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由奇书网(www.xxqishu.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香骨美人(火葬场)   作者:慕如初   本文文案:   清冷江南美人×口嫌体正直吃醋六亲不认的矜贵公子   江南美人苏锦烟,从小一身香骨,殊色倾城。家族为重回朝堂,将她送往千里联姻,要嫁的是那个风姿卓绝、名满上京的璟国公府世子尉迟瑾。   没所谓,嫁谁不是嫁?既来之则安之。   对于娶一个没落氏族之女,尉迟瑾是十分不屑的,所幸她还算有几分姿色。也没所谓,娶谁不是娶?只当后院多养个人罢了。   年少不识情滋味,他总是踩着她的底线行事,总是以为,她为了家族会不断隐忍。   直到有一天,他带着刚刚失了双亲的表妹回府,跟她说以后要娶平妻。   她柔柔弱弱笑着答应了。   当时只道是寻常。   然而,娶表妹那日,她丢下和离书不见了。   *   众人都说璟国公府世子疯了,成亲当日即退亲,之后更是消失了大半年。   只有璟国公府的人知道,尉迟瑾追妻去了。   *   小剧场一:   尉迟瑾寻了苏锦烟许久,总算打听到江南有一女富商正在大肆招亲。   他红着眼眶闯上门,却听媒婆在一旁介绍:“苏娘子聪慧能干,就是男人死得早,身世可怜。”   尉迟瑾当场就黑了脸,怒道:“带我儿子另嫁他人?休想!”   苏锦烟神色淡淡:“你说错了,是招赘!”   小剧场二:   全京城都知道大理寺卿尉迟大人惧内。   某日同僚聚会,众人拿此事调侃,尉迟瑾饮了点酒,无奈辩驳:“胡说,内子见了我如老鼠见了猫一般乖巧。”   话刚说完,就瞥见苏锦烟站在门口。   席罢,尉迟大人自觉抱着被褥去睡书房了。   *排雷*   1、建议大家从头开始看起,男主前期真香打脸,后期追妻火葬场,不虐女主哈,放心入坑。   2、一对一,双洁,男主没娶平妻,是误会哈。   3、有带球跑的狗血桥段,雷者慎入。   4、架空历史,很空很空,和谐看文,别杠勒!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天作之合 打脸   搜索关键字:主角:苏锦烟,尉迟瑾 ┃ 配角: ┃ 其它:预收《外室不想干了》、《穿成大佬的早逝恶毒妻》求收藏   一句话简介:真香打脸+火葬场   立意:困境不折,逆境不退,勇敢的女人最漂亮! 第1章 初见   三月,烟雨江南。   今天正是苏家和上京璟国公府结亲的日子。此桩婚事,苏家老爷极为看重,喜钱都撒了好几条大街,引得全城的百姓都来瞧热闹。   只不过,此时苏家门口停着一溜儿迎亲队伍,却迟迟不见新娘子出门。   “怎么回事?”苏家家主苏正昌问道:“为何璟国公府世子不来迎亲?”   管家战战兢兢,抹了把冷汗回道:“听国公府的人说,世子有要事忙。”   “哼,还有何事比迎亲更重要的?”   苏正昌心里有气,却不敢发。苏家为了攀上璟国公府这门亲事是费了好一番功夫的。自家女儿嫁过去确实是高攀,人家不亲自来迎,他也无可奈何。   “大小姐呢?”他问。   “大小姐还在阁中呢,”管家说道:“眼见吉时要到了,喜婆们劝她上轿,可大小姐不肯。”   苏正昌叹气:“罢了,我去劝劝。”   .   烟蓉阁。   连枝百花垂帘下,女子倩影绰约多姿。她微低着头正闲适地看手中书卷,可把门口的喜婆们急出了汗。   “小姐,”婆子们劝道:“错过了吉时可就不吉利了。”   “不吉利的是他璟国公府,与我何干。”苏锦烟淡淡地道。   璟国公府前来迎亲的嬷嬷听了,面色难看。出门前,她也曾去请过世子,可世子却不以为意地抬脚出门会友去了,只丢下一句:“你们去迎回来便是。”   来的路上,她原本想着苏家是个商户之家,能嫁入国公府必定是祖上烧了高香的,即便她们世子不去迎又如何?苏家女定然是巴巴儿的赶着嫁。   却不想,在这碰上了个刺头。   门外众人心急如焚,而门内,苏锦烟不紧不慢地又翻了一页。   “小姐,”丫鬟霜凌有些担忧:“万一璟国公府的人一气之下返回了怎么办?这亲事可就泡汤了。”   苏家在江南很有名望,但也只是在江南而已,在帝都上京,却什么都不是。苏家祖上也是曾做过三品官的,后来没落之后,便从事经商。   所谓士农工商,这年头,最让人看不起的便是商户之家。苏家虽有钱有名,但也逃不过一句“满门铜臭”的唾弃。苏老爷子晚年回忆祖上光辉,也不禁日夜垂泪。   也不知苏家使了何手段,竟然攀上了京城璟国公府的婚事。   璟国公府是什么人家?那可是上京顶级勋贵,百年簪缨世家。况且联姻对象还是名满上京、风姿卓绝的璟国公府世子尉迟瑾。   这样好的亲事,哪个不愿嫁?   想到此,霜凌也不禁为她家小姐着急。   可苏锦烟倒是一点也不担忧。璟国公府与苏家联姻,外人只道是天作之合的姻缘,其实她清楚,这婚事不过是权钱交易的桥梁而已。   苏家想要借璟国公府之力重回朝堂,璟国公府也需要苏家在江南的生意关系网,各取所需罢了。   料想他璟国公府世子不敢破坏这桩联姻,迟早要过来迎,那她等着就是。至于吉时,误不误都不打紧。   才思量完,就听门外请安的声音,转眼门口便进来个身影。   苏锦烟起身行礼:“父亲。”   “烟儿,”苏正昌说道:“爹爹思来想去,你还是上轿吧,莫要将此事闹大。”   “父亲此言差矣,”苏锦烟说道:“若是女儿今日就这般出嫁,日.后去了璟国公府将从此被人轻视。”   闻言,苏正昌心头一震:“烟儿说得对。”   “那眼下......”   “眼下,咱们便等着,”苏锦烟淡定道:“不出二刻,他璟国公府世子定然会来迎亲。”   .   怡兴茶楼雅间,两名男子正坐在窗下对弈。   