致早就摸清了女皇的喜好。画作插花,他本就不比沈原差。茶道亦然,唯独琴艺稍逊。   不过,他早知题目,又在家中苦练数日。单这一首古曲,就连教习师父都赞叹不已。   是以今日这第一公子美名,他势在必得!   香灰落地。   內侍款款而来,将画作与插花玉瓶一一移至福宁殿。   偏殿之中,茶艺进行已然过半。   合着琴音流泻,敛情而发,勾抹复挑,音久韵远。   可不论底下的小公子如何卖力,始终不见凤君有过笑意。还有几人惧其威,整个人都颤得不行。   比来比去,前六人之中,依旧是柳茗最为出色。   如今偏殿之中,只剩宋致与沈原还未比试。他用余光瞥了眼身侧的站着的月白色人影,垂眸静待凤君发话。   果然,凤君久坐已然有些发闷,亦如前世一般,要他们二人同弹一首古曲,以技艺分出高低。   瑶琴自来都是雅致之物,讲究飘逸洒脱,何时听过以琴斗技。   众人哗然,却也不敢多说。   淮安抱着瑶琴在殿外等了半晌,乍听这消息,也不敢耽搁。连忙将瑶琴递给前来取物的內侍。   静心焚香。   宋致与沈原相对而坐,郎君含笑,一媚一冷。   顷刻间,迂回曲折,尽藏袅袅之意。抑扬起伏,宣情克制,两人广袖翩翩,琴音倾泄,竟是不相上下。   余韵绵长,声声清和如细雨滴答,更似春草萌生。   琴音透壁,福宁殿中也都静了下来。   众人倾耳,手指微抚,低低合着。   须臾,琴音渐急,似有万马奔腾,铮铮作响。正高昂时,忽得听得一声低鸣。   苏锦心口一紧,这琴弦断裂,稍有不慎便会割伤手指。   她忍不住往殿外望去。   好在宫中早有御医随侍,沈原手指将将才流了些血,就已经抹上了极好的白玉膏,严严实实用棉布裹了起来。   正要下跪请罪。   凤君一叹,“罢了,总归也是意外。”   狭长的凤眸看向在场的另一郎君,赞赏地点了点头。   徐姑姑一贯机灵,连忙让內侍递上福宁殿的评定人选。   “宋致。”   桃花眼的郎君上前跪拜,凤君含笑,“今夜之中,你琴艺略胜一筹,四雅君子,当之无愧。快快起来,随本宫去福宁殿觐见陛下。”   宋致一顿,前世之中,他分明记得沈原夺了这名号,只是随父领赏,并未去过福宁殿。   如今突生变故,他一时不好分辨前路是喜还是忧。   桃花眼悄悄瞥向沈原,那一袭月白正依偎在温容怀中,举着包成小粽子的食指,满脸委屈嘀嘀咕咕不知说些什么。   宋致垂眸,说不羡慕是假的。   他爹只是小侍,这种场合哪里有露脸的机会,而宋主夫又一贯体弱,自是不会参宴。   如今踏进福宁殿,跪在女皇面前。听见母亲骄傲谢恩的声音,宋致这才踏实许多。   殿里乌泱泱的坐着好些人,他垂着头,用余光悄悄寻着苏锦。方看到她,唇边笑意还未起,就听凤君喜道,“陛下,宋公子才貌双全,配于三皇女做侧君,也算一段良缘。”   “侧君?”女皇皱眉,瞧着下首跪着的郎君,“此事不急。”   凤君自是料到女皇不会同意,如今试探出了她的底线。心中安稳,也就不再强求,只温温笑着。   一出波折,言语间便烟消云散。   宋致松了口气。   等到殿内酒酣舞美之时,桃花眼的郎君这才偷偷溜出。   他早就买通了几个內侍,一路隐蔽地寻去了偏殿之后的一处假山。   不多时,果真瞧见鬼鬼祟祟前来的宋绵。紧接着那边也来了一个披着黑斗篷的人影。   宋致冷笑,等里面一对野鸳鸯缠绵难断,这才悄悄在假山进出口处都点了火。   这里本就僻静,如今烟味骤起,惊得里面两人衣服都穿不利落,想要落荒而逃,又被火势所逼。   宫中侍卫巡逻,乍见火光,当即连声高呼。宋绵哪里经过这场面,哆哆嗦嗦被浓烟所呛,惧怕之下,腿一软便倒在了地上。   入夜而来的那人哪里还管得了地上的宋绵,趁着人多,悄悄混进灭火的內侍之中。   宫中走水,不过片刻,已然能听到凤君车辇仪仗靠近时的声响。   宋致躲在树后瞧得解气,如此一来,别说是宋绵,便是他那娘亲,也难逃干系。   总归爹也不过是个小侍,树倒猢狲散。以他现在的财力,养活爹早就不成问题。   只不过眼下侍卫众多,想要抽身离去,却有些难。   身后有轻微声响,宋致猛然回头,待看清来人又忍不住低呼,“怎得是你?!”   苏锦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悄悄拉起他的衣袖,示意宋致跟上。   初夏树木初成,枝叶繁茂。夜里起风,吹得树叶唰唰作响。   如今,却成了她们最好的掩饰。   两人绕来绕去,一路躲躲闪闪溜回福宁殿前的凉亭。   除了借故离开的凤君,此时的福宁殿里依旧歌舞升平,宫女內侍也多在殿内伺候,守在门前的宫人反倒不比之前。   苏锦这才松了口气,还好来时温容怕她们迷路,细细说了这福宁殿大致的方位与周边。   “你都看到了?”宋致苦笑,“其实我,我并非心......”   “宋公子不必多言。”苏锦从怀中递过一方素帕,示意他擦擦手指。她眉目之间淡然,与他指了天上玉盘,“苏某只是与公子在此共赏月色。”   咔嚓——   身后有枯枝被人狠狠踩断之声,苏锦回头,正对上沈原铁青的脸,郎君咬牙,笑得阴恻恻的,“那敢问阿姐,今夜月色如何?!” 第46章 .月色如许阿姐好坏,自己藏了水也不给……   郎君踏月而来,清辉覆身,眼角眉梢间俱是清冷之意。目色落在苏锦递过去的素帕,唇边的笑意越发意味不明。   “沈公子?”见他孤身前来,苏锦忙道,“怎得出来也没人跟着?”   “淮安呢?”   她心急生问,宫里便是再守卫森严,他一个男子也应谨慎小心。更何况五皇女也在宫中。   她眼中并无花前月下的温情,也没有被人惊扰后的恼意。   沈原垂首,委委屈屈地避开苏锦问询的目光,压低了声解释道,“殿内都在为宋公子庆祝。”   郎君稍稍侧身,广袖轻拂,不经意间露出包扎好的手指,闷闷道,“是以,我便独自出来散散心。”   他才不会告诉苏锦,是因为瞧见宋致久去不回,盯梢的淮安又说她也不见了踪影。   这才慌慌忙忙找来。   哼,赏月?!   沈原悄悄拉起衣袖,好让包扎过的手指更加显眼,“阿姐,我是不是妨碍了你与宋公子?”   墨染似夜的丹凤眼微微眯起,暗搓搓地磨着牙。   “怎么会。”苏锦摇头,“我与宋公子也是在此偶遇。”   早先听闻琴弦崩断,她便一直担忧。如今乍一见沈原裹成小粽子的手指,心下更加疼惜。   刚迈开步子,想要上前仔细瞧瞧。   “苏,苏姑娘!”   身后安静了半晌的宋致忽得脚底不稳,低低惊呼了一声,转瞬间就要向前栽倒。   凉亭与地上的青石板路隔有几层石阶,这样摔下去必然会伤了面容。   苏锦顾不上许多,忙转身接住。   桃花眼的郎君摔得猝不及防,整个人狠狠砸过来,撞得苏锦忍不住闷哼一声,却也不敢退后,硬生生地将人抱在怀里。   沈原恨恨地瞪向宋致。   那一双软软趴在苏锦肩头的桃花眼满是得逞示威,原本攀在苏锦手臂的衣袖也渐渐下滑,似是坚持不住,松松揽在她的腰间。   “阿姐!”   偏小笨鱼还无所察觉,正努力往回支撑。   沈原更气,刚向前迈步。   桃花眼的郎君与他微微一笑,双脚一松,竟是将整个人的重量全都压在了苏锦身上,开始使着劲往前栽。   可苏锦站得也不甚稳当,她大半个脚掌还在石阶外,勉力之下只得贴身顶住。   从后面看过去。   便像是华衣女子垫脚投入郎君怀抱,两人抱得紧密无间。   咔嚓——   又一声树枝断裂,远比刚刚更加清晰、脆生。   苏锦刚刚才稳住两人的身子,不知为何。后背忽得一凉,仿佛被什么猛兽盯上了一般。   她扶着宋致坐在凉亭里的石凳,疑惑地转头,就瞧见一袭月白色长衫的小郎君孤孤单单站在不远处。   正低垂着脑袋,一下一下踢着脚边被风打落的枯枝。   时不时瞥几眼苏锦,碰上她的目光又极快地垂眸,只举着包成小粽子的手指,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   苏锦瞧得忍俊不禁,却也不好露出笑意。回身与宋致低道,“宋公子放心,今夜只有赏月叙旧,并无其他。”   “苏姑娘?”轻轻拉住要走的苏锦,那双桃花眼中尽是惊惧忧虑,“可我还有些晕。”   “晕?”苏锦一愣,“大抵是不胜酒力的缘故,苏某这就叫些內侍过来搀扶公子。”   “苏姑娘,你......”宋致攥紧她的衣袖,“你就不能留下来陪陪我么?”   郎君姿容美艳,哀哀切切望过来,便是再铁石心肠的娘子也不忍心驳他。   偏苏锦有颗实木做的脑袋,她面无动容,“且不说男女有别。”   复而微微一叹,“更何况公子是今日主角,苏某亦不好多留。”   苏锦的言下之意,宋致听得明白。   可要眼睁睁见她走向沈原,他又是万般不愿的。   攥住衣袖的手指再收紧,宋致抬眸,逼问道,“苏姑娘这是要与我彻底撇清干系?”   “我,我......”桃花眼里蓄了泪,染得眼角绯红。   他说不出的话,苏锦心知肚明。   今日一场走水,不论宋绵到底是惑乱宫闱还是酒醉失仪,都不会让宋家好过。   “宋公子放心,若以后公子有需要苏某的地方,苏某绝不推脱。”   瞥了眼不远处的沈原,苏锦这才放轻了声,“如今并未完全事成,公子且先回去,免得叫人看出端倪。”   宋致此举,虽然解了他自己的困境,但与苏锦来讲,却还有一桃花酥没想明白。   总归一笔写不出两个宋字,这其中缘由仍需细细再查。   她目色凝重,宋致只得呐呐应了。   苏锦跑前跑后地请了內侍搀扶宋致回偏殿。等再回来,沈原面上沉得都快要滴出水来。   “阿姐。”   郎君坐在石阶之上,仰头看向缓步而来的苏锦,“你还没回答我,这月色如何?”   那双美极的丹凤眼一瞬不瞬地盯住她,苏锦被他瞧得耳根一热,想要瞥开眼,就听沈原又道,“阿姐,这是不愿见到我?”   浓密如鸦羽的长睫轻颤,也遮不住那眼眸中的璀璨星光,郎君委屈至极,轻轻捻住她的衣袖,“刚刚阿姐与宋公子可是有说有笑的,与我便无话可说么?”   他接连发问,苏锦不敢看他又不能不看。   四目相对。   红透了脸的,依然只有苏锦。   沈原可不会等她继续沉默,当即伸出包裹成小粽子的手指,“阿姐,你与宋公子出来赏月,可是因为他得了第一的缘故?”   “阿姐,你是不是觉得我很没用,连抚琴也比不过旁人。”郎君越说越委屈,眼角眉梢处渐渐有了失落。   那双丹凤眼犹如历过风雨的新叶,水水润润,随时都有可能滴出泪来。   苏锦怔愣,涩涩道,“自然不是。”   “可阿姐不会与他避嫌。”沈原小小声指控,“阿姐刚刚抱着宋公子,抱得那么用力。”   他抬眸似怒似怨地瞪了苏锦几眼,“阿姐定然是看宋公子长得好,又有美名,这才不与他说什么男女之防,不守规矩。”   苏锦哭笑不得,“刚刚你也瞧见了,我只是去扶宋公子的。”   “没有,我没看见!”沈原偏头,瞥着嘴道,“我只瞧见阿姐紧紧抱住了宋公子,抱得很紧很紧。”   “明明在车上,我想让阿姐给我暖暖手,阿姐都不肯。”   他说着赌气的话,手指却不忘伸在苏锦面前,“就是因为阿姐暖的时间不够,你瞧瞧!”   苏锦轻笑,能这般孩子气的说话,到底还只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郎君。   隔着衣袖握住他的手腕,黛眉下的双眸极为担忧地瞧着,“还痛不痛?”   不字都到了嘴边,又被沈原咽了下去。   素来清冷的声线带着不易察觉的娇气,“刚刚爹给我吹了吹,就不算太疼。阿姐也吹吹?”   他还偏着脸,余光却止不住地打量着坐在身侧的姑娘。   “傻瓜。疼的话要去看大夫,哪里会吹吹就不痛的。”苏锦莞尔,松开他的手腕。   果然,小笨鱼还是那条小笨鱼。   沈原低低从鼻子里甩出个气哼,可一回味她话里的亲昵,那双含星纳辰的丹凤眼登时便亮了起来。   “阿姐。”郎君面上微红,藏在柔和的清辉之中,似是上了一层极淡的胭脂,“你瞧这会的月色,比起刚刚如何?”   他认认真真瞧着天上的玉盘。   苏锦微微转头,悄悄看向沈原,身侧公子如玉,世无其二。   早在初遇,就已是她心间月。   袖中的手指蠢蠢欲动,任性地想要牵住这一弯明月。   “阿姐?”沈原不满,转头盯住苏锦,“你想什么呢?”   这句话恍若惊雷,将那点不可见人的亵渎劈得干干净净。   苏锦苦笑,说到底他所有的依赖与撒娇,都只为阿姐这两字。   沈原哪里能知她所想,只摇着她的衣袖又催了一遍。   苏锦心中喟叹,抬眸望着夜空半晌,才与他道,“这月色......”   “怎么样?”沈原期盼地望向她。   苏锦心口一窒,耳根滚烫,“很美。”   ****   待夜色更沉之时,福宁殿的大臣都陆陆续续走出了宫门,坐上了自家马车回府。   沈原依旧与苏锦一道。   刚刚上车前,他便让淮安用沾了酒的帕子,往自己脖颈上擦了擦,总归今夜也是喝了酒的,多一些酒气,娘与爹自是不会怀疑。   这会马车行稳,沈原偷偷瞥了眼坐在对面的小笨鱼。等她看过来时,忽得眉头一皱,满脸难受地靠在车壁。   他闭目而坐,下一刻果真听到了小笨鱼上钩的声音,她似是极为慌乱,沈原就算不睁眼,也知她此刻必然是想碰又不敢碰的担忧模样。   “阿姐。”做足了面上虚弱,沈原微微睁眼,顺势倒在苏锦怀中,“我好像吃醉了酒。”   扑面而来的酒气,便是沈原不说,苏锦也嗅得出来。   她眉心微蹙,伸手抚上他的额头,这才松了口气,正要唤淮安进来。   月白色的衣袖却趁极揽住她的腰身,将整个人都贴了过去,苏锦身子一僵,只觉得抱了一块极为火热的碳。   “阿姐。”   郎君窝在苏锦肩头,难耐地蹭了蹭,直到她身上都染上了混着酒气的白木香,这才又低低道,“我口渴。”   他抱得太紧,又耍赖似的不愿松开。   这样子哪里能叫旁人看见。   好在水壶就在苏锦身侧,她试了试水温,这才细致地喂在他唇边。   “阿姐!”郎君迷迷糊糊推开水壶,瞪着一双丹凤眼,委屈巴巴,“这不是水。”   “不是?”苏锦纳闷,自己喝了一口,水质甘甜。   想来应是他醉的厉害,苏锦柔了声,低低哄道,“是水,你再尝尝?”   “我不。”沈原摇头,猛然瞧见那绛唇樱珠上微微闪光,眸色一暗,复而笑道,“阿姐好坏,自己藏了水也不给我喝。”   “我?唔——” 第47章 .师生争吵给我狠狠打,直到她认错为止……   “唔——”   苏锦吃痛。   刚刚马车一顿,颠得两人狠狠砸在一处。   慌乱之下,她竟碰到了郎君的玉颈。酒气浓重,熏得她忍不住屏气,稍稍偏了偏头。   沈原怎么也没想到,马上到嘴边任人宰割的小笨鱼还能溜了,装作迷糊的丹凤眼中闪过一丝懊恼。   不过,肖想多日的绛唇樱珠,此刻却恰恰好蹭在了他喉结之上。   软软的触感贴上来,酥酥麻麻。   沈原心痒难耐,忍不住又往上蹭了蹭,“阿姐。”   他声音都发了颤,“我好难受。”   苏锦伸手拍了拍压在身上的沈原,想哄他起来,“沈......”   甫一开口,唇齿之间便喂进来郎君玉颈之上那一点凸起。   合着酒香,让她脑袋一片空白,又不敢咬他,只好用唇舌轻轻往外推搡。   “阿姐。”沈原覆在她耳边低低叹了几声,弓着身子,似是难过极了。   修长的手指紧紧抓住苏锦的肩头,声音都哑了三分,“阿姐。”   那双含星纳辰的丹凤眼犹如摄魂夺魄的妖,直勾勾地望住她,“你欺负我。”   宽大的外衫,遮住了郎君的异样,却遮不住他面上的淡淡的粉。   “我,我不是故意的。”苏锦慌乱地从他身下钻出,有心想要解释。可刚刚那情形,她又能说出什么话来。   总归是她孟浪。   袖里的手指紧紧绞成一团,苏锦羞愧交加,方一抿唇,便忆起那酒香,脸上更是火辣辣的。   “刚刚是我唐突,还请沈公子责罚。”她跪坐在沈原身侧,垂着头后悔万分。   “阿姐说什么呢?”沈原依旧侧躺在织金羊毛毯上,伸手点在她的唇珠,坏心眼地轻捏了捏,“阿姐只不过是藏了水,不给我喝。哪里需要责罚。”   苏锦怔忪,目色落在他的喉结,刚刚那一幕犹如极烈的烧刀子,呛得她心口沸腾,止不住的胡思乱想。   郎君惑人,含笑轻语。   她那不甚开窍的实木脑袋,顿时就好似被人放了一把火,烧得晕晕乎乎,只得极快地偏过头去。   瞧苏锦涨红的脸,沈原心中越发欢喜,修长的手指顺着她的唇线来来回回摩挲着。   小笨鱼果真呆呆傻傻,就这么僵坐着,动也不敢动。   他心念一起,又做出个迷糊样,勾着她的手指低道,“阿姐,我还渴着呢。”   总归她也不知反抗。   推开她依言递来的水壶。   沈原索性坐起身子半倚在她肩头,央求道,“好阿姐,我的手受伤了,喝不了水。”   他的气息温温洒在苏锦耳垂,那小肉嘟嘟片刻之间便红得发烫。   郎君好似并未发现,可怜巴巴地又道,“阿姐,你喂我好不好?”   “沈,沈公子。”   耳垂处传来不同寻常的柔软触感,只轻轻一下,便叫苏锦面上红得发紫,她怀疑地看向始作俑者。   那双丹凤眼依旧迷糊,见她偏头看过来,还露出个傻乎乎的笑。   苏锦心中一叹,只道自己多虑。   将水壶递在沈原唇边,郎君当真是渴了,喝得又急又快。水珠顺着唇角滴溜溜接连滚落,瞧着好不狼狈。   他右手伤着,左手......   苏锦气息一窒,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揽在她腰间的手臂,他箍得紧,似是落水之人寻到了浮木,怎么哄也不撒手。   “阿姐。”沈原委屈,“可不可以帮我擦擦脸?”   好好的如玉郎君,喝了几口水之后,唇边都是水渍。苏锦忙拿出自己的帕子,就被挑剔的郎君止住,“阿姐,我要用自己的帕子。”   他顿了顿,用包成小粽子的手指点了点自己腰间的荷包,“在这里,阿姐帮我拿出来。”   从荷包里取个帕子不算什么稀奇事。   只不过沈原这个,着实有些为难。   刚刚两人缠在一处,缀在他腰间的荷包在几番摩擦之下,不知怎得与郎君的腰带卷成了一体。   若要打开荷包,就需要先解了郎君腰带。   苏锦活了十多年,与郎君说话都甚少,更别提解什么郎君腰带。况且这腰带一松,等沈原清醒过来,必然会后悔难堪。   她默默一叹,犹豫道,“如今天热,这些都是净水......”   “阿姐,水珠都滴进我的衣领了。”沈原皱眉,“阿姐用自己的帕子也行,轻一点就好。”   稍稍抬起下巴,郎君不虞,小笨鱼太不好骗了!   不过,当她细心用帕子抹去水渍的时候,沈原心底又跟喝了蜜似的甜,总归能得她温柔体贴。   明明唇角已经微微翘起,郎君却还假意不满道,“阿姐,脖颈处也有水珠。”   生怕自己手指误触碰到郎君玉颈,苏锦凑近了些,小心用帕子沾着水渍。   她的侧脸近在咫尺,沈原偷偷往前努了努嘴,每每都只差分毫。   偏这会马车行得越发平稳,别说有个磕绊,就是马蹄声,也极富规律。   气得郎君直咬牙,却又说不出什么。   他可是等了好久,才盼到这次独处,结果计划的美事一件都没成功。长睫低垂,掩住其中的委屈,沈原恨不能直接咬在她脸蛋上,终究还是怕惊到苏锦,只暗戳戳地揉了揉她腰间的软肉。   “好了。”苏锦仔仔细细瞧了瞧,确认再无水渍,这才起身松了口气。   靠在肩头的小郎君似乎已经过了折磨人的劲,懒懒散散在她怀中寻了个舒服的姿势,闭上眼睡得乖巧。   苏锦尽量放软身子,不像过去那样坐得板正。   马车偶尔颠簸,也没惊着似是熟睡的沈原。他不动,自然有人会抱紧他,小心护着。   待他气息平稳,苏锦这才悄悄握住沈原受伤的手腕,小心地往绑成小粽子的手指上吹了又吹。   温温热热的气息熨帖了早就又醋又气的心。   被浓密如鸦羽般长睫遮住的眼眸,透出细细碎碎的光。   这一趟也并非没有收获,装睡的沈原悄悄蹭了蹭苏锦露出的脖颈。   他的小笨鱼,也不完全是笨的。   车内安安静静,车外坐着的淮安也困得直打瞌睡。   “吁——”   马车停稳,沈原还未下车,就听见沈太傅与先下去的苏锦,极为严肃道,“润元,你随为师去趟书房。”   天上的夜色越发沉重。   沈原跟在温容身边,有些担忧地瞧着跟在娘身后的苏锦。   若是他没听错,刚刚娘的语气,十分不好。   “爹,娘这是怎么了?”到底是放心不下,沈原思来想去,还是决意从自家爹爹入手,悄悄打探一番。   “放心吧,也就是有些事想要问问润元。”温容摇头,“你今日也饮了酒,先回去歇着。”   “爹,那你呢?”   过往温容歇得早,今却叫小厮又烧了一壶茶来。   沈原左眼皮突突直跳,“爹,莫不是那四皇子当真瞧上了苏姑娘?!”   他可还记得,前世中有传闻说四皇子躲在福宁殿的屏风后,一眼便相中了宋太尉之女宋绵。   如今苏锦也前去参宴,还是陛下口谕亲传,总该不是出了什么变故吧?   “你呀。”温容轻笑。   这傻孩子的心思明明白白写在脸上,生怕旁人与他抢了苏锦。   “四皇子早就心有所属,这你不必担忧。”稍稍安抚了沈原,温容眉心一蹙,却也有些说不准。   早前在马车,沈梦曾与他说起过这四皇子性子有些轻佻。尤其刚刚宫里又有了走水这一遭。   他心头有了个初步的推测,却也不好直接与沈原说,只温温哄他先回房去。   书房中,烛火通明。   沈梦坐在圈椅之上,眉目冷凝,“润元,为师只问你一句,宫中走水时你在何处?”   苏锦一愣,再瞧沈梦神色,便知刚刚脱困为何那般容易。   她跪在沈梦面前,垂头道,“恩师,您都知道了。”   “你怎得会如此鲁莽!”沈梦气道,“你可知与宋绵私会之人是谁?”   “你动手之前,就没想过那地方为何守卫如此松散?”   袖中的手指拢紧,苏锦以脸贴地,“恩师,学生知晓那人是四皇子。”   “混账!”沈梦大怒,“既是知道,又如何能做得出如此腌臜手段。”   “当年之事,宋家的确逃脱不了干系。可你今夜之举,与她们又有何分别?!”   “竟然利用宋家庶子不想做人小侍之心,诱他铤而走险?”   沈梦恨其不争,一掌拍在书桌之上,“你可还记得为师与你说过什么?”   “记得。”苏锦低道,“恩师教润元以法惩恶。”   “你既然都记得,我且问你。”沈梦斥道,“今夜宫中走水,宋绵出事。就算宋家因此倒台,宋令可会认你娘的案子?”   “恩师,润元不觉有错。”苏锦道,“当年之事早就再无翻案可能。”   她眼角通红,“娘的的确确是做错了。恩师不也清楚的么?”   “润元只是想将早些年爹受的委屈还给宋家而已。”   “你竟还不知错!”沈梦勃然大怒,“今夜若不是我发现的早,你与那宋家庶子早就被凤君以纵火之名拿下,你所谓的报仇,也不过是以命去搏那一点运气!”   “若是宋家庶子乘乱倒戈,你又该如何?”   “他能为了自己不顾手足血脉,你觉得他对你又有几分情意?”   “恩师。”苏锦抬眸,“运气也罢,虚情假意也罢。总归因为今夜之事,宋府不再安稳不是么?”   “润元便是有错,也是错在辜负了恩师教导,害恩师担忧。”她眼神坚定,“可算计宋家一事,润元无错,也绝不认错!”   “好,好一个绝不认错!”沈梦怒极反笑,“你既尊我一句恩师,为师者,绝不会放任你走了错路而死不悔改。”   “来人!”沈梦朝外喝道,面上肃然,“上板子。”   她怒而生威,冷冷嘱咐着门外的管事,“给我狠狠打,直到她认错为止!” 第48章 .和解糖糕此事先不要让公子知晓。   管事跟了沈梦多年,何时见她发过这么大脾气。   只不过这苏姑娘到底不是沈府中人,便是受家法要狠狠打板子,也总归有个度。   书房的门被重重关上。   管事瞧了眼趴在长条凳上一言不语的苏锦,与左右拿板子的婆子使了眼色。   长条木板在空中舞出不小的声响,实际落在苏锦腰臀,却并非想象中的那般疼痛。   管事琢磨着,有个三四下,待这苏姑娘一服软,这事也就罢了。   偏苏锦性子执拗,都挨了十多下了,硬是咬紧牙关一声不吭。华衣上血迹浸染,再打下去,没个十天半月,这伤哪里能见好。   尤其趴在凳上的姑娘气息都弱了不少。   持板的婆子不敢再继续,几双眼睛齐齐看向管事。   “大人。”小心地叩了叩书房的门,管事敛气,“苏......”   “继续!”沈梦喝道,“不认错就不准停!”   “可是大人......”   “没有可是!”门里的太傅,火气依旧。   “唉。”管事低低应了,赶紧寻了小厮去请主夫。她瞥了眼苏锦腰臀上的几处暗红色,与婆子们微微颔首,尽量再轻一些。   温容来得时候,正怼上探头探脑前来打探消息的淮安。   豆豆眼的小厮正要火急火燎的往回跑,就被温容一把抓住了后衣领。   “主夫。”淮安老老实实跪在温容面前。   “此事先不要让公子知晓。”细细嘱咐了淮安说辞,温容这才遣了小厮离去。   依照原儿对苏锦的在意,听到这事,必然会前来求情。   如今他娘亲又处在气头上,万一原儿心急说错了话,只怕苏锦这伤会更重。   温容叹了口气,刚刚他已经派婢子去请了大夫,苏锦性子倔,被打伤了也不出声,她这般要强,想来也应不愿被年纪相仿的郎君瞧见才是。   “你们先停手,一切有我。”止住不断落下的板子,温容轻轻推开书房的门,“妻主。”   “你怎得来了。”沈梦气还未消,乍听见温容的声音,带着怒意的语调生生拐了几度,尽量温和下来,“如今天色已晚,快些回去睡吧。”   “妻主,可是为了今夜走水的事情?”温容上前握住她攥紧的拳头,“润元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她幼年多坎坷,如今行事虽然鲁莽,却也算人之常情。”   “再者若非宋绵处事不端,今夜之事......”   “怎得连你也这般说话?”沈梦敛眉,“她有大才,来日必然能得中状元,若是沉不住气,如何能在朝中站稳脚跟?!”   “如今看似是宋太尉一家惹了祸端,可后宫之中,谁不知吴贵侍最是紧张四皇子。今夜之事,你当凤君当真不知这两人私会?”   后宫之中,皆以凤君为大。些许风吹草动都有人上禀,更别提是如此秽乱之事。   “妻主的意思是。”温容一惊。   沈梦颔首,“我只怕今夜本就是凤君设下的圈套,润元反倒傻傻替人做了嫁衣裳。”   “如今这浑水蹚也蹚了,可有什么补救之法?”温容轻轻替她揉着发硬的肩,眉目之间也忧愁许多。   “你莫要忧心,我遣人护了四皇子离开,以吴贵侍的性子,必然会从中斡旋,再加上庆郡王与润元也算有些交情。大家都是同一条船上的蚂蚱。”   “可如此一来,润元岂不是只能依......”温容顿住,复道,“不过以五皇女对原儿的算计,如今咱们也只能依附于三皇女。”   “就是不知这位皇女性子如何?”   沈梦摇头,“军中历练,从底层匿名爬起,又岂是泛泛之辈。只盼她少几分煞气,与百姓也算好事。”   “妻主,既然你都是为了润元考虑,如今打也打了,不如就算了吧。”温容浅笑,在她额头覆下一吻,“你们师生性子都倔,你也体谅体谅润元,毕竟还是个孩子,自小又吃了不少苦,有什么不对,慢慢教便是。”   沈梦道,“慢慢教也得她肯静下心听才是。”   她稍稍往外瞅了瞅,眉心一皱,“怎得听不见声了?”   “声?”温容故作诧异,“妻主可是还没打够?”   “你,你这不是挖苦我么。”沈梦面上一红,“到底也是个孩子,哪里能当真往坏里打。”   “妻主这话怕是说得迟了。”温容微微一叹,“刚刚我来的时候,瞧着润元外裙上已有了血迹。”   “什么!”沈梦大惊,“管事呢?你怎得下手也没个轻重。”   书房外候着的管事眼角几抽,“大人,可是您吩咐地要狠狠的......”   后面的话被沈梦薄怒的神色所吓,管事噗通跪在门前,“大人,奴婢深以为您是爱之深责之切。再者,谁能想到苏姑娘是个不怕疼的,愣是一声不吭,等奴婢们发现的时候,这就已经出了血。”   “混账!”沈梦急忙起身,朝院中的长凳走去。   趴在那的女子已然昏了过去,温容细细瞧过,此刻也忍不住低道,“这哪里是不怕疼,分明就是生生忍住罢了。”   沈梦不语,面色比刚刚更加难看。   苏锦紧紧抿起的下唇被咬出了深深的齿痕,手指更是死死扒在凳沿。   还是沈梦亲自一点一点掰开手指,才叫人抬去了府中的客房。   “怎得,这会知道心疼了?”温容伸手揉了揉沈梦紧皱的眉心,“放心吧,我让大夫上了最好的伤药。”   “我只是怕她走上歪路。”沈梦颓然靠在温容怀中,难得有了疲意。   “我知道。”轻轻揽住自家妻主,抚着她鬓边冒出的几根白发,温容低道,“润元也知道的。”   “妻主可要进去看看润元?”温容柔柔哄着年岁一把的太傅,“大夫说她这会清醒过来了,就是闷着不肯说话。我瞧她是有心结,怕是在等妻主。”   沈梦沉默,在客房外来来回回走了十来趟,这才与候在一旁的管事问道,“汤药呢?”   温容松了口气,笑道,“刚刚大夫就已经给她喝过了。呐,这是润元爱吃的糖糕,要哄伤了心的孩子,就得给她吃点甜的。”   “谁要哄孩子了!”沈梦接过糖糕,嘴硬道,“我这是去与她摆事实讲道理。”   “是是是,妻主不是去哄孩子的。”温容笑着摇头,替她推开门,“太傅大人,一会可别红了眼睛。”   “我堂堂一个女子,哪里能跟你一般心软。”   沈梦话说得硬气,可真见到上了药的伤口,眼角一红,竟是半晌也说不出话来。   “恩师。”趴在床榻上的苏锦怯怯抬眸,“您还生气么?”   刚刚师公与她说了沈梦的忧虑,苏锦本就通透,当下便明白沈梦苦心。再者,若非将她视如己出,也无需在暗中护着,更无须提点责骂。   且今夜之事,恩师大可说上一两句与她撇清关系即可,又何必担上风险,替她搏一线生机。   说是师生恩情,苏锦却明白,这是一颗严母之心。   她下嘴唇也上了药,一说话就疼。   可苏锦还是撑着起身,认认真真道,“恩师,润元知错了。今日之事的确是润元鲁莽。”   “罢了,为师也有不对的地方。只一味叫你忍让,却没能顾及你多年积压的委屈。”   沈梦伸手将糖糕塞进苏锦手中,“今夜宴席你吃的便少,如今又受了伤,先吃点甜的。我叫文墨去厨房备了你喜欢吃的菜肴,一会若是饿了,吩咐下去便是。”   “恩师。”苏锦垂头,悄悄抹了抹眼泪。   “傻孩子,这朝中波云诡谲,绝非布衣之身可以斡旋。这一时运气终不如实力来得稳妥。为师只是想你走得更加长远,你只有站得越高,对宋太尉一家的惩治才会越大。”   “小打小闹,与那等奸佞来说,不过是隔靴搔痒。总归宋绵与四皇子已有夫妻之实,这事又岂能揭开来说。”   “你想,宋太尉虽与柳太师一贯交好,可你何时见过宋太尉与五皇女多说过几句话,这宋令,极为聪明。早前宋绵不是还要送庶弟给庆郡王搏一个上位么。”   沈梦叹气,“如今有高人指点,她娶四皇子已是板上钉钉。可若宋绵娶了四皇子,那便与三皇女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凤君是为后宫之主,又岂能往对家手中送人。”   苏锦顿悟,“恩师是说,今夜即便没有走水,宋绵与四皇子还是会被人发现。”   “所以这便解释了我与宋公子溜过去时,为何极为容易。而那火不过才刚刚冒了烟,立马便有大批的侍卫涌入。凤君此举,便是要宋太尉做出个选择。”   “若她肯助五皇女,那宋绵就是酒后失仪。可若是她执意不肯,这惑乱宫闱之罪,便能叫宋府顷刻覆灭。”   “怪不得,凤君会招宋公子进福宁殿,问起陛下侧君一事。”   “不错。”沈梦颔首,“这皇室最是注重嫡庶之别,以庶子问询侧君之位,这便是想试试陛下的底线。”   “那我此举岂不是会连累恩师!”苏锦骇然,满面羞愧地不敢看她。   沈梦扶起苏锦,笑道,“我既能让你们安全离开,便已有了对策。”   “可是恩师,如此一来,您不就与吴贵侍与三皇女绑在了一处。”苏锦更愧,沈梦的为人,她很清楚。   如今却是为了她......   沈梦含笑,“你也不必太过内疚。为师并非食古不化之人,五皇女为太女之事,几次三番陷害我儿,如今沈府拒而不应,只怕早就被她记在了要除之的名单之列。”   “与三皇女一道,也是大势所趋。”   苏锦自然明白沈梦宽慰之意,她心中一沉,再想起宋致,又道,“那宋公子岂不是......”   沈梦也叹了口气,“如今宋府出事,以宋令的脾性,多半会将那庶子送进五皇女府上,以示忠心。”   “他虽有四雅君子美誉,但始终还是个庶子。只怕这小侍之位,怕是躲不开了。”   苏锦一顿,半晌没有说话。   沈梦拍了拍她的肩头,劝道,“人各有命,你也看开些吧。”   目送沈梦离去,苏锦趴在榻上,无心入眠。   若是她能早一点发现其中端倪,若是她能赶在起火之前劝阻宋致,或许他也不会再落得如此境地。   想起早些天前在宋致手腕上见过的淤青,还有今晚他哭红的眼角。   苏锦悔得无以复加。   虽说宋致原本就打算着手对付宋家,可他毕竟只是个男子,想不到这些也是情有可原。   偏自己被愤恨遮蔽了双眼,如今不仅眼睁睁瞧着刚刚才跳出火坑的郎君又栽了回去,更是连累了恩师。   今夜之事,更让她明白,若无功名权势,想要与这些老狐狸一较高下,简直天方夜谭。   她心中焦躁,偏药力上头,还未再懊恼几刻,忽得眼前一黑,便睡死了过去。   这一觉冗长。   苏锦稍稍抬了抬眼皮,只觉得头晕沉沉的,浑身更是无力。似醒非醒间,隐约听见房里的人进进出出,偶尔也能听到窗外的鸟鸣。   不过伤到了腰臀,怎得一觉起来,就连动也动不得。她迷迷糊糊地还在想,盖在身上的锦被人缓缓掀起,苏锦登时觉得下身一凉。   昨大夫来处理伤势之时,早就除去了她的衣裙。   尤其这伤又是腰臀处,除了上了药的棉布,她腿间光溜溜的。   温热的帕子轻轻盖在棉布之上,一点一点揉着。   虽说伤处已经上了伤药,止住了血。但夜里苏锦睡得不踏实,有几次想翻身都碰到了伤口,这晨起再瞧,伤处血痂一片,连换药要拆的棉布,都连在一块,硬邦邦的。   沈原不敢直接揭开与她伤处连在一块的棉布,只得按大夫的嘱咐,先用温水一点点软化着结成硬块的血痂。待有血水融化,这才极为小心地一寸一寸的取下她腰臀处的棉布。   除了新裂开的伤口,别的地方倒是不怎么见血。   沈原瞧着心疼,用软布沾了温水裹在左手指尖上,一点点细致地擦着她伤处四周,有时候不小心碰到伤口,还不等苏锦吸气躲开。   郎君自己便先慌了神,呼呼往上吹着气。   照大夫所说,白日里要尽可能的晾着她的伤口,待药粉渗入的差不多,再覆上棉布。   不然伤口一旦渗出血迹,又会形成新的血痂。   如今一切弄妥,沈原方才松了口气。郎君面上通红,眼里还蓄着泪。瞧着裹成大粽子的伤处,忍了多时的泪珠子一颗接着一颗,扑簌簌落成了一条线。   前世里,她何曾受过这个。   他一时怨宋致惹是生非,一时又恼娘亲下手太狠。修长的手指覆在她发顶轻轻揉了揉,越发难过,一颗心抽抽噎噎哭得细碎。   他的小笨鱼最怕疼了。   偏他前世里,此刻都忙着为自己为沈府想法设法正名,哪里注意过旁的。   这会便是有心想助她,也是两眼一抹黑,什么都不清楚。   清凉的泪珠一滴接着一滴落在苏锦侧脸,犹如小雨连绵。   她昏昏沉沉地想了许久,半日才磨出一字,“......水。”   嘶哑的声音恍若天籁,沈原连忙用衣袖擦干脸上的泪珠,端了杯温水过来。   苏锦是趴在床榻的,她人又烧得迷迷糊糊,杯盏递在嘴边,又碰到了她下唇的伤,疼得那双弯弯黛眉紧紧蹙成一团。   沈原眼角更红。   思来想去,怕是也只有那个法子。   端起手里的杯盏含了一口温水,沈原先是侧身躺在苏锦身边,又小心地将她半挪进自己怀里,两人面对面躺在一处。   再三确认没有压倒她的伤势,这才捧着她的后脑,慢慢对了唇上去,他不敢像之前那般用力,只一点点细致的渡了水。   大抵是苏锦着实渴得厉害,察觉水源要离开,她反倒追了上来,缠住沈原的舌尖,细细吮了又吮。   下唇的伤被她这么一动,宛如针扎似的突突跳着发疼。   苏锦虽然睁不开眼,但依稀是能听见响动的。   “......施,主。”被她缠住的水源哀哀低低地唤她,好似小花猫受了委屈似的,一声接着一声,起初她还有些摸不着头脑,直到她又喝了几次水。   不像第一次那般发狠地缠住水源。   那覆在耳边的声音才逐渐清晰了起来,“唔,妻主......”   苏锦不甚灵光的大脑一顿,压在身上的无力倏地消散,她一个激灵地睁开眼,入目便是昨沈梦带来的糖糕,正放在她手能够着的凳上。   苏锦松了口气,才一转头就对上文墨发红的脸。   她正拿手用力地抹着嘴角,乍瞧见苏锦转醒,面上更加不自然,古里古怪道,“姑,姑娘,您醒了。奴婢这就去告诉大人。”   苏锦眼皮一跳,想起刚刚那个似梦非梦的场景,心头沉重万分。   她该不会是把文墨给......轻薄了吧???! 第49章 .墨莲芙蓉我想唐突公子一回,还望沈公……   可覆在她耳边的声音,分明就是......   “阿姐!”   推门而入的郎君,与她的回想中的场景重叠,少了那份说不清却意外让人沉沦的语气,多了几丝清冷。   沈原手里还端着小厮刚刚递来的汤药,乍见苏锦面红耳赤地拉高锦被,脚步一顿,将玉碗放在桌上,偏过脸道,“该喝药了。”   跟进来的温容浅浅一笑,倒是沈梦还忧心忡忡,“润元,你总算是醒了。”   “让恩师、师公。”苏锦悄悄瞥了眼沈原,压住心头的慌乱道,“和沈公子担心了。”   “你这一睡便是一日一夜,如今退了烧,伤口也不再化脓。”温容看向低头认真吹药的沈原,“总算是熬过去了。”   沈梦伸手试了试她的额头,须臾才松了口气,“如今离内舍生公试不足两月,除去课业之外,骑射与笔墨书画也是要考的内容。前个儿我问了大夫,你这伤好也须半月。”   她叹息道,“到底是为师思虑不全。”   “恩师切莫忧心,润元虽然骑射差些,但总归勤能补拙。满打满算,等伤好还有一月时日,足够润元好好练习。”   苏锦认真规划了一番,听得沈梦老怀安慰,赞道,“你有计划为师便放心许多,如今很多年轻人性子急,说话做事往往不过脑子,出口之言随意任性,看似潇洒,实则蠢钝至极。”   “妻主,润元才刚醒,你说这么多作甚。”温容伸手挽住沈梦,“我瞧润元这模样也去不了书院了,不如这些天就请假在府内养伤,正好妻主下朝归来,也能亲自教导润元书画笔墨,总归也不会拉下课业,你说呢?”   “这样也好。府内要什么有什么,比学舍条件宽松,与养伤来说,的确会减少许多麻烦。”   沈梦沉吟了片刻,与要推辞的苏锦摆摆手,吩咐文墨去书院替苏锦请假。   “光是文墨一人照顾你怕是不......”   “妻主。”温容轻轻拽了拽沈梦的衣袖,“这些事我都安排好了,咱们还是先回去吧,润元刚醒,也是时候该换药了。”   “也罢。你且好好歇着。”沈梦颔首,止住要起身相送的苏锦,“为师晚饭前再来看你。”   “有劳恩师与师公了。”苏锦这一支起胳膊,才发现锦被下光溜溜的。她涨红了脸,死死按住被角,勉强勾起个笑,目送沈梦与温容出去。   文墨也跟着一起退下。   留在房里的,便只剩端着药碗好半日没有出声的沈原,与脸越发红润的苏锦。   “沈公子。”床榻上趴着的姑娘喉间一梗,稍稍往里挪了挪身子,笑得十分不自在,“我,我自己来就好。”   坐在身侧的郎君自然不依,那双美极的丹凤眼微微一眯,“阿姐何必这么生分,你唇上有伤,我喂你。”   她如今分外听不得喂这个字,披散的发丝从肩头滑落,垂在不知何时变粉的锁骨处,那一对藏在发间的耳鲜红欲滴。   若说刚刚的回想还只有个声音,当沈原靠近的那一瞬间。   记忆里与她交缠在一处,呼吸深重,恨不能吞了彼此的那一团白影,忽得有了面容。   “阿姐?”沈原伸手在她面前绕绕。   修长的指节,与郎君突然放大的容颜,惊得苏锦猛地撑起身子。尚来不及说话,锦被滑溜,几息之间,便露出裹了一层棉布的伤处。   大好风光还未显露,便被苏锦一把拉住锦被,死死捂住。   沈原颇为遗憾地瞥了一眼,却还记得要做出个害羞的模样。   苏锦更加窘迫,她双手捂住锦被,想要唤文墨进来。唇边便递来一勺汤药,沈原浅笑,“阿姐还是快点喝药吧,我手都举酸了。”   苏锦颧上的红意越发明显,嘴里说着自己来,却还是老老实实地一口接一口咽得实在。   他喂得细致,末了,还用手指小心地擦着她唇边的药渣。   柔软的指腹贴上来,远比大夫给的伤药更能消痛。   樱珠被轻轻揉了又揉,捻得她唇角发痒,苏锦克制着想要抿一抿的冲动,有些不好意思,“要不我自己来吧。”   “阿姐下唇还有伤。”沈原话说了一半,又改了主意。伸手捉住她的伸过来的手腕,“呐,我用阿姐自己的手指擦,这样总可以了吧?”   他说得一本正经,手把手擦得越发细致。   苏锦哪里与男子离得这么近过,想与他说不合规矩,便被一句阿姐牢牢堵住了嘴。   郎君眼角眉梢处满是欢喜,牵着她的手一点点擦过,犹如最精益求精的工匠,正极为细致地打磨着自己的得意之作。   “姑——”   从书院回来的文墨将将推开虚掩的房门,慌忙双眼紧闭地扭开脸,“啊,奴婢突然想起小厨房上还温着补药。姑娘,奴婢去去就来。”   她跑得利索。   好在文墨这么一扰,沈原总算肯放过苏锦,不再逗她。   郎君侧身坐在床榻,手指悄悄扯住她中衣的袖口,问得小心翼翼,“阿姐,你觉得我,我怎么样?”   刚刚趴好的苏锦气还没缓匀,就被他惊得又岔了口气,“沈公子甚好。”   “没了?”沈原不悦。   苏锦谨慎地点头,斟酌道,“公子待人温柔,作为幼弟来说,是极为妥帖的。”   “幼弟?!”沈原一顿,“旁人家的姐弟也是如你我这般相处?”   “应是如此。”说起这个,苏锦心中有数,与他笑道,“早前我曾问过桑璃。她家的幼弟也是如此......”   ——黏人与可爱   这几字苏锦说不出,尤其是当着沈原的面,就更讲不出口,她默了片刻,才接着道,“也是如此体贴。”   沈原暗暗咬牙,怪不得他做了这么多,小笨鱼始终没开窍,原是桑璃这个棒槌乱说乱话。   郎君面上的羞怯散去,直接了当地握住她的手问道,“那桑璃家中幼弟可会在她受伤时,吃不下睡不着?”   苏锦点头,瞧了眼两人相握的手,耳根有些热。   “那可会陪着她?”沈原就还不信了,哼道,“她家幼弟也会这样喂她吃药?”   苏锦又点头。   “那牵手呢?”   郎君压着火,瞧苏锦又要点头,气道,“该不会她那幼弟也会与她撒娇耍赖吧?”   “嗯,的确如此。”苏锦思索片刻,又将那日桑璃说过的幼弟之事与沈原简单说了说。   然后,她很是肯定地点了点头,“是以沈公子,当真是一位极好的弟弟。”   “......”   沈原欲哭无泪,他原以为自己对小笨鱼做得就已经很暧昧了。没想到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也不知桑璃家弟弟是什么来头,竟如此豁得出去。   难怪小笨鱼无动于衷,还傻傻以为自己对她当真是什么姐弟之情。   郎君捻着苏锦的指尖玩来玩去,总归桑璃家幼弟有时也会亲亲桑璃。   他晦暗的眉眼倏地一亮,“阿姐,如此看来,我做得还不够。”   “沈公子做得已经很好,她们毕竟是亲姐弟,与你我这样的不......”   沈原才不管这些。   他极快地俯身,在她面上轻车熟路地吧唧了一口,笑得很是纯真,“阿姐,那以后我也这样亲亲你,好不好?”   那瞬间的柔软触碰,仿佛一卷春风,轻轻而过,却又重重搁在了她的心尖。   苏锦脸红了个透彻,呐呐道,“其实,也不必事事都与别家一样。”   “阿姐不喜欢?”沈原坏心眼地逗她,面上委委屈屈,“可我刚刚听阿姐的语气很是羡慕。”   “我......”黛眉下的双眸烧得厉害,她不知该怎么回答。   说喜欢孟浪,说不喜欢违心。   左右为难时,雪白的贝齿不自主轻轻咬住下唇,疼得她登时清醒了不少。   “阿姐?”沈原听她倒吸一口冷气,忙趴在床边伸手抬起苏锦的下巴,刚刚才长好的疤痕果真又出了血,“阿姐怎得这么不小心。”   顺手从桌上的瓶瓶罐罐里一把挑出白玉膏,沈原用指腹沾了药膏,熟练地抹在她的伤处,“阿姐可得注意些,大夫说这里的伤好得快却也更易裂开......”   郎君眉目认真,目色都集中在她的下唇的伤处。   反倒是苏锦渐渐心猿意马,想起之前那似梦非梦的场景,只想好好求证一番。   “阿姐?”沈原悄悄戳了戳她的脸颊,苏锦这会瞧着很不正常,很不对劲。   黛眉下的双眸水水润润,亮晶晶地......发着呆。   整个人看起来都迷迷糊糊的,该不会又烧起来了吧?   沈原担忧地伸手抚上她的额头,不仅惊人的烫,就连秀挺的鼻子下也沁出了两抹鲜红。   “文墨!”沈原赶紧用自己的手帕浸了水捏在她的鼻尖,闻声而来的婢子连忙拿过窗边木桶里用剩的冰块,用帕子包了覆在苏锦额头。   “淮安,快去请大夫来。”心焦的郎君吩咐了小厮,疑惑道,“奇怪了,这两日都是吃这汤药,怎得会突发鼻衄?”   文墨有些不安,“公子,会不会是奴婢在刚刚那碗汤药里加了太多参的缘故。”   “参?你加了多少?”沈原心道不好。   “奴婢听大夫说姑娘体虚,汤药里加些参可以养神养心血,便将大人给的人参,放了一多半下去。”文墨不敢隐瞒,一五一十的道出。   “胡闹!”沈原气急,“不是叫你事事小心,必要问过大夫才行吗?”   面前的姑娘显然虚不受补,整个人都有些思绪混乱,也没了礼法。   趁着沈原发火的空档,神志不清地苏锦悄悄按住他的衣袖,纠结了几番,忽得出声道,“我想唐突公子一回,还望沈公子成全。”   她说话瓮声瓮气的,眼神更是亮得惊人,如同蓄力已久的虎豹,慢条斯理地瞧着自己的猎物。   沈原好奇,“那你想如何......唐突?”   “自然要先请沈公子上榻。”苏锦并未犹豫,说得坦坦荡荡。   沈原何时见过这样直白的她。   如玉的面容如同夜里盛开的芙蓉,清冷之余带着难以名状的慌张与期待。   可怜文墨平白夹在中间,只能当自己是根木头,听不得也瞧不得。   好不容易等苏锦鼻子止了血,早就臊红了脸的婢子退出的飞快,顺带着又极为贴心地合上了门。   淮安才请了大夫过来,就被文墨支支吾吾地拦在游廊下,打发了旁人领着大夫去看刚刚的药渣。   稍稍推开的窗缝,也挡不住带着热气的风拂过的烫意。   沈原弯起唇角,替她擦净面上沾染的血迹。   飘逸的广袖被苏锦牢牢攥住,沈原含笑,并未反抗,“这样之后呢?”   他顺从地躺在床榻之上,玉冠束起的青丝散落,与她垂下的发交缠在一处,开出一朵朵墨色的莲花。   与榻上鲜艳欲滴的芙蓉相互交映,一时竟瞧不出是他们的发更乌,还是郎君面色更红。   薄唇微张,清冷似仙的容颜如同沾了这尘世间最浓重的色彩。   这会的苏锦说不出什么感觉,她脑袋嗡嗡作响,似有千万种声音纷沓而来,扰得她头疼不已。   苏锦双臂撑在郎君两侧,极为认真地瞧着沈原。   郎君素日里含星纳辰,总是含笑的双眸里,漾着说不出的情愫,却也不敢往下乱瞅。   锦被之中,隐隐绰绰还是能瞧见那平素里藏在衣裙下的两条长腿。   前两日上药时,沈原光顾着心疼,哪里有别的心思。   这会她主动欺身上前,郎君虽然羞怯,却也不想避开,伸手揽在她的腰侧,弯起的唇角似是惑人的妖,“阿姐,我准备好了。” 第50章 .郎君吃鱼倒是听文墨提过,沈公子似是……   郎君说话时嗓子都有些哑,那双含羞带怯的丹凤眼一会瞥开,一会又瞧瞧上方的苏锦。   覆过来的姑娘,眉目之间肃然端正,却又好似熟透的柿子,沉甸甸地压弯了树枝,裹着一身甜美,惑人而不自知。   她这模样,倒是与前世里两人第一次坦诚相见时,她红着脸说要知行合一那会极为相似。   不过,如今他们还未成婚,以苏锦知礼的性子,沈原也明白她还做不出解郎君腰带的事。   总归是她自己跌入了陷阱。   郎君坏心眼儿地眯起双眼,如同狡黠的狐狸,含笑瞧着傻乎乎的猎人。   “阿姐,你不是要唐突我么?”悄悄捏着她腰间的软肉,沈原嘴角高高扬起,“你放心,我答应了就不会出尔反尔,更不会事后诸多要求。”   他重重咬在事后这二字,修长的手指借着巧力轻压着她一点一点往下。   “沈公子。”   这会的苏锦早就被汤药里熬制的一多半人参烧去了理智,哪里还有素日的礼义廉耻,只本能道,“可不可以请你稍稍闭一会眼。”   啧,沈原偷偷乐在心中,脑海里早就乱七八糟的想了一堆需要闭上眼的亲近之事。   可不论哪一件、哪一桩,到最后都化作了她口中的甘甜。   玉颈之上的喉结一动,郎君越发羞涩,说不定今日也能吃到甜甜的鲜活小笨鱼。   可苏锦毕竟内敛惯了,她既是有心,自己也不能欢喜的太过明显。   是以,沈原体贴,稍微板起透粉的面容,那双堪比夜星璀璨的丹凤眼定定瞧了苏锦片刻,这才闭上。   他神色平淡,唯有轻颤地长睫,透露出些许紧张。   看不见苏锦,郎君却更能感受到她此刻隐藏的纠结与忐忑。   他知晓,这是苏锦十余年读书明礼后留在骨子里的教养。   便是人再糊涂,也不会遗忘。   “阿姐。”沈原放轻了声,生怕惊到正在咬钩的小笨鱼,安抚道,“你做什么都可以的。我不怕被你唐突。”   “况且你已经问过我,我也答应了不是么?”   他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苏锦哪里还能退缩。   “沈公子,那我开始了。”   小心地压低了些身子,黛眉下的双眸精神万分,用右手隔着一点距离,细细丈量着沈原的薄唇,再时不时与自己的唇角比量一番。   好似是不太对。   再者,这压上来的感觉也不像,所以那些琦念果然都是梦么?   苏锦松了口气,一骨碌从他身上滑下,侧着身歇了歇才道,“多谢沈公子为我解惑。”   她眉目真挚,还未再说些什么场面话。搭在她腰间的手指一紧,郎君睁眼,咬牙含笑,“阿姐,这便结束了?”   苏锦点头,就听那矜贵似仙的小郎君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不知阿姐刚刚解了什么疑惑?”   那双美极的丹凤眼沉沉看了过来,与她面对面侧躺在一处。   他翻身靠近,气息缠绕。   苏锦不比清醒时内敛,黛眉下的双眸早就烧得通红,说话也少了许多顾虑,“其实,是我在梦中梦见了公子。”   悄悄瞥了眼近在咫尺的薄唇,颧上的红晕更深,“索性并未对公子做下不可饶恕之事。”   “不可饶恕之事?”沈原偷偷往前再挪了一寸,“阿姐,与我仔细说说。”   “这,不可说。”苏锦下意识拒绝。   “那我挨个试试,阿姐只需说是与不是。”郎君笑得纯真,“这样阿姐既不必说,我也能解开好奇,可好?”   不等苏锦反应。   修长的手指握住她的,掌心相贴,滚烫遇上火热,也终不如郎君眼中那一抹得逞笑意,“是这个么?”   苏锦摇头,总觉得哪里不对,可如今她脑袋里似有万马奔腾,又恍如百鸟齐鸣,方一细想,后脑勺就闷闷发疼,也只能由着沈原。   总归他不是坏人,又只是个纯真不知事的小郎君。   恋恋不舍地松开汗湿的手指,沈原面上红艳,一如枝头如火如荼开得正好的芙蓉,颜色倾城。   郎君虔诚,颤了声轻道,“那......这会要阿姐闭上眼,为我解惑。”   “嗳?”苏锦老实照办。   心底却不知为何有些生抖,似是有什么即将破土而出。她越纳闷,整颗心便犹如点了火的孔明灯,飘飘荡荡,堵在了嗓子眼。   悄悄睁开些眼缝。   入目便是郎君浓密似鸦羽的长睫,根根分明,像是一把把小扇子,遮住了平素总是亮闪闪的丹凤眼。   他面上红得出奇,喂在嘴边的薄唇微张,温柔仔细地贴在一起,只用温热的舌尖悄悄描摹着。   苏锦不敢动,汗湿的手指无措又紧张,只得紧紧抓住郎君的肩头。   “阿姐。”   沈原满意地松开被吮得发亮的绛唇,“是这个么?”   “......”苏锦点头也不是,摇头更不是。   郎君早就料到她说不出口,当即很是为难地苦恼道,“啊,原来也不是这个。”   “那我再想想,阿姐不可说的梦还能是什么。”须臾,沈原紧皱的眉头一松,“阿姐,我想到了!”   “什......什么?”   顾不上腰臀的伤,苏锦手脚并用地往后一仰,就被修长的手指捧住她欲逃的脸,轻轻在黛眉间落下一吻,“必然是这个吧?”   芙蓉贴面,苏锦的气息早就乱成了一团,鼻子里润润的,隐约又有血气弥漫。   偏沈原不知,还在暗戳戳地准备继续吃鱼。   郎君挑眉,“啧,阿姐不说话,看来也不是。”   薄唇扬起,又要俯身,就被黛眉紧蹙的苏锦一把捂住了嘴,“沈公子,我,我梦里的便是这个。”   含星纳辰的丹凤眼弯成月牙,沈原拉下她的手指握在掌心,“我就说阿姐羡慕桑璃有幼弟亲亲吧。你瞧,梦里都是这个。”   “阿姐。”得寸进尺的郎君与她有商有量,“别人家姐姐有的,我家阿姐也不能少,以后我每天都这样与阿姐亲......”   “每天?!”苏锦怔愣,只觉内里血气翻腾。   顷刻间,温热的鼻血宛如雨季充沛时的小溪流,欢快地流淌不息,而刚刚还面红耳赤的姑娘没多会功夫就黄白了脸。   就连那双水水润润的眼眸也没了精神,萎靡困顿。好似被榨干了最后的精气神。   “苏苏!”用衣袖捏住她的鼻头,沈原懊恼不已,急忙唤了门外的文墨进来帮忙。   好在大夫刚刚检查了药渣过来,苏锦这鼻衄虽然来得凶猛,总归还是止住了血,就是脸色难看了些,趴在床榻上恹恹的睡着。   “她刚刚才进补了人参,如今发热鼻衄也是因为此。老生瞧这房里备了冰块,除此还需让病患多多喝水才是。”   沈原一一记在心里,又遣了其他婢子跟着大夫去抓新的药方,这才松了口气。   将将替她换了缚在额头的冰袋。豆豆眼的小厮敲门进来,小心地提醒道,“公子,与刘御史家公子约定的时辰就快到了。”   沈原叹息,只得将手里的干净棉布交给一旁候着的文墨,细细嘱咐了许多,郎君面色微沉,离床榻远了些才低道“那蠢人呢?”   “公子放心。万事俱备,只待东风。”文墨敛眉,从袖中掏出一本手札递上,“潘大人那里奴婢已经着人去盯了梢。这半月来,许大人应潘大人之邀去了春风阁五次,次次都喝得烂醉如泥,这里面便是她回家的路线图。”   “做得好,继续盯着。”默默看了眼床榻上窝着的人影,沈原唇边有了些许笑意,“好好照顾她。”   “是。”   躬身送了沈原离开,文墨这才挽起衣袖,准备替苏锦换药。   其实苏姑娘一早醒的那会,她就已经备好了伤药和棉布,哪料锦被一掀开,就瞧见裹得严实的腰臀处,其上的棉布被人用笔画了好几个小圆圈圈。   近日公子时时都守在客房,除了煎熬汤药,无事可做的文墨便会与淮安坐在游廊下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着。   说得多了,便也知道了些小厮说漏嘴的事。   比如,这个小圆圈圈,那可是公子专属的记号。   是以,当文墨瞧见那一排的小圆圈圈,脑海里登时有了副场景。   她家清冷的公子拿着笔,悄悄在人姑娘的腰臀伤处,无聊画圈圈解闷,“这是原原的,这也是原原的。”   这情形想想都刺激,更何况,苏姑娘锦被下可是光溜溜的。   文墨忍不住面上一红,轻手轻脚拆下那画了圆圈圈的棉布,暗暗发笑。   听淮安说,公子还有一本随身塞在荷包的吃鱼手札。看来,等苏姑娘伤好,就算不开窍,怎么得也要请公子吃顿鱼才能谢了这人情。   **   晚霞映天。   沈原刚刚回府,便被温容叫去了院里。父子两才说了几句,郎君面上便有些沉不住气,“爹,苏姑娘她伤还没好,您就这么放她离开,可是不妥?”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刚刚书院来了教员,言明有学子在院前静坐,说润元在府内养伤是假,暗中套近乎寻内舍生公试之题是真。”   “你也知道,前阵子你娘被人连连参本,春试泄题虽无指向性证据,但人言可畏,便是你娘也要谨言慎行。更何况是润元?”   “原儿,你也不想润元之后的公试,因为这莫须有的污水之名而被人除名,对么?”   “爹。”沈原垂眸,“她伤在腰臀,若无人照顾,换药都是难事。”   “放心吧。”温容含笑拍了拍他的攥紧衣袖的手背,“院中尚有她的两位好友,刚刚便是她们一同来接的人。该拿的该用的,爹都叫人一并送了过去。”   沈原闷闷不乐地叹了口气。   总归府内还会送药过去,他掰着手指算了算,倒是能见着。   可这药送到苏锦伤好,沈原也没能见上一面,郎君每每前去,不是她带伤去练习射箭,便是正休息着。   接连多次,沈原这才品出些味来,他的小笨鱼哪里是忙得很,分明就是在躲着他。   偏他最近又忙着给许昌下套,一来二去,除了梦里能吃到鱼,连她瘦了还是胖了,都得通过文墨才知晓一二。   等料理了许昌,转眼便到了内舍生公试出榜的日子。   这些日子沈原常来寻苏锦,最初都是梁儒硬着头皮骗他。到后来,还不等苏锦拜托,她便主动去院门迎人。   梁儒的心思,桑璃可是瞧得清清楚楚。   如今三人榜上有名。   重重谢过苏锦后,梁儒这才别别扭扭道,“苏姑娘,你与沈公子当真是结义姐弟吧?”   杯里的茶叶打着旋,缓缓落入水底。   似是没料到她会这么问,苏锦愣了片刻,还未开口解释,就听桑璃大喇喇道,“这不废话么?”   伸手弹了梁儒一脑壳,桑璃有些嫌弃地啧了声,“要不人沈公子能一口一个阿姐,你是不是高兴傻了?瞧你问得这问题!”   “不对!”桑璃一顿,嘿嘿笑得不怀好意,“你这问题别有用心。老实交代,是不是瞧上了人沈公子?!”   苏锦身子一僵,拢在袖中的手指攥紧,“梁儒,你......”   她一问,梁儒反倒不好意思,捧着杯子掩饰着面上的红意。   桑璃转过头,与苏锦笑道,“润元你还不知道吧,这段时日,每每沈公子来送药时,梁儒都穿得人模人样的。那小春心跳来跳去,恨不能把一对招子都按在沈公子身上。”   “正好,你是沈公子的义姐。润元,我替梁润打听打听,沈公子他可有心仪的娘子?”   四双眼睛齐齐看向苏锦,她垂眸,有些黯然,“应是没有吧。”   除去五皇女顾执,除了逗弄自己,她的确并未见过沈原与其他女子来往。   梁儒面上一喜,忙追问道,“对了,沈公子曾说会在放榜之时前来为我道贺。苏姑娘,你可知沈公子喜欢吃什么?”   压住心头的酸涩,苏锦唇边的笑意做苦,“倒是听文墨提过,沈公子似是喜欢吃鱼。”   “鱼?”梁儒欢喜,“我恰好知道京都里做擅长做鱼的酒家,等一会沈公子来了,还请苏姑娘与桑姑娘作陪,助我一臂之力。”   “你瞧你这话说得,就这么笃定沈公子会应邀同去?”桑璃故意嗤道,“要我说,你还是先过了润元这关比较好。”   “她可是沈公子的义姐,说起来,上个月你家不是才为你新买了一房小侍么?”   手中的杯盏重重搁在桌案之上,苏锦压着心口的火气,摇头道,“沈公子乃太傅独子,性子最是单纯,你若真心相待,后院之中那些小侍就该先整理妥当,再登门拜访,等太傅首肯再邀约与他。”   “可我那些小侍们都跟了我许多年。”梁儒轻道,“或许沈公子并不介意呢?” 第51章 .亲上加亲那阿姐可记得我来送药了几回……   苏锦冷面,“若他在意呢?”   自古小侍者,多只能同富贵,少有能共贫寒。   想当初苏府也是有一院小侍的,各色郎君缠得娘早就忘了自己还有一位正夫。   结果苏家一出事,树倒猢狲散。娘宠了那么久的小侍,连夜卷着包袱就跑了。   就连曾当众许下重誓,要与娘生死相依的新进门的小侍,不也匆匆换了姓名,自此也无音讯。   到头来,只有爹哭红了眼,独自料理了娘的后事。爹有没有怨过娘,是不是曾在意过娘身边睡得是谁,这些苏锦从未想过。   她只记得爹在临终前,低低叹过的那两句话。   「苏苏,爹知晓这世间女子多喜新厌旧,爹不强求你此生只守着一人,可爹希望,若你日后遇见心悦的郎君,多为他考虑一些。」   「这男子,亦是有情有心之人。」   至死,爹都不愿与娘同埋一处。   他说,「你娘一生风流,她身侧太挤,爹就不去自讨无趣了。」   情深意苦,便是爹留给苏锦的最后四字。   “我,我也不过是倾心与沈公子,又没说非要娶他,若是现在就将小侍散尽,若沈公子不愿,太傅不答应,那我岂不是得不偿失?”   梁儒面上有些挂不住,又不敢直接反问苏锦,遂即问着桑璃道,“你还好意思说我,你家中置办的温柔可意小侍不也有许多么?不照样追着那个利嘴的阿良不放?”   她悄悄瞥了眼苏锦,嘟囔道,“全天下的女子大多如此,又不是仅我一人。况且他也不过是个出身显贵的男子罢了,怎得就非要为他守身如玉。”   “这话倒也没错。”桑璃一顿,打着哈哈道,“润元不过是关心则乱,那毕竟是她义弟,况且现在八字还没一撇,倒也不急于一时,还得瞧瞧沈公子是什么意思,你说是吧,润元?”   苏锦面色沉凝,并未搭话。   桑璃又道,“好在今日沈公子会来道贺,男子多害羞,直接发问定是不妥。”   “总归润元与沈公子相熟,到时候细细观察一番,若沈公子却有其意,到时候别说是梁儒身边的小侍,便是小厮,我都亲自给他打发咯。”   桑璃这话说得是有几分道理,梁儒一向崇拜苏锦,也不想因为一个男子与她闹得不欢而散,这会有台阶下,当即附和道,“只要沈公子有意,无需苏姑娘和桑璃开口,我亲自将院里的男子都清理出去,苏姑娘,你看这样如何?”   苏锦也明白刚刚是自己情急之下,话说得有些毛躁了。   况且她也细细琢磨过,以那小郎君的性子,多半是看梁儒也是柔和的女子,这才起了逗弄之心。   这顿饭试试倒也无妨,要他当真只是一时好玩,倒也可叫梁儒断了念想。   若他真意......   拢在袖中的手指轻颤,苏锦抿唇,压住心头的不安,那便与他好好说上一说。   至多,她不再躲着。   想起郎君那日一脸纯真的说要亲亲,苏锦耳根发热,总归桑璃家的幼弟也是这般黏人。   只要她不乱想,躲在不见人的地方,仅是额头的话似乎也没什么不妥。   “润元?”桑璃轻轻拽了她的衣袖,“你倒是说句话呀。”   苏锦不甚自在地颔首,“也好,这样更稳妥些。”   梁儒小心翼翼瞄着亦师亦友的苏锦,她虽然风流,对同窗却是认真的紧,见苏锦面色缓和了许多,这才放下心来。   三人又说了会书院的事,便有梁府的婢子轻轻敲门,“姑娘,沈公子到了。”   这些日子都是梁儒去接沈原,这会听见婢子通禀,忙起身应了。   将将整好衣裙,却又觉出不妥来,梁儒憨憨一笑,反倒有些无措,“苏姑娘,我......”   “他是来寻你的,你去接人也是礼数。”苏锦垂眸瞧着自己杯里沉到底的茶叶,不辨神色。   桑璃也跟着笑道,“你今可得好好表现表现,成与不成,可就在这一遭。不过,沈公子既然寻的是你,依我看啊,这其中有门。”   “润元,你说呢?”桑璃转头拍在苏锦肩上。   心头别扭的不是滋味,就连含在口里的蜜饯,也吃不出甘甜,苏锦避而不答,捻起一颗蜜饯塞进桑璃口中,“多吃少说的道理,你忘了?”   “是是是。”桑璃腮帮子鼓出一块,含含糊糊道,“我这不是给梁儒些信心么?再说了,若她们真的成了,与你不也是亲上加亲?”   苏锦一顿,素来坐姿挺拔的腰背微微下沉。   两人说话间,梁儒已然精神抖擞的出了门去接人。   这一杯茶还未喝上多少,走廊里便有了说笑声。桑璃隔门听了半晌,忙不迭地拉住苏锦悄悄道,“你听听,你听听,梁儒这丫头笑成什么样了,啧,这笑话还是我昨给她讲的,今她就卖弄上了。”   “要我说啊,她学业要是有这一半用心,哪里还能到现在也考过内舍生公试。”   苏锦淡然垂眸,“看来她们的确很聊得来。”   咚咚——   脚步停在了门外,薄薄的门板被人轻轻敲响。   那两声叩击,似是也敲在了苏锦的心上,重重地又不曾停歇地回响在她耳边。   隔着门板,苏锦都能想到他的神情。   如同墨染的丹凤眼弯成了月牙,薄唇微抿,浅浅笑着,既温柔又俏皮。   放在门上的手指登时便出了汗,苏锦耳朵泛红,打开了她们之间的唯一阻隔。   “桑姑娘。”清冷的声音响起,沈原含笑看向桑璃,与她微微颔首,这才不轻不重地睨了眼一旁的苏锦。   “阿姐也在啊。”   郎君讶异了一瞬,转头与梁儒笑道,“怎得每次见你,都是在我阿姐房中。”   “你时时来叨扰,可是会耽误我阿姐课业的。”   “啊!这......”梁儒急红了脸,又不知怎么解释,只能求助般地望向桑璃。   这话一听便有些不同寻常,桑璃哪里敢接,只装作双眼放空,死死盯住桌上搁着的蜜饯。   梁儒一顿,转而看向苏锦。   “是我答应为她补习,算不得叨扰。”   苏锦一开口,那双美极的丹凤眼直直便追了过来,藏在袖里的手臂恨不能死死抱住眼前人。   如玉的面上却还克制冷淡的紧,“原是如此,我还以为阿姐对梁姑娘特别优待,只许她来打扰。”   桑璃悄悄瞥了眼沈原,合着这是来秋后算账的。还别说,这两人虽是结义姐弟,瞧着却比亲姐弟还要感情好。   她默默替苏锦捏了把汗,都说郎君心,海底针。刚刚还和梁儒有说有笑,这进门的功夫,语气就变了又变。   桑璃本是跟苏锦坐在一处,这会沈原进来,自然要先请他坐。   她特意留了梁儒身边的板凳给沈原,还未开口,就听郎君皱着眉头道,“阿姐,这凳子太硬,我坐着不舒服。”   梁儒上道,当即起身回自己房里去拿软凳。   沈原也不理他,只悄悄扯住苏锦的衣袖,“阿姐不是有个小软垫么?”   他侧身过来,在梦里出现过无数回的白木香淡淡萦绕在鼻尖,慌得苏锦心都颤了,“我,我这就去给你拿。”   她一起身,沈原也跟着起身。   早前苏锦伤在腰臀,无法坐在凳上,还是师公想了辙,替她缝制了一个软垫,里面棉花填得密实,针脚也细。   就连上面的图案也绣得精致,是一尾躲在莲叶下的小鱼,嘴里还吐着泡泡。   一个又一个小圆圈圈,更显得小鱼惟妙惟肖。   苏锦伤好后,就将小软垫细致地收进了木箱里。这会她才打开箱子,身边便凑过来好奇的沈原,“阿姐这里都放了什么好东西?”   匆忙抽出小软垫递给黏在身边的郎君,心慌的苏锦飞快地合上木箱,摇头道,“没,没什么,都只是一些平常的东西。”   如鸦羽浓密的长睫眨了又眨,沈原薄唇微扬,虽然刚刚他只瞧了一眼,可放在苏锦小木箱里的,几乎都出自他手。   搬着凳子坐在苏锦身侧,搁在桌下的长指偷偷拉住她的衣袖,贪恋地捏来捏去。   有心想拉住她的手,却又生生忍住。   谁让这小笨鱼不经吓,上次他不过稍稍大胆了些,就惹得她避而不见。   沈原怨念了一会,悄悄挪着凳子又挨近了些。   桑璃还在与苏锦说着徐微,“如今咱们马上就要分去京郊县衙历练,没了这阴阳怪气的徐家娘子在耳边叨叨,不知有多舒心。”   “对了,你听说了吗?”桑璃神神秘秘地压低声,“宋公子下月初就要被宋家送进五皇女府上了。”   “这消息你听谁说的?”苏锦蹙眉,追问道。   “还能有谁,自然是徐微那不知羞的哄我家阿良时说的。”   桑璃愤愤,她蹲在草丛里被蚊虫咬的稀碎,徐微就抱着小郎君花前月下。   不过此时却不是拈酸吃醋的时候,桑璃颇有些唏嘘地看着苏锦,“我知道你与宋公子关系匪浅,如今他既有了高枝,你也早些断情才是。”   “你是说,我家阿姐与宋致有情?”   桑璃一愣,有些发懵,“你不知道?宋公子早前来探伤时,哭得那叫一个肝肠寸断。”   “原先是不知道的,这会知道也不晚。”沈原轻笑,“怪不得阿姐没空见我。”   “沈公子。”苏锦犹豫了片刻才道,“其实宋公子他只来过三回。”   梁儒拿了软凳回来,一进门就瞧见郎君笑眯眯的模样,只不过她怎么看,都觉得这笑好似含了刀子,总让人有些头皮发麻。   “只来过三回?”沈原温柔,“那阿姐可记得我来送药了几回?”   “阿姐一定不记得。”郎君委屈垂眸,“毕竟阿姐心心念念盼着的人又不姓沈。”   “沈公子这话就说的见外了。”梁儒有心宽慰,“苏姑娘是沈公子的义姐,怎么会不念着你。”   垂下的长睫轻颤,沈原睨了眼身侧沉默的苏锦,与梁儒笑笑,“这些天有劳梁姑娘了。”   时光正好,郎君温柔。   梁儒深深提了气,红着脸说得飞快,“沈公子,一会我们要去翠微酒家吃鱼,不如你也一同来吧?”   “我?”沈原悄悄瞥了眼苏锦,“阿姐,可愿意我与你们一同前去么?”   桑璃着急,使劲与端坐的苏锦眨着眼睛,“自然可以,沈公子进门之前,我们就已经说好,再者姐弟之间哪里若是有什么误会,几杯薄酒下肚也都消得干干净净。你说是吧,润元?!”   梁儒也期期艾艾看向苏锦,见她点头,几个人都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梁儒与桑璃张罗着去弄马车。   沈原压住心头的欢喜,刚刚戴上帷帽,还未踏出房门,就听身后的苏锦低低道,“二十回。”   “什么?”郎君讶异,被薄纱遮住的面容忽得一红。   苏锦抬眸,极为认真道,“沈公子一共来了二十回,我......都知道的。” 第52章 .捉鱼之法若是还不行,寻机打晕装进篮……   临街的包厢内,一张长桌上清茶四杯。   沈原坐在了苏锦身边,对面是梁儒与桑璃。   店小二自是认得梁儒的,面上笑容殷勤,“梁姑娘有段日子没来了,今还是老规矩,叫隔壁唱曲的小倌来陪?”   “咳,胡说什么。今日我有贵客。”梁儒面上一白,瞪了几眼过去。又偷偷瞥向未摘帷帽的沈原,见薄纱下的他并未在意。   方才把店里能点的鱼都要了一遍,等店小二欢天喜地的出去,忙与沈原道,“沈公子,这翠微酒家可是京都里做鱼的好手,今日你且尝尝,若是喜欢,我下次再带你来吃。”   她笑得腼腆,只当刚刚那事没发生过。还未再说上几句,门外响起急乱的脚步声,合着男子声声念叨。   俱让梁儒神色发僵,下意识地看向沉着脸的苏锦,“苏姑娘,这,我......”   她一开口,外面的小倌停下吵闹,只轻轻敲了房门,“梁姑娘,可是您在里面?”   “自五天前一别,小人日日思念,只盼能再见姑娘一面,还好天可怜见,终是叫小人又瞧见了姑娘。”   男子说得情真意切,若是平时,梁儒多半会软了心肠,好好安抚一番。   可如今,她心仪的郎君就在面前。   沈原微微垂眸,避开梁儒探询的目色。   两人一看一躲。   瞧得苏锦直皱眉,伸过手安抚地拍了拍他的小臂。   鸦羽长睫下骤然而来的欢喜,隔着一层面纱,遮挡的严严实实。偷偷捏住苏锦的小手指,郎君登时便委屈了十二分,“阿姐。”   苏锦心中喟叹,转头瞧过来的双眸怜惜万分,再睨向梁儒,却是寒意凛冽,“外面的既是梁姑娘旧识,有话还是进来说得的好。”   桑璃默默用手捂住额角,这小倌来得极快,怕是早就买通了这里的店家,专等着梁儒前来。   再说五天前,可不就是梁儒彻夜未归的那日么。   桑璃眼皮直跳,早知道就不该起哄撮合,今要是梁儒说不出个一二三来,只怕这同窗之谊也算走到头了。   “沈公子,苏姑娘,我当真不认识此人。”   梁儒更慌,她本就声音尖细,这会一开口,门外的小倌越发激动,拍着门板哀道,“梁姑娘,你曾说我长得像你藏在心里的那位公子。小人想过了,便是做一辈子替身也没关系,只要能陪在梁姑娘身边,小人甘愿从此......”   苏锦肃然地看着她,“替身?”   “苏姑娘,那不过是些醉话。”梁儒面上血色褪得干净,眼看桑璃也一脸不信的模样,猛地打开房门,从怀里扔出袋银子,“你不就是想要这个么。”   她狠狠瞪向门外抱琴的小倌,怒从心生,“还不快滚!”   “等等。”苏锦起身,细细瞧着背影与沈原极为相似的小倌,伸手扶起他,“你刚刚所说可是真的?”   小倌捏着钱袋不语。   “苏姑娘,我与他当真没有什么,只是那日吃醉了酒,一时犯浑。”梁儒悔得肠子都快青了,再瞧见沈原缓步走来,登时一个头两个大,“沈公子,我,我......”   “阿姐。”略过迎上来的梁儒,沈原伸手揪住苏锦的衣袖,不解道,“这是她们之间的事,若是阿姐想听琴,我可以弹给阿姐听。”   苏锦闻言,转头与他无奈一笑,“手指受的伤忘了?先回去坐着,此事有我。”   总归不过是梁儒的私事。   郎君撇嘴,冷冷看向哭花了脸的小倌,虽说不是令人惊艳的长相,倒的确是京都里女子最喜欢的可怜模样。   瞧着便怯怯的,瞪圆的眼睛无辜天真,也不怪乎女子惦记怜惜。   他眉头一皱,又拉紧了苏锦的衣袖。小笨鱼该不会对这小倌也生了怜惜之情吧?!   前世里他重遇苏锦的时候,那些人也都说小笨鱼对他只是由怜生爱。   偏偏现在的他止不住对苏锦的念想,总想摸摸她或是亲亲她,比起之前的确是大胆孟浪了些,哪里还记得要做出什么可怜模样。   他也从未想过小笨鱼会不喜欢,直到她此次避而不见。   攥住苏锦衣袖的手指一松,沈原有些没底。   小甜柚敲可爱   尤其苏锦的几次温柔,都是在他受了伤或是委屈的时候。再瞧她眼下细细问着小倌的模样,足见她当真喜欢这型可怜模样的男子。   那他之前岂不是走错了路!   郎君面色难看,就连腔子里的那颗心也越跳越沉,更别提总是含星纳辰的眼眸,光彩尽失,一时又委屈又难过。   “阿姐。”清冷的声线低落,有心想蒙着她的眼,好让她再也瞧不见旁人,可望向那水水润润的眸子,沈原又舍不得。   他低低叹了口气,苏锦心中一抖,面纱下的容颜虽然隐隐绰绰,可其中的伤心却不是作假。   反手握住郎君手腕,苏锦心口酸酸涩涩疼得厉害,却还镇定地与他笑笑,牵着他坐回原座。   没有意料之中的追问,梁儒也松了口气,薄薄的门板还未关上,就被门外的小倌用手一把挡住,“姑娘,小人自知身份低微,那夜权当是小人自作多情,这银子......”   悄悄望了望正温言低语安抚身侧郎君的苏锦,小倌心中打定主意,忽得正气凛然,“小人虽然卑不足道,却也并非贪图钱财之人。”   “不贪财?”梁儒冷道。   合着刚刚那一出,反倒是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苏锦唇边勾起些笑,抬眸望着门外的小倌。   手臂一沉,却是身侧的郎君拽紧了她的衣袖,薄纱下的面容十分不悦,闷闷低道,“阿姐,不准看!”   沈原小心眼地轻捏住她手臂,“阿姐要想看小郎君,看我便是。看他容易学坏。”   “学坏?”苏锦失笑,“你这又是从哪听来的?”   她问得轻声细语,桑璃瞥了几眼,忍不住啧啧了两声。   苏锦平日里瞧着严肃木讷的很,没想到还是个怜香惜玉的主。刚刚搀扶小倌,这会安抚幼弟。   梁儒若是有她一半能耐,也不至于在这紧要关头坏了好事。桑璃颇为遗憾地摇摇头,忽听那小倌又提高了不少音量,“今日是小人唐突,还请梁姑娘见谅。”   他楚楚可怜地抹去泪珠,将钱袋递还给梁儒,又看了眼不再抬眸的苏锦,抱着琴转身就走。   没有半点拖泥带水,仿佛刚刚情意绵绵的男子只是她们的错觉。   饶是一直旁观的桑璃也有些讶异,不过此刻却不是开口夸赞这小倌的时机。   梁儒彻底松了口气,面上复露出一个笑,“让沈公子、苏姑娘见笑了。”   她偷偷瞧着取下帷帽的沈原,郎君面上有些不开心,垂着头坐在苏锦身侧,想来应是醋的紧。   “我与这小倌也不过是五日前才见过一面,总归是醉酒误事,并非有什么私情。再者,之所以借酒消愁。”梁儒面上一红,壮着胆子扬声道,“也是因为怕自己求而不得,而他恰好又肖像某人。”   桑璃一口茶水还未咽下,听到这话差点儿呛出个好歹,忍不住朝一本正经的梁儒翻了个白眼,推过她面前的杯盏,无奈道,“先喝些水吧。”   偏梁儒心中笃定沈原吃味,哪里有心思去想桑璃的言下之意,两只眼紧紧盯住垂眸不语的郎君,“沈公子,我对你......”   “梁姑娘。”苏锦不咸不淡地开口,“不知这里的招牌鱼有什么特色?”   她问得随意。   梁儒没想到她会问起这个,再瞥见郎君忽然扬起的唇角,心中一软,忙介绍起了这里做鱼的手法。   一张方桌,听得认真的也只有桑璃。   沈原垂头,正乐此不疲地捏着苏锦规矩放在膝上的手指。   尤其对面还有两人坐着,小笨鱼便是挣脱,也只是轻轻的。通常还未抽回手就又被欢喜的沈原一把捏住。   店小二敲门送上做好的全鱼宴。   梁儒这才来了精神,瞧着低眉含笑的沈原,温和道,“不知公子最喜欢吃哪种鱼?”   她如数家珍地报了一圈,等了半晌也没见沈原抬头。梁儒有些窘迫,却又不好再问。   桑璃与苏锦使了个眼色。   耳尖泛红的苏锦叹了口气,余光瞧向垂头的沈原。郎君正忙着捉自己手指玩,压根儿不曾注意。   “沈公子。”苏锦尽量平稳着声线,低低问道,“梁姑娘问你最喜欢吃什么鱼?”   “吃鱼?”紧紧握住无处可逃的手指,那双美极的丹凤眼亮晶晶地看向身侧僵直了身子的姑娘,“我最喜欢吃有点笨的鱼。”   掌心相贴的暖意热得苏锦从耳尖一路红至颧上,“有点笨的鱼?”   沈原笑眯眯点头,“笨点的鱼吃起来甜甜的,让人吃了还想再吃。不过......”   梁儒与桑璃还没弄明白怎么分鱼聪明还是笨,听他倏地叹了口气,四双眼睛直愣愣看了过来,好奇地支起耳朵,“不过什么?”   “这小笨鱼啊。”沈原颇为遗憾地瞥了眼同样好奇的苏锦,“却不好捉,有时候明明都捉进了怀里,最后还是会被她跑掉。”   “没想到沈公子还会捉鱼。”梁儒笑道,“听公子描述,这鱼必然是极为灵活的,我倒有一招,保管公子回回都能满载而归。”   桑璃与她相识已久,听到这忍不住道,“你说得莫不会是酒?沈公子是捉鱼,又不是腌鱼去腥。”   梁儒讪讪一笑,“若是还不行,寻机打晕装进篮子里,到时候想怎么吃就怎么吃。鱼么,虽说吃得便是那个鲜活,可要是捉不住,那也是白搭。”   桑璃听得直摇头,看来梁儒的确动了心,不然素日里还算机灵的女子也不能口笨成这样,当真是说多错多。   更别提刚刚那事,已然让沈公子心生不快。   “打晕?”细心挑出鱼肉里的细刺,沈原将自己的小碟子放在苏锦面前,唇角一弯,笑道,“阿姐可喜欢这法子?” 第53章 .吃鱼解馋四十换一,听起来倒不费时。……   手中的筷子一顿,苏锦看着自己面前挑了刺的鱼肉,“鱼最易受惊,捉鱼还是应当徐徐图之。”   “诚然,打晕不失为一种简便的法子。不过,我想沈公子捉鱼更多是为了得趣,倒不如静待时机,等鱼儿上钩,或许能让公子更加乐在其中。”   桑璃暗暗点头,心道:谁说润元木讷来着,明明就会的很。   这小娘子读书好,骑射也不错,谈吐又大方,她有些遗憾地想着,要不是家中幼弟实在太小,与苏锦结成姻亲,应是不亏。   有珠玉在前,桑璃瞥了眼身侧还在绞尽脑汁想说辞的梁儒,忍不住叹了口气。   “还是阿姐最了解我。”沈原抿唇浅浅一笑,“这鱼肉细嫩,阿姐尝尝。”   “多谢沈公子。”   苏锦低低道了谢,本要自己夹一块鱼肉,可瞧过来的丹凤眼满是期盼,手中的筷子便不自主地伸向了面前的小碟子。   方才尝了一口,郎君立马迫不及待地凑上前,眼巴巴问道,“阿姐,我的刺是不是挑得很干净?”   他是世家公子,哪里做过这样伺候人的活。   压住卷在舌尖上的一根细刺,苏锦黛眉弯弯,顺着他夸道,“很干净。”   得了称赞的沈原,嘴角高高扬起,兴致勃勃道,“阿姐还想吃哪条,我帮阿姐!”   “这些就够了。”趁着郎君美滋滋地替自己倒茶的空档,苏锦赶紧将细刺吐出,悄悄放在碟子旁。   借着广袖遮掩,本该无人察觉。   偏沈原全幅身心都放在她身上,亲自替她换了温茶后,低道,“阿姐,是不是吃到刺了?”   郎君刚刚还上扬的嘴角紧张地抿起,清俊的眼角眉梢都染上了小心翼翼。   苏锦摇头轻笑,“没有,只是出了点汗。”   如今已是六月,夏日骄阳。   那双美极的丹凤眼露出些懊恼之色,总归还是他做得不够好,不如爹对娘那样细致入微。   知她最是怕热,下一瞬,长指捏着帕子便轻轻落在她微微汗湿的鬓间。   “沈公子。”他靠得太近,近到苏锦能嗅到他腕上的清香,与沈府衣物上惯常熏得白木香气不同,淡然生雅。   萦绕在她的鼻息之间,好似跳入了熊熊烈火。   她僵着不动,沈原顺势又捏了捏她圆润的耳垂,早前吃过一次,小小软软,只稍稍触碰,都叫她慌得不知东西南北。   他的小笨鱼还是拘谨青涩的很。   “我自己来。”想要伸手接过帕子,就被沈原利落地躲开。   郎君目色纯真,“爹说要我多多照顾阿姐,与阿姐搞好关系。”   他微微垂眸,揪着手里的帕子,“阿姐是不是嫌我笨手笨脚的?”   “怎么会。”苏锦摇头,“只不过出门在外,哪里能让郎君饿着肚子相照拂,沈公子不是爱吃鱼么?你也一同尝尝。”   “对,沈公子瞧瞧想吃什么?”桑璃笑吟吟接道,“今儿啊,可是我们梁姑娘做东,沈公子只管开口便是。”   “不错,这会坐着的都是自己人,沈公子自在些便是。”   梁儒夹了鱼腹上最嫩的一块,放在干净的小碟子里,递给含笑的郎君,“沈公子也尝尝。”   “既是这样,我便不客气了。”沈原用筷子夹了盛在碟子里的鱼肉,稍稍用了一点,便皱起了眉。   梁儒紧张地站起,“沈公子可是刺着了?”   郎君摇头,将自己的筷子递在苏锦嘴边,说得一本正经,“阿姐,你尝尝,我吃着有些味苦。”   “苦?不可能啊。”梁儒自言自语地夹起一块放进口中。   肉质细嫩,甜辣入味,怎么嚼都吃不出苦来。   郎君仍举着筷子,目光灼灼,似是并不觉得这样共用有什么不妥。   对面的桑璃正细心挑着鱼刺,梁儒更是疑惑地尝了一口又一口,根本无暇顾忌她们。   苏锦直觉这太亲密了些,有心要偏开脸,可瞧着那双极为纯真的丹凤眼,鬼使神差下便低头含住了筷子。   鱼肉入喉,细嚼时鲜美嫩滑,与苦沾不上边。   沈原又夹起一块,正要放进自己嘴里。   “沈公子。”苏锦面上烧红,从竹筒里递上一双新筷,“用这个吧。”   “我不嫌阿姐用过。”郎君低头浅笑,咽下口中的鱼肉才道,“阿姐觉得味道怎么样?”   “......很甜。”   黛眉下的双眸躲闪,明明留在舌尖的味道偏辣,可说出口的,却截然相反。   “我也觉得很甜。”沈原抬首与梁儒歉意笑笑,“看来是我刚刚尝错了。”   “沈公子喜欢就好。”梁儒殷勤,从桌下拿出一小坛酒酿道,“都说鱼美尚需酒暖,况且今日又有喜事,怎么也该小酌几杯。”   她依次斟满四杯,正要递给沈原,就被苏锦拦住,“男子在外不宜饮酒。”   “苏姑娘多虑了,有我们三人在此,沈公子便是醉酒也无妨。”梁儒笑道,“再者,小酌怡情。”   她就等着沈原微醺之时,好趁机表一表心意。更何况,以她素日里的观察,这男子一旦有了醉意,不论旁人说什么都只剩点头答应的份。   到时候水到渠成,必成良缘。   “润元,我们又不是外人。你且放心让沈公子饮上一两杯。”桑璃也笑道,“这酒不醉人,淡得很。”   她这话音刚落,身侧的梁儒面色便有些犹豫,只一瞬,又恢复成个笑模样。   “阿姐。”悄悄拽了拽苏锦的衣袖,沈原低道,“这点酒倒也无妨的,总归今日有喜事,我也想为阿姐庆祝。”   “也罢。”苏锦叹气,“不过,只许你喝一杯。”   梁儒松了口气,递过酒杯的手都在微微颤抖。   四人共饮。   广袖遮面,沈原刚刚才举起酒杯,就被人换了空的杯盏过来。   苏锦顾不上看他,只极快地饮尽。   两杯酒酿入喉,苏锦又喝了几口温茶才缓过神来。   “这味道怎么与之前不太一样。”桑璃疑惑地问着梁儒,“别是小二拿错了酒。”   梁儒才喝完一杯,将将理好衣袖,见三人都看了过来,勉强笑道,“说不定是你喝过太多酒,记混了。”   “这不是桂花酿么?我怎么可能会记错,我家阿良最爱喝这个了。”桑璃舔了舔唇角的酒渍,“可这杯,气味淡是淡,入喉却火辣的紧。”   苏锦与沈原是头次喝这种酒,自是尝不出不同。   桑璃这话一出,又觉得有些不妥,尤其梁儒刚刚还劝过酒。   万一沈原因此误会了她,那可当真是罪过。   思及此,桑璃忙又补道,“瞧瞧我这记性,是这个味没错。”   “我就说你记混了,你还不信。”梁儒心虚地瞥了眼苏锦,见她并未生疑,这才又替各人斟满酒,接连喝了几巡。   桑璃便渐渐有些发晕,梁儒倒还勉强支撑的住,她偷偷看了眼沈原,虽说他只喝了一杯,但这酒后劲极大。   算算时间,也差不多是迷糊的时候。   险险压住反上来的酒嗝,梁儒朝正襟危坐的苏锦笑笑,提高音量道,“今日能否请苏姑娘做个见证?”   黛眉下的双眸已经有些发直,不管梁儒说了什么,都只摇着头斩钉截铁道,“不行。”   梁儒一怔,也不与她计较,想要开口直接问沈原。   薄纱覆面,却是摇摇晃晃站起的苏锦,替郎君戴上了帷帽。   “多谢梁姑娘相请,如今时日不早,我这就送沈公子回府。”伸手握住沈原的手腕,苏锦指着趴在桌上昏睡过去的桑璃又道,“至于桑姑娘,便有劳梁姑娘了。”   “苏姑娘,沈公子请留步!!”梁儒心急,忙喊道,“我还有......”   被风吹上的门板,砰的一声打断了她尚未说出口的心意。   **   眼看马车离沈府越来越近。   沈原担忧地瞧着靠在自己肩头的苏锦,小笨鱼酒量一向不好,这会显然醉得厉害。   车夫又不是府里的人,自是不会送她到学舍。   他思来想去,掀起车幔低低说了一句。刚刚到沈府门口的马车立时掉头,朝着另一个方向飞驰而去。   哒哒哒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百无聊赖坐在柳树下纳凉的淮安登时有了精神,将手里的柳枝一扔,巴巴望向从马车下来的人影。   松花长裙,宽袖青缘,正是新升了内舍生的苏锦。   他颠颠凑上前去,就瞧见苏锦往日里谦和肃然的双眸水润润的,正紧紧牵着自家公子,跌跌撞撞要往书院去。   小厮惊得瞪圆了眼,又不敢多说什么。   回到房中,苏锦才松开沈原。   她这会难受的紧,不仅脑仁发麻,便是身子也渐渐乏力。却挣扎着再三确认了身侧的郎君无恙,方晕着头倒在床榻之上。   使了淮安去外面守着,沈原用帕子沾了温水替她净脸。   苏锦迷迷糊之际,也不忘絮叨嘱咐郎君莫要喝酒。   “阿姐。”郎君浅笑,俯身与她贴面,“你便这么担心我么?”   床榻的姑娘重重嗯了一声,嘟嘟囔囔道,“梁姑娘多情,沈公子不能配她。”   “别家的小郎君可都订了亲。”沈原捏了捏她的耳垂,故作伤心,“既然不能配她,那阿姐想让我嫁与谁?”   苏锦蹙眉认真想了一会,摇了摇头,“恩师应当会有安排,总之,梁姑娘不好。”   “至多,我以后不躲着你。”   她没头没脑说了一句,声音又小又含糊。沈原不解,正想问个清楚,就瞧见小笨鱼闭上眼,往他身侧拱了拱,低道,“只,只能在旁人瞧不见的地方,也只能在额头。”   腔子里的一颗心跳得飞快,含星纳辰的丹凤眼陡然发亮,修长的手指又颤又抖地轻轻握住她肩头,“阿姐当真想好了?”   “嗯。”苏锦仍闭着眼,别别扭扭道,“只要你不伤心就好。”   原来她是怕自己为梁儒的多情而难过。   薄唇扬起,飞快地在她额头落在一吻,“有阿姐在,我才不会伤心。”   “不过嘛。”郎君拖长了声音,苏锦疑惑地睁眼,就瞧见一张姿容甚美的芙蓉面,与她挨得极近,“我与阿姐约好每天都要亲亲,如今又一个半月不见,阿姐自己算算,欠我多少。”   “这......”苏锦愣住,醉成浆糊的脑子不甚灵光地转了转,“四十?”   “那我今天都要给阿姐补上,免得阿姐羡慕桑姑娘。”郎君越说越羞,却不见退缩。   苏锦赶忙摇头。   修长的手指柔柔按在她的眉间,郎君义正言辞道,“那可不行。只不过若是连亲四十下,我怕阿姐这额头非得红肿起来不可。”   “不如,折成一个好不好?”   四十换一,听起来倒不费时。   苏锦困得眼皮直打架,才刚刚点了头。身侧的床褥一沉,沈原躺了上来。   他红着脸,伸手点在馋了许久的绛唇,“说话算数,阿姐可不许反悔。” 第54章 .盖章领命这些都是原原的。   小心翼翼地伸出长臂将榻上的女子揽进怀中圈好。郎君眉目羞极,轻轻与苏锦鼻尖相蹭,悄声道,“不过阿姐后悔也来不及了。”   “后悔什么?”苏锦刚刚有些睡意,腰下就被人牢牢抱紧,瞬间的天旋地转,方一睁眼,就瞧见了俯身过来的沈原。   如鸦羽浓密的长睫紧紧遮住滚烫的目色,薄唇一寸一寸靠近,清香混着她鼻息间的酒气,将榻上紧紧叠在一处的人影一股脑烧成了窗外的晚霞。   混在一起的心跳,砰砰作响。分不清谁的更快,谁的更密。   郎君浑身都开始发硬,贴着被酒放软的苏锦,似是陷进了天上的云,浓重的呼吸带着止不住的微颤。   与绛唇樱珠,只差分毫。   咚咚——   重重的敲门声,合着淮安的呵斥,宛如一声巨雷之后的暴雨,顷刻间便将无边热意消得干净。   “梁姑娘,苏姑娘醉酒,不便见客。您还是先回去歇着的好。”豆豆眼的小厮堵在门口,语气不善。   梁儒悄悄递上一两银子,低道,“我知晓沈公子也在里面,还请小郎君通融,让我与沈公子再多说一句。”   “梁姑娘这是瞧不起谁呢!”   淮安很是嫌弃地将银子退给满身酒气的梁儒,“您毕竟是外人,有什么话还是等苏姑娘醒了再与我们公子说,亦或者梁姑娘也可给府里递上拜帖,待大人主夫首肯,到时候别说一句,梁姑娘就是说上十句,小的也不敢阻拦。”   梁儒与他说不通,酒劲上头,一把推开守在门边的淮安,高声道,“沈公子,我有话......”   吱呀——   木门猛地从里打开。   梁儒面上欢喜难抑,“沈公子。”   沈原冷淡地睨了她几眼,“不知梁姑娘酒醉前来,端得是哪家的规矩?”   郎君本就是清冷如仙之貌,便是漠然,也难掩其光彩。   “是我唐突。”梁儒心念几转,便想借着醉意拉住沈原手腕,“不该冷落公子,叫公子在此处等我多时。”   站起身的淮安一把打掉梁儒伸过来的手臂,挡在沈原身前怒道,“还请梁姑娘自重!”   今日是内舍生放榜,这一条走廊的外舍生不是三两同去庆贺,便是寻个无人之地苦闷难消。   素日里时不时进出的房门,此刻都掩得紧实。   梁儒讪讪缩回手,“我知公子醋那小倌。我可与公子保证......”   “等等。”沈原挑眉,“你与我保证什么?”   他是醋苏锦搀扶了那小倌,可这跟梁儒又有什么关系。   “我这此处也并非等候梁姑娘。”郎君有些不耐,“只因阿姐酒量不佳,离不开人罢了。”   梁儒听得惊诧,踏近一步道,“公子这是真心还是气话?”   郎君以袖遮鼻,目色坦然不似作假,凉凉看了梁儒几眼,“今日姑娘做东,我缘何要生气。我瞧姑娘也醉的不成样子,还是先回房歇着的好。”   “淮安,阿姐需要休息。你且守好门,免得她被外人惊扰。”淡淡留下一句,沈原拍了拍小厮的肩头,“刚刚若是摔疼了,记得问梁姑娘讨要医药费。”   “哪里有吃了亏还受委屈的事,你说是吧,梁姑娘?”郎君面上无笑,若说梁儒刚刚还有半分希冀,此刻还有什么不明白。   总归是空欢喜一场。   身上起了皱的松花长裙上还有匆匆跑来时溅起的泥渍,梁儒垂头,拿出银两递在淮安手上,“沈公子说得是,刚刚是我耍酒疯,没了分寸。还请小郎君莫要介意。”   她眼中含泪,不等沈原主仆再说些什么,急忙躲回自己房中。   豆豆眼的小厮瞧着手里的银子,笑得五官都蹙成了一团,“公子,小的当真能收这个?”   “有什么不能的,你若是不想要,再还给她也好。”   “公子发话,小的就心安了。”淮安紧紧攥住银子,极为狗腿道,“公子还是去瞧瞧苏姑娘吧。   沈原低笑了一声,轻轻合上门。   郎君清了清嗓,缓步走回榻前,低着头羞道,“阿姐,我们继续好不好?”   身侧的姑娘呼吸平稳。   沈原皱眉,瞧着迷迷糊糊已经睡着的苏锦,气得心口发闷。   “阿姐?”低低唤她,也只得小笨鱼一个翻身。   郎君恼得将衣袖都绞成了一股,却也舍不得将她从梦中叫醒。   修长的手指轻轻戳了戳苏锦的面颊,沈原才叹了口气,就见小笨鱼似是不习惯穿着外衣睡觉,手指拉来拉去扯着自己衣领。   刚刚还晦暗的丹凤眼蓦然生辉,郎君面上几红,手指搭上她的腰带,说得又轻又低,“呐,我只是帮阿姐,绝不是不守男德。”   他话说得慢,手下动作却利落的很。三下五除二,小笨鱼身上的松花长裙便只剩中衣。   起身将她的衣裙放好,广袖拂过,反被睡迷糊的人压在了身下。   “阿姐?”郎君面上更红,眼角眉梢都好似被东风拂过,悄悄扬起的唇角也不知说给谁听,“既然阿姐这么热情,那我就陪阿姐躺一小会。”   蹑手蹑脚地钻进她被里。   沈原抿唇笑得欢喜,偷偷将她的手臂搭在自己腰间,不见苏锦惊醒。郎君越发胆大,伸出的手指悄悄丈量了他最喜欢的地方。   眉头一皱,有些发愁。   定是书院的饭菜不合她胃口,这一个半月不见,明显小了许多。   紧紧将人挤在自己怀中,沈原心疼的直叹气。轻轻在她发间落下一吻,郎君惆怅低语,“妻主,可要多吃点才好。”   说着话,薄唇又烙在她额上,清冷的声线几近痴迷,“这里是原原的。”   一碰上她,沈原总会失控。   明明只打算陪着她静静躺一会,可如今丹凤眼中的满满情意,悉数化作一个又一个亲吻,缱绻又温柔滴落在苏锦的鼻尖、眼上。   直到放开那滋味甚甜,被含吮浅吻的朱唇樱珠,郎君这才满意地弯了眼,伏在苏锦肩头笑得傻模傻样,“这些都是原原的。”   等天麻麻黑的时候。   沈原这才依依不舍地回了沈府。   **   书房中燃着白木香,丝丝袅袅,沁人心脾。   温容蹙眉瞧向身侧的沈梦,“妻主的意思是,要原儿跟着润元一同出去避祸?”   沈梦颔首,“不错。如今润元已是内舍生,再过两日便有公文下来,将她们分去京郊各处县衙历练。原儿这此刻离去,或许是最好的时机。”   早先许昌落马的时候,曾送了两封密信出来。   一封写明送去五皇女府上,而另一封则是暗地里呈给了三皇女。   本想博一线生机,却犯了皇家大忌,落得个凄惨下场。   “如今五皇女既然已经知晓这份信的存在,必然会做足准备。尤其三皇女势头正足,她若想稳住局面,怕是少不了算计。”   沈梦的言下之意,温容明白。可沈原毕竟还是个未定亲的男子,就这么跟着润元出去,到底会伤了他的名声。   “总归你我也存了撮合之意。这一趟出去,以润元的性子,定会护原儿周全。若她们日久生情,将原儿配给润元岂不和美?”   “妻主!”温容微恼地捶了她一下,“你正经些。”   “润元的确是个好姑娘,怕就怕她于我们原儿无意。”到底是男子心细,于情上一字想得也多,“我只想她娶原儿是因为真心爱慕,而非受你所托。”   沈梦浅浅笑道,“你呀,就是太操心了。以我们原儿的性子容貌,润元怎么会不动情?”   “妻主!”温容被她这莫名的信心差点儿气笑,“哪里有人这么夸自家儿郎的。”   “不过说起来,我听原儿私下里好像称呼润元为阿姐。”沈梦揽住夫郎的肩头,“到时候可别润元动了心,原儿却无意。”   “不会的。”温容摇头,“你可知今日原儿去了哪么?”   “他一个小郎君还能去哪,无非是去听戏玩闹。”沈梦捏住温容的手,随意推测道。   “就知道你不在意原儿。”温容赌气背过身去,又架不住沈梦黏腻,好不容易缓过气来,推开不知羞的女子,半嗔半怒道,“原儿去瞧润元了。”   “他真去了?”   夫郎眉目还有媚态,瞧得沈梦心生荡漾,抱着人得意道,“不愧是咱们的儿子,看人的眼光当真极好。”   “你就吹吧。”温容失笑,与她又说了一会,方才去了沈原房中。   甫一进门,就瞧见小郎君散了发,正托着腮不知在想些什么。   手边的绣篮里,放着做了一半的绣样,温容只扫了一眼,便知道那是副花开并蒂。   “原儿,这是你娘与我的意思,但去与不去,还是要听你的。”简单与沈原说了大概,温容瞥向他放在枕边的《文玉恪学》,页边泛黄,应是翻阅了很多遍。   他自然知晓沈原并非是能静下心来读书的性子,左右逃不出「睹物思人」四字。   “娘将我送出京都,可是沈府还有麻烦?”   沈原细细想了又想,许昌手中那份所谓佐证,早就被自己一把火烧得透彻。且娘又并未替她出面求情,就不会如前世一般惹得女帝心生芥蒂。   按理说,沈府应是安全才对。   “你娘是怕那人再算计与你,迫沈府出手。”   温容肃然,“至于润元之后要去的县衙,你娘都已经安排好了。原儿,那地方日子艰苦,你可愿意?”   跟着小笨鱼倒没什么问题,但前世里并未有这一遭,沈原也摸不清此行会不会成为她的阻碍。   不过事已至此,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沈原垂眸,低道,“一切都听娘和爹的安排。”   流火六月,一辆马车晃悠悠从京都驶出。   赶车的姑娘眉清目秀,她身侧还坐着一个头戴帷帽的郎君,正好奇地瞧着所见山林风光,“阿姐,你说凤平县,到底是个什么地方?” 第55章 .负伤遇险你,你是我的妻主,对么?……   松松握着手中的缰绳,想起庆郡王临行前的几句吩咐,苏锦唇边漾起若有似无的苦笑,“应是个太平之地。”   凤平县地处京都西南之处,以铜矿盛名。   周边山峰连绵不断,形似坤卦,故而这一片山峦也被称为坤如山,山中遍地都是蓝色与紫红色的铜草花。越是近冶炼之地,山石也越多磁。   且大晋年年所需的铜器,又几乎都出自此处。   再加上县令刘仲英,早年曾是女皇伴读,身有皇恩不说,单刘家在凤平县的百年基业,也足以成为当地说一不二的主。   偏许昌留下的那封信,说的正是凤平县铜矿采冶有虚假做账。   朝中官员前来容易打草惊蛇,更易官官相护。   恰逢书院新分了内舍生出京。   是以本该应与桑璃一同去往闽渔县的苏锦,在出行的前一刻,便临时改成了去凤平县。   “沈公子,此去不比闽渔县太平,现在离京都还不算太远,还是按照恩师原计划,我先送公子去闽渔县的好。”   内院长大的小郎君,性子纯真无暇。若是她看护不周,连累沈原遇险,又该如何与恩师交代。   “我不,娘和爹都让我跟着阿姐。”   沈原悄悄攥紧苏锦的衣袖,“娘送别时也说了,庆郡王这一出,摆明就是要阿姐去以身犯险,我得保护阿姐。”   苏锦转头看向双眸闪闪发亮的郎君,无奈笑道,“我是个女人,哪里需要男子保护。刚刚事出突然,怕是恩师也始料未及,她老人家又是个重诺之人,自然不会出言拦住公子。”   “可我身为学子,又怎么能不体谅恩师爱子之心。总归闽渔县恩师也安排好了住所,我这就改道,先送公子过去,交由桑璃照顾,我也放心些。”   “不行。”沈原抱住她的胳膊,说什么也不同意,“爹说我还未定亲,跟着阿姐是最好的选择。况且我若由桑姑娘照顾,那岂不是要与梁儒天天相见?”   “阿姐,你放心么?”   他说得有理有据,苏锦一顿,轻轻摇头。   微风习习,吹在脸上都是热意。   苏锦寻了个大树荫下,将马儿拴好,扶着沈原从马车下来才道,“既是如此,公子拿好这个。”   放在手中的是把匕首,黛眉下的眸子肃然一片,“再往前去几里,就是凤平县,听闻那里鱼龙混杂,公子留着防身。”   “嗯。”沈原不敢大意。   前世里,苏锦的右手受伤,差不多就是这段日子的事。   出鞘的匕首极为锋利,沈原小心翼翼收好。一转头就见苏锦从小包袱里拿出干粮和水递来,“你先吃点,我把要紧的东西先收拾一下。”   她忙前忙后,等沈原吃得差不多了,才又拿了个包袱给他,“沈公子也捡些最要紧的随身带着。”   铜矿假账一事,听庆郡王言下之意,应是涉及到了顾执。以五皇女之势,必然已经知晓她此行真意。   可这一路上过于风平浪静。   苏锦左眼皮突突直跳,等沈原上车,又将早前从桑璃与梁儒那得来的银票一分为二,嘱咐沈原藏好。   官道上人烟罕至,远远便瞧见路边支着个茶水铺,稀稀拉拉坐着几个行人。   沈原压低了声,“阿姐,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怎会有个摊子摆在此处?”   “怕是来者不善。”苏锦皱眉。   马蹄哒哒,不疾不徐地往前走着。   借着斗笠的遮掩,黛眉下的双眸细细打量着那几人的装束。   虽是一身布衣打扮,可皂底官靴,又哪里是普通人可以穿的。   苏锦让沈原坐在自己身后,近茶水摊子之际,手中缰绳一扬,猛地驱马疾驰前行。   迎面而来的热风忽忽吹在脸上,沈原往车后扫了几眼,尘土飞扬之中,几匹黑马正紧紧追赶上来。   马车上装了不少沈原带来的箱子,郎君心一横,使出浑身的力气接连推下几个,车体变轻,前行的速度登时又快了不少。   沈原累得直喘气,还未松懈。   那几人紧咬着不放,又纵马直直追了上来。   羽箭翻飞,嗖嗖而来。   苏锦一把将沈原搂在怀中。   她的声音被风吹过,黛眉下的双眸坚定看向的抱紧自己的郎君,“驾车前行怕是再无可能,如今,只能弃车遁逃,好在早前庆郡王曾给过我一张地图。”   箭势如雨,惊得马儿连连嘶叫。   哨音响起,身后似是又来了一伙人,将那几匹黑马暂时缠在了原地。   苏锦明白,那是恩师派来相救的护院,但看形势,恐怕她们也无法支撑太久。   要想脱身,只得另寻出路。   趁着山路拐角处有茂密森林遮挡,苏锦与沈原背好自己的小包袱,将马车向左赶去,两人顺着地图上的指示,往山林浓密处一路狂奔。   只要穿过这片山头,就是凤平县。   那伙人便是再嚣张,也绝不敢在那随意动手。   沈原毕竟是久居内院的郎君,跑了没多时,便力竭气喘。   悄悄松开握住郎君的手指,苏锦也顾不上什么男女之防。先是四处查探了一番,这才捏着郎君的小腿肚子柔声道:“是我连累了你。不过眼下咱们还是要尽快达到凤平县才算安全。”   “阿姐,说什么连累不连累的,要不是我,估计阿姐早就逃脱了困境,若到时候当真无法两全......”   沈原垂眸看她,“阿姐不必管我,总归我还是太傅之子,谅她们也不能把我怎么样。”   “我既答应了恩师,又怎么会弃你于不顾。”   伸手扶起满脸湿汗的郎君,刚想继续抓住他的手腕,一瞥眼就发现那月白的腕子上早就被捏红了一片,苏锦抿唇轻道,“沈公子,得罪了。”   十指交握,两个身影一前一后在鸟鸣叶茂的山林里不断穿梭。   便是再累,沈原也咬牙坚持着不肯做声。   好不容易快跑出林子。   羽箭嗖嗖复来,一声接着一声,在耳边呼啸而过。   苏锦心焦,刚护着沈原躲过一箭,黛眉下的双眸微顿,将袖中的地图塞进郎君手中,“沈公子,到了凤平县,先去找一个叫严紫的古玩商。”   “阿姐?!”   沈原诧异,方要回头,脚下突然一空,倏地失去了平衡,跌了出去。   苏锦哪里料到这等变故,顾不上多想,伸手抱住沈原,紧紧护着他的头颈,一路翻滚。   浓重的血腥气顺着她的衣袖散开,两人如同依附在一处的藤蔓,直直向下,这山坡陡峭,大小石块也多。   若不是有苏锦护着,又好几处都险些磕破沈原的后脑勺。   饶是如此,他也摔得迷迷瞪瞪,软在苏锦怀中晕了过去。   飞尘四起的土路上,一对男女从山坡滚出。   “吁——”   女子喝马的声音从头顶响起,苏锦强撑着抬首,瞧见那身松花长裙,终是松了口气,“我是前往凤平县的苏锦,还望同门施以援手。”   那女子含笑,身姿极为潇洒地从马上滑下,“你便是苏锦?”   她居高临下地瞧了瞧被苏锦紧紧护在怀中沈原,郎君帷帽早就掉落,露出半边侧脸,只一眼便知是天姿玉容。   苏锦忍着痛,瞥了眼山坡之上。   自她们跌落,那里便再无羽箭追赶之声,想来这里应是凤平地界。   书院派出的学子往往两人一组,眼前这人又是一身松花长裙。   苏锦颔首问道,“同门可是与我一同前往凤平县的阳初姑娘?”   “是我。”   那女子也不多问缘由,伸手扶起苏锦,又指使跟在身后的小厮扶着沈原进了马车,淡道,“早就听闻凤平路上多劫匪,没想到她们竟如此嚣张。”   苏锦疼得面色发白,却仍先与她拱手让了礼,“今日若非遇上阳姑娘,我们怕是早就有来无回,此等恩情,苏某必然谨记在心。”   “客气什么。”阳初笑笑还礼,“你我有同门之谊,本就该互助互利。”   “尤其你伤得又重,前面不远便是凤平县,若是快马加鞭,不过一刻便能到县里医馆,你且先忍忍。”   苏锦也不推辞,道了谢坐进马车。   她半面衣袖都被血染得深红,这会瞧见沈原面上也有血迹,骇得心都停跳了半分,慌忙用手拨开他散乱的青丝,细细查看了一番,方才松了口气。   “娘子,小的先为您包扎一下吧。”小厮怯怯开口。   苏锦摇头,与他笑笑,“劳烦你先替我照看于他,再给我一些棉布就好。”   接过小厮递上的干净软布,苏锦咬唇狠狠压在伤处。   她的伤看起来凶险,出血也多,实则都是皮肉外伤。   倒是沈原,也不知伤到了何处,一直昏迷不醒。   黛眉下的双眸忧愁,到了医馆,亲眼瞧着大夫给沈原把了脉,这才托了阳初守着他,跟着医女去里院处理了伤口。   箭头本就有倒刺,再加上她从山坡滚落,那一处伤势远比想象中要更重。   “你若再晚些来,这整条手臂都得废了。”   医女叹气,看向疼得面色发白的苏锦,“瞧你斯文,应是个读书人。这半月一定要好好养着,不然你这右手怕是要保不住了。”   “多谢。”苏锦咬牙忍着痛,换上阳初的旧衣,刚走出房门,就瞧见坐堂大夫摇着头从另一间房走出。   “大夫,里面那位公子情况如何?”阳初蹙眉,细心问道。   “醒了,只不过这公子似是伤到了头部。”大夫瞥了眼快步走近的苏锦,“你且去看看吧,老生先去前面给你写副方子。”   吱呀——   虚掩的房门被轻轻推开,苏锦一颗心都好似沉在了无尽的海底,她缓步走向床榻上拥被坐起的郎君。   许是她目色太过痛苦,又藏不住迫切。   如墨似夜的丹凤眼极为警惕地瞪着近前的苏锦,紧紧攥住掌心里的匕首,“你是谁?”   这话如雷,劈得她站立不稳。   “......我是苏锦。”黛眉下的双眸温柔,勉强抵住身上的痛与他笑笑,“你怎么样,可有哪里还难受?”   郎君摇头,“除了有些晕,也没什么了。”   鸦羽长睫轻颤,轻轻复述着她的名字,“苏锦?”   只不过是简单的两字,便让心头涌来暖意,渐渐爬上了郎君如玉的面容,浅浅粉了一片。   “是我。”苏锦细心又问,“那你还记得你是谁么?”   “嗯。”郎君点头,“我叫,叫......”   那双美极的丹凤眼委屈地眯起,“咦,我刚刚还记得来着。”   苏锦心中愧疚自责,难过道,“我记得的,我说给你听,好不好?”   床榻的坐着的郎君乖顺点头,瞧见她面上的汗湿。   修长的手指极为自然地上抬,轻轻抚去苏锦鼻尖的冷汗,沈原愣了愣,方才小心道,“我与你,是不是关系很......好?”   到口的「亲密」硬生生被拗成了另一字,压住想与她靠近的冲动,沈原刻意坐远了些,指着床边道,“我看你也受了伤,坐下说吧。”   郎君虽然偏过脸不去看她,可眼角余光却好似黏在了苏锦身上,尤其瞧见她僵直垂下的右臂,整颗心都仿佛被人用锋利的刀锋狠狠刮过,疼得他忍不住皱眉。   苏锦正要开口。   就见沈原面色痛苦,豆大的汗珠扑簌簌连成了线。   “我去喊大夫!”她慌里慌张地起身,还未迈步,忽被郎君紧紧扯住了衣袖。   “别......走。”清冷的声线颤抖成一团,“我,我好似想起来了。”   素日里含星纳辰的丹凤眼如同浸在水中的黑玉,无视听见动静进来的大夫与阳初,只定定望住面前眼角通红的姑娘,认真问道,“你,你是我的妻主,对么?” 第56章 .入住凤平郎君揪着被子,紧咬着下唇瞧……   郎君揪着被子,紧咬着下唇瞧她。   微微上挑的眼角眉梢皆透着粉,如同枝头盛开的芙蓉,于日夜交替之时接了晨露,水水润润。   仿佛只要她摇头或是说个不字,那蓄在眼眶的一水儿泪珠就会滴落。   不留痕迹地挡住阳初看过来的视线,苏锦伸手握住泫然欲泣的郎君衣袖,压低了声,“我并非......”   如墨似夜的眼眸一眨,郎君登时哭得眼泪汪汪。   苏锦心头喟叹,不得已改口,“这会人多,等晚上安顿好了,我们再说此事,好不好?”   她低声细语地哄着,沈原这才含泪点头,将脑袋埋在她胸前眷恋地蹭了蹭。   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苏锦放柔了声,“这会再让大夫瞧瞧,哪里难受就说出来,知道么?”   沈原垂头,拉住她的手指,乖得不像话,“嗯,都听妻主的。”   总归还是受了惊吓,薄唇上血色尽失,走哪都要苏锦陪着。   坐堂大夫经不住苏锦细问,认认真真把了三四次脉,这才拍着胸脯与她保证道,“放心好了,这小夫郎没什么大碍,就是摔懵了神,差不多再过段时日,便能想起往事。”   “这方子以滋补为主,男儿郎总归不比女子身强体健,一惊一吓落下病根儿的也不少。这心血不足之时,就怕大伤身,小伤情。我瞧你也是个温柔性子,多顺着他些便是。”   “还有这敦伦之礼,虽说你们都是年轻人,但你也伤得不轻,最近还是少些为妙。”   “若实在忍不住,倒也不是完全没有法子......”   里院与外堂隔了一个竹制的屏风。   拿着阳初新买的帷帽,沈原谢过她的好意,蹑手蹑脚地从屏风后探出双眼,眼巴巴地盯着坐立不安的苏锦。   偏他离得有些远,听不清老大夫刻意压低的话音,只瞧得到面皮快烧起来的她。   「怎么这么久啊。」郎君心里嘀咕,才刚刚探出身去。   就见苏锦似有感应地抬头往这边看来,方才还不甚开心的沈原登时冲她欢快地扬起唇角。   他笑得纯真无邪,面前的老大夫却还在孜孜不倦讲着行礼需要注意的细枝末节。   苏锦顿时觉得气血翻涌,再想起过往他那些无心之言。   哪里还敢与他相视,只慌乱地撇开眼,死死压住那一点龌龊念想。   直到租来的马车行至县衙,苏锦才略略回神。   “妻主。”沈原耷拉着脑袋悄悄捏住她的小手指,“你是不是生气了?”   苏锦摇头,“没有的事,别乱想。我这会先与阳姑娘去拜会刘县令,你乖乖坐在马车里等我。”   “嗯。”沈原轻轻应了,却没有放开人,而是直起身子往她肩上一靠,薄唇微嘟,在那红得不像样的脸颊上重重嘬了一口。   吧唧——   这声音又响又亮,郎君忍着羞,趁苏锦还未反应过来,又极轻极快地在她额头也补了一下。   方才满脸通红地低下头,抱着苏锦买得蜜饯坐远了些,“妻主快些回来。”   他懵懵懂懂又全心依赖。   苏锦到口的解释转了又转,终是艰难压了下来。此刻绝不是与他说清楚的好时机,况且阳初还在外等着。   托了小厮上车去陪沈原,苏锦整了整衣裙,两人拿出随身带着的印信和盖了书院方印的信笺一起递给了衙役。   往年规矩,不论内舍生分去何处,都只先去县衙拜会一次,等来九月再送上些银两,拿了举荐信便是。   甚少有人老老实实在县衙呆够三月,有这功夫,还不如在家用功温习课业来得实在。   刘仲英倚坐在圈椅上,听衙役说这两位书生娘子都带了大包小包的行李,其中一位还带了夫郎过来。   眉心一蹙,愁道,“这可如何是好,县衙后街的官舍长期无人居住,早就年久失修。今次她们前来,怕是要招呼不周了。”   她素来为人谦和,这会请了苏锦二人进来,细细介绍了凤平县的风土人情,方才笑道,“我们这里啊,相比其他县的确是要富饶些,百姓开智也多,当地的私塾就有三五家,等闲暇时,二位可去指点一番,也好为我们凤平县学子开开眼界。”   “刘大人过谦了。”阳初浅笑,“有大人珠玉在前,我们做晚辈的岂敢托大,指点她人。”   刘仲英面上和善,与苏锦又道,“听闻你带了夫郎前来?如今官舍无法住人,一会你们跟着衙役去西大街的两处比邻院子,那地方是我家产,也无需你们出钱,只打扫一番就可入住。”   说起这个,刘仲英面上更加柔和,“西街那一排店铺,应有尽有,等晚来无事,也可领着夫郎去逛逛。我们凤平虽不比京都繁华,倒也有些能工巧匠,小郎君应是会喜欢的。”   “多谢刘大人指点。”苏锦应下,笑道,“这三月时日,不知晚辈能帮大人做些什么?”   “无非就是些文书誊写的活,凤平毕竟是个县,平日里也没那么多要案,至多是百姓们谁喝了酒误拔了别家的鸡毛,抑或是野猫夜嚎扰人清静。”   刘仲英含笑,“都是些琐碎之事,是以这文书誊抄繁多。还有便是这里的铜炉,因要就地取材,所以匠人们都宿在在坤如山中,那里另有铜官管理,府衙中人一般只需每月去上一次。”   “你们既然来了凤平县,到底还需先熟悉一下百姓起居,这样吧,三日后,正式报到如何?”   “如此甚好。”阳初拱手,“晚辈与润元就先谢过刘大人了。”   刘仲英到底财大气粗,指派给她们的院落环境清幽不说,里面家具一应俱全。   院内有参天榕树,长枝覆顶,犹如翠绿华盖,稍稍漏下些细碎五彩的光。   沈原抱着从前面铺子里新买的被褥细心铺在床榻,大红的缎面绣着一对对戏水鸳鸯,还有摆成一双的枕头,怎么瞧都喜庆。   松木衣柜里挂满了苏锦给他买的长衫与换洗里衣,她自己却只买了两套衣裙。   他当真是嫁了极好的人。   郎君浅坐在床榻边,如墨似夜的丹凤眼亮晶晶的,连脖颈都透着粉。   听见推门声,沈原忙起身迎了上去,“妻主。”   刚刚给他烧了水的苏锦额上都是汗,单手总不比双手来得灵活,她咬牙忍住疼,稍稍避开郎君,“我烧了水,浴桶也擦过了,你先去洗洗吧。”   她转身欲出,面色更是沉凝肃然。   沈原心急,一把抱住她的腰,“妻主,你去哪?你是不是......”   清冷的声线委屈,“是不是不要我了?”   “怎么会。”安抚地拍了拍他环在腰间的手,苏锦勉强勾起个笑脸瞧他,“你也饿了不是么?我去西街上买些米粮叫她们送来,这小厨房灶台是好的,却还少锅碗瓢盆,都需要添置。”   “那我陪妻主一起去!”沈原急急出声,“你胳膊还伤着,我帮妻主提东西。”   那双美极的丹凤眼满是迫切,瞧得苏锦心头一震。   也不知他到底伤到了哪里,才会如此的不安。黛眉蹙起,细细打量起极为陌生的沈原,“我和阳姑娘同去,哪里需要男子出力,你先沐浴休息一会,她的小厮会过来陪你。”   “妻主。”依依不舍地拽住苏锦的衣袖,“我在这里等你,你要快点回来。”   郎君送她出了巷子,这才细心地关好门。   氤氲的水汽散去。   松散的发用帕子细细绞着水,推开的窗正对着安静的大门,沈原瞧了半晌,皱眉低低叹息了一声。   “公子与娘子的感情真好。”小厮机灵,刚刚瞧见沈原臂上的朱砂,就知他还是未嫁人的小郎君,称呼也更加谨慎,“娘子这才出去了一会,公子再等等。怕是买得东西多,路上耽搁了。”   “你说,女子是不是都不太喜欢黏人的夫郎?”想起苏锦刚刚的疏离,沈原心里越发堵得慌。   虽然他想起来的不多,可那混乱的情绪中,唯一明晰的便是要牢牢守在她身边的心意。   好似在很久很久之前,她也是很平常的出去,而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   只稍想想,都疼得心腔酸闷,止不住的红了眼眶。   “怎么会,小的觉得娘子对公子极好。”小厮给他倒了杯水,宽慰道,“您早前昏迷自是不知,那会娘子半身都染了血,却连自己都顾不上,只紧着公子瞧。就是去止血,也是先等公子看过。”   “当真?”浓密的长睫轻颤,美极的双眸中登时红了一片,“妻主她伤得这么重?”   小厮一愣,点头也不是摇头更不行。等苏锦收拾好厨房进来,沈原眼睛都哭红了一片。   阳初领着她的小厮早就回了隔壁。   “妻主。”郎君一见她更加伤心,呜呜咽咽说了一堆自责的话。   如今四下安静。   苏锦替他擦了眼泪,待沈原平静了些,方才压低了声道,“沈公子,其实我并非你的妻主。”   “妻主,你胡说什么!”郎君不信,拉住她的手不松开,“你怎么会不是,秉文也说你特别紧张我。”   “紧张关心公子。”苏锦沉默了片刻,故意冷淡道,“皆因为公子是我恩师独子。况且,沈公子过往都叫我一声阿姐。如今又因为我而遇险,于情于理,我都该仔细照拂才是。”   “阿姐?!”沈原吃惊,再细想她话中含义,急问道,“那我娘可曾收你为义女?”   “那到不曾。”苏锦实诚地摇头,“不过恩师多方栽培,应有此意。且此事还是沈公子亲口告知,想来也只是时间早晚之事。”   “我不信!”郎君面色煞白,“定是妻主骗我。妻主可瞧上了外面的小郎君,不想与我好了,对不对?”   薄唇上已被他自己咬出几个深深的牙印,素日里温软的唇早就起了皮,瞧着狼狈又无助。   “沈公子莫急。”苏锦递上一杯水等他喝了,才问道,“那公子又为何笃定是我夫郎?”   沈原没料到她会问这个,绯红的眼角悄悄瞥了眼肃然的苏锦,耳尖红了一片,“因为我想,想......”   “公子说什么?”苏锦靠近了些。   小郎君偷偷揪住被角,长睫轻颤,整个人刹那间染了红粉,犹如跌落云端的仙君,被烟火气息沁了俗世的情。   “想......想亲你。”清冷的声线早就不复,说出第一句,沈原忽然大胆了些,“还想跟妻主时时黏在一起,更想扒光......唔。”   薄唇被汗湿的左手捂上,黛眉下的双眸越发慌乱无措,她就不该问。   “除了这些呢?”苏锦偏过头,不敢再听郎君失忆时说的胡话。   保不齐是临行前又看了什么话本,错接了思绪。   “还有这个。”悄悄从枕下摸出叠好的新兜子,沈原抖开一个,红着脸道,“这是我刚刚洗澡时,在原先衣衫前襟里发现的。若你不是我妻主,我也没必要把你的兜子贴身藏起来。”   如墨的丹凤眼一斜,很是自然地看向她,“妻主试试,必然刚刚合身。”   苏锦怔愣,想起路上嘱咐郎君收拾些要紧东西时,的确瞥见他曾偷偷往前襟里藏了什么。   原以为是他的稀罕物,谁料竟是这个。   可上面点缀的小圆圈圈,又叫她清醒过来,“虽然不知这物件为何在公子手中,不过早前师公曾点明,这标记乃绣坊其中一位绣郎所属。”   她面上还有薄红,沈原又气又恼。   郎君委屈至极,眼泪珠还未滚下,就听苏锦低道,“过往沈公子与我的确是姐弟之情,不过从今日起。”   沈原抬眸,恨不能咬上那张总乱说话的朱唇,“我不管,你就是我妻主!” 第57章 .约定夫郎他手下飞快,苏锦整个人都懵……   “沈公子。”单手抵住不管不顾欺身过来的羞恼郎君,苏锦低道,“你听我慢慢说。”   比鸦羽浓密的长睫沁了酸涩,如同蝴蝶轻落花蕊,颤巍巍带着泪意,沈原强忍难过,“妻主想说什么?”   修长的手指紧紧攥住她的衣袖,小郎君将她看得紧,抓得牢。   黛眉下的双眸躲闪,涨红了脸,“事出有因,还请沈公子假扮我夫郎几日。”   “咦?”抽噎的沈原一顿,绯红的丹凤眼倏地发亮,灼灼看着正经八百的苏锦,“夫郎?”   “是,如今阴差阳错之际,刘大人以为公子是我夫郎,且......”   苏锦顿了顿,“稳妥起见,还是请公子暂与我扮成一对,不知公子可愿意?”   她说得忐忑,生怕沈原究其缘由,偏郎君满脑子都是她说要成一对。   管她什么扮不扮的,哭红的眼角染上欢喜的绯色,似是笔墨晕开,开出一朵又一朵小小芙蓉。   “愿意!”   沈原眉开眼笑,倏地抱住苏锦,与她亲昵地蹭了蹭额头,“假扮也是妻主。”   “几日哪里够。”小心地避开她受伤的右臂,郎君面上羞怯,“妻主若是喜欢,扮多久都行。”   他大胆而炽热,薄唇微张,笑得满足。   “沈公子。”那双美极的丹凤眼似能醉人,苏锦轻轻拍了拍激动开心的沈原,与其说是讲给他听,倒不如说是在警告自己,“只是假扮一段时日。”   他才不要听,什么假扮不假扮,郎君偷偷亲了亲她的发丝,又满意地捏了捏她的耳垂。   总之妻主就是妻主。   “沈公子,你……你先放开我。”苏锦轻轻推他。   沈原乖顺,修长的手指从她腰间挪开,捏在耳垂,也不知何时又换了地方。   捏住甚少说情话的朱唇。眼瞧她颧上的红意越发明显,黛眉下的双眸愈加水润,才不舍地松开。   苏锦僵在原处,别说疼,就是心都叫他捏得发颤发软。   偏那坏心眼儿的郎君还在偷笑,“妻主说要假扮,既然是做戏给外人看,哪里有娘子称自家夫郎是公子的?”   “这……”捉住沈原还要往下的手指,苏锦蹙眉,一时还真不知该怎么称呼他。   啧,只差一点。   沈原不满,捏着她的手揉了揉,好心提醒道,“妻主可以叫我原原,或者……”   如玉的面容早就透了粉,更别说那双如墨似夜的丹凤眼,其中温情脉脉,恍若随风水波,漾出潋滟波光,“或者我看话本上,都是叫心肝儿的。”   他来的路上曾问淮安要过几册话本,书上说女子欢喜到极致时,别说心肝儿,就是更肉麻的也能叫得出。   可惜,还没来得及多看几页。   沈原有些遗憾地瞧着面前的小笨鱼,总归凤平也是个富饶之地,想来那种话本应该也会有的吧。   苏锦被他看得后背一凉,艰难地撇开眼。   “妻主,你这样旁人一看就知是假的。”郎君将她的左手放在自己腰间,认真教导道,“寻常人家的妻夫,哪里会这么疏离。”   “要想瞒天过海,就得以假乱真。”   “首先,妻主要习惯抱我。”沈原窝在她左肩头,唇边偷偷漾出一个得逞的笑,“不过妻主受了伤,换我抱妻主也是一样的。”   修长的手臂小心翼翼圈住好不容易钻进网里的小笨鱼,“妻主觉得怎么样?”   “嗯......”苏锦面上烧得火红,到底不会像刚刚那样推开他,只如实地,小声地道,“有些紧。”   稍稍卸下些力,沈原欢快地问道,“那这样呢?”   “......好多了。”郎君身上还有沐浴后的清香,萦绕在鼻尖,腔子里的心犹如素手轻抚的琵琶弦,只听得到珠落玉盘的声响。   咚,咚咚咚咚......   又快又急,热得她心浮气躁,只傻傻靠在他怀里。   “第二步,妻主喊我一声听听。”   沈原抱了一阵才满足地松开苏锦,与她面对面坐着,很是严肃道,“今天妻主在外,都还没叫过我呢。”   郎君坐得板正,像是去学堂上课的先生。   如墨似夜的丹凤眼微微眯起,心里期盼万分,又格外庆幸自己只是摔懵了一会。   “沈......”   公子二字习惯性就要脱口而出,苏锦抿唇,默了片刻。   临行前,恩师千叮万嘱,送沈原出京便是要避开那些别有用心之人。如今,提出与他假扮妻夫。却不知她这一步棋,与面前记忆尽失的郎君,究竟是护还是毁。   “妻主,你发什么呆?”沈原轻轻捏住她的面颊,催促道,“妻主若不适应,到时候被人看出来可怎么办?”   他心中喟叹,从阿姐到妻主,也只在电光火石的那一瞬间。幸亏他脑子转得快,不然这会怕是连她的衣袖也沾不到。   更别提......   唇边的笑意渐大,郎君凑近了些,“妻主,还是叫不出么?”   “没有。”苏锦矢口否认,不自在地偏过头,声线都低了几分,“原......”   一口气叹出,方才把那两字说得完整,“原原。”   “妻主!”郎君应得欢乐。   “你,你先写封信,我想办法送回京都。”   她右臂伤着,他也无妨,是该给恩师报声平安。   墨香怡人。   小郎君趴在桌前,认认真真拿笔写着要给娘与爹报平安的信。他写得简单直白,苏锦粗粗看过,点头道,“你我假扮之事,还需禀明。”   “妻主,之前阳姑娘说我们被人追赶才跌落山崖,我们的信能寄的出去么?”   沈原忧心,“要是被人中途截取,假扮之事被拆穿,那可怎么办?”   “无妨。”苏锦与他笑道,“恩师与我曾定下了暗语,至于这信,我们自己找人必然是行不通的,还需阳姑娘帮忙。”   “她?”郎君撇嘴,“她也是个内舍生,能有什么门路。”   “妻主,莫不是找借口去瞧秉文的?”沈原暗搓搓咬牙,阳初身边那小厮光是相貌就已经楚楚动人,更别提他还有副玲珑心。   早前那小倌不过柔弱了几分,就得苏锦亲自搀扶,温言软语。   更何况是这样温柔的小厮。   郎君愤愤握笔,偏苏锦就吃这套,今要不是他又哭又闹,这妻主二字如何能让她勉强应了。   他越想越气,手中的笔一停,将手腕伸在苏锦面前,“妻主,我腕子酸,要揉揉才行。”   信笺之上,不过一二十字。   哪里会酸了手腕,累得写不了字,分明就是撒娇。   苏锦无奈一笑,顺着他揉了又揉,哄着人把信写好,方才敲开了隔壁的大门。   似是早就料到她会来,阳初一点也不惊讶。   将怀里的蜡封好的信递给秉文,苏锦道,“阳姑娘与苏某有救命之恩,是以有件事苏某并不想瞒着阳姑娘。”   “不知润元说得是?”   “其实我与沈公子,还未正式拜堂。”   “怪不得。”阳初一笑,将秉文搂在自己腿上,“这小东西非说沈公子是个未嫁之身,原是这个缘故。”   “不错。”苏某面上无波,“原本此次沈公子只是前来相送,顺便游玩一番,没想到路遇凶险,混乱了记忆。事出突然,于情于理,都该与沈家报声平安才是。”   “可如今凶徒尚未落网,苏某担心这份信还未到太傅之手,就已不知所踪。思来想去,也只能借阳姑娘之手,将沈公子平安的消息递出。”   “苏姑娘便如此信我?”阳初浅笑,“你就不怕我是坏人?”   “阳姑娘说笑了,早在县衙,姑娘并未在刘县令面前提及我受伤的原委,足见姑娘是不愿多事的。”苏锦坦然,“况且,素不相识,也肯停车救助者,若非心善,以姑娘的性子又怎么会蹚这趟浑水?”   “润元果真通透。”阳初抚掌开怀,嘱咐秉文重新泡了一壶好茶,“你既信我,我必不负所托。戌时之前,这信定然会交在沈府!”   “如此,便多谢阳姑娘相助。”苏锦松了口气,这一日折腾许久,如今稍有松懈,便浑身发疼。   阳初从袖中拿出一黑色瓷瓶放在桌上,“我看润元这伤可不轻,恰好我这有从边疆得来的安神散,只要含上一颗,保管你一夜好眠。”   “这等好物,苏某怕是无福消受。”苏锦苦笑,“此次出来带的那点积蓄,丢得丢,花得花,眼下还有三月时日,实在没有余钱......”   “润元客气,你我之间倒不必如此在意。”   阳初面上笑容和煦,“左不过于我也无甚用处,你若是想用,拿去便是。”   “使不得。”苏锦摇头,“总归也不过是些皮肉伤,哪里需要如此贵重的药丸。”   “如今时日不早,我便不多做打扰。原原今日受了惊讶,我不好留他单独在家太久。”   她起身告辞,阳初低笑,“看来太傅这次当真是选对了人。瞧你疼人这劲,说出去不知要羡煞多少郎君。”   送人出门,阳初瞧了眼隔壁,方意味深长道,“怪不得沈公子便是记忆不复,也只认你。”   “不过,沈公子此举倒也利于我们以后去铜炉循例监察。”阳初压低了声,“听闻铜炉里的铜官脾气古怪,对自家夫郎却是极好。正所谓爱屋及乌,只要他们男子之间有了说道,想来铜官也不会太过为难。”   她说得这事,苏锦也听庆郡王简单提起过。   这些年,凤平县衙不知派了多少监察前去,偏每个都会与那铜官起争执,恰巧那铜官也姓刘,论辈分还是刘仲英婶娘。   若想看到账簿,打听消息,铜炉必须得去。   这也是她顺坡就驴,请沈原假扮夫郎的缘由。   “这样说来,我也无需再与刘县令解释这其中关系。”苏锦思索片刻,恍然大悟道。   阳初颔首,“不错,此事只你我知晓。况且那群歹人一时半会也进不了凤平,从今日起他便是你的夫郎,而非什么沈公子。”   目送苏锦进了隔壁,秉文合上门,与阳初进了卧房解了衣才道,“还说什么机敏聪慧,要小的看呀,这苏娘子也就是个寻常读书人。”   “你懂什么。”阳初将他压在身下,深深吸了口气道,“只怕她早就猜出我的身份。”   “一会你让老四将信带去沈府。”   纱帐摆动,深深浅浅的声响听得人脸红心跳,等秉文软着腿出去送信,榻上的阳初方才有了丝晃神。   尝多了楚楚可怜的小郎,也不知模样似仙的清冷郎君,极致欢愉时又是什么样的。   **   卧房里灯火温暖。   沈原坐在榻上,细心摆弄着自己的衣领。开一分怕她瞧不出,开三分又怕她不敢瞧。   好在他留了心眼,只买了一床被褥。   郎君面上艳艳的红,想了许久,这才选了靠里的位置。   小笨鱼伤在右后臂,若是入睡,也只能侧躺。   他睡在里头,就能与她面对面躺在一处。   唇角悄悄翘起,如墨似夜的丹凤眼巴巴望向房门。   刚刚苏锦要去沐浴,沈原磨了半日,也只得了她一扇关的极为严实的木门。   一墙之隔,哗啦啦的水声,渐渐停歇。   早就躲进被里的郎君想了又想,终是彻底解开了衣领,这才紧紧闭上眼。   苏锦进来的时候,滴水的发丝早就湿了半边脊背。   悄悄从衣柜拿出干净的衣裙,一抬眸就见郎君阖眼卧榻,青丝规矩地拢在脑后,只衣领处敞开,露出一片月白的肌理。   他睡得正香,蹭开了中衣也尤不自知。   伸手合上他大开的衣领,苏锦刚刚放下纱帐。   还未转身,就被装睡的郎君扯住衣袖,“妻主,这么晚了,你还要去哪?”   他问得理直气壮,苏锦怔愣了片刻,有些结巴,“我,我只是想去那边擦干头发。”   哼,小笨鱼明明就是想跑!   郎君也不戳破。   含星纳辰的丹凤眼全是不满,只接过她手中的帕子,细致地又绞了遍沁水的发丝,心念几转,一本正经道,“妻主,你衣裙都湿了,还是先脱了吧,免得伤口沁了水化脓。”   苏锦正要推辞。   腰间的绸带一松,修长的手指极为熟练地解开她的衣裙,三下五除二,便只剩一层中衣。   隐约还能瞧见里面水红的兜子。   他手下飞快,苏锦整个人都懵了。   压住唇边得逞的笑,郎君面上严肃,“妻主若是早些脱了外面衣裙多好,你瞧,如今中衣也湿了一半。”   