其中左边之人,身着玄色镶边宝蓝撒花缎面圆领袍,面如冠玉。通身的矜贵气质,即便这么随性地歪靠在椅子上,也不减半点风姿,反倒透出几分贵公子的潇洒风流。   听得下人禀报,他动作停下,沉眉不语。   倒是旁人笑出了声:“之逸兄,你这未过门的妻子还真是有趣。”   “你去还是不去?”这人调侃道:“若是不去,我便去替你娶了。”   尉迟瑾冷冷地睨了他一眼,思忖片刻,衣袍一掀径直下了楼。   *   江南筱州离上京有千里远,这婚嫁喜宴还得去上京办,苏家一切从简。当日,苏锦烟辞别了家人,便踏上了去往上京的船。   璟国公府不愧是钟鼎权贵,迎亲的排场声势浩大,船队一眼望不到头,连丫鬟奴仆也不计其数。   苏锦烟被众人簇拥进屋子,一个婢女迎上来。   “苏小姐,还请先将嫁衣脱下,奴婢已经备了热水洗漱。”她礼仪周全,不卑不亢,一副权贵世家奴仆见过无数世面的模样。   苏锦烟点头道:“多谢了。”   拆了繁琐的头饰和嫁衣之后,她觉得浑身轻松了许多,吩咐道:“你们先下去,霜凌留下服侍便好。”   等屋子里的丫鬟婆子一走,苏锦烟走进内室不大文雅地伸了个懒腰:“成亲实在累人得很。”   丫鬟霜凌听了,说道:“小姐先洗漱,奴婢一会儿给您揉捏松快松快。”   苏锦烟点头,走过屏风,边听霜凌说笑。   “小姐,奴婢听说后来新姑爷骑马匆匆赶到大门口时,连玉冠都斜了两分。”   “之前来迎亲的那婆子起初高傲得都鼻孔朝天,后来见小姐迟迟不出门,面色才急了起来。再后来新姑爷来了之后,似乎将她训斥了一顿,这会儿倒是说话都不敢大声了。”   苏锦烟不大耐烦听这些,她今日起得早,实在想早点歇息,便吩咐:“霜凌,你去取套日常的衣裳过来。”   “好勒。”霜凌应声,放下东西便出了门。   屋内装饰奢华,金丝楠屏风下的松石绿地粉彩宝相鼎炉里焚着上好的沉水香,悠悠香气蹿入鼻中,将苏锦烟一整日的疲惫消减了大半。   她慢吞吞地将身上的里衣脱下来,又去扯拢着的裙子。片刻,身上便只余一件红色的肚兜和亵裤。   疲惫得以释放,她惬意地舒了口气。   听见推门的响声,她以为是霜凌回来了,拖着嗓音懒洋洋地喊道:“霜凌,将木施上那件外衫拿过来。”   身后没有人应声,但却突然传来了一阵不属于她也不属于这间屋子的香气。   淡雅而厚实,是男人身上的香气。   苏锦烟蓦地转身,却见一个身姿颀长的男人正站在屏风处,手上拿着的就是她刚才要的那件外衫。 第2章 娶谁不是娶   他眸子慵懒中透出几分惊诧,显然是没想到会看到这么个场景。   苏锦烟心下大惊,强忍着没有尖叫出声。下意识想抱.胸遮掩的动作,也被他不以为意的神色生生按捺住。   她接过他手上的衣裳,然后转身不紧不慢地穿衣。   室内寂静,光线透过屏风,轻轻浅浅。三月春还寒,也不知是被他看的还是被空气冻的,肉眼可见地,她身上起了一成粉色小疙瘩。   她动作从容淡定,面上无波无澜。见此,男人微挑了下眉,没说话,也没有打算离开的意思,就这么好整以暇地倚着屏风。   待简单收拾好后,苏锦烟抬眼对上他玩味的视线。适才的淡定之色不复存在,眼底浮上一片清冷,显然对他轻佻的行为感到不满。   男人薄唇微勾,漫不经心地笑了。   尉迟瑾之前迎亲时被苏家女摆了一道,原本只是想来看看这个众人交.口称赞的苏家女乃何等模样。   适才进门听见她要拿小衣。女子小衣为何物他并不清楚,但却刚好经过木施旁,想也没想顺手就拿了。   然而,转过屏风见到的却是这般风景。   没料到,跟自己未婚的妻子第一次见面会是这样。更让他没料到的是,这个看起来娇娇柔柔的女人遇到这等子事,居然还能从容淡定。   啧...有点意思!   此时见她眼里露出不满的神色,兴许是误会他故意为之。   但他不想解释。   一个没落世家女而已,身子看了就看了,又何须他纡尊降贵解释?再说了,两人即将成为夫妻,这种事,迟早也会发生。   沉默地对视了片刻后,就在他以为她会质问之时,却见她盈盈欠身行了一礼。   “见过尉迟世子。”   她皮肤白皙,长长的睫毛微卷,再抬眼,适才眸中的不满之色已消失殆尽,取而代之是一片沉静柔和。   尉迟瑾把玩手上的一块吊坠,神态玩世不恭:“你早就猜出了我的身份,所以才不惊慌?”   “并非。”苏锦烟如实道。   闻言,尉迟瑾的动作一顿,唇边的笑意也僵了下。依她言下之意,即便是被其他男人进来看了身子,似乎也能毫不在意。   他仔细地看进她的眸中,试图查探是否说谎,然而里头除了平静,便再无其他。   他面色有些不愉:“如此说来,苏家女还真是令人刮目相看。”   苏锦烟就这么坦然地站着,面对他的审视淡然自若,听出他话中带着点鄙夷,心中无奈叹气。   她只是说实话罢了。   当然,她也可以说谎,但想到眼前这个男人看似放荡不羁,却并非可随意糊弄之人。若是说了谎,必定令他不喜。   但是,此刻见他这般神色,看来他也是愿意听谎话的。   毕竟是以后要嫁的人,苏锦烟难得地耐着性子解释了句:“一开始没猜出来,心里也是惊慌的,但后来猜出来了,就不慌了。”   她声音轻轻柔柔,如涓涓细流,沁人心扉。至少尉迟瑾听了后,心里舒坦了许多。   无端地想起了来之前母亲的话:苏家女子知礼贤淑、仪态大方,虽出生低了些,但比起那些世家贵女,气度和人才也不遑多让。   此时一看,倒全然不假。   尤其是这副处变不惊的性子,极其对他胃口。   想到此,他居然对未来的夫妻生活有了那么点期待。   “伸手。”他说。   苏锦烟不明所以,缓缓伸手,就见他将那枚吊坠抛入她掌心。   “此乃见面礼,”他散漫地道:“可还喜欢?”   苏锦烟握着那枚依稀还带着他温度的吊坠,垂眼看了下,是一枚刻着腊梅争春的赤金吊坠。金质实沉,雕刻的工艺也精湛,但......为何要送金子?   她视线缓缓上移,对上他的目光。见他昂着下颚,唇边始终噙着抹笑,清清淡淡,又带着股与生俱来的高傲和优越感。   很显然,他对这桩婚事是极不满意的,送金子不就是为了羞辱她苏家铜臭味吗?   尉迟瑾暗暗观察她的神色。这种长得好看却爱慕虚荣的女人,他见过无数。虽然迫不得已要娶之,但在这之前,真没想到要如何好生对待。   这枚赤金吊坠便是他的态度。   原本以为她见了这吊坠,会生气,会哭,会羞愧,但她始终都只是淡淡地。平静地收好吊坠后,欠了欠身:“多谢世子。”   至此,尉迟瑾突然觉得有点无趣起来。   两人距离相近,她低眉顺眼站着,露出一截白皙纤细的脖颈。美人如玉,赏心悦目。   尉迟瑾是个正常的男人,尽管眼前的女人是个爱慕虚荣的花瓶,但他也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就这么看着看着,觉得有些不对劲了......   “是何气味?”他用力嗅了下:“你屋子里着火了?”   苏锦烟安安静静地站着,一眨不眨地盯着他衣摆处冒出的烟丝,然后眼睁睁地看着那上好的锦缎被沉香火星子烧焦,卷缩,结块。   她这才不紧不慢地提醒道:“世子,是您的衣摆烧着了。”   “?”   尉迟瑾低头看了眼:“......”   他倚着屏风,好巧不巧脚下就是一鼎香炉,适才没注意,居然......他看了眼精致衣摆上被火星子熔得皱巴巴的一块,脸色有些难看。   他缓缓抬眼睨向苏锦烟,她面上虽是一贯地淡漠,但总觉得那清亮明艳的眸子里透着点看笑话的意思。   也许是衣摆上这块丑陋的痕迹减损了他的风姿,又或许是在这短暂且沉默的交锋中,他突然落了下成。   尉迟瑾吃瘪,心情不爽。   正好见外头门被推开,有丫鬟进来了,他冷冷地嘱咐道:“此去上京,约莫是十数日,你乃我尉迟家新妇,莫要随意出门抛头露面。”   而后,甩袖离去。   .   霜凌捧着衣裳进门,见屋子里多出了个男人吓得惊呼出声,慌慌张张地跑进室内。   “小姐,”她问:“那人是谁啊?”   “你心目中的高岭之花。”   “?”霜凌诧异:“原来他就是璟国公府的世子啊,长得还......”   苏锦烟:“什么?”   霜凌笑道:“有个词叫什么神仙玉人的?奴婢觉得,尉迟世子就是那样的人。”   “只是,”霜凌不解:“适才世子好像不大高兴?”   苏锦烟心情愉悦地勾唇,暗想,当然不高兴啦,神仙玉人都被火星子点着了,能高兴得起来才怪。   霜凌又纳闷了:“但为何小姐看起来很高兴?”   闻言,苏锦烟顿时压了压嘴角,收敛几分:“别问这么多,快给你家小姐穿衣裳。”   .   尉迟瑾心情憋闷地踹开房门,就见自己的屋子里多了一人。   那人着月白锦袍,吊儿郎当地坐在椅子上,一手支额,一手执白玉棋子苦想冥思。见他进门,抬眼的那一刹那,眉眼生辉,妖气横生。   他扔下棋子,打趣道:“如何?听说你娶的可是位娇滴滴的美娘子,艳福不浅。”   尉迟瑾扯唇嗤笑了一声,并未回答,而是坐到另一边的椅子上,幽幽地:“你倒是还挺有闲心看我笑话。”   月白锦袍男子,正是尉迟瑾的好友,洛安王府全家捧在手心上的混世魔王——晁韶。   晁韶在上京就是出了名的风流公子哥,连尉迟瑾跟他呆得久了,也落得个风流之名。但相比尉迟瑾,晁韶的风流是真风流,光红颜知己就有好几个,而且还经常是醉花楼头牌玥婷姑娘的座上宾。   这次也是因为晁韶好死不死惹了点风流债,所以跟着尉迟瑾下江南躲债来了。   闻言,晁韶不甚在意地饮了口茶,欠欠地说道:“自然,我可不比之逸兄,往后便是有人管着的有妇之夫了。”   “她不敢管。”   尉迟瑾懒懒地往后一靠,双腿交叠,脸上不经意地流露出天之骄子的傲然之气。   “哦?”晁韶放下茶盏,很是有几分兴致:“即是去见过了,可还令你喜欢?”   尉迟瑾想起苏锦烟的模样,说不上喜欢,但不知为何,她那双清丽明亮的眼睛却令他记忆深刻。然而,蓦地又想起刚才自己在她面前出了糗,冷嗤一声道:   “家族联姻而已,所幸她还算有几分姿色,娶谁不是娶?”   *   船行了大半个月,这期间,尉迟瑾除了第一天来见过苏锦烟,之后便再无踪影。   苏锦烟也依他之言,一步也未曾出过屋子,皆是跟自己的丫鬟霜凌窝在室内。偶尔看看书,偶尔做做针线,也偶尔开个赌局赢丫鬟们点碎银钱。   直到快到达京城的前一夜。   霜凌鬼鬼祟祟地抱着个匣子进来,憋红了脸半晌才说道:“小姐,嬷嬷让奴婢将这个交给您。”   苏锦烟正坐在镜前拆发簪,闻言,转身接过匣子,疑惑地问:“是何物?”   “小姐看看就知道了。”霜凌支支吾吾地:“嬷嬷说了,让小姐今晚仔细看一遍,务必熟悉熟悉。”   苏锦烟打开盖子,见里头躺着两本书册,上头也未署名。又见霜凌红着脸颊的模样,奇怪地拿出来翻看。   只翻看了那么一眼,她瞬间僵住,随后,脸颊也肉眼可见地泛起了红晕。   原来那书册不是别物,而是避火图。图片和文字穿插,解说得极其细致直白。   苏锦烟缓了片刻,忍着将书册扔出去的冲动,强自镇定地一页页翻看起来。过了好一会儿,苏锦烟才将书册合上,问道:“嬷嬷还说了什么?”   霜凌说道:“明日咱们就要进京城了,嬷嬷和二老爷他们即将返程,嘱咐您到了国公府好生服侍夫君。”   苏锦烟点头,突然有点怅然起来。   她六岁母亲去世,去世的第二年,王氏便又怀了身子。算命先生说是个儿子,父亲便一改发妻去世的悲痛,开始沉浸在即将有儿子的喜悦中。   王氏颇有手段,生了儿子后也不知用了何法子,愣是哄得父亲将她扶正当了继室。王氏原本是母亲身边的陪嫁丫鬟,后来趁父亲醉酒,爬床大了肚子。也是母亲宽厚,让她生下孩子,还给她抬了妾。   兴许是自身经历不光彩,王氏被扶正后,学着正室夫人贤良的做派到处笼络人心。但明面上大度和蔼,私底下对她却是处处为难。