长指再度搭上她腰间的系绳,沈原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看来这中衣,也只能脱了。” 第58章 .真假做戏我们是不是也该弄出些动静,……   “沈公子!”苏锦急急握住他的手指,“这个我自己来。”   郎君乖乖应了,从枕下摸出他临出京才做好,又揣了一路的新兜子,“妻主,还有这个!”   沈原面上艳丽,说是羞怯不敢看的太明显,可那双含星纳辰的丹凤眼根本忍不住。   “总归是要换。”清冷的声线雀跃,“妻主若是不好解开系绳,原原帮你!”   黛眉蹙了又蹙,就差在眉间形成个川字。   苏锦摇头后退,“不敢劳烦公子。”   “妻主叫我什么?”郎君从被里坐起,认真又肃然,“妻主总是这样避嫌,要是被人听去了怎么办?”   虽然不知她为何要提出假扮妻夫,但以苏锦的为人,必然是有什么极重要的,才会想出这个法子。   他很是凝重地拍上她的左肩,“总归都是假的,妻主怕什么?”   “公子说得没错。”苏锦苦笑,“可以假乱真,也无需全真,不是么?”   “妻主!”   沈原心焦,想要捉她手腕,才一起身,差点儿就碰上她受伤的右臂。   这一迟疑,苏锦便真的像一鱼尾,倏地从竹篮逃回了水里。   房门被她从外掩上。   总归刚刚沐浴的地方还有放置衣物的木架。   手指搭在曾被郎君捻在掌中的系绳,腔子里不甚平静的心如同深海骤起的飓风,登时掀起无数惊涛骇浪。   纷沓而来,又不停歇,苏锦只觉自己犹如一叶扁舟,毫无招架之力,只能随之坠入无法回头的漩涡之中。   若等他想起一切。   苏锦低低叹了口气,落在唇边,苦意蔓延。   咔嚓——   头顶传来瓦片受力的轻响。   匆匆裹上新换的兜子与中衣,黛眉下的双眸沉凝,屏住了呼吸。   须臾,近于无声地脚步贴着屋檐,一闪而过,借着翠绿的榕树,又潜进了夜色。   晚风习习,吹得树叶沙沙作响。   苏锦眉目生冷,伸手打开木门。   刚刚还垂头丧气守在门边的郎君,登时扬起个笑,明明想靠过来,却又生生止在她身前半寸,“妻主。”   “你怎得出来了?”院里还藏着别人家的暗哨,苏锦瞧了眼单单披了外衫出来的郎君。   只微微风起,就可瞧见那尚未系好的衣领下,分明的锁骨。   他还是清白未嫁人的公子,哪里能平白叫这些人看了去。   苏锦心头一慌,猛地用手按在他前襟。   同时间,修长的手指也捏住了她的衣领。   郎君羞红了脸,“妻主,你的兜子没系好。我,我不是故意看的。”   苏锦心口一窒,却又不好与他明说此时窘境。   刚刚她单手系的绳结不甚牢固,这会被郎君一扯一捏,早就散开。   若非沈原捏住了她的衣领,怕是要出尽洋相。   “我是怕妻主一个人穿不了,才等在门口的。”小心翼翼瞧了苏锦的神色,沈原也有些摸不准。   她瞧着是羞,可羞意中更多是无地自容的愧与说不出口的恼。   要是往常,小笨鱼早就推开了自己,逃得远远的。   今夜里却反常的紧。   “原原。”艰难地与他唤出这两字,苏锦面上又烧了一度,还好夜色浓重,也看不分明。   黛眉下水润的双眸似是认命,“我们先回房。”   郎君乍听生喜,而后揣摩出些味来,上前试探地拥住苏锦,边揽着人往回走,边俯身压低了声,“妻主......”   “别。”搂在郎君腰身的左手发颤,女子的声音却黏糊的紧,混在夜色之中,带出无端的暧昧,“有什么到榻上再说也不迟。”   借着被沈原半揽在怀中的姿势,黛眉下的双眸使劲与他眨了眨,生怕郎君误会,苏锦连忙无声地做了个口型解释。   沈原脚步一顿,皱眉细细瞧她。须臾,才好似醒悟地与她点了点头。   苏锦松了口气,还未推开卧房的门。   吧唧——   声亮的啾吻忽得响在夜空,郎君含羞,接连在她额上、鼻尖又留下几个。   “沈......”   骤然收紧的手指牢牢攥住郎君的肩头,自有温软堵上差点儿说错话的朱唇樱珠。   浅浅勾勒,缓缓含吮。   房门早就被细心带上。   垂落的纱帐里,映着烛火通明。   坐着一对羞红了脸的小儿女。直到这会,苏锦脑袋还是晕乎的。   被吮得发亮发肿的唇角微微生痛,远比右臂的伤口更叫人难以忽略。   “妻主?”小心地瞄着苏锦的神色,郎君面色赤红,故作无辜地问道,“妻主不是有话要与我在榻上说么?”   轻轻靠近明显惊呆了的姑娘,沈原压住上翘的嘴角,故作不解,“还有,妻主为什么要我在房外......”   他抿唇偷笑,余光瞧着身子僵直的苏锦,“在房外狠狠亲妻主?”   “......”   苏锦有口难言,瞧着身边羞成一团的郎君,心底越发愧疚难捱。   他本就养在内院,不知外边险恶。如今又乱了思绪,若不是她藏了私心,非要勾他假扮什么妻夫。   哪里会有刚刚的错事。   亏她还信誓旦旦在信中与恩师担保,待事成之后,必会请阳姑娘作见证,还他一个清白名声。   现在倒好,直接坐实了妻夫之名。   苏锦哀哀叹气。   身侧的小郎君又羞又怕,懵懵懂懂枕在她左肩,“妻主,你为什么不开心?”   那双含星纳辰的丹凤眼渐渐暗了光彩,“是不是原原刚刚做得不好,妻主不满意?”   苏锦面上更红。   不论自己回答什么,这黏人的小郎君都有法子堵她的话。   含糊不清地摇头嗯了一声。   沈原登时欢喜起来,抬首轻轻偷吻她的脖颈,“那妻主要与我说什么?”   “刚刚在房外。”止住他作乱的唇,苏锦叹息着压低了声,“并非我本意。而是我们如今的一举一动,都有人暗中盯梢。”   郎君皱眉,修长的手指钻进她合拢的拳心,悄声道,“既是有人盯着,妻主就更加不能出现纰漏。”   “以后便是与秉文闲聊,也要多留份心眼。这里不比京都,有恩师在旁看顾。”   “眼下我羽翼未丰,只能为她人棋子,又害你失了名声,若你日后恨我。”低眸瞧了瞧握在一起的手指,苏锦涩然,“只要你说一句,我的命就是你的。”   “妻主本来就是原原的。”   苏锦被他的傻乎乎的模样逗笑,到底是天真烂漫的郎君,便是容颜清冷,也不过刚刚十六岁,正是喜欢玩闹的年纪,就是说些甜言蜜语又哪里能算得了数。   她兀自想得出神。   郎君面上含羞,瞥着她松垮衣领下遮不住的莹白,翻涌向下的气血登时便失了控,就连嗓音也稍哑,“今日妻主奔波了一日,我们早点休息,好不好?”   伸手整理好并排摆着的枕头,沈原先睡在被里,这才轻轻拍了拍自己身侧的位置,催她躺下。   房外有人盯着,她若此刻贸然出去,假扮妻夫的事就会功亏一篑。   总归她还有伤,苏锦默默咬唇,若是一会当真对郎君起了邪念,也能靠着伤痛恢复理智。   黛眉紧蹙,好不容易才下定决心,一躺下就发现不妥。   她睡在外侧,又是右后臂受伤。夜里入睡就只能与沈原面对面。   也亏得郎君不喜入睡有光,早早吹了蜡烛。   只朦胧月色,微微清辉,倒也瞧不出她的紧张。   沈原乖乖躺了一会,修长的手指细细丈量了两人之间的距离,便有些不乐。   小笨鱼躲得也太远了。   偷偷拱着身子往她身边挪了挪,长臂一伸就将杵在榻上的苏锦揽进了怀中,口中还不慌不忙地与她解释着,“有我抱着睡,妻主才不会在梦中压到伤口。”   有心要推开他,偏郎君也只穿了中衣,薄薄一片,这手指碰到哪都是极为孟浪的,可右臂又动弹不得。   苏锦涨红了脸,从他怀中抬头,急道,“夏日多汗,倒也不必劳烦。”   “妻主出汗了?那我帮妻主解开中衣。”   郎君热心,放在腰间的手指收回,还未摸到她的系绳,一小块触感极佳的锦缎便自苏锦中衣下滑落。   修长的手指捏了捏,蓦地红了脸不再做声。   更别提僵住的苏锦,连气息都抖了三分,悄悄把兜子收在左手,还赶不及藏在枕下。   忽有微微风来,带起些许凉意。   也不知他从哪摸出一把蒲扇,轻轻摇着。那双美极的丹凤眼在月色清辉下,越发温柔,“妻主安心睡吧。”   苏锦心中一软,低道,“其实,我也没那么热。且心静自然凉,你也早些歇息吧。”   如玉的俊颜陡然欢喜,放好蒲扇,一转头就见她几乎睡在了床沿。   沈原试探开口,“那我能抱着妻主睡么?”   郎君凑近,伸出的手臂稍稍搭在她腰间,又解释道,“我只是担心妻主夜里翻身。”   她默然难答,只闭上眼假装熟睡。   沈原垂眸,如鸦羽浓密的长睫轻颤,委委屈屈道,“妻主莫不是担心我会做出什么不知羞的事?!”   清冷的声线中夹杂着哭腔,说得苏锦越发内疚。   “总归外面还有人盯着,抱......”   耳边滚烫似有火烧,她明知这说辞有多牵强,多冠冕堂皇,却仍抵不住他的委屈,松了口。   温温月色中。   被郎君小心翼翼抱紧的苏锦,腔子里的心早就跳得无力,只有那清冷的声线,覆在耳边,勾出无尽的慌乱。   “妻主,我看话本上说,妻夫夜里一起入眠的时候,都会有些声响。”   郎君与她贴在一处,稍稍停顿,又道,“我们是不是也该弄出些动静,免得她们怀疑?” 第59章 .故人来访妻主,你怎么脸又红了?……   右臂的伤口早就不知痛感,她的心神都被那双美极的丹凤眼所惑,一时之间,就连气息也滚烫如岩浆。   轻轻吐纳,都是一种亵渎。   偏小郎君还紧紧搂住不放,隔着一层中衣,无比清晰地贴上了她。   “妻主。”沈原悄悄抿住弯起的唇角,与她几乎睡到了一个枕上,轻声道,“你若是不方便,我来也是可以的。”   鼻息间清香萦绕,苏锦只觉得脑袋嗡嗡作响。   刹那间,又回到了医馆那会。   坐堂的老大夫,也说过同样的话。   「敦伦之礼,要是女子不便,也可由男子引导。不过么......」   水润的眼眸不由得瞧上他微敞的衣领,玉颈之下的那一对锁骨宛如修剪出禅意的梅枝,半掩半遮,也不知藏在其中的又是何风光。   “妻主?”诧异于忽然凑过来的小笨鱼,上挑的眼角一眯,清冷的声线倏地软了下来。   她的气息灼热,呼在脖颈,犹如情热的浅啄。   沈原轻轻蹭了蹭贴在下巴的额头,修长的手指克制地握紧怀中人的腰。   月色清辉,郎君喉结微颤,想要她碰触,又怕她逃。期期艾艾凑上一点,攥着她中衣的手指早就汗湿一片,清俊的面容满是羞意。   院里的大榕树被风吹得沙沙作响,就连邻里偶尔的狗吠也都没了声。   天地一片静谧,只街道巷子处,零零碎碎亮着几盏灯,白日里热闹的小县城终是彻底静了下来。   “苏苏。”偷偷碰了碰她藏在青丝之中的小小芙蓉,唇角还未弯起。   刚刚才探头探脑准备咬钩的小笨鱼,刹那间便受了惊吓,鱼尾一摆,就要往回溜。   可下意识抬起的右臂,连三寸都未挪动,包扎好的伤口登时就重新裂开,痛楚的低叹,在深沉的夜里,格外清晰。   他是心上月,圣洁而不可触。   一双弯弯黛眉骤然蹙起,似是于呆愣中突然惊醒,苏锦面红耳赤地从郎君肩头处退开,顾不上右臂泛出的血气与钻心的疼,一股脑从他怀中狼狈地钻出。   “怎么了?可是我不小心碰到了你的伤处?”沈原被她弄得发懵。   长睫遮住了的双眸,立在床榻前挺直的腰背,便是疼痛难忍,也宛如戒尺一般板正,只压住喉间的呼痛,与矜贵的郎君认真赔罪,“沈,沈公子,是我冒昧。”   她不敢再去看榻上神色纯真的沈原。   甚至此时此刻,多瞧一眼月色清辉,都是罪过。   “妻主!”郎君也跟着起身,再瞧她赤脚站在地上,心中一急,直接攥住了她的手腕,“再是炎热之季,也不能贪凉。更何况你还有伤,要是烧起来,如何与她们周旋?”   他说得又轻又快,想要替她穿上鞋袜,可稻谷成熟,又哪里是这一时旖旎能轻易消得下去。   悄悄用被子遮住异样,沈原见她顿住了身形,这才接着又低声道,“妻主若是这会出去,也会叫她们起疑。”   郎君面上火红,羞意似是要将面皮烧透,“这天底下哪里有妻夫不睡在一起的道理。”   “况且妻主又没对我做什么。”   月下美人,抿唇含笑,如同一朵含苞待采的芙蓉,俏生生立于枝头,只消伸手便可采撷入怀。   “公子纯善,自然不知......”   ——那些龌龊念头。   她顿住不语,这些话便是说出,与沈原都是一种亵渎。   苏锦面上颓然,刺骨的痛意带着一背冷汗,黛眉下的双眸不再水润,只有难堪与羞愧。   她涩然地望向神情纯真的沈原,低低开了口,“以后还是公子睡床,我睡地上的好。”   “妻主这又说得什么话。”郎君起身轻轻圈住苏锦,把她塞回被里才道,“原原不是公子,是妻主的夫郎。”   “既是妻夫,自然是妻主睡哪,我睡哪。”如墨似夜的丹凤眼微微弯起,“妻主要是睡不惯软床,我就陪着妻主一块睡在地上。”   苏锦默然,不知该怎么与他接话。   两人凑得近了,便嗅得到淡淡的血气,刚刚还笑着的沈原眉头紧皱,“妻主的伤口可是裂开了?”   郎君担忧,却也不敢直接解了她的中衣。   小笨鱼固执的很。   这会她中衣散乱,大片莹白高耸。   “妻主。”这两字似有火烧,说得郎君口干舌燥,“我,我帮你上药。”   修长的手指试探地向前,苏锦一顿,慌乱地躲开他,“多谢公子好意,我无碍的。”   话音才落,中衣上便沁了血迹出来。   宛如压弯枝头的山茶花,极快地蔓延开来,绽出艳艳的红。   “妻主!”沈原惊得双眸失神。   前世中,苏锦便是为了救他,才被人毁了右手,错过春试。   如今重来一回,又怎么能在此重蹈覆辙。   俊挺的鼻尖急出汗意,沈原从枕下摸出她早前藏起的兜子,“妻主若是信不过原原,就先穿上这个。”   他转身闭眼,一气呵成不带半分犹豫,“妻主放心,我绝不偷看。”   郎君握住药瓶的手指颤得厉害,清冷的声音更是听着随时都能哭出声来,只强忍着难过忧心。   鹅黄的兜子松松挂在脖颈,腰后的系绳却怎么也绑不住。   “妻主?”沈原软软催她,“你好了没有?”   苏锦试了几次,终是无奈地叹了口气。   思来想去,唯有俯身躺在床榻,只露出伤了的右臂与大半脊背,才不算惊扰到沈原。   秀气的面颊埋在枕上,苏锦疼得发懵,心口却也有些涩涩的甜。   小郎君细致体贴,修长的手指裹着浸了温水的手帕,柔柔擦在她裂开的伤口。   虽然苏锦咬唇忍痛,可每每触到伤处时不自主地战栗,又怎么会瞒得住全神贯注的沈原。   如墨似夜的丹凤眼中沁了泪,呼呼往她疼的地方吹着气,手下的动作也不敢停。   等上了药重新裹上棉布。   蓄在眼窝的泪珠这才滴滴答答顺着脸颊落下,小郎君哭得抽抽噎噎,苏锦听得心中不忍,拥被起身还未问出缘由,就被他轻轻靠在左肩,抹着眼泪认错道,“妻主受伤,都是因为我。”   “要不是我没用,躲不开羽箭,妻主也不会疼成这样。”   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伤口竟如此触目惊心。   “都说暗箭难防,我的伤又怎么能怪你。况且今日要不是你急中生智推了大箱子下去绊住了那伙人,哪里会有一线生机。”   低低哄着难过的小郎君,苏锦最是见不得他皱眉伤心的模样,这会根本顾不上什么男女大防,左手轻轻拍在他的后背,又说了好些话哄他,“别哭了,总归我也没什么事。”   苏锦忍着痛与他笑笑,“让我看看,可别哭肿了眼,明早晨起来难受。”   郎君哭得气都喘不过来,却死活不肯抬头,嘟嘟囔囔耍着赖,“我不,我哭得丑,妻主本就与我避嫌,要是见我这副模样,说不定连叫我抱抱都不肯,更别说与我睡在一处。”   “呜呜,除非妻主答应不再躲着我。”他作势又捂住脸,唬得苏锦一愣一愣,忙点头应了。   “那妻主还要答应。”   “嗯?”   哭红的俊容越发艳丽,沈原吸了吸鼻子,悄悄捏住她的衣袖,声音却小了许多,“与我睡在一处。”   苏锦猛地后背一僵,那不甚稳妥的心瞬间就跳没了影。   整个人也飘飘忽忽的。   空空荡荡的腔子里,只听得见猛烈地风声簌簌刮过每一寸筋骨,又痒又疼,唯有被那薄唇不经意间蹭过耳垂与脖颈,方才缓和许多。   “我就知道妻主怪我。”窝在肩上的沈原音色委屈,可瞧见苏锦浑身都透了粉,唇角又忍不住翘起些许弧度。   小郎君很是乐观。   瞧这模样,只要他再努努力,扑倒妻主指日可待!   “总归我也是妻主的累赘。”沈原抱腿缩在一旁,耷拉着脑袋,“妻主若是有喜欢的小郎君,明领回院里就好。”   他傻乎乎说着气话,听得苏锦忍俊不禁,伸手揉揉他的发顶,“我哪里有什么小郎君,也就只有你......”   后面的话还未说出。   刚刚还黯淡的丹凤眼倏地发亮,沈原期盼地看向苏锦,手臂一张,紧紧搂住她的腰间,迫不及待地蹭着她的鼻尖,“我也只有妻主!”   到底顾忌苏锦的伤势,郎君就连欢喜的模样也小心翼翼。   黛眉下愧疚的双眸最终还是软化了下来。   夜里寂静。   苏锦睡得并不踏实,右臂的伤时时都疼得难捱,偏她只要一动,半梦半醒的郎君就会将她搂得更紧一些,有时候还会含含糊糊说着梦话亲在她的额上或是面颊。   一晚下来,她几乎嵌进了郎君怀中。   如今天麻麻亮,苏锦眼下乌青,才稍稍动了动发僵的身子,立马就被沈原又藏进了怀中。   晨起鸟鸣,少年郎朝气蓬勃。   紧紧贴在一处,反倒让苏锦有些怔愣,她不曾有过关系亲密的郎君,过往便是听桑璃说起过男子的妙处,也都只是含糊概过。   这会离他如此之近,回过神来的苏锦,哪里再敢任他抱着。   稍一挣脱,郎君立刻就醒了过来,瞧了眼窗外的天色,这才松开搂了一夜的小笨鱼,又顺手替她理好兜子与中衣,只迷迷糊糊问道,“咦?妻主你怎么脸又红了?”   “......”   苏锦出门前,锅里还煮着米粥。   想起沈原认真坐在灶台旁盯火的模样,她黛眉浅弯,忙揣着油纸包匆匆往回赶。   青石板铺成的巷子,只有几处人家。   老远就瞧见榕树枝叶繁盛的院门口,站着一袭海棠红长衫的郎君,背着一个小包袱,伸出的手指欲敲未敲,似是迟疑。   听见缓步而来的声响,那双桃花眼瞬间红了一片,甚至可怜,“苏姑娘,求你救我。” 第60章 .库房顺平妻主,我有话要与你说。……   “宋公子?”苏锦脚下一慢,掩下目中迟疑之色,“你怎么孤身一人来了凤平县?”   她在门前站定,细细打量着风尘仆仆的宋致。   昨她无意间听到了衙役的抱怨,说城中忽然戒备森严,这几日都需她们连轴在街上巡视,就连去听小倌唱曲的闲碎时间都没有。   家里的夫郎又都年老色衰,实在是难以纾解云云。   若她猜想不错,自她们踏进凤平县,这进出之路恐怕早就被人封得严密。   宋致一个小郎君,来得实在蹊跷。   若说衙役说谎。   可排队等包子时,她也仔细观察过街上的行人,尤其西街这一块,来来回回的百姓的确不少,只要稍稍留神,就会发现其中猫腻。   不说其他,光是那唇上有黑痣的娘子就换了三趟衣服,一会是买柴的樵夫,一会又是书生打扮。刚刚她回来之时,又成了卖鱼小贩。   静待宋致抹了抹眼泪,苏锦这才叹道,“还没吃东西吧,家里煮了米粥......”   “妻主!”陈旧的木门吱呀一声被人从里拉开,沈原从里面探出个脑袋,“你怎么还不进来?是不是猜到我躲在门后。”   欢快的语调渐渐没了声,刚刚还弯弯的唇角向下一沉,“哦,原来是有人相陪。”   他话里酸溜溜的,心里更是极不舒服。   尤其瞧见宋致躲在小笨鱼身后的模样,腔子里那股子郁气与火气交织,越发愤愤,早知还会遇见宋致,今早就不该傻乎乎放过她,就该嘬肿了她的唇才放人。   再不济也该在她脸上、脖颈上嘬出一个又一个小红圈圈。   失策,失策啊!   郎君面上还沾着看火时留下的烟灰,死死攥住门板的模样,活脱脱像一只炸了毛的小花猫。   宋致最是喜欢在小笨鱼面前装柔弱无依,他可不能败下阵来。   压住窜上心头的酸火,沈原暗暗吸了口气,做出个委屈模样,“妻主,我饿了。”   修长的手指毫不犹豫地搭上她的左臂,一颗心却七上八下,忐忑到不行。   要是小笨鱼又要守礼推开他,宋致必然会更加得意。   掌心用力。   沈原悄悄给自己鼓着劲,腻了上去,“妻主,灶台里的火怎么吹都烧不起来,原原嘴疼,你瞧。”   薄唇刻意的撅起,郎君俯身,面上粉粉一片。   不知是被刚刚的灶火熏热了脸,还是被宋致盯出了羞。   黛眉下的双眸水润润的,瞧得沈原心里越发不得劲,只想狠狠咬住朱唇樱珠,吮得她上不来气才好。   “妻主?”宋致诧异,见苏锦温柔应了,惊道,“宋姑娘你成亲了?!”   巷子口还有时不时探头过来的鬼祟面孔,苏锦忍下耳边的滚烫,“此事如来话长。”   将手中的油纸包递给沈原,借机偷偷瞥了眼面色不虞的郎君,苏锦朗声肯定道,“宋公子之事我必不会坐视不理,但公子毕竟是未定亲的男子,我家中已有夫郎,得先问过他的意思。”   正悄悄捏着包子泄愤的沈原一愣,忽得得意起来,他心情颇好地瞅了宋致几眼,这才有了笑模样,“妻主,站在外面哪里是待客之道,有什么话进来再说也不迟。”   总归她们才是妻夫,即便小笨鱼是说了假扮,可在外人面前,他就是小笨鱼唯一的夫郎。   榕树旁的凉棚下,摆着一张方桌。   苏锦细心盛了三碗米粥,又试了试碗沿的温度,这才请沈原依次端过去。   她右手不便,止住要来帮忙沈原,来回走了两趟,才把今早新买的咸菜与盛在碗里的两枚水煮蛋摆上了桌。   洗了手出来的宋致一抬眸,就瞧见紧紧坐在一处,你挨着我,我挨着你的一对小儿女。   拔了冷水的鸡蛋虽说极易脱壳,小郎君到底不常做这些,眉头紧皱的弄了许久,这才巴巴递在苏锦唇边,“妻主,你尝尝原原亲手剥的蛋。”   “你吃吧,我不爱吃这个。”   “嗳?”沈原一愣,他可记得前世里苏锦最爱吃的便是水煮蛋。   小笨鱼什么时候改了口味?!   瞧他举着鸡蛋忧愁,苏锦摇头浅笑,往上稍稍撒了些盐巴,“你尝尝这样吃。”   许是昨受了惊讶,此刻的沈原脸都小了一圈,整个人瞧着都清减了不少,苏锦越发内疚疼惜,从油纸包里拿出一个手掌大的肉包放在他空着的小碟子里,“这里不比府上,等我下午再买些肉来,给你补补。”   沈原立时便明白过来。   她哪里是不爱吃,分明就是想先紧着自己。   “妻主。”   他后悔了,比刚刚更加后悔!   倚靠着苏锦的小郎君默默咽了咽口水,满脑子都只有一个念头。   他真的好想嘬肿妻主!   伸出左手在桌下牵住她动弹不得的右手,沈原一口一口咬着鸡蛋,吃了一半硬是说自己吃不下,统统塞进了苏锦嘴里。   含星纳辰的丹凤眼弯弯,清冷的声线藏不住欢喜,郎君悄声笑道,“我一半,妻主一半。”   郎君懂事,她却不能以此为借口苛待与他。   苏锦悄悄算了算,除去昨日采买,剩下的银两倒也可观,若无意外,这一个月里也能让他每隔两日便吃上一顿荤腥。   等她伤好,再接些活计,日日买些他喜欢吃的倒也不难。   “苏姑娘,沈公子。”宋致刻意放重脚步,他心事重重,眉目之间皆是郁色。   坐在桌上也拘谨的很,只垂头默默喝粥,连个眼皮都没抬起。   将剩下的肉包和鸡蛋放进宋致面前的小碟子里,苏锦道,“公子远道而来,家中也无好物,还请公子莫要嫌弃。”   啧。   沈原正恼她对心怀不轨的宋致也如此温柔,乍听苏锦用了「家」字,郎君耷拉的嘴角瞬间便轻轻翘起。   小笨鱼说这里是她们的家!   心里的酸意苦闷稍稍缓解,如玉的面容上悄悄浮上一片红意。   既然是家,自然也能做些他喜欢的事吧。   “原原?”   轻轻碰了碰抿唇走神的郎君,苏锦与他低道,“宋公子想在我们院里躲上一阵,你怎么想?”   他还能怎么想。   瞥了眼对面楚楚可怜的宋致,沈原忽得凑上前去,伏在她耳边试探低道,“那我若不同意,妻主会送他走么?”   “自然。”苏锦点头,“阳姑娘那里还有空房,总比我们院里的小库房要好上许多。”   薄唇极快地略过她的耳垂,沈原心中舒坦,“我都听妻主的。”   她们自然而然的亲近,如同一根鱼刺梗在宋致喉间。   “苏姑娘,我还是不打扰了。”伸手抓起自己的小包袱,宋致哀哀一笑,“总归是我命苦,有那样的母姐,自己父亲在家中又说不上话。”   “若非意外......”泪意涟涟的桃花眼看向苏锦身侧的沈原,意味深长地叹了口气,“如今私逃出京,偏偏除了苏姑娘,我想不到其他人可以依托。”   “宋公子放心,苏某早前与你有过约定,自是不会置公子于不顾。”苏锦与沈原安抚地笑笑才转过头道,“只不过小库房里积灰甚多,苏某是怕会慢待了宋公子。”   “无妨,总归我也不是什么娇养的世家嫡公子。只要苏姑娘肯给我一个住的地,我就已经很感激不尽了。”   宋致面上凄苦,勉强勾起个笑,与沈原恳求道,“还望沈公子怜悯。”   他是打定主意要赖在这院里,这会又刻意示弱。   沈原气鼓鼓地瞪了几眼还在细问询原委的苏锦,面上一冷,牵住小笨鱼的衣袖道,“并非是我毫无同情之心,只是宋公子说到底也还是宋太尉之子,而我们日子又清苦,着实不敢怠慢。”   “此事沈公子不必忧虑。”宋致从袖中摸出一张银票放在桌上,“已经叨扰了苏姑娘,又如何能吃白食。”   他出手阔绰,苏锦摇头,“只宋公子一人,也不过是多双筷子的事,无需一百两。”   “一百两?”沈原浅笑,声音清冷慵懒,“宋公子倒不如直接租下隔壁的院子,住的也自在些。”   “沈公子说笑了。”宋致目色哀伤,“如今我是出逃之人,哪里能光明正大用自己印信租赁房屋,只怕住下的第二日,就会被府里的人找到。”   沈原沉吟了片刻,“宋公子说得也有理。”   他看向身侧端坐的苏锦,“妻主,既然宋公子如此可怜,留他住下也不是不可,只不过么。”   如墨似夜的丹凤眼微微眯起,“宋公子毕竟是个未嫁之身,若是平白养在我们院里,只怕会败了公子名声,我倒是有一法子,可以两全其美。”   宋致眉心一跳,沈原的醋意早在开门的那一瞬间就越演越烈。   他后面要说的法子,恐怕并非什么好话。   “沈公子但说无妨。”桃花眼尾处还有哭红的痕迹,宋致忍着抽噎,“只要能留在此地,我便是受些委屈也无妨的。”   “原原。”悄悄捏住郎君修长的手指,苏锦眉头轻蹙,生怕他说出什么惊天之语。   “放心。”沈原低低嘟囔,“我才舍不得与人共事一妻。”   他说得飞快,苏锦只听到了个妻字,心中越发不安。   郎君与她十指相握,这会说得慢条斯理,“宋公子也瞧见了,我自小锦衣玉食,做不得粗活重活。可妻主需要我来照顾,这饭菜也不宜时时去外面买着吃,若是宋公子会下厨,充当我身边的小厮倒也说得过去,不会惹人起疑。”   “委屈是委屈些,不过我想公子定然愿意,你觉得呢,宋公子?”   “......沈公子的意思,我懂。”宋致面色苍白,却仍是笑着,“过往在府中,我也常常帮厨,只要能有容身之所,就算是小厮。”   桃花眼灼灼望住看过来的苏锦,“我也愿意。”   “既是如此,那还请公子记得规矩。”   狠狠攥住苏锦的手指,沈原面上一派温和,“以后,还请公子称呼我为苏主夫。至于公子的小厮名,不好太过招摇,须得选个普通的。”   “宋公子求一平顺安稳,此地又是凤平。”沈原一顿,道,“不如以后我们便称呼宋公子为顺平,如何?”   苏锦松了口气,还好沈原没有说出她所担心的那句。   “顺平?”宋致怔忪,唇边露出些苦笑,“多谢沈公......宋主夫。”   “苏姑娘。”拿好自己的小包袱,桃花眼里满是温情,脉脉看向苏锦,“还请姑娘带我去小库房,容我简单收拾一下。”   “宋公子,这一百两你拿好,等一会我托隔壁的秉文陪你去采买些所需。”   苏锦将他领到偪室旁,薄薄的木门放一推开,浓重的尘土顷刻间飘飘洒洒,呛得两人直咳嗽。   沈原送了木盆和抹布过来,入目便是小笨鱼护着貌美的郎君往外踏步的情形。   他站在檐下,如墨似夜的丹凤眼冷极,沉沉唤她,“妻主,我有话要与你说。”   日头渐渐东升,好在院中有颗大榕树,遮住了不少热意。   卧房里。   沈原手里拿着浸湿了水的帕子,细细替她洗去了脸上的灰尘。   郎君不似昨夜里那般黏人,只规规矩矩坐在一旁。他面上还有烟灰,苏锦有心想要开口提醒,可又觉得这样的他,多了几分烟火气,少了早前清冷如仙的疏离感,着实可爱的很。   从他开门后,她便偷偷瞧了许久,每每看过去,心中都软乎乎的。   “妻主。”沈原委屈垂眸,似是怕她一会转身就走,用力地勾住她的小手指,“昨夜我说得都是气话。妻主若是还有喜欢的小郎君。”   清冷的声线失落,渐渐酸成了一缸陈醋,“别再领回院里来了。” 第61章 .话中哑谜她一犹豫,沈原心里酸得直冒……   如鸦羽浓密的长睫轻轻蹭在她的手背,“妻主,你别与宋公子走得太近,好不好。”   “好。”苏锦叹息,有心想与他解释其中原委,又怕郎君压不住性子,只低低哄道,“后日我便要去县衙,家中有宋公子陪你,我也放心些。”   总归她还有用,那些人一时半会也不敢动傻乎乎的小郎君。   可她不过才提了宋公子。   手背瞬间就有温热贴上,苏锦低头一瞧,立马红透了脸,极快地抽回手,腰肢却又被沈原紧紧抱住。   郎君蹭在她的脖颈处,很是不安道,“妻主,你跟原原说实话。留宋公子在家,抛开那些仁善的大道理,可是因为心悦他的缘故?”   他可瞧得真真的。   小笨鱼看宋致的眼神明显与看其他郎君是不一样的,再加上她又冒着被宋家记恨的风险,收留一个与其退过亲的男子。   若说没点情意,鬼才相信。   “你,怎么会这么想?”苏锦迟疑,心头的疑惑在口边转了转,硬是生生压了下去。   她一犹豫,沈原心里酸得直冒泡泡。   狠狠嘬住她露出衣领的脖颈,趁苏锦浑身发颤的时机,小郎君护着心爱的妻主一下就侧躺到了榻上。   青丝交缠铺在红帐之中,她手指刚刚抵上薄唇,就被轻轻啄吻了几下。   一时之间,这手是收也不好,不收也不好。   黛眉紧蹙,粉透了的人窝在他怀中,水眸圆睁,“沈公子,我们,我们......”   沈原不乐,闷闷伏在她耳边低道,“我知道妻主又要说我们不是真的,不必在房中也如此亲密,可如今宋公子住进了院里,保不齐这会就在窗外听着。”   “妻主若是不想瞒他,也不会在门外承认我是你夫郎了,对不对?”   “其实。”苏锦稍稍摇头,略有紧张,“夫郎一事,我已......”   伸手捂上他肖想许久的朱唇樱珠,沈原生怕她又说出什么无情的话来,索性自己先开了口,堵住她的推脱,“总归是做戏,都是假的。”   如玉的郎君似是惑人的妖,想尽了法子骗着老实巴交的姑娘,“到时候我会与娘和爹亲自解释,说妻主守礼有度,与我假扮皆为情势所逼,就算真有了什么,也不过是权宜之计,算不得数。”   他说得认真,清冷的声线里没有半分作假之意。那双含星纳辰的丹凤眼更是肃然一片。   偏他说得每一句话都好似凛冬之风,刮得她心窝生疼。   明明她还与小郎君贴在一处,亲密得如同一支并蒂莲。水眸之中的瞳仁骤缩,刚刚还紧张害羞的女子登时白了脸,“宋公子不是会偷听的无礼之辈。”   自宋致进门,她一张嘴便是宋公子,哪里还有他这个夫郎的名讳。   郎君又起了醋,也没注意苏锦的神色,愤愤道,“宋公子什么都好,人又柔弱可怜,妻主若是放心不下,这会赶紧过去瞧瞧。”   苏锦心口难过的厉害,他既然这么迫不及待地将她与宋致配在一处,“还请沈公子放......手。”   落下的话音发颤,似是受了不小的惊吓。   沈原说话赶人,手臂却不曾松开,反而揽得更紧。   尤其瞥见纸窗上投过来的人影,当即将苏锦压在自己身上,双腿勾住她的,如同黑夜覆盖了天地,严丝合缝。   小郎君压低了声,示意她往窗边瞧,“妻主看看,那可是你的宋公子?”   沈原瞧着清瘦,身子一点都不虚,她覆上去犹如压住了一块铁,硬邦邦的。   苏锦哪里有心去看别的,匆匆瞥了一眼,就要挣开。   “妻主。”掐住她腰身的手指发颤,“你这会走了,宋公子可是要笑我的。”   “为什么?”苏锦不解。   沈原笑而不语,狠狠啵在她唇上,不等小笨鱼反应,立即委屈十分,“他不知原委,必会以为我不能让妻主满意。”   稻谷成熟,早该丰收。   郎君松开苏锦,双手怕羞似的捂在眼上,大张的指缝处,如墨似夜的瞳仁亮晶晶的,紧紧盯着被他一语惊呆了的苏锦。   她面上火红一片,刚刚还挣扎着要与他分开些距离,这会他都松了手,也不见她再动。   傻乎乎的覆在自己身上,露出的脖颈上还有他早前羞恼时留下的一朵极为显眼的梅花。   果真是条小笨鱼。   俊俏的郎君唇角翘起,总归是她自己忘了逃,再抱一会也不算什么,更能叫窗外的那人知难而退。   “妻主。”清冷的声线比昨夜还要软,似是乏到了极致,“原原好累。”   只一句,窗外的身影便倏地没了踪迹。   沈原都能想到宋致落荒而逃的神情,   “抱歉。”慌乱地坐直身子,苏锦耳朵都快要烧出了烟。伸手替他拉上被子,这才结结巴巴道,“那,那你先睡,我一会再来。”   匆匆打开房门,正对上打了清水过来的宋致。   “苏姑娘。”他束高了发丝,眼神在她脖颈处一顿,继而若无其事地移开,“小库房我收拾的差不多了,还有些废品,姑娘可要去看看?”   “也好。”苏锦颔首,见面前的宋致面上也蒙了一层土,再想起这会还在卧房休息的沈原,心口软了又软,笑道,“公子先收拾一番,我这就去请隔壁的秉文。”   她说是要去请人,手指一推,却又蹑手蹑脚地进了房。   沈原正竖着耳朵听她们在说些什么,房门一响,连忙窜回榻上,扯开些衣领,紧紧闭上眼装睡。   放轻的脚步到榻前停下。   如玉的面容上还沾着烟灰,便是睡着的模样,也像极了从灶台下钻出的小花猫。   苏锦忍笑,用浸了水的帕子轻轻擦着他的脸。   看着看着,情苦便上了喉。   苏锦悄悄叹了口气,谁能想到在凤平县两日竟是她最快乐的时光。想要抚上心心念念的小郎君,可伸出的指尖终是停在了半空。   欺人懵懂而诱之,已是乘人之危。   更何况他还是恩师独子。   苏锦心中煎熬,盼他能早些想起往事,又盼他不要忆起的太早。   如今信已寄出,就看恩师的意思了。   咚咚——   房门被人轻轻敲响,苏锦替他拢好衣领。这才又蹑手蹑脚地重新走出。   院墙另一侧。   开门的仍是秉文。   阳初正倚在院中的躺椅上悠闲看书,见是苏锦前来,忙起身相迎。   “润元,你来的正好,这本《策论》我正有一处百思不得其解,想问问你的看法。”   “这位是?”   “阳姑娘,这是我为夫郎新招的小厮,顺平。”苏锦浅笑,“是以苏某前来,便是想请秉文陪他去买些所需之物。”   “这又何难。”阳初爽朗叫过秉文,陪了宋致出门,自己拦下苏锦,请她坐在院中才压低声道,“这郎君姿容美艳,润元舍得只让他做个小厮?”   “他也是清白人家的儿郎,生活所迫才出门谋生。”苏锦肃然,“我又岂能做下猪狗不如之事。”   她说得一板一眼,阳初浅浅笑道,“早知润元守礼,不然沈太傅也不能放心。”   茶香袅袅,透过温温水汽。   阳初瞥了几眼苏锦脖颈上的红痕。   若说昨夜里老四递上的纸条,仅寥寥数语,那今日一瞧,就更让人遐想连篇。   原来性子清冷的郎君也会在夜里情热似火。   也亏得是这古板的书生,换做是她,恐怕今日早就抱得郎君腿软腰酸。   苏锦不解其为何咬重守礼二字,只不过她既然能说出沈太傅三字,也就说明这院里并未有暗桩盯梢。   “阳姑娘昨夜可曾发现不妥?”   从袖中递出一封书信,阳初低道,“你也发现了?”   昨夜里这两处院落的屋檐上可谓热闹纷呈。   “只怕刘县令此人,并非看上去那般谦和。”苏锦将信收进怀中,“便是这西大街,也都处在严密监视之下。”   阳初皱眉,沉吟道,“刚刚我听顺平并非凤平口音,他是?”   “是京都人士。”苏锦接道。   “怪不得,养得那般俊秀姿容。”阳初颔首。   她捻了捻手指,意味深长道,“瞧润元这伤,看来也是今日新得的吧。”   “夫郎清冷,小厮妖艳。润元还真是好运气,咱们既有同窗之谊,我便多提醒几句,如此小厮放在身边,只怕会使妻夫不和。”   苏锦明白她言下之意,笑道,“妻夫之间讲究一个信字,且顺平就在眼皮底下,便当真有什么心思,也能及时发现。”   “润元有信心就好。”阳初和善,“你伤势怎么样了?”   “还是老样子。”苏锦淡然。   阳初从怀中拿出上次的黑色药瓶,笑道,“安神散,润元不如试试。于止痛方面当有奇效。”   “还是算了。”苏锦摇头,“如今几次三番叨扰阳姑娘,着实不敢再欠人情。”   “你瞧你客气的模样,说了不收你钱银,拿去用便是。”阳初含笑,将瓷瓶推在他面前,“你若不用,倒显得我有心藏私。”   “阳姑娘多虑了,亲兄弟尚且要明算账,苏某并非贪图便宜之辈,只是伤痛罢了,忍忍倒也无妨。”   苏锦婉言拒了她的好意,阳初颇为遗憾地笑笑,“你呀,就是太过谨慎古板,不知变通。”   巷子外的青石板上,有车轱辘重重滚过的声响。   “应是顺平回来了。”苏锦与阳初让礼,“家中毕竟还有胆小夫郎,这么多女子搬抬家具,怕是会吓到他,苏某这就先行一步。”   阳初眉目温和,也不知是不是无意,顺手就拍在了她的右肩,“润元性子温柔又懂得疼人,也怪不得会有这么多郎君惦念着。”   她轻轻一笑,“可别忘了初心才是。” 第62章 .赵青来访你热情些,我会更欢喜。……   “多谢阳姑娘提醒。”苏锦单手还礼。   阳初站在门口瞧着她背影笔挺拐进隔壁。这才将怀中的黑色药瓶递给秉文,“过几日你抽空将这东西递给苏主夫,只说是能缓解疼痛的良药。”   “若他也不肯收,便交给那个叫顺平的小厮。”   “主子,您可是瞧上了那个狐媚子?”秉文眉眼带俏,这两日专宠,到底给了他些错觉,伸手抚上阳初的腰身,捏腔吃醋道。   “你呀。”阳初温和。   伸手将门板咚的一声关上,刚刚还柔和的眉眼顿时冷峻一片,狠狠捏在不知死活的小厮下巴,“你可知檐下的笼中雀为何不叫么?”   秉文摇头,他跟在阳初身边也不过两日,只知她是世家之后,身边跟着一个总不见踪影的老四。   况且这两日她要的也勤,秉文腿软还来不及,哪里有空去管什么笼中雀。   捏在下巴的手指探进他口中,阳初面上依旧是笑模样,“这种雀儿,美则美矣,就是太过吵闹。”   捉住那软软的舌头,那双冷峻的眼眸中渐渐起了欲色,“所以我叫老四将它们都拔了舌。”   她刻意停顿。   “主,主子,小的知错了。”秉文大骇,眼中的泪珠仿佛是郊外的河流,湍湍直下。   他整个人抖得站也站不稳,可阳初并不放过他,笑意浅浅,“你若用它伺候得当,我便不追究你今日失言之过,如何?”   “小的,小的必当使出浑身解数。”   秉文躬身要去房里,却被阳初一把拉住,她幽幽看向隔壁,“这院里又没别人,你做惯这个的,有什么可羞。”   “主子,这,这会是白日。”   “白日又怎么了?”阳初眯眼,“你不乐意?”   秉文心抖摇头,一墙之隔便是苏姑娘一家,他就算再不知耻,靠在院墙上也有些放不开,好在这两日阳初都要他装出一副清冷的模样。   还未松口气,正在兴头上的阳初忽然伸手蒙住他的眼,低道,“拿出些你的本事来,难道那三房两院之地便是这样教你的?”   “你热情些,我会更欢喜。”   起初浅浅的声响渐渐失了控,透过砖墙,飘飘荡荡惊醒了一墙之隔卧房里的沈原。   郎君拥着被从榻上迷迷糊糊坐起,伸手揉了揉眼,一时还未反应过来听见的是什么。   直到喝了口水,昏沉沉的思绪忽得清晰过来。   郎君刚刚还白净的脸登时发青发紫。   沈原后背生凉,脑海里全是小笨鱼被人吃抹干净的情形,整个人顿时又惊又怒,顾不上穿鞋,似阵风般赤着脚一路寻去了院里。   他跑得跌跌撞撞,见小库房门板紧闭。   瞬间理智全无,压根儿没有注意那声响的方向,手掌狠狠拍在木门,清冷的声线都抖成了一团,“苏苏,妻主!”   薄薄的木板被他砸得砰砰作响,沈原急得快哭了,“苏苏!”   刚刚进了院门的苏锦一头雾水,上前轻轻拍了拍郎君的肩头,“我在这,怎么了?”   “嗳?”急出的眼泪还藏在如鸦羽浓密的长睫之下,欲掉未掉。见了衣着整齐的苏锦,再瞧她身后端着水盆的宋致,郎君面上一红,忽得不知怎么跟她解释。   偏偏那恼人的声响,也不知何时停歇了。   都是男子,宋致哪里能不知沈原这般狼狈找来所为何事,桃花眼中蕴含了浅浅笑意,主动示好道,“看来是主夫做了噩梦,才会来寻苏姑娘的。”   “就这么光脚跑来,受了凉可怎么办?”苏锦无奈笑笑,牵起沈原的手腕与宋致道,“总归进出这么几趟,库房里也归置的差不多了,你自在些便是。”   领着垂头不语的沈原进了房,苏锦叹了口气,看着他接连喝了几杯热水,这才转身。   “妻主。”别别扭扭拉住她的衣袖,才闹了乌龙的沈原有些抹不开面,“你要去哪?”   “我去烧些水。”瞧了眼他染了灰的脚,若非真着急,也不会失了自小养成的礼仪风度,可他什么都不肯说。   苏锦心中喟叹,八成是梦见了那日被追杀的场景。   黛眉紧紧蹙起,伸出的手试探地揉了揉他垂下的脑袋,“别怕,不论发生什么,都有我在。”   “妻主。”小郎君呜呜咽咽抬起头往她掌心蹭了蹭,“其实,我,我并非做了噩梦。”   “嗯?”苏锦一顿,还未再细问,房门被人轻轻叩响。   “苏姑娘,我烧了些水,估摸着主夫可能需要。”宋致的声音递了进来。   苏锦开门,见他拎着铫子过来,忙感激道,“还是你想的周全,多谢了。”   “苏姑娘无需客气,若非你们收留,我怕是早就被娘的人抓回了府,这点小事又有什么。”   桃花眼弯弯,宋致垂眸,“苏姑娘,今日出了一身汗,我能不能......”   苏锦明了,忙压低声道,“公子无需如此客气,这院里也是公子的容身之所。”   “有苏姑娘这句话,我便放心了。”宋致抿唇轻笑,手指一指树下的晾衣竹竿,“刚刚无事,恰巧看见姑娘放在湢室换下的衣物。”   桃花眼里略过一丝羞怯,“总归我也有些衣衫要洗,就顺便帮姑娘也洗好晾在了竿上。”   他说得再普通不过,手指指过的地方,颜色鲜艳的兜子随风飘扬,男子与女子的中衣也挨在一处。   忍下耳边的滚烫,苏锦半点也笑不出来,水眸四散地瞟着四周,又羞又悔,“多,多谢宋公子。今日是我考虑不当,日后这些事公子无需费心。”   他尚是未嫁之身,哪里能随意帮其他女子手洗贴身之物。   “苏姑娘客气。”宋致面上笑意更深,“那我便先占用湢室了,不打扰苏姑娘与主夫。”   海棠红的身影潇洒离去。   苏锦合上门,面上的红意却腾得上升。   对着铫子里的热水,往铜盆里又掺了些冷水,小郎君刚刚泡了脚进去,就发现苏锦坐在桌旁发呆。   “妻主,你怎么了?”沈原问得小心翼翼,刚刚宋致来敲过门,小笨鱼便红着脸,一副不太开心的模样。   苏锦摇头,有些事还是别让沈原知晓的好。   紧蹙的黛眉渐渐平缓,水眸弯起,安抚道,“没什么,对了,我从阳姑娘那拿到了恩师的回信。”   递过拆开的信笺,苏锦悄悄看了几眼专心读信的沈原,手指扣在掌心,莫名的紧张起来。   “娘前面写得我都能看明白,只最后这几句好生奇怪?”如墨似夜的丹凤眼看向苏锦,“这是不是妻主说过的暗语?”   “嗯。”   “妻主,那娘说了什么?”沈原冥思苦想了半晌,也解不出,他求助地望向颧上带粉的苏锦。   虽然恩师已经应允,可此事涉及到他。   无意识咬住的下唇发疼,苏锦沉吟了片刻,方才与小郎君粗略解释道,“恩师要我好好照顾你。”   “妻主莫不是诓我?”郎君聪慧,哪里能叫她敷衍过去,“如果只是这句,完全不必用暗语写才是。”   含星纳辰的丹凤眼一眯,“妻主,这是与我有了秘密?”   “剩下的都是些政事。”苏锦眉眼有笑,浅浅淡淡,恍若东风拂过,温柔问道,“说到这,既然不是做梦,刚刚你怎么会急匆匆跑去寻我?”   “这......”沈原猛地低头,细细思量了一番,忽得压低了声,“妻主就没听见什么动静么?”   “动静?”苏锦蹙眉,回想起刚刚与宋致避出院的缘由,倏地红了脸。   “我,我以为是妻主......”小郎君坦诚直白,擦了脚坐进被里,有些怨念。   他并未说完,苏锦蹙眉,有些神伤,“你便如此信不过我?”   “我也想相信妻主,可我们不是假扮的么?”沈原垂着头闷闷不乐,“况且妻主对宋公子也很温柔又将他领回了院里,看他的眼神也与瞧我不同,我便误会了。”   苏锦听得哭笑不得,可眼下还不是与他全盘托出的时机。   起身给他递上一杯热茶,“原原,你可愿意再等一段时间?”   “等什么?”腔子里的心忽然砰砰乱跳,小郎君也不知为何红了脸,期期艾艾瞧着面前的姑娘,“妻主,可是要与我说什么顶顶重要的话么?”   “嗯。”苏锦颔首,也跟着一并染了羞意,“再此之前,我们要守礼,还要......”   正在说话朱唇被狠狠含住,薄唇勾着樱珠,羞怯的郎君细细勾勒了几遍,才意犹未尽地放开红透了脸的苏锦。   她不像过去那般抵触。   沈原猜到那封信里必然说了些什么,可小笨鱼脸红彤彤,瞧着便让人把持不住,他也是极力忍耐了半日,才浅尝辄止的停了下来。   “妻主接着说,再此之前要守礼,还要怎么样?”   “还要......”苏锦坐的比之前更加板正,顾不上耳边的滚烫,低低道,“约法三章。”   “第一,虽是迫不得已的同榻而眠,两人中间需用棉被隔开。”想起今晨郎君贴过来的模样,忙背过身补充道,“棉被我已经订好了,今晌午之后便能送来。”   “第二,公子不可再私下......私下......”她轻咳了几声,指着自己唇道,“不可这样。”   沈原一顿,“妻主不愿意让原原抱也就算了,连亲亲都不许?难道妻主不欢喜么?”   苏锦沉默,就是因为太过欢喜,她才怕做出对不起郎君的事。   “第三,等我去了县衙,公子切莫收阳姑娘或是秉文的任何东西,尤其是吃的。”   “哦。”沈原有些心不在焉,不给抱也不让亲,早知刚刚就不该心软,嘬肿就好了。   妻主不乖,狠狠嘬一顿就好了。   “那我们盖章!”思绪几转,小郎君闭上眼,扬起脸对着苏锦,手指点了点自己的额头与唇,“妻主自己选一个。”   就知道小笨鱼必然连连推辞,沈原稍稍睁开些眼缝,软软威胁道,“呐,妻主不盖章的话,原原可不答应这三条要求。”   耳边传来一声叹息,苏锦直起身子,才微微低头,就被小郎君倏地迎上,本该触在沈原眉间的朱唇,便这样恰到好处地盖上了他微微撅起的薄唇。   “原来妻主喜欢这样。”美极的丹凤眼得意的睁开,小笨鱼真是太青涩了。   他可是吃过鱼的人,又怎么可能乖乖听话。   瞧着她慌张说要去买些肉的模样,沈原悠哉地躺在榻上,丈量了手臂伸开的极限。   一个棉被而已。   郎君嘴边含笑,坏心眼的想了一会,念及她说得第三条,忽得琢磨出些味。   说不定,隔壁还真的是住了位大人物。   **   京都沈府。   书房里燃起静心的白木香,桌上还摊着昨夜里被人用羽箭射在房前廊柱上的信笺。   “妻主。”温容靠在沈梦肩上,稍稍叹了口气,“也不知这庆郡王到底按了什么心,竟然临时改了润元的派所,如今原儿失了记忆,我们还是将他接回来吧?”   “夫郎莫急,今晨我派去的人马也回了信来,诚如润元推测的那般,整个凤平县都被铁甲军封了路,堵得严严实实。”   “既然庆郡王临时选派了润元过去,那里又与五皇女有莫大牵连,看来太女之争已经迫在眉睫。”   “好在润元机敏,言明原儿是她还未正式拜堂的夫郎,不然,若她们最后狗急跳墙,说不定就会以原儿做要挟,要我出手相帮。”   “可这样一来,原儿的清白......”温容忧心,“我并非信不过润元,只是那群人手段下作,我怕润元会因此看轻了原儿。”   “不会的。”沈梦面上稍稍缓和,指着信上最后的一段暗语道,“润元信中已说明,待原儿恢复记忆,若他愿意,必会三媒六聘,迎娶原儿过门。”   温容安下心来,若苏锦说出这样的话,那必然是一诺千金,“那你可答应了?”   沈梦颔首,“总归临出发前,原儿怎么都不愿意留下,一心要跟着润元。想必等他恢复记忆,也是乐意十分。”   她微微一笑,“如今我倒是有些怀疑,说不定原儿的失忆呀,是装的。”   “妻主,你浑说些什么!”温容佯怒,细细又把看过无数次的信笺拿起,唇角一弯,笑道,“只要她们平安就好。”   廊下来了匆忙的脚步声。   “大人,庆郡王近前亲卫赵青递了拜帖过来。”管事恭敬在门外禀道。   沈梦蹙眉,“推说我病了就是。”   “大人。”管事有些惴惴不安,“她还递了这个进来。”   接过管事敬上的黑色药瓶,沈梦只看了一眼,当即冷意上头,顾不上与温容解释,忙道,“快请!” 第63章 .学做面食咦,我的面团发了?   “妻主,这药有什么问题?”温容从未见过沈梦如此心急,与她整了整坐皱的衣裙,追问道:“可是与润元和原儿有关?”   “你莫要忧心,此事有我。”沈梦蹙眉,与温容双手交握道,“既然庆郡王派了人来,应是有对策了。”   “左不过是我要在今次的弹劾上领头。”沈梦低道,“你也知潘巍是五皇女的人,前有许昌落马,这会怎么也该轮到她了。”   “三皇女等人逼得如此之紧,万一五皇女心急似焚拿润元和原儿做要挟,那可怎么办?”   温容道,“我一个内院男子都知晓其中道理,她们怎么做事如此莽撞,还是说被困在凤平的不是她们的女儿与儿子,便可熟视无睹,罔顾人命?”   “夫郎莫急。”沈梦伏在他耳边悄声说了几字,又道,“这也是润元为何要假称与原儿是一对的缘由之一。”   “还好润元机敏,瞧出了其中端倪。不然,只怕是刚离了狼窝,又入虎穴。我听闻那人随其姑母,可有些怪癖。”   温容略略松了口气,送沈梦到清净厅门口,又道,“你且好好斡旋一番,总归两个孩子都在凤平县,可千万别拗起脾气,误了大事。”   “好了,我知道了。你先回去歇着,这事我知轻重。倒是你,切莫多想,免得夜里又心神不宁。无论如何,养好身子才是要紧。”   吩咐小厮搀扶温容回房歇着,沈梦面色一沉,缓步从屏风后走出。   “太傅。”赵青让礼。   沈梦微微颔首,从袖中拿出黑色药瓶放在桌上道,“不知赵将军上门,拿这瓷瓶是何用意?”   “太傅有所不知,此物名为安神散,产自边疆,若是伤势疼痛难忍,吃上一颗,效用极佳。”   赵青也不打哑谜,肃然道,“不过这药却不可连续服用,一旦吃上半月,以后非但没有安神止痛的作用,还会令人神智涣散。”   “最后暴毙而亡。”   沈梦沉默片刻,有些琢磨不通,只道,“不知赵将军今日是为何人前来?”   “太傅疑虑,晚辈清楚。”赵青淡然,“早些年我赵家曾受苏大人庇佑,今日不过是偿还恩情。”   沈梦低道,“位高者多疑,你此番前来......”   “太傅无需担心,晚辈早有应对,总归郡王也托我今日带来一封书信。”   赵青从袖中摸出信笺递上,“请太傅过目。”   沈梦细细看过,果然与她所料无二。   “朝堂之事多诡谲。”沈梦起身相送,“无论如何老生先替润元谢过赵将军善意。”   “太傅留步。”赵青还礼,高头骏马上缰绳一甩,哒哒行得稳健。   “大人。”管事凑上前来,“可还要给凤平县去信?”   “自然,不过却不是今日。”沈梦面色低沉,“她有善意,我们不能断其后路,过两天吧。”   “可万一苏姑娘......”   管事敬上一杯香茗,压低了声道,“总归公子还在凤平县,苏姑娘万不能出了意外才是。”   “无妨,润元机敏。你且交代下去,今日赵青递过什么、说了什么,一律不准外传,否则,家法伺候!”   “是。”管事应了,躬身后退,轻轻合上书房之门。   白木香沁人心脾,自香炉袅袅升起。   沈梦疲惫的阖上眼,许久,才摊开奏章。手中狼毫墨汁饱满,却无力行与纸上。   直到窗外风起花落,夜幕低垂,方写下第一字:弹   **   晚上是宋致下的厨,一大碟红烧肉色香味俱全,单是瞧其色泽,便知味道正宗,蒸的米饭也软硬适中。   沈原本是要好好挑挑刺,与他说道说道。可这第一口红烧肉下肚,那双美极的丹凤眼登时一亮,想再夹一块,又有些不好意思。   他虽然也为苏锦在沈府准备过饭菜,可那多数都有淮安和厨娘在旁帮忙。   如今宋致一人,便有如此手艺。便是他,也有些暗暗赞叹。   尤其再瞧见苏锦胃口大好,心中越发生闷。   “主夫怎么不吃?”刚刚盛了汤坐下的宋致面上一紧,“可是我哪里做得不好,不合主夫胃口?”   桃花眼里脉脉温情收起,只余一片担忧,伸手将汤碗放在苏锦手边,忽得提心吊胆的站起,“是我僭越,忘了主仆有别。”   他眼角通红地端起自己的饭碗,整个人瞧上去就跟受了压迫的小侍,明明委屈的不行,却又不敢多说什么。   沈原嘴角一抽,他还什么都没说呢,宋致这高帽子就盖了过来。   如墨似夜的丹凤眼微微眯起,郎君面无表情地斜睨了身侧的小笨鱼几眼。   甜香扑鼻的米饭上,登时便夹来一块红烧肉。   “妻主。”小郎君可不愿败下阵来,不过就是装可怜,他可没怕过。   清冷的声线不悦,“你瞧瞧顺平,我还没说什么,他便一堆话等着。这要是传出去,可不得说我善妒,容不下家中小厮。”   “主夫,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刻意露出烧火时烫伤的手腕,宋致咬牙强忍着泪珠,捧着饭碗可可怜怜立在苏锦面前,露出低垂隐忍的一段雪白脖颈,隐约藏在青丝之下,犹如晶莹剔透的冰,光是瞧一瞧,都觉得柔滑。   沈原一愣,再看小笨鱼抬起的双眸目色紧张。心中登时拉紧了弦,才刚刚扯住苏锦的衣袖,碗里又夹来一块红烧肉。   咽下口中的米粒,苏锦与宋致认真道,“你误会原原了,他没有看低你的意思,这饭你做得艰辛,一会我去医馆给你买些烫伤膏来,先坐下吃饭吧。”   一顿饭吃得没滋没味。   沈原越琢磨越难受的紧,再瞧床榻上横在两人中间,小笨鱼精心备下的棉被阻隔。   修长的手指攥成拳,有些愤愤。   今白天虽闹了乌龙,可照晚上这趋势发展下去,保不齐他养了许久的小笨鱼会被宋致先得了手。   不行!要是再等下去,指不定他什么时候一睁眼,她们的孩子都会打酱油了。   总归这会宋致已经歇下。   隔壁哗啦啦的水声也越来越低,小郎君坐在床榻上,认认真真想着他的吃鱼大计。   前世之中,她身处高位,政事繁忙。除了头一次,剩下的几回,都是他怕会被小笨鱼厌倦再次赶回画舫做伶人,这才硬着头皮去书房寻了人。   她青涩,他就悄悄看了许多书,加之在画舫听到的浑话,倒也瞧见过她失控的模样。   可算了算去,也就那几次,将将一只手便能数清。   耳边涌上滚烫的红意,心口更是冒着一个又一个小泡泡,犹如开了锅的水,咕噜噜一连串,胀得他手足无措。   “怎么还没睡?”   苏锦刚进房,就看见床榻上捂着脸的小郎君,一会傻乐一会愁闷。   她脚步一顿,也不知该不该在此时过去打扰。   “我在等妻主。”沈原乖乖钻进被中,侧躺着面向她。   这隔在两人中间的棉被是新弹的棉花,松松软软叠成卷,便是郎君单手撑着面颊,也只能略略瞧见她的枕头。   “你先睡吧。”发丝上的水渍逐渐被棉布吸干,苏锦不自在地坐在桌前,单手翻开隔壁送来的《策论》,低道,“我还要再看一会书。”   这会她要用光,房内烛火通明,想起沈原夜里吹灯的习惯。   苏锦顿了顿,刚端起烛台,床褥上的沈原倏地坐起,“妻主这么晚要去哪?”   “我去凉棚下读一会书,你好好睡。”   她匆匆而去,月色清辉,照在郎君俊颜之上,似是渡上了一层柔光。   沈原低低哼了几声,赌气似的在卷好的棉被之上滚了又滚。   等苏锦蹑手蹑脚在进房时,刚刚还乖乖躺在薄被里的郎君,正趴在松软的棉被上睡得香甜。   青丝流泻,如鸦羽浓密的长睫遮住了含星纳辰的丹凤眼,薄唇咬着被角,好似吃到了糖,带着满足的笑意。   苏锦笑着摇头,伸手替他盖上薄被。   方才坐在郎君身边,他眉眼清冷,有时候又傻乎乎的,总叫人忍不住想一直看着,抱进怀中。   “得多吃些肉才好。”手指撩起他垂下的发丝顺在耳后,却没有立刻离开。   想起他素来喜欢捏自己的耳垂,苏锦脑中一顿,便也揉了揉他的。   肉乎乎的,只稍稍碰碰就会发红,也顾不得他喜欢。   她累了一日,右臂更是乏困的厉害,再加上喝得汤药里有几味安神的药材,侧着躺下没多久,便睡熟了。   等风吹花落,又是一日东升。   蒸馒头的香气自窗外弥漫,苏锦闻着味一睁眼,入目依旧是郎君半敞的衣领,搁在两人中间做阻隔的棉被,早就不知何时被扔下了地,大大摊开。   腹内的馋虫瞬间被耳根处烧出的滚烫散的干干净净,苏锦叹了口气,只得先叫醒紧缠着她不放的郎君。   晨起亲密。   叫她抑不住胡思乱想,一不留神就多吃了个半个馒头,结果郎君便说什么也要跟着宋致学做面食。   他信誓旦旦,有模有样地钻在厨房忙活一日,可光是揉面这一块,就差点儿将宋致气得七窍生烟,好不容易寻了个借口将人请出厨房。   沈原也不生气,边低低念着宋致教得口诀,边左右手配合,使劲揉着空气。   入睡前也不像前两日总紧紧盯住苏锦。   他揉了一天的面团,手臂发颤不说,就是伸出的手指也抖来抖去。   还是苏锦看不下去,趁他还未睡熟前,低低开解道,“其实米饭也很好吃,也不一定非要学做面食。”   “那可不行。”小郎君固执,“我要把妻主养得圆润些,自然要做些妻主爱吃的。”   凤平县的事他插不了手,至少在吃喝这一方面,绝不能短了小笨鱼。   这一夜沈原倒是睡得规规矩矩,可修长的手指却不知何时探进了苏锦的衣襟,迷迷糊糊重复着推揉卷捏。   口里还嘀嘀咕咕说着梦话,“咦,我的面团发了?” 第64章 .馒头之法妻主,你瞧,它们是不是又大……   窗外的榕树叶随晨间的清风微微摇摆,纱帐拢下的床榻里,青丝如墨色绸缎随意四散。   早前被小郎君嫌弃到不行放在两人中间的棉被,这会正结结实实被他搂在怀里。   苏锦换了壶热茶进来,就瞧见沈原半个身子都压在了棉被上,月色的中衣穿得整整齐齐,一点也不像前两日时时松散的模样。   外间有云,风也不似往日那般和煦,透着股冷意。   小心地给他盖上薄被,才掖好被角,就被棉被里露出的一段水红色系绳吸引了注意力。   “妻主?”   沈原迷迷瞪瞪睁开眼,伸手就要她抱。   苏锦哪里敢应他,晨起被小郎君揉捏了好一阵,直到这会,依稀还有他留下的手劲。   那感觉极怪。   只觉得自己好似很是难过,想让他停住,却更想要他继续。十来年的读书识礼,在那一瞬间分崩离析,只剩下微微的颤与抑制不住的呜咽,   她觉得自己一定是出了问题。   贝齿咬住朱唇,那一双弯弯黛眉紧紧蹙起,犹如推开窗可见的绵延山峦,带着一丝丝愁绪。   “沈公子。”苏锦压低了声,递上一杯温茶。   沈原发现,小笨鱼要讲道理撇清的时候,就会叫自己沈公子,若是有外人在或是她觉得自在无忧之时,才会叫出原原二字。   虽然这会小笨鱼语气依旧温柔,但一会要说的话,多半又是极为伤人心的。   “我们有过约法三章,你还记得么?”   小郎君极不情愿的点头,转过身赌气似的抱住了棉被。   他挺直脊梁,瞧着便是一副勿扰的模样,可那如墨似夜的丹凤眼又怎么舍得当真不去瞧她,只眼角微眯时时注意着身后的姑娘。   是不是他表现的不够生气?   小笨鱼怎么还不过来?   沈原心里纳闷。   瞄见小笨鱼向后迈开了脚步,刚刚还装姿态生气的沈原登时坐不住了,手臂一伸,直直攥住了她的衣袖,刚刚睡醒的声线本就软和,这会更是委屈巴巴,“妻主,我很好哄的。”   他手指有力,拽住了就不会撒手。   苏锦抄了半个时辰的清心经,好不容易才平复下去的念想,被小郎君这么一拉,瞬间犹如燎原之火,熊熊燃起。   沈原手指一僵,有些诧异于她此刻的脸红。   他还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做呢,怎得小笨鱼已经羞成了这模样,这艳红的面色,可只有他耍赖咬上朱唇才会出现。   右眼皮突突跳了几下,沈原侧耳听了厨房里的声响。都说女子心虚时,有时也会脸红。   纷乱的思绪扰得他眼中黯深,沈原压住心头的飞醋,闷闷不乐道,“妻主,今日是你去县衙的第一天,你中午可会回来用饭?”   “说不准。”   凤平县占地不大,因靠着铜山,百姓大多富裕。衙门琐事也少,若非她们到来,估计那些衙役娘子也无需时时都在街上巡逻。   “哦。”小郎君伸手抱上苏锦的腰身,伏在她脖颈处悄悄蹭了蹭,这才极快地放开,一本正经道,“今日怎么说也是妻主第一天上衙门做主簿,衣裙自然要整理得到,不然衙门里的人该会笑话妻主,娶夫不贤。”   修长的手指缓缓解开她的腰带,见苏锦要拦,便顺势把腰带递在她手,“妻主帮我拿着,从里到外的挂绳都得系好才行。”   小郎君神情肃穆,半点儿都瞧不出旖旎。   苏锦长这么大,拢共就与两个男子接触多些。   一个正在厨房里烧饭,而另一个......   他手下动作极为熟稔,剥她甚至比剥核桃仁更加利落。   堪堪捂住摇摇欲坠的兜子,苏锦慌得不知该往哪里去看。   沈原身上的清淡香气随着他俯身,越发浓郁。   小郎君极为满意地给她兜子打了结实的结,拢好苏锦中衣的时候,收回掌心无意蹭过,就见那莹白的膀子粉了一片。   啧,小笨鱼也太敏感了些。   沈原暗暗生乐,眉眼间却仍是一派光明磊落。   “原原。”苏锦撇开脸,颇有些告饶的意味,“时辰差不多了。”   认认真真替她束好腰带,小郎君哪里见过小笨鱼这副模样,忍不住转过头偷偷憋笑起来。   他面颊鼓鼓,也不出声。   苏锦面上更红,还未出门,就被沈原又拉住了手,“妻主等等。”   “怎么了?”   小郎君急忙从松木衣柜里拿出一个新做的荷包挂在苏锦腰间,又往里面鼓囊囊塞了许多银两,“妻主毕竟是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的。今日中午若不回来,记得请那些衙役们去吃酒。”   “这钱是我早前还你的六十两,你留着应急用。”苏锦将白花花的银子塞进沈原手中,“我手中还有余银,请她们吃顿酒花不了多少。”   “那妻主可要早些回来。”小郎君一一叮嘱着,“夏日多汗,伤口禁不住捂,你也莫要喝酒。”   “还有,要是瞧见扑上来的男子,妻主可要避开。”   “又说胡话。光天化日,男子又多羞,哪里会有扑上来的。”   她说得言之凿凿,可傍晚真被拉进酒肆,瞧着那一拥而上的薄纱男子。   苏锦心头一抖,五官都凑在了一处。   强烈的脂粉味混着酒气,还有凑过来的手,无一不让她坐立不安。   自幼年被宋致领着些少年郎大肆取笑过后,她极为害怕性子主动的男子。   这会又被一左一右夹在中间,躲得了东边,躲不住西面。   想要开口请他们去陪旁边的阳初,一转头才发现,她身边围的更多。   久经风月的男子大多喜欢身上有煞气的女子。   陪在苏锦身边的其中一个小倌挑/逗了半日,见她怎么也放不开,转头便拿着酒杯凑去了阳初那。   那几个衙役更是司空见惯,各个搂着几个小倌,只将不入流的情话说了个遍。   今日去衙门,刘仲英并未叫她们具体做些什么。此人健谈,光是讲凤平的风土人情、地貌特征都已恍恍一日。   要不是阳初实在困得不行,一头磕在了椅背上。保不齐刘县令就能讲到天黑。   她既绕着弯子,又派人盯梢暗防。   若要从中破解,就须得从跟随她多年的衙役入手。   苏锦抿茶垂眸,这会宴请的都是那日抱怨连连的几人。再瞧她们脸上笑出的花模样,她斜瞄了阳初一眼。   果真还是女子最了解女子。   这酒肆外面牌匾看着文雅,谁知竟是别有洞天。   留在苏锦身边的小倌似是惧怕万分,颤巍巍举起一杯酒递上,“娘子吃酒。”   他面上还有泪痕,托着杯盏的手腕一抬,广袖下滑,露出腕上几片青紫。   “怎么回事?”苏锦蹙眉,这小倌一瞧便知年岁不大,大晋可是有明律规定,不许年幼者出入风月场所。   “无,无事。是不小心摔的,小的污了娘子的眼,小的认罚。”他慌里慌张地攥紧衣袖,举起杯盏便一饮而尽,“娘子,您是好人,就饶了小的这一次,求您了。”   他哀哀说着,见苏锦不语,咬牙想了半日,极为熟练地解开自己的外衫。   纱质的材料本就薄透,少年纤细,像是未抽芽的柳枝。   周围几个衙役都是这里的常客,当即调笑道,“怪不得客人都叫他小柳儿,光是瞧着便知滋味不错,苏主簿,您今日可有福了。”   “润元。”阳初也跟着笑道,“有如此媚子相陪,今夜可还要回去?”   “自然是要回去的。”苏锦目不斜视,伸手替小柳儿拢好衣领,笑道,“今出门前,就答应夫郎要早些回去。一会怕是陪不了诸位尽兴。”   阳初身边的衙役姓王,单名一个流,手下逗弄着小倌要紧的地,面上却仍是一派正色,“早就听闻苏主簿家的夫郎姿容胜仙,此刻又是新婚燕尔,哪里还会被他们迷了眼,昏了神。”   王流笑眯眯地盯住瑟瑟发抖的小柳儿,“苏主簿若是瞧不上他,不如给我可好?”   衣袖被人怯怯拽了拽,小柳儿圆溜溜的眼眸中满是祈求,“娘子。”   这酒肆的规矩,几人一进来时,阳初就已经与她悄悄说过。   苏锦心中喟叹,伸出左臂松松罩在小柳儿肩头上方,笑道,“大家都说他妙,我来都来了,岂有放过之理。”   她学着阳初做出一副风流样,“总归如今时日还早,我这便去验验其中滋味,到底如何。”   “那我们便不多耽误苏主簿了。”王流略有遗憾,这酒肆的小倌一日只陪一人,她艳羡地瞧着跟在苏锦身后的小柳儿,浪荡道,“主簿可别忘了尝尝拂柳,那可是这小倌的绝活!”   楼上的客房早就准备妥当。   苏锦稍稍动了动发僵的右臂,身后忽得传来叮呤咣啷的声响。   她诧异地回眸,就见刚刚说去温茶的小柳儿,整个人都跟脱了壳的鸡蛋一般,手脚都绑了铁链,正跪坐在地毯上。   “娘子。”   他面无血色的低下头,恭恭敬敬道,“望娘子垂怜。”   说是垂怜,谁又会当真在意,总不过是些穿着人皮的鬼。   脚步渐近,小柳儿认命地伏在毯上。   落在背上的却不是他一直都恐惧的唇舌,而是一件中衣,一件他事后打算为自己遮羞的棉布中衣。   “娘子?”小柳儿瞪圆了眼,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面上惊惧交加,挣得铁链铛铛作响,“店里的规矩,不可鞭打。”   转身的脚步一顿,苏锦蹙眉,俯身替他打开链子,解释道,“我与你上来,只是脱身之计。”   “是小柳儿不好么?”   面前的少年满眼疑惑,苏锦摇头,“不是好与不好的问题,而是苏某家有夫郎,着实无心与他人风月。”   她语气温柔,低低试探道,“刚刚那几人可是此间熟客?”   小柳儿点头,“那个叫王流的来得少,倒是其余三人常来。”   总归无需受罪又有钱拿,少年说话也利索了许多,有些事苏锦还没问,他都跟倒豆子似的说得飞快。   不多时,就听见阳初醉醺醺的声音从楼梯传来,“来,叫我看看你们几人的本事!”   接着便是王流等人的声音,“我记得这间房是小柳儿的吧。”   苏锦一顿,忙低低与小柳儿说了几句。   他面上通红,却也担心被其他小倌告诉了曹爹爹,又没饭吃。   等脚步停在门口,这间房中的声响早就听得她们兴致高涨,迫不及待的搂着各自的小倌进了隔壁。   酒肆的客房隔音并不好,各种声音此起彼伏,好似赛龙舟那般卖力呼喊。   却是离开的好时机。   “娘子,外边无人。”悄悄探了眼朝外打量了几番,小柳儿轻轻打开门,方才送了苏锦出去。   此时天麻麻黑。   苏锦刚走进巷道,就瞧见院门口的石阶上蹲坐着一人,身边放着一盏灯。   老远听见是她的脚步,小郎君忙欢欢喜喜的迎了上来,“妻主!”   “怎么在外坐着?”   “我怕妻主被人灌酒,又无人搀扶。”   院里黑黢黢的,只厨房亮着灯。   苏锦蹙眉,低道,“人呢?”   她身上沾染了酒气和脂粉的味道,沈原皱眉不悦,却也没说什么,只道,“早上顺平说是遇见了同乡,今晚先不回来了。”   他牵着苏锦走回房里,等她换了衣,擦净了手,才又小心翼翼道,“妻主饿不饿,原原亲自给妻主做了饭,妻主要不要试试?”   总归他做得也没有什么卖相,苏锦又是吃了酒回来的。   小郎君垂头,藏起手指烫肿的地方,“妻主要是不饿也无妨,原原蒸的是馒头,明早再吃……”   苏锦哪里能不知他的心思,笑道,“正好我也饿了,一起吃吧。”   “咦咦咦?”如墨似夜的丹凤眼倏地发亮,沈原轻快地走进厨房,从灶台上拿了几个精挑细选的馒头放进碟子里,献宝似的递在苏锦面前,“妻主,你瞧,它们是不是又大又圆!”   “咦,妻主,你怎么流鼻血了?!” 第65章 .风月之夜妻主,你到底喜不喜欢原原?……   殷红的血迹在小郎君手中的帕子上绽放出朵朵红梅。   他眼中满是担忧,低低自责道,“都怪我不够体贴,夏季多燥,妻主在外奔波一天,我应该先端上绿豆汤的。”   “你手指怎么了?”被捏住鼻头的苏锦眼尖,一下就发现沈原修长的手指上多了几处清晨没有见过的红肿。   总归鼻子也不再出血。   两道弯弯黛眉一蹙,拉下他的手放在桌上,“是我考虑不周才对。”   “妻主?”沈原不解。   苏锦起身去抽屉里拿了上次剩下的烫伤膏过来,指尖轻轻挖出一块,厚厚地涂抹在沈原受伤的地方。   她单手有些笨拙,却也没有敷衍。细细检查过他双手与手腕,直到所有红肿的地方都抹了药,一直蹙起的黛眉才放松下来。   “左右县衙也没什么事,明日我便与刘县令说说,瞧瞧中午能不能回来。”   小郎君含星纳辰的丹凤眼早就弯弯,唇边的笑意更是甜丝丝的,尤其听到苏锦的话,恨不能直接把人抱进怀里,紧紧连在一处。   只不过他也明白,凤平此行,苏锦定然早就被各方势力牢牢盯住,又怎么会轻易如她所愿。   沈原懂事地摇了摇头,“还是算了。妻主不必担忧,我只是手生了而已,多做几顿就不会受伤了。”   “况且,还有顺平在。”   想起那桃花眼的男子,沈原刚刚还美得冒泡的心,登时有些五味成杂。   也不知他那日他的烫伤,小笨鱼是不是也这样体贴地在小库房为其上药。   即便知道当时的苏锦并未待上多久。   可她们总会有独处的时候,比如今早。   “妻主。”小郎君一时酸得不行,等苏锦洗了手回来,委屈地将馒头递给她道,“原原揉了一天的面团,妻主试一口,好不好?”   白面的馒头托在沈原掌心,不大不小,刚刚好。   刹那间,像是回到了今晨。   她眼神无措至极,飞快地接过馒头,脑袋里却晕晕乎乎想着,这馒头用的面团,也是被眼前傻乎乎的小郎君一点点推揉卷复弄出来的。   苏锦脸色更红。   窗外,压了日头一天的云层,终于遮住了玉盘。   时不时吹来的清凉渐渐起了势,变了天,眼瞧着就要下一场夜雨。   沈原急急去了厨房几趟,等苏锦检查了一遍院里的门窗进房。   桌上已经摆了三道小菜,全都清清淡淡。   沈原喜欢吃辣,这两日宋致做饭时,她也会请他多烧一盘偏辣口味的菜。   眼下小郎君先紧着她,做得也都是她爱吃的。   知晓她左手不便,小郎君就亲自挽袖喂在她嘴边,有时候朱唇上沾了汤汁,他甚至比苏锦反应更快,伸手就拿帕子擦得干干净净。   “妻主。”小郎君问得小心翼翼,“怎么样?好吃不好吃?”   苏锦心头软和,强压住胸前躁动,只面无表情地点着头。   可藏在青丝之中的双耳,却如盛开的芙蓉,艳艳红了一片。   沈原自然知晓她含蓄的性子。别说那双如墨似夜的丹凤眼,就连眉梢都漾着喜意。   她面上一直有浅浅的粉,只顺着小郎君,他夹什么,她便吃什么,绿豆汤喝了不少,就连馒头也吃得比之前多。   呼,小笨鱼爱吃他做的馒头!   沈原心中欢喜,收拾好碗碟后,与她坐了坐才随意问道,“妻主,这两日你都是去医馆换的药,今可抽空去了?”   说是随意,那眼角眉梢却又提着神。   自打苏锦一进院,沈原就发现她右臂僵得厉害。多半是被琐事耽搁还未来得及去医馆换药。   如今风起,小郎君压住心头的雀跃,默默将伤药和棉布,还有热水备好,幽幽看向苏锦。   黛眉下的水眸一顿,摇了摇头。   自那日被他上了药,苏锦便觉得有些不妥,之后都是去医馆请医女帮忙。   虽说医女不如小郎君动作轻柔,总归不会再让她失了分寸,胡思乱想。   院中的榕树矗立,如伞盖的树冠在疾风之中已经落下不少树枝。   偶尔还能瞧见天际泛白,接着便是几声响雷。滴滴答答的声响自屋檐垂向地面,大雨顷刻而来。   “那我帮妻主上药。”清冷的声线肃然,与她拍了拍床榻,示意苏锦上来。   沈原极为耐心,哄着迟迟不肯咬钩的小笨鱼,“妻主,伤口得快些好,才能做......”   轰轰雷鸣,转瞬就压住了小郎君的声音,那双美极的丹凤眼含羞地瞥向一旁,清俊的容颜早就被烛火映成了一朵艳极的芙蓉。   苏锦没听清,不过伤口处隐隐有些僵硬,的确该换药处理一番。   况且沈原等了一日,又处处为她着想。他心性纯真,只要自己把持的住,应是没什么问题。   苏锦点头。   烛光温暖,纱帐落地。   躲在其中的一对小儿女,一个紧盯着不肯挪眼,另一个脸埋在软枕上羞得要命。   “妻主别怕,我会轻轻的。”沈原甚是端庄地跪坐在苏锦身边,可修长的手指却坏心眼儿地偷偷触在她的腰间,“我听闻旁人家的夫郎都会替自家妻主按揉解乏。妻主腰板绷得这么紧,定然是白日里乏困的厉害。”   “原原。”苏锦的声线有些发直,藏在薄被下的脚趾紧紧蜷缩在一起,稍稍偏过些脸,“只换药就好。”   “哦。”小郎君垂眸,手指拿起浸了温水的帕子贴上她的伤处,有些失落,“妻主今日去吃酒,想来应该有知事懂礼的小倌妥帖伺候过了。”   “我什么都不懂,妻主嫌弃我也是应该的。”   “我并非这个意思。”   他动作轻柔,犹如一片羽毛落下。苏锦背后渐渐粉了一片,左手别别扭扭牵住小郎君俯身垂落的衣袖,“我没有。”   她说得含蓄。   含星纳辰的丹凤眼藏起小小的得意,只翘起唇角。   他自然知道傻乎乎的小笨鱼不会当真与那些男子怎么样,前世里便是位极人臣,她也是洁身自好的紧。   如她这样的女子在大晋怕是少之又少。   细心地替她包好伤口,修长的手指却没有离开,轻轻揉着苏锦僵硬的腰背,沈原含笑,“那我帮妻主好好放松一下。”   “沈公......”急切地话语在他触在腰间时陡然停止。   他搓揉的手法跟早晨如出一辙,长指揉着揉着,总会在不经意间触到面团的边缘。   极快地略过,叫她想说也无法说。   “妻主舒服么?”小郎君唇角越翘越高,声线却还肃然,仿佛那几下碰触当真只是无意。   黛眉纠结地蹙成一团,她浑身都在发紧,手指牢牢攥住早就下滑了一截的薄被,“好,好多了。就先到这吧。”   她身无寸缕,得沈原背过身去,才好穿戴整齐。   “嗯,那原原明天再帮妻主放松。”小郎君也不痴缠,他悄悄咽了咽口水,来日方长。他得徐徐图之,把人哄进掌心,再也无力挣脱才是。   尤其这条情字上傻乎乎的小笨鱼,其他方面又难骗的紧。   沈原乖乖背过身去,等她悉悉索索开始穿兜子和中衣时,才幽幽道,“看来凤平的女子也都风流的紧,寻常的酒肆里都有小倌相陪。”   “妻主虽然一时不会被带坏,可在这住上三月,又日日与她们混在一处,难免心境会发生改变。”   “到时候就算只一滴墨,也照样会使得一捧清水变了颜色。”   他抱膝而坐,青丝披散,如玉的面容稍稍偏过一点,睨了几眼正用单手奋力绑结的小笨鱼,“今日妻主能坐怀不乱,以后呢?”   “我并非能轻易敞开心扉之人。”囫囵套上中衣,苏锦瞧着沈原略显孤寂的背影,“况且,我也曾答应了爹。”   ——会多为心仪郎君考虑。   “妻主可是在与我保证以后?”尽管她说得隐晦含蓄,小郎君却听得明明白白。   看过来的眼似是藏了万千银河,熠熠生辉。   “那——”沈原弯起眉眼,忽得靠在她左肩,“那我便相信妻主。”   他满足地蹭了蹭小笨鱼的脖颈,修长的手指握住她的。   总归今夜风大雨大,料想那些盯梢的也扛不住外面的电闪雷鸣。   小郎君伏在她的肩头,如同俗世里普通的妻夫一般,亲密无间地压低了声,“妻主今日可查到了什么?”   苏锦摇头,“强龙不压地头蛇,我们初来乍到,她又怎么会轻易露出破绽,眼下只是一片太平盛世。”   “不过,听小柳儿说......”   “小柳儿?”狠狠嘬住她的耳垂,沈原不甚欢乐,“可是今日伴着妻主的小倌?”   那股子脂粉味的主人?   “嗯。”苏锦并未否认,坦然道,“好在那几人风流,小柳儿都是认得的。他说衙役王流还有其余那些人......”   柔和的女声就在耳边低低叙述着今日所见,沈原不免有些走神,若是她肯用这样的声线说些哄他的情话该有多好。   手臂依恋地揽在她的腰间。   前世里,便是两人成了敦伦之礼。   她说过最情动的,也不过那一句「想与公子将这书本上的礼法知行合一」   他的小笨鱼,真的不曾说过什么情意绵绵的话呢。   许是累了一整日,乖顺的小郎君已然迷迷糊糊有了睡意。   “困了?”苏锦垂眸,软在肩头的俊颜含笑,似是做了美梦。   扶着沈原睡在枕上,等小郎君气息渐渐平稳。   苏锦才松了口气,小心翼翼地抽出衣袖,蹑手蹑脚的从床榻下来。   还未穿上鞋,就听清冷声线含糊不清从身后传来,“妻主,你到底喜不喜欢原原?” 第66章 .与他与她润元,这是小柳儿托我给你带……   弯腰勾鞋的脊背陡然生僵,苏锦顿住,面上好似被烧了一把火,一时竟不知该不该回头。   “沈公子。”苏锦深深吸了口气,“公子乃......”   “唔,妻主喜欢吃原原的馒头。”   低低的笑声从背后递了过来,小郎君在床榻上滚来滚去,手臂摸索着,直到抓住了她放在床脚的棉被,这才一把搂紧,嘟嘟囔囔地蹭了蹭,“要抱着妻主睡。”   他渐渐安静了下来。   苏锦一回头,就瞧见沈原半个身子都压在散开的棉被上,睡熟的面颊下还压着一片水红色的兜子。   “原来只是说梦话。”苏锦轻叹着松了口气。伸出的手指微颤,柔柔抚在他的发上。   许久,她才有了笑意。   房中烛火渐暗,苏锦生平第一次没了要温书的念头。只呆呆望住沈原,那眼神远比月色更加柔和,“小傻瓜。”   “这一切要是真的......”   ——该有多好。   心头的叹息被理智叫停,正巧小郎君翻了个身,苏锦随即轻手轻脚地收起水红色的兜子重新放进松木衣柜,又把棉被铺在地上。   她已经连着三晚做了不该做的梦,若非右臂伤口一直作痛,只怕她与王流那些人也无甚区别。   纱帐垂落,隐隐绰绰能瞧见里面的人影。   苏锦一顿,拿起枕头睡在了另一头,这样恰恰好能背过身去,不用看着那张总叫她沉迷的面容。   也不知今夜阳初打问的怎么样。   有些时候钱银花到位,远比鬼神更加有用。既然王流才是刘县令派来的心腹。   苏锦暗暗琢磨了一番,心中总算安定许多。   一床棉被到底不甚避寒,便是盛夏,地上也多处阴。更何况今夜风雨大作。   苏锦睡到半夜,冷意就上了身。   沈原坐在床榻上瞧了半日蜷缩成一团的女子,终是忍下气恼,小心又谨慎地贴在她背后。   他身上的热度与她的寒意中和。   长臂从她腰间穿过,小声抱怨着,“妻主好过分!”   “说好要一起睡的,说话不算数,要受惩罚才行。”   说着话,修长的手指便轻车熟路,探进了她的衣襟,到处捏捏揉揉,就连她藏在发间的耳垂也被薄唇抿住又放开。   周而复始,直到怀里的人终于有了汗意。   小郎君才停下手,重新钻进她怀里,找了个舒服的位置。   风雨随着清晨的到来一同停歇。   苏锦惯常于辰时醒来,才一睁眼,就发觉整个人都好似被八爪鱼缠住,只她稍稍一动,就会被收紧再贴近。   “原原?”   三夜相拥,她已经对他极为熟悉。苏锦颇为无奈地看着从她胸口迷迷糊糊抬起脸来的小郎君,“你怎么睡到这来了?”   “妻主问我?”   清俊的眉眼天真无邪,薄唇微张,温热的气息透过薄薄的中衣好似一记重锤印在她心尖。   “妻主明明答应了要和我一起睡的。”沈原不悦,“结果呢?”   如墨似夜的丹凤眼微微眯起,小郎君置了气,“妻主吃了我的馒头就不认账。”   “我只是怕扰了你休息。”   男子的轮廓越发清晰,苏锦耳根发热,解释的苍白无力。   她动也不敢动,还是沈原心软,不愿逼她太过,只在松手前又偷偷贴了贴。   放开已经面红耳赤的苏锦,小郎君将身下的棉被叠好收进空置的大箱子里,忽得叹了口气,“妻主,原原是男子。”   他并未看向苏锦,挺直的脊梁如同一株青竹,“便是贴在妻主身上也难抵寒意。可我早就说过妻主睡哪,原原就睡哪里。”   “一言既出,还请妻主疼惜,莫要再......”如墨似夜的丹凤眼斜睨过来,“再如昨夜一般任性。”   郎君眼下还有乌青,显然夜里睡得不甚踏实。   苏锦怔忡,沉默了半晌,方才推开房门,“我这就帮你烧水。”   她匆匆走进厨房,往灶台里添了些柴火,还未等那小火苗忽忽渐大,倚在门边的沈原气定神闲,“那还请妻主替我擦背。”   “......这怕是不太妥!”   一想到他坐在水汽之中的模样,苏锦脚底都好似探进了火里,就连柴火上的倒刺都没发现。   幸亏沈原眼疾手快一把拍开,又捧着她的手指仔仔细细检查了几遍,这才松了松神。   他都明示成这样了,她竟还守着礼,拘着义。   郎君愤愤,拿起碟子里的冷馒头狠狠咬了几口,越发酸涩。   他的小笨鱼简直就是颗榆木脑袋!   “吃太凉的不好。”伸手接过沈原剩下的半个馒头,苏锦示意他洗洗手,将馒头切了片。   又嘱咐他打些蛋液,再往里放些葱花。   她自己也没闲着。   先是拿出些燃着的柴火放在一旁的小灶口里,又把锅盖里朝上翻过来架在火中,等烧上一会,然后才将切好的馒头片裹上蛋液一个一个规整的摆上去,烤一会就用筷子翻了面,再细细地撒上孜然与盐巴。   沈原搬着小凳子与她坐在一处,她左手用筷不太方便,他便拿着锅铲充当她的右手。   “尝尝味道如何。”苏锦往他的锅铲里先拨过去一片烤好的馒头,又递了双筷子过去,“小心烫。”   沈原可没这样吃过馒头,一时新奇极了。夹起馒头片稍稍吹了吹,就想放在嘴里。   “别急。”苏锦失笑,捏住他的手腕,“都是你的,若是淡了,我再给你加些盐巴。”   她俯身吹了些气过去。   小郎君耳根发红,又羞又怯的望着苏锦。   心里的念头如江海奔流,最终只剩下一个:小笨鱼撅着嘴的模样,看起来真好亲。   他这么想着,那点子羞怯顿时就散得干干净净。   艳若桃花的俊颜迎上,薄唇轻轻落在她的面颊,才意犹未尽的退开,“是甜了些。”   瞪圆的水眸愣神,被他吻过的侧脸也酥酥麻麻,苏锦有些飘忽。   再瞧呼呼吹着吃烤馒头片的沈原,他面色如常,好似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妥。   “沈公子,我们约法三章过。”   “妻主只说不可以亲这!”修长的手指点住朱唇,如墨似夜的丹凤眼中全是狡黠,“又没说不可以亲这。”   被点过的地方都起了火,苏锦怔在原处,竟觉得他说得有几分道理。   许是下了一夜雨的缘故,这会的天湛蓝如海,就连云丝又少之又少。   酒肆的后门,悠悠走出一人,还未走出巷道。其身后又追出一个衣裙不整的衙役,“阳主簿!请留步。”   王流低声,急急拦住优哉游哉的阳初。   她面色泛青,一瞧便知是被那些小倌被掏空了身子,正虚着神,目色涣散,“阳主簿,昨夜小人说得都是醉话,万不可当真。”   “哦?”阳初浅笑,“昨王娘子可与那小倌信誓旦旦,说若有一句虚言,必将天打五雷轰。”   昨夜里王流玩疯了神,对着小倌说了不少刘家秘闻。尤其那墙又不甚隔音,她隔壁的阳初可是听得真真的。   “阳主簿,您瞧您这怎么还听起了墙角。”王流搓着手讨好地笑了笑,“不过是与他们吹吹牛罢了,哪里算得了真。”   “举头三尺有神明。”阳初敬畏地双手合十,“王娘子还是注意些好。”   “总归我与王娘子也合得来,此事忘也就忘了。等三月后的那封举荐信,还请王娘子多多在刘县令面前美言一番。”   “此事包在我身上。”王流心底一松,伸手揽上阳初的肩头,又笑道,“小人知晓你们书生娘子忌讳多。”   王流眉眼亲切,低道,“诸如此类的誓言,小人不知在这酒肆发了多少回,昨夜大雨雷鸣,不也什么事都没有。”   “如此,那我先回去洗漱一下。”阳初拱手,“就此别过,咱们县衙再见。”   “好嘞,阳主簿您先请。”王流恭恭敬敬送她出了巷子。   等阳初走远,刚刚还点头哈腰的衙役登时换了张脸,穿过几条捷径,直奔县衙后院。   “她当真是这么说?”   刘仲英往廊下的雀笼里添了些小米进去,负手而立,“此人是有些风流纨绔的味道,如此看来,她与那苏锦倒并非同一类人。”   “大人的意思是?”   “听说苏锦的夫郎貌美,新收的小厮也毫不逊色。”刘仲英微微一笑,“你且叫她们自乱了阵脚便是。”   “小人这就去办。”王流垂眸,还未行礼,就听刘仲英又道,“以后若再去那种污浊之地,不论事情缓急,都先沐浴焚香之后再来。”   “......是。”   总归还是为了那位见不得光的主夫,王流低低一叹,若非为他,只怕刘仲英早就位列人臣,而非屈居在这小小县衙。   她跟随刘仲英多年,又如何不知其痴情的性子。   该说的该劝的,早就十来年前就已经磨破了嘴皮子。   眼下又快到十五,王流一顿,立时走得脚下生风。   有些事,的确该加快些速度。免得夜长梦多。   一夜疾风骤雨,吹得院外的巷道里也满是榕树叶,沾了泥的翠绿,总归不如在枝头鲜艳。   满脸倦容的宋致伸手轻轻敲了敲有她在的院门。   吱呀——   开门的人正是苏锦,水眸黛眉,温柔又谦和。   “苏姑娘早。”桃花眼中没什么精神,勉勉强强勾出个笑,“是不是还没吃早点?我这就去做。”   “不用了,我瞧你疲累的很,还是先去歇息吧,我们已经吃过了,你若是饿,厨房里......”   目色落及身后跟来的小郎君,想起刚刚许诺说那些都是他的。   苏锦一顿,忽得改了口,“还有洗好的米,煮些粥倒也方便。”   “多谢苏姑娘体贴。”宋致抬眸,眼中的笑意生甜。奔波一夜,也就只有见到她,这满身的疲累才会轻松些。   她们一来一往,沈原瞧得眼酸,不等他拉过苏锦,倒是看了许久热闹的阳初笑嘻嘻的开了口,“润元,有时候我真羡慕你,喏,这是小柳儿托我给你带的手帕。”   “你这丫头,可真是艳福不浅呀。” 第67章 .亲自相授不过妻主生疏,我看此事还需……   阳初话音刚落。   刚刚还暗地里相互较劲的沈原与宋致,忽得齐齐看向了她,和她手中的那块帕子。   “妻主。”沈原浅笑,亲昵地搂在苏锦腰间,“怎么不接?”   他的气息就在耳边,温温热热。   虽是笑着,可苏锦却知道,这小郎君生气了。   阳初含笑,眼珠一会看看宋致,一会瞧瞧沈原。这情形可真是分外的热闹。   不等苏锦伸手,离阳初较近的宋致垂眸,伸出双手想接过帕子,“有劳阳姑娘了。”   巷子里时不时还有些小风,阳初不过将将松开手指,还未等宋致碰到,轻飘飘的帕子便好似落叶,摇摇晃晃落在了地上,浸了泥水。   上面的并蒂莲绣样一瞧便是花了许多心思的,这会被黑泥漫过,只露出个一对欲开的莲,瞧着倒有几分出淤泥而不染的意思。   宋致面上惶恐,“这可如何是好。”   惯常脉脉含情的桃花眼登时有了泪意,委委屈屈看着苏锦,“苏姑娘,我,我并非有意。”   “妻主,可莫要怪顺平。你瞧他一脸疲色,多半当真是不小心的。”沈原轻叹,“只可惜了这位小柳儿的心意。总归是天不遂人愿,也怨不得任何人。”   “既是脏了的帕子......”沈原笑着看向宋致。   那双桃花眼瞬间明了,恭敬道,“我这就拿回去洗干净。”   “妻主以为如何?”沈原眼里酸意不掩,这才来了几日,就已经有男子接二连三的找上门。   先是宋致,后是什么小柳儿。   啧,今晚不把小笨鱼嘬肿了,他的原字就倒着写。   小郎君暗搓搓摩拳擦掌,修长的手指抚在她腰间,收紧再收紧。   “也好。”苏锦颔首,又嘱咐着宋致,“别忘了给我就是。”   桃花眼里好似遮了一层乌云,阴沉沉的。   有个沈原堵在前面也就罢了,他不过一夜没在,竟然连酒肆里不入流的小倌也来抢人。   “苏姑娘放心。”宋致垂眸应的爽快,捡了手帕就先回了院子。   “总归小柳儿所托我已经带到。”阳初走近几步,面上的神色暧昧至极,“他还有句话......”   姿容如仙的郎君登时冷下脸来,那双美极的丹凤眼睨上她,“阳姑娘,倒是热心。”   “苏主夫过誉。”似是听不懂他话里的讥讽,阳初面上笑意更深,“只不过这话男子却是听不得。”   “原原,你先去瞧瞧水。”苏锦方一转头,就看见郎君紧皱的眉头,伸手轻轻点上他的额间,压低了声安抚道,“不过是逢场作戏罢了。”   她不过说了两句,清冷似云端的仙君便好似跌入了红尘,沾染了俗世的情意,委屈万分,“那我在里面等妻主。”   姿容盛极的郎君冷淡是美,可怜时更叫人牵肠挂肚。   阳初眼神渐渐带了痴意,一直目送郎君缓步进了院,这才回过神来。   面前的苏锦不过一介布衣,若说单沈原一人死心塌地也就算了,总归她也是沈太傅最为得意的学生。   偏还有那妖媚的宋致,虽是庶子,却也是今年的四雅君子。盛名在外,更别提被那双桃花眼望上一望,为他还有什么做不出的。   阳初心中嗤笑,结果好好的五皇女府不去,跑来这里做什么顺平?   一时之间她也说不清自己是什么心情。   放眼京都,姿容才情绝佳的男子也不过那几人,可这小小的院里就占了两个。   低低与她说了几句昨夜听来的事,阳初又道,“今早我一路走来,发现街上的人比之前少了许多,就连巷子口经常望风的那几位也不见了踪影。”   苏锦颔首,“只怕是有了新对策。”   一紧一松,就是吃准了她们还未证据,不敢轻举妄动。   况且此举,还极有可能降低她们的警惕,露出破绽。   “既然她想要我们的破绽,给她些也无妨。”苏锦含笑,水眸中神采奕奕,“总归该来的都已经到齐。”   阳初一顿,望着苏锦的神情也有些肃然,“润元,你与我说实话,你在榻上是不是也这么与那些男子说话的?”   “......”   阳初意味深长地拍了拍她的左肩,“这下我便明白,他们为什么都念着你了。”   苏锦被她说得直发懵,愣是在门口又站了半晌才转身进了院里。   一眼就看完的院子空落落的,厨房里也安安静静,只卧房与小库房的门虚掩着。   抬起的脚步习惯性就要去卧房,可想起刚刚那个帕子,迈出的脚登时改了方向,轻轻敲响了小库房,“宋公子?”   “我只是来取回帕子的,公子并非真的小厮,万不敢再麻烦公子。”   “苏姑娘,你先进来坐吧。”懒洋洋的声线从里面传来。   苏锦往后又退了几步,“这......苏某还是在外等着便是。”   里面悉悉索索有了些声响,似是怕她离开,匆忙拉开门的宋致,衣领还未整好,松松垮垮敞开。   就连发丝也散着。   苏锦避开眼,“是我考虑不周,打扰了公子歇息,那我晚些时候再来。”   “也好。”想要捉住她衣袖的手指按捺了下来,“今晚,我等着姑娘。”   “......”   苏锦下意识往身后瞧了瞧,若是被沈原听见,小郎君估计又要误会了。   匆匆别了宋致,路过湢室,听见里面哗啦啦有水声,这才松了口气。   再过一会就是要去县衙的时辰,她得先把换下的中衣兜子洗净,伸手探进松木衣柜里层的抽屉,却没有摸到她藏起来的衣物。   右眼皮突突直跳,苏锦后背一僵,忙探身进去又翻了一遍。   中衣和兜子是昨换下来的,宋致不在,该不会是......   水眸复杂地望向能听见水声的墙壁,面上烧得火红。   躲在湢室的小郎君正噙着笑,将她的中衣和兜子好好地洗了又洗,直到那恼人的脂粉味消散才停下手。   沈原哼着小调,把洗干净的衣物放在盆里,转身试了试浴桶的水温,舒舒服服地泡了进去。   咚咚——   苏锦不自在的声音磕磕绊绊从外传来,“原原,我,我的衣物是不是在里面。”   “你放在里面就行,等我回来,我自己洗便是。”   “妻主,我正在洗......”小郎君无措的声音闷闷递来,不知为何却突然顿了顿,“妻主是怕原原洗不干净么?”   “那,妻主可以进来瞧瞧,原原洗得很干净。”   “你......你身上的衣衫还在吧?”苏锦问得仔细。   如墨似夜的丹凤眼牢牢盯住薄薄的门板,听见小笨鱼的话,这才幽幽看了眼搭在木屏风上的衣衫,“在的。”   “那我先把衣物拿出来。”苏锦松了口气,总归他还穿着衣衫,这会拿出衣物藏到别处也好,况且是贴身的中衣和兜子,实在不好请未出嫁的郎君相帮。   “原原,我进来了。”她声音有些发抖。   小郎君忙收好唇边的笑意,用手边的竹竿挑开挂门的铁钩,“妻主进来吧,我开了门。”   手指向前一推,入目便是水汽氤氲里的清冷男仙,那双含星纳辰的丹凤眼只瞧了她一下便羞得撇开了脸。   玉白的肤色在苏锦呆住的瞬间,就透了粉。   “妻主。”沈原掩下眸中的得逞,低道,“原原冷。”   “对,对不住。”简单三字,苏锦不是咬着舌尖便是咬着腮肉,她急急闭上眼就退了出去,拉住门板时还不忘嘱咐他从里挂上铁钩。   苏锦悔得脑子都有些发疼。   早知道就该问直白些,也不至于两人都听岔了意思。   手里的书本自打翻开就没动过。   她呆呆坐在桌前,就连沈原进来也没瞧见,只低低叹着气。   “妻主?”修长的手指在她眼前晃晃,刚刚才沐浴出来的小郎君面若桃花,纯真地捧起她的脸,“妻主,原原洗干净了。”   清香暗来,烧得苏锦面上腾得发红。   纠结的水眸只看了他一眼,便又紧紧闭上,“沈,沈公子,刚刚是我鲁莽,我认,认罪。”   “妻主肯认就好。”清冷的声线听着便有些发紧。   苏锦膝上一沉,却是沈原坐了上来,他并未坐实,“虽然爹也说,自家妻主看过不算罪。”   “不过。”   含星纳辰的丹凤眼满是笑意,看着动也不敢动,乖乖闭眼认错的苏锦,“妻主昨到底与那小倌做了什么,才会叫风月场上的男子如此倾心,送了帕子来?”   “我,我什么都没做。”攥住衣袖的手心早就汗湿,小郎君似火,她万不敢碰。可抵住椅背的脊梁,已经无路可退。   “妻主又骗人。”沈原哼了一声,点在她的唇间,质问道,“妻主定然叫他碰过这里,是不是?”   “原原,你先下来。”苏锦面上早就发烫,低低道,“我再与你细细解释,好不好?”   “我不。”小郎君唇角高高翘起,声线却严肃的紧,“昨我才信了妻主,结果今早就有手帕送来。”   “我就知道,妻主还想往院里接人。”   秀挺的鼻尖已然萌出了汗意,紧闭的双眸轻颤,“原原,你附耳过来。”   磕磕绊绊将昨夜略过的事细细说与沈原,小郎君这才长长的哦了一声。   “原来妻主也瞧了他。”修长的手指压住她慌忙要解释的唇,“我说了信妻主,便不会再追问。”   “只不过,妻主如今在外人眼中也是个风流女子,有些事须得装像些。”   “什么?”傻傻咬钩的苏锦问得毫无防备。   薄唇微张,轻咬住小笨鱼,“比如,换气。”   小郎君细致地描着她的唇,浅含深吮,只把一腔情意与酸意悉数化作绵绵不断的勾缠嬉戏。   紧闭的双眸微微睁开,近在咫尺的沈原面上温柔,往日里总是熠熠生辉的丹凤眼被浓密长睫轻覆。   他亦红了脸,却执着的不肯停。   憋红的面色,终是让小郎君大发慈悲,给了她喘息的机会,急急寻了说辞,“我,我会了。”   “妻主明明就还不熟练。”沈原皱眉,眯起的丹凤眼不满,“难不成妻主想让小柳儿来教?”   “不是。”苏锦赶紧摇头,“我是说,唔......”   “看来妻主歇够了。”   小郎君手臂一收,整个人都与她紧紧贴在一处,修长的手指摸了摸朱唇,眸色一暗,“那我们继续练,总归不能败了妻主在外的风流名声。”   薄唇复来,直叫她再无招架之力,节节败退。   直到阳初敲门约她一同上县衙。   餍足的小郎君这才松开失神的苏锦,羞道,“妻主,刚刚是原原教你换气,可不能算违反约法三章。”   她懵懵点了点头。   魂不守舍的走出巷子。   苏锦这才破天荒拉住了身侧真风流的女子,低道,“阳姑娘,你可知晓哪里有卖那......那种书的?” 第68章 .算计计算留下药,这钱我出了。   “哪种?”阳初没反应过来,再瞧她唇色比早前艳丽了不少,当即心下明了,看过来的眼神也颇为微妙,“可是礼法之论?”   苏锦不自在地点了点头,刚刚小郎君情热而动。她亦是沉沦忘智。可这世间,与男子名声极为看重。   便是存了求娶之心,可在他未恢复记忆时,她未正式上门禀告恩师之前,也绝不能诱他做出苟且之事。   偏她又对敦伦之礼不甚了解,总是囫囵听过个大概。沈原未出嫁,更是什么也不懂,只循着本能。   如今她情难自禁,若当真行错一步,此情此景与百花节上的五皇女又有什么分别。   阳初并不知晓苏锦这番心思,只当她也醉心于郎君软榻,登时不正经道,“润元,你竟连此事也如此上进,无怪乎那些男子对你趋之若鹜。”   “阳姑娘,你误会了。”苏锦连连摇头。   “你我之间还遮掩什么。”伸手搭在她的左肩,阳初嘴角一斜,笑得邪气,“此事你问我,可算是找着了行家。我上个月才在京都的辞海书局秘密购了一本制作极为精良的画册。”   “只可惜这次来的匆忙,未能带着。不然借润元去瞧瞧也没什么不妥。”   “阳姑娘,此书我......”   压在喉间的话闷闷生涩,苏锦一顿,忙撇开脑海里那副美人沐浴图,肃然道,“此书我急用,倒也不必精良,能粗略通晓便可。”   “瞧润元这心急的模样,定是佳人有约,不过么,此事若要通晓,还需得画作精良才是。”   阳初意味深长的拍了拍她的肩头,“那些粗制滥造,连个人形都瞧不出,哪里还能看出什么名堂。”   她这话说得可算肺腑之言,想起早些年拿来消解的画册,阳初恶寒的摆了摆手,“此事你无需担心,我这就遣人去京都,连夜给你寻上几本,大抵也就四五日,怎么样?”   “也好。”苏锦掏出几两银子递上,“这些权当做购书与人力的订金,若是不够,阳姑娘只管开口便是。”   “行,多退少补。”   两人说着话便进了县衙,昨还端着的王流,今一见了她们,登时面上带笑,好得犹如失散多年的姐妹一般。   “二位主簿可算来了。刚京里发了急报来,说钦天监夜观星象,有灾星照在凤平上空,是为大凶之兆。”   她引着二人一路行至刘仲英书房门前,低道,“虽说这钦天监十有九次不准,但凤平总归有铜山铜炉,若当真被言中。”   王流默了片刻,又说,“是以每每钦天监来报,咱们全县必得警惕起来,尤其是铜炉中人员疏散,更是重中之重。”   “铜山开采已有十余年,山体怕是多有掏空。”苏锦蹙眉,“若当真一语成箴,只怕这百余条人命顷刻间就会烟消云散。”   “苏主簿说得不错。”王流点头,“铜炉不远处还有个小村落,便是那些匠人们家眷所在,地势判断如何逃生,怕是二位主簿今日的功课了。”   “多谢王娘子提点。”阳初拱手,与苏锦一同谢过,这才敲了敲书房的门。   “你们来的正好。”刘仲英不似前几日那样温和,两道柳眉紧锁,指着桌上的沙盘道,“这便是坤如山地形。”   泥土捏出的坤卦山峰,其上贴上些沾了红蓝色颜料的纸条,周边的四犬河,也用木质的河道盛了水。   “我们的铜炉便在此处。”刘仲英指向其中一处,“上工的匠人共二百三十一人,开采冶炼都在这一灰色范围之内。”   “往西十里,便是铜村。”   “我们若要进山,一般都是沿着这条路即可,但倘若当真有地动山险,四犬河水位怕是要上涨,到时候山泥石流,这条路又处在地势低平之处,前行就需观山辩位。”   “如何妥善安置百姓,还需两位共同献智。”   “过往此事本不该交由主簿负责,但昨夜疾风骤雨,本官贪凉受寒,着实无法集中心神。”   刘仲英叹了口气,又咳嗽了几声才道,“是以这几日怕是无法让两位回去歇息,县衙备了间书房出来,里面有凤平县自开国以来,历年河道改流的情形,诚然也有些遇险记录。”   “咳咳,此事就劳烦两位了。”她拱手行礼,想了想道,“书房里已经摆了两方竹榻和薄被,只差些日用品,本官也并非不通情理之人,这样吧。”   “一个时辰。本官给两位一个时辰回去取些所需,如何?”   刘仲英发了话,苏锦与阳初随即领命走出了县衙。   外间日头火红,街上行人并不多,三三两两坐在树荫下,摇着蒲扇也不知说些什么,嘻嘻哈哈笑作一团。   阳初先陪着苏锦去了趟医馆,这才一同往回走。   “你怎么看?”   今日之事来得蹊跷,她晨起就得了消息,钦天监昨夜观星一切如常,可并未提及什么大凶之兆。   她万没有想到,这刘仲英竟如此胆大包天,敢随意捏造凶情,惑乱人心。   不过,这事却不易张扬,以免打草惊蛇。且阳初也想听听豪不知情的苏锦对此是何想法。   “虽说坤如山山脉绵延,但常年开采,山体多空,需要实地勘验,方知原貌。”   “况且每年六至九月,都是雨水充沛至季。四犬河水位上升已是常事,固堤排险,应是早有准备。”   “她这么一病,我们进山便成了理所应当之事。但她也算准了,险情在前,我们必然无闲去查账簿之事。”   苏锦低道,“到时候借着水洪泥流或是废弃的铜炉坍塌,想要两个人消失于山中,简直易如反掌。”   “况且,在我们进山之前,此人必会想方设法让你我分化反目,也唯有此,你我前去才会必成死局。”   阳初含笑,赞道,“不愧是沈太傅看中的人才,心思缜密如斯。那你我又该如何?”   “以不变应万变。”苏锦看向她,“入山已成定局,如今只看老天是否相帮。”   “再者。”苏锦一顿,站在自家院前笑了笑,“苏某尚且欠阳姑娘救命之情,此去凶险,便是报恩之时。”   “若阳姑娘脱险,还望看在太傅薄面,送沈公子与顺平安全回京。”她躬身一拜,行得却是大礼。   “润元这话见外。”阳初虚扶住她,笑道,“此行也未必就真如钦天监所说什么大凶之兆,且我观润元红光满面,又哪里会遇险境。”   “那苏某便先谢过阳姑娘了。”   苏锦松了口气,等阳初进了隔壁,方才轻轻叩响院门,“原原,我回来了。”   自爹去世,她甚少有这样应门的时候。掐指算来,一人吃喝也有近十年岁月。   如今不过几日,反倒让她有些贪恋起这份错乱的时光。   尤其唇上还有他今晨留下的肿,苏锦莞尔一笑,却也越发放心不下。   “妻主?”   骤然听到她的声音,小郎君愣了愣神,立马放下手中的绣活跑了出来,利落地搬起门栓推开门,入目就瞧见小笨鱼含笑的模样。   “妻主!”含星纳辰的丹凤眼中全是欣喜,“刘大人同意你午间回来了?”   “不是。”苏锦摇头,由着他牵着自己往卧房走。   “那......”沈原面上一红,用眼角悄悄瞥她,“妻主是想原原了,这才偷偷溜回来的?”   沈原本来也只是逗她,小笨鱼木讷端正的很,与他坐在一处都规规矩矩,哪里会是想他。   没成想,苏锦竟当真点头应了。   咦,他的小笨鱼开窍了?!   如墨似夜的丹凤眼细细打量着面前的姑娘。   她目色坦然,反倒是沈原面上越来越红,修长的手指紧紧攥住她的,羞成了一朵芙蓉,“那妻主是不是还想亲亲?”   不等苏锦回答。   小郎君欢欢喜喜闭上眼,清冷的声线都软了几分,“原原也想妻主。”   似是怕苏锦又念叨什么约法三章,沈原顿了顿又补充道,“当初可没约定妻主不能亲原原。”   他傻乎乎的,纯真又无邪。   “你呀。”扬起的面颊被人轻轻捏了捏,苏锦失笑,“其实我回来,是要带些东西去县衙住。”   “去县衙住?!”小郎君立马瞪圆了眼,“妻主是不是生气了!”   定是小笨鱼气他违约,这才要避而远之,不然怎么会这么巧。   修长的手臂紧紧抱住她的腰身,沈原伏在她左肩说什么也不肯放人,“妻主不要去县衙住,那里都是些女子,晚上也没人抱着妻主,多冷清。”   “要不妻主就把原原也带到县衙,怎么样?”小郎君期期艾艾的望着她,“妻主也离不开我,对不对?”   “你也说那里都是女子。”苏锦轻轻抚上沈原的后背拍了拍,“况且县衙之中我是与阳姑娘一同住,你怎么好跟去。”   “你就乖乖待在家里,等我回来。”   “可是妻主的伤还没好,还要吃药。”他的吃鱼大计还只开了个头,“妻主,你在那呆多久才能回来住?”   “说不好。”苏锦简单收拾了个小包袱放在床边,递给他一个荷包,靛青的锦缎上几株梅花孤傲,鼓鼓囊囊的装了银两,“少则三四天,多怕也半月。”   “这么久?”   “凤平铜山有异,事关百姓,着实不敢松懈。”   “哦。”小郎君捏着手心沉甸甸的梅花荷包,“妻主给我这个做什么?”   沈原从枕下摸出自己的荷包,“我这还有六十两,妻主也就不在几日而已,这些钱银绰绰有余。”   “先拿着,万一出事,用钱的地方也多。”   苏锦不敢大意,拿出带来的《文玉恪学》递给他,“我与恩师的暗语都是从这里面化用,这会还有些时间,我来教你。”   “妻主!”小郎君眉头深锁,怀疑地看向她,“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还是她们给你派了危险的活计?!”   苏锦并不打算瞒他,言简意赅的说了说其中的情形,总归他也要清楚自己所处的境地,才好避开风险。   “不行,不许去,我不许!”   想起前世里她骤然离世的情形,沈原整颗心都揪了起来,他可以没脸没皮,被人笑不知廉耻,但绝不能眼睁睁地瞧着她再入险境。   紧紧圈住还在苦口婆心说大道理的小笨鱼,小郎君不管不顾地咬上她的唇,豆大的泪珠落得悄无声息。   他吻得毫无章法,只一门心思的想要困住她。   “妻主,别丢下原原。”沈原哭得可可怜怜,苏锦心中一软。   在他重新覆上来时,苏锦面上红艳,却不似过往那般被动。   她一贯极会学习。   只试探地勾住他的软舌,依葫芦画瓢,不多时,刚刚还不肯停歇的沈原就软和下来,哭红的丹凤眼里水润润的,嗓音都哑了,委委屈屈埋怨着,“妻主你欺负我!”   他依然不肯撒手,苏锦便拥着他,一句一句与他背着《文玉恪学》,再一点一点认认真真与他解释着暗语。   “原原,你听我说,我一定不会有事的。”她眉目有情,含笑时远比春风更暖,“所以我不在家的日子,你要保护好你自己。”   “这是昨日恩师来的信,你且看看这最后一段能不能明白。”   沈原本就聪慧,她又讲得耐心。只一眼扫过,登时便读懂了内容,“安神散?”   苏锦松了口气,点头道:“要小心秉文,便是宋公子,吃食上面也要多加注意,防人之心不可无。”   “妻主!”拉住要走的苏锦,沈原急急起身,“那我能不能去县衙看你?”   “妻主没有我,或许只是夜里安静了些。可我没有妻主陪着,会睡不着。”   他说得可怜万分,苏锦心里柔软,允道,“若四日后我还没有回家住,你午间可来看我。”   “嗯,那我到时候做妻主最喜欢吃的馒头。”   “不做馒头也行的。”苏锦红了脸,“只你来就好。”   “那可不妥,妻主喜欢原原做的馒头。”小郎君紧紧抱住苏锦,嘟嘟囔囔又道,“原原也喜欢妻主的。”   “什么?”   他说得含糊,苏锦没有听清。沈原蹭蹭她的脸,接着又道,“所以妻主在县衙万不要挑嘴,要多多吃饭。”   “好不容易才养起来一点,可不能再瘦回去了。”   他絮絮叨叨嘱咐着,又在小包袱里塞了他新做的袜子进去,“手工是粗糙了些,妻主将就着穿。等我做好新的在一并带过去。”   小郎君依依不舍地与她挥手。   “对了,你记得与顺平说一声,帕子先放在他那,等我有空再去取。”临出门的苏锦忽得想起这事,忙又压低声嘱咐道,“你且帮我留意着他。”   “哦,那妻主可还忘了什么?”沈原不悦,她嘱咐了许多,竟无一句再与他有关。   偏苏锦也是个不解风情的,耿直地摇了摇头。   隔壁秉文还在抹眼泪,哭得情真意切。阳初不免心疼,搂在怀里好生安慰了几番。   如墨似夜的丹凤眼艳羡的瞥了又瞥,正犹豫着要不要再流些泪,也好叫她再温柔些。   苏锦含笑,只轻轻伸手抚上他的面容,“傻原原,别胡思乱想,乖乖等我回来。”   她语气里的亲昵,让小郎君嘴角忍不住翘起。   沈原点头,他最听妻主的话了。   说要等上四日,小郎君每日里都掰着手指数时辰,夜里便捏着她的兜子。   宋致这几日都不在,每日几乎都只有他一人。   好不容易熬到第四天一早。   沈原刚刚把馒头蒸上,院里便来了客。   秉文挎着篮子,怯怯坐在凉棚下。   有一句没一句的与他搭着话,说着说着,便说到了苏锦右臂的伤。   秉文叹了口气,心有余悸道,“小的还从没见过那么严重的伤势,也亏得苏娘子心志坚韧,若是换了寻常人,早就吃不住痛,难过万分了。”   “妻主也痛的。”一说起苏锦,沈原神情便低落起来,也不知小笨鱼这几日有没有好好吃饭。   若不是他还要盯着宋致,哪里会真等到第四天才去瞧她。   小郎君哀哀叹了口气。   秉文眼珠几转忙道,“公子若是心疼苏娘子,大可试试这个。”   从袖中拿出黑色瓷瓶放在桌上,秉文半真半假地压低了声,“此物名安神散,是极好的止痛良药。”   “安神散?”沈原心下狠狠啐了几口,面上却仍是一派茫然。   秉文笑道,“正是,早前我们娘子就曾赠药来着,只是苏娘子说这药金贵,不肯再欠我们娘子人情。”   他眼珠一转,起了贼心,“其实这药也不算太贵,若公子想要,只需给小的三十两白银。”   “三十两,我还是算......”   沈原正要摇头,倒是许久不曾见面的宋致推门进来,扬声道,“留下药,这钱我出了。” 第69章 .买药入局她痛得时候,你连三十两都不……   “你要这个做什么?”沈原望向风尘仆仆的宋致。   他这几日不见踪影,也不知去了哪里。不过,鞋边却还沾着些蓝色的小花瓣,虽然不明显,可苏锦嘱咐要沈原盯着宋致。   小郎君自然不敢马虎,细细看过后一一记在了心里。   “苏姑娘的伤,不能再硬抗了。”宋致坐在秉文身边,给自己斟了一杯水,喝了几口解渴才道,“总归我这里还有余钱,买给她也好。”   刚还怯怯坐着的秉文眉眼生笑,“苏姑娘果然好福气。你买了这药以后,也无需告诉她,只管给她服下便是。”   “等等。”止住要掏银子的宋致,沈原不赞同道,“妻主的伤差不多就快好了,着实用不着白花这么多钱,你留着傍身用。”   “不过三十两,我还是能给她买得起的。就算现在用不着,以后若是有伤痛,也可以拿出来再用。”   “这药金贵,实在不易寻来。”   宋致不由分说地将荷包里剩余的三十两银子全部递给秉文,“拿好,咱们两清。”   “嗳。”秉文欢欢喜喜收下银子,再瞧沈原皱眉的神情,也不多呆,笑眯眯道,“那小的就先告辞了。”   他提着篮子三两步就回了隔壁。   “宋致。”伸手关好院门,落下门栓。   沈原低道,“你知道这是什么药么?”   “自然。”桃花眼里疲累不堪,“我对她的心意不比你少。只不过眼下我还有俗事傍身,不然又怎么会任你勾坏了她。”   他恨恨白了几眼沈原,“她痛得时候,你连三十两都不舍得。我倒真想让她瞧瞧你如今的模样。”   “就这还左一个妻主,右一句苏苏的喊着她。”宋致起身,极为不屑道,“沈公子,你这种只挂在嘴上的爱,还当着是叫人恶寒。”   “你!”沈原气恼,又不好与他直说,只道,“妻主不喜欢用药,你可别自作主张。”   “那是我的事,用不着沈公子操心。”他面上虽然凶狠,可从凉棚走到小库房的背影,却有丝丝怪异。   沈原瞧了半晌,那个念头越发强烈。可这毕竟涉及到男子清白,哪里是能胡乱猜测的。   直到小库房的门被砰的一声紧紧关上。   小郎君这才从凉棚下起来,去厨房瞧馒头。总归今日天大地大也没有去看苏锦的事大。   他认认真真做了三个小菜装进食盒里,又往里塞了好几个大馒头。思来想去,又去敲了敲小库房的门板。   “厨房里有剩的馒头,你若是饿了,自己拿去吃便是。”   沈原顿了顿,望了眼卧房的门,又补充道,“我这会要去县衙看妻主,差不多得一个时辰左右才能回来。”   “你记得锁好门。”   直到里面低低应了一声,沈原这才拎着食盒,戴上帷帽,将院门一掩匆匆去了县衙。   许是苏锦早就嘱咐过守门的衙役,他不过才报了小笨鱼的名字,那个叫王流的衙役登时就热情起来,领着他一路直奔小书房。   “苏主夫,在此稍加等候。刚刚刘大人唤了两位主簿去书房议事,要过一会才能回来。”   “多谢。”沈原垂首淡淡应道。   王流忍不住又多打量了几番放下食盒的男子,虽瞧不见容貌,可这身形姿态一看便是娇养多年的富家公子。   她心里盘算了一阵,悄悄掩上了房门。   小书房里有两方竹榻与两方书桌,虽然都收拾的井井有条,可沈原一打眼,便知哪张是小笨鱼的。   修长的手指拂过桌上的图纸,到底是伤势未好全,这字不似过去那般笔锋干练,倒是颇有几分贯通之势,飘逸而来,着实不太好认。   “咦?”   伸手拿过她压在最下面的书本,沈原好奇地打量了几番。   也不知这是什么书,竟是玄黑的封面,只用金色墨汁大大写了《礼法》二字。   小笨鱼还需学什么礼法,她若是再守礼下去,他的吃鱼大计可就当真要拖上许久了。   轻轻翻开其中一页,只垂眸瞧了一眼,浓密的长睫微颤,刚刚还清冷似云中君,画上仙的男子眼角眉梢都带了惊奇。   一层又一层的红意涌上,远比窗外盛开的石榴花更艳。   “润元,此番得刘大人首肯,看来我们也该收拾收拾,去坤如山一趟才好。”   门外有话音传来,匆匆放回画册。   沈原垂首立在桌边,听着熟悉的脚步越走越近。心里也好似快要沸开的水,一阵接着一阵咕噜噜地窜着甜甜的泡泡。   “也好,此事......”苏锦的声音在推开门后戛然而止,“原原?!”   压住想要扑过去的心,沈原极为含蓄的点头,“妻主,阳姑娘。”   阳初知趣,放下手中的图纸,笑着往外走道,“看来今日得我一人去外面下馆子了。”   “还是有夫郎的好啊,想我院里那小厮,竟也没个心来瞧瞧我,唉。”   “我今日带的吃食多,阳姑娘若不嫌弃,还请一同用饭。”沈原客气,帷帽遮挡,只听得到小郎君清冷疏离的声线。   阳初半是玩笑地说道,“多谢苏主夫好意,只不过我一向都有自知之明,哪里能真做了碍事的人。”   她顺手带上房门,招呼了王流几人一同往外走去。   直到那脚步声走远,沈原这才摘下帷帽,瞧着还傻傻杵在原地的苏锦。   “妻主?”没有其他人在,小郎君登时就黏乎起来。   苏锦走哪他便跟在哪,像个小尾巴一样。   好不容易等她洗了手净了面坐在桌前,沈原迫不及待地摆出他花了一早晨做的菜和馒头,含星纳辰的丹凤眼期期艾艾瞧着她,“妻主尝尝。”   “嗯。”她不过才咬了一口,凑在身边的小郎君便又坐近了些,眼巴巴等着她开口。   “好吃。”苏锦看向沈原,眉目间柔和万分,见他又盯着自己的右臂,忙笑道,“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只不过好长时间没动,有些僵。”   “那我帮妻主揉揉。”沈原心疼的搭上手去,小笨鱼眼下乌青一片,肩头也越发单薄。   刚刚还眉眼弯弯的小郎君抿着唇,与她低低道,“妻主瘦了。”   他声音失落,如鸦羽浓密的长睫低垂,嘟嘟囔囔地抱怨着,“我就说妻主没我不行。”   苏锦听得忍俊不禁,几日不见,他似乎又高了些,也瘦了些。   “一起吃吧。”苏锦将馒头递给沈原,压低了声哄他,“这些天去外面下馆子,哪顿都不如你做的合口。”   咦?   小郎君耷拉的嘴角一扬。   含星纳辰的丹凤眼倏地熠熠生辉,手中的筷子忙不迭地给她布着菜,“那妻主今天就多吃点!”   他可得把妻主养得圆润些。   吃罢饭,熬了一宿的苏锦渐渐有些坐不住。躺在竹榻上迷迷糊糊打着盹,虽然该说的都说了,可沈原舍不得现在就走,便拿了个凳子坐在她身侧。   修长的手指悄悄抚上她腰间软肉,薄唇轻叹,还要稍稍往上,就被刚刚眯着的苏锦一把握住,“原原。”   她犯迷糊的声音软软糯糯,叫的小郎君眼睛眨巴眨巴,差点儿就想凑上去,狠狠嘬上几下。   十指相握,被苏锦好好裹在怀中。   沈原眉眼弯弯,唇边的笑意更是止也止不住。   左右四下无人。   刚刚还一本正经,清冷似仙的小郎君到底忍不住,悄悄嘟圆了唇,挨个在苏锦的额间、面颊留下痕迹。   “呐,盖了章,可都是原原的。”沈原轻声与她拉钩,“妻主买得书本,原原会好好学习,以后绝不会让妻主失望。”   他怀里藏了那本《礼法》,羞得俊容通红。思来想去,小郎君再三瞧了瞧窗外,这才安心地覆身下来,本想盖个章就走。   可那张朱唇他梦了许久,只碰上就舍不得放开,从最开始的细细勾勒到沿着脖颈一路向下。   他专注而认真,丝毫没有发现窗外的石榴花下多了一道人影,   直到她锁骨上红梅盛开,沈原这才勉勉强强收了心,敛回情。轻手轻脚替她拢好衣领,又呆呆瞧了一会小笨鱼睡着的模样。   小郎君这才依依不舍的起身,戴帷帽时看着她,提上食盒后还望着她。推开门,却怎么也迈不开步。   “苏主夫。”   不知何时回来的阳初含笑打了声招呼,“这是要回去了?”   “嗯。”沈原收回眼神,淡道,“耽搁许久,还望阳姑娘见谅。”   他冷清高傲,哪里还有半分黏着苏锦的软和模样。   只不过阳初堵在门口,却没有半点要让开的意思,“你我之间何必如此见外。”   “阳姑娘慎言。”沈原肃然,“我与姑娘本就不熟。”   “苏主夫难道没听过。”她似笑非笑,手中拿着一株从树上摘下的石榴花,“一墙之隔,也算是一家人的话么?”   “不曾。阳姑娘若是无事,我便先告辞了。”   没想到阳初私底下竟是这样的性子。   沈原皱眉,怪不得小笨鱼不想叫他来县衙,原是这个缘故。早知今就拉了秉文一同前来,也免得这人昏了头在此说些胡言乱语。   “苏主夫慢走。”阳初睨了眼左右,这才目送沈原离去。   竹榻上的苏锦睡得正熟,隔着屏风,怎么也瞧不出到底哪里好。   想起刚刚看见的那一幕,阳初有些挫败地坐在自己榻上。   自她知事,身边便围着不少男子,他们说着爱,吃着醋,却没有一人在她熟睡时,满心满眼都是甜甜的笑。   过往她总觉得女子就该三夫四侍,可如今,阳初却有些吃不准。   若得他一人,似乎也不错。   单手撑脸瞧着屏风那边的苏锦,阳初刚刚还迷茫的眼神渐渐阴鸷,意味不明地轻笑了几声,“也是时候该换个口味了。” 第70章 .真假难辨秉文,今日的香,你不觉得有……   窗外的石榴花渐渐又开败了一批。   还有几日便是十五,刘仲英比之前越发忙碌,有时候苏锦在县衙也见不到她,问王流也只说是家中有人生病。   不过,阳初与苏锦申请去铜炉实地考察一番,递上书面文件的第二日就得了批复。   铜炉毕竟在坤如山,就是赶路也须半天。   加上她们在县衙住了近七八日光景,刘仲英特地又批了她们回家休养一日再启程。   苏锦右臂的伤几乎好全了,可仍是不大能活动。总归今日休沐,与阳初在县衙门口辞别,她便先去了医馆。   “你还真是个急性子。”坐堂的老大夫见了苏锦就摇头,“与你说过多少次了,这手臂得好好将养,万不可操之过急,你就是不听。”   “罢了,好在老生早就料到你会找来,喏,这个药包每夜都敷在肩上,不出五日,保管你右手灵活的像猴。”   “多谢。”苏锦含笑笑过,又问了老大夫哪里有卖蜜饯的。   “蜜饯,是给你小夫郎买得吧。”老大夫呵呵一笑,“我看你就不必再买了,昨他来复诊,也问了老生同样的话。”   “那我家夫郎的脉象如何?”   “康健的很,比你的不知好上多少。你到底是个女子,以后可要多加注意,切莫再受伤。不然你那小夫郎非得把老生这医馆哭破了天。”   苏锦面上一红,“原原性子单纯,经不得吓。”   “老生也禁不住吓。”坐堂老大夫摇头直笑,“罢了罢了,你还是早些回去吧。”   谢过灰白了发的老大夫,苏锦转身便去肉铺买了些肉,也不知这些天他在家有没有好好吃饭,总归她也回来,便能盯着他多吃些。   她想着念着傻乎乎的小郎君,才走进巷子,就瞧见要出门的宋致。   “苏姑娘!”桃花眼里柔意涟涟,克制的思念终是忍也忍不住,直直走近日思夜想的姑娘,轻轻环住她的肩头,“你终于回来了。”   “宋公子?”她手里拎了菜和肉,肩上还背着小包袱。轻轻拽了拽他的衣袖,“苏某已经有了夫郎。”   黛眉下的水眸淡然,没有半分欣喜。   宋致身子一僵,唇边的笑意却是怎么也维持不住,“我知道那是假的。”   “你再等我几日,我定会摆脱宋家。”桃花眼里满是祈求,“最迟便是这月十五,好不好?”   “宋公子,你可是在谋划什么?”自沈原说起宋致的鞋边曾沾过蓝色的小花,苏锦心中就越发笃定。   见他为难,苏锦也并不再问,只低道,“不论公子所求为何,还望公子多多保重。”   “你担心我?”宋致低低喜道,“苏姑娘放心,我已有万全之策。”   他肩上背着来时的包袱,苏锦心下了然,“看来公子这一走,应是再无后顾之忧了,那苏某便祝公子一路顺风。”   “苏姑娘,我......”   苏锦摇头止住他的话,“两厢博弈,你我皆为棋子。宋公子无需解释。”   “你都知道了?”宋致垂首望她,忽得贴向她耳边,低低说了一句。   苏锦一怔,还来不及问他究竟是何意,额间被人轻轻落下一吻,男子的叹息似是羽毛,吹过她的耳廓,“苏姑娘,我做这些,所求不过一个圆满罢了。”   “你且好好保重。”   那袭海棠红渐渐走远,巷道里温温起了风,吹得苏锦后背生寒,愣了好一会才回了神,快步走到院里。   刚把手里的菜和肉放在厨房,就碰上推了院门进来的秉文。   “苏姑娘?”   似是没料到能碰上苏锦,秉文面上慌张的明显,他手里还拿着沈原的外衫,“小的来替公子取件干净的,这件泼了茶。”   “我家夫郎呢?”苏锦洗了洗手,亲自去卧房的松木衣柜拿了件月白的衣衫。   “公子吃醉了酒,不,是,是犯了困。”秉文抖得厉害。   苏锦一愣,面上登时生了寒,“到底怎么回事?”   她抬脚就要往隔壁去,却被秉文一把抱住了大腿,“苏娘子,您现在还是别去了,我家娘子的背景您也清楚,您是斗不过她的。”   往常怯怯的秉文,手劲却大得出奇。   黛眉拢起,自衣袖中滑出一把极为锋利的匕首直接抵上秉文的咽喉,一字一句说得冷漠,“想死?”   素日里温和的书生又能有多狠心。   秉文笃定她不过是个绣花架子,压根没放在心上,眼眶中蓄了泪,还未开口。   衣领上便开了花,艳红红一片。   剧烈的痛意蔓延,方叫他真的骇破了胆。   尤其苏锦眉眼之间俱是煞气,没有半分怜惜。瞧见血迹,唇边反倒起了笑,阴森的很,与一贯温和的样子截然相反。   秉文求财,哪里会料到她发狠是如此可怖的情形,当即不管不顾的松开手。   总归房中的熏香已经点燃,依照阳初那风流的性子,这会苏锦过去也只能瞧见满室不堪。   秉文算计的满满当当,甚至于又火上浇油地冲着苏锦的背影高呼了一句,“苏娘子,您拿着匕首做什么!”   匆匆推开隔壁的院门,除了卧房,其他门都大大敞开。   苏锦脚下未停,还未近前,就听见沈原无力的声线,“走,走开,我要,要回去找苏苏。”   “找什么苏苏,找妻主,我当你妻主如何?”   这吊儿郎当的声音,不是阳初,还会是谁。   哄——   房门被人狠狠踹开,苏锦面无表情,望着慌忙从床榻爬起的阳初,一步接一步逼近。   她什么话都不说,却仍让人生出无形的压迫。   “润,润元,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阳初结结巴巴解释着。   她进来的时候,就瞧见被褥里躺着个动不了的少年郎。   室内熏香浓郁。   阳初低道,“刚刚鬼迷了心窍,我也没认出来他就是苏主夫。”   她讪讪一笑,“你瞧,总归什么事也没有。”   “呜,苏苏。”躲在一旁的小郎君眼眶里都是泪意,想要藏进苏锦怀里,偏身上软得没劲。   伸手替他披上月白的外衫,一言不发的苏锦手指成拳,狠狠打在阳初面上。   “润元,你信我,我真的什么都没做。”她毫无防备,苏锦打得又重,登时便跌坐在地上。   仰身之时只瞧见苏锦袖中的匕首寒光闪烁,阳初忙低道,“润元!莫中了她们的计。”   “你我不反目,她们又如何放心。”   她说得又轻又快,阳初一愣。   就见苏锦眉眼冷厉,接连几拳都发狠似的打在她的腰腹,连慢悠悠赶来的秉文也吓得魂不守舍,可沈原又动不了。   他若不拦着,只怕阳初生疑,当即硬着头皮冲了上来,“苏娘子,快住手。”   听见秉文的声响,苏锦手下更狠,阳初想要反抗,几次都被她牢牢压制在地。她虽为书生,可这几拳打下来,又专挑疼的地方。   阳初皱眉吃痛,手指才扣上她的右臂。   就听那熟悉的声音似是来自恶魔低语,“阳姑娘可要忍着,都是为了大计。”   “苏娘子,您停手吧。”   秉文照例哭得肝肠寸断,苏锦斜睨了他几眼,这才松开被打得直喘气的阳初,“今日之事,你务必给我一个说法。”   “不然,我定上报书院,消你内舍生之名!”   “润,润元放心,此事我一定查个清楚。咳,呕......”阳初被打得直吐酸水。   目送苏锦扶着沈原出门,被打得直吐酸水的阳初这才靠在秉文身上虚弱道,“不是叫你绊住她么,怎得如此无用!”   “娘子,小的也着实没料到苏娘子如此大胆,您瞧。”松开手帕捂住的脖颈,秉文委屈万分,“这苏娘子瞧着老实,内里却是个疯癫性子,依小的看,娘子若是当真喜欢那公子,不如趁这次入山,一不做二不休。”   他比划了个抹脖子的动作,“也好解了娘子今日被辱之仇。”   “我欺了人夫,你却觉得是我被辱?”阳初忽得低低发笑,“秉文,今日的香,你不觉得有些浓么?”   “娘子这话小的可听不懂,咱们卧房里素日都是这香,呃......”   还要狡辩的小厮骤然瞪大了眼,难以置信地瞧着插在自己胸前的短剑,“娘子,您,您这是......”   “怎么,你没听苏姑娘说要有个说法么?”阳初捂着肚子站起,一脚踹在秉文僵住的肩头,“你若当真助我成了美事,留你一命也无妨。可偏偏......”   阳初冷笑,“你既蠢又毒,无用至极。留着你也没什么用。”   血味渐渐盖过了浓郁的香气。   “老四!”   阳初坐在窗边,悠悠斟了杯茶,“收拾干净些。”   隔壁。   拢下的纱帐里,小郎君早就哭红了眼。他身上没劲,也不知被秉文下了多少药,这会靠在苏锦肩头,细细说了今的遭遇。   “妻主,都怪我不小心。”   伸手安抚地拍了拍沈原的肩头,苏锦眉目间冷意凝结,“不关你的事,想害人的总会有一百种一千种法子。”   他已经很防着秉文,吃喝都寻了借口避开,却不想栽到了小小的绣线上。   亏秉文想得出来!   想起今日阳初贪恋的目色,苏锦心头生寒,细细盘算了几遍,只把人又抱紧了些。   “妻主。”小郎君蹭蹭她的脸,“原原想沐浴。”   “好。”   温热的水汽自浴桶漫开,苏锦心事重重,闭着眼扶沈原进去。   她背对着他坐在门口。   沈原面上通红,手下的动作却越发的慢吞吞,“妻主,原原好难受。”   他药力未过,身上仍是无力。   苏锦扶他躺回床榻,小郎君额上渐渐出了汗,攥住苏锦的手也开始发热,他缩在被里,声音都有些沙哑,“妻主,我,我好像生病了。”   苏锦急急拿了湿帕子放在他额间,“可是刚刚水太凉了?”   烧红了脸的沈原神志全无,摇着头拉着她的手指在自己额上,“妻主,这里晕。”   继而又指在自己心口,“这里也疼。”   苏锦一顿,想要缩回手,就被小郎君紧紧抱住,“妻主,我是不是活不久了?”   “不许胡说。”苏锦皱眉。   总归还是秉文点的那香作怪,沈原熏了不少,才会难受。   窗外的花朵沾了晨露,沉沉压在枝头。   “妻主是原原最亲密的人。”小郎君悄悄从枕下摸出一本画册递给她,“妻主若是担心,这上面有写既能快乐又不会破了朱砂的法子。”   玄黑色的封皮,怎么看怎么熟悉。   苏锦面上烧得厉害,这本可不就是她不知放在哪,又消失不见的《礼法》么? 第71章 .笨鱼吃鱼自然,妻主也可见死不救,原……   “原原,这世间与男子苛刻。”苏锦将书本放在桌上,认真劝道,“我不想你以后因为此事而没有选择。”   便是清清白白尚且有人眼中污浊,暗地里一张嘴说得子虚乌有,想着法的毁他名声。   更何况今日之事,估计早就被刘仲英等人知晓。   若沈原日后记起往昔,怕是更悔此刻决定。与其到时候让他无奈下嫁,倒不如现在就说明白谈清楚的好。   “妻主,我看过旧信,娘已经同意了妻主娶我,不是么?”小郎君黏在她身上,上挑的眼角染了绯色,红艳艳透着羞,“就算早前是假扮,以后也是真的。”   他抿唇,挑起她腰带绕在指尖转来转去,“自然,妻主也可见死不救,原原不怪妻主。”   小郎君说着不怪,声音却委委屈屈。   苏锦轻叹,“怎么能不救你。”   天上一弯月,房中人一双。   习习晚风自推开的木窗下透了清凉进来,吹皱了轻纱帐。   这时节刚好,雨水充沛,稻谷熟了三茬。   苏锦没做过这些,刚开始还手忙脚乱的不知怎么收割,还好沈原看过书,虽说也不是很有经验,左右还是能指导几句。   这一番劳作,本就僵直的右臂又开始隐隐作痛。   身侧的小郎君亦是疲累万分,却仍像个八爪鱼一般,紧紧攀住不肯放人。   