父亲虽也疼爱她,可男人向来不管后宅之事,更何况王氏是个颇有心机和手段之人。   因此,她从小便清楚,要想好好生存就得讨好怡安堂的苏老夫人。   苏老夫人喜欢乖巧的,她便是乖巧的,喜欢知礼端庄的,她便是知礼端庄的。   所幸她有几分聪慧,苏老夫人对她还算满意,平日里将她带出门应酬,谁人见了都要竖大拇指夸上一句:“苏老夫人教得好。”   这也是当初苏家跟璟国公府联姻时,苏老夫人一力促成这桩婚事的原因。便是想要叫京城的那些世家们也看看,苏家出来的姑娘,也最是端庄贤淑的。为此,在出嫁前夕,便对她千叮咛万嘱咐。   其中一条,就是要好生服侍夫君。   可她曾见识过父母的恩爱,也曾看清过所谓“结发夫妻,恩爱两不疑”不过是世间幻影,早已对婚姻没了期待。   良久,苏锦烟说道:“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今晚早点歇息。”   明日到达国公府,紧接着便是拜堂,夜里就是洞房花烛,想起那人的模样......苏锦烟垂眼。   罢了,既来之则安之。 第3章 成亲   次日,天光微明,一溜儿丫鬟婆子们端着洗漱用具等在门外。   苏锦烟被霜凌叫醒时整个人浑浑噩噩。她昨晚看了避火图后,就做了一晚上奇奇怪怪的梦,总是梦见尉迟瑾那张脸,时而嫌弃时而捉弄,时而邪气地。总之,鬼打架了一整晚,直到现在太阳穴还突突地疼。   “小姐昨夜梦魇了?”霜凌边帮她穿衣边问:“昨夜奴婢在外间听见您嘀咕了许久呢。”   “我嘀咕了什么?”想起梦里的那些怪异姿势,她脸颊红红地,有点心虚。   “奴婢也没听清,走近了看,您又睡得实沉。”   “哦。”苏锦烟淡淡地松了口气。   霜凌给她穿了里衣后,开门将丫鬟婆子们都叫进来。今天是去国公府成亲拜堂的日子,听说国公府的管家带着人凌晨就已经在渡口迎接了。   苏锦烟也不敢耽搁,哈欠连天地站着让人穿嫁衣。春日嫁衣繁琐,一层又一层,好不容易穿好,还得继续上妆梳发。总之,等一切收拾停当,天光已经大亮。   .   尉迟瑾今日也起了个大早,他穿了一身红,吃过早饭后,又自己下了盘棋,见时间还早,又煮茶看了会儿书。   晁韶从他窗边经过,见他这模样,心下好笑。   “之逸兄?”他在门口伸了个懒腰:“吉时还未到,为何起这般早?”   尉迟瑾抬眼瞧了他那张促狭的脸,放下茶杯道:“睡醒便起,不为何。”   “哦?”晁韶闲闲地:“难道不是为了等人吗?”   “等谁人?”   “等佳人,”晁韶折扇一打,骚包地眨眼:“是也不是?”   尉迟瑾低嗤了一声,不以为然地说道:“大清早的,你说什么胡话。”   话音一落,便听见外头一阵骚动,原来是苏锦烟已收拾好,被婆子们簇拥出了门,刚好经过回廊。   尉迟瑾抬眼,正好看到窗边的那抹倩影。   晁韶见人过来,不好久留,匆匆饮了杯茶便要出去,刚跨出门槛就撞上了新娘子,只好收了折扇作揖:“嫂嫂。”   苏锦烟搭着盖头,看不清来人模样,但听声音知道不是尉迟瑾。她微微欠身,而后扶着喜婆的手进门。   船虽已经到了渡口,但吉时还差二刻,两位新人便只好在此等候。   尉迟瑾坐在左手边,喜婆将苏锦烟扶到右边的椅子上,然后都退了出去,将门关上。   屋子里瞬时安静了下来。   早春的清晨,空气还有些冷,苏锦烟的嫁衣双肩开得略宽。她坐了片刻,不着痕迹地拉高了些,随即听见一声低笑。   距离上次见面,已经隔了十数日,这十数日两人都在船上,但并未相见。然而,甫一见着,便又是这般不大客气。   苏锦烟也不知他这声笑是何意,嘲弄?不屑?还是觉得等得太久而生气?   她眼睛被盖头遮住,没法去观察他的神情,因此,在他笑了一声后,便端坐起来,连呼吸都带着温婉的频率,不岔一丝一毫。   尉迟瑾从她进来便暗暗观察着,适才见她旁若无人地扯衣裳,全然不顾女子形象,便出声嘲弄。   也不知是她天生反应迟钝,还是她对他的嘲弄不以为然,她只是静静地端坐,一声不吭。   如此一来,倒显得他的举动有点莫名其妙、自找没趣似的。   从第一次见面,他就知道,此女子并非母亲口中所说的知礼贤淑,她骨子里藏着一股傲气。那些贤淑端庄恐怕只是做给外人看的罢了。   他收回视线,继续安静地吃茶。   过了许久,门终于又打开了,喜婆们进来说:“吉时已到,新郎新娘起身吧。”   *   婚轿一路从城外渡口进入内城,丝竹、鞭炮、鼓乐吹吹打打,其中还夹杂着围观人群的喧闹。   苏锦烟坐在轿中,本该是紧张的心情,却被悠悠晃晃的轿子抬得昏昏欲睡,后来,果真不知不觉地睡了过去。   她又短暂地做了个梦。在梦里,她看见漫山繁花,然而四周却是雾气升腾。她看不清前路,只凭着直觉往前走。   过了许久,终于有个声音在唤她,听起来有点耳熟。她四处张望,却不见人影。   那声音轻唤不停,直到“笃笃笃”几声沉闷暗哑之音近在耳畔,她才猛地惊醒,下意识地掀开盖头去瞧。   只见尉迟瑾红衣玉冠站在窗边,蹙眉看她。   “下轿了。”他说,声音清冷,辨不出情绪。   苏锦烟被喜婆扶出轿子,余光瞥见有人递过来一根红绸,红绸的另一端是那个人,她知道。   她被他牵引着,跨过火盆,进了国公府,最后站在宽敞的厅堂中。耳边是各种恭贺声,喜气洋洋。   苏锦烟此时困意已消,记起来时祖母的交待,她站得笔直,双手叠于腹部,拿出了最好最优雅的姿态。   躬身、抬头、行夫妻礼,每一个动作仿佛精心设计过一般,博得众人赞叹。   “江南苏家女果真气质淑华。”   在喧闹的人声中,苏锦烟耳尖地听到了这么句称赞。   拜完堂,苏锦烟又被人领着走了许久,最后见光线一暗,有人推着她坐在床沿,她这才暗暗舒了口气。   总算可以歇息一下了。   霜凌端着盏茶水,走到身边悄声问:“小姐,渴不渴?”   苏锦烟点头,早上起来,为了不在成亲途中出恭,她几乎是不吃不喝,这会儿已经又累又饿。