他睡得正香,如玉的面上早就褪去了浅粉深红,如鸦羽浓密的长睫根根舒展,唇边还带着笑意,也不知做了什么美梦。   苏锦瞧了好一会,这才蹑手蹑脚从榻上起身。敷了药再回来时,身上便沾了晨露寒意,混着药香,登时就让睡梦中的沈原翻了好几次身,躲得远远的。   喃喃说着梦呓,“唔,不吃药,不吃药。”   苏锦无声地笑笑,细心替他盖好薄被,还未躺下。刚刚翻身过去的沈原摸不着人,又翻了回来。   长臂一揽,就把僵住的姑娘重新抱在怀中,鼻尖嗅了嗅,方才贴过来,迷迷糊糊亲在她脸上,“唔,是受伤的小笨鱼。可,可以吃。”   鱼?   苏锦一愣,沈原最爱吃鱼。来了凤平这么久,倒是还未吃上一顿。   水眸澄净,映出一弯月色清辉,悄悄回抱住他,“明就买给你。”   小郎君乖顺躺着,似是听见了她的声音,下意识收紧手臂,“我的,我的鱼。”   苏锦心底喟叹,到底还是她照顾不够。   厨房里除了米袋空了些,之前买的蛋几乎没怎么动。加上宋致又不常在,想来就沈原一人,也不怎么出门去买菜和肉。   腔子里的心蓦地疼了起来,这几日忙得昏天暗地,想起沈原的时候也不多,总以为留了银两便是照拂。   却忘了他不过是个小郎君,过去走哪都有淮安跟着,如今却一个人住在空旷的院子,连个聊天解闷的都没有。   就算偶尔有秉文过来,也得防备着。   他必然很孤独。   苏锦一口气叹得百转千回,明日就要启程进山,偏今又出了这档子事。   虽然早就料到刘仲英必然会行分化之计,却不想她们竟如此下作。   阳初到底是顺水推舟还是假意做戏,苏锦说不准。只不过经此一次,又哪里能叫傻乎乎的小郎君再落进权势博弈中。   她一时思绪万千,想了许多。等天麻麻亮,才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晨起鸟鸣,清香幽人。   如墨似夜的丹凤眼瞪得圆溜溜的,正小心地打量着靠在自己胸前的小笨鱼。   过往他醒来,不是瞧见她的背影,便是她刻意的远离。   哪里能见到苏锦窝在自己怀里的模样。   沈原嘴角翘的老高,屏气瞧了半晌,到底忍不住欢喜。轻轻在她额上落下一吻,“妻主是原原的。”   她这么乖,得奖励。   薄唇毫不犹豫地烙在她面颊,“原原也是妻主的。”   朱唇樱珠就在眼前,小郎君满心满眼都是笑意,悄悄凑了上去,又念叨着,“唔,妻主是原原的。”   苏锦其实睡得并不沉。   在沈原说第一句话时便醒了,只不过还未来得及睁眼,面颊上就被狠狠嘬了一口。   细长的眼睫抖了抖,便是一阵浅含深吮。   东风拂面,似是春又来。   苏锦面上酡红,刚起的嗓音还有些懒,“原原。”   “妻主,你醒啦。”   修长的手指才触到面团又倏地收回,小郎君装作一本正经的模样,“妻主渴不渴?原原帮你倒水。”   他起身递了杯水来,苏锦喝了一半又给他,“凤平气候干燥,你也喝点。”   “我,我刚刚喝过了。”沈原眼角还带着海棠红,眼神落在她上唇边的水渍,喉头微颤,“不过再喝些也好。”   他覆身而来,薄唇轻抿,蹭去挂在她嘴边的那些小水珠,又偷偷嘬了嘬呆住的小笨鱼。   “妻主。”含星纳辰的丹凤眼里似有星河璀璨,亮晶晶地瞧着苏锦,凳上还放着她的小包袱,沈原拉住她的手指轻轻揉了揉,“你这次回来是不是就不用回县衙去住了?”   发酸的手指被他一触,登时烧了起来。   苏锦声音发涩,“嗯,不回县衙住了。”   “那妻主要吃什么,原原这就去做!”小郎君越发欢喜。   不敢看那双美极丹凤眼,垂着脑袋的苏锦摇了摇头,“我一会还要启程。”   “嗳?妻主要去哪?!”沈原一顿,清冷的声线里多是失落怅然,“妻主这次要走多久?”   握着苏锦的手指放在自己膝上,小郎君唇角耷拉,“早知妻主今天还要走,昨夜里就不该折腾的。”   他还记得她温柔生涩的神情,轻轻叹了口气,“那我帮妻主揉揉。”   小郎君低落的明显,只专心地捏着她的手指、手腕。   “原原。”苏锦反握住他的手,“我这次要去铜山勘察,只两天时光。不过......”   能不能按时归来,她却没有半分把握。   留他一人在这,苏锦不放心。可若是要他一起去,前路危险。   沈原耳朵高高竖起,见她犹豫,如墨似夜的丹凤眼眨了眨,“妻主,带我一起走吧。”   “容我再想想。”   前几天决意去铜山时,苏锦便已经给恩师去了密信,请她尽快派人进来将沈原接回,定下的时间便是今日的巳时。   总归离约定的时间还有一个时辰。   苏锦摸了摸他的发顶,“这会还早,你多睡会。”   “妻主可是要走了?”修长的手指死死攥住她的,小郎君心里委屈一阵漫过一阵。   “还不到时候。”苏锦放柔了声,“我只是去给你买鱼。这会赶过去,早市上还有活鱼。”   “鱼?”   沈原茫然,就听苏锦叹息,“你还在长身体的时候,要多补补才行。”   窗外的花枝被晨起的阳光晒得发恹。   “妻主。”小郎君面色复杂,望着苏锦匆匆出去的步伐,忍不住向下看了几眼,喃喃自语道,“我,我不虚的。”   榕树枝上落着几只小鸟,叽叽喳喳欢快地唱个不停。   沈原听得心烦,在床榻上翻来覆去躺了好一会,忽得一拍床板坐起,连忙挑拣了几件衣衫打了个小包袱藏好。   既然小笨鱼不带他,那他就悄悄租个车溜过去。   总之他可不想再一个人呆着这,连她的面都见不上。   打定主意的沈原顿时欢喜起来,又把苏锦之前送他的小匕首好好塞进袖里。   刚刚穿戴利落,院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   “原原。”   拎着一条胖头鱼进来的苏锦衣裙上都是水渍,沈原急急迎了出去,“妻主这是去捕鱼了?”   她买的鱼甚大,劲也足。离了水这么久,仍然时不时挣扎一番。   小郎君不过用手指轻轻点了点,这不安分的胖头鱼鱼尾立马甩得用力,想要脱开。   鱼肥美,躺在砧板上还时不时蹦跶几下。   这里的小摊贩只卖鱼,不管收拾。   苏锦羞赧,她鱼吃过不少,宰鱼却是头一遭。手里的刀比划了许久,胖头鱼刚刚翘起尾巴,就被她惊慌地用刀背又砸晕了过去。   “妻主。”沈原忍着笑,想要伸手接过菜刀,“还是我来吧。”   “不行不行,这是见血的事。”苏锦摇头,硬着头皮破开鱼腹,手指往里面一探,登时愣住。   她面色沉重。   “妻主?”小郎君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头,就见苏锦从鱼肚里扯着一个浸过油的牛皮纸小包。   两人面面相觑,凑在一处谨慎地打开,里面是一副字条。   「出入无法,静待十五」——落款严紫   “妻主可知这是什么意思?”沈原不解地看向苏锦,他只记得严紫是苏锦早前提过的一位古玩商。   两道黛眉紧蹙,竟然连恩师埋在凤平二十年的暗线也无法安排沈原回京,可见这场皇女争斗,已然白热化。   既然信已回复,她深深吸了口气,“原原,看来你得随我去铜山一趟了。”   只不过这个十五。   宋致临行前也曾提到,苏锦暗暗琢磨了几番,难不成十五是什么特殊的日子?   “妻主可是说真的?!”   小郎君双眼倏地发亮,亲昵地与她蹭了蹭脸,“那我帮妻主收拾鱼吧,咱一会不还得出发么。”   他手下利落,不过片刻功夫,就把鱼蒸上了锅,瞧得苏锦目瞪口呆。   “你何时学会了这个?”   沈原一怔,前世里他在画舫做伶人,平日里唱曲弹琴,闲暇还要去后面帮厨。时日久了,便也会了不少。   可如今他仍是沈府公子。   小郎君默默低下头,就瞧见苏锦脚步沉重的走了出去。   沈原哀哀地洗净了手,坐在灶前的小凳子上,脑袋里思绪纷乱,她最讨厌说谎的人。定是他解释不出,小笨鱼才会生气的离开。   但重生这种事......   “手给我。”   重新回来的苏锦眉头紧皱,从面脂盒里挖出厚厚一块,细细搓在修长的手指。   淡淡的香气熨帖着沈原不安的心,“妻主。”   “是我没照顾好你。”她垂眸,“自你跟我来了凤平,什么都要自己做。”   就连好好一双用来抚琴的手,也添了不少细小的伤痕。   “这些是我愿意的。”小郎君瞧不得她内疚神伤,“我喜欢照顾妻主,况且。”   清俊的面容透出淡淡的粉,在火光下越演越烈,艳艳的红了一片。   “况且,妻主都肯替我......”   他羞得说不出,如墨似夜的丹凤眼定定瞧着苏锦,“总之,我都欢喜的。”   “原原。”苏锦叹他纯真,越发疼惜眼前傻乎乎的小郎君,“这样的日子不会太久。”   ——旁人有的,我都会替你挣来。   她默默咽下后半句,想要伸手揉揉他的发顶,掌心便先碰到了他主动蹭过来的脸颊。   修长的手指覆上她的,沈原笑弯了眼,“我相信妻主。”   活鱼鲜嫩,蒸了一会就有香气徐徐从锅沿冒出。   小郎君安分坐了片刻,挪着小凳子一点一点凑到苏锦身边,她不肯再让他帮厨,沈原就坐在她身边,一起看着灶火。   跳动的火舌,如同他想藏在心中的情意。烧得他口干舌燥,只想吻住她清凉的唇。   不过小笨鱼内敛的很,沈原忍了又忍,才小心地在她面颊上偷了吻。   登时就瞧见她颧上红了一片,就连声音也磕磕巴巴,“原......原原。”   水眸润润的悄悄瞥他,看得沈原心痒痒的。   吧唧——   面颊又被嘬了一下,小郎君眼神亮晶晶的,“妻主,是不是还想......”   苏锦轻轻捂住他的唇,“这,得在卧房才行。”   啧,小笨鱼也喜欢!   含星纳辰的丹凤眼弯弯,拉下她的手,点了点头,凡事都有个循序渐进的过程。   她面上火红,沈原也不忍心再逗,想起那抹海棠红,又道,“妻主,既然说出入无法,那宋公子去了哪?” 第72章 .请卿入瓮苏,苏主簿,您撑住,小人这……   “他应是回京都了。”苏锦沉吟了片刻,低道。   沈原皱眉,“妻主的意思是,他是受了五......”清冷的声线一顿,那双美极的丹凤眼微微眯起,“这样便说得通,为什么只他来去自如。”   “不错,我们来之前,桑璃曾说宋家打算送他去五皇女府,想来应是宋公子与五皇女打成了什么交易。”   苏锦叹息,“只是这双凤博弈,天地人和缺一不可。”   “妻主是在担心宋公子?”沈原心口发酸,狠狠嘬住她的耳垂。   他就是小心眼,不喜欢小笨鱼念着旁的男子,尤其是宋致!   耳边的烫意似燎原之火,哪里还能容她再感伤忧心。手忙脚乱的抵住要扑过来的小郎君,憨直道,“说不担心都是骗人的。”   尤其他曾去过铜山,如今又离开的潇洒。   苏锦只怕,那本许昌藏起来的账簿,早就被人抢先一步找到销毁。   沈原醋得厉害,一口咬在她唇上,堵住了苏锦要出口的解释。   “原,唔......”   修长的手指紧紧揽住她的腰肢,小郎君眼里暗沉,狠狠吮着朱唇。   脑袋里只一个念头:妻主不乖,嘬肿就好了,嘬肿她就不会再念着宋致。   唇舌追逐,又好似不知疲倦。   灶里的火苗烧得劈啪作响,苏锦面上远比海棠更红,比芙蓉更艳。   也不知何时坐在了小郎君膝上,广袖紧紧贴在一处,纱领早就遮不住沈原故意盖上的章。   红艳艳的梅花开了两枝,一左一右,沿着月白溜进了合在一处的衣襟。   舌尖发麻,叫住了捏着面团的小郎君,“原原。”   她抬起沈原的下巴,水眸里似是生了雾气,看人时不再锐利,朦朦胧胧透出些不知所措,“鱼好了。”   锅里的香气扑面而来。   小郎君替她拢好纱领,染了薄红的眼角上挑,不接话。   情动之时,他心心念念都是怀里的小笨鱼,她却只记得蒸在灶上的胖头鱼。   叫人如何不生恼,不颓然。   苏锦茫然,不知刚刚还缠人的小郎君怎么忽然就生了气。要起身,又被偏过脸不瞧她的沈原抱着不撒手。   “原原。”苏锦轻轻揽住他的肩头,“你还记得小蓝花么?”   “哼。不记得。”沈原不满,“反正妻主又没送过我花。”   他抱怨得清楚明白,苏锦一顿,压住想了半宿的心事,故作平静道,“等回京后再送你花,好不好?”   “当真?!”刚刚还执拗地偏头不理人的小郎君倏地转过脸,如墨似夜的丹凤眼熠熠生辉,“妻主不骗我?”   “不骗你。”   苏锦点头,还未与他细细再说。铺天盖地的吻便落了下来,清俊的容颜满是羞怯,沈原掰着手指与她算道,“光送花可不行,妻主到时候还要给我簪花。”   “原原,簪花只有妻夫才行。”苏锦红着脸,“我们到底还未成婚,与礼不合。”   “妻主,可是想不认账?”小郎君委屈,捏住她的手道,“昨妻主抚着小原原的时候可没说这话。”   昨夜月下清辉,纱帐里的深浅低语,忽而涌入记忆。   苏锦的面皮似被放进了灶里,随着柴火一同烧得噼里啪啦。   “况且原原看了旧信,娘不是也同意了妻主娶我么?”   “还是说妻主心中有人,与原原不过是迫于无奈?”沈原越说越委屈,眼角含了泪,欲滴未滴,只要苏锦敢说出个不字,顷刻间就能哭她个手忙脚乱。   “我自会负责,不过......”要说的话,是极为庄重的承诺。   苏锦不敢怠慢,刚刚正色。   心急的沈原就一头埋在她前襟,哭得稀里哗啦,“呜呜,妻主果然不认账。”   “原原。”轻轻抹去小郎君滚在腮边的泪珠,苏锦肃然,“等我们真的成亲以后,我再替你簪花,好不好?”   “嗳?”沈原哭得抽抽噎噎,他的小笨鱼刚刚说了什么!   成......亲?   她真的打算娶他了?   小郎君整个人都懵在了原处,傻乎乎望着苏锦,又捏了捏自己的手臂。   “妻主,以后真的只给原原一个人亲,一个人抱了么?”   他由心而出,又似是怕她反悔,也不等苏锦回答就先急急点着头,“好,簪花等成亲!”   “妻主。”沈原声线软和,央着她,“那你回京后便早些跟娘提亲好不好?”   小郎君将自己放得极低,一颗心只用来装载情意。   苏锦低叹,轻轻吻上他的唇,浅尝辄止却又温柔,“好。”   她小心地拥着放在心间多年的明月,柔软的樱珠从薄唇一点点到他额头,虔诚又热忱。   平素里都只有沈原扑过来偷吻,这会难得小笨鱼主动。   小郎君既难以置信又欣喜若狂,还未回味,怀里的小笨鱼呲溜便没了影,她忙忙碌碌挑着柴火,又将蒸好的鱼放进盘里,顺便又舀了两碗汤放在桌上。   沈原偷偷乐了半晌,含星纳辰的丹凤眼好似有东风拂过,吹皱了粼粼波光。   他这是不是也算因祸得福。昨日虽然受了惊吓,可却也因此与小笨鱼更进了一步。   小郎君乖乖坐在苏锦身边,认认真真吃着鱼汤和鱼肉。再时不时偷偷瞄几眼身边的小笨鱼,这是她买来给他补身子用的。   定是昨他太过含蓄的缘故。   沈原大大喝了一口汤,既然小笨鱼喜欢猛烈些的,他也得好好练练身子骨才行。   刘仲英到底怕她们去了铜山不该去的地方,刚到巳时一刻,便有县衙的马车驶入小巷,挨个敲了敲两家门。   苏锦刚与王流客气了两句,隔壁的大门吱呀一声打开,出来的却不是阳初,而是两个蒙了白布在脸的年轻女子。   她们一前一后抬着裹了草席的人,见了王流也不陌生,打了招呼抬脚就要走。   “等等!”王流皱眉,“这是?”   “嗐,咱们这行有规矩,不能乱说主顾私隐。不过您是老主顾了,又是衙役,小人便多说一句,只是个不安分的小厮。”   走在前头的女子压低了声,“小人也检查了他的卖身契,的的确确有官府盖章,符合规矩。”   “怎么还没抬走?”阳初不耐的声音从门里传来,她戴了帽子,一眼瞧见王流与苏锦,脸色一沉,就哼道,“苏姑娘,这交代你可还满意?”   “若阳姑娘作为主人家觉得这样处理合适,苏某自是认同。”   这两人□□味十足,王流眼珠滴溜溜一转,忙打了圆场,“不过是个小厮,没了也就没了,不值当二位主簿因此置气。”   “王娘子这话说得。”阳初愤愤,指着脸上的淤青,“你瞧,这就是斯文人。”   “阳姑娘若非做贼心虚,尽管打回来便是。可你又还不了手,便怨不得斯文二字。”   “你,好你个苏锦。”阳初拂袖,怒道,“总归不过是场误会,你打也打了,要的交代我也给了,还想怎么样?”   “好了好了,阳主簿您就少说两句吧。”   王流挡在两人之间,有些难办,“前几日两位不还要好的很,怎得一夜光景便闹成了这副模样,今二位不是还要一同去铜山的么,那里崇山峻岭,可不敢范口角争吵起来。”   “若是不小心起了争执。”王流面上凝重,却没有继续往下说。   阳初睨了苏锦几眼,“便是我有心想求个和平,恐怕苏姑娘也不会答应。你觉得呢,王娘子?”   苏锦冷笑,“既然阳姑娘心知肚明,多说无益。总归勘探一事事关百姓,咱们最好公私分明,也免得阳姑娘诸多说辞。”   她与王流一笑,“王娘子说呢?”   王流迟疑,却也不会当面得罪其中一人,只打着圆场,“时间也不早了,两位主簿要不还是先上车再论?”   “不必了。”阳初蹙眉,“眼不见心不烦,我已经提前租了车。”   王流一顿,“这......”   “这样也好,我家夫郎舍不下我,哭闹着要与我同去。”苏锦接得自然,“阳姑娘如此有自知之明,倒免了两厢生厌。”   “哼!”阳初拂袖,冷冷辞别了王流。   “苏主簿,铜山气候多变,不比县里。男子又多体弱,只怕这一来一回......”   王流望了几眼来接阳初的马车,低低劝道,“不如还是留苏主夫在院中,若是苏主簿放心不下,小人倒可天天派些衙役在这巷子里多转悠转悠。”   “多谢王娘子好意。只不过我与夫郎新婚燕尔,之前小别几日甚是想念,如今却是怎么也不能再留他一人。”   苏锦面上笑意浅淡,“再者秉文去了,夫郎一人留在院里,也没个解闷之人。”   她话都说到了这份上,王流讪讪闭上嘴,就瞧见戴了帷帽的沈原背着包袱,还挎着个小食盒,十足地像是去郊外踏青。   “苏主簿说得有理。”王流松了口,放下马凳道,“还好刘大人体恤,用了自家马车来接人,不然就咱们县衙那辆小破车,还当真不敢请苏主夫上车。”   “您言重了。”   夏风拂过,吹起月白色的长衫广袖,沈原客气地应了一句,就着苏锦搀扶的手,俯身进了马车。   苏锦初时还与赶车的王流坐在一处,说了没两句,便钻进了马车。   车幔挡住了王流窥探的视线,她冷冷掀了掀眼皮,露出丝得意。   虽说折了一个秉文,但这两人也因此闹得不可开交。   眼下铜山的天罗地网已经布好,一切都按部就班。定能在十五之前做个了结!   车里的小鸳鸯还在黏黏糊糊,王流听了一阵忍不住嗤笑连连,到底是刘仲英太过谨慎才失了胆量。   要她看,这两个主簿根本不足为惧。   马蹄哒哒,带着车轮毫不留情地碾过路边的蓝色、红色的小花。   今夜落脚的地方是铜村。   苏锦牵着沈原一下车,便默了声。火红的晚霞衬着青山碧水,本是美极。   偏偏,早来一步的阳初,却在这如画的景里被几个穿麻戴孝的年轻女子团团围住。   她们哭喊不断,隐约是在喊冤。   瞧见又有马车停驻,登时就有些围观的村民拿着农具冲了上来,“是刘府的马车,乡亲们,就是刘府害了叶袖一家,此仇不报,更待何时!”   她们来势汹汹,尤其领头的几人眼神更是凶狠。   “苏,苏主簿,您撑住,小人这就回县里去调人手!”王流与那几人略略换过眼神,急急扯了缰绳往回飞奔。   骤然而起的尘土呛得苏锦眼圈发红,她护在沈原身前,攥紧了袖中的匕首,“原原,银子!”   铜村的村民并不富裕,跟着冲上来也不过是凑热闹居多,白花花的银子当空落下,除了那三个眼神凶狠的女子,其余多是忙着去捡银两,根本顾不上苏锦。   “自古打蛇便是要打七寸。”苏锦面上笑意浅淡,稍稍活动了右臂,低道,“原原,躲好!” 第73章 .铜村初险苏娘子,小柳儿总算盼到你来……   来的路上,苏锦就知道此行定然不会轻松。那伙人不敢动阳初,却不一定会放过她。   如今那三个女子渐渐逼近,“妻主!”小郎君惊得面色发白,又怕自己冒然冲出,反倒成了苏锦的拖累。   他紧紧抱着小包袱,袖中的匕首攥得用力。   苏锦是读书人,平素也不曾见她专习过武术。就算在书院学了些拳脚功夫,也很难一打三。   沈原的心都揪到了嗓子眼,眼神紧紧追着与那三人周旋的小笨鱼。   她身姿灵活,有好几次都险险躲过那几人袖里藏着匕首。短短片刻,倒是那些人被苏锦所伤。   沈原也没瞧出她是怎么动的手,不过那三人也不傻,既是绊不住苏锦,当即相互使了眼色,其中一人咋咋呼呼躺在地上,另外两个立马哭天抢地,口里叫嚷着,“杀人了!了不得了,闹出人命了!”   撒出去的银子再多,也抵不住过来的村名数众。   刚刚还趴在草丛里找银子的其余人顿时来了精神,拢在一处。想要上手,可瞧见那三人的惨况,又都忍着,只嘴上不饶人。   “报官!必须报官!”   “可不是,这不就是仗势欺人么,以为我们铜村人好欺负!”   高喊声越来越大,苏锦瞥了眼躲在大石头后面的沈原,见他并无大碍,这才清了清嗓,目色冷峻直直看向刚刚叫嚷最厉害的小个子,“可是你说要报官?”   “是,是又怎么样?!”小个子声音低了许多,很没底气的想躲进人群,可周围的百姓早就默契地离她老远。   “苏某不才,正是凤平县主簿。”她负手而立,与周围睨了一遍,“不知你有何冤屈?”   “主簿?!”小个子愣在原地,两只耳朵嗡嗡作响,身后的议论声源源不断。   “呀,主簿是什么官?”   “谁知道呢,不过刚我瞧着是坐着刘府马车来得,保不齐也是个大官。”   “都说官字两个口,矮丁要是胡言乱语,会不会牵连到我们啊?”   “谁知道,矮丁一向口无遮拦,刚刚就数她捡的银两最多,闹得最狠......”   一时间,早前听说书人讲得那些酷刑手段齐齐涌上心头,   “大,大人!”矮丁膝下一软,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草民就只是,只是,只是......”   她结巴了半日,远远瞥见那边穿麻戴孝的叶家,灵光一闪道,“草民只是为叶家鸣冤。”   “既是如此,倒先不急。”苏锦微微带了笑意。   “乡亲们,可别听她胡说八道!”那三人中为首的女子拉起自己的衣袖喊道,“你们瞧瞧,这便是此人行凶的铁证!”   “对!我可从没见过什么官会这样伤害无辜百姓!”   她们一人一语,说得斩钉截铁。铜村到底身处大山,百姓们见识不多,一会瞧瞧苏锦,一会又瞅瞅那三人狼狈的模样。却不敢再像刚刚一样随意开口。   “混账!”苏锦肃然,她本就气雅板正,这会更是不怒自威,“你们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强抢官银?”   她这一声喝出其不意,那三人本只不过拿钱卖命,哪里想过要与官府为敌,更何况是抢官银这一重罪。   刚刚狡辩的那两人面面相觑,还未开口。   苏锦又道,“刚刚若不是你们三人上前哄抢,官银又如何能散落一地!”   “大人说话可有证据!”为首的女子到底胆大些。   “现在村民手中的便是铁证,容不得你们抵赖!”   苏锦随手一指那些村民手中闪闪发亮的银子,“这五十两,乃县衙支给铜炉的饷银。”   “诸位请看。”   苏锦朝矮丁勾了勾手指,接过她藏在手里的银子,翻了个底道,“是不是官银,诸位只需瞧瞧底下可有大晋三十一年的字样。”   周围窸窸窣窣有了说话的声响。   “你瞧,还真有字。”   “可惜就是不知写了啥,不过大晋三十一年,是六个字,一、二、三......”   “没错,还真是六个字。”   “不对啊,我这是七个字。”   矮丁凑过去一瞧,当即嗤道,“春妮你还真是笨,那个圆圈里的字,我都晓得,不就是制造的制么!”   “矮丁你神气什么!”   那领头人登时又道,“大家可别被唬了过去。官府欠我们三年工钱,怎么会突然这么好心!”   “早前的确是县衙财政不足,如今刘县令已然为大家向朝廷申领了三年工钱,合计五十两。只等交由铜官再溶即可发给大家。”   铜村的百姓大多淳朴,也知官银不可私人挪用。矮丁这会狗腿的不行,当即主动承担起了清点上缴官银的责任。   总归银子已经来了,就是多等一两天的事。   村民们早就将刚刚的挑拨忘得一干二净。   那三人见势头不对,正打算悄悄往后溜,撤出人群。   “站住,你们打算往哪里跑?!”   苏锦一声冷喝,扬声又道,“这三个贼人意图不轨,差点儿就将大家的辛苦三年的工钱抢走。又意欲挑起大家与官府的纷争想趁机逃脱,其心其意,当真歹毒。”   她话音才落,回过神来的村民们登时自发地上前按住要跑的三人,推推搡搡重新押到苏锦面前。   群情激愤,将那三人团团围住,一人啐了几口,才找了些麻绳将她们捆成一团。   “还请大人发落!”   “对!一定要将她们关进大牢!”   苏锦上前几步,示意周围的村民安静,“刚刚这三人曾说自己是铜村的人,未免伤及无辜,不知诸位可有人认得她们?”   “大人,恕小人直言,其实她们刚刚叫喊之时,小人就有些疑惑。”矮丁恭敬道,“我们在村里一起住了十来年,这些人却是面生的很。”   “是啊,大人,这三人绝不是铜村的。”   村民们纷纷认了一遍,苏锦这才淡道,“既然她们非铜村人士,依照大晋律法,强抢官银乃是重罪,按律当诛!”   “大,大人饶命!”   为首的女子牙齿打颤,如今苏锦红口白牙咬定她们强抢,这罪责远比伤人更重,几番权衡下忙哀哀告起了饶,“小人们其实是受人钱财,埋伏在此准备伏击大人的。”   苏锦不语。   那人又道,“大人,小人所说句句属实。小人这还有凭证!”   她慌忙从怀中掏出一张银票和密信递上。   苏锦只瞧了一眼,便知这刻意的左手笔迹出自何人。黛眉微蹙,冷道,“就凭一封没有落款的信?”   “大人,小人愿意当面与那人对峙。”   为首的女子恨不能指天发誓,“小人姐妹三个当真没想抢官银,还望大人网开一面。”   “是非如何,还需再审。”苏锦不欲与她们多说,与众人道,“如今官银已到,未免夜长梦多还是需尽快送到铜官之手。”   她略一沉吟,道,“铜村可有主事人?”   矮丁遥遥指了围住阳初的一家,“大人,叶里正前几日刚刚逝去。村里人心惶惶,故而才叫这三人钻了漏洞。”   苏锦抬眸与村民提议道,“如今官银事大,还是需要个主事人出来作见证的。不如你们两家选出一个代表,随我一道将官银送至铜官处,如何?”   周围的百姓都连连点头,不多时便选出了十人。   苏锦嘱咐她们先与大家一同清点核实下银子数目,又拿出笔墨写了见证,让这十人挨个按了手印。   矮丁和春妮自告奋勇的负责搬运银两。剩下八人更是目不转睛,守得严密。   “至于这三人。”苏锦挑眉,“不论是意欲伤人还是强抢官银,都该关进大牢,等候审理。”   “抓到了?”缓步走近的阳初声音有些疲累,她刚刚才应付完叶袖一家,更讶异苏锦竟当真能平了此事。   “阳主簿来得正好。”苏锦语气浅淡疏离,余光瞧了瞧缩在石头后的沈原,“这三人便交由阳主簿处理。眼下天还未黑,须得将官银尽快送往铜官之处。”   她转身走到沈原身侧。   小郎君紧张的手心都是汗,这会瞧见苏锦安然无恙,才松了口气,清冷的声线顿时软绵绵的,“妻主。”   “别怕,没事了。”苏锦牵起沈原走近人群,与阳初说了几句,这才跟众人一起坐着牛车浩浩荡荡往铜炉赶去。   一来一回,夜幕刚刚降临。   她们在铜村住的是叶家毗邻的院落,也是村里唯一的砖瓦房。   县衙每每来人,都是住在此处。   院落不大,两间正房里都砌了土炕,被褥倒是新换过的。   阳初随意推开其中一间,走了进去。   苏锦牵着沈原去了另一间,她先是将角落里的浴桶刷得干干净净,又把窗户都关好,才跟坐在炕上发呆的沈原道,“我这会出去看看能做些什么,你先泡泡澡好好放松一下。”   “妻主。”伸手拽住苏锦的衣袖,小郎君欲言又止,素日里含星纳辰的丹凤眼水蒙蒙的一片,瞧着好不可怜。   “别怕,有我在呢。”苏锦叹了口气,从包袱里掏出昨买的蜜饯递给他,“饿了就先吃些甜的。”   阳初就住在对面,沈原怕她也是人之常情。   只是如今情况多变,苏锦却也不好直接带着小郎君住进村民家中。   “我就在门口坐着,哪也不去。”水眸怜惜,搬了小凳子就打算出去。   “妻主,我不是怕她。”小郎君抱着她的腰身,“我只是不知道妻主在外面会这么危险。”   沈原心口揪得发紧,“妻主,原原可以吃苦的。”   “傻瓜。”伸手擦去他沁在长睫的泪珠,苏锦眉眼弯弯,“别担心,我这不是好好的么。原原最喜欢吃甜的,吃鱼不是么?”   “不用吃苦,我会......”   “苏主簿。”房门被人轻轻敲了敲,外头的阳初语调平常,“院里来了位故人,说要寻你。”   “故人?”苏锦面露疑惑,揉了揉沈原的发顶,“你先沐浴,我且出去看看。”   “妻主别去!”小郎君担忧地皱眉,“万一又是她们的诡计怎么办?”   伸手抚平他拢起的眉头,苏锦低道,“放心吧,有阳初在这,她们便是要动手也会有所顾忌。”   房门吱呀一声从外合上。   阳初抬眸与她对视了一眼,朝着院中努了努嘴,“你们先聊。”   院里的男子怯生生坐在台阶上,听见苏锦的脚步,脸上登时鲜活起来,立马不管不顾的扑进她怀中,哭得委屈巴拉,“苏娘子,小柳儿总算盼到你来了。”   “小柳儿?”苏锦将他扶起,“你怎么会在这?”   “不是苏娘子要我在叶家寻机等候的么?”小柳儿瞪大了眼,“难道苏娘子今日不是来接小柳儿的?” 第74章 .煮饭达人小柳儿心里清楚,能不能进了……   “你慢慢说。”   苏锦眉头紧蹙,一时竟也有些摸不着头脑。   正房隔壁便是小灶房,苏锦担心沈原肚饿,便示意小柳儿坐在小灶房外的板凳上,自己劈了柴火,淘了矮丁给的米,蒸上了锅。   她手下熟练地挑着菜,小柳儿坐也不是,想去帮忙苏锦又不让。   “苏娘子,你竟然还会做饭?”   “嗯,小时候爹去得早,只能自己做来吃。”苏锦抬眸,微微含笑,“一会你也尝尝我的手艺,虽比不上我家夫郎,倒也能填饱肚子。”   “嗳。”小柳儿低低应了,手指绞着衣袖,缓缓道,“苏娘子可还记得早前我托阳姑娘送去的帕子?”   苏锦心下一动,立马便明白了其中关节,她不动声色的嗯了一声。   小柳儿悄悄望了望她被灶火映红的侧脸,道,“后来便有位姿容极好的郎君拿着帕子去寻了我。”   “他说苏娘子需要我来铜村好好盯住叶里正。”小柳儿说起这名字时,下意识的抖了抖,挪着小板凳靠近了苏锦,“他还说苏娘子为我赎了身,以后我便不再是低贱之人。”   “只要事成,我就能彻底恢复自由之身。”   “苏,苏娘子。”小柳儿眼圈红了一遭,“叶里正的死真的与我无关,她没的那晚,我被她家大姑娘缠住,又如何能分|身?”   黛眉下的水眸一顿,面上有些不自在,“既是如此,你有人证也无需担忧。”   “苏娘子,不是你想的那样。”小柳儿低下脑袋,“叶袖她堵在我门前说了些情话,可我自始至终都没让她得逞。我......”   他怯怯望向苏锦,“我心中有了人,断不会再如之前一样。”   “况且叶里正是好人,她只当我是侄子一般,并未要我做些什么出格的事。”   “可如今,叶袖的夫郎一口咬定是我克死了叶里正,还说我与叶袖不清不楚,要将我用家法处置。”   “要不是叶袖还算有些良心,我怕是再也见不到苏娘子了。”   他哭得凄凄哀哀,苏锦听了半晌,细问道,“家法?你是以何身份进的叶家?”   小柳儿一顿,涩然道,“早前叶里正有个病弱的小女儿,我就是以冲喜的名义进的叶家,可还未拜堂,她人就没了。是以我在叶家的身份,不上不下。”   “再加上她们也知我过往在酒楼做过小倌,叶袖的夫郎便认定我是狐媚胚子,身份低贱,拿我当小厮使唤。”   打骂是家常便饭,动不动不给吃饭也是常事。   他哭得难过,再瞧见苏锦,心头更是酸涩,跪在她身侧,抱着苏锦的右臂,眼泪流得止也止不住。   就算小柳儿不说,苏锦也知叶袖的夫郎定然又醋又恨,诸多刁难。   她微微叹了口气,还未安慰上两句。   房门吱呀一声打开。   沈原散着的发还半湿,刚走出一步,就瞧见隔壁推开的窗里,含笑看过来的阳初。   他心中恶寒,可听着小灶房里呜呜咽咽的男子哭声,沈原又有些坐不住。   小郎君细细检查了自己的衣衫,又戴上帷帽,这才蹬蹬蹬去了飘着米香的灶房。   “苏娘子,您既然来了铜村,就带小柳儿一起走吧。”他大抵也明白中间出了漏洞,自己被人利用。   好在那人的确将他的卖身契还了回来,眼下只要苏锦不嫌弃。   小柳儿攀上她的肩头,哀哀道,“盼苏娘子垂怜!”   “我知道这些天你受了委屈。”苏锦不留痕迹地抵住他要蹭过来的身子,将板凳让给他道,“等叶里正的事毕,你便可再度恢复自由之身,到时候捎你一段不过是举手之劳。”   “苏娘子!”小柳儿抹干眼泪,眉眼上喜色连连,“您真是好人!”   沈原站在墙边,静静听着小笨鱼温声细语地安抚着他人。   几次想要进去打断她们的谈话,却又都生生止住了脚步。   他很清楚小笨鱼这样温柔的性子,定然会引来不少郎君。   她是夜里清辉,沈原没办法私藏,他只想瞧瞧,除了宋致,这一抹清辉是不是真的能抵住其他美人的惑。   除了宋致。   这四字只想起,都叫沈原心口发酸。   前世重遇之时,他便时时伴在苏锦身侧,若非小笨鱼实在青涩,沈原差点儿以为她们早就成了好事。   虽然小笨鱼对他更像是上下级的模样,可那样的姿容,又是那样的忠心与爱慕,沈原不敢笃定,小笨鱼与他没有半分情意。   便是今生,她也总是对宋致有些不同。   小郎君低下脑袋,他不如宋致果决,也不如小柳儿会讨人欢心。若非他厚着脸皮先黏上小笨鱼,哪里有这些时光。   就算小笨鱼说要娶他,也是因为想要负责。   她似是从未说过喜欢二字。   沈原站了好一会,直到灶房里饭菜的香气越发浓郁,这才蹑手蹑脚的走回房。   大大的土炕上,躺着孤孤单单的小郎君。   腔子里那颗患得患失的心,让如墨似夜的丹凤眼越发酸涩。他窝在被里,手里攥着小笨鱼的兜子,悄悄地抹着泪。   “原原?”   房门被轻轻敲响,苏锦洗了手进来,摸着黑点了灯。   昏黄的烛火跳跃。   苏锦坐在土炕,拍了拍背过身去的沈原,“起来吃饭了。”   小郎君一动不动,如墨的青丝散在枕上,只有掌下的肩头微颤。   “原原?”苏锦放柔了声,想要欺身过去瞧个究竟。   沈原倏地一下躲进被里,瓮声瓮气道,“妻主先去吃吧,我不是很饿。”   “胡说什么呢。”苏锦弯起唇角,“我做了你喜欢吃的辣豆腐。”   被子掀开一条缝,小郎君声音闷闷的,“那妻主先转过去。”   “好。”苏锦依言背过身去,沈原这才从被里钻出,用衣袖抹了抹泪,又把哭湿的兜子叠好,偷偷塞进前襟。   再努力盖得章都会消散,小郎君哀哀的想着,要是小笨鱼也能被塞进前襟就好了。   这样他的鱼,才不会被人觊觎。   一豆残灯,也遮不住沈原红肿的双眸。   他垂头丧气地坐在炕上,瞥一眼苏锦叹一口气,叹一口气再接着瞥眼苏锦。   “原原。”伸手用帕子沾了冷水敷在那双美极的丹凤眼,苏锦顿了顿,问得小心翼翼,“你是不是想家了?”   沈原摇头,却没有像之前一样黏在她身边,只抱膝坐着。   苏锦叹了口气,他生在内院,哪里见过今日的混乱场面,连着两天又惊又吓,害怕恐惧也是正常。   伸手轻轻抱住可怜巴巴的小郎君,苏锦柔了心,藏着情,低低哄他,“我答应你,等事情结束,尽快送你回家,好不好?”   “回家?”沈原怔住,她便这么不喜欢与自己待在一处么?   苏锦摸了摸他的发顶,“嗯,恩师与师公担心了许久,你早些回去,也能免了她们忧愁。”   况且唯有沈原离开,她才能再无软肋。   不然,她会一直担心,会软弱下来,只想抱着他躲在纱帐里地老天荒。   “妻主。”小郎君心口钝钝的疼,勉强撑起个笑脸,“去吃饭吧。让旁人等着不好。”   四角饭桌上,沈原没看到阳初。   “阳主簿去了叶家。”苏锦淡淡解释了一句,手下细致地剥了颗水煮蛋给他,“多吃点。”   她又是布菜又是给沈原添汤。   看得小柳儿艳羡不已。纵然早就知晓苏锦是个温柔之人,却不想她竟如此宠着夫郎。   他吃得没滋没味,望着苏锦的眼神也越发大胆。   等隔壁叶家来人请走了苏锦,小柳儿这才慢吞吞的放下碗筷,他自小便知察言观色。   沈原木着脸,看上去心情不好的样子。   到嘴的打探变成了恭维,“哥哥长得一副好姿容,也怪不得苏娘子时时放在心头。”   “哥哥?”沈原挑眉,含星纳辰的丹凤眼一眯,“我家只我一个孩子,妻主身边也无小侍,不知柳公子这句哥哥从何而来?”   他驳得明明白白,小柳儿一梗,说不出话。   “我知晓柳公子为妻主忍了许多,若是公子想要银两补偿,只要合理,我绝无二话。”   “苏主夫误会了。”小柳儿知晓苏锦极为看重沈原,自是不会与他硬碰硬,只陪着小心道,“此事是我自愿为苏娘子做的,自是不图回报。且我并非什么公子,只是个可怜人罢了。”   “苏主夫若是不弃,也可直接叫我小柳儿便是。”   “小柳儿这名字太轻。”沈原摇头,“你既是自愿相帮,也算义举,担得起公子二字,我还是称呼你为柳公子的好。”   他话都说到这份上,小柳儿也不推辞。大大方方应了,主动包揽了洗碗的活计。又温顺地陪着沈原说了半日,苏锦与阳初才一起回来。   小柳儿自是明白要想在后院生活,一是要妻主惦记,二则便是要与主夫打好关系。   且这世间的女子,成婚之初都曾发誓会一心一意,只不过时日一久,便生了厌烦。   如今苏锦对沈原细心呵护,无非是新婚燕尔。   是以小柳儿心里清楚,能不能进了苏家的门,此番全看沈原。   正房里的灯火昏暗,照在外间,透出一地碎影。   “里正之死,的确有些蹊跷。”苏锦看了眼纸窗上透出的人影,压低了声道,“如今把他再放回叶家,只怕那魏姓夫郎不会善罢甘休。”   “我们这里的确没有空屋。”阳初瞥了眼躲在苏锦身后的小柳儿,“他到底是个男子,又不好寄宿在其他村民家中。”   “苏娘子,我睡小灶房就好。”小柳儿急急开口,“只要有些干稻草就行。”   “那怎么成。”阳初摇头,“不如苏主簿与我睡在一处,让小柳儿与苏主夫睡在一屋如何?”   苏锦沉默。   阳初这条建议她不是没有想过,只是瞧着纸窗上那孤孤单单的背影,她却是怎么也无法点头。   “睡稻草自然不妥,我这就去叶家把你早前睡得竹榻和被褥拿来。”   阳初怔愣,“你让他睡灶房?”   “是。”   苏锦看向失落的小柳儿,歉意一笑,“还望柳公子海涵。”   月上树梢。   喧闹了一日的小村庄总算彻底静了下来。   苏锦躺在榻上,看着沈原侧躺的背影,忽得没了底。   伸出的手指顿了顿,又克制的收回来。   反复几次,苏锦终是下了决心。   手指悄悄往沈原枕下塞着平安符,还未放好,那如玉的俊颜忽得转过来,含星纳辰的丹凤眼在夜色中越发明亮,似是猫捉住了贪吃的耗子,“妻主睡不着?”   “睡,睡得着。”他的薄唇就在眼前,苏锦艰难地偏开脸,慌里慌张地躺下身,面颊红红的闭上眼,“你也早些休息。”   “妻主。”修长的手指轻轻戳上她的脸蛋,清冷的声音好似惑人的妖,温热的气息恍如东风拂过,直叫那早就红艳的耳尖越发滚烫,“为什么不让小柳儿与我睡在一处?”   刚刚院里的谈话,他听得清清楚楚,却又想不明白。   腔子里的心缓缓沉沉的跳着。   修长的手指被小笨鱼悄悄捏住握在掌心,她仍是紧紧闭着眼,沈原甚至能瞧见她因为紧张而越发颤抖的睫毛。   “因为我,我......”苏锦咽了咽口水,倏地背过身去,只留下一句极低极低的话,“我离不开自家夫郎。”   红透的面容藏在被里,接着就被清香所覆。   回过神来的小郎君早就因腔子里剧烈跳动的心带出了无边的飘忽,他细细吻着圈在怀里的小笨鱼。   教了这么久,还是傻傻的不会换气。   不多时那双水眸便蒙了雾,攀着他的肩头,说不上话。   “妻主。”清冷的声线有些沉,黏住她不肯罢休,“我们煮饭吧。” 第75章 .天降大雨可我要是说了,妻主定然会嫌……   对面的烛火早就熄灭,小灶房里也安安静静。   “你饿了?”   苏锦还有些喘不上气,轻轻吻在小郎君额头,“要不先吃点蜜饯?”   小柳儿睡在灶房,她若这回去,着实有些于理不合。   见沈原不出声,苏锦又哄道,“我不止买了蜜枣,还有蜂蜜核桃。”   全是往日里小郎君最爱吃的。   她指了指自己身后的大木箱,“我给你拿来先垫垫肚子,好不好?”   沈原沉默地瞧着她。   半晌才低道,“妻主,我不饿。我......”   “我只是想与你生米煮成熟饭。这样,妻主就不会离开我了。”   他喃喃说着痴话,苏锦蹙眉还来不及问他到底怎么了。   天地忽然颠倒。   小甜柚敲可爱   身下那双丹凤眼好似浸染了最沉的夜,将其中的脉脉情意映衬的熠熠生辉。   修长的手指紧紧捉住她的腰身,“妻主。”   小郎君面上早就红透,月色清辉透过窗,也遮不住那宛如海棠盛开的俊容。   “那本《礼法》我好好看过了,妻主不必担心。”就连清冷的声线也染上了不知名的惑。   苏锦这才反应过来,急急拉住他作乱的手指,摇头低道,“原原!”   可小郎君已经铁了心,须臾,身上的小笨鱼就好似剥了壳的鸡蛋。   “妻主总归是要负责,也不差这一遭。”轻轻贴上他梦里最喜欢的美景,沈原眉梢处却无半点欢喜。   “原原。”苏锦叹息着拢上他敞开的衣领,却没有推开小郎君,“跟我说实话,到底怎么了?”   “原原不是说,我是你最亲密的人么?”她耐心地哄着,任由他捏着面团作乱,“告诉我,好不好?”   “可我要是说了,妻主定然会嫌弃我不守男德。”沈原窝在她肩头,心里的委屈阵阵而来,揉着面团的手指也失了控。   “原原!”苏锦面上一窘,压住要蹿出喉间的低/吟,“我怎么会嫌弃你。”   “那我说了?”小郎君偷偷松开手,改捏着她腰间的软肉,“我不喜欢妻主跟别的男子温柔说笑。”   “原原,你是不是误会什么了?”   苏锦一顿,心里软得好似天上云,怪不得他有些不对劲,原来是傻乎乎的小郎君吃了醋。   “我知道妻主无心,可旁人未必无意。”沈原蹭了蹭她的脸颊,“我家妻主这么好,我不想分给别人。”   “妻主,只能是我一个人的。”那双美极的丹凤眼悄悄瞥着苏锦的神色,“虽然我知道主夫有替妻主纳侍的职责,可我做不到。”   别说她身边睡了其他人,便是苏锦与那些男子笑笑,他都觉得心口堵得慌,想把人藏在前襟,牢牢困在怀中。   小郎君认真又肃然,他说得每一句都是肺腑之言。若是其他人听了,或许直接就会笑沈原痴人说梦。   “妻主?”他惴惴不安地瞧着小笨鱼,她看过来的眼神沉静,辨不出喜怒。   上挑的眼角染了泪意,如鸦羽浓密的长睫遮住了丹凤眼中的落寞,沈原抿唇,“妻主觉得不妥,原原以后就不说了。”   “小傻瓜。”轻轻吻上他的青丝,苏锦唇角的笑意渐深,“这件事,我们来铜村之前不是早就答应过你了么?”   “嗳?”   她素来板正,这会却温柔的好似一弯浅浅的湖水,在星光之下泛出潋滟的波光。   “我答应过以后只给原原一个人亲,一个人抱。”这句话苏锦复述的面红耳赤,却又郑重。   她搂住呆愣的小郎君,“你忘了么?”   沈原腔子里那颗患得患失的心,忽然有了气力,砰砰跳得强劲。   “妻主!”   他想要说些什么,却被那胀满心头的欢喜,震得无法言语,只牢牢抱住他的小笨鱼亲昵地蹭来蹭去。   “妻主,是原原的!”小郎君翻来覆去只嘀咕着这一句,黏上来的身子恨不能与她嵌在一处。   耳根处的滚烫一路烧出了火花,苏锦难熬地抵住贴在身上的小郎君,“原原,你先放开我。”   “为什么?”   她露出的肩头早就粉了一片,偏那起火的源头还瞪着一双纯真的眼眸,只欢喜地想要与她黏在一处。   “原原,我是个女子。”苏锦委婉。   修长的手指正练习着面团的推揉,小郎君傻乎乎又开心的点头,“我知道!”   他还知道,小笨鱼就快坚持不住了。   上挑的眼角好似艳艳的开出了一枝海棠,里面星光璀璨,哪里还有半分难过伤心。   苏锦握住他的手指,“原原,我想娶你是真。”   眼瞧那好看的薄唇越翘越高,她忍不住欺了过去,吻了又吻,“我们等成亲,好不好?”   小郎君眉眼都好似撞进了春风,狠狠点了点头。   如墨似夜的丹凤眼忽得露出一丝懊恼,“可是......”   他早已情动,哪里是一时半刻能消的,“妻主,你再帮帮我吧。”   小郎君可怜又无助,缠得苏锦心都发颤。   月亮藏进了云层,就连窗外的红蓝相间的小花也捂住了脸。   沈原餍足地替她系好中衣,这才揽住疲累的小笨鱼,睡得安稳。   此次进山主要是为勘察四犬河河流走势与铜炉山体实际损耗。   天才麻麻亮,苏锦和阳初就已经随着昨约好的几个村民一同去了铜炉。   沈原醒来的时候,怀里的小笨鱼早就不知何时被换了枕头。   想起昨夜里苏锦说过的话,小郎君整张面皮都羞得通红,捏着她塞在自己枕下的平安符,欢快地滚来滚去。   他的小笨鱼真好吃,软软糯糯,青涩的模样更是叫人把持不住。   咚咚——房门被人敲响。   小柳儿怯怯的声音从外传来,“苏主夫,您醒了没?我熬了粥。”   昨夜压抑的低语,他虽然没有听清,可瞧着沈原眼角眉梢的喜意,说不羡慕,那都是假的。   原以为苏娘子性情冷淡才会不近男色。小柳儿低头喝着碗里的素粥,一口气叹的若有似无。   不过他也知道,像苏锦这般温柔的人,只要脸皮厚些,赖上便是赢,“苏主夫,苏娘子她们大概中午便会折回,我们可要去买些菜和肉?”   “也好。”沈原淡淡点头,昨他吃了小笨鱼的面团,礼尚往来,是该替她蒸上一笼松软香甜的馒头。   两人将将锁好院门,还未走下石阶,就被叶袖家的魏夫郎堵住了去路,“呦,不愧是狐媚子,这么快便寻到了新靠山,怎么……”   他围着沈原来回走了两圈,面前的郎君穿着最为平常的松石绿布衣长衫,挺拔的身姿宛如一颗青松,虽然被帷帽遮挡了面容,可瞧着便是一副冷清高傲的模样。   魏文迟疑了片刻,方才继续奚落起小柳儿,“你真当苏主簿能瞧得上你?”   “我不是狐媚子!”小柳儿依旧怯怯的,他面上染了薄红,嘴笨的辩解道,“苏主簿为人正直,魏主夫你说我便是,莫要带上她。”   “呦呦呦,过往我说十句也不见你辩上一声。”他打量了静静站着的沈原,刻意挑拨道,“想来这位便是苏主夫吧,可不是我多嘴,您身边这个,本事可不小呢。”   “您最好还是留些心,免得苏主簿被人吃了,都……”   “魏主夫。”沈原打断他的高谈阔论,“女男之事,若女子当真不愿,就凭他一个男子,怕是也没得办法。”   “所以此事,说白了还是要看自家妻主品行如何。”   他声线清冷,淡然道,“魏主夫肯以前车之鉴相劝,我很感激。不过我家妻主她,并非朝三暮四之人。”   说起苏锦,帷幔下的俊容总算有了丝笑意。   魏文讨了个没趣,愤愤道,“苏主夫还是太过年轻,要我说,这世间哪里会有女子能抵得住狐媚。”   “不过苏主夫既然如此笃定,那我们便走着瞧!”他狠狠白了几眼小柳儿,一转身就瞧见叶袖躲在院门后,正痴痴瞧着那狐媚子。   “看看看,看什么看!”魏文更加气恼,扭着叶袖的耳朵吼道,“小心我告诉我爹!”   叶家大门砰的一声被人重重甩上。   大晋以女子为尊,何时见过如此嚣张的夫郎。沈原皱眉,问起了小柳儿,“魏主夫的爹是何人?”   小柳儿左右看了几眼,见四下无人,方压低了声说,“魏主夫自幼就没了娘,全凭他爹独自一人拉扯。后来他爹与铜官刘叶看对了眼,魏主夫便一下神气起来。据说他嫁给叶袖,也是刘叶强行给保的煤。”   “还有这种内情。”沈原听的目瞪口呆,刘叶在凤平县可是有家室的,与刘仲英算是姑侄。   这么说来,魏主夫的爹岂不是就成了刘叶的外室?如此见不得光的关系,到他这反而成了作威作福的倚仗。   沈原心中一阵恶寒,不过小笨鱼提过,是宋致让小柳儿盯住叶里正,他慢慢琢磨着,忽得灵光一现。   难不成许昌说得那本账簿,正是被刘叶利用魏夫郎藏在了叶家?而叶里正身故蹊跷,多半也是与这账簿有关!   那这样说来,极有可能是宋致借小柳儿拿走了账簿。   如墨似夜的丹凤眼满是欢喜,等小笨鱼回来,他定要细细说给她听!   沈原心情高涨,又念着小柳儿许是知道内幕之人,连带着与他说话也温和了许多。   小郎君花了心思套着小柳儿的话,不知不觉便走到了人群聚集的集市。   铜村毕竟是在山里,说是集市,其实也不过是几个从凤平县结伴而来的小贩,将货物堆在一处,吆喝买卖罢了。   这些人走南闯北,看天最准。   沈原与小柳儿才买了块肉,那几人便利落的收拾好摊子,说什么也不多留。   “诸位郎君,并非我们姐妹有钱不赚,只是这天公不作美,大雨将至,我们家中亦有夫郎等待,还请诸位多多包涵!”   “下雨?”沈原抬眸瞧了瞧湛蓝的天色,晴空万里,别说是乌云,连多余的云丝都不见几个。   “夫郎莫要不信,还是早些回家去吧。”卖肉的贩子和善,劝道,“这山里天气变换多端,如今又是雨季,等四犬河水位上涨,可就真的要封路漫山了。”   她说得言之凿凿,沈原听得眼皮突突直跳,小笨鱼去了铜炉,听她说那里的山体经年累月开采早就快被掏空,极易坍塌。   要是再有大雨……   沈原连忙将不好的念头呸了出去,他的小笨鱼可是会官至首辅的女子,此行定然无事。   可有些念头一起,又岂是轻易能淡下去的。   小郎君肉眼可见的开始焦虑,急急走回铜村,就算小柳儿有心宽慰,说了好几个笑话与他,也没能让沈原放松下来。   等笼屉里漫出香甜的馒头味,天上果真聚集了厚厚的云层,黑压压覆在山顶,就连刚刚还带着热气的风,转瞬就卷起了土,合着小石子劈里啪啦打在门板上,来势汹汹。   眼看已过正午。   守在灶旁的沈原越发的魂不守舍,如墨似夜的丹凤眼牢牢盯住院门,捏在手里的平安符早就被汗湿透。   口中嘀嘀咕咕,将漫天神佛都祈求了一遍。   许是上天听见了他的哀切。   咚咚——   急促的敲门声一响,沈原面上总算有了笑意,他就说小笨鱼不会有事!   松了口气的小郎君噔噔噔小跑着推开门闩,院门推开的刹那,沈原笑意变僵,继而失落地探出门外,“我妻主呢?”   门外的人个个都丧着脸。   他心口发慌,瞧着沉默的阳初,急得怒从中来,“我家苏苏呢!你们不是一同出去的么!她人呢?”   “苏主夫。”跟在阳初身后的矮丁,面上悲痛,“此事说来话长,还请您,请您节哀。”   “你胡说什么!”沈原一怔,矮丁说得每个字,他都不懂。   整个人发了疯地要往外走,“我节什么哀,都让开,我要去找苏苏。”   他浑身发抖,死死咬住下唇才止住那慌乱不已的气息。   小笨鱼才不会出事。   不会的!她还没有娶他,还没有经过春试。   定是这些人说谎!   “沈公子!”   阳初死死抱住失魂落魄的郎君,“虽然这事突然,可苏主簿她,的确……的确不在了!”   “胡说!”沈原狠狠打着阳初要她放手,“我才不信!你说她不在了,证据呢?”   “苏主夫,此事是阳主簿亲眼所见。”矮丁叹了口气,“那个山崖陡峭……”   轰隆——   天空打过第一声雷,云层夹杂着茫茫白光,将门口的众人照得清清楚楚。   “阳初,放手!”   沈原眼角泛红,死命地推开过分贴上来的女子,“只你一人所见,红口白牙就定我妻主生死,着实草率。”   “你们不愿寻她,我便自己去。”他狠狠剁在阳初脚面,却被她抱的更紧,“沈公子!风雨欲来,你去便是送死。”   “苏主簿去之前,曾嘱咐我要好好照拂与你。”她眉目悲痛,伸手利落地敲在沈原颈后,眼看怀里的男子软了气息。   阳初刚刚还难过至极的唇角忽得微微上扬,只一瞬,又满目伤感,转头与矮丁几人道,“今日之事纯属意外,诸位也都尽了力。等明日天晴,还请诸位再随我走一趟。”   “寻出尸首,也好叫沈公子安心。”   阳初低落,随手打发了几人一些银两,等关上门,这才揽着昏昏沉沉的沈原往自己房里走去。   那上扬的唇角,越发没有遮掩。   躲在灶房的小柳儿瞧得清清楚楚,他紧紧捂住嘴,骇得后背发凉。   可想起苏锦,想起她说起自家夫郎的温柔模样,站在门口想走的小柳儿却怎么也无法迈出脚步。   他握紧拳头,忽得冲去了阳初门前,拍得门板咯吱作响。   “阳主簿,男女有别,还是由我来照看苏主夫吧。” 第76章 .柳暗花明在漆黑的夜里,那双红肿的丹……   “阳主簿!”   小柳儿掌心拍的都有些发麻,房门这才吱呀一声打开。   他努力挤出个笑,“阳主簿劳累半日,不如还是由小柳儿照,照......”   掌风凛冽,只眨眼瞬间,他就被阳初扼住脖子,她并未完全用劲,过往平和的目色露出少见的阴鸷,“说,账簿交给了谁?”   “阳,阳主簿。”小柳儿拼命掰着她的手指,“我不,不知道,什么,什么账簿!”   “不知道?”   阳初稍一用劲,登时就掐得小柳儿面红气短,“早前你说是苏锦让你来的叶里正家,是与不是?”   “是,是......”   小柳儿死命挣扎,想要说是个男子诓骗了他,可只说了个开头,阳初手中劲更足,掐得他连翻白眼,别说思绪,只大脑一片空白。   耳中的轰鸣渐渐盖过了阳初的冷笑,小柳儿软软倒在地上,瞧着那近在咫尺的门槛,终是失去了最后一分气力。   “老四!”阳初漠然,淡淡瞥过地上的男子,“一并扔去后山。”   轰隆——   又一声惊雷合着闪电,照的院里分明。   昨日这院中太过拥挤,这会倒是不多不少刚刚好。阳初满意地弯了弯唇,转身合上了门。   大雨将至,就连风也越发肆虐。   她坐在土炕边,瞧着榻上昏过去的沈原。郎君姿容胜仙,乌发雪肌,紧皱的眼角眉梢无一不是恰到好处。   “沈郎。”阳初小心敛去周身煞气,手指轻轻触在他的额头,继而到英挺的鼻梁,刚要点在那张薄唇。   就被刚刚转醒的沈原一把拍了过去,“少碰我!”   他头脑还是有些晕乎,瞧了四周一眼,这里没有他和小笨鱼的包袱,也没有她摆在桌上的蜜饯。   “这是?”   “我睡的房间。”阳初含笑。   沈原心里咯噔一下,缓了半口气,坐直身子,“孤男寡女,总归无法共处一室,还请三皇女避嫌。”   “你知道我是谁?”阳初堵住他下炕的去路。   沈原面上微沉,悄悄攥紧藏在袖中的匕首,“自然,阳初即为晓。”   顾晓唇边的笑意意味不明,“果真聪慧,也不枉我那五皇妹挖空心思想要将你拢入府中。”   “早前我只当她贪图太傅声名,却不想你如此有趣。”她眼神炽热,兴致勃勃的逼近沈原,“不过,说起避嫌,怎么你与苏锦尚且能同房而居,和我便不行?”   “她会的我都会,她不会的我也会。”顾晓瞧着沈原骤然发白的的面色,得意道,“还没有哪个男子会在我这失望。”   “三殿下慎言!”   沈原气得发抖,“我与妻主是由母亲首肯的,发乎情,止于礼,并非殿下口中的无媒苟合之辈。”   “若三殿下无事,我还要去寻我家妻主。”他避开堵上来的顾晓,还未触到门边,就被人一把攥住了衣袖,狠狠扯了回去。   她常年征战习武,气力绝非一般女子可以比拟。   沈原被拉得跌跌撞撞,直往后仰。眼看她手臂前来,沈原慌不择路,直接挥出藏在袖中的匕首。   骤然而来的锋利之刃,虽无章法,却也让毫无防备的顾晓受了些惊吓,当即笑道,“啧,还是个烈脾气。乖顺的小马驹我骑多了。”   手指极快地拂过他的腰身,瞧着咬牙怒目的沈原,“烈马难驯,想来滋味也会更好。”   “无耻!”   她起了玩闹之心,故意露出些破绽,每每沈原要伤到她时,又都只差分毫。   几回下来,顾晓越发松懈,身形也慢了许多。   沈原趁她不察,猛地转身就朝门口跑去。   吱呀——   外间,云层正痛痛快快挤着蓄积多时的水珠,抖落的雨滴,噼里啪啦敲打在瓦檐,浇灭了大风带来的土气,只余一片清凉。   沈原刚刚才踏出一步,腰身直接被人朝后一揽。   咣当——   狠狠摔上的房门挡住了风和雨,却挡不住丑陋算计的人心。   “真是自讨苦吃!”顾晓耐心有限,狠狠将沈原压在土炕,伸手摸出一颗丸药硬塞进他口中。   直到身下的挣扎无力,方才又笑道,“这个你上次也吃过,放心,不是什么毒药,只会让你全身酸软无力罢了。”   “早这样乖乖的多好。”   顾晓体贴的替他盖上被,“我并非什么登徒子,你既是太傅之子,我心悦之,自当好好禀明陛下求娶。”   “顾执贪心,有了柳茗还想算计与你,迫你做小。我却不同,我的正君之位,只给你一人,如何?”   “我已有妻主!”沈原瞪她,心头忽得一明,怒道,“所以上次秉文只是下了迷香?”   “不错。”顾晓也不隐瞒,“只可惜苏锦来得太快,她下手又狠,又要个说法,所以秉文只能死。”   她叹了口气,“刘仲英那伙人将秉文安排在我身边,他虽然又蠢又坏,但胜在会勾人,倒也算合我心意。”   “要不是他把我的药偷卖给了宋致。”   她微微一顿,笑得越发开怀,“不,是顺平。也亏你们想得出来。”   “还与我说是交给了你,我也断不会下了死手。那可是安神散,我花了多少心思在边疆找人调制出的绝妙之物,就被这不识货的随随便便卖了。”   “要知道此物可是我专门为苏锦预备的。她太过聪慧,又极善隐忍,若没有药物牵制,还当真是有些不好办。”   沈原暗自松了口气,还好小笨鱼没有上当,吃她的安神散。可顾晓若是提前备好,那......   他心头大骇,震惊地瞧向一派和善的顾晓,“早前在林子里射箭的是你的人?!”   “到底是沈太傅教养出来的嫡子。”顾晓赞赏的颔首,“总归十五之后,你与我便是一家人。与你多说些也不妨碍。”   “三殿下就不怕被人听到?”沈原怒极。   “有什么好怕,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有军功在身,又是领旨前来暗查。谁让五皇妹不成气候,犯下如此滔天大错。”   “苏锦左不过是我手里的一颗棋子罢了。”   “再者你娘亦是臣子,君臣之别。我想沈公子应该明白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她握住他的手指放在掌心,“何况,我这里多得是药,也不怕公子乱说。”   顾晓要挟的明明白白,沈原越发生恨。   却也明白顾晓之言不是随意说说,常年杀生惩罚,此人远比顾执更加狠绝。   若非林子里第二拨人的袭击,小笨鱼也不会受伤,她们更不会结识阳初,也就是今日的顾晓。   当时只觉被救时机恰好,如今看来却都是算计在内。   尤其医馆那日,他初醒之时,小笨鱼便有意地挡住过顾晓的视线。难不成她早就发觉了林子里与官道上追击的是两路人马?   这就难怪小笨鱼会突然提出要假扮妻夫,她那么守礼,若非迫于无奈,也不会想到这一出。   “可惜啊。我倒是的确想过与苏锦真心结交来着。”   顾晓摇头,叹道,“她太聪明了,能料到我每一步棋。本来我也没想今日就要她性命,谁让她背弃在先。”   “背弃?”   沈原强压住喉头腥甜,问道,“妻主何时背弃与你?这些天你们一同住在县衙,殿下便是胡诌也要有个限度。”   “你瞧你,我不过说了她两句,便气成这样。”   顾晓含笑,“凤平县自我入境便暗中嘱咐铁甲军守住了出入之路,别说是人,连只苍蝇都飞不过,可宋致却能百里投奔。”   “要知铁甲军只听皇族之令。你说这宋家庶子背后又是何人?”   “所以我猜,顾执早前在官道上的追杀,只是她们联合,企图瞒天过海,引我入阵罢了。”   “诚然,我也给过苏锦机会,只要她解决了宋致,我便可既往不咎。毕竟她也算是个人才。”   “可是。”顾晓眼神一暗,冷哼道,“她却不知好歹,让宋致指使了小柳儿先夺了账簿!”   “你说,这不是背弃是什么?”   沈原懒得与她辩解,顾晓嗤道,“这一桩桩,一件件,我可有冤枉了她?”   “不过也是她命不好,本来我打算看在往日情分,只想施以小小惩戒罢了。结果她自己心虚摔落,足见苏锦所作所为连老天都看不过眼,又与我何干?”   土炕上的男子还在费力挣扎。   顾晓俯身,抬起沈原的下巴,轻轻笑道,“她呀,在跌落的那一瞬间,还求我莫要食言。”   “妻主说了什么?”清冷的声线被药劲放软,便是怒极也听着绵绵无力。   瞧着那双美极的丹凤眼满是苦楚,顾晓心中越发开怀,“原来你不知道?她早就料到自己活不长久,之前便求我允你全身而退。”   “你胡说!”   他的小笨鱼绝不会死,倒是顾晓,沈原想着前世听过的消息,心里忽得有了算计。   素日里含星纳辰的丹凤眼紧紧闭上,长睫微颤,便落下泪来。   “沈公子先别哭。”   伸手抚去他落在腮边的泪珠,顾晓嘴角一斜,笑得邪气,“她呀,心里可不止你一人,还有那个宋致。”   “她也求我允宋致平安而出,你瞧瞧。”   顾晓甚是温柔的放低了声,“公子失忆,定然不知这宋致早前曾与苏锦订过亲吧。这两人情愫暗生,要不是碍于身份差异,说不定早就双宿双栖了。”   沈原蓦地睁眼,难以置信道,“三殿下说得是真?妻主她......苏锦她当真与宋致有情?!”   “自然。我还能骗你不成。”顾晓乐得哄他,过于通透的男子总是在某些事上极为好骗。   比如沈原,苏锦就是他的软肋,只要是关乎苏锦的事,定能叫他失去理智。   届时,等他情伤难捱,她便乘虚而入,别说是他那颗心,就是要他死心塌地也不是难事。   世上可没有什么比姻亲更为牢固的支撑。   就算凤君再强压一头,她一有军功,二有沈太傅这一当代大儒,三者若能成功办了顾执这桩贪污,太女之位定是手到擒来,不费吹灰之力。   顾晓心情愉悦,“要我说,公子也不必再为这负心人伤心难安。这天下女子何其多,以公子的家世、姿容,想嫁谁都易如反掌。”   “嫁谁不都有终被负心的一日么?”郎君皱眉,倒是不再流泪,只哀哀切切怨了一句。   顾晓心疼万分,手指还未抚上他的脸,就听沈原又道,“原来她也是个朝三暮四之人!那三殿下呢?您又将我当成了什么?”   “说是要明媒正娶,不也在这动手动脚,与顾执与苏锦又有何异?”   那双丹凤眼中恨意难当,定定望了过来,顾晓伸出的手一顿,讪讪笑道,“我自然与她们不同,公子于我既是助力,也是心头好。我珍之爱之尚且来不及,又怎么会唐突公子。”   “殿下这话我便有些听不懂。”沈原目色无神,似是心灰意冷,“我可从未见过如此珍爱之法。”   “刚刚也是情急。”顾晓顿了顿,“若我不拦着公子,不药倒公子,公子又怎么会静下心来听我说清原委?”   “这药效也就三个时辰,公子且忍忍。”她起身,替沈原在脑后放了一个软枕,笑道,“如今还有些琐事,这几日就只能先委屈公子待在院中,等十五一过,我自会送公子平安回京。”   “殿下!”沈原涩涩叫住要走的顾晓,“外面风大雨猛,您要去哪?”   “沈公子不必担心,我外出自有随从护着,便是这院子,也会有人看着,绝不会让那些无知村民唐突了公子。”   “既是如此,能否请殿下暂时先留小柳儿一条性命?”乌黑的眼珠定定看向顾晓,淡道,“有个男子相伴,到底方便些。”   顾晓微微垂眸,“沈公子怕是不知,军中于背叛者,从来都是斩立决。”   “如今,他虽是男子,怕也活不过多久。”   轰隆——   泛白的天际映亮了顾晓阴鸷的面容,也彻底惊醒了思绪纷乱的沈原。   ***   铜炉后山的有一处早前废弃的铜矿,因地势洼陷,雷电大雨,四犬河水位上涨迅速,矿洞里嗖嗖倒灌着泥水。   一身玄色的蒙面女子细细往下看着,早前将苏锦捆着扔进去时,水位才浅浅一层,这会便涨了有一人多高。   活活溺死,倒也符合三殿下对于背叛者毫不手软的风格。   四雀摸了摸地上之人的鼻息,随即就要将昏过去的小柳儿也狠狠踢进矿洞。   嗖嗖嗖——   身后有弩/箭连发,四雀皱眉,矮身一躲,刚转过脸,左右接连也来了嗖嗖之声,一时之间,混着风雨,竟难以分清敌在何方。   她只得尽力去躲,左避右闪下猛地一回头,就看见浑身湿透的苏锦。   四雀心头几骇,眨眼再看,弩/箭就已飞至胸前。   她险险避开,还未喘上口气,脖颈处便叫人套了细细的绳索,拉得她一个踉跄仰倒在地,四雀毕竟身经百战,便是这种情况也丝毫不慌,袖中匕首寒光一闪,还未扎进那人手腕,胸前忽得剧痛。   “你.....”   轰隆——   咚——   不断的响雷遮盖住了天地间所有声音,唯有血色不断被雨水冲进泥土。   矮丁与春妮扶起只剩一口气的小柳儿,匆匆离去。   外间的雨滴越发密集,狠狠打在地面,落下无数愁。   沈原孤零零躺在土炕,眼角的泪珠就没断过。   他实在是太没用,既逃不出去,也不能去寻小笨鱼。只眼睁睁的被困在这一方院落。   