她接过茶盏,一手稍稍掀起盖头,一手端着茶小口小口地喝起来。   过了一会儿,她才将茶盏递出去,又问道:“屋子里这会儿有人吗?”   霜凌懂她的意思,回道:“婆子们在外头呢,就咱们俩。”   “那好。”   苏锦烟伸手熟门熟路地往身后一摸,在锦被下扒拉出颗花生,然后清脆的一声咔嚓,白胖胖的花生果仁便入了腹。   适才坐下时,她便已经看见床上撒了许多糖果花生,垂涎已久。   她坐着吃东西,霜凌便给她添茶水,主仆俩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起今日热闹。   “小姐,您是没见着,”霜凌说:“璟国公府真气派,来的客人也极多。”   “适才拜完堂,奴婢跟着一起过来,足足走了好几道门,每道门都有不同的婆子接应,真是规矩极多的人家。”   苏家是商户人家,又远离帝都,门楣上下都是一股子粗犷的豪商做派。霜凌作为豪商家仆,平日里底气也是十足的,可来了京城,进了璟国公府,见丫鬟婆子们走路说话都极为讲究,也算是大开眼界。   她神色一禀:“小姐,听说规矩大的人家最爱动不动罚人,往后咱们得打起十二万分精神来,好生应对。”   苏锦烟好笑,吃完一把花生,又剥了颗糖果含在口中。直到这会儿,才恢复了点力气。   约莫过了一炷香,门外传来动静,随后便是房门被推开,一群女人嬉闹着进门。   “我们来看看新娘子。”   “适才我在堂中也见着了,气度高雅,之逸娶了这么好的媳妇儿,姐姐有福了。”   “我听说之逸媳妇不仅琴棋书画皆懂,还是个大美人呐。”   “嘁!”在众人的说笑声中,有一个稚嫩娇蛮的声音突兀地响起:“筱州那样的地方能出什么样的美人,估计还没婧柔表姐长得好看。”   “雁儿,”顿时,有个严厉的声音打住了她:“休得胡言!”   “娘,女儿只是说实话罢了。”那小姑娘嘀咕道。   空气就这么死寂了片刻,随后有人打圆场:“哎哟,你们看,莫不是之逸媳妇害羞了?怎么坐着一动不动?”   苏锦烟安安静静,听她们你一言我一语,吵吵闹闹了许久,而后不知是谁说了句:“新郎来揭盖头啦。”   众人的打趣声这才停了下来。   喜婆进来说了一大串吉祥话,最后将秤杆递给尉迟瑾:“世子,请挑盖头吧。”   苏锦烟藏在袖中的手轻微地摩挲着,心里默数“一、二、三......”   数到第四下,眼前的光线渐渐明亮,随后便是盖头一掀,听见众人一阵倒抽气。   “乖乖,之前见过之逸媳妇的画像,彼时只知是个美人儿,却不想竟是这般倾城姿色。”   那人转身又问:“小雁儿,你可见过这般美的?”   这话带着点挑衅意味,那娇蛮女子听了,努嘴“哼”了一声。   苏锦烟寻声看过去,问话的那人年纪约莫三十出头,笑得明媚,通身一股子爽利气息。隔着几步站在门边的绿衣女子,约莫十四五岁,别过脸,模样不大高兴。   在她暗暗观察屋子里的人时,也有人在暗暗打量她。   尉迟瑾先前喝了点酒,时辰一到,被拉来挑盖头,心不在焉。却不想,这盖头一挑,他愣了下。   苏氏女他之前船上见过一面,彼时她未着片缕,脸上也是将将卸妆。美人出水芙蓉,好看是好看,但他毕竟见过美人无数,也没多惊艳。   倒是今日,她一身大红嫁衣端坐于床前,黛眉间一朵梅花钿妖娆似火。如鸦羽的长睫缓缓掀起,露出那双清丽明亮的眼睛。小巧的鼻梁下,朱唇皓齿莹润欲滴。   明明是一张妩媚的脸,却浑身透着股清纯高雅的气韵,犹如雪山之巅盛开的一朵娇艳红莲。   尉迟瑾难得地闪了会儿神。   有人噗嗤笑出声:“你们快瞧之逸,莫不是看傻了?”   闻言,苏锦烟转头,却见尉迟瑾早已敛了眸色,一掀衣摆在她旁边坐了下来。   喜婆子端来了合卺酒,两人各执一杯,交臂饮下。   .   众人闹过洞房后,尉迟瑾又出门应酬客人去了,室内终于再次平静下来。   没过一会儿丫鬟婆子们抬了洗漱的水进来,霜凌这才扶着苏锦烟进了净室。   苏锦烟泡在水汽缭绕的浴桶里,盯着梁柱上的雕花图案,有些愣神。   霜凌在一旁帮她边抹香膏,边小声说她打听得来的消息。   璟国公府祖上乃武将出生,老祖宗跟先帝打江山时,还曾拜过把子。先帝为显圣恩,赐璟国公封号。   尉迟家后世子孙也颇是争气,陆续在朝廷都有建树。到了璟国公这辈,更是出了个皇后,一时间,璟国公府一跃成为了上京的顶级勋贵。   璟国公府共有四房,大房是庶出,育有一子一女;二房便是璟国公,璟国公膝下育二子一女,长子为庶出,第二子便是世子尉迟瑾,嫡女尉迟雁;三房就更多了,三房家主是个风流胚,妻妾成群,嫡庶孩子就有那么七八个。唯独四房清静,目前还未有子嗣,四房也是庶出,但娶的妻子是高太尉的女儿,因此也颇有底气。   “小姐,今天那个替您说话的便是高太尉之女。”   苏锦烟点头,说道:“想必那个绿衣小姑娘便是尉迟雁了。”   “诶?”霜凌惊讶:“小姐怎知?”   “如此骄纵,恐怕也只有她了。”苏锦烟淡淡道:“往后见了这个小姑子,你莫要凑上去,让着她便是。”   初来乍到,还是低调些好,苏锦烟如是想。   但她万万没想到,自己有心低调,而她新得的这个便宜夫君却偏偏拖后腿,具体为何,此后再述。   先说这会儿苏锦烟沐浴结束,让人端了吃食进来。她坐在桌边慢慢悠悠地喝汤,边吩咐霜凌将她们从江南带来的箱笼规整。   “明日要见公婆妯娌,按着各自身份,将礼物都分配一下。”   霜凌应了声好,出门招呼几个丫鬟进来一起规整。   今儿日子喜庆,小丫鬟们也没那么多拘束,纷纷叽叽喳喳地说起所见所闻。苏锦烟就这么坐着边吃边听。   忽地,外头有人喊了一声:“世子爷回来了。”   苏锦烟正吃着鱼丸,差点噎住。她飞快地看了眼外头擦黑的天色,莫名地,心慌起来。 第4章 服侍夫君   尉迟瑾踉跄地踏进屋子,挥退前来扶他的丫鬟们,停下来遥遥地看了眼坐在桌边吃饭的苏锦烟,面上辨不清情绪。   “抬水进来,我要沐浴。”他吩咐道,随后又继续踉跄地进了净室。   苏锦烟缓缓地将鱼丸咽下,这会儿也没什么胃口吃了,索性让人撤了饭菜,而后起身坐到梳妆镜前,让丫鬟拿长巾绞干头发。   她透过镜子,默默地观察屋内动静。丫鬟们抬水进去后,就很快退了出来,似乎没人留在里头服侍。   想了想,她低声询问:“你们世子爷平日里都不让人服侍沐浴吗?”   丫鬟摇头:“世子爷规矩大,不让奴婢们近身。”   “为何?”她略微诧异。   “奴婢也不知。”   .   约莫过了半刻钟,丫鬟全退了出去,室内变得安安静静起来。   苏锦烟坐着定定地看着镜中的自己,耳边却在注意净室里的动静。起初还有些淅淅沥沥的水声,但这会儿已经听不见了。   也不知是已经洗好了,还是停了下来。   她秉着呼吸又等了一会儿,同时脑海里合算着一会儿自己该如何做。   关于服侍夫君,在出嫁之前嬷嬷是教过她的,但也仅仅在于穿衣吃饭这些事上,今晚却不同寻常。   说不紧张是假的,尤其是看了那避火图后。此时此刻,脑海里闪现那些画面,又见净室里头迟迟没有动静,就显得格外焦灼难耐。   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早晚都得应付。   苏锦烟索性起身走到净房门口,轻声唤了下:“夫君?”   没见人应声,她又叩了下门:“夫君?”   等了半晌,还是没人应,担心里头出了什么事,她推门进去。却不想,一抬眼巧好对上一双淡漠的眼睛。   尉迟瑾坐在浴桶中,双手搭在捅沿上,就这么静静地盯着她。许是喝了酒的缘故,他眸色有些散焕,也难得地透着些温和。   他分明听见了她的声音,却故意不理。此时见她进来,偏头啧了声:“你倒挺适应。”   至于适应什么,他一语双关。一来暗指她那声“夫君”喊得自然,二来指她不请自来进净室服侍。   苏锦烟没理会他的嘲弄,面色平静地解释:“我只是许久没听见动静,进来看看而已。”   “想看什么?”尉迟瑾忽地玩味勾唇,刻意曲解她的意思,作势要起身。   苏锦烟迎上他挑衅的目光,莫名地,也突然较了点劲。也不偏不躲,静静站着。   两人就这么对视半晌,尉迟瑾突然觉得自讨苦吃。   真要他就这么起身又不能够,但她却仿佛一副“你敢起身我就敢看的模样”,实在气人得很。   他原本只是想调侃一番,却不想将自己弄至尴尬境地。一股闷气堵在胸口,上不得下不得,有种搬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感觉。   好半晌,他才说道:“去给我取衣裳来。”   苏锦烟这才转身,从旁边的架子上拿衣裳给他,然后也没服侍穿衣,径直出了门。   .   尉迟瑾收拾好出来,见她端坐在床边,微低着头,也不知在想什么。红烛昏黄,透过床帘映在她身上,影影绰绰。   如此一看,倒别有一番“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之意境。   当然,若是没有适才那一出,想必他是有几分心情欣赏的。   尉迟瑾冷哼一声,走到一旁的美人榻上坐下。等了一会儿,再等了一会儿,见她依旧没有眼色,便忍不住出声道:“过来。”   苏锦烟刚才只顾思忖洞房之夜该如何服侍夫君之事,倒一时没注意他已经出来。见他头发还滴着水,于是赶紧从柜中取过一条长巾走过去。   “夫君。”她欠了欠身,然后跪坐到他身后,帮他绞头发。   她动作轻轻柔柔,温热的指尖时不时触碰到他脖颈上的肌肤,惹得他徒生奇怪的痒意。   也不知是喝了酒格外醉人,还是适才那灯下美人的匆匆一瞥入了心,这会儿闻着她身上悠悠传来的香气,尉迟瑾莫名地觉得口干舌燥。   他当然也清楚今晚会发生什么,但在这之前,他并没有多想,只觉得娶妻圆房不过是和吃饭穿衣一样的寻常。   但这一刻,屋子里朦胧又喜庆的红色混合着她身上的幽香,犹如醉人魂魄的迷.药。那股燥热很快汇集于丹.田之处,令他忍不住想要。   他喉结轻微动了下。   “你用的什么香?”   “嗯?”   苏锦烟正专心地一缕一缕擦拭头发,闻言,好半晌才反应过来他问的是什么,便答道:“没用香。”   “没用又怎会......”   怎会这么香?   尉迟瑾不信,但突然想起曾经在书上看过,女子有体香,气如兰,淡如风。彼时觉得惊奇,哪有人身上会自带香气的?如今却是真真切切地体会到了。   也不知为何,这会儿他觉得更燥热了,便觉得她动作太过温吞了些,难耐得很。   “你快些。”他沉声道,声音不自觉地暗哑。   苏锦烟只好又加快速度。   她觉得“服侍夫君”这样的事真的不容易,此刻自己跪在身后腿都发麻了,但还得忍着继续帮他绞头发,这便算了,对方居然还嫌弃她动作慢。   她忍了忍,好耐心地快速擦着。就这么又过了半刻钟,总算将头发擦至半干。   “夫君,好了。”她说。   尉迟瑾故作镇定,淡淡地“嗯”了一声。   苏锦烟将长巾叠好放在一旁,而后理了理衣裳打算起身。然而才抬起一只腿,却突然觉得腿窝发麻,瞬间控制不住地往前倾了下去。   尉迟瑾冷不丁地见她直直砸下来,下意识地将人接住。   不过眨眼间,两人便成了搂抱的姿势。苏锦烟只手撑着他的肩,尉迟瑾双手搂着她的腰,两人大眼瞪小眼地看了片刻。   好半晌,苏锦烟有点尴尬地小声解释道:“我、我不是故意的。”   但尉迟瑾哪还有闲心管她故意不故意?适才他一直在琢磨今晚怎么开始,此时见她“投怀送抱。”心想,这样也好,那就这么开始吧。   于是,他将人打横抱起,径直走到床榻,倾身覆下。   .   他气息浓烈似火,烫的她浑身颤栗。   夜风从楹窗溜进来,穿过帷幔,烛火间或明灭。犹如他的动作,时而急,时而缓。   