一想到他在这耗费的每一刻,都可能是小笨鱼所剩无几的生机。   腔子里那颗心就好似被雷一遍遍击穿,前世与今生交织在一处,痛得他生不如死。   脑仁早就哭到麻木发僵,小郎君恨恨瞪着窗外,顾晓不是要等十五么?   前世他虽然躲在府里不愿出门,却也听闻某县大雨漫山竟未有报,最终导致几十人被山洪掩埋。   如今这天好似被撕开了口子,雨势不减,就连日子也差不多。   看来这个某县,沈原唇边苦笑,应当是凤平无疑。   若小笨鱼真的回不来,他定先要顾晓陪葬!   然后,再去寻她。   要不小笨鱼该有多冷啊,她都说了没有夫郎不行。他得去抱着她,与她黏在一处才好。   咬出血迹的唇早就干巴巴起了皮,小郎君哀切的低泣,透过纸窗,哭得天色越发沉重。   直到那悲伤敛去,屋顶才好似有重物落下。   吱呀——   房门被人轻轻推开,一身玄色的蒙面女子悄悄踏了进来。   她浑身湿透,瞧着土炕上哭肿了眼昏睡过去的小郎君,忍不住心头喟叹。   想从他前襟摸出方帕子替他擦擦脸,却不想只摸出了个叠好的肚兜。   满是伤口的手指一顿,就听土炕上的小郎君梦里也是哭音,胡乱喊着苏锦的名字。   朱色薄唇早就被血迹染成了艳红。   蒙了面的女子稍稍给他喂了些水,靠在她前襟的小郎君在睡梦中便哭得越发难过。   喝进去的那点子水远不如他哭出的多。   沈原无意识地抓住湿透的窄袖,梦境繁复,转瞬便出现在一片深深海水之中。   他的小笨鱼双目紧闭,正沉沉地,不断下落。   饶是他费劲全力,也始终攥不住那一片广袖,握不住她的手。   眼看她即将被黑暗吞没,眼看他就要牵住她。   沈原心口几窒,强烈的憋闷与痛入骨髓的疼,却好似一副不留情面的铁钩,狠狠钩回了他的神志。   眼角的泪痕就没干过,却不知被谁心细地敷上了冰得刚好的湿帕。   小郎君脑袋昏昏沉沉,头痛与心疼混在一起,更是好似将人架在了烈火上,他奄奄一息,却又不肯再喝些水。   耳边犹有叹息。   继而温软覆上,一口接一口,喂着固执的沈原。   她的青涩犹如一道暖意,一点点唤回了小郎君濒临奔溃的神志。   “原原,你要护好你自己。”   记忆深处的小笨鱼正温温笑着,半梦半醒的沈原猛地坐起。他药力刚退,却仍强撑着去了小灶房。   笼屉里,一圈蒸好的馒头里,放着一碟裹了蛋液烤出的馒头片。   沈原试了试温度,在漆黑的夜里,那双红肿的丹凤眼终于重新有了光彩,捂着脸哭得欢喜,“呜呜,妻主。” 第77章 .温柔叮嘱生于他来说,本就是偷来的时……   馒头片还热乎着,灶上还温着汤。   他脑袋疼得厉害,也知道现在绝不能给小笨鱼拖后腿。   小郎君眼里含着泪,一口口嚼着,许是哭得太久,馒头片放在嘴里根本尝不出味,只噎得慌。   小锅里的汤,是他最爱喝的。   沈原抹了抹眼泪,吃一口喝一口,等身上的寒意渐渐退了下去,却也不知能做些什么,只抱着空了的小碟子呆呆坐着。   天还是乌泱泱的黑着,苏锦今出去的早,他都没来得及送她出门,更不知道他的小笨鱼肚子饿不饿,有没有受伤。   他越想,眼泪就越止不住,滴滴答答掉在小碟子里,和着外面的雨声,织出几多愁。   修长的手指捂住闷闷生疼的胸口,就连那双美极的丹凤眼也痛苦的闭起。   尤其被安全的圈在这院落里,他更想寻到那尾鱼。就算危险,他也只想与她守在一处,拼尽全力护着她。   生于他来说,本就是偷来的时光。   灶里的柴火渐渐熄灭。   沈原腾地起身,无论如何,他都要找到小笨鱼,告诉她顾晓的打算。   外间雨势稍歇。   小郎君认真束了发,又从土炕角落捡起打斗落下的匕首塞进袖里。   幸亏顾晓看不上他的三拳两脚,更看轻了他的心意,压根儿没有理会这把匕首。不然他连个防身的利器都没有。   身后的小包袱,结结实实装了好多小笨鱼爱吃的馒头和蜜饯。   还没动身。   吱呀——   正房的门被人轻轻推开。   躲在暗处的沈原探眼出去,就瞧见一身玄色的蒙面女子掌着灯踏了进来。   坏人!   小郎君屏气凝神,猫在桌后看着她迟疑的走近土炕。上面的被子拢了个人形,为得便是迷惑顾晓留下来看守的走狗。   残灯如豆,沈原恨意难挡,袖中的匕首锋利,蹭的就扑了上去。   “原原?”机敏回头的女子,便是蒙了面也能瞧得出一双弯弯黛眉。   熟悉的声音惊得他脚下一软,眼看那匕首就要扎在她肩头,沈原还来不及扔掉,就被苏锦轻巧的卸下力道,结结实实抱在怀里。   “妻主?!”手忙脚乱地扯去她覆面的黑巾,小郎君倏地撇开匕首,将人狠狠压在土炕上,想要与她笑笑,可眼角的泪珠却总不受控制的滴落。   一滴一滴,轻轻落下,咸咸的,狠狠砸进了苏锦心头。   “原原。”她抱着泣不成声的沈原,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头,哄着抖成一团的小郎君,“别怕,是我。”   “呜呜,妻主。”似是想起什么。   干到起皮的薄唇毫无章法地吻上她的唇角,“呜呜,是真的妻主,不是梦。”   “原原,你看着我。”伸手抹去他腮边的泪珠,苏锦亲昵地与他蹭了蹭鼻尖,“是真的,不信你摸摸看。”   握住他的手放在自己心口,沉稳有力的心跳声渐渐安抚住了悲喜交加的小郎君。   他的小笨鱼真的回来了!   就算再想把人藏在怀里,沈原也知此刻不是可以温存的时候,“妻主,顾晓再找被宋致拿走的账簿。还有,铜官刘叶是魏夫郎爹的姘头,啊,还有......”   他急急说着今听到的所有消息,手中递来一杯水,苏锦揉了揉他的脸颊,“先喝些水。”   “嗳?”沈原泄气,“妻主你是不是都知道了?”   他早就该想到,小笨鱼能够脱困,必定早有对策。   “我好没用,什么都帮不上忙。”小郎君垂头,连肩上的小包袱滑落也没注意。   “怎么会。”苏锦笑着,强忍住伤口的痛楚。   她面色还有些泛青,早前被人捅了刀又推进铜坑,要不是念着傻乎乎的小郎君,怕是早就坚持不到恩师的人来救她。   如今顾晓被刘叶缠的分身乏术,四雀也被解决,她才能偷偷寻来看他。   “妻主,你受伤了?”   缓过神来的沈原这才发现她手指上的伤,一道一道,深浅不一,他难过地捧起连连呼着气,“原原帮你上药。”   “好。”黛眉下的水眸静静望着明显瘦了一圈的沈原,小郎君果真傻乎乎的,昨夜里那双美极的丹凤眼早就肿得瞧不出。   他认认真真往苏锦伤口上摸着药膏,皱眉欲哭的模样,瞧得苏锦心都疼了。   还好没让他见到背上的伤,伸手想要摸摸沈原的发顶,就被小郎君紧紧捉住了手腕,“妻主别动,刚上了药。”   他严肃又专注,转身从小包袱里拿出包好的馒头放在桌上,“妻主饿了吧,我这就给你做些汤来。”   “原原,有馒头就行。”叫住忙碌起身的沈原,苏锦抿唇,“我一会还要走。你与我多坐一会,好不好?”   小郎君眼角还红着,听她说要走,声音都凝滞了片刻,“妻主,馒头都凉了......”   ——你还要去哪。   剩下的话他说不出。   伸手倒了杯热茶,沈原乖乖将馒头递在她唇边,“那我喂妻主。”   他喂得细致,等苏锦咽下又塞了颗蜜饯,修长的手指缓缓抚上她的面颊,低低哄着,“妻主,吃了甜的,就不痛了。”   “傻原原。”   他俯身而来,苏锦稍稍抬起下巴,出乎意料又准确地吻上泛白发干的薄唇,“这样才会不痛。”   “啊?”   轻轻坐在她膝上,小郎君哭得发黄的面色总算有了往日里浅浅的粉,怯怯揽住她的肩头,“那妻主现在还痛不痛?”   “有一点。”   “那我给妻主止痛。”沈原温柔地含住她苍白的唇,似是拢着易碎的花,万般珍惜。   他知晓苏锦必然还有伤势,不然她的面色也不会如此难看。   可她不说,就是不想让自己担心。   那他就只能让她放心,装作什么都不清楚。   “你看,我就说我不能没有夫郎。”苏锦用手背抹去他眼角的泪,“以后不要这样哭了,就算。”   苏锦一顿,眉眼弯弯,“就算我当真不在了,也别这样哭,我会舍不得。”   他哭得她心口钝钝的疼,不然也不会冒险解决了顾晓留下来的人。   她的小郎君傻傻的,这么哭下去,怎么能熬得住。   “妻主!不许胡说。”慌忙捂上她的唇,顾不上什么礼教仪法,沈原狠狠呸了三声,“不许说不吉利的!”   “总之,妻主去哪,我就去哪。”小郎君郑重地许下诺言,“我与妻主生死不离。”   “如果。”眼见沈原眼睛又红了,苏锦忙补充道,“我是说如果,要是真有那么一天,我希望原原能好好活着。人这一辈子,总要学着放下,况且你还有娘和爹。”   “我......”想起家里的双亲,沈原鼻头一酸,语气软了许多,“是我不孝,娘还有爹,可是妻主只有我。”   “我也不想放下,我只想跟妻主永永远远都在一起。”   一声轻叹自喉间溢出,苏锦抱紧怀里纤瘦的少年,只觉得又酸又甜,“傻原原,恩师有师公,却也只有一个独子。年少时的心悦不管多来势汹汹,都终被岁月抹平。”   “不论何时,我都希望你好好活着。”   “妻主才傻。”小郎君把脸埋进她脖颈,“我对妻主,绝不是一时的兴起,我喜欢妻主,比世上所有人都喜欢。”   喜欢到,只想待在有你的地方。俗世也好,尘土也罢。都只想握住你的手,从生到死。   “所以妻主要是希望我好好活着,就要护好自己。”沈原嗅着她身上的血气,强忍住眼泪,悄悄吻上她的耳垂,“喜欢妻主这句,原原以后会说很多遍。妻主一定要记得,不能忘。”   “傻瓜。”苏锦低叹,亲了亲他的薄唇,“这两日我不能再来看你,你就好好呆在院中,十五之时,叶紫的人,就是矮丁和春妮,她们会来接你。”   “那妻主呢?”沈原不放心,她说了这么多,又肯主动吻他,必然是谋划之事凶险,才会提前细心开导。   “妻主为什么不来接我?”小郎君死死握住她的手腕,“我只等妻主一人!”   “原原,别担心,”苏锦失笑,“我既是棋子,就得承上启下才行。不然岂不是白白让那些恶人,欺了我家傻乎乎的小夫郎?”   “那我不乱跑,乖乖等妻主来接我,好不好?”沈原抿唇。   苏锦摇头,“到时候我怕她们狗急跳墙,以你做胁迫,安全起见,你还是先跟着矮丁和春妮与恩师汇合的好。”   “你放心,我不会有事的。”苏锦含笑,“叶紫原先留在铜炉的人马都已聚齐,再加上宋公子那边也差不多要成事了。”   “二凰相争,哪里会有空对付我们这样的布衣。”   “宋致?”沈原一顿,“妻主的意思是说他并未将账簿真的交给顾执?”   “不错。”   苏锦还记得早前在巷子里相遇时,那抹海棠红笃定的神色。   “如此一看,他为妻主也牺牲了许多。”沈原声音低落,顾执的为人,他最清楚,要想从她那得到些什么,付出往往会更多。   想起之前宋致不太对劲的背影,小郎君叹了口气,也不知该不该说与苏锦听。   “不要胡思乱想,宋公子说他只是想搏一个出身,顺便与我联手罢了。”   松开腻在怀里的沈原,苏锦又叮嘱道,“记住,两日后矮丁和春妮会来接你。”   薄薄的一扇门板,在风雨吹打中晃晃悠悠。   无休止的雷鸣电闪,将黛眉下的水眸映的闪闪发亮,她轻轻笑着,最后抱了抱满目忧愁的沈原,“原原,我该走了。”   轰隆——   小郎君哀哀趴在窗口,瞧着越走越远的人影。她似是最后一束陷入黑暗的光。   自那夜开始,天地就好似被无尽的乌云压着,再也没有清朗之时。 第78章 .疑团丛生小笨鱼明明知晓山洪即来,她……   又是一日一夜的大雨洗礼。   从京都通往凤平的官道上,一辆马车行驶的飞快。   徐微手中拿着书本,心思却全然不在诗书经典,只不停地瞥着对面端坐的宋致。   自两人彻底闹掰,倒是再没怎么见过面。   如今她已娶了阿良入府,而他也成了五皇女身边的暗侍。如此境遇,直叫人忍不住唏嘘。   尤其那双桃花眼里已然没有了光亮,只余沉沉的心思。   徐微忍不住在想,若是她娶了宋致,或许他就不用抛头露面,整日在外奔波。   “徐娘子,凤平的地形图你可记下了?”不悦的声线响起,宋致对上徐微探究怜悯的眼神,冷道,“若是误了殿下大事,我怕徐娘子全家三十五口的脑袋可就保不住了。”   “宋公子!”徐微低低斥道,“殿下大事,徐某必然自当尽力。无需公子担忧。”   “况且……”   似是瞧出她言下反驳,宋致哼道,“徐娘子不必算了,这三十五口之中,已把你房前那三只翠鸟也算在其中。怎得,我可有说错?”   徐微心中一骇,没料到他竟连自己房前翠鸟有孕,刚刚孵出一只幼崽这种小事都知晓的清清楚楚。   皇家多疑,且不说顾执在徐府中放了多少探子,这会怕是连她的房中事都如数家珍。   “宋公子,徐某对殿下并无二心。”她赶忙表着忠心,生怕宋致把前仇旧恨加在一块,给顾执吹了枕头风。   “这个殿下自然知晓。”   那双桃花眼里满是蔑视,“不然也不会请新婚燕尔的徐娘子走这一遭。”   “是是。”徐微讪讪的笑笑,小心地打问道,“却不知殿下提及的账簿?”   “账簿的确藏在叶里正家中,可惜眼下还有三殿下的人马部署其中,也亏得刘叶那人难缠,不然这账簿怕是早就见了圣。是以此次,还需徐娘子多多费心。”   宋致说得半真半假,眼角眉梢处还有昨夜里留下的媚意,如今他正得宠,便是昔日里视他如棋子的柳茗,也不得不敛了气势。   更何况是徐微。   “那是自然。”徐微恭维,“若是此事成功,还请宋公子看在往日情分于殿下面前美言几句。”   “往日情分?”那双桃花眼斜睨了过来,“徐娘子这话,我怎么有些听不懂。”   徐微一顿,慌忙解释道,“是徐某失言!还请宋公子莫要放在心上!”   她连连告饶,瞧得宋致心头一阵反胃。   也不知前世里到底是看上了她什么,竟落得那般凄凉下场。   他没了兴致,懒懒瞥了眼奴颜婢膝的徐微,心里却想起了另一人,也不知她如今怎么样了。   那双桃花眼里怅惘无限,抚上右臂,上面朱砂依旧,却也空余朱砂。   虽是不得已而为之,可他还是有些怕。   万一她也听了消息,嫌他脏了身子,那这一切筹谋又是为了什么?   宋致垂眸,手指死死攥住衣袖,心底忽得涌上一股狠意。   其实,要遮住此事也不难,只要顾执和知晓这些事的人都不在。   这念头一起,便犹如吸收了雨水疯狂生长的野草,宋致细细思量了计划里的每一步,愈加觉得这想法可行。   总归在这凤平里的,也都不是什么命定的真凰之女。   都是些白费心计之人罢了。   妖媚的郎君唇边稍稍带笑。   若事成,以苏锦知恩图报的性子,要她以身相许,也不是不可能。   前世里,他曾见过苏锦高中时红裙奉昭的打马游街,也领略过她位极人臣时朱衣玉带的沉稳矜贵。   唯独,没见过她洞房花烛的喜服加身。   单想想她叫出宋哥哥的模样,都叫那双桃花眼里羞涩难忍,尤其一会就到了铜村。   她在的地方。   压下那股难以启齿的念头,宋致悄悄握紧了掌心。   马蹄哒哒,不多时便颠簸起来。   上山总归不如官道平稳。   “徐娘子,一会到了铜炉。还请娘子记得低调行事,莫要露了殿下行踪。”   宋致淡道,被风吹起的车幔,不断飘进雨滴。就连马蹄声也不再清脆,下落时伴着极大的水声。   徐微到底有些真材实料,此次受顾执之命前来,原只为自己谋个前途,可如今入了坤如山,才发现事情远非私下所想那般简单。   “宋公子,我看这雨势怕是要引发山洪的,不如早些上报殿下,也好让朝廷有个应对。”   “这话还需得你来提醒?”宋致瞧了眼外面的天色,“殿下心中早有定论,总归不过是几十条人命......”   便是转述,每每说来,也都叫郎君心头微颤。   更何况顾执当日谈起此事,全然的漫不经心。   人命与她,不过草芥。   他心中喟叹,暗暗提了口气道,“殿下说三殿下既是奉命前来暗查,若她不能应对水灾又丢了账簿,想来陛下也不会再多瞧她一眼。”   “可是,这些人命......”   徐微顿住,复而又轻轻一笑,“殿下说得有理,要怪也只能怪她们命数不好。”   “还有那个刘叶,殿下也有了安排。”宋致不欲再说这些无辜之人,只冷冷比划了个手势,“陛下已然起疑,就算三殿下手中并无实证,也须得拎出个替罪羊来。”   等山洪爆发,泥浆覆地。   顾执便能率亲信参顾晓一本失职罔顾人命之罪。   到底一笔写不出两个顾字。   宋致闭目,这姐妹俩心狠之势,不遑多让。   徐微也默不作声。   一时之间,车内静谧,只听得到外面呼啸的风雨。   马车在铜炉外一里外停驻,宋致递了把伞给徐微,眼瞧着前世里让她爱恨交织的女子即将跌入陷阱,心中到底有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这一次,算是真的后会无期了吧。   那双波光潋滟的桃花眼里唏嘘不已,直到风雨彻底遮蔽了徐微背影,这才嘱咐了马车继续往山里行进。   刘叶那里早就有顾晓的人马埋伏,若非风雨强劲,阻碍了消息的传递,宋致也没胆量做这欺上瞒下之事。   先折了顾执一卒,再损她一将。   妖媚的郎君依在车壁,唇边漾起浅笑。这样一来,便再没有人能阻碍他与苏锦。   一年后。   他将会以宋家嫡子之身,四雅公子之首,风风光光嫁给她。   顾执下榻的地方极为隐秘,尤其现在又多风雨,顾晓又是武将出身。身边侍卫更是不敢松懈,原本要悄悄潜入,反而浩浩荡荡来了一众。   “宋郎。”   到底上了心,再见欢喜,红衣华服的女子微微含笑,与他招手。   宋致慢吞吞撑了伞,走得有些不情不愿。   可一抬眸,那桃花眼里的脉脉情意又不似作假,妖媚的郎君倚在她怀里,低道,“殿下,徐娘子去了许久,如今还未有消息,要不要派人再去瞧瞧?”   “刚刚已经派了暗卫前去,怎得,如此关心,难不成与她也是旧情未了。”   宋致摇头,攀住她的肩臂,“我不过是怕她坏了殿下大事。”   顾执眼中笑意冰冷,“她若连这种小事都办不好,折了也便折了。况且她又是沈太傅门生。”   她稍一顿,复而笑道。“宋郎应是不知我那三皇姐,生性多疑,宁错勿漏。如此一来,徐微便是殁了,与我们反倒有利而无害。沈府与庆郡王之间又无姻亲,闹翻是迟早的事。”   “还是殿下足智多谋。”宋致轻笑,窝在她的脖颈,“如今苏锦已死,大雨连绵,三殿下在铜炉连个出谋划策的人都没有。依我看啊,她定然不是殿下的对手。”   “就你嘴甜。”   顾执伸手握住他的腰身,也跟着笑道,“早知你如此得我心意,就该早些助你拨正宋家血脉。”   “殿下这话说的。”   那双桃花眼媚极,嘴角含笑,“明明是殿下不想被刘仲英拖累,想要斩草除根。于我不过是顺手相帮,如今却反着说,还想叫我如何?”   “我想如何,宋郎还不清楚?”顾执点了点他的鼻尖,“你吊着我多时,等宋家之事一并了了,我许你侧君之位,怎么样?”   “从小侍到侧君,倒是不亏。只不过......”   宋致垂眸,做足了委屈,“殿下也知柳公子好妒,如今京都里到处都传着我不知廉耻,勾了殿下的小道消息。”   “以后我便是成了殿下侧君,也躲不过这些流言碎语。他们说我也就罢了,可这话一传出去,就连殿下的名声也会遭受牵连。”   “你想怎么做?”顾执挑眉,低低思量了一会,“柳茗毕竟是母皇指婚,不好动他。”   “殿下只需给柳公子一个警告便是,皇家颜面岂容他随意乱说,至于外面那些流言。”宋致捂住她欺上来的唇,“殿下定有法子堵得严严实实,又何必试探与我,叫人伤心。”   “你呀,还当真是一副玲珑心肝。”顾执这才彻底放松下来,揽住他道,“这种小事你无需担心。倒是我那三皇姐,竟想出禁锢一法。”   “沈郎性子高傲,哪里会受这种委屈,我看她那盘算是打错了。”   “倒也未必。”   宋致摇头,“沈原失忆了,现在苏锦一死,他孤苦无依,除了攀附三殿下......”   “沈郎失忆了?什么时候的事?”   顾执一愣,就听宋致道,“殿下不知也是正常,我也是那两日混进苏锦的院子才发现的,更何况这事一早就被三殿下控住了消息。”   “说起来,也多亏苏锦,要不是她心软念旧,怕是殿下再也见不到我了。”   暗卫倒是禀过,寻到宋致的时候,他正被一伙人追杀。   顾执随意地安抚了两句,又找了两个暗卫去了铜村的瓦房探查虚实。   如今那些流民已经安排妥当,只等四犬河水位再涨,待山洪引发之后,在凤平县县衙外哭喊叫骂。   到时候不论是顾晓也好,还是刘叶与刘仲英也罢,都难逃失职之罪。   一切俱全,只等明日午后母皇自清凉峰上香途径此处。   “你那高人当真算准了,明日午时就会有山洪爆发?”   顾执心中得意,也不知宋致从哪找了位高人,竟能掐算出钦天监都推演不出的大雨。   地点、时辰、雨量,当真是分毫不差。   “这是自然。”宋致点头,前世里若不是他替徐微抄过文书,也不会记得如此清楚。   “那殿下可想好明日该如何与陛下解释出现在此地缘由?”宋致好奇,喂她吃了杯酒,缠着她追问道。   “也没什么特别。”顾执浅笑,“母皇心细如发,我若说谎,她必然厌恶。我只需说是得了消息来解救沈郎的便好。”   宋致不禁暗赞顾执脑筋转得极快。   如今沈原失忆被囚,以他过往与顾执的交情,这个说法是最容易令人信服。   再加上陛下明日上香,三公也会随侍。   他手心湿冷,还好早前已将账簿交给了苏锦,要不是这大雨非人力能够抵御,他又如何能避开顾执与顾晓放在铜村的暗哨。   不然这一出戏......   宋致心头发怔,伺候着顾执躺下,这才又担心起苏锦来。   山中、村里俱是一夜无眠。   滂沱大雨,浇在屋檐,直直溜下一串水柱。   一大早,沈原刚收拾好包袱,院门就被人敲响。   矮丁给沈原也带了一套蓑衣,春妮四处瞧了又瞧,两人将解决了的暗哨扔回正房土炕,这才领着沈原寻了山路出村。   山中湿滑,风雨无情。   饶是矮丁这样的林中好手,也时不时会陷进泥坑。更别提沈原与春妮,三人走得极慢,等快到午时,才堪堪走出村口。   “妻主呢?”沈原落了一裤腿泥巴,急急问着矮丁,“她不与我们一同回县里?”   “苏主簿说要小的们先护送公子回去。”矮丁捂住快要被风吹走的草帽,指着马车道,“公子快先上车。等到了县里,叶娘子自会安排公子回京。”   春妮护住被风吹得站不住脚的沈原,“不错,公子还是先行离开的好,苏主簿说今日会有山洪,已经叫其他姐妹先组织大伙离开。这里不是久留之地,苏主簿稍后就会跟上。”   “嗯。”   不知为何,沈原眼皮突突跳个不停,刚刚坐上马车,复又问道,“阳初可还在铜炉?”   春妮点头,“听闻昨夜铜炉去了不速之客,要不是发现的早,铜官刘叶差点儿没命,阳主簿便拿了那人。”   “也不知那人什么来历,夜里接连来了好几拨搭救的同伙。”   “一夜混战,铜炉里死伤惨重。不过我听说苏主簿刚又去了铜炉,奇怪了,她都遣了我们姐妹出来,怎么会孤身一人又去寻了阳主簿呢?”   春妮嘴快,一时说漏了关键,忙讪讪转过头。   腔子里的心忽忽便沉了下来,沈原越发不安。   小笨鱼明明知晓山洪即来,她还去铜炉做什么?   “不行,我得过去瞧瞧。” 第79章 .谋算生变仲英,把城中医术最好的大夫……   “沈公子!”   矮丁着急就去拉他,春妮往远处一瞥,忙拉住两人,“我看又有马车上来了,也不知是敌是友,快躲起来!”   她说得飞快,转身护着沈原先躲在草丛里,矮丁驾着马车往树林里走。   三人刚刚躲好,两辆马车疾驰而过,厚重奢华的车幔还坠着金铃,于风中飘忽无声,其后便是御马而行的铁甲军。   沈原甚至能看见那些雨珠顺着她们身上的盔甲滴滴答答不断下落。   “是陛下。”躲过这一阵,沈原压低了声,“看这方向,也是去铜炉的。”   “可苏主簿不是说山洪将至么?”春妮愁眉苦脸,“这会陛下去往铜炉,万一出了什么事,偏大晋连个太女也没有,岂不是要......”   矮丁一把捂住她没有遮拦的嘴,啐道,“你这是胡说些什么!要是被人听到,有没有太女还是其次,我看你有没有命才是首要!”   “我这不是一时口快么。不过陛下带了那么多铁甲军,应该无事吧?”春妮有些犹疑,她可不想再回铜炉去。   万一真有山洪,铜炉被淹都是小事,若是坍塌,那后果可不敢设想。   尤其最近铜炉里常常有山石松动。   “我们还是回去看看的好。”矮丁沉吟了片刻,认真道,“总归苏主簿还在铜炉,一会要真有险情,马车总比脚力更快些。”   “况且陛下也在,我们虽然人微言轻,但此事事关重大,多提醒一句也是好的。”   春妮没有作声,沈原颔首道,“两位若是还有其他事宜,我自己驾车前去也是可以的,早前妻主曾教过我如何驾车。”   “不妥不妥。公子毕竟是个男子,要不我陪公子前去。”   矮丁招呼沈原上车,自己拿起缰绳与春妮压低了声嘱咐道,“你回县里记得请叶娘子备好伤药,苏主簿身上有伤,这几日又泡在雨水里,就算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了。”   要不是强撑着一口气,以苏锦的伤势,怕是早就卧床不起才是。还好她也是个练家子,身子骨到底比寻常女子又强健许多。   矮丁纵马前行,却也不敢追得太近。   不多时。   远远地就瞧见一水的玄色排在铜炉外,身形笔直犹如不惧风雨的杨树。   她略一思索,驶着马车朝铜炉的侧门拐了过去。   此处常年堆着一些木板,一般甚少有人经过。   矮丁示意沈原跟在自己身后,两个人蹑手蹑脚的才走了不过十来步,脖颈上便悄无声息的架上剑来。   “你们是铜村村民?”见她们穿着朴素,巡视的铁甲军冷声喝道,“此处不易久留,速速离去。”   远处有声。   “陛下,这铜炉危险,圣体要紧,不如就由臣代陛下前去查看的好。”   这音色谄媚,由心而发,一听便是宋令宋太尉。   还不等沈原开口,就有几个铁甲卫上前拖着她们离开。   御前礼仪,沈原不敢忘,忙放轻声道,“等等,我认识宋太尉!”   “小小男子竟敢满口胡说!”铁甲卫出了名的不讲情面,伸手将沈原往地上一推,“圣驾面前,岂容你放肆!”   “公子!”矮丁慌忙扶起摔进泥坑里的沈原,转头怒道,“我们有要事想禀告陛下,用不着如此粗鲁吧?”   “矮丁,别急。”   伸手拉住替他出头的女子,沈原起身与那铁甲卫道,“是与不是,大人只需向上禀报一声,便知我是否胡诌。”   “如今天家有急,尔等还是速速离去的好。”   铁甲卫转身欲走,沈原急道,“坤如山大雨三日,四犬河水位一涨再涨,再过不久怕是堤坝无力,山洪欲来!”   “你说得可是实话?”那铁甲卫回头,冷道,“若有虚言,尔等项上人头必定难保!”   矮丁忙道,“刚刚所言,句句属实,大人可遣人去四犬河附近瞧瞧,连绵大雨,铜村百姓多数都经由苏主簿派人组织迁移。”   “我们这会前来,便是来铜炉接苏主簿的,只是没想到圣驾在此。”沈原接着又道,“还请大人定要通禀,此事非同小可。”   “如此,你们二人便先在这等候。”   铁甲卫匆匆而去,片刻又急急折回,恭恭敬敬请了沈原二人入内。   铜炉中设有一处三进三出的青瓦房,是为铜官所居。   如今女帝与三公便落脚在其中大厅。   矮丁跟着沈原规规矩矩行了礼,就听那上座的女声极为沉稳,“山洪欲来,你二人能为苏主簿折回也算有情有义。”   “只是这铜官居所,并无旁人。你们可是寻错了地方?”   “启禀陛下,依村民所见,苏锦的确是进了铜炉,既然不在此处,怕是被人引去了矿洞。”   沈原心中着急,但言语之中依旧平稳。   他话音才落,一旁的沈梦也起身跪在沈原身侧禀道,“陛下,如今三殿下与五殿下也不见踪迹,只怕这三人应在一处。另,这两日臣也曾问过钦天监,又查阅过不少县志,这种天气的确极易引发山洪。”   “若她们三人当真身处矿洞,还是应当尽快寻出才是。”   二凰相争,山洪险情/欲来。   谁去寻人,便是至关重要。   沈太傅与庆郡王沆瀣一气,自然会偏袒顾晓,若让她下去,只怕会对顾执不利。   思及此,宋太尉沉道,“陛下,太傅毕竟是个书生,这寻人之事不如交由微臣和铁甲军。”   “陛下,微臣也觉得此事还是交由太尉更加稳妥。”柳太师躬身附和。   “不必。”女帝摆手,“你们二人且先留在此处,孤亲自去。”   “陛下!圣体要紧!”宋太尉急急劝阻,与柳太师左一言右一语,说得情真意切。   “太傅以为呢?”女帝皱眉,冷冷瞥了眼跪在地上以袖抹泪的两位老臣,问起了沉默不语的沈梦。   “且看陛下以为在此情景下,是该为君还是为人母。为君者自当以社稷江山为重,若为人母。”   沈梦顿了顿,看向身侧的沈原,“微臣无法阻拦。”   “孤既是君也是人母,你们不必再拦。”女帝主意已定,刚刚宣了铁甲军侍卫长安排了事宜。   跪在地上的矮丁想了又想忙高声禀道,“陛下,铜矿里地形复杂,若无向导怕是极易迷路,小人不才,在这铜矿做了近十年,里面条条通道,就算是小人闭着眼,也能摸索出。是以小人毛,毛驴自荐,还请陛下允诺小人伴驾。”   她一番话说得磕磕绊绊,好多词也是从听过的戏文里硬搜罗出来,现学现卖。   站在女帝身后的宋太尉与柳太师相互一笑。   毛驴自荐,还真是形象。   只是如今女帝执意要下铜矿,她们也不好多做手脚。   总归柳茗只是指婚,宋致也还未正式抬进五皇女府。   这两个老狐狸当即便打成了共识,先坐观上壁。   “娘,我也想去。”沈原扯了扯沈太傅的衣袖,悄声道,“我担心妻......苏苏。”   “铜矿危险,你一个男子下去岂不是无故给大伙添乱?”沈梦摇头劝道,“陛下此去,必定会将她们三人都带上地来,你莫要担心。”   “娘,我就是怕......”沈原不便多说,那双如墨似夜的丹凤眼忧愁的宛如一江春水,低低哀哀道,“我只下去看看,看到她无碍,我便折回。”   “不可!”沈梦断然拒绝。   眼看矮丁的身影消失在铜矿,沈原急得眼圈都红了,“娘!”   “你这傻孩子,又陛下亲往,你还担心什么。”伸手扶起瘦了几圈的沈原,沈梦叹息,到底是儿大不中留。   避开宋太尉与柳太师,沈梦领着沈原坐在游廊下,递了杯热茶给他,“原儿,娘知晓你担心润元。可娘要不拦你,若皇女们......”   沈梦顿了顿,低道,“只怕圣怒之下,牵连与你。”   “可是苏苏还在下面。”沈原心焦。   眼下两个皇女都视苏锦如敌,她身上又还有伤,万一顾执和顾晓二打一,他的小笨鱼哪里还有胜算!   沈梦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肩头,“放心吧,润元也是娘看好的人才,况且娘也知晓了你对她的心意,又岂会当真坐视不理。”   天空依旧阴沉,附近的大石头上铜绿点点,被雨水冲刷的异常显眼。   沈原喝了快小半壶茶水,也没见铜矿上有人上来。   趁着沈梦与宋令谈话的空档,小郎君背着包袱悄悄溜进了铜矿。   沿着铁甲军留下的痕迹,沈原摸索了半日,倒真的叫他追上大部队。   只是她们在矿里转了一圈,也没发现三人的身影。   矮丁细细想了又想,忽得一拍大腿,“陛下,小人知道她们在哪了!”   昨夜里铜官居所发生混战,阳初还拖着险险捡回一条命的刘叶,又怎么会躲进铜炉。   倒是从铜炉出去后有处石屋,她曾见过刘叶在那出入过几回。   众人顺着山路一直往上,山路湿滑,沈原也不敢跟的太近。   风雨交加越发猛烈。   女帝手指一挥,铁甲军整个儿都停了下来,蛰伏在山林之中,静得连个喘气声都听不见。   小郎君窝在一片草丛之间,更是什么都瞧不见。   正心急。   侍卫长自前而来,拨开挡在沈原面前的几根草,做了个请的手势,“沈公子,陛下请您前去。”   最前面撑着油纸伞的女子身姿板正,沈原刚要行礼就被制止,她手指指向山林外的石屋,压低了声,“你是背着太傅,为了苏锦而来吧。”   沈原含蓄地点了点头,顺着女帝的手指看过去。   惊雷滚滚,乌云更沉。   石屋前,顾执与顾晓早已拼上了刀剑。   而他心心念念的小笨鱼正虚弱地躺在地上,地上的血迹被雨水冲刷开,瞧着格外的触目惊心。   “妻......”   喉间的惊呼还未发出,就被身后的侍卫长一把捂住了口鼻,“公子安静!”   沈原赶忙点头,待女帝微微颔首,侍卫长这才松开他。   “陛下!”小郎君腾得跪在手握天下权势的女子脚边,哀哀低道,“还请您救救苏锦。”   “早在柳家别院,孤就已经看出你心中另有她人。只不过执儿痴缠,孤身为其母,到底偏心些。”   如今却是再也偏袒不得。   一本账簿就叫她们闹得你死我活,女帝垂眸,心中已然有了果决,“你且先起来。”   都说天家薄情,这话一点不错。   二女厮杀越发激烈,女帝也只是静静站着。   眼看顾执手中的长剑就要直直刺入来不及阻挡的顾晓胸前,躺在地上的苏锦强撑起一口气,猛地飞身挡在顾晓身前。   长剑锋利,她又虚弱已久。   脚步踉跄之下,躲在她身后的顾晓得了时机,方才腾出手来,一把将扑上来挡剑的苏锦猛地推向顾执,手中的长刀一挥,直接便向着顾执的脖颈砍去。   她本想一刀两命。   可顾执惯常双手刀剑,袖中银光几闪,飞刀直直没入毫无防备且得意的顾晓胸前。   天地之间电闪雷鸣,狂风加剧。   缓过劲来的顾执先是试探了顾晓的气息,唇边的笑意还未扬起,忽得藏匿在山林之中,山石之后,乌泱泱的铁甲军。   还有那双冰冷的,不近人情的天子之眸。   “母,母皇......”   雷声轰鸣,盖住了天地间所有的声响。   顾执后背发僵,手中的长剑欲落未落,狂风吹迷了她的眼,心头的巨骇叫她不知所措。   远处,似有汹涌澎湃的水声涌来。   顾执哆哆嗦嗦跪在地上。   也不知自己那位不近人情的母皇到底看了多久。   顾执垂眸苦笑,凤平之事她算得环环相扣,却唯独算漏了母皇突如其来的慈母之心。   可谁又能想到,明明她已占据天时地利人和,最终仍是一败涂地。   躺在地上的顾晓还维持着临死前得意的笑,如今看来,却是嘲讽的很。   顾执长长叹出口气,山洪即将没过山头,冲毁石屋。一切都与之前演算的并无二致。   但她,却已无天日。   **   沈原手指攥得发紧,眼角的泪珠滴滴答答,与雨水混在一处,早已分不清楚。   苏锦身上还穿着玄色的衣裙,可扑面而来的血腥味,早就无需暗色遮掩。   小心地扶起地上的小笨鱼,修长的手指颤巍巍叹在她的鼻尖,悬在腔子里的心总算沉了沉。   “公子,我把马车赶过来了。”矮丁机灵,一早瞧见苏锦惨状时,就已经与侍卫长报备,纵马前来。   如今女帝已然坐上金铃马车远走。   沈原也不敢再耽搁,请了几个铁甲卫一起帮忙,将苏锦轻抬上马车,众人火速撤离。   因有山林阻挡,山洪流速稍慢。   才折回铜官居所,三公早就随驾离去。   沈原马车上忽然挤上一人,却是许久不见的宋致。   他满身雨水,不知在这等了多久。   一见昏迷重伤的苏锦,桃花眼里登时涌上心疼,“怎得会伤成这样?”   沈原抹了抹眼泪,却也不知从何说起。   两个人手忙脚乱地替她暂时止了血,马车飞奔,颠得人坐都坐不住,更何况是躺着。   两个郎君谁也不让谁,一人握住苏锦的一只手。   一个心疼低泣,一个压抑抹泪。   还好矮丁路熟,平日里需要走半日的路程,她赶车疾行,倒也节省了不少时间。   凤平县县衙外已然聚集了大量游民,饶是衙役凶狠,百姓们哭闹叫喊之势也毫不缩减。   刘仲英颤巍巍从县衙后门应了金铃马车入内,还未恭请圣驾,一眼就瞧见了被铁甲军押下车来的顾执、刘叶,以及一方白布裹好的尸身。   她心中一颤,忙嘱咐王流泡了壶好茶进来。   坐在大厅上首的女帝疲累,三公的面色也难看的紧。   恭恭敬敬奉上热茶暖身,刘仲英正揣摩着圣意。   女帝单手撑头,嘱咐道,“仲英,把城中医术最好的大夫请来,务必医治好苏锦。”   那双沉静的眼眸淡淡扫过跪在地上接旨的儿时玩伴,“孤,还有事要问她。” 第80章 .百两黄金棺材运进府里的时候,整整七……   “县衙外的流民众多,如何妥善解决,应是无需孤来教你。”女帝神色冰冷。   刘仲英明白女帝言下警告之意,默默叩首退了出去。   “陛下,小人有一事禀报。”将苏锦送进刘仲英派人收拾好的官舍,矮丁跪在大厅外,恭恭敬敬禀道。   她人小声大,压根儿不需要侍卫长亲传,女帝抬眸望了眼,面上神色不变,“宣。”   磕磕绊绊行了礼。   矮丁伏在地上,扬声道,“陛下,刚刚小人去府衙后街送苏主簿,顺带瞧了眼聚在衙门口的那些村民。”   她稍稍缓了口气,“那些人并非铜村人士。”   此言一出,满座讶异。   要知刘仲英一早便命人挖渠排洪引流,凤平无虞,只单单舍弃了铜炉周边的铜村。   而刚刚那些流民口中所喊,又俱是铜村云云。   “荒谬!”   宋太尉肃然,“那些流民满身淤泥,你只一眼如何断定她们非铜村人士?”   她躬身愤慨,“陛下圣明,切勿被村野之言蒙蔽!”   “陛下,小人绝没有撒谎!”   矮丁声高,震得宋太尉耳內回音,“陛下,小人在村中多年,邻里每户都知根知底,别说是沾了污泥,就是给小人一只村里的老母鸡,小人都能说出是哪家偷跑出来的。”   “那些人脸上涂得脏兮兮的,可手指却干净的很。”矮丁大着胆子伸出自己的双手,“陛下您瞧,小人不过是驾车来回,指甲缝里都黑漆漆一片,更何况是一路奔跑流窜的村民。”   上首的女帝沉思,矮丁也不敢再多言,只道,“况且今早苏主簿一发现四犬河水位异常,就已然命我们村民先行前往县里。如今大伙都在郊外的城隍庙躲雨,又怎么会来县衙闹事。”   短短几句话,不知点破了多少虚假。   柳太师与宋太尉悄悄交换了眼神,两个老狐狸当即三缄其口,决意与顾执撇的干干净净。   大雨不曾停歇,水珠撒了换地涌入大地,似要彻底洗清人间浊气。   顾执与刘叶被暂时关押在凤平县大牢深处,由铁甲军严密看管。只是刘叶的情况却不甚好。   刘仲英来回禀时,那人已在牢里咽下最后一口气。   “罢了。她既是有心设计,又怎么会留下活口。”放在掌心的杯盏,茶香袅袅,女帝淡淡瞥了几眼在冷热交汇处打旋的茶叶,“宋爱卿,你怎么看?”   被点到名的宋令坐立不安,话就在嘴边,不过该怎么说,便是最大的难题。   这些时日,她也听闻了许多宋致与顾执的风流之事,这会女帝问起,其中深意,不言而喻。   “嗯?”女帝挑眉,宋太尉当即慌得扑通一声跪下,“微臣不知。”   “不知。”沉稳的女声渐渐不耐,女帝瞥向眼观鼻,鼻观心的柳太师,“柳爱卿对于此事又是什么看法?”   “陛下,臣以为五殿下并非莽撞无情之人,此事或许还有隐情,不如等苏锦醒了再一问究竟。”   眼瞧女帝眉间舒展了些,苏太尉忙附和道,“陛下,臣深觉太师言之有理。当务之急,还是应当等那在场之人苏醒。”   沈梦亦是赞同。   “也好,孤也有些乏了。”女帝颔首,“此事初审便交由你们三人,至于凤君那里,且先瞒着吧。”   “是。”三人躬身礼送圣驾。   直到那沉重的脚步走远,宋太尉方才松了口气,看了眼柳太师,“我瞧陛下这意思......”   “太尉慎言!”柳太师摆手,“为人臣子如何能随心揣测圣意!”   她一本正经地与沈太傅拱手礼道,“此事还需太傅得意门生苏锦佐证,却不知这苏锦伤势到底如何?”   沈梦还礼,“刚刚小儿遣了人来传话,苏锦身上多处剑伤,因泡在雨水里,已然化脓。如今人烧得昏迷,恐怕也是凶多吉少。”   “这样......”柳太师略一迟疑,“不如连夜将人送去京都救治,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她压低了声,“如今陛下开了金口,要保苏锦一命。若是因此耽搁了救治时机,你我可都会吃不了兜着走。”   这话说得好听,却是要把苏锦往死路上送。   沈梦并不上当,摆手道,“有劳太师费心,只不过命数一事,早有天定。润元那孩子瞧着有福气,此次又救了这么多人,想来上天不会太过为难才是。”   “太傅,话可不能太满。”宋太尉慢吞吞补道,“如今变数颇多,若说福相,谁能比得过天家。”   沈梦颔首,“不错。不过陛下金口已开,此事就算再难,你我三人都需尽全力保住润元性命,不然这项上乌纱,只怕也会付诸东流。”   宋令面色一僵,压下暗中动手的念头,敷衍地附和了几句。   与沈梦在厅前分开,柳太师这才与宋令低道,“你我与五殿下都有姻亲之缘,能救必然得救。只不过此事,还需静看。”   “你可听闻宫中最近风头正盛的张贵君了么?”柳太师拍了拍她的手臂,“早前不过是陛下御前的看茶內侍,如今一飞冲天,真正的宠冠六宫。”   柳太师点到为止,宋令登时便明白她言下之意。   早前的春试一案,陛下对顾执就已经诸多不满,可她到底是凤君之女,多年妻夫情分,总多些容忍。   如今陛下既然因许昌派顾晓暗查,只怕这容忍已到了极限。   不然,哪里还会留苏锦一命。   如今的苏锦,于顾执来说,可谓举足轻重。   且陛下新宠有孕,她又值壮年,自然不愿膝下皇女揽权纳贿,毕竟于天家而言,权势比血脉更加真实。   “若此事定棺盖论,婚事作罢都是其次,只怕我家茗儿,会因过往琐事声名尽毁。”   “这世间可多得是踩地捧高之辈。”   柳太师这几句肺腑之言,又何尝不是宋令所担心的。她早前还打算依附顾执,为宋绵搏条出路。   眼下白白搭进去了宋致不说,若是......   正想着,宋令眼角一斜,就发现混在小厮里的宋致。   她匆匆与柳太师话别,待四下无人,才拽着他躲进客房。   “你怎得还在凤平!”   宋令问得着急,话音一落,又觉得还有更要紧的,忙道,“你臂上朱砂可还在?”   “在的。”宋致低低应了,拉起衣袖给宋令瞧。   那殷红的一点,到底让宋太尉心中轻松不少。   只要证明他清白的朱砂还在,等此事风头一过,也好将他再嫁给宋绵顶头上将,倒也不算损失惨重。   “山洪来势汹汹,我担心娘,所以冒险留在铜炉。”他怯怯懦懦,瞥了眼沉思的宋令,“后来听闻娘随驾而行,这才寻到了县里。”   “总归是你有心。”宋令扶起跪在地上的宋致,“如今我平安无虞,你且先回府里,你爹这些日子整日哭闹,就想见你一面。你早些去,也好尽些孝道。”   “爹没跟大爹爹一同来凤平么?”宋致眼中疑惑,忽得又好似觉出了什么,低头不语。   宋令多年官场生涯,哪里能瞧不出他的异样,忙道,“你这话从何说起?”   “我,我,许是孩儿看错了。”宋致摇头,“大爹爹体弱,如今又是雨季,想来不会再去清凉峰上香才是。”   “定是孩儿眼花,才会在府中瞧见了大爹爹。”   他说得颠三倒四,慌不择言。   宋令面色稍霁,“你是说在这县衙里瞧见了你大爹爹?”   宋致连连摇头,“许是孩儿看花了眼。”   “致儿,你从头说说,到底是在哪瞧见的。”宋令言语温和,鼓励道。   “孩儿刚刚挂念着娘,便趁乱混进了县衙,谁料就撞见了大爹爹和刘大人从后院出来。”   宋致瞥了眼握掌成拳的宋令,又补充道,“只不过孩儿也不敢肯定。”   “后院何处?”   宋致想了半日才道,“后院顺着西南方向走有一处花园,进了那道垂花门便是。”   “娘,许是孩儿看错,大爹爹身子孱弱,根本经不住风雨,又怎么会出现在这。”   他越是这么说,宋令面上越发难看。   今早出发之时,她分明瞧见她那主夫穿戴一新,上了马车。   且每月初一十五,他都有去清凉峰上香的习惯。   风雨无阻。   这四字好似一抹幽幽绿色,烧得宋令头脑发昏。   “你先出去。”摆手撵走了宋致,久居高位的宋令幽幽吐出口气,招来了身边随侍华容。   宋致悠悠走在县衙后巷,上挑的唇角止不住欢喜。   前世知晓宋绵非宋令亲生之后,他便昏睡了整整三天三夜。   为了这所谓的嫡女,宋令何曾当他这个亲子是人,整日里动着脑筋要将他送进那些权贵后院,为宋绵谋个出路。   可她谋算了那么久,宋绵依旧是堆烂泥不说,竟是替她人养了闺女。   宋致笑着笑着,那双桃花眼中便落下泪来。   他怔怔站在官舍门口,闻着里面的药香,似悲似喜。   经此一事,他再也不用担忧会被母亲塞进谁家后院。   他可以专心的只做她的宋哥哥。   陪她天长地久,与她缠绵悱恻。   推门走近药香味最重的卧房,刚上了游廊下的石阶。   透过支开的窗,隐约能瞧见屏风后的榻上,躺着的人影。   沈原手里拿着汤药,正细致的喂着。   他软软哄着迷糊的小笨鱼,想要抱住她,替她擦擦身子,可她肩臂胸前都裹了厚厚的棉布,稍微一动,都会有血迹渗出。   小郎君又换了一条湿帕子覆在她额上,苏锦烧得厉害,整个眼窝都凹陷了下去,更别提唇上的干裂。   沈原刚刚才替她擦了下半截身子,如今见她发丝上还有干涸的泥,忍不住又红了眼,用棉布绞了水一点点擦拭。   宋致敲门进来的时候,他刚刚换了一盆水来。   “你去歇歇吧,这里我来守着。”   伸手想要接过沈原手中的棉布,就被他避开,摇了摇头,“不用了,我得守着妻主才行。你也忙了许久,隔壁的官舍已经收拾好了,你先去休息吧。”   宋致低头浅浅笑了一声,“你怕我?”   “什么?”沈原偏过脸瞧他。   “你不敢让我照顾她,是因为你担心苏苏醒来第一眼看到的是我,对么?”那双桃花眼里满是盛气凌人,咄咄逼问着沈原。   “宋公子未免太过自信了些。”   沈原皱眉,“就算妻主醒来的第一眼瞧见的是你,又能怎么样?”   “倒是公子还未订亲,着实不好到陌生女子卧房中来。”   “沈公子不也未订亲么?”宋致笑道,“沈公子怕不是假扮上了瘾,还在做梦?”   “你!”   如今风波刚起。   出口的解释被死死压住,沈原沉沉缓了口气,“妻主伤重,还请宋公子体谅,莫要再闹。”   苏锦昏迷,的确离不开人。   而整个凤平,他能放心的也就只有宋致,此人虽疯魔了些,却是当真愿意捧出一颗真心给小笨鱼。   将手中的棉布递给桃花眼的郎君,沈原起身,“既然公子不累,那我便先去歇着,稍晚些再来换公子。”   小郎君细细叮嘱了大夫前来换药的时辰,这才走到隔壁缓缓躺下。   满身的疲累让人软得散了架,沈原这一觉睡得结结实实。   甫一睁眼,天色已晚。   匆匆用冷水洗了把脸,推开门,才发现绵延了几日的雨势,竟散得消无声息。   夜里的星格外明亮,一闪一闪,像极羞红了脸的她躲在被里时水眸里盛着的光。   隔壁点了灯。   沈原进去的时候,宋致正趴在床边打着盹。   床榻上的小笨鱼睡得安稳,桌上放着盛过的汤药空碗。   “宋公子。”伸手拽了拽他的衣袖,沈原低声,“去歇一会吧。”   迷迷糊糊睁开眼的宋致下意识先去试了试苏锦的额头,“你摸摸看,是不是退热了。”   他让开些身子,掌心里还紧紧攥着苏锦的手指。   “的确不烧了。”沈原面上的欢喜只一瞬,忽得又沉了下来,“宋公子,你有没有给妻主用过其他药?”   早前来的老大夫,沈原熟悉。用药极为温和,方子里的药材起效远不会如此之快。   他端起空了的药碗嗅了嗅,与第一副煎出的味道也有些不同。   “嗯,那大夫来啰里啰嗦的说了好些。总归是要止痛退热,我身上还装着早前从秉文那买来的安神散,便给她吃了一颗。”   宋致揉了揉眼,瞧着脸色骤变的沈原,“怎么,有什么不妥?”   “你可知安神散是什么药?”小郎君死死咬住牙才忍住想要撵人的冲动。   “自然,是极好的止痛之物。”   那双桃花眼目色笃定,前世里苏锦被庆郡王暗伤之时,他便四处托人寻了这药,只是安神散到手太晚,才给她喂了少半瓶,人就因为伤重暴毙而亡。   如今他先拿到了这药,自然要早早给她用上,免得重蹈覆辙。   虽说三十两于现在的苏锦来说是笔巨款,可有他在,必不能委屈了苏苏。   宋致倒了杯茶,润了润嗓,方才道,“你瞧,她比之前睡得安稳,面色也缓和许多。”   “早前那个秉文不识货,以为三十两纹银便是顶破了天。”宋致嗤道,“却不知这丸药可抵黄金百两。”   黄金百两。   沈原心口闷得难受。   前世里。   他的小笨鱼在京郊狩猎场为救陛下被人重伤,当时宫中御医束手无策,便是门路甚广的宋致花重金求来了一瓶神药。   听闻起初,小笨鱼的确是醒了一段时日,可没多久,便断了气。   棺材运进府里的时候,整整七日,沈原没有掉过一滴眼泪。   他怎么看,都觉得小笨鱼只是睡着了而已。   她还许诺等这次狩猎结束,便与他好好研究一下礼法,生一个像他也像她的孩子。   为此他还喝了几个月的中药调理虚弱的身子,以盼一朝有孕。   如今,前世与今生重叠,一直想不通的地方终于水落石出。   刻意埋在心间的痛与怨,仿佛找到了憎恶的源头。   清俊的面容紧紧皱起,过往那双含星纳辰的丹凤眼,如今只余隔世而来的怨恨。   即便面前的宋致,他什么都不知道。   可沈原就是恨,恨他什么都不清楚就敢给小笨鱼随意喂药。   更恨宋致明明聪慧过人,谋略有才。却关心则乱,被人误导。   她的小笨鱼,离开人世的那年,才不过四十岁。   “宋公子。”   沈原只觉得自己好似被人牢牢扼住了喉咙,声音哑的不像话,“这安神散,一旦吃上半月,非但没有安神止痛之效,反倒会令人神志涣散,最后暴毙而亡。”   正在喝水的宋致一愣,后背蓦地爬上一身寒意,忙皱眉斥道,“你胡说些什么!”   “我是不是胡说,宋公子找人问问便知。”沈原闭眼,压住心头涌来的恨意,尽量平稳着情绪,“若不然,你以为顾晓为何频频拿这药来蛊惑妻主?” 第81章 .摆脱药劲不必拘礼,今日孤只是来瞧瞧……   “不可能!”   “这绝不可能!”   宋致踉跄退后几步,摇头低道,“不会的。”   明明前世里他反复问过从边疆来的那个药贩,那人言之凿凿,说京都里有这药的贵人许多,都没什么事。   “你这话是听谁说的。”宋致一把抓住沈原的手臂,“会不会是听错了?”   “宋公子与其和我在此争论,不如派人去打问打问。”   冷冷扫开他的手指,沈原面无表情,“我想这段时日,公子应该有的忙了。妻主这边,我自会好好照料,便不劳公子费心。”   他逐客之意明显,若是早前,宋致必然不会退缩。   可如今,那双桃花眼中纷乱不断,却不敢再多看床榻上的女子一眼,他走得失魂落魄。   沈原说得对。   他必须得去问个清楚,前世里卖他药的那人,听闻原先也是赫赫有名的战将,却不知怎么得罪了权贵被一贬再贬,发落到边疆,阴差阳错之下才学起了制药。   她叫什么来着?   宋致抱着脑袋坐在游廊下,深深吸了几口气,掌心纹路早就被他自己掐得满是甲痕。   “赵......赵......”   蜂拥而来的记忆宛如漫过河堤的山洪,一发而不可收。   宋致头痛欲裂,却又不知放弃。   他狠狠锤着自己的鬓间,那些被遗忘封尘的记忆,一幕幕鲜活流转。   有她不计前嫌的搭救,还有她吃醉了酒躺在自己怀里说胡话的情形。   也有她纵身跳入湖水搭救伶人的场景。   而更多的是,他满怀妒忌,瞧着她温柔小心,细致护着沈原的模样。   就连最后,她也是喃喃着沈原的名字。   宋致心口涩得似要裂开,那双桃花眼紧紧闭起,哀伤又落寞。   他想起年幼的苏苏在学堂前哭红了脸的模样,也记得她跟着苏大人初来宋家,把他从衣柜里放出时的心疼。   他还记起,那年收到的信与干花。   她的妻主,自小便那么温柔。   可他却被宋家压弯了腰,迷乱了眼,生生把她拱手相让。   天空无云。   沉沉的泪意却压在了宋致心间,那个落魄卖药女子的面容越发清晰,他咬牙切齿,恨恨道,“赵......青!”   透过推开的窗,沈原能瞧见宋致坐在游廊下发抖的背影。   “宋公子。”开口叫住欲走的男子,沈原顿了顿,“你若要找人算账,还请保重自身。妻主她......”   那双如墨似夜的丹凤眼微微撇开,别扭道,“妻主她一直都很担心你。”   “我知道。”他的苏苏什么性子,宋致心知肚明。   可惜过往识人不清,错将温柔当做柔弱。   “有时候我很羡慕你,沈公子。”   桃花眼中还有泪,“她宁愿自己受伤,也要拼命护你无虞。你可知这些日子里,她暗中为你挡了多少祸端。”   “我更妒,你与她的亲近。”   明明红着脸说着不许,可最后何尝见过她推开过沈原。   宋致自嘲的弯起唇角,在他面前,苏苏从来不会脸红,更不会说不许,只因她绝不会让这样的事发生。   即便她喝醉了,也只会念着一个人的名字,赖在一个人的怀抱,扒开一个人的衣襟。   可这个人,从来都不会是他宋致。   她偏爱的明明白白。   吱呀——   虚掩的院门顺势而开。   沈原站在窗边,无意扫过那人搭在门板的右手,只觉得怪异,忍不住又多瞧了几眼。   她大拇指上光秃秃的,连个指甲都没有。   “公子。”来人躬身,“大人请您回县衙一趟。”   “知道了。”宋致迈开的脚步一顿,那双桃花眼最后看了看床榻上的人影,“这两日我怕是甚少过来瞧她,麻烦沈公子了。”   “宋公子客气,照顾妻主本就是我分内之事。”沈原说得不留情面。   合上门。   小郎君坐在床脚,从被里挪过她的小腿放在自己怀里,修长的手指轻轻捏着。   老大夫说了,此举有助于缓解小笨鱼周身的乏累。   总归这会睡足了觉,娘也在前街县衙。   沈原心里的大石总算落地,手下不敢松懈,又揉又捶。   夜里寂静。   许是受了安神散的影响,苏锦醒得并不完全。   黛眉下的眼皮沉重地好似压了千斤重担,只勉强睁开条缝,瞧见了个模糊身影。   那人青丝束发,如玉的侧脸沉静温和,眼眸低垂,宛如正抚琴的仙君。   “原......”苏锦口齿不清,脑袋更是疼的要命,分不清这片刻的宁静,倒是是她的念想,亦或是她说不出口的梦。   艰难地抬起手指想要碰碰他,身子却好像被束在深深的泥潭之下,更似裹进了厚厚的蚕茧之中。   只微弱的发出些声,“......原?”   “妻主!”   沈原一惊,将她的小腿好好放进被里,凑近苏锦面前,她的唇仍哆哆嗦嗦,却是认出了他,勉勉强强弯起眉眼,笑得模样比哭还难看。   “原......原。”   小郎君心底的委屈本来还忍得好好的,瞧见她努力微笑的模样,腔子里登时又酸又涩,只轻轻握住她的手,“我在。”   苏锦身上又麻又痛,耳朵里宛如钻进了风眼,轰轰隆隆没个停歇。她费力地睁开些眼,手指悄悄点在他的掌心,“原原,我......我疼。”   “那我帮妻主吹吹。”   她身上的伤口是沈原盯着老大夫一样样抹的药,喝得汤药里还有些许安神的药材,为得就是让苏锦能在昏睡中熬过痛楚。   可如今宋致在不知内情下,喂了她一颗安神散。   沈原不敢大意,照顾的越发细致。   但榻上的苏锦却好似娇气至极,蹙着眉抿唇,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疼。”   “吃,吃药。”   “妻主,今日的汤药已经喝完了,是药三分毒,不可贪嘴的。”   沈原温柔的哄着,直到榻上的小笨鱼慢吞吞的撇开眼,他忽得明白过来。   她要的哪里是汤药,分明就是宋致手中的安神散。   心头的酸涩立时变为骇意,小郎君握住她的手,哀哀求道,“妻主,安神散不能再吃。”   “吃,吃药。”她固执,迷迷糊糊瞪着沈原,“宋,宋......”   未尽的话都被小郎君细细吮进舌尖,憋在眼眶许久的泪珠滴滴答答落在苏锦面颊。   他极尽温柔,浅含深吮,等那干裂的唇终于水润,才稍稍放开。   “妻主,原原帮你止痛,我们不吃安神散好不好?”   深怕她摇头,小郎君双手撑在苏锦两侧,俯身细细勾勒,缓缓描绘。   不多时,那蜡黄的脸色便染上了浅浅的粉。   “妻主,不吃药,好不好?”他眼角还沾着泪意,低低问着被亲懵了神的小笨鱼。   只要她不答,沈原便欺身过去。接连几次,缓不过气来的苏锦终是为难的点了点头。   本就迷糊的意识渐渐松散。   苏锦一时觉得她很欢喜,一时又有些怵这看起来姿容胜仙的郎君。   他会吃人,只要她稍稍皱眉,他便吃得她嘴巴发痛。   不过他又很温柔,会唱歌给她听。   低低的清冷之音,合着昏暗的烛光,犹如最柔和的月色,拂去了心中莫名的慌乱与不安。   因伤痛泛起的急躁渐渐褪去。   刚刚还勉力支撑的苏锦登时没了精神,她缓缓闭上眼,身侧也随之塌下去一块。   睡过来的小郎君有股淡淡的清香。   苏锦动不了,也不想动。   她喜欢他身上的味道。   抹干眼泪的小郎君正握着苏锦的手指,说话温柔,“妻主,你不要怕。有我陪着你呢。”   “近些。”模糊的低语自她唇齿间蹦出。   沈原俯身凑过来,“嗯?妻主说什么?”   “靠,近些。”磕磕绊绊说出几字,苏锦脑袋里昏昏沉沉,犹如潜入深海的鲸,于无尽的黑暗中精疲力尽,终是又睡了过去。   悄悄在她眉间落在一吻。   小郎君与她躺近了些,那清冷的声线泛着心疼,低低与昏睡的小笨鱼说了好些情话。   日头东升西落,从不会因为任何原因停滞不前。   这期间苏锦浑浑噩噩,吵着要吃安神散的次数越来越低。人清醒的时间也越来越长。   沈梦来瞧过几次,却也没说些什么。   如今毕竟是夏日,顾晓的尸身经不住放,一早便由宋太尉率部分铁甲军秘密运往了京都。   女帝滞留在凤平已有六日,京里的一众朝臣每日都胆战心惊。上一次女帝在边疆半月,回来便革了不少人的乌纱。   这一次又涉及皇女结党营私,连过往动不动上折子的言官也破天荒的安分下来。   官舍窗外的牡丹已经结出了花苞,沈原刚刚才给苏锦喂了汤药。这些时日为苏锦止痛早就成了习惯。   只小笨鱼眉头一蹙,薄唇便准确无误地含住她的,细细勾勒,直到那双水眸迷茫不知伤痛,才会略略放开。   苏锦口里还有刚刚咽下的药味,沈原一点也不嫌弃,还顺手塞了个蜜饯给她。   一转头,就瞧见游廊下站着的沈梦。   “娘。”小郎君从窗边探出双眼,他面上还有浅浅的粉,瞧着比十五那日不知欢喜了多少,“您何时来的?”   到底还是瞧见了些不该瞧的。   沈梦为人母,自是百感交集。她家原儿这模样,任谁看了都知是极为心悦润元。   只不过,想起十五那晚无意听见的宋令之言。   沈太傅反倒有些吃不准润元的心意。   替床榻上的睡着的小笨鱼掖了掖被角,沈原这才小心地掩上门走近沈梦。   “娘,昨您跟柳太师审的如何?”   前世里,顾执的确是与顾晓在争夺太女之位时,双双被下了大狱,等圣怒过后,又被终生囚在了皇女府。   只不过前世中,顾执倒台,是在小笨鱼当上首辅之后。   如今不仅日子提前,就连两人的结局也出现了极大的不同。   “原儿,依你照顾润元来看,她可能清醒上一个时辰?”沈梦忧心。   苏锦重伤未愈,提审之事却不能一拖再拖。   尤其如今后宫之中似是也听到了风声,各方势力蠢蠢欲动。   女帝震怒,怕是午后就要移驾官舍。   “一个时辰总有些勉强。”沈原摇头,“不过苏苏这两日清醒许多,只是简单的问询应是没什么大碍。”   沈梦沉默,怕就怕苏锦不甚清醒,说了不该说的。   尤其当事四人,两死一伤,还有个顾执咬死不肯多说。   沈梦沉沉一叹,还未多说,院门被人敲响,却是换了微服的女帝与柳太师等人。   “陛下。”沈梦赶紧跪迎。   “不必拘礼,今日孤只是来瞧瞧苏锦。”   伸手虚扶起沈氏母子,女帝目色沉静,“按照习俗,今夜是晓儿的头七,孤总要给她个说法才是。” 第82章 .虚虚实实这些时日,他与苏锦形影不离……   沈梦心中一沉,瞥了眼不安的沈原,“微臣这就叫醒润元。”   待女帝颔首,小郎君这才行礼躬身进了卧房,隔着屏风,影影绰绰能瞧见床榻上昏睡的人影。   “妻主。”沈原趴在苏锦耳边,悄悄唤她,“陛下来了,咱们一会再睡,好不好?”   这些时日,他与苏锦形影不离,小笨鱼对他的声线极为敏锐。   不一会,床榻上的人就慢慢醒了过来,沈原赶紧给她又喂了些水,扶着她倚在软枕上,方才恭请了女帝入内。   转过屏风。   顾念一进来,便瞧见床榻上形容憔悴的苏锦,她勉勉强强直起身子,语气虚弱,“学生参见陛下。”   “不必拘礼。”顾念颔首,瞥了眼跪在床榻边的沈原,“沈公子也累了多日,先去隔壁歇着。”   天家事,到底不是区区男子能够掺和。   小郎君悄悄望向苏锦,见她还算清醒,这才缓缓退了出去。   房内在座的,都是天家近臣。   如今女帝态度不明,柳太师自是不会多言。沈梦斟了两杯茶送上,刚刚坐稳,就听见一道极为沉稳的女声。   “苏锦,十五那日,究竟发生何事?”顾念敛眉,徐徐问道。   “回,回陛下。”多日静养,苏锦伤口的确愈合了不少。   只不过安神散是种极霸道的丸药,除了止痛之外,最重要的是能催发体内元气,且不知度。   此药吃得越多,元气耗损越快,人便会神志错乱,最终暴毙而亡。   苏锦虽然只服下一颗,但那时她伤势极重,元气本就不足,再一耗损,反倒比受伤时更加虚弱。   这会子说话,便有气无力,就连面色也始终蜡黄。   “当日,学生应阳姑娘......不,是三殿下之命,前往铜炉汇合。”苏锦说得慢,时不时还要缓几口气。   顾念也不催她,只握着杯盏静静听着。   沈梦看向床榻上的苏锦,她黛眉紧蹙,似是已经陷入了回忆。   十五那日她冒雨前去铜炉,先悄无声息的解决了顾晓留在此地的几个暗卫,方才偷偷潜进铜官居所。   宽敞的大厅里,只有红衣鲜明的顾执与手下的几个侍卫,院外的地上还跪着被五花大绑的徐微。   “殿,殿下,小人可以解释。”   刚刚才被人踢醒的徐微战战兢兢,昨她晕过去时,面前还是顾晓,今一睁眼,就成了这位活阎王。   想起昨自己在长刀逼迫下,说的那些话。徐微心头几震,思绪瞬时活络,磕磕绊绊想要为自己再谋一条生路。   “解释?”   她不说话还好,一开口,顾执心头火起得飞快,一脚踹倒鼻青脸肿的徐微,怒道,“你还有脸说什么?”   “说你为了活命,已将我的大计一五一十说给了三皇姐听?”   徐微大骇,“殿下,这是无稽之谈!小人发誓效忠陛下,又怎么会做这两面三刀之事!”   望着夹在徐微发髻上的那张信笺,顾执冷笑,“是么?好你个徐微,我自出生,还从未受过如此大辱!”   “没想到,今却拜你所赐。”   见徐微仍是死鸭子嘴硬,还要再辩。   顾执狠狠拽下她发髻间的信笺扔在地上,嗤道,“想你也算青山书院中佼佼者,这几字应该识得吧?”   信笺上,笔迹龙飞凤舞,却不难认。   「多年不见,五皇妹竟已落魄至此,手下墙头草如云,也算人生一大奇事。」   顾执甚至都能想象出她那三皇姐写下这几字时的嘲讽之笑。   她手中长剑出鞘,嘴角一斜,漠然道,“你可有话要说?”   红衣鲜明,此刻却犹如罗刹浴血,杀意毕现。   她缓缓逼近,笑容明艳,“既是不中用的,留你也是无用。”   顾执话音轻快。   徐微一顿,面上血色登时全无,“殿下,殿下,小人也是迫不得已。求殿下饶小人一命,求殿下!”   “殿下,小人真的没有出卖殿下!”   “殿下,再给小人一次机会,小人可以将功补过,殿下,殿下,你行行好,小人家中还有母父,还有夫郎。”   “殿下,求求您,求求您,饶了小人吧,殿下!”   徐微边说边狠狠磕着头,过往意气风发的面容上满是涕泪,瞧着甚是可怜。   “啧,又求饶?”顾执摇头,“你若是个有骨气的,昨夜就该以死效忠。可惜......”   她手中长剑不过轻巧地挽了个剑花,登时吓得徐微衣裙都湿了一片。   “果真是个废物。”顾执嗤笑,眸中杀意消散,只余一片平静,怜悯地看过来时。   徐微心下一轻,还未松上口气。   剑光泛寒,直直刺进她的心窝,骤然而来的剧痛叫她说不出话,只呆呆看着面容温善的顾执。   “你放心,你既是墙头草,我必斩草除根!”她说得每一字都柔和,却又每一字都恐怖至极。   轰隆——   天上雷鸣不断,大雨很快将地上的血迹冲刷得干干净净。   “将人扔进后院的井里。”顾执蹙眉,嫌弃万分。她极其厌恶这阴雨连绵的天气。   眼下刘叶还活着,到时候再被顾晓送回京都......   顾执眉眼间怒气又来,招了几个侍卫近前,“你们去铜矿瞧瞧,若是见到任何活人。”   她扬了扬眉,冷道,“杀!”   滔天雨势被袅袅茶香骤然止住。   阳光透过纸窗,照的房里暖烘烘的。   苏锦回神,复道,“刚到铜官居所后院,却意外碰上了徐微徐娘子。她匆匆把从刘铜官处得来的账簿塞给学生,只说是受三殿下所托,便引着那些侍卫去了前院。”   “学生不敢含糊本想立刻将账簿带离,但铜官居所到处倒是侍卫,学生一时走不开,只得躲在后院马厩的稻草中。”   她面上戚戚,似是深陷当时的紧张与危险之中。   一双黛眉更是紧紧皱起,死死咬住嘴唇好一会,才止住浑身的抖,“不多时,学生便瞧见她们抬着徐娘子的尸身扔进了后院的水井之中,又用大石堵住了井口。”   “徐微?”女帝顾念看向沈太傅,“可是青山书院的学子?”   “回陛下,正是。”沈梦听得有些唏嘘,“此人文采斐然,虽出生商贾之家,但却是一等一的读书料子。”   “听闻她早前刚刚才娶了夫郎。”   “如此倒是个有傲骨的。”顾念轻叹。   柳太师也跟着叹了口气,“陛下莫要伤怀,她既是书院学子,忠于陛下便是职责,也算死得其所。”   “她既命陨在十五,今也是她的头七,你且派人将尸首捞出好好送还家中,再赏些钱银。”   顾念淡淡嘱咐了柳太师,看向眼角泛红的苏锦,“你也莫要难过,她既是忠于大晋,孤自会念着这份心意,继续说吧。”   “是。”   苏锦低低应道,她目色悠远,似是又回到了那场雨。   午时将近,眼看女帝不多时就会路过凤平,派去铜炉一探究竟的侍卫又久久不回。   顾执心中越发焦躁,怒意连连,骂道,“废物,都是一班废物!”   “来人!”她起身高喝。   苏锦持剑缓缓从暗处走出,她身上还穿着与四雀玄色衣裙相近的布衣。   大雨滂沱,周围却不见留在后院处理徐微尸首的侍卫。   顾执站在游廊下,细细打量着蒙了面的女子,她手中的剑精光四射,一看便知是出自名师之手。   早就听闻顾晓身边有一忠心剑客又蒙面示人,如今此女来得蹊跷,顾执心下笃定,“你就是四雀?”   苏锦站在雨中,扬了扬手中的剑。红衣鲜艳,当即拔剑与她斗在一处。   她招式狠厉,苏锦亦是不敢马虎。   两人不分伯仲,苏锦却不恋战,眼看时辰差不多,当即顺着矮丁留下的话,掉头引着顾执去了后山。   她在前飞奔,顾执久居高位,到底骑惯了马,在山中奔跑哪里比得过苏锦。   眼看石屋在即,苏锦身形利落地在石屋前扔下长剑,吹了一记响亮的口哨,这才悄悄躲进山林之中。   顾执追了一段,忽得觉出些不妥,刚刚停下步子。如今她身边并无侍卫相随,骤然听见这声唿哨响,登时警戒起来。   石屋内。   刘叶正痛哭流涕说着这些年替顾执做账中饱私囊的桩桩恶事。   乍听见屋外的哨啸。   顾晓小心推开些窗,就瞧见风雨之中,艰难而来的顾执。   刘叶自然也瞧见了。   昨要不是顾晓出手,她早被徐微下了药。哪里还能活到今日,眼下顾执追来,必是要将其除之而永无后患。   “殿下,求您再救下官一命!”刘叶活了小半辈子,享尽荣华,身形早就圆润,就是下跪磕头,也得喘上半日。   昨夜接连几场厮杀,顾晓身边的暗卫损伤惨重,早前她让四雀处理完苏锦就去京都调配人手,可这两日过去,别说是人,就是个雀也没见着。   想起昨顾执手下那些侍卫,顾晓心头更寒,只怕四雀已然遭了她们的道。   尤其顾执敢孤身前来,顾晓更加笃定她是要来一招引君入瓮,然后围而攻之。   毕竟她这个皇妹,向来心狠手辣。   一脚踢开抱着她衣角的刘叶,顾晓耐心接近极限,“说,叶里正家的账簿到底是真是假?”   如今她损失惨重,若宋致带出的账簿是真,顾晓暗道也没必要在留在此处与顾执硬碰硬。   可刘叶哪里敢说实话,此人精明。早就明白若是顾晓知道叶家丢失的账簿是真,必然不会再保她一命。   当即扯出了弥天大谎,满脸真挚道,“殿下,像账簿如此重要之物,下官又岂会放在区区一里正家中。”   “当真?”顾晓握紧手中长刀,“你若骗我,可知是什么下场?”   “殿下放心,下官做事一向都留有余地,这账簿必然不会只有一份,叶里正家的是下官做出来迷惑她人所用。”   “下官自知有愧,愧于陛下,愧于大晋,下官不求将功补过,只恳请殿下再留下官一命,也好与那惑乱大晋之人当堂对簿!”   她说得慷慨激昂,顾晓瞧了半日,暂且信了刘叶说辞。   “我那皇妹性子执拗,不达目的誓不罢休。这个你拿着。”随手扔过一把短剑,顾晓低低嘱咐道,“你是文官,又与她相识已久。五皇妹必然不会防着你。”   “下官明白。”刘叶连连点头。   顾晓眼中阴鸷,以凤君多年筹谋,当堂对簿怕也难以定其大罪。   倒不如一不做二不休,反正手边有正好的替罪羊。   等顾执身死,凤君必然分寸大乱,到时候以爹协理后官多年的手腕,一步登天倒也不是没有可能。   她细细想了一遭,长刀直直抵住瑟瑟发抖的刘叶,“这会,你先出去作饵。   苏锦就躲在山林之中,她瞧着圆润的刘叶一点点挤出石门,探头探脑地四处打量。   咚咚——   骤然响起的敲门声,拉回了苏锦的神志。   她抬眸,正对上进来添茶的沈原,那双含星纳辰的丹凤眼中满是担忧。   苏锦与他弯了弯唇角,等小郎君慢吞吞走出去。   柳太师这才问道,“既然如你所说,当时院中高手如云,你又是如何侥幸逃脱,去了后山石屋之处?”   苏锦缓了口气,接着道,“不知太师可知三殿下身边的四雀?”   四雀的名声,柳太师也是有所耳闻。此人曾在京中打擂,拔得头筹,剑术更是出神入化。   “你是说四雀救了你?”柳太师蹙眉,“那可是三殿下身边近卫!”   “正是。”苏锦点头,“学生是读书人,便是在书院学了些拳脚功夫,也难敌那些侍卫。”   “本来学生打算与徐娘子一般,为大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说到这,苏锦怅然地望向窗外,“幸得三殿下深谋远略,留下四雀相护,不然学生哪里还有机会说出事实真相。”   她顿了顿,方道,“当时四雀护学生一路上山,说三殿下在后山石屋与刘铜官在一处,只等学生一到,便离开凤平回京。”   “就连沈公子,三殿下也考虑周全,命人提前将他送出铜村。”   “可是,这账簿事关铜炉贪污。又怎会那么轻易就让我们逃脱。”   苏锦叹了口气,续道,“上山泥泞,后面追兵不断,是以四雀为了三殿下,为了大局,甘愿以身拖住那些侍卫。”   “学生无用,帮不上她,只得拼了命往石屋跑,只求将账簿平安交于三殿下手中。”   她越说越激动,眼眶里明明有泪意,却抿唇强忍着。   柳太师瞅了瞅女帝沉默的面色,又追问道,“那四雀最后?”   “学生最后与她分开的地方,是后山一处废弃的铜矿。”   “陛下,以微臣看,四雀怕是也凶多吉少。”柳太师连连摇头,“当时山洪来势凶猛,她若是受伤,必然逃不了多远。”   昨日山洪彻底褪去,女帝顾念便命沈太傅率部分铁甲军沿路搜查。   光是马车运出的尸首便有几十具,还有些不知被山洪冲去了哪。   这些人各个身着侍卫衣裙,更有百姓举证,说曾瞧见过顾执领着一众人进山。   沈梦不敢耽搁,连夜派人去京都查了三皇女与五皇女身边的侍卫,一一比照,只是尸首泡水已久,早就面目全非。   倒是四雀特殊,此人下唇有大片胎记,故而时时蒙面示人。   因此她也是最快被确定了身份的一批。   沈梦本打算全部清查完毕,再与顾念上报。   如今苏锦提及四雀,女帝便想起了这事。   她淡淡看向沈梦,问道,“你那边清查如何?”   “回陛下,除了后院的水井未查,的确发现不少尸首,这其中......”沈梦叹气,“已经确认,便有四雀。”   顾念颔首,“到底也是个忠心忠义之人,好好葬了。”   苏锦已然说到石屋。   凤眸低垂,到底不似刚刚那般沉稳,“那后来......你又瞧见了什么?” 第83章 .证词证供“回陛下,学生瞧见。”……   “回陛下,学生瞧见。”   苏锦勉力说了许久,早就气滞,这会实在忍不住,稍稍转过头去,咳嗽起来。   她面色蜡黄,咳了一会,脑仁就嗡嗡作痛。   沈原就坐在窗户下煎药,听见小笨鱼咳嗽的气弱,那双含星纳辰的丹凤眼悄悄探出,往床榻上打量。   “学......生瞧,瞧见......”险险压住到喉的咳嗽,苏锦气息紊乱,颜色越发枯黄。   “不急。”女帝放下手中的杯盏,“你先歇一会,孤去隔壁坐坐。”   顾念起身,一转头就瞧见沈原正满眼担忧地巴巴往里看着。   “看来太傅府中好事将近。”缓步走出卧房,女帝推开隔壁的房门,转头与沈梦笑道,“她们也算患难见真情。都肯为对方舍生忘死,倒真是难得。”   跟在女帝身后的柳太师脚步微顿,心中咯噔一声,悄悄回头看向那急急走进卧房的男子身影。   该不会......   “陛下,好事怕是还近不得。”沈梦垂首,连连叹气,“如今似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微臣听闻润元心中早有郎君,未必就是犬子。”   “哦?”   君臣三人落座。   “罢了。”女帝淡淡一笑,“总归是她们年轻人的事,我们这些长辈也不好多插手。”   沈梦颔首,细细瞧了这间房。   床榻上被褥整理的规规整整,整间屋子的摆设与寻常的官舍没有任何区别。   这样一看,苏锦住的那间,显然是有人用心装扮过的。   窗户旁的长条桌摆着插了鲜花的瓷瓶,桌布也是原儿最喜欢的颜色,床幔上还缀着茉莉花花篮,淡淡雅雅的香气萦绕其中。   沈梦忍不住摇头,她家原儿的心思,果真明明白白,一点儿不懂藏着,也不知这会又心疼成了什么模样。   “陛下不如稍歇歇,微臣看苏锦那模样怎么也得缓上片刻。”   “也好。”   得了应的柳太师忙躬身伺候女帝躺下。   也不知女帝这些天都查到了些什么。   天家不言,她们做臣子的总不好多问。   柳太师暗暗揣测了几番,已经去信让家中主夫先将茗儿看管在家。再加上刚刚苏锦所说,显然是要将已故的三皇女烘托成为大义而亡。   死的都是忠义,关在牢里的全都罪有应得。   偏偏这两位,又都是曾对沈原居心不良之人。   只要定棺盖论,便再也无人再惦记着那姿容绝艳的郎君。就连对徐微,也成了苏锦口中的忠义之士。   如此一来,青山书院乃至沈梦,都被摘得干干净净。   要不是刚刚女帝随意一句闲聊,柳太师也想不到这一点。   只不过天家信了这说辞,她又何必上赶着提出疑惑。   柳太师眼珠几转,按下心中猜测。   吱呀——   隔壁房门轻轻响起。   沈原端了补汤进来,瞧见倚在软枕上假寐的苏锦,脚步放得更轻。   “妻主,喝些汤吧。”   他坐在床沿,拿起小勺子舀起汤吹了吹,这才递在苏锦嘴边。   小郎君温柔耐心,等她乖乖喝完,习惯性的亲了亲小笨鱼的额头,“妻主,可要快快好起来。”   温软的唇落在眉间,带着一些痒,叫那双黛眉忍不住微微蹙起。   不等苏锦反应,薄唇复来,浅含深吮却不如之前那般激烈。   这些日子,沈原时不时便会这样亲近,苏锦自是欢喜,却又觉得有些不妥。   “原原。”她颧上总算有了些淡淡的粉,“我,我不痛了。”   “妻主不乖,明明伤口都还没长好,哪里会不痛!”那双美极的丹凤眼全然不信,她必是又害羞了。   伸手将她藏在被里的小腿放在膝上揉捏,小郎君力道刚好,苏锦面上更红。   “原原,其实不按摩也成的。”   她腿还光着,就这么被沈原捏来捏去,实在有些太过亲密。   过往她昏睡着自是不好阻拦,如今她清醒时日渐长,哪里还能再让矜贵的公子做这些。   “老大夫说了,妻主在床榻上躺得太久,会不利于行,须得日日按摩才是。”   小郎君肃然,修长的手指一路往上,认认真真捏着。   “原......原。”苏锦颧上更红,“不用这么麻烦。”   “妻主莫羞。”沈原一本正经,附在她耳边低道,“早前原原夜里难受,妻主不也是细心照顾了许久?”   “再说了,妻主还有哪些是我没瞧过的。”小郎君耳尖泛红,悄悄吻上她的耳垂。   这些日子,他照顾小笨鱼自是细致入微。   尤其药浴之时,那帕子擦的是水,落在她身上是粉。   总归小笨鱼还动不了多少,沈原胆子一肥,狠狠吻上那双朱唇。   一想到恩师还在隔壁,随时都可能推门而入,苏锦只觉得腔子里的心忽忽跳得飞快。   远比刚刚向女帝回禀时更加紧张。   “原原。”   轻轻咬住小郎君作乱的舌尖,苏锦面色通红,“这会不宜。”   “哦。”依依不舍地放开他的小笨鱼,沈原浅浅一笑,“我就知道妻主更喜欢夜里止痛。”   如玉的面上也跟着染了一层薄红,悄悄握住她的手指,“我也喜欢的。”   话音才落,他掌心里攥着的手指登时火热起来,更别说小笨鱼的面色,火红的好似一朵盛放的红牡丹。   哪里还有早前的蜡黄。   “原原。”苏锦鼻尖都冒出了一层汗,她抿唇望向含笑的郎君,“你......”   咚咚——   房门被人从外敲响,沈梦站在门外,先是咳了几声,这才递了声进来,“润元,你可还能继续?”   不用想,也知道自家原儿定然又黏着着苏锦。   沈梦轻轻摇头,果然就瞧见了前来开门的沈原,小郎君似是有些不满亲娘敲门的时机,那双与温容像极的丹凤眼里带着恼,“娘,妻......”   “苏苏还没歇好呢。”   “不许胡说!”沈梦低低喝道,“天家之事岂能耽搁。”   可小笨鱼本就伤重,连老大夫都说不应勉强。   亏小笨鱼还左一句右一句恩师不离口,娘分明就不担忧小笨鱼。   谁都不疼惜他的小笨鱼。   沈原垂头不语,等女帝几人进去,这才蹲在游廊外的花坛里用小铲子愤愤挖着坑。   “缓了一会,你的脸色。”端起沈梦新泡的茶,女帝瞥了眼窗外,低低笑道,“果真红润许多。”   苏锦垂眸,平平淡淡并无异样,“多谢陛下体恤。”   “那日学生到了石屋。”   黛眉下的双眸似是浸了水,耳边也响起了那日的大雨。   她瞧见了极不情愿探出身子的刘叶,也看见了藏在其身后,手握长刀的顾晓。   而原本止住了步伐的顾执,却在刘叶走出石屋的一瞬间,忽得又提剑追了上去。   猎物就在眼前,便是知晓前方有陷进,聪明的猎人也会追赶上去。   顾执无疑是极为聪慧之人,不等刘叶开口,足尖一勾,挑起苏锦早前扔在石屋前的长剑,电光火石之间便狠狠插进刘叶腹中。   她出手极快,刘叶藏在袖里的短剑还没出手,就已经随着她一同瘫在泥泞之中。   “呵,我还当是什么。”   顾执一脚踩在刘叶面上,“给你体面时,你非要逃,怎么,你真当我那三皇姐是什么善茬,会保你这丢了账簿的废物?”   “顾执!”骤然打开的石门,长刀出手,直直劈向鲜艳红衣。   顾执偏头,不躲不闪,气定神闲望着她长刀之势,“原来三皇姐也在。”   只半寸,那泛着寒光的刀锋就能割破顾执咽喉。   “为何不躲?”顾晓蹙眉。   “自然是看看皇姐与我可还有手足之情。”顾执淡然,“你我虽然必有一争,却也是一母之脉。”   “没想到五皇妹也有与我说手足之情的一天。”顾晓嗤笑,“早年你辱我欺我,怎不见你提及这手足二字?”   “难不成,皇妹怕了?”   “怕?三皇姐莫不是说笑。”顾执挑眉,“皇姐查了这么久一无所获,不就说明了我的清白?”   “说起来,还得多谢皇姐,若没有你的手下,我也不能顺利找到刘叶这贪官。”   “许昌所言的铜炉贪污,都是刘叶一人所为。”顾执脚下用力,狠狠踩住刘叶口鼻,“你说呢,刘铜官?”   眼看地上的刘叶奄奄一息,顾晓长刀上前虚晃,逼开红衣,“你当真以为宋致给你的账簿是真?”   “刘叶已经将你的罪证交于我,顾执,我劝你还是莫要再冥顽不灵。”   “皇姐这是说惯了慌,又犯了老毛病?”顾执并不上当,若顾晓当真有账簿在手,哪里会在此与她多说废话,不过是想拖延时间罢了。   “顾执!”顾晓心中怒意陡生。   早年要不是眼前的顾执自己跌破了头与母皇诬告一状,她又怎么会被送往边疆历练。   如今顾执依旧说得轻描淡写。   憋了多年的愤恨犹如喷发的火山,手中长刀一竖,杀意毕现。   顾执提剑,亦是冷笑对峙。   “殿下小心!”   山林之中,雨势之下,一声高喝忽得自两人身后传来。   顾执与顾晓一同看了过去,就瞧见一身玄色衣裙的苏锦。   可她口中的殿下......   顾执斜睨了眼身侧的顾晓,还未开口。   就见顾晓面色铁青,手中长刀一劈,直直朝自己砍来,“五皇妹还真是好手段。”   她说得没头没尾,顾执蹙眉,刀光剑影之下。   苏锦忽得冲来,好巧不巧脚下一滑,顺势就替顾执挡了顾晓一刀。   “殿下!”她口中疾呼。   顾晓极快补刀,那恹恹的书生却犹如得老天庇佑,脚下泥泞湿滑,反倒让她避开了几处要害。   可她又紧紧抓着顾执后背,长刀袭来,脱不开身的顾执就挂了不少彩。   背上的伤口在雨水浸泡下,越发疼痛。   顾执生怒,手中长剑往后一刺。   原本死死攀住她不放的苏锦,好似终于耗光体力,软绵绵倒在地上。   反倒是心中发狠,誓要先杀了苏锦泄愤的顾晓,步势一时没有止住,   腰侧便中了顾执一剑。   她也不甘示弱,长刀直直砍在顾执后背。   一来一往,顾执与顾晓皆动了杀意,又都认为苏锦是对方的人。   惊雷轰鸣,那两人斗得你死我活,压根儿没有注意山林之中那群黑压压的铁甲军何时到来。   更没人注意,躺在地上的苏锦,那双眼眸中,浅浅映出的女帝身影。   食物的香气透过纸窗幽幽而来,也不知沈原又在窗外的小炉子上煮了什么好吃的。   苏锦叹了口气,垂眸难过道,“学生刚刚与三殿下与刘铜官汇合,就听见后面追赶之声又卷土重来。”   “虽然学生与刘铜官尽力相助,但仍是不敌五殿下手中长剑。几回下来便瘫软在地。”   “等学生再度清醒,便瞧见三殿下身陷险境。”   似是想起那日险情,苏锦紧紧咬住下唇,须臾才克制住悲伤道,“是学生无用,没能护住三殿下。”   几声叹息自房内响起。   女帝沉默,苏锦之言与那日所见的情形吻合。   苏锦眼角有泪极快地滚下,挣扎着要在床榻上跪起,“还望陛下圣裁,还三殿下一个公道!”   她神色越发哀伤,“求陛下,为三殿下正名!”   “润元!”沈梦起身扶住苏锦,“此事陛下自有公断。”   “不错。单凭你一人之言,难以定论。”柳太师瞥了眼女帝阴郁的神色,肃容道,“那账簿,如今又在何处?”   顾晓的尸身早就由专人精细打理过,除了大大小小的伤口,压根儿没什么账簿。   “还在学生手中。”   苏锦看向沈梦,“恩师,如今学生多有不便,还请恩师搭手,帮忙在枕下取出账簿。”   沈梦依言伸手,果然在她枕下摸出一本账簿,只不过上面沾了血迹,还有剑痕。   揣在怀里的账簿尚且如此触目惊心,更别说苏锦身上的伤势。   打消心中最后一丝犹疑,女帝叹了口气,亲自扶着苏锦躺下,“你们拼死冒险得来账簿,孤必然会给你们一个交代。”   “如今,你且好好养伤。”   苏锦眼圈泛红,心绪波动又耗费了不少气力,还未谢恩,竟是先昏了过去。   待赶来的老大夫把了脉,这小老太太面色一沉,望着房里的三人,“都与你们说了苏娘子伤势严重,经不得心绪波动,你们非得勾起她的伤心事作甚。”   “咳,这位大夫......”柳太师本想委婉的提醒一下老大夫在场都是显贵之人。   偏老大夫不吃这一套,哼道,“你们不拿苏娘子的性命当回事,也要为她夫郎考虑考虑,你们是不知道,每每老生替苏娘子换药,她那小夫郎眼泪都快流成了河。你们不心疼的人,自有人如珠如宝的珍爱着。”   “老生也知你们是为阳主簿的事来的,老生可以负责的告诉你们这些人,阳主簿与苏娘子交情可是一等一的好,早前阳主簿救过苏娘子,又常陪同她来换药。”   “你说阳初救过苏锦?”女帝蹙眉,“什么时候的事?”   “就她们初来凤平之时。”   老大夫嫌弃地看了几眼顾念,“你便是京里来得大官吧。放着刘仲英不查,专门在这折腾好人。”   “老生也不怕你。若你觉得老生冒犯,只管将老生抓起来便是。”老大夫脖子一梗,很是硬气。   柳太师忙打着哈哈,送了老大夫出去。   女帝站在苏锦榻前,淡淡问着沈梦,“苏锦原先伤在何处?”   “回陛下,伤在右臂。且......”沈梦迟疑片刻,又道,“且早前在官道上伏击苏锦与小儿的,正是五殿下。”   “如此,她忠心与晓儿,便能解释的通。”顾念轻叹,伸手替苏锦盖好被子,“沈爱卿,好好照顾苏锦。如此忠良,实为大晋之才。”   “是,微臣遵命。”   沈梦垂首,暗暗松了口气。这一关,润元总算是平安度过。   若她安然无恙逃出铜村,而三殿下身死。天家多疑,定会将她生祭了顾晓。   如今她舍了自己半条命,以退为进终是换来一线生机。   伸手拍了拍偷偷站在游廊下抹眼泪的沈原,沈梦面上有了笑意,“傻孩子,陛下赐了那么多好药材,你还哭什么?”   “娘,要是苏苏醒不过来怎么办?”小郎君害怕,拽住沈梦的衣袖。   “不会的。”沈梦低低安慰,“你莫要多想。有娘在,润元会没事的。”   眼下苏锦证词已有,账簿也送至御前。   县衙里关押的顾执再审便要提上日程。沈梦不能多留,陪了一会沈原,也匆匆而去。   静谧的夜。   窗外的小炉子里煨着的鸡汤早就咕噜噜煮的软嫩。   “妻主,你睁开眼看看原原,好不好?”沈原趴在床边,悄悄与她说着话。   “只要你醒过来,原原就告诉你个秘密。” 第84章 .母女隔阂明明你有一千种一万种法子保……   桌上的蜡烛开了花,照出一地昏黄。   沈原最近尤其喜欢这种暗暗的光。   有时候他能这样倚在床边坐一宿,只呆呆瞧着小笨鱼。   在暗暗沉沉的烛火中,从额头到鼻梁,再到他喜欢的朱唇,无一不泛着柔和的光。   有时候他也会侧耳贴在她的胸口,听一听那日渐沉稳有力的心跳。   虽然今日娘什么都没说,可沈原知道,他的小笨鱼回禀之言定然十分得陛下心意。   不然她养伤那么久,又何时见到过如此多的赏赐。   都说虎毒不食子,可他觉得女帝对这些皇女实在狠心。   前世中,顾晓与顾执被囚在各自府里,最后一死一疯。如今,怕是也差不离。   小郎君忆得头皮发麻,后背也直冒冷汗。   他轻轻摇了摇头,将那多余的思绪甩出脑袋。   过往已去,他得守好小笨鱼才是。   床榻上的苏锦一动不动,只有眉头微微蹙起,好似陷入了困境。就连被沈原握在掌心的手指,也无意识地动了动。   她前几日痛得难熬时,便是这副光景。   沈原心疼,修长的手指轻轻抚在她的眉间,清冷的音色早就成了绕指柔,“妻主,不痛不痛。”   “原原在这呢,原原帮你止痛。”他说得轻,吹得缓,落在她唇上的吻犹如冰冰凉凉的雪花,一点一点安抚着因为痛楚带来的焦躁。   小郎君面上酡红,夜里的官舍极为安静。   闩上门,这里便只有她们二人。况且还有娘带来的护卫守在院门口,谁都不会进来打扰。   他吃鱼吃得慢条斯理,有时候还会逗她,故意收回浅含深吮,便能瞧见昏睡中的苏锦,犹如搁浅的鱼,朱唇微张,迷迷糊糊求吻的光景。   “妻主,你睡了好久。”沈原与她亲昵的蹭了蹭鼻尖,额头相抵,说得委屈,“原原的秘密你不想听么?”   榻上的苏锦眼皮微微颤动,小郎君正闭着眼,没留意到。只哀哀叹了口气。   “就算妻主不想听,我还是要告诉你。”   “我呀,失忆是装的。”沈原依着记忆,吻了吻她的唇,“我喜欢妻主很久了。”   “可是妻主只知道说这不妥那不行。”   便是苏锦未醒,小郎君说起这话还是羞得厉害,他紧紧闭着眼,如鸦羽浓密的长睫轻颤,“之前说想亲你,想时时与你黏在一起都是真。”   “其实,我最喜欢的,还是能够早日与妻主一起研究礼法,让妻主快乐。”   他越说越小声,耳边的滚烫好似一团火,烧得无边无际。   修长的手指极为小心谨慎又不甘心地从她胸前移开,“瞧瞧,妻主受伤的这几日,我最爱的面团都快缩成了面疙瘩。”   夜里有清凉的风,花香混着烧锅的焦味,徐徐窜进房里。   沈原吸了吸鼻子,忽得睁开眼,“嗯?什么东西糊了?”   “呀!我的鸡汤!”回过神来的小郎君趿着鞋蹬蹬蹬就去了院里。   昏黄的烛光下,那原本沉睡的小笨鱼,宛如一朵盛极的牡丹,红艳艳的开了一片。   ***   凤平县衙大牢深处,烛火通明。   距离最深处的十米之外,铁甲军没隔五步便设立一岗。   女帝端坐在方桌之后,神色莫辨地瞧着跪在下首的顾执。   六日不见,原本鲜艳的红衣早就沾了稻草与泥浆,看起来落魄又无助。   “母皇。”顾执声音干得发涩,直直看向养她多年的女子。   “账簿已在孤手,你可有话说?”   “女儿蒙母皇教导多年,自古成王败寇,女儿无话可说。”   “混账!”女帝发怒,“孤将你放在身边多年,悉心教导。你便做出这样的事来?”   顾执以脸贴地,这些年锦衣玉食,她本不该动了贪污受贿的念头,只是人性本贪,“母皇......”   “晓儿毕竟是你皇姐,你如何能下得去手?!”   辩解的话被女帝一句反问堵得严严实实,顾执悄悄抬眸,就见那本被她们费劲心思抢夺的账簿,被女帝随意一扔,便投进了火盆。   纸张烧毁的焦味熏得顾执有些恍惚。她心头几颤,忽得明白了过来。   整个大晋,有什么能瞒得过面前至高无上的女帝。   只怕她那贪污罪责,早就有人暗中呈上。除了刘仲英,顾执想不到其他人。   若非如此,出了这么大的事,何以刘仲英仍能安坐县令之位。   要是她想得没错,那母皇暗派顾晓前来......   顾执后背生寒,整个人都抖了起来。   女帝冷斥,“你是孤养在身边的皇女,这些年来见惯了朝中波云诡谲之势,如今只是一场小小的风波,便叫你自乱阵脚。”   “更消说晓儿,常年征战,竟沉迷丹药,弄得身子亏空。一个习武之人手中无力便是大忌。”   “两厢争斗,手腕、人脉、魄力缺一不可。晓儿猜忌,白白费了苏锦谋略之才,你更是自负,想要一石三鸟,却不够心细,不懂预判。”   “凤平试炼,孤早就给你们备下了无数后路。偏偏,你非要跳进死局。”   女帝沉沉缓了口气,“如今晓儿死于你手,吴贵侍自然不会善罢甘休。你父君便是再有本事,有庆郡王在,孤为了朝局安稳,也只能将你定罪!”   顾执垂眸听了半晌,心头死意渐起,直直盯住蹙眉的女帝,“呵,如此看来母皇还真是对女儿疼爱有加。”   “执儿,你这是什么态度!”   “母皇嫌我们是绊脚石,直说便是。”红衣破旧,跪坐在下首,低低笑道,“说什么试炼,不过就是瞧我们自相残杀便是。”   “女儿还一直想不通,明明已经派去人手暗中了结了许昌,怎得她还会有密信送出,引发滔天大祸。”   “只怕那封信,是不是许昌本人所写都是未知。”顾执捶了捶发麻的小腿,改为盘腿而坐,“母皇不愧是大晋之主,于人心观察透彻,区区密信两封,便能解决了心头大患,妙啊!”   “顾执!”女帝震怒,一掌拍在方桌之上,“你可知自己在说些什么?!”   “母皇何必动怒。”   顾执满不在乎,“总归心思算尽的母皇也说此事不好交代,还不如瞧在往年母女情分,让女儿在临死前说个痛快。”   “三皇姐自边疆久待,不熟悉母皇性子也是自然,可怜她至死,都认定自己是为尽忠。”   女帝面色沉郁,却没有打断。   顾执摇了摇头,“殊不知,却是被自己敬重的母皇一手设计,慢慢推进陷阱。”   “母皇为大晋至尊,刘仲英是为母皇伴读,可我却听闻,刘仲英一直都在挑拨三皇姐与苏锦?”   “自六月初,凤平进出都有铁甲军相守。”   顾执笑容邪气,“敢问母皇,铁甲军一向听从皇令。三皇姐有圣旨在身,调令铁甲军尚且受限。可我的人马入境却连个盘问都无。”   “母皇此意何在?左不过先引她怀疑苏锦,再是诱我入局。”   “可惜三皇姐本就多疑不安,得此消息又如何能再信苏锦。”   她嗤道,“我又自负,以为天地人和,万物相帮。却不想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母皇算计人心一流,手腕高超,着实令人佩服。”   “我中计杀了三皇姐,杀人偿命我认!可母皇万不该说什么为了朝局安稳,装出一副慈母心肠。”   她面上有泪,语气却依旧轻佻,“若母皇当真有心相帮,又怎么会留下苏锦、刘叶、沈原的性命?”   “山洪将至,母皇本可以将她们困在石屋,只待事后将三皇姐身亡缘由随意安插给死了的苏锦或是刘叶即可。”   “至于沈原就更加好办,只消说他为救苏锦不幸丧生,料想沈太傅也说不出什么。”   “可母皇什么都没有做。”   顾执连连放声哭笑,“明明你有一千种一万种法子保住我,可你根本就不愿为之,甚至于还保下了苏锦性命,好让她醒来能够指证与我。”   “母皇,我与三皇姐就这么让你寝食难安,必欲除之么?”   “执儿。”挥手遣走近前查看的铁甲军,女帝负手而立,垂头瞧着几欲癫狂的顾执,“孤是大晋之主。治国以律,是以皇女犯法更要严惩。”   “严惩?”   顾执早就失了恭敬,她手腕脚腕挂着沉重的铁链,缀得整个人都直不起身子,“我瞧母皇是怕太女一定,朝中那些老狐狸辅佐新君之心渐起。”   “毕竟,大晋只可有一位国君不是么?”   “母皇是母亲,更是君主。是我看不清,才中了计。”   癫狂的笑声渐渐成了低泣。   她恍如老僧入定,那双眼再也没有睁开,只讥诮道,“母皇,不,或许我该称呼您为陛下,都说天女乃孤家寡人,如今看来还真是名副其实。”   脚链拖在地上,咔嚓咔嚓磨得人耳膜生疼。   女帝摇头转身,与跟上来的侍卫长默了片刻,才吩咐道,“她既已认罪,按律处置吧。”   大牢外,还站着两道人影。   柳太师闲闲打着扑过来的蚊虫,心里却已经将青山书院的内舍生想了一遍。   如今女帝独审,只怕顾执凶多吉少。   依照大晋律法,与伏罪皇女定亲的男子,在其认罪之日,婚约自行取消,且两年内不得婚配。   如今柳茗因顾执成为京中笑谈,再耽搁两年,只怕京都里的高门都是嫌弃的。   思来想去,从青山书院之中家世普通的内舍生入手,对于茗儿是为最佳。   柳太师算来算去,这符合她条件的内舍生也就一个桑璃。   桑家镇镇长之女,小门小户,却也有些积蓄。   她想得正出神,沈梦已然躬身,“陛下。”   从牢狱缓步走出的女帝似是疲累至极,“两位爱卿这几日也辛苦了,都先回去歇着吧,今夜到底是晓儿头七,孤还要替她好好做场法事,备下一桌吃食。”   “陛下节哀。”柳太师眼珠一挤,抹出几滴泪来,恭恭敬敬与沈梦一同跪在地上叩首。   县衙后院,刘仲英早就请了清凉峰上的宝泉寺高僧前来。   天上月色凄惨,拉长了女帝如戒尺覆背的身影,犹如一杆行走于天地的秤,权势与情分全都板板正正刻进了骨血,一分一毫都不许差错。   一街之隔,唢呐哀乐划破天际,惊得天上的星都藏进了云里。   苏锦身上的伤口又开始隐隐作痛,她悄悄睁开眼,入目便是与她头靠头睡在一起的小郎君。   他熬了几日几夜,眼下乌青一片。这会到底坚持不住,手臂小心地搭在苏锦没伤的地方,正睡得沉。   “原原?”低声唤了唤不肯撒手的沈原,苏锦笑着叹了口气,下巴微抬,便凑了上去。   她仍是气弱,听着倒像是喃喃自语,“小傻瓜,你的秘密,我早就知道了。” 第85章 .雨过天晴要是,我是说万一,苏苏来年……   唢呐响了一夜,合着高僧彻夜诵经超度,让人恍恍惚惚似是到了寺里。   天还麻麻灰的时候,沈原就醒了。   亲了亲怀里的小笨鱼,小郎君蹑手蹑脚的起身,轻轻推开窗,香火纸灰气扑面而来。   他愣了愣,下意识地往床榻上看了过去。   直到瞧见安稳睡在被里的苏锦,这才松了口气。   悄悄合上窗,沈原简单洗了把脸,就去忙着替小笨鱼煎药。小炉子里点燃的火映在如玉的俊颜,好似为他涂上了一层淡淡的红。   想起她今早赖在自己怀里的熟睡模样,小郎君眼角眉梢处俱是温柔,抿唇偷偷笑了起来。   咚咚——   院门外有了脚步声,沈梦的声音淡淡而来,“原儿。”   “娘?”拨开门闩的小郎君一脸诧异,自家亲娘从没有这么早来过。   他忽得紧张起来,难不成是陛下祭奠顾晓时又反复了心思,想要小笨鱼的性命!   修长的手指死死攀住门板,沈原堵在门口,那双美极的丹凤眼异常戒备,“娘,您怎么这么早就过来?”   小郎君面色如常,掌心早就汗湿了一片。   沈梦既是他的生母,哪里会看不出他的异样。   伸手想要揉揉沈原的发顶,手臂举起也才到他的面颊。   不知不觉间,原本抱在膝上的小豆丁早就长成了身量高挑的少年郎。   沈梦不由得叹了口气,甚是酸楚,“早些年你还是个小团子的时候,最喜欢护着娘了。如今大了,护着润元也就罢了,还与娘如此见外。”   “娘,您说什么呢。”沈原面上一红,“苏苏还没起,她昨儿昏了过去,老大夫嘱咐时,您也在场。”   瞧瞧,这话里话外,竟是不许她去打扰润元清梦。   沈太傅心里越发不是滋味,她膝下就一个原儿,这会还未出嫁就已经偏心偏到了不知何地。   她忍不住又叹了口气,“放心吧,娘就是来瞧瞧你们。”   昨下半夜,女帝就已经率铁甲军秘密回了京都。她也与柳太师约了天明一同启程。   本来还想带沈原一块回去,如今这情形,怕是也无需多问了。   “哦。”   放下心的小郎君稍稍让开些,请了沈梦进院。   “娘,苏苏是真的没事了吧?”他不清楚女帝的性子,却也知晓其狠厉的手段。   眼下十五一日折了女帝膝下两位皇女,沈原真怕女帝会因此迁怒。   “嗯,已然无事。”   窗户下的小炉子上煎着药,还煮着粥。   沈梦扫了一眼,米粥锅里放了不少好料。   闻着就香,更别提吃进肚里。   她老怀安慰,总归这一趟前来,她们二人都平安无事,尤其原儿这手艺渐长,若是回去说与温容听,不知得让他唏嘘成什么模样。   一想起独自在家多日的夫郎,沈梦颇有些归心似箭。   官舍只房里有桌,沈原端了两碗粥进去。   落座的沈梦随手用小勺子翻了一翻,盛起来的米少,余下的全是陛下赏来的好料。   “娘,你先吃,我去叫苏苏。”沈原面上含笑。   昨后半夜小笨鱼总算醒了过来,他自是照顾有加,又顺带着吃了鱼止了痛。   这会小郎君趴在床边,悄悄摸了摸她还红肿的唇,忍住想要亲亲的心,一本正经地唤她,“苏姑娘,该起床了。”   刚喝了一口粥的沈梦差点儿没呛到,他着急时脱口而出的妻主,和时时念叨的苏苏,哪一个她都听得真真的。   原儿这会才知道藏起那点小心思。   沈太傅摇了摇头,无奈地笑着背过身去。   虽说大晋之中女子有夫郎再得几房小侍并不算什么大事,可沈梦并不希望原儿处在人事太过复杂的内院之中。   尤其她家原儿情窦初开,满心满眼又都只有苏锦,若是知晓润元可能还有其他男子,只怕会做出傻事来。   是以等苏锦醒了,她得问个清楚。   “苏姑娘?”   床榻上的小笨鱼睡眼惺忪,迷迷糊糊瞧见面红的沈原,心念一动,便主动凑了上去。   啵——   利利落落吻在微张的薄唇,苏锦莞尔,鼻尖亲昵地蹭了蹭呆住的小郎君,“原原。”   眼瞧他面上烧得厉害,那双含星纳辰的丹凤眼中更是又羞又怯,苏锦一愣,往常若她主动,小郎君必定会更加热情。   今日里却好似一副想动不敢动的模样,“是不是昨夜累着了?”   她问得柔和,听在沈梦耳里,喝进嘴里的粥登时就不香了。   累?   什么累?累什么?   要不是苏锦的的确确躺在榻上动不了多少,只怕沈梦这会的心火都要烧起来了。   “我不累。”   伸手捂住小笨鱼还要再问的朱唇,沈原悄悄摇了摇头,侧开些身子,露出刚刚被他挡住,坐在桌边喝粥的沈梦,“娘在呢。”   “......恩师?”   黛眉下的水眸一滞,正对上看过来的沈太傅。   “嗯。”   沈梦的语气肃然,认认真真瞥了几眼苏锦系得好好的中衣,这才重重咳了几声道,“原儿,你先出去喝粥,娘有话要问润元。”   “娘,苏苏昨睡了近一日一夜,还没吃上多少呢。”小郎君不肯,“得先喝些粥才行。”   果真是儿大不由娘。   沈梦心中喟叹,再瞧苏锦那蜡黄的面色,到底不忍。   得了亲娘默许,沈原立马就端着米粥坐在床沿,细心地喂起了刚刚漱过口的小笨鱼。   苏锦久躺无力,吃得并不多。稍稍与小郎君摇了摇头,她弯弯唇角,示意他先暂时回避一下。   沈原替她擦了唇角,也不敢看坐在桌边的亲娘,低着头一溜烟走得飞快。   房门吱呀一声从外虚掩。   隐约还能瞧见小郎君躲在门缝处的清俊容颜,似是被春风拂过,艳压一季红花。   “恩师,刚刚是润元失礼。”   三媒六聘尚未抬进沈府,她便做出如此孟浪之事。苏锦哪里还有脸面在说些什么。   “你便是这么学的仪法?”   女男之事,到底是男子更吃亏些。   就算沈梦知晓原儿心意,却也怕苏锦因此看清了自家那傻乎乎奉出一片真心的少年郎。   她肃容道,“虽说早前你曾在信中提过想娶原儿做夫郎,但你们到底还未成婚,便是他不知轻重,你身为女子,如何还能不知事?”   “我听闻,你与那宋家小郎还有些不清不楚?”   “恩师,学生与宋公子并无情意。”   苏锦急急解释,继而又羞愧垂眸,“之前的确是学生一时情动,才会唐突了沈公子,是学生孟浪。”   眼瞧他的小笨鱼愧疚得脸都快埋进被里,趴在门缝的小郎君很是不满,他好不容易才哄得小笨鱼自己钻进怀里,被自家亲娘这么一训,定然又要左一个不妥右一句不行,推仨阻四的不给亲,不给抱。   “你既是知晓自己行为不端,就该好好悔过才是。”沈梦板起脸,“求娶一事,只书面之言,未免太过草率。”   “......恩师。”苏锦怔愣,忙挣扎着起身。   她一动,虚掩的房门还没推开,就被听见声的沈梦一转头瞪了回去。   “恩师在上,学生苏锦,欲求娶沈府之子沈原,诚以白首之约,恳请恩师应允。”   沈梦肃然,“我家原儿性子单纯,若要娶他,今后你这院里便只能有他一人。如此,你可做得到?”   “学生愿以誓言为证。”苏锦面色极为严正。   沈梦这才缓和了神情,向后瞥了眼躲在门缝偷听的沈原,小郎君眼眶红红,好看的薄唇死死抿在一处,显然又惊又喜。   “如此,我便将原儿托付与你,待你来年高中之后,再择日成婚,如何?”   “全凭恩师作主。”苏锦面上喜不自禁,又碍于沈梦严肃,不敢露出笑意。   伸手关严虚掩的房门,沈太傅缓步走至榻前,亲自扶着苏锦躺好,等屋檐上传来一声鸟儿低鸣,方才压低了声道,“昨夜陛下已然定了五殿下之罪。”   苏锦面上并无惊讶之色,似是早就料到。   “你就不好奇顾执被定了什么罪?”沈梦含笑反问。   苏锦轻叹,“贪污受贿不足以令凤君之女彻底倒台。”   她抬眸,十分笃定,“自是手足相残之罪。”更多好文尽在旧时光   “为何这么说?”沈梦给她端过一杯水,她欣赏苏锦做学问的认真仔细,更喜她谋略之才。   昨日一场回禀,她的每一句回答,都恰到好处的贴合了女帝的心思。   若说只是走运,沈梦不信。   “其实自学生清醒过来的那一瞬,就已明白凤平铜炉贪污,不过是一场局中局罢了。”   “学生既是棋子,更应清楚此刻是站在了谁的棋盘之上。”   苏锦低低与沈梦说着这些时日她发现的蛛丝马迹。   懂得见微知著,足见其心思缜密,善观人心。   沈梦满意,伸手拍了拍她的肩头,“过往为师总担心原儿姿容太盛,又有五殿下痴缠,会拖累与你。”   “如今看来,为师没有什么不放心的。”   能以棋子之身,巧妙渡过死劫。苏锦可以说是大晋为数不多的奇才,也怪不得女帝留下了那句话。   “只不过。”为官二十载,沈梦如何能不清楚天家多疑猜忌之心,她面露忧虑,“你这右臂......”   被棉布包扎起来的,苏锦受伤最重的地方,还是那条没有好利索的右臂。   这些日子不论沈原怎样揉捏,过往拿笔的右手都不甚灵活。   “无妨,总归是为了活着。”苏锦早前已经宽慰过小郎君,如今又安抚着沈梦,“恩师不必担忧,如今不过六月下旬,等来年春试,学生必会练好左手。”   “况且学生也答应过沈公子,绝不会叫他吃苦受累。”   沈梦心中一软,说到底最难过的应是润元才是,十多年刻苦习字练画的右手几乎一朝被废,怕是任何一个书生都难以承受。   “若来年当真无法参加春试,为师也不会怪你。”沈梦如何不知,苏锦愿以棋子之身拼死谋划,其中最大的缘由便是为了护住自家的原儿。   “就算你......”   沈梦话说了一半,又摇了摇头,“你尽力而为便是。”   “还有,陛下临走前,留下口谕嘉奖。书院已经为你记载在册,这剩下的两月历练,也无需再进行。”   “不过你有伤在身,的确也不易颠簸,就先留在凤平,择日再回京都也无妨。”   “是。”苏锦点头,窗外的药味隐隐透了进来,黛眉下的眸子一暗,“恩师今日是来接沈公子的吧。”   “你师公想原儿,成日里都在念叨。”   沈梦见她眼中失落不似作假,心中安稳许多,又笑道,“可如今你既有伤,为师也应允了你们的婚事。一家人无虚作假,是走是留,还须得问问原儿才是。”   话音刚落,窗户那便透进声来,“娘,我不走。苏苏离不开人,我......我不放心。”   沈梦暗暗叹了口气,瞧了眼外面大亮的天色,“行了,你们便好好留在此处养伤。虽说天女有令,但为师还是给你们留了两个护卫以防万一。”   “多谢恩师。”苏锦感激,她身有不便,无法相送。站在房门外的小郎君抿唇瞧了眼缓步走出的沈梦,低低唤她,“娘。”   她养了十几年的小公子,如今穿着最为普通的布衣,束发的玉冠也换做寻常发带,如何能叫沈梦不心疼。   伸手从怀里拿出些银票递给沈原,沈梦一一嘱咐着,“你这些日子瘦了不少,如今润元平安,你也多吃些,这些钱银你收好。”   “娘,我有钱。”   将握在掌心的银票重新塞回沈梦手中,小郎君打开随身带着的荷包给她瞧,“娘,润元在书院帮人补习赚了不少,全都放在我这呢。”   碎银与银票,鼓鼓囊囊撑得荷包圆滚滚的。   “早前我们住在西大街的巷子里时,苏苏就帮我买了好些长衫,吃喝也从未短缺。”   那个有榕树的院子,沈梦早就去瞧过。虽然住的时日不长,可里面满满当当都是原儿新添置的衣物和日常所需。   就连叶紫也说,苏锦是极为宠着原儿。   不然,她也不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允了原儿继续在此照顾润元。   小郎君眼角带笑,搀着她走出官舍,“苏苏对我极好,娘你莫要担心。等苏苏伤势再稳定些,我们就一同回京。”   “嗯,你且好好照顾润元。她右臂的伤着实凶险,便是复建,也不易操之过急。”   “娘就放心吧。”   小郎君才依依不舍地挥手与沈梦告别,又好似想起什么,忙捉住自家娘亲的衣袖,“娘。”   沈原面上绯红,忽得扭捏起来,“要是,我是说万一,苏苏来年没法子高中,还能不能择日成婚啊?” 第86章 .[最新]活血化瘀只等小笨鱼自己贴过来,再一……   沈梦脚下微顿,她一贯相信润元的人品,原儿又是个纯真的性子,才没有往这方面深想。   如今小郎君急急想要出嫁。   沈太傅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原儿,你老实与娘讲,这么着急想要嫁她。是不是......”   “娘,苏苏不是轻佻之人。”沈原忙低低解释了一句,红着脸摇头。   他不知惑了她多少次,偏小笨鱼说什么也要等到成亲以后。   除去那两次夜里难受的不得已为之,亲他抱他,已是她能做出最孟浪的事了。   “你就这么心悦于她?”   沈梦沉声,瞥了眼身侧快红透了面的小郎君,“娘可还记得,你最开始极为不喜性子内敛的姑娘来着。”   “娘!”沈原不自在的偏过脸,“我,我也没说不喜欢。”   前世里,早在初见之时。   他就很喜欢瞧她在自己面前慌乱面红的模样。甚至于一度暗戳戳地想要弄哭她,好叫那双水眸更加无措。   过去的他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如今的沈原却是清清楚楚。   他要的从来都不是恶趣味的欺负小笨鱼,而是她仅为他一人脸红的模样。   只不过,那时候朦朦胧胧的好感,他还尚未体会明白。就中了顾执的奸计,弄得声名尽毁。后来更是连累了娘和整个沈府。   “傻孩子。”   沈梦屏退护卫,轻声道,“这世间女子大多薄情。润元母亲也是个风流之人,都说女肖其母,你如此主动,就不担心她会因此看轻你?”   “娘,我相信苏苏的为人。”   提起小笨鱼,沈原眉眼都带了笑意,他清俊的容颜上还有淡淡的粉,混在一处,犹如清晨枝头上凝了露珠的牡丹,艳丽无双。   “也罢。到时候若你们两人主意不改,娘就成全你们。”沈梦倒不担心原儿,只在于润元。   宋致的样貌不比原儿差,才情更是有四雅君子之名。他既肯冒这么大风险暗中帮助润元,若说没些情意在其中,沈梦怎么也不信。   尤其宋家又出了这么大的事。   她低低叹了口气,便是润元现在对宋致无意,可有这么一位蓝颜知己在侧,原儿又怎么会不伤心。   只不过这些话,就算她现在跟原儿说了,估计他也听不进去。   沈梦无奈地笑了笑,伸手拍了拍沈原的肩头,“好好照顾润元和自己,有事就去找叶紫,记住了吗?”   “嗯。”小郎君用力的挥挥手,“娘,一路平安!到京里记得给我们写信。”   直到沈梦的马车走远。   他才吸了吸鼻子,悄悄抹去眼泪,转身回了院里。   吱呀——   推开房门,小郎君一露面,就看见躺在床榻上的小笨鱼正偷偷尝试着握住右手。   她的伤本就没好完全,稍稍一动,鬓间的汗珠犹如前几日的雨势,怎么也止不住。   “妻主!”   她到底还是在同样的月份伤了右手,沈原心底涩涩发疼,“娘刚刚还说,复建不易操之过急。”   他面上难过的明显,苏锦一怔,莞尔笑道,“你别担心,我只是想看看,它究竟废到了什么程度。”   “什么废不废的,不许说,不吉利!”小郎君轻轻握住她的右手,“妻主会好的。”   “有我在,我会陪着妻主。”   一想到前世里,她独自熬过的苦日子,沈原就越发忍不住哭意,眼眶酸涩到只一眨眼,就能落下无数泪珠。   “原原,别哭。”连声哄着眼角薄红的小郎君,苏锦颤巍巍抬起左手,笨拙地替他抹着眼泪,“你看,我的左手不还好好的?”   她不提还好,一说沈原哭得更加难过。只紧紧抱住他的小笨鱼,抽抽噎噎了好一会,才平复下来。   “妻主,等你伤势再好些,原原教你揉面团。”   “......揉面团?”苏锦面上一红,一时分不清他说得是哪种面团。   窝在她肩头的小郎君声音闷闷的,“嗯,老大夫说了,和面可以锻炼手上的气力,有助于妻主右手的复建。”   苏锦松了口气,总归是她想岔了,才笑着应了声好。   前襟就被人悄悄握住,刚刚还哭哭啼啼的小郎君,与她亲昵地蹭了蹭脸,“还有这里的面团也要多揉揉。”   小笨鱼面上好似着了火,蹭上去暖呼呼的。   “......原原,老大夫也说了这个?”   放在他腰侧的左手僵得发直,更别提那藏在腔子里的心,随着小郎君的手上的力道,跳得一下轻一下重,气息都有些喘不上。   “嗯,说了的,老大夫还说要我好好给妻主补补身子。”沈原一本正经地说了半句谎,刚刚还有些挣扎的苏锦果真就不再往后逃。   结结实实揉了好一阵,眼瞧他的小笨鱼都快烧成了烤鱼,小郎君这才松开手,故意看着那双雾蒙蒙的水眸,“妻主,今天就先到这,明原原再帮妻主揉揉。”   刚刚才松了口气的苏锦,登时僵住,“原原。”   “嗯?”   “我的伤多在后背与右臂。”苏锦委婉。   沈原挑眉,颇为肃然的摇摇头,“妻主这就狭隘了,老大夫说不通则痛,妻主伤痛正是因为血气淤积,老大夫还说,这法能活血化瘀,虽然成效甚微,但贵在坚持。”   他东拉西扯了好一番,话音重点落在坚持二字。   再瞧那薄唇止不住的偷偷上扬,苏锦心尖一软,下意识就点了点头。   总归她也动弹不了多少,只是再煎熬一阵罢了。再者她不说,傻乎乎的小郎君也发现不了她的异样。   日头东升西落,又是几次花开花落。   当初留在榕树院子里的那些衣衫和小玩意,沈原都抽空请人拉来了官舍。   这几日苏锦的精神越来越足,面色也渐渐红润起来。她因伤耽误多时,稍稍能坐的时候,就已经书不离手。   是夜。   房里烛火通明,小郎君不敢打扰苏锦,便自己寻了些话本,与她坐在一处,各自看得专注。   苏锦有几次疲累抬眸,都只瞧得见他垂眸认真的模样。   也不知他看得的话本里都写了什么,小郎君时而眉头紧锁,时而恍然大悟。   苏锦莞尔,替他换了杯温茶,“歇一歇再看,读书最忌久坐专注,这样双眼容易无神,瞧不清远处。”   沈原乖乖合上话本,用茶水润了润口才悄悄瞥向又伏案读书的苏锦。   小笨鱼伤势渐好,他吃鱼的机会也越来越少。   这几日别说亲上一亲,就是抱抱她,都比原来少了不知几回。   好在面团长势喜人。   小郎君低低叹了口气。   面前推来一碟花生,苏锦抬眸与他笑笑,“是不是看到了伤心的桥段?”   “嗳?妻主也会好奇我看了什么话本么?”   “嗯。”苏锦点头,“我瞧你看得那么专注,想来应是一个极为吸引人的故事。”   沈原拿起一颗花生剥开喂进她口中,那双美极的丹凤眼似有繁星,亮晶晶地瞧着她,“那我一会给妻主讲故事好不好?”   他眼下还有乌青,哪里能陪她再熬。苏锦想了想道,“可我今夜睡得会比较晚,你若是困了,先睡便是。”   “那我去被里等妻主!”   总归沐浴过后的发丝也干的差不多,小郎君将话本塞进怀中,蹬蹬蹬就跑去了床榻,放下床幔还不忘再嘱咐苏锦一句,“妻主,要是我一会睡着了,你可得叫醒我才是。”   他欢快异常。   苏锦低低应了一声,等到实在坐不住时,才从桌前起身。   手边的烛台已然剩下一小半。   外边更是安静。   只有徐徐夜风透过窗吹进丝丝清凉,拢下的纱幔里,沈原睡得正香。   苏锦轻手轻脚地取走他放在胸前的话本,刚刚躺下。   小郎君翻了个身便黏了上来,迷迷糊糊将人圈进怀里,蹭了蹭她的脸,这才安稳下来。   他几乎睡在了苏锦的枕上,长手长脚紧紧扣住她,似是怕人逃跑。   苏锦莞尔,偷偷亲了亲小郎君的薄唇,就被人顺势吮住。半睡半醒间的沈原不似往日那般情热,,只迷迷糊糊地回应着她,“妻主不痛,不痛。”   这傻乎乎的小郎君就连睡着也在担忧。   伸手抚上他的眉眼,水润的双眸中渐渐有了痴意。   这一切该不会是她的一场幻觉吧?   或许她根本没有醒来,身侧也没有她肖想多年的沈原。   她只是做了一场遥不可及的梦。   恍惚间,就连身上尚未痊愈的伤口也不再疼痛。苏锦心慌难安,狠狠咬在自己舌尖,漫开的血腥气狠狠撞进她的感官。   “嘶——”   钻心的痛复来,苏锦下意识地抓住小郎君的衣袖。   “妻主?”许是她抓得太紧,沈原迷迷糊糊揉了揉眼,再瞧她紧蹙在一处的眉头,想都没想直接吮上她欲解释的朱唇。   “不痛,不痛。”   他轻轻地又细致地勾勒着,犹如最为耐心的农夫,用辛勤与汗水换取了最为甜美的果实。   这些时日,小笨鱼总算学会了换气。   迷茫换下眼中的痴意,苏锦低低喘着气,瞧着覆上来的小郎君。   那双惺忪的睡眼早就清醒,带着一点狡黠,似恼非恼,“妻主,怎得不叫我?”   修长的手指捏在越揉越松软的面团,“都说了要给妻主讲故事听。”   月上树梢,燃了许久的蜡烛噼里啪啦开了花。   苏锦面上酡红,直到那藏在中衣下的月白上盛开出点点红梅,才让小郎君消了气,心满意足地放开。   他的小笨鱼还没缓过神,沈原趁机又偷了吻,方与她细细说起了看来的故事。   总归是一女二男的纠缠,小郎君说了一半,就有些意兴阑珊。   “怎么了?”苏锦点点他的脸颊,“是不是困了?”   沈原摇头,试探道,“要是我也跟故事里的春生一样,藏了旁人给你的信,你会不会......”   “宋公子来信了?”苏锦一下就猜到了小郎君口中的旁人。   沈原越发酸涩,不情不愿地从枕下摸出一封信递给她,心中越发委屈。瞥了几眼正专注于信笺的小笨鱼。   嚯,到底她也跟故事里的女子一样,嘴里说是不喜欢不在意,只一封信就拆穿了心思,连他收回手臂都没发现。   小郎君别别扭扭吃起了醋,翻过身不理她。   也不知宋致罗里吧嗦的写了些什么,沈原竖着耳朵听了半晌动静,也没见那纸张起落有了限度。   他还等着小笨鱼哄呢!   “原原?”看完信的苏锦沉吟了片刻,轻轻拍了拍只留给她一个后背的小郎君。   沈原慌忙闭上眼,装作睡熟的模样。只等小笨鱼自己贴过来,再一把抱住,亲她个昏天暗地。   看她还敢不敢再想旁人。 第87章 小小苏苏   苏锦撑起手臂瞧了瞧双眼紧闭的小郎君,他呼吸绵长,似是熟睡。   桌上的烛台泣泪,虽已黯淡,总归还是有些光亮。   趿着鞋吹灭桌上的残灯,就着透过窗的月色清辉,苏锦静静坐在了床沿。   宋家出了大事,一切都与她最初料想无二。   想当初她被宋致领着一群小郎君奚落,伤心之下曾误入了一个巷道。   那里停着的马车,还有那一对相依的人影。虽然那时候她哭得难过,并未看清。   可紧接着,便有人送来有毒的桃花酥。若不是小花贪吃,哪里还会有今日的苏锦。   尤其在小库房里,当宋致告诉她宋绵身世之时。   有很长的一段时间,苏锦都以为当年那包桃花酥,是刘仲英派人送来灭口所用。   她那时应该是被人认了出来,才会遭人惦记。   所以在县衙的那段日子,苏锦一直都在暗中观察刘仲英身边的所有人,可来来回回几遍,都不见有谁右手拇指的指甲缺失。   足见事情并非她想得那般简单。   如今宋主夫被宋太尉关在家中,既然宋致写信相邀。倒是可以再去瞧瞧。   她想得出神。   “妻主?”等了半晌的沈原恹恹地转过身,小心地倚在她身边,“你是不是生气了?”   他也知道宋致不会无缘无故在这种情形下给小笨鱼写信,定是有什么要紧事。   不然小笨鱼也不会坐在床边发呆。   苏锦叹了口气。   身侧的清冷声线渐渐慌乱,“妻主,我,我不该藏你的信。”   苏锦依旧沉默。   修长的手臂试探地抱住他的小笨鱼,沈原心酸的厉害,却也更怕苏锦的疏离,他急急保证,“妻主,你别不理我。我以后再也不乱吃醋了。”   “妻主~”   “原原?”耳垂被人温温含住,苏锦方才回过神来。身侧的小郎君眼角绯红,瞧着便是委屈巴巴的模样。   “是不是我吵醒了你?”   她柔声问着,沈原心尖又酸又胀,如鸦羽浓密的长睫微颤,顷刻便有泪花涌出。   自她受伤,小郎君不知哭了多少回。   慌忙将人抱在怀里,苏锦轻轻拍在他的后背,低低问道,“怎么了?”   “妻主。”沈原把脸埋在她脖颈处,低低问道,“宋公子是不是有急事?”   “嗯。”只不过这事,她却暂时不能告诉沈原。   小郎君心中更加难过,“原原不该藏信的。”   话本里的春生就是因为吃醋藏信,最终耽误了正事,与心爱女子渐行渐远。   沈原可一点都不想跟小笨鱼分开。   “你也是一个时辰前才拿到的信,不是么?”苏锦一怔,吻了吻他的侧脸,“我记得当时有人敲门,你出去了片刻,回来便有些不自在。”   “妻主怎么知道?”沈原呆住,他可是瞧了好几眼,确认小笨鱼专心读书后才蹑手蹑脚走出去的。   亏他还以为自己在苏锦眼皮子底下做的神不知鬼不觉。   小郎君颓然地叹了口气。   苏锦面上微红,哪里敢说实话。   自他亲口说了秘密,这些时日,她虽日日捧着书,可只要沈原待在身侧,她的心思就会不自主地跟着他。   想要看看他在忙些什么,想要和他黏在一起。   轻轻将那些暗藏的心思掩埋,苏锦浅笑,“那会已经宵禁,就算我要回信,也得等明一大早。”   “所以,你跟春生不一样的。”她知晓他的担忧。   沈原悄悄揽紧苏锦,心里咕噜噜冒着甜滋滋的泡泡,“那宋公子找妻主什么事呀?”   他的小笨鱼真好。   悄悄吻上她的锁骨,小郎君犹疑了片刻解释道,“我,我这不是吃醋,妻主不想说也无妨的。”   “也是一桩陈年旧事。”苏锦趴在他身上,有些低落,“小花替了我一命。”   “妻主是说桃花酥的事?”小郎君话一出口就后悔了。   那日小笨鱼没听到他的秘密,他目前还装着失忆呢。   “啊,小花是?”沈原急急拐了话头,苏锦刚刚还失落的心登时有些忍俊不禁,配合着他道,“是一只小猫。”   “妻主喜欢猫么?”小郎君松了口气,还好小笨鱼没听出来。   “倒也不是。”苏锦摇头,“我与宋公子定亲之时,曾跟随母亲去往宋家。”   “只不过那时宋公子避而不见,后来我便溜去院里。”   苏锦轻轻一笑,想起那时好奇心重的自己,忍不住又叹了口气。   她那时年幼,天不怕地不怕。听见宋姑娘房中有人哭喊,自然涌起一股侠义之气,偷偷探了进去。   房间不大,上了锁的衣柜从里被拍的咚咚作响。   “是谁在里面?”   小小苏不敢冒然开锁,万一就跟府里嬷嬷讲得故事那般,里面锁住的是吃人的精怪,她岂不是成了罪人?   “呜呜呜......”   偏里面的声音又只顾着哭,小小苏左思右想,总归她现在是偷偷溜进了别人的房间,也不好一直守在这。   况且眼下□□,又怎么会有精怪,嬷嬷可说了,精怪都是在夜里出来,专门吃不上床睡觉的捣蛋鬼。   “你别哭了,我帮你打开门。”   垫脚拨开衣柜上的锁。   骤然大开的衣柜里,跌跌撞撞滚下一个哭得涕泪横流的小少年。他似是被锁了许久,腿软的站都站不起来。   小小苏不识得他,不过瞧他穿着普通,想来应是宋府的小厮。   “我扶你。”伸手搀扶起比她高半个头的小少年,小小苏有些心疼,瞧他这模样,应是被人欺负了才故意锁在柜里。   “你别怕,要是宋姑娘再欺负你,你就告诉小宋公子。”   个头不高的两个人躲在大树后,小小苏将自己荷包里藏着的点心分给他,肯定道,“他会替你出头的。”   “.......你说得是哪个小宋公子?”小少年抹干眼泪,垂眸悄悄问她。   小小苏神气地拍了拍他的肩头,“当然是宋致宋公子!”   “你认得他?”小少年皱眉。   “不认得。”小小苏摇头,有些不好意思,“今娘带我来订亲,本来是该见上一面的。”   她顿住,小心地将失落换成挂在唇边的笑,“不过,我听爹说,小宋公子是位温柔的小哥哥,他那么好,一定会替你抱不平的。”   “是么?”小少年没什么反应,默默吃完手里的糕点,“谢谢你,我该走了。”   他起身,却依旧腿软的厉害。   小小苏到底是个热心肠,想要上手搀扶,就被小少年一把推得老远,“我自己可以。”   他倔强地咬唇,才走了几步,身子就朝前栽了过去。   小小苏想扶不敢扶,只好蹲在小少年身前,与他掰着手指讲道理,“你看,我与宋哥哥已经订了亲,你又身在宋府,我只是顺手相帮,你不用顾虑太多。”   许是她说到了小少年的心坎,这会小小苏伸出手没有被打掉。   她扶着满眼泪花的小少年,走过一条偏僻的小路,才进了一处紧仄的院落。   “我就住在这里。”小少年哭久的嗓子还有些哑,他偷偷瞥了眼身边的小姑娘,有些拘束。   “对了,还没问你叫什么呢。”   “我?我姓宋。”   “宋?”小小苏一愣,细细打量了面前哭红了眼的小少年。她心有怀疑,只是爹说宋家极为疼爱宋哥哥。   此处比起之前宋姑娘的院子,简直就是天壤之别。   他到底是谁,小小苏一时有些拿不准。   但她毕竟孩子心性,想不通的事便不会多想。如今人也送到,她要是再不回前厅去,可当真要被娘捉住好好收拾一番了。   挥手与小少年告了别。   临转身,却又被人捉住了衣袖,“宋绵的院子里那颗大树,你还记得么?”   “上面有只小花猫被困住了,我就是因为想去救它,才被宋绵骗进了衣柜。”   小少年声音腼腆,“你既是我......”   他顿了顿,“我家公子以后的妻主,能不能帮忙救救小猫?”   “小猫可怜,你若是救下它,就带回家去养。权当是我,我家公子与你......”   “定情信物?”小小苏眼睛都亮了,她最近从学堂里听了不少新鲜词,正愁没地用。   小少年登时就不好意思地偏过脸,轻轻嗯了一声,“你要好好照顾它。”   “你放心。”她懵懵懂懂的点了点头,心里美滋滋的。   小宋公子虽然避而不见,却给了她一样礼物。   小小苏只顾着摩拳擦掌,压根儿没注意这小少年说得话前后不搭。   只一股脑地冲回宋绵的院子,枝叶繁茂饿大树上,小小苏认认真真寻了半晌,终于发现那只奄奄一息的小花猫。   她又怜又爱,小心翼翼地把小花猫放进自己前襟兜着,谁料脚下一滑,就这么从树杈上摔了下来,摔得屁股险些开了花。   不过她却没有哭,因为爹说过,未曾谋面的小宋公子不喜欢软弱的妻主。   “这便是小花的来历。”苏锦低低叹了口气,如今想想,当时那个小少年,应该就是宋致吧。   只不过她那时年幼,没有及时认出他来。   “原来妻主小的时候,这么期盼娶宋公子。”身侧的小郎君不悦,尤其小笨鱼说起这事还唉声叹气的,好似遗憾的不行。   张口吮住她的耳垂,沈原心中酸得越发厉害,他就不该问。   “都是过去的事了。”握住小郎君作乱的手,苏锦面上几红,轻轻吻了吻他的薄唇,“原原,我有事与你商量。”   沈原被她亲的迷迷瞪瞪,他的小笨鱼这几日好似开了窍,时不时就会主动一下。   唇角还未扬起,小郎君忽得警觉起来,“妻主,你可答应了娘,只娶我的。”   他不满地蹭了蹭小笨鱼,“妻主都见过了小原原,也招呼过,它可只认妻主一人。”   伸手捂上小郎君情急乱说的唇,苏锦低低羞道,“这话回府可不能再说,不然恩师必然会觉得我太过轻浮,不许你嫁给我。”   那双美极的丹凤眼微微眯起,“所以妻主是想回京都去?”   “嗯。还有些事得去处理。”   在这里他还能吃上鱼,可一旦回了府。   小郎君有些气馁,“总归妻主是有正事,那我们什么时候走?”   “明天中午,怎么样?”她也知道这安排有些急,但事不等人,着实无法再拖。   沈原闷闷将人搂紧,“妻主,你能不能答应我,不论到京都发生什么,都只娶原原一个?”   她重情重义,这么着急要回京都,必然是宋家出了什么事。   要是宋致以此相要挟,小笨鱼未必不会答应。   虽说小笨鱼早前已经对着娘发下誓言,可小郎君就是觉得不安,他眼皮突突直跳,又有些酸。   宋致与她自幼相识。   不似他,在十五岁时才遇见小笨鱼。   “要是我小时候也认识妻主就好了。”小郎君喃喃自语。 第88章 坦白回京   “什么?”   他声音太小,苏锦翻身替小郎君盖上被,见沈原摇头,方躺在他身侧道,“那明早我就去借车,顺便向刘县令辞行。”   修长的手指探进苏锦的被里,摸索着握住她的手,“妻主。”   “嗯?对了,你想吃什么,我明一并买了给你在路上吃。”   “妻主买什么我都喜欢。”   小郎君靠过来睡着她枕上,“妻主。”   他的声线闷闷不乐,苏锦侧身与他面对面躺着,“怎么了?怎么不开心?”   好看的薄唇抿起,那双含星纳辰的丹凤眼静静看了她半晌才缓缓道,“等回去......原原就不能叫你妻主了。”   即便他再不想承认,凤平毕竟只是假扮。一切事出有因,如今万物归元。   回到京都,未成婚前,他哪里还能再叫她妻主,将她据为己有。   “也不能牵着妻主的手入睡。”小郎君哀哀叹了口气,“这才六月末。”   他感慨的明明白白,苏锦亲昵地蹭了蹭沈原的鼻尖,“很快的。”   “原原继续称呼我为阿姐,或是苏苏都好。”   “嗳?”小郎君一顿,“妻主说什么呢,什么阿姐。”   苏锦含笑,“那天,我都听到了。”   清俊的容颜登时如火烧,如夜里垂首的芙蓉,“妻主,我......我的确失忆了。只是,只是......”   只是想起来的比较快而已。   可他一直瞒着,又的的确确是欺骗了小笨鱼。   沈原结结巴巴,不知怎么跟她解释。   “妻主。”小郎君心急,紧紧攥住她的手,“我,我没有恶意的。”   “我知道。”轻轻回握住沈原的手,苏锦浅笑的模样渐渐严肃,“其实我也有件事要与你坦白。”   “妻主,要说的是好事还是坏事?”   小郎君最害怕见到她肃容,一颗心提在嗓子眼,忐忑不安地看向那双弯弯水眸。   “于你来说或许不是件好事。于我却是……”   一场美梦。   她的私心与那些见不得光的想法,本不该叫心间月,梦中人知晓。   但苏锦还是决意与他坦白。   “我......”她稍稍抿唇,苦笑,“一早就知道你恢复了记忆。”   “自宋公子搬去小库房那日,我便清楚了。”   那日里,小郎君脱口而出的苏苏,以及对宋致的态度与熟稔。   若是平素,她定然会与他挑明此事。   可......   水眸羞愧难当,定定望向沈原,“是我藏了私心,以为只要公子不说,这场虚幻的梦就能长久。”   是以她默许傻乎乎的小郎君一步步靠近,一点点破了男女大防。   “我并非光明磊落之人。”苏锦声音发涩,“因一己爱慕......”   “爱慕?!”   小郎君忽得坐起,又惊又喜,“妻主说得可是真的?”   苏锦一顿,还未说话,就被沈原压住。   饶是外间风凉,也吹不尽其间情意绵绵。   水润的朱唇早就发麻。   “我的。”