一时间,苏锦烟只觉得自己就要死在他的唇下,他的指尖。   “看着我。”   他的声音分明沙哑,眼里却恶意十足,很满意她眸中溢出的狼狈和羞臊。   他记起之前几次短暂的交锋,都无声无息地拜北,此时得了机会,便快意地报复。   “不许咬唇。”   直到听到她羸弱不堪的声音,他得逞似地笑了。   他似有无穷无尽的力气,不知疲倦地,反反复复地。也不知过了多久,连红烛都烧了一大半,他依旧没有停歇之意。   苏锦烟芙蓉香腮,眼睫濡湿,仿若摇摇欲坠的雨中娇花,提醒道:“夫君,夜深了。”   然而他却起了捉弄之意:“求我,求我便放过你。”   苏锦烟早已困得眼皮子打架,闻言,死死地咬牙强撑着,那股不服输的劲头,在尉迟瑾眼里,反而有种“奉陪到底”的挑衅之意。   很好,兴头上的男人很容易被激发斗志,他扯着她脚踝轻而易举地抬起。   苏锦烟蓦地一痛,困意、倦意、无法形容的魂飞魄散之意,齐齐袭来,终是敌不过昏了过去。 第5章 为难   次日清晨,红霞染笼在天边,金色光芒细细碎碎地透过云城铺散开来。   “世子和世子夫人醒了么?”两个丫鬟端着盆在门外低声询问。   听见声音,苏锦烟就已经醒了,她本身睡眠浅,且又是陌生的地方,更不甚踏实。   却不想,刚睁眼,就对上了男人的视线。   尉迟瑾几乎是与她同时醒来的。   起初两人眼里还带着朦胧睡意,进而渐渐清明,片刻后,各自若无其事地移开,起身。   丫鬟婆子们掀帘进来,闻到一股浓郁的麝.香气味,有几个经历过人事的,眼神间暗中交流,神色各自了然。   苏锦烟靠在床头,看她们将帘子挂起,又将窗户打开,被迫承受丫鬟婆子们打趣的目光。   霜凌走过来,“小姐,起身吧?”   “好,”她点头:“扶我起来。”   不是她不想起,是真的没力气,刚才挪身靠坐都觉得浑身酸痛,便打算缓一缓,免得闹了笑话。   凌霜不懂闺房之事,见她家小姐像雨打的芭蕉似的,蔫蔫的没精神,便问道:“小姐昨夜没睡好?”   “嗯。”   “又梦魔了?”   “别问。”   “哦。”霜凌躬身扶起苏锦烟,见她忽然踉跄了下,赶紧喊道:“小姐小心!”   她这声“小心”情急出口,音量不小,至少室内的人都能听得见,纷纷转眼看向这边。   连已经走到了外头穿衣的尉迟瑾,也没忍住投来一瞥。见苏锦烟脚步走得不甚稳当,心虚地摸了摸鼻尖。   苏锦烟是真的一点力气都没有,勉强撑着柜子站着让人穿衣。   “呀——”霜凌解了她的睡袍,看见密密麻麻的红痕又惊呼起来:“小姐被蚊子咬了?”   话音一落,屋内的婆子们再也忍不住,噗嗤地低笑出来。闹得苏锦烟大红脸,没好气地剜了霜凌一眼:“闭嘴,不许说话。”   “哦。”霜凌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心里盘算着等下去找药膏给小姐涂抹上。   而大蚊子尉迟瑾,听见下人们的笑声,也不自在地咳了声。顿时,婆子们的声音才赶紧打住。   所幸三月的天气还有点冷,苏锦烟选了件高领的衣裳穿上。又吃过早饭后,这才跟着尉迟瑾出门去见公婆妯娌。   尉迟瑾状似随意地走慢了几步,然后瞥了一眼她的脖颈。那里,原本是一截白皙细嫩,如今被高高的领子遮住。   不过也不太遮得住,随着她走动,偶尔露出一抹可疑的红痕。若隐若现地,令人遐想。   苏锦烟顿了下,转头问:“夫君在看什么?”   尉迟瑾收回视线,抵唇轻咳一声:“没什么,就是想提醒你。”   “什么?”   尉迟瑾想起府上一大家子女人,无奈地说道:“等会儿,可能会有难以应付的事。”   女人的战场不似男人真刀真枪,都是轻轻柔柔的绵里藏针,他厌烦得很,向来不爱参合。所以,过会儿,恐怕只能让他这个新婚妻子自求多福了。   .   苏锦烟和尉迟瑾进正堂时,里头坐着的站着的,等了许多人。   跨过门槛时,苏锦烟轻晃了下,尉迟瑾见了,正准备去扶一把,然而还未伸手就见她已经扶住身边的丫鬟。   他便不动声色地继续往前走。   堂屋里的人个个都是人精,早在两人进来就暗暗打量了,这一幕自然逃不过她们的眼睛。   众人心思各异。   谁都知道国公府和苏家的这门亲事是这么回事,先不说两人半路凑成夫妻,感情淡薄。便说尉迟瑾,堂堂国公府世子,娶一个江南名不见经传的女人,说得好听是没落的世家,说得不好听那就是满门铜臭的商户之家。   偶有知道另一些内情的,难免又想得更多了些。觉得尉迟瑾此次娶妻,恐怕也是权宜之策罢了,想必后头还另有打算。   苏锦烟不知众人心思,她由丫鬟扶着进了堂屋。婆子搬来两个蒲团放在面前,又端来茶水。   两人便对着上首坐着的人跪了下去:“给爹娘请安。”   璟国公是年近四十之人,蓄着一把胡须,平日里不苟言笑。倒是坐在旁边的璟国公夫人,看起来保养得意,且气质温婉和善。   “起来吧。”国公夫人说道。   接下来便是敬媳妇茶。   本来是极其简单的事,但今儿苏锦烟做得有些困难。她从婆子手中接过茶,先是走到公公面前,忍着腰酸腿疼缓缓福身:“爹请用茶。”   时下讲究新妇进门听训这么个规矩,然而许多人家都是打着如此名号行下马威之事,这也算心照不宣的流程。但国公爷是个男人,不屑为难女子,“嗯”了声,接过就喝。   轮到国公夫人时,其实国公夫人倒也不想为难这个远嫁过来的新媳妇。毕竟适才她也瞧得分明,这个儿媳妇昨夜可被折腾得不轻,这会儿才福身了那么片刻,脸色便隐隐范白了。   但拦不住有人想为她“出这个头”。   “世子夫人为何只半福身?这敬茶的心意可不诚啊。”   说话的是个年纪约莫二十出头的女子,梳着夫人发髻,声音也尖尖细细的,听得人不舒坦。   闻言,苏锦烟将身子又往下压了压,听得面前婆婆介绍道:“这是你三婶婶。”   苏锦烟转头看了眼,含笑颔首,算是见过礼了。   