小郎君得意,在她额间又落下一吻,“这里也是。”   他的小笨鱼,吃起来软软糯糯。   勾在她系带上的手指修长,只稍一用力,月色中衣滑落。   沈原从未如此欢喜,眼角眉梢都好似被东风拂过。   过往偷偷摸摸盖得章,如今再也不用遮遮掩掩。   床榻上水水润润的小笨鱼,眼角渐渐染上不同寻常的绯色。纱幔遮不住被里拱起的人影。   深深浅浅的啾啾,在寂静的夜里羞红了一院的牡丹。   清晨如约而至。   推门出来的苏锦,腿还有些酸。   想起昨夜痴缠的小郎君,她整个人都烧了起来。虽说只是亲亲,可怎么会有那么羞人的法子。   她颧上还有淡粉,脚下却不曾停歇。先去叶紫那借了车,这才转身进了县衙。   多日不曾露面,那些衙役乍见苏锦,都有些懵。   “这不是救了铜村几十条人命的苏主簿么!”王流含笑,亲切地拍在她的肩头,“小人一直以为您早就随陛下一同回京了呢。”   苏锦淡然,“苏某还有伤在身,自然不好惊扰圣驾。”   官舍与县衙就一街之隔,旁人不清楚倒也可信。王流说这话,分明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如今伤好,苏某想向刘大人辞行,还望王娘子通禀一声。”   “嗐!苏主簿这话说得就见外了。小人这就去,苏主簿稍等。”王流面上堆笑,匆匆走进县衙,不多时就刘仲英就迎了出来。   “大人。”苏锦躬身行礼。   刘仲英虚扶,道,“昨本官还问过老大夫,你这伤势仍需再静养一段才是,怎得如此着急?”   “多谢大人关照,只是苏某学业荒废多日,若是再不迎头赶上,只怕来年春试玄之又玄。”   她右臂几乎被废的事,刘仲英知晓。   虽然天家认为皇女争斗必会流血伤亡。可山洪是水灾,她身为凤平县令,未能防患于未然,便是有再多的旧恩,也难辞其咎。   说到底,若不是苏锦预先将村民送出,她也没有如今的清闲日子。   是以,刘仲英面上越发和善,从袖中掏出一本古书递过,“最近本官也翻阅了不少古籍,其中提到过几个法子,你且试试。”   “多谢大人。”苏锦垂眸。   此人无事献殷勤,只怕还有后手。   “客气什么。”刘仲英笑道,“不过若你真的想谢,本官倒有一事相求。”   “刘大人说笑了,苏某一介布衣,哪里能让大人用这个求字。”苏锦面上淡然,“怕只怕苏某难负重托。”   刘仲英一滞。   十五那日,宋太尉在她府上嚷了一场,不仅闹得人尽皆知,还惊动了陛下。   如今人人都知宋主夫不守夫道,不拘男德。在宋府生下了刘家女。   大晋立国百年有余。   何时听过如此荒唐,是以陛下大为光火,当时便勒令宋太尉先行将顾晓尸身运回京,顺带处理家事。   如今她派出去打探的人手一个接一个都没了踪影。   她的夫女尚在宋府扣留,叫刘仲英如何不担心。   偏天家下了令,不许她踏出凤平一步,违逆者斩立决。   刘仲英心急如焚,今听说苏锦要回京,登时便有了主意。谁料竟被她一句话直接堵了回来。   刘仲英呕得心气都有些不顺,却也不好多说什么。   “大人若是无事,苏某这便先行告辞。”苏锦拱手。   去小吃摊上买了沈原素日里爱吃的零嘴拎在手里,苏锦缓步走近官舍,却又有些情怯。   昨夜里,小郎君吃了好些水。   她虽然笼统地瞧过几眼《礼法》,却不知女子也会发出那样娇软的声响。   院里还搭着半夜晾出来的被褥,苏锦只瞥了一眼,面上立马鲜红欲滴。   “妻主!”出来换水的小郎君一见苏锦,登时欢快起来,黏在她身边,好似一个小尾巴,从东跟到西。   眉眼更是弯弯,“妻主,你给原原买了什么好吃的做奖励?”   他不说话还好,这么一提。苏锦手里的油纸包险些掉在地上,“原原。”   她脸上艳艳地红,眼角润润的粉。   沈原贴着小笨鱼坐在一处,那双美极的丹凤眼亮晶晶的看着她,“嗯?”   “你......你先吃些包子和粥,我去收拾衣物。”她憋了半晌,才又悄声道,“我,我不好吃的。你别,别......”   “妻主不喜欢么?”小郎君闷闷咬着包子,“我瞧书上说,女子最喜此法,定是原原不够熟练。”   沈原瞧着僵在床榻旁的背影,唇角微微扬起。   昨小笨鱼软软求饶的声音,哪里是不喜欢,分明就是欢喜极乐。   她傻傻分不清,小郎君可知晓得清清楚楚,只装作低落道,“要是妻主肯让我多练几次,一定会欢喜的。”   苏锦听得面上发窘,慌忙摇了摇头。   “不是?”沈原眉眼一亮,几步上前将人从背后松松抱住,“我知道了,妻主摇头,是喜欢的意思!”   小笨鱼面皮薄,昨夜里已是她最大的让步。   他也不敢将人逗得太狠,稍稍亲了亲她通红的脸蛋,便乖乖坐在桌边继续吃起了包子。   午时过后。   一两马车晃晃悠悠从官舍驶出,驾车的矮丁是苏锦老熟人。   许是沈原昨夜太过疲累,才坐上车没多久,就哈欠连连,不多会便睡得很熟。   好在官道平坦,矮丁驾车又稳。   苏锦在他脖颈下垫了软枕,这才与矮丁坐在一处,说起了京都里的传闻。   “苏主簿,您这几日养伤许是不知,京里都快闹翻天了。”   矮丁压低了声,“本来凤平离京都不近,这些事我们也没在意。可是京都一变天,这古玩的价格就跳了水。”   “叶掌柜这才派了小的去细细打探了一番,您猜怎么着,早前不可一世的五皇女,当真被抄了府,下了牢狱。”   “听闻原本陛下也没想重责五皇女,只是庆郡王在京都里的一众旧部,跪在天华门前三天三夜,”   “就连凤君也受了牵连,吴贵侍借着阳......”矮丁秃噜了嘴,接着道,“呸,是三皇女的事,更是抖出了凤君过往不少阴私。桩桩件件都是有凭有据。”   “一众旧部?”苏锦沉吟,“领头的可有宋家嫡女宋绵?”   “您怎么知道!正是赵青将军与宋校尉。”   矮丁目色越发崇拜,“小的还听说,庆郡王本人早就去了宝泉寺替三皇女供奉长明灯,她更是发愿要斋戒一月。以慰三皇女在天之灵。”   苏锦沉默。   看来宋令知晓宋绵身世之后,并未在京都大张旗鼓。反倒怂恿了没什么头脑的宋绵跟着庆郡王旧部静坐示威。   如此一来,凤君母族如何能忍。必会将此事算在庆郡王一派。   凤君与吴贵侍暗中斗得死去活来,耗竭对方。   无需一兵一卒,便能叫这功高盖主的庆郡王与京都百年名望之族结下梁子。   毕竟京都里的那两位,也不会想到,真正动了杀机的,正是天家。   众生皆棋,宋令这一招,也算是物尽其用。   苏锦低低叹了口气,这一路青山绿水,终究好景不长。   马蹄哒哒不停,天上骄阳渐渐失了精神,松散躲进云层,映红了一片霞光。   矮丁将将停稳车。   就有个豆豆眼的小厮急急上前,搀扶着沈原下车。   多日不见,小郎君瘦了不少,眼下还有乌青。   顾不上一旁的沈梦,温容拉着沈原左看右看,眼角登时就红了一片,“原儿。”   他哽咽着说不出,自从接到苏锦的信,温容就坐立不安,好不容易等着她们人来,心才放进肚里,接着便又疼惜万分。   这会稍稍与苏锦点了点头,便牵着小郎君往后院走去。   “爹,这三大箱都是我的衣衫。”一脚踏进府门的沈原回头,指着地上的大木箱,吩咐了一旁的淮安,“你让婢子们小心些抬我房里去。”   这些可都是小笨鱼买给他的。   小郎君顺势与站在沈梦身侧的苏锦浅浅一笑,疏离有度,“阿姐,这些日子多谢你的照顾。” 第89章 虚掩木门   他重重咬在阿姐两字。   昨夜里荒唐,她不知喊了多少声哥哥,才哄得他作罢。   如今小郎君特意唤她阿姐。   苏锦窘迫,悄悄攥紧衣袖,才勉强抑住涌上面皮的羞。   沈梦轻轻摇头,她家这原儿啊,简直把润元吃得定定的。沈太傅才露出个浅笑,就被温容一扫眼瞪了回去。   沈梦面上立马严肃,“咳,润元啊。你先随为师到书房一趟。”   “是。”苏锦躬身。   晚霞夕照,街上多得是缓步而来的行人。   文墨一早就接了苏锦的包袱放去了外院。   留在府门口的三只大木箱沉甸甸的,淮安指使了好几个婢子才抬进房里。   “主夫。”   豆豆眼的小厮先是与温容行了礼,这才跪在沈原腿侧,“公子,房里放不下这么大的箱子,不如小的先派人捡些紧要的留在衣柜,其余的暂时放置小库房可好?”   刚刚才与自家爹爹说了一会话的小郎君眉头紧皱,“那怎么行,这都是妻......”   他话到嘴边,又改了口,“苏,苏姑娘给我买的。衣柜里宽绰,你挤挤放就是,可别弄坏了。”   淮安一愣,正要开箱。   温容还有许多话要问,挥手让小厮们在外候着,待游廊下热闹起来,方道,“原儿,你与爹说实话。你与润元到了哪一步?”   沈原垂眸,修长的手指紧紧攥住自己的衣袖,“苏苏说,她爱慕我许久,我,我亦是情难自禁。”   小郎君面上似有霞光映来,浅粉薄红,艳艳地开出了一腔羞意,“爹,我想嫁她。”   “那爹再问,你心悦润元,是因为她救过你,还是因为她是苏锦?”   温容如何不知少年人的情动,总是轰轰烈烈又甜蜜异常。   可成婚是要携手一辈子的事,待情动褪去,两相生厌抑或是越加情深,并非一人一朝一夕之事。   小郎君摇头,“爹,其实我也不清楚。”   救他与她是苏锦,并不冲突。   至于到底是为什么动了心。   是前世里,被她从画舫里带走的那一瞬间,又或是被她细心温柔相待不图回报之时。   再或者,在初见,抑制不住地想要她更加脸红慌张之时。   沈原说不清。   他只知道,若是没有小笨鱼,他的心就好似破了洞的窗。   即便外边是夏季烈阳,腔子里的那颗心依旧是凛冬寒风,每跳一下都是痛与说不出的闷。   沈原眼角微湿,浅笑着看向温容,“原儿只知道,自己想牵着她的手一起走下去。不是旁的什么人,只有苏锦。”   “有她在,我便欢乐。”   温容轻叹,循着这话又问道,“若她不在呢?”   “我只想在有她的地方。”前世割伤的手腕似是隐隐作痛,小郎君哀哀的目色越发坚定,“爹,我既认定了苏苏,此生就不会再变。”   “她是我所爱慕的女子,亦是我想为之生儿育女的妻主。”   “爹知道了。”温容伸手摸了摸沈原的发顶,“早前你娘说了你们两人的事,我还有些不信,既然你并非一时心血来潮,爹也就放心了。”   打开的大木箱里,满满当当都是男子长衫,虽然之地不如沈原平素里穿得,但比起一般人家,已然是极为好的料子。   温容起身,随手拿起一件中衣摸了摸。惊道,“这是暗花纱?”   “嗯。爹,你看这里还有两三件,都是苏苏买给我的。她怕我穿普通的中衣太热。”   小郎君眉眼弯弯,兴致勃勃地从箱子里一件一件拿出展示给温容看,他面上的欢喜真挚,温容瞧得心中忧虑。   润元的为人,无需多说。   她们既然是真心爱慕彼此,他与沈梦自然乐见其成。   只是宋家......   他的原儿这么开心,没必要现在就知晓这事。   压下心头的忧虑,温容浅浅含笑,瞧着小郎君坐在三个大木箱中间的织金羊毛地毯上,三句不离苏锦的名字,他唤得甜甜蜜蜜,那些最为普通不过的小玩意,在沈原手中都是最最喜欢的东西。   就因为是苏锦所赠。   “......这是?”温容眼尖,刚要伸手。就被小郎君慌慌张张地摁住,“爹,这个,这个是已故的三殿下赠予苏苏的书。”   “《礼法》?”   温容笑他大惊小怪,“你这孩子,爹又不会弄坏,只是瞧着这书封独特罢了,看你这紧张的模样。”   沈原一把抽出书塞在自己枕下,抱着温容的手臂,撒娇掩饰,“爹,您一会准备了什么好吃的?”   那本书显然不同寻常,温容轻笑,却也没有再追问,“都是你喜欢的菜式。”   沈原一顿,眉眼忧虑,“爹,我现在不喜欢吃辣了。不如我们今晚吃清淡些?”   小笨鱼还有伤在身,她又吃不了太辣。一会的饭菜用的少,身子哪里能扛得住。   老大夫可说了,小笨鱼要好好保养才是。   “担心润元?”温容含笑戳了戳小郎君的额头,“傻孩子,爹也是润元的师公,如何能在沈府苛待了她?”   “放心吧,爹也嘱咐了厨房预备了润元爱吃的。”   沈原这才欢喜起来,又亲自去厨房嘱咐了几句,这才又坐在温容身边说着些体己话。   天黑的快,不多时夜幕降临,墨色带着繁星,悄悄拢上大地。   桌上的菜已经又热了一遍,可饭厅外的走廊却依旧空空荡荡。   沈原时不时就往外瞅瞅,等着脖子都有些酸,也没见到她的身影。   “爹,是不是京都又出了什么变故?”   小郎君坐在温容身边,心不在焉地敲着小核桃,往日里娘可没有这么啰嗦,定然是出了大事,才会耽搁这么多时间。   “再等等。”   指使淮安去厨房拿了一小盅蒸蛋放在沈原面前,温容柔声道,“爹知你赶路辛苦,先吃些这个垫垫肚子。”   瓷勺将将碰到软滑柔嫩的蒸蛋,便有婢子在前提灯,领着两道人影走近。   那双美极的丹凤眼登时有了精神,想要跟往常一样迎过去。就被温容看得面上直发红,只得期期艾艾看向跟在自家娘亲身后小笨鱼。   她面色有些不好。   总归这会爹去帮娘换身衣裙,暂时离了桌。   沈原心疼,伸手拉住拘谨的小笨鱼坐在桌前,将自己还没来得及动的蒸蛋放在她手边,“妻主是不是饿了,先吃点这个蒸蛋。”   “你中午吃得少,你先吃。”苏锦压低了声,悄悄哄着,“刚刚我在恩师书房里吃了点心,不饿的。”   “点心又不是饭。”沈原不依,才悄声反驳了一句。   身后有脚步走来。   “好了。”   温容失笑,与沈梦相视一眼,“别让来让去的,咱们这会就上菜,谁也少不了。”   一顿饭吃得其乐融融。   天色发黑。   苏锦这才告辞回了外院,虽说只有一墙之隔,可沈原就是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他一步三回头,慢吞吞走回房。   游廊下挂起了灯笼,房中也点了灯,四周明亮。   香炉里也点了安神的白木香。   近一月不见,淮安不知多心急想与沈原说说京都的事。   可他接连说了三两件,也没见倚在软枕上的小郎君兴起,反倒是唉声叹气,愁的一脸忧容。   “公子,您这是放不下苏姑娘?”   豆豆眼的小厮捶着沈原的小腿,谨慎道,“公子,小的觉得,您这样紧着苏姑娘,怕是会适得其反。”   “小的虽然不通文墨,却也听过不少戏文。这女男之事,得您越端着,苏姑娘才会越惦记。”   端着?   沈原摇头,他的小笨鱼本就呆板,他若不主动些,只怕会被其他人捷足先登。   尤其如今宋致也在京都,他又给小笨鱼写了信。   自己要是再不耍些心眼,只怕那笨笨的小鱼被人吃了都还傻傻不清楚。   “你说得倒是有几分道理。”   小郎君沉吟,只是端着一事,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却难。   尤其这一月他早就习惯与小笨鱼睡在一处,这会孤孤单单躺在榻上,翻来覆去就是难以入眠。   更何况要端着,晾上她几日。   好不容易熬了两天,沈原便坚持不住了。他不去外院,小笨鱼也不知进来。   明明只隔了一堵墙,到最后却连个面都见不上。   绣篮里的绣样越绣人越恼,沈原遣了游廊下喂雀儿的淮安去外院喊文墨。   见不到人,也得知道她过得好不好才行。是不是也跟他一样,吃不下,睡不好。   小郎君思来想去,愈发觉得淮安出了个馊主意。   “公子,文墨到了。”   豆豆眼的小厮恭恭敬敬递了声,文墨还未跪稳,就听房里的沈原,急急唤她进去。   “公子。”规规矩矩行了礼,文墨伏在地上。   沈原端起茶盏润了润嗓,压住心中急切,故意问得慢条斯理,“最近苏姑娘过得如何?”   “回禀公子,苏姑娘与早前一样,子时入睡辰时起床,白日里读了好些书。唯有今儿下午出去到现在还未归。”   来的路上,淮安已然说了来意,文墨只需如实回答便是。   可这实话却让小郎君心火陡生,小笨鱼心里果真只有书本,没有风月。分开两日,竟是连句想念都不曾有。   他气鼓鼓地问道,“那你可知她去了哪?”   “这......”文墨迟疑,“奴婢虽未看清驾车之人,不过接苏姑娘出去的马车上有个大大的宋字。”   “宋致?!”   沈原抿唇,心烦意乱地挥手让文墨下去。他才刚刚沐浴完,发尾还有些湿,不等淮安用帕子再绞。   小郎君抱起自己的小枕头背在身后,穿上鞋就朝外院与内院之间那堵墙走去。   也不知是不是那些看门婆子偷懒,沈原一路过来,都没瞧见有巡视的人。   往常他必要好好揪出当值的婢子问上一问,可如今,却是大大方便了他爬墙去瞧小笨鱼。   瞥了眼跑得直喘气的淮安,沈原很是豪情万丈地拍了拍豆豆眼小厮的肩头,“端着虽是个好法子,可那不是爱慕。心悦一人是藏不住的,又怎么会故意晾着她。”   总归翻/墙也不是第一次,小郎君轻车熟路地刚刚跨过院墙,就瞧见大柳树下站着的淮安。   他骑坐在墙上,一时有些惊诧,难不成一月不见,这恐高的小厮竟然练就了飞檐走壁?   可是,他刚刚也没听见身后有跟着过来的声响。   似是看出他的疑惑,淮安自己也有些吃惊,指着虚掩的木门道,“公子,小的原本只是倚在门板上歇息一下,没成想......”   ——他就这么进来了。   沈原顿住,拉着绳索从墙头跳下,若有所思地瞥了眼虚掩的木门。   正想着,就见文墨提灯迎着一身寒霜归来的苏锦快步进了房。   大柳树后,探出两颗鬼鬼祟祟的脑袋。沈原遣了淮安先去打发文墨,自己则轻手轻脚地靠近了小笨鱼虚掩的房门。   水波漫开,带出不少氤氲。   她应是在泡药浴。   修长的手指刚刚搭上门板,忽得听见小笨鱼疲惫万分,轻轻唤他,“原原?”   “嗳?”沈原怔愣,“是我。”   就算小郎君的脚步声放得再轻,也逃不过苏锦的耳力。   止住想要去屏风后一探究竟的念头,沈原将自己的小枕头认认真真摆在榻上,等苏锦出来,方才偷偷瞄着几日不见的小笨鱼,与她解释道,“我来瞧瞧妻主的伤势。”   “我的伤好了不少。”   黛眉下的双眸弯起好看的弧度,苏锦与他坐在一处,身上的寒霜之气早就散去,温柔万分,“往常这个时辰,你都睡熟了才是。可是有什么事?”   想她的话说不出口。   小郎君悄悄牵起苏锦的手,面上被烛光映出淡淡的红,“我,我睡不着!就想来看看妻主在做什么。”   只是看看何需带上小枕头。   他的心思,苏锦哪里会不明白。   不过眼下在京都,比不得凤平消息闭塞。她万不想让清清白白的小郎君因此被人指指点点。   “原原,你还是......”   ““唔,我好困。”   劝阻的话被接连不断的哈欠打断,沈原靠在她肩头,懒懒散散地撒着娇,“妻主,我就在你这睡一小会,好不好?”   他眼下还有乌青,苏锦哪里忍心把他推出门外,只得与小郎君拉勾做了约定。   可她亦是疲累,被人揽在怀里往床榻上一躺,睡得不知比前几日安稳多少。   等小笨鱼气息平缓。   装睡的小郎君这才偷偷睁开眼,摸了摸她的脸颊。   瞧瞧,他好不容易才养起来的鱼,回来京都没三天,就又瘦了一圈。   她睡得香,一点也不似他那般辗转反侧。   “妻主。”   小郎君难过,“你是不是真的没有想我?” 第90章 与他说开   怀里的人没有回应,只靠在他胸前静静睡着。   那双美极的丹凤眼失落,半晌才偷偷吻上朱唇,“不想就不想,可我想妻主,所以得狠狠亲回来才行。”   他嘟嘟囔囔的不甚开心,探过去的手指却一点也不安分。   小笨鱼身上水红色的兜子早就被塞进了枕下。   月下清辉映出一身冰肌玉骨,缀着点点红梅。   小郎君说是要狠一些,可最后落在她面上、额上的啾啾,全都轻柔又小心。   “唔......原原?”   从心底透出的难熬让人渐渐清醒,苏锦揉了揉乏困的眼皮,才刚刚唤了一声躲在被里吃鱼的沈原。   推开条缝的窗,就被人从外贴心的合上。   守在墙根的淮安面红心跳,捂住耳朵也挡不住刚刚那无意瞧见的情形。   豆豆眼的小厮哪里经过这场面,连忙稍稍走远了些,才避开那越发软绵的声响。   直到近卯时,房里的动静才渐渐停歇下来。   淮安正倚着大柳树打着盹,刚眯着,就听房门吱呀一声从里轻轻推开。   散了发的沈原手里拿着被褥搭在院里的竹竿上,小郎君面色红润有度,唇边笑意不减,只在重新回房时,才稍稍敛了情绪。   房里重新点了灯。   苏锦刚刚才换上新中衣,铺上新被褥。转身瞧见双眸发亮的小郎君,腿都还是酸的。   尤其他的耳尖上还有她刚刚失控时不小心留下的伤痕。   “我帮你上药。”苏锦有些羞赧,即便左手不甚灵活,也认认真真在沈原小小伤口处,抹了厚厚的药膏。   他离得这么近,淡淡香气袭来,更让苏锦手抖得厉害。   小郎君乖乖坐在凳上,支着下巴瞧着明显手足无措的小笨鱼。   “我,我给你倒杯水喝。”她窘得整个人都红成了一团,才伸手拿了杯盏。   “妻主。”沈原坏心眼儿的笑笑,摇头道,“原原哪里还能再喝得进去。”   泛肿的不仅是小笨鱼的朱唇。   苏锦越发抬不起头,想与他说说这事不可再行,可刚刚神志迷乱之时要小郎君继续的也是她。   “妻主若是疼惜,不如陪我再躺一会。”   苏锦迟疑,小郎君抿唇莞尔,“只是单纯地躺一小会,我们说好了,妻主可不许再勾原原。”   他笑得狡黠,再瞧瞧躺在身边板板正正的小笨鱼,忍不住将自己的小枕头往她那又挪了挪。   “妻主。你这几日都在忙什么呢?”   看看刚刚的确是他吃得狠了,这会不过是搭了手上去,都叫苏锦整个人颤了一下。   她虚虚拦住小郎君的手指,半晌才找回精神,想了想道,“这两日受宋公子所托,替他去府衙办些俗事。”   沈原不悦,整个人枕在她肩头,“那妻主有没有想我?”   近在咫尺的耳垂瞬时鲜红欲滴。   小郎君故意吮了吮才放开,黏着苏锦又追问道,“这两天我可是很想很想妻主,吃不下睡不好的。可我瞧妻主并没有如此,原来妻主真的不曾想原原么?”   他委屈巴巴搂着自己的鱼,心里酸得五味成杂。难不成真跟淮安说得那样端着,这呆呆的鱼才能对自己惦念多些?   沈原唉声叹气地收回手臂,苏锦黛眉下的水眸一紧,忙侧身抱住难过的小郎君,她面上早就红得不像话,慌里慌张地吻了吻薄唇,结结巴巴解释道,“想,想了的。”   他就知道!   小郎君上扬的唇角藏也藏不住,索性放开羞怯,亲了回去又道,“那......宋公子还好么?”   来之前淮安还说京都里最轰动的,便是宋太尉将自己多年的小侍抬为平夫,宋致也从被宋绵欺压多年的庶子摇身一变成了正经八百的宋家嫡子。   既有了身份,便不会再像从前一般被随意塞进权贵后院。   沈原刻意问起,就是想探探苏锦的口风。   小笨鱼被他嘬得迷迷瞪瞪,下意识摇了摇头,“不太好。”   如今宋令决意要舍了宋绵,宋主夫哪里会肯。整个人闭门不出,欲要绝食而去。   宋太尉呼风唤雨半生,哪里受过如此大辱,若非女帝三令五申不许她与刘仲英麻烦,只怕眼下早就闹得人仰马翻。   她恨透了宋主夫,每日里便强行令人给他灌粥灌药。   眼下宋家里的各人,都惴惴不安,生怕宋令将迁怒。   宋致虽然早就料到会有此遭,但他毕竟是个男子,有些呈交府衙的状纸总不如女子方便。   “宋太尉总归是当朝大员,这种事也不宜出面。”苏锦徐徐解释给小郎君听。   “那桃花酥呢?!”沈原皱眉,他还记得小笨鱼长久以来的心结。现在她肯插手宋府之事,怕也是想要找出当年的真相。   想起时常跟在宋太尉身边的华容,苏锦顿了顿,贴近还在担忧的沈原,“无妨,总归是过去的事了,是我记错也说不准。”   小笨鱼在说谎!   沈原可不信她的这套说辞,前世里她为了扳倒女帝眼前的红人宋太尉,不知费了多少心神。   可那时她还是首辅,手中有权。眼下她尚是一介布衣,小郎君心头几寒,忽得抱紧苏锦,“妻主。”   他的小笨鱼该不会是起了什么危险的念头。   沈原不敢说破,更怕再无挽留之势,只软软央她,“爹已经开始寻人替我们订料子,妻主衣裙的绣样我选了好多,都快挑乱了眼。明晚,我拿来你瞧瞧有没有喜欢的,怎么样?”   “明晚?”苏锦面上薄红,小郎君点头,那双美极的丹凤眼微微眯起,“不光只有明晚,我以后天天都来。”   他掰着手指与小笨鱼解释道,“妻主可不要小看选绣样,京都里时兴的绣样少说也有百种。光是挑一挑,都需要些时日。”   沈原贴上去蹭了蹭她羞红的面颊,“成婚准备起来虽然繁琐些,不过我们一样一样慢慢来,等来年春试后,就都准备的差不离了。”   “把妻主喜欢的和原原喜欢的,都放在一处。”小郎君压低声憧憬着以后日子。   “不过。”偷偷在她额上留下一吻,沈原略略提高了音量,“我最喜欢的还是妻主。”   “妻主浑身上下都长在了原原的心坎!”   清冷的声线无比认真地说着喜欢她的话,苏锦悄悄抱紧沈原的腰身,腔子里那颗愤愤难安的心忽得就静了下来。   她弯了眉眼,轻轻拍在小郎君后背,哄着他睡着,方才轻手轻脚地起床洗漱。   推开门,就瞧见大柳树下坐着的淮安,苏锦不好意思地冲他拱手致歉,礼还没行完,豆豆眼小厮愁的眼袋都沉了几分,“苏姑娘,我家公子呢?”   “他刚刚睡着。”苏锦话音才落。   淮安神色越发复杂精彩,他甚是怅惘地瞥了眼虚掩的房门,照昨夜那声响,他家公子怕是被人吃得渣都不剩。   总归苏姑娘与自家公子的婚事也算定了下来,只等她伤势痊愈,请人上门说媒便是。   豆豆眼的小厮这才重重松了口气,瞥了眼竹竿上的被褥,似是想到什么,哒哒哒一溜烟跑回了内院。   纱幔后,小郎君正窝在被里睡得香甜。   如鸦羽浓密的长睫向下,轻轻盖住了含星纳辰的丹凤眼。也不知他梦到了什么,薄唇微微嘟起。   继而又微恼地皱眉,手指在床榻上摸索着一把搂住苏锦的枕头,这才又弯起了唇角。   苏锦坐在床沿瞧了他许久,又从摆在一旁的小木箱里拿出那根发带,悄悄绑在沈原的小指上。   黛眉下的水眸有淡淡的羞,刚刚俯身凑在他面前。   “姑娘。”文墨轻轻敲了敲窗,“宋家来人了。”   “知道了。”   本欲吻上他薄唇的苏锦一顿,转而带着无奈,温温柔柔地落在他眉间,“原原,我出门了。”   床榻上的小郎君迷迷糊糊应了一声。   苏锦瞧着可爱,忍不住又亲了亲他的脸蛋,才蹑手蹑脚地走出房门。   华容驾车在巷道口,恭恭敬敬等着。   苏锦淡淡与她一笑,坐上了车。   昨她已然替宋令将宋家的状纸都上交了京都府尹。光是扰乱夫纲一条,都足以让宋主夫受鞭笞之刑,更何况还有混淆血脉这一重罪。   眼下宋绵和赵青都被凤君母族寻了个由头关进了监牢,庆郡王那边却无半点声响。   想来这只老狐狸早就清楚天家的用意。这才寻了个由头遁出京都避祸。   左右是庆郡王派她去的凤平,如今苏锦平安回京,也该与她报声平安。   是以前日去宋家前,她便写了份信请人送去。又在末尾寥寥几笔带过赵青与宋绵的情况。   宝泉寺既然在凤平地界,而刘仲英又不会放过每一个从京都来的消息。   知晓此事,只是时间问题。   苏锦缓缓闭眼倚在马车壁上养神。   昨大夫也说,宋主夫的身体已是强弩之末。   “苏姑娘。”   宋致一早就在府门前候着,见了下车的苏锦,那双桃花眼登时柔和万分,上前微微一笑,“刚刚府中来了远客,娘便让我先请姑娘去院子里走走。”   青衫在前,眼神却时不时往后瞟着。   如今宋绵的院子早就搬空,只剩下那颗大树。   宋致停住脚步,期期艾艾看向沉默的苏锦,“苏姑娘可还记得这颗树?”   “你我订亲那日,其实是见过面的。”他微微垂眸,“只不过那时狼狈,不想让姑娘知晓......”   她口中那个既温柔又受到宋家疼爱的未来夫郎,实际上只是个不受宠的挨气包。   尤其小小苏爬上大树跌落的时候,躲在垂花门后的小宋致心都揪紧了。   才稍稍迈出一步,就被不知何时走出的宋主夫狠狠瞪了回去。   而他,生平第一次从苏主夫手里接过糖,也是在苏家母女走了以后。   宋致还记得,那时的苏主夫格外温善,摸着他的发顶推心置腹地说了好些话,末了才摇了摇头道,“今你也瞧见了吧,那苏家姑娘刚从树上摔下来,眼里就有了泪花。简直又娇气又软弱,这样的人,以后如何能护你周全,做一个好妻主。”   娇气又软弱。   就是这几字,让他每每想起那个小小的身影,都无边难过。   后来收到她的信,画来画去都是些风景,更是丁点儿上进心都没有。   再听闻苏大人因奸佞之名被斩立决,尚且年幼的宋致越发心生厌恶。   以至于......   “都是过去的事了。”苏锦浅浅笑着,转头对上那双脉脉含情的桃花眼,“哪里还能记得那么清楚。”   宋致微顿,拢在袖里的手指颤得厉害,面上却还温温含笑,“苏姑娘说不记得过去之事,却又好好存着那个旧荷包。”   他缓步上前,伸手替她摘去风吹落在发髻上的落叶。   饶是宋致欺身,也不见她面红耳赤。   那双桃花眼失落满满。   果然,她只会对着那个沈原,红透了脸,慌乱了神。   心头的不安让宋致没了主意,直白地又问道,“苏姑娘,你今年可有成婚的打算?”   “今年?”苏锦摇头,“宋公子也知我右臂尚未恢复,眼下应以学业为重。”   宋致闻言松了口气,两人走了一会,就瞧见府中小厮急急寻了大夫前来。   “怎么回事?!”宋致拦住人问道。   自苏主夫被关了起来,宋府大多由宋致主事。   他面上薄怒,吓得小厮当即便跪下禀道,“回公子的话,那人咬舌未成,这会又呛了血,咳嗽个不停。是以小的们叫华容请了大夫前来。”   “混账!”宋致皱眉,“娘嘱咐的事,你们都忘到狗肚子里去了?”   “公子息怒。”小厮们也是一时情急,这会反应过来,各个都后背一寒,早前宋太尉三令五申,此事不得叫外人知晓,更不许请大夫进府。   “罢了,你们寻个由头将人打发走。”宋致叹气,“剩下的去熬些止咳的药来,我先去瞧瞧,若当真严重,再禀明了母亲也不迟。”   过往奢华的院落,里里外外都被身强力壮的婆子死死守着。   宋致领着苏锦一路到院外凉亭,请她坐坐。   自己缓步朝里走去,门边的小厮见状赶忙掀起帘子。   床榻的人早就消瘦地瞧不出人形,他手腕脚腕俱是拴了沉沉地铁链,勒出一道道紫红的伤痕。   “大爹爹。”宋致躬身,像往常那般行了礼。   “公子这声,我可不敢当。”宋主夫冷哼,“眼下我为鱼肉,公子又何必再装?”   “若不是公子,宋令那猪脑子哪里想得出这么多折磨人的法子?”   “大爹爹说笑了。这些我可都是跟大爹爹学的。”   前世里,他被徐微休夫,回到宋家后,正是被眼前这身子骨虚弱的宋家主夫,好生折磨了几番。   缘由却也简单。   就只是因他嫁给了徐微,没能抬进那些权贵后院替宋绵铺出一条路。   过往一桩桩一件件,宋致今日想起,仍会噩梦连连。   他面上讥诮,“不过,我与大爹爹不同。您是伪善,而我却是被人一步步逼成这副模样。”   “对了,大爹爹不是一向都与刘县令关系匪浅么?”宋致浅浅一笑,瞧着脸色几变的宋主夫,“她呀,倒算是个有情人。竟然不顾陛下旨意,偷偷前来。”   “您猜,娘会怎么收拾她?”   “宋致!”宋主夫吼得声嘶力竭,“你心肠如此歹毒,就不怕下地狱么!”   “我?”那双桃花眼熠熠生辉,嗤笑道,“大爹爹都不怕的事,为什么要怕?”   “过往大爹爹不是还往苏家送过桃花酥么?”宋致瞧了眼窗外重叠的两道人影,“若是娘知晓,您还与那华容不清不楚......”   “宋致!”宋主夫惊慌难捱,他恨恨瞪着那双桃花眼,“你还知道些什么?”   “大爹爹风流,身子骨虚成这模样哪里是因为喘症。”   宋致言带讥诮,毫不客气道,“都说男子不易受孕,可大爹爹私下里吃得打胎药,少说也有这个数吧?”   “你......你怎得会知晓?!”宋主夫咬牙,“定是你爹告诉你的,是不是?”   “想当初我就不该心软,留下你们父子!”   “想当初?”宋致轻轻摇头,“大爹爹还是想想当下吧。”   他转身离去。   院子里,正跪着被婆子绑起来的华容。   那一院的哭喊与辩解,饶是坐在院外凉亭的苏锦,都听得清清楚楚。   “苏姑娘。”急急唤住功成身退的苏锦,宋致垂眸,“我送你。”   原本宋令还顾忌着刘仲英,不敢对苏主夫下死手。   眼下,只怕刘仲英第一个不会放过他才是。   桃花眼的郎君撑着伞一路送出了府,他走得慢,脚步放得缓之又缓,却也抵不住有尽的终点。   短短的巷道,是他第一次上门寻她的地方。   一袭青衫随风微微摆动,宋致下意识地不想苏锦进去,他从未有过如此强烈的念头。   仿佛只要她走进这扇门,他们之间便再也没有任何可能。   伸手短暂地拉住她的衣袖,宋致压下心头的慌乱,低低问道,“你怎得知晓华容与他的事?”   苏锦苦笑,大致说了当年的桃花酥和小花猫之死。   男子一旦狠心,绝不比女郎手软。   下毒与派人点火烧屋,无非就是怕童言无忌,将那段见不得光的情/事宣之出口。   “所以,你说起小花才会那样抵触。”宋致微顿,他竟不知,苏家搬离京都竟还有这层缘由。   “是我不好。要不是我找去了学堂,你也不会......”   桃花眼里悔恨交加,压根儿没料到自己竟是她一切苦难的开端。   “宋哥哥。”时隔多年,她又唤了他一声。   宋致惊喜抬眸,“苏......”   可这一次,她的眼中却再也没有欢喜,只余平静。   “错的人不是你。况且,你也帮了我许多。”   苏锦拱手与他一拜,“是我该多谢你才是。”   “苏苏。”桃花眼里满是祈求,“你知道我要的不是这个。我只想堂堂正正的站在你身侧。”   “宋哥哥。”   轻巧避开他伸过来的手指,苏锦摇头,“我们终究是有缘无分。如今时光大好,苏哥哥何必单单只看着眼前。”   “单凭宋家嫡子,四雅君子之首这两个身份,想娶宋哥哥的女郎怕是要排出老远。”   “那你呢?”宋致哀哀低问,他眸中含泪,“你就一丁点也没为我动过心?”   “早前你见我时,眼中明明有光!”   在学堂前,他的小小苏,还有他手中那些饱含真心真意的信。   宋致心口酸疼,“苏苏,你再看看我。”   他不信,不信当初的小小苏彻底消失在岁月之中。   掌心握住的伞柄上,还有个熟悉的苏字。就连她拒绝的模样,也与前世里一模一样。   “宋哥哥,人都是会长大的。”   幼年时那份欢喜早在恐惧与不安中被消磨殆尽。   想起被里熟睡的小郎君,黛眉下的水眸弯弯,“如今我已经有一位珍藏在心间多年的梦中人。”   “我希望宋哥哥也能幸福。”   她眉目间的温柔犹如一记记重锤。   砸得宋致脚下踉跄,那双桃花眼里似是江河倾泄,泪珠儿滚滚而下。   除了紧紧捂住闷闷生疼的心口,他不知自己还能做些什么,才能抑制住身体里的寒意与无助。   他走得跌跌撞撞,苏锦到底不甚放心,遣了文墨悄悄在他身后护着。   轰隆——   天上隐隐有雷声滚过。   外院里,小郎君正守在小灶房熬汤。   “公子,要不咱们先回去吧。”   淮安瞥了眼外面乌泱泱的云层,手下剥着蒜,低声劝着在这院里待了许久的沈原。   小郎君摇头,“苏苏还没回来。”   “公子,这要是被主夫发现,可不得了!”豆豆眼的小厮焦急。   “安心。”   沈原含笑,他这可是得了爹的默许。   淮安自然不信,大人与主夫治家一向严谨守礼。自家公子定然是迷了心智,糊涂了才会这么想。   沈原尝了尝汤的咸淡,低低提醒道,“淮安,你想想那些撤走的守门婆子与柳树后虚掩的木门。”   “主夫想瓮中捉鳖?!”淮安这一月读了不少书,话才刚刚出口,就被沈原重重弹了脑壳,“你这小厮,拐着弯的骂谁呢?”   “哎呀,小的知错了。”豆豆眼的小厮连声求饶,就算主夫不说什么,可公子在这呆的也太久了些。   “公子,咱还是早些回去的好。”淮安苦口婆心地劝着。   “我还不能走。”小郎君面上一红,垂眸瞧向自己小指上绑着的发带,“苏苏说了,这结不解开,便是天上的仙君也不能消失。”   “所以我得等她回来。” 第91章 人生情苦   如果说三月的春雨细如绵,那六月的夏雨便是散落的玉珠。   天空才响过三声雷,黑压压的云层就好似再也盛不住沉沉的水花,只大风吹过,铺天盖地的雨水如豆,滴滴答答敲在房檐,落在地面,溅出一朵又一朵的涟漪。   沈原坐在书桌前,如墨似夜的丹凤眼一瞥一瞥,瞧着放在一旁的小木箱。   小笨鱼留在书院的东西基本都没带回来,唯独这个小木箱,是她特地让文墨拿回来的。   上面也没有锁。   也不知道小笨鱼在里面放了什么。   沈原很好奇,可爹又教导过,不能擅自动她人的物品。   小郎君左想右想,修长的手指几次触到木箱,都又缩了回来。   灶上的汤有淮安看着。   沈原将小笨鱼为数不多的衣裙拿出来重新叠了叠,也没等到她回来。   小郎君恹恹趴在桌上,他面前还放着小笨鱼没有读完,摊开的书本。   上面的批注歪歪扭扭,一看便是初学。   “唔,妻主怎么还不回来。”   沈原哀哀叹了口气,脸蛋蹭在苏锦细心绑在手指上的发带,那双美极的丹凤眼登时弯成了月牙,泛起了甜丝丝的笑。   昨夜到底折腾的时间长,今早又只睡了两时辰,这会子听着窗外嗒嗒雨声,小郎君忍不住打了几个哈欠,将衣衫整整齐齐脱下叠好,这才揉揉眼又重新躺回了榻上。   院里的小池塘中,荷花开得正艳。   门外有了急促跑来的脚步声,接着紧闭多时的院门就被人从外推开。   灶上的汤煮的刚刚好,听见动静的淮安擦了擦手出来,就瞧见打着伞的两人,文墨倒还好,只有裙角沾了湿泥。   可苏锦却好似泡进了雨里。   豆豆眼的小厮有些费解,还不等问问文墨。就瞧见苏锦怀里抱着的一小丛粉粉嫩嫩,开得正艳的韭莲。   淮安惊讶,这花一般多长在郊外,尤其风雨之下开得最欢。   苏锦这一身湿透的衣裙,分明就是临时起意,又没来得及撑伞。   心直口快的小厮正要问问,忽得记起昨夜里听见的动静,心下顿时明了。   要不是自家公子随口念叨了一句想要粉粉嫩嫩的花。这苏姑娘也不会记在心上,瞧见下雨便专程去郊外采了韭莲。   “苏姑娘,奴婢这就替您生火。”   文墨轻轻捣了捣身边站着的小厮,两人添水添柴,全都喜笑颜开。   稍稍擦了擦脸上的雨水,苏锦坐在屋檐下歇脚。   透过窗,还能瞧见窝在被里睡得正香的小郎君。   她唇边带笑,静静看了一会,才低下头用剪刀小心地修剪好花枝,摆进盛了水的花瓶。   吱呀——   微凉的风顺着衣摆轻飘飘的窜进房里。苏锦怀里抱着花瓶,蹑手蹑脚走了进来。   床榻上的小郎君本就半睡半醒,这会听见动静,虚虚睁开些眼缝,就瞧见书桌上新摆的花瓶,粉粉嫩嫩的小花各个沾着水珠,正仰着头开得正艳。   而他的小笨鱼,正背对着床榻,笨拙地解着衣裙。   房角的竹制屏风上搭着干净的中衣兜子,文墨来回提了几趟热水,又试了试水温,这才踮着脚退了出去。   苏锦散了发,在水中舒缓地泡着。   不多时,屏风后便探出一双美极的丹凤眼,小郎君猫着腰,蹑手蹑脚抽走了屏风上的中衣和兜子。   他抿唇坐在床榻上偷偷的笑,顺手合上了窗。毕竟这是白日,光溜溜的小笨鱼可不能叫旁人看了去。   水汽氤氲,蒸得苏锦面上白里透红。   黛眉下的水眸温温润润,将将瞅了眼身后的屏风,眼波流转。   无奈的笑意涌上眼角,苏锦柔声唤着恶作剧的小郎君,“原原?”   “嗯?”沈原应得飞快,趿着鞋蹬蹬就跑了过来。可到了屏风,小郎君又止步不前,清冷的声线问得一本正经,“妻主可是在沐浴?咱们到底还未成亲,妻主这时候叫原原......”   他羞羞地低头,“原原可不敢看。”   说是不敢看,小郎君身量高,又哪里能被小小的竹制屏风挡住视线。   如鸦羽浓密的长睫低低遮住了满是狡黠的丹凤眼,只余光瞧着坐在浴桶里的小笨鱼。   她侧坐在水波中,披散的发丝一缕一缕拢在耳后,黑与白交织,瞧得本是来逗人的沈原耳根滚烫。   “原原,你帮我拿件兜子和中衣过来,放在屏风上就好。”苏锦亦不敢回首看他。   早些天动不了时,每每泡药浴都有沈原守在身边。小郎君认真又细致,羞得她几乎都快要晕过去,只强忍着才熬了过去。   如今小郎君可不许她硬熬着,他学了《礼法》,有的是法子叫她无力招架。   “妻主,原原寻不到兜子。”沈原装模作样地在衣柜里找了一圈,睁着眼说了瞎话,他从屏风后递上件薄薄的中衣,认真道,“妻主先穿上这个,你放心,原原不看。”   小郎君乖乖闭着眼。   哗啦——   水波荡开,苏锦匆匆起身擦干,接过沈原手中的中衣,刚套上就觉得有些不对。   这材质单薄清凉,该遮的一点儿都没遮住,更别提小郎君拿来的就仅仅是件上衣。   “妻主,你穿好了么?”沈原偷偷眯起眼缝,清俊的容颜登时烧红了一片。   白日里瞧小笨鱼,果真与夜里是不同的。   “还,还没。”她右手没多少力气,单靠左手系带本就有些吃力。心一急,更加打不上结。   沈原伸出被绑住的小手指,“妻主莫急。这样吧,要是妻主害怕原原偷看,就用这发带蒙住我的眼,妻主刚刚才淋了雨,不能再受寒,得尽快去被里暖着才行。”   他说得诚挚万分。   小郎君处处都为自己着想,她亦是欢喜。可这番情形若是被嚼舌根的瞧见,只怕会污了沈原的名声。   “妻主不必担心,眼下雨大,想必也不会有外人到此处来。”沈原自是知晓她的想法,温温说道。   苏锦闻言松了松心神,绕过屏风,才发现小郎君只穿着中衣,赶忙牵着他有些发冷的手往床榻走去,“文墨煮了姜汤,一会你也喝点。”   “我有妻主暖暖就行。”沈原面上含羞,那双亮晶晶的眸子微微睁开,瞧着换好中衣的苏锦。   “妻主,我喜欢你送的花。”   “等你高中,簪花游街回府的时候,能不能把那朵花也......”沈原搬着自己的小枕头和她靠在一处,欲言又止。   历来状元游街后的簪在发髻的那朵花,都会送给心仪的郎君。   沈原眼巴巴瞧着小笨鱼。   她眉眼弯弯,颧上那一点红意渐渐晕开,万分柔和地覆上他的薄唇,“傻原原,我心里只有你。”   “妻主!”   书桌上韭莲开得正艳,也比不过窝在被里红了脸的小郎君,他紧紧抱着小笨鱼,正啾啾得起劲。   窗外的雨滴越来越小,隐约还能房听见里面压低的话音。   “妻主采得韭莲粉嫩,不过原原还见过比这更粉的花。”   “只在夜里盛开,露水又多又甜。”   “妻主,我们让它多开几次好不好?”   纠缠在一处的青丝如同盛开的墨莲,圈出点点涟漪。   就连缠在小郎君手指上的发带也渐渐滑落,晃晃悠悠挂在纱幔,一点一点摆着尾。   雨势停歇,枝头的雀儿叽叽喳喳,欢快地叫个不停。   苏锦起身轻轻在他眉间落下一吻,“原原,我请了媒人,明个儿上府里提亲。”   她虔诚而郑重,问着又惊又喜的小郎君,“原原,我心悦于你。你愿不愿意,嫁给我?”   窗外乌云早已散去,明媚的阳光透了进来,映照得那双含星纳辰的丹凤眼越发闪亮,“妻主。”   小郎君又羞又欢喜,搂住她的肩头,亲昵地蹭着早就红透了的秀颜,窝在她的肩头声音都有些发颤,“妻主。”   伤痛的前世宛如迷雾散去。   沈原紧紧抱住失而复得的小笨鱼,认认真真吻上她的额头,瞧着那双弯弯水眸,庄重又肃穆地点了点头,“我愿意。”   *   月上树梢又几回,日子飘忽忽过得飞快。   秋风飒爽,没几天便赶走了一夏的炎热。   苏锦的右臂在小郎君悉心照顾下,已经好得差不多。拿笔虽然还有些抖,但比起之前握都不能握的时候,要好上许多。   今是外派去各地县衙的内舍生回青山书院的日子。   苏锦起了大早,刚刚除了巷道,就瞧见宋家的马车。   秋日已凉,桃花眼的郎君却仍固执地撑着伞,一袭海棠红于满地落叶中艳艳而来。   “苏苏。”   苏锦还礼,却也不知该与他说些什么。她与沈原订亲的那日,曾在府门外见过他躲在暗处的身影,郎君形容憔悴。   几月不见,宋致越发清瘦,眸中痴意却只增不减。   他定定望着苏锦,“苏苏,我今日就要出远门了。不知你能不能瞧在我们相识一场,送我一程?”   “出远门?”   “嗯,京都已无我所牵挂,早就听闻大晋山河俱美,原想等嫁与心上人后,与她一起携手畅游。”宋致顿了顿,垂眸苦笑,“如今我是等不到她了。”   “宋公子。”   苏锦微微侧脸,“往事已去十年之久,你......你总该要往前看。”   “好。”他淡淡含笑,千依百顺,“我都听苏苏的。”   宋致撑伞走在苏锦身侧,脉脉含情的桃花眼中,自她出现,便再也瞧不见旁人。   他贪恋地,热烈地瞧着她。   手指几欲伸出想牵住她的衣袖,却又都怯怯停住。生怕她厌恶,更怕她连这最后一程都不愿再送。   两人沉默着,走在马车之后。   京都郊外凉亭,火红的枫叶染出别样的景。   沁了寒意的石桌上,满当当摆着苏锦爱吃的菜和一壶烫好的美酒。   苏锦抿唇,手指死死抓住衣袖才忍住心底的涩意。   “苏苏,都说山水有相逢,今日一别,不知你我何时还会再见。”那双桃花眼眷恋地望着对面的姑娘。   眼前闪过许多个她。   有塞给他点心的小小苏,有学堂前欢喜出来的小小苏。   还有于宋府深渊之中救他出来,朱衣玉带沉稳的苏苏。   唯独不见她来娶他的景象。   原以为,这重来的一生,他抢先找到了她,便可达成心愿,与她携手到老。   可是,最初种下了的不可能之因,又如何能得如愿之果。   她们之间隔了太多阻碍。   一声轻叹起,万念俱成灰。   至少现在她还在。   “陪我喝一杯吧。”宋致替她斟酒,眉目舒展,“这是我托人从汝阳带来的清酒。”   前世里,她最喜欢的便是这种酒。   入喉微涩继而润润生甘。   他本爱烈酒,却因为她,渐渐也迷上了这似如人生先苦后甜的清酒。   只是,他的甘,却迟迟不来,只剩下涩然,与无尽的痴。   递过杯盏的手微微发抖,宋致屏气,不知能不能瞒过她。   一杯尽,两厢苦。   接过软下身子的苏锦,桃花眼里满是疼惜,只郑重又小心地将她揽进怀里,一如前世之中她的那次醉酒。   “宋哥哥,别做傻事。”窝在怀里的苏锦定定瞧着他,“这世间还有许多,许多好姑娘,为我不值得的。”   “苏苏。”宋致轻叹,到底是她,如此心细如发。   可他根本没有退路,对她的喜欢早就成了刻在身上的骨血。   偷偷吻上她的发髻,桃花眼里哀哀的疼,“别怕,只是一点点软筋散。我只是想抱抱你,和你说说话。”   只是,想在临走前,与你在多待一会。   “苏苏,你说。要是订亲那日,我没有被宋绵锁进柜里。我们就如这世间所有的小儿女一般,欢欢喜喜的见了面。你会不会喜欢我?”   “或是那年在学堂前,我没有受人挑拨,只是单纯地去瞧瞧我的小妻主,你会不会从此只看得到我?”   “如果我们能一起在京都长大,如约成婚,该有多好?”   “我会给你做你爱吃的饭菜,替你缝制所有贴身的物件,为你生儿育女。”   “苏苏,这是我做了许久的梦。”   他面上含羞,试探地牵住她的手,十指交握,“我们本就该如此,不是么?”   “可我不知是哪里出了岔子。”那双含情的桃花眼泛红,泪珠一滴接着一滴,落在苏锦的脸颊、脖颈。   “我们越走越远。”宋致苦笑,“若是不曾得见,或许我也不会这么遗憾。”   “苏苏,你可知道命运最残酷的是什么吗?”   他面上痛苦万分,“便是教你知道什么是后悔。”   是他一步步推开了小小苏,却又在饱受磨难后,才发觉她的好。   他爱的太迟又太痴。   他恨那些推波助澜之人,却更恨自己,分不清真心与假意。   “宋哥哥。”苏锦声弱,“我并没有你想的那么好,我也只是个普通女子。若非家中巨变,生为纨绔也说不准。”   “你的好,我从来都不用想像。”揽紧怀里低低劝说的苏锦,宋致微微弯起眉眼,“我看得到。”   前世里,他害她暴毙而亡。   如今,他愿意还她一条命。   “宋哥哥!”苏锦心急,“你听我说,人生在世,唯有生才能有无限可能。”   “你莫要钻牛角尖。”   虽然不知他口中的她是谁,但苏锦听得出宋致语气里的低沉。这绝不是要出门散心之人的心境。   “苏苏,我只是要出趟远门。”轻轻在她额间落下一吻,脉脉含情的桃花眼还有泪意,“你才是莫要胡思乱想才好。”   “我会给你写信。”宋致含笑,“给你画我所看到的风景,也会做干花给你。”   “苏苏。”他低低地唤她,“等你高中后记得来......看我。”   不远处有马蹄哒哒,宋致瞧了眼远远而来的桑璃,“苏苏,我就只放肆这一回,你允了我,好不好?”   他面上终是有了淡淡的羞,泪意带着薄红,轻轻覆上她的朱唇。   浅浅又情深的,留下他两世都未达成的心愿。   小心地将她已然无力的身子放在石桌,宋致细致地替她系上亲手缝制的披风,手指拂过她紧皱的黛眉,“过往你总不喜欢我送你那些小物件,如今我只给你这一件。”   “苏苏。”他尽力笑得欢喜。   ——这世间无你太苦。   那双桃花眼中只余深深情意,温柔万分,“我......先走了。”   秋日寒凉。   任凭她怎么喊,那一袭海棠红却再也没有回头。   哒哒的马蹄一远一近。   “润元。”伸手扶起无力的苏锦,桑璃垂眸,“放他去吧。”   “不可。”饶是费劲,苏锦也不能眼睁睁瞧着身有死志的人而不管。   “润元!他吃了安神散。”桑璃叹息,“已经没有多少时日了。”   安神散?宋致好端端的吃这个做什么。   苏锦想不通,只艰难地撑起身子,“得救,救......”   一把拦住跌跌撞撞要跟上去的苏锦,桑璃于心不忍,“润元,我已经打听过了,安神散无救。”   “宋公子想给你最好的一面,你就成全了他吧。”   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只当他是去了远方。   “拦,拦下他。”苏锦不信,安神散便是再霸道,也有解药才是。   只要她多去打听打听,说不定就会有一线转机。   她恳求地看向桑璃,“去找。”   桑璃微顿,低道,“他请我帮忙,我已经答应了。润元,今不论你说什么,我都要把你送回府去。”   “桑璃!”苏锦生怒,手指死死扣住石桌,“你,你我生为...读书人,如何,能...能见死不救!”   “润元。你仁慈些,放过宋公子不好吗?”桑璃如何不难过,扬声怒道,“你既然给不了他承诺,就不要再去追他。”   “不要让心死的人以为有机会,再难过一次!”   火红的枫叶飘飘荡荡打着旋落下。   一如苏锦的心,被狠狠从腔子里打落,再也没了起伏。   她什么都给不了宋致。   什么都给不了。   沈原从内院赶来的时候,苏锦已经在小池塘边上枯坐了一下午。   “妻主。”小郎君轻轻坐在小笨鱼身边,握住她发凉的手指,“你还好么?”   他从来都知晓宋致对苏锦而言是不同的。   藏下心口闷闷的疼,沈原轻轻将人揽进怀里,咬唇低道,“妻主,要是想娶宋公子......”   “原原。”将脸埋进小郎君怀里,苏锦的声音闷闷的,“我对宋哥哥只有怜惜,并无爱意。”   长久以来,他更像是能与自己并肩作战的长兄。   他的勇敢与聪慧,无一不让苏锦敬佩。   她会尊他,敬他,却也仅仅止步于此。   她难过,是因为这样的男儿郎,不该拘泥于后院,更不该为了她而将自己逼上绝路。   他本不该如此!   “妻主。”沈原轻轻拍着他的后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宋公子必然也是想了许久,才做出了这个决定。”   伸手从袖里拿出一封书信,小郎君替她擦干眼泪,低低道,“这是刚刚宋公子遣人送来的,妻主瞧瞧吧。”   展开的信笺,有淡淡的花香。   宋致笔墨有力,在右上方画了一个偷偷抹眼泪的小小女童。   就连开篇,也是句调侃。   「苏苏,让我猜猜,你这会是不是又躲在某处偷偷哭鼻子?你呀最怕离别,又念旧情。」   「放心吧,我知晓自己所做的一切,也知道自己将会面临什么。这么多年以来,我已经甚少纯粹地去看过这片天地。如今我终于能够了无牵挂,坐着马车,一路游游逛逛。从京都起始,去看看你喜欢的江南水乡,尝尝那些京都里没有的小吃。」   信笺翻页,又画了一个大大的笑脸。   「那些好吃的好玩的,我都会写在信里。我知道总有一天,你会走遍大晋山河。到时候,你可一定要尝尝。」   「好苏苏,别哭了。」   他还记得小小苏的信,在结尾认认真真画了京郊那一片火红的枫叶。顺带着还有一枝压好的干花。   爱别离,求不得。   人生已苦,宋致却把所有的温柔,都留给了苏锦,叫她如何不动容。   沈原低低哄着哭红了眼的小笨鱼,忍不住也叹了口气。   天□□晚,终有离别。   宋致每月都会如约寄来一封信,只不过上面的文字越来越少,更多的是些风景。   直到春雨再临,苏锦才收到了他一封信与一卷画。   一袭海棠红的他撑伞盈盈望了过来,似是欢喜似是期待。   「苏苏,昨我梦见你了。我梦见你高中榜首,簪花披红,经过了宋府门前。」   「可惜我不在京都,见不到你这般骄傲的模样。」   他的字戛然而止,苏锦认认真真读了几遍,才将信好好放在一个单独的木盒里。   里面厚厚一沓,都是宋致这几个月寄来的信笺。一封又一封,规规整整。   苏锦微怔,只装作什么都不知,写下了又一封永远都不会有回应的回信。   春雨如绵,淅淅沥沥打在窗边,便是夜里也不曾停歇。   “妻主。”明就是殿试的日子,小郎君不放心,又从内院偷跑了过来。   那双美极的丹凤眼满是担忧,揉着她的右手絮絮叨叨嘱咐了许久。   “放心吧,我无事的。”苏锦揉了揉沈原的脸蛋,“天色已晚,再不回去,只怕淮安又要担心。”   “我得再陪陪妻主。”小郎君闷声解下身后的小包袱,里面新崭崭放着一套衣裙,“妻主,你试试。这是原原刚做的,要是不合身,我现在就给你改改。”   衣裙针脚细密,也不知这傻乎乎的小郎君做了多久,手指上又扎了多少眼。   苏锦叹气,从书桌上拿出药膏,牵住他藏在袖里的手,认认真真抹着药膏。   “妻主,你是不是生气了?”沈原抿唇,悄悄看向沉默的小笨鱼。   “我没有生气。”苏锦轻轻吻上那双不安的丹凤眼,“我只是心疼,我家原原的手指。”   我家?   小郎君唇角微微扬起,欢欢喜喜凑了上去,“妻主心疼,原原可不能不管,呐,我给妻主亲一会,只一小会,妻主乖乖的,别再痛啦。” 第92章 正文完结   天色还麻麻灰,朱色飞舞的宫里,早有宫人候在殿外。   今儿是殿试,高大巍峨的保和殿上,乌泱泱跪了许多人。   苏锦与桑璃都在此次参加殿试的内舍生之列。   沈梦偏头看了她几眼,又被柳太师叫了过去,两人站在殿前玉柱,随意聊着。   饶是朝中大员,也避不开对子女的牵挂,说起沈原订亲的事,柳太师也感慨道,“总算是雨过天晴,倒也免了她们情苦。”   她看向正与苏锦窃窃私语的桑璃,摇了摇头道,“可惜我家茗儿与这桑璃并无眼缘,非闹着不肯与她订亲。”   “柳公子也是个痴情人。”沈梦叹息,“自古姻缘讲究一个缘分,想必柳公子的有缘人还未到吧。”   “对了,怎得最近不见宋太尉?”   柳太师一顿,压低了声,“太傅不知?宋太尉家的公子在阳平没了。”她神神秘秘地拉着沈梦走远些,左右看了看才道,“听闻是庆郡王给的药。”   “药?什么药?”   “就是安神散。”   柳太师叹气,“这宋令也真是命苦,几月之间,府里接连办了几场丧事。这会整个人都消沉了下来,前几日老生碰见她,她正从陛下御书房出来,说是要参庆郡王一本。”   正说着。   吱呀——   保和殿殿门迎着清晨第一束光,齐齐打开。   徐姑姑敛眉提声,宣了各位考生入内。   上首的金鸾宝座上,女帝坐得端正,只一眼,下面便越发安静。   待沈太傅与柳太师领着众人赞拜行礼后,女帝这才扬了扬手,命人将已经准备好的策论试题下发。   偌大的保和殿,一时只有笔尖与纸张的摩擦声。与周围人若有似无地轻叹。   从皇宫出来,桑璃跪坐的腿肚子都有些发软。总归离颁布上谕,传胪定榜还有三日。   她拉着许久不见的苏锦,好说歹说去了酒楼放松放松。   酒过三巡。   桑璃乐得开怀,勾着苏锦的肩头笑道,“润元,你知道么。昨阿良终于答应要嫁给我了。”   “虽然我家还有些不乐意,但我相信,只要阿良进府,我娘和爹会喜欢她的。”   “桑璃,有件事我一直想要问你。”紧紧攥住手中的酒杯,苏锦抬眸,“那些信......是你寄的么?”   “......润,润元,你都知道了?”   桑璃顿住,酒都醒了大半,她结结巴巴收回手,“我,他,就宋公子怕你难过,他临走时给我我一沓信,要我每月按顺序给你寄上一封。”   “那你知道他葬在哪么?”一口烈酒入喉,苏锦垂眸,“我答应要去看他。”   “知道的。”桑璃沉声,“他一直都在阳平,最后也恳求了宋太尉,在将他葬在阳平。”   “他说,要葬在一处高高的山坡,这样就能每日里都看到......”桑璃一顿,“你住过的房子。”   “润元,他走得很平静。”想要安抚地拍拍她的肩头,却又被苏锦身上那股哀伤所阻,桑璃轻叹,“他知道你一直在打听他的消息。”   “宋公子说,他已经放下了。”   “嗯。”苏锦抿唇,勉力与她笑笑,“还是要多谢你。我们之间的事,反倒是累你几月。”   “润元,你去哪?”桑璃急急起身追了出去,“你等等我。”   “不用了,我想自己走走。”苏锦与她笑笑,“闷了这么久,我去透透气。”   她走得缓,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当初丢伞的屋檐下。   那时候应是她第一次遇见宋致。   春雨淅沥,滴滴答答又沉了天。   苏锦呆呆站了许久,她似是瞧见了那日来躲雨的几位郎君。   那时候,她其实是瞧见了他的。   要是不遇见,他或许会活得更开心些。   “妻主!”   撑着伞寻来的沈原心中一惊,急急躲进有她在的屋檐。   小笨鱼面上有哀色,眼神也迷茫的很,她似是看见了沈原又好似什么都没看见,只喃喃喊着他的名字,“原原?”   “妻主,我在呢,我在呢。”小郎君紧紧将人搂在怀里,刚刚桑璃派人去通知他的时候,沈原心头就几跳。   还好找到了人。   他的小笨鱼重情重义,宋致又以这样的方式让她永永远远也忘不了,放不下。   说不心疼,都是假的。   “原原。等三日后放榜,你能不能陪我去阳平一趟?”苏锦靠在她怀里,“我想正式地与他道别。”   “好,我陪着你。”紧紧攥住她的手指,小郎君轻轻笑道,“妻主,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月落日升,朝朝暮暮又几日。传胪放榜后,不少人都来沈府庆贺。   今一大早,宫里便来了人请苏锦。   待未时一过,街上远远已经有了鼓乐之声。   燃了白木香的卧房,温容含笑坐在软榻上,瞧着在镜子前照来照去的沈原。   “爹,你瞧我这身衣衫怎么样?”   小郎君紧张得半日都在试衣服,生怕一会苏锦披红簪花,打马游街至沈府,自己穿得不够得体。   “好。”   “爹!您都说了一早上好字了。”沈原皱眉,“您就是在敷衍我。”   “怎么会是敷衍。”温容忍俊不禁,点了点他的额头,“我家原儿本来穿什么都好看。”   “可是,可是今不是不一样么。”小郎君委委屈屈,昨夜里他问小笨鱼,她也说穿什么都好。   沈原闷闷不乐,她果真是条笨笨的鱼,半点都不懂少年郎的心思。   “原儿,一切随心便好。爹想润元她,也是这个意思。”   “随心?”   小郎君低低念了几遍,忽得想起她藏在小木箱里的那副画,急急指使着淮安,“快去把我那件松石绿的拿来。”   广袖翩然翻飞,更是衬他如玉的面色。   站在府门前,纵然遮了帷帽,也恍似仙君踏云而来。   鼓乐声近,沈府门口为了不少观礼的百姓。   远远而来的高头骏马上,苏锦披红簪花,水眸含笑。   她当真适合红色,沈原瞧着便羞红了脸,再看那么多郎君争着往她怀里扔花,心里又有些酸意。   “恩师、师公。”苏锦下马躬身行礼。   状元归第,周围百姓都眼巴巴瞧着她发髻上那朵花,也不知会落在哪个郎君手中。   沈原亦是紧张。   如墨似夜的丹凤眼静静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姑娘,看着她亲手将簪花献上。   “原原。”   到底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苏锦面上通红,轻轻替他摘下帷帽,踮脚将花簪在他玉冠旁。   他的小笨鱼紧张的声音都有些发颤,目色却依旧坚定,“愿君知我心,比翼共连理。”   于众人之前,于天地之间。   她坦诚了自己的心意与满腔爱慕。周围的起哄声一阵高过一阵,那双温温柔柔的水眸之中,只有同样红了脸的小郎君。   *   从京都去阳平,她们果真在苏锦旧屋对面的那座山坡上,寻到了宋致的墓碑。满地的青草上,孤零零立着一个小土包。   宋太尉到底惦念这一个独子,便将这块山头买下,遣了守坟的婢子每日精心看管。   她们才走近,便有婢子上前询问。   苏锦刚报了家门。   婢子戒备的眼神一松,“原来是苏姑娘!”   “你知道我?”   婢子跪在坟旁,哀哀道,“公子说,他曾与姑娘有一年之约。待春试过,故人便会前来。”   她眼中有泪,“如今公子总算等来了他一直惦念的人。”   苏锦微怔,忽得忆起去年那时,那双桃花眼里的波光潋滟。   有些事她以为自己已经忘了。可是不经意间又会突然浮现,清晰到每一处细节。   沈原站远了些,他知晓小笨鱼定然有些话要与宋致说。   飘扬的纸灰,被风吹得洋洋洒洒。   谁也不知苏锦说了些什么。   宋致的坟前,只留下了她从清凉峰摘来的桃枝。   春又来,桃花开得正艳。   马蹄哒哒,轻轻踏在官道之上。   四月伊始,沈原的婚服终于缝制妥当,小笨鱼如今入了翰林院做修撰,陛下念其救洪有功,特赐府邸以示嘉奖。   他见过她朱衣玉带位极人臣的模样,也瞧过她披红簪花打马游街,如今,小郎君终于等到小笨鱼穿着婚服来沈府娶他。   红绸高挂,喜意连绵。   震耳欲聋的鞭炮声中,在京都绕了一圈的喜轿稳稳停在状元府邸。   一段红绸,前头握在苏锦手中,后头牵在沈原掌中。   羞红了脸的小儿女,只相互瞧了一眼,便情怯难当。暗暗把那红绸捏得越发紧,如同月老庙缠上的红线,连成天定的一对。   宾客连声恭贺,簇拥着新人拜了天地。   夜色愈黑之时,前院里的说笑声才渐渐小了许多。   一双红烛高高燃起,新房里安安静静,只有小郎君一人坐在床榻边,他手里还捧着遮面的折扇。   刚刚行礼之时,这扇面不知艳羡了多少未嫁男子的心。   沈原唇角高高翘起,他的小笨鱼为了画这扇面,不知花费了多少精力。如今他只盼桑璃能多替她喝上几杯。   不然以小笨鱼的酒量,他期盼已久的洞房花烛,恐怕就只剩昏昏欲睡。   正想着,房外来了脚步声。   “嗳,各位各位,今夜是润元的洞房花烛,咱们同窗一场,文人之间,只消她作出首诗来,便放她进去如何?”桑璃显然喝高了许多,说话都有些大舌头。   众人接连附和。   作诗不难,苏锦脱身容易,等周围纷乱的脚步声散去。   门外响起了沈原熟悉的女声,“原原,我进来了。”   小郎君低低应了一声,赶忙垂眸,又将折扇拿高了些。   吱呀——   房门被人推开又关上,那沉稳的脚步声又近了些。   她每向前一步,小郎君腔子里的心都砰砰地似要跳飞了出去。   浅浅一杯合卺酒,却让两人耳边越发滚烫。   郎君红衣夺目,眼角眉梢处更是情意绵绵,勾得苏锦的心都不知抖去了哪。   纱幔低垂。   沈原又羞又怯,乖顺躺着。   早前认真看过的礼法,在瞧见那一片月白时全都不见了踪影。苏锦手忙脚乱,生怕自己不够温柔,伤着什么都不懂的沈原。   她试了几次都不得法,面上更红,“原原,你等等,我这就去翻书。”   眼瞧着就要吃到鱼,哪里还能让鱼给跑了。   小郎君紧紧抱住翻身下榻的苏锦,轻轻吻上她的唇,“妻主,你只管放松些便好。”   淮安守在门外,起初还能听见苏姑娘温柔安抚自家公子的声音,渐渐地,那深深浅浅的动静越发没了限度,听得豆豆眼小厮脸红心跳,只得按例走远了些。   直到天微微亮,那些羞人的声响才淡了下去。   小郎君餍足,偷偷吻在水眸迷蒙的小笨鱼唇上,她眉目间还有春风拂过的淡粉,正懒懒倚在沈原怀中。   红烛渐暗。   又是一日天明。   万物初始,母父尚在,她们也还有许多岁月可共白首。 更多精彩,更多好书,尽在奇书网 http://www.qishu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