三房夫人秦氏是去年新进门的,尉迟兴原配死后,他便重新娶了个小官之女进门。平日里就是个爱上蹿下跳的性子,如今仗着有身孕,居然主动站出来打头阵。   这时,又有人低笑了下:“大伙儿瞧瞧,新媳妇这才没站多久,腿肚子便打颤了。想必平日里在娘家是个金贵之人。”   “那有多金贵?”有人附和:“我听说大侄儿媳妇进门的时候,那可是端茶递水整整半个时辰都不曾皱过眉头。莫不是比尚书府出来的姑娘还金贵呢。”   她们口中的大侄儿媳妇便是大房嫡长子,也是尉迟瑾的堂哥娶的妻子罗氏。   “什么金贵不金贵的,怕是规矩不到家罢了。”大房夫人曹氏捂嘴笑,转头对着坐上首的国公夫人:“依我看,弟妹还需多费心管教些,往后带出去了也好看。”   这位曹氏原本是个侍妾,后来大房老爷和离后,将她扶正当了正室夫人,再加上她肚子争气生了儿子,儿子还在朝廷谋了个从四品官职,在年轻一辈来说,算是前途不可限量的了。虽是庶出偏房子嗣,但一表人才,连罗尚书都愿将女儿下嫁。   曹氏可谓扬眉吐气,在国公府连说话都腰杆直得很,偶尔还敢跟国公夫人薛氏掰掰手腕。   就今日这样,尉迟世子再是金贵又如何,还不是娶了个商户女为妻?这等子羞辱薛氏的机会,她可不会错过。   明里说着为薛氏好,却谁都听得出一股浓浓地嘲讽之意。   “之逸媳妇啊,听说你们苏家......”   她端着身份,一副大肆训话的架势,但话还没说完,就见苏锦烟身子摇摇晃晃一歪,正巧歪进了尉迟瑾怀中。   苏锦烟清楚,自己这是被人当靶子了。今日这些人下她的脸面那便是下她婆婆国公夫人的脸面。她算是看出来了,自家婆婆不是个善于言辞的,又或许碍于宗妇身份不好跟这些妯娌打嘴仗。   于是,她只思考了片刻,便佯装站不住朝尉迟瑾的方向歪了过去。这些人不是说她娇弱金贵吗?那干脆娇弱金贵到底好了,反正她也确实站不住了。   然而没想到的是,原本以为尉迟瑾会顺手扶一下,但他却直接抱住了她。   还好,关键时刻未来婆婆也很上道,立即说道:“之逸媳妇累了?那赶紧坐下歇着吧。”   然后飞快接过茶喝了。   曹氏:“......”   其他铆足了劲儿,却还没来得及训话的七大姑八大姨们:“......”   媳妇茶都喝完了,她们也没戏唱了,苏锦烟跟着尉迟瑾在下首入座。   不过这场新媳妇见面还没算完,还有下半场下马威的机会,便是苏锦烟给长辈们送见面礼。   虽说苏家有钱,但江南筱州那样的地方即便再富饶繁华又哪能比得过上京?新媳妇又年纪轻轻,没见过的世面多的去了。   因此,众人又打起精神准备大干一番。   尤其是曹氏,她这两年也算是见过颇多世面。儿子当大官,儿媳妇又是贵女,上京城有的是人想巴结她。大大小小的宴会也去过无数次,眼界便就这么开阔起来。   她转着手腕上的一串莹润珠子,状似随意地说道:“前次南洋商人来京,带来的南海东珠拢共也就那么十几颗。上个月我生辰,笙儿便花重金买回来送了我。”   此话一出,立即有人附和:“我听说这串珠子当时襄阳侯夫人也想要呢。”   “确实稀罕难得,不说价钱,便是这颗颗大小均匀、莹润饱满之相就鲜少见过。”   曹氏:“之逸媳妇可见过南洋东珠?”   苏锦烟:“没见过。”   曹氏:“可见过这般大的东珠?”   苏锦烟:“没见过。”   曹氏:“可见过色泽这般莹润的东珠?”   苏锦烟:“没见过。”   曹氏满意了,矜持地微微一笑。   这时,尉迟雁也嗤笑出声:“怎的什么都没见过?土包子!”   今日见公婆为了低调,苏锦烟穿了一身浅色如意连枝长裙,外头还罩了件春衫。跟满屋子鲜艳亮丽的衣着比起来,这么一看,确实低调得难免让人多想。   尉迟雁说话声音不小,而且为了应景,众人心照不宣地沉默了下,将尴尬的气氛烘托到极致。   整个堂屋,安静得落针可闻。   尉迟瑾和国公爷似乎对于这样的场面见过多次,早已麻木淡然,父子俩颇有默契地自顾自喝茶,不参合。   国公夫人脸上虽保持得体的笑,但显然也有些不高兴了,她暗暗剜了眼自己的女儿。   而其他人,或多或少有点看笑话的意思,眼睛止不住地往当事人——苏锦烟身上瞟。   但苏锦烟面对众人些许同情、些许鄙夷、些许嘲弄的目光,依旧是淡定自如地坐着喝茶。   最后还是高太尉之女,也就是四房夫人高韵雪忍受不了这种气氛,笑着打破沉寂:“听说之逸媳妇准备了许多礼,可有我的份呐?”   “自然是有的。” 苏锦烟起身朝她行了一礼,随后吩咐道:“霜凌,将礼物带进来。”   过得片刻,就见婆子们抬了两个大箱子进堂屋。箱子颇大,还实沉,放下地时还能听到重重的声音。   众人好奇,也不知这个没见过世面的苏家女会带些什么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霜凌,将箱子打开。”苏锦烟始终不紧不慢地。   然而,箱子打开后,里头又是各色各样精致的小匣子,众人伸长脖颈觉得瞧了个寂寞。   难免有人嘲弄出声:“小门小户就是爱装样子,这匣子倒是做工挺精致,门面大气得很。”   苏锦烟没搭理,径直走到箱子旁,躬身找了一下,然后从里头拿出一个暗红色雕花的小叶紫檀匣子,走到国公夫人面前,盈盈一拜:   “娘,这是儿媳给您准备的礼物。”   国公夫人含笑应声:“哦?是何物,打开看看。”   她身旁的嬷嬷走过来接过匣子,然后将其打开。众人又伸长脖颈瞧。   这一瞧,可不得了!   “乖乖,这莫不是古书上说的黑珍珠?”高韵雪惊讶道。   珠子颗颗有拇指那般大,润亮饱满,色泽更是繁多,绿的、蓝的、黑的、棕色的、如孔雀羽毛般绚丽的。满满一匣子,约莫有上百颗。   “我曾在素芳阁见过一颗灰色的,”高韵雪说,“听掌柜之意,这一颗珍珠便价值千金,乃东家珍藏呢。”   苏锦烟笑道:“四婶婶好见识,这正是黑珍珠。我也是收集了许久才将颜色收齐全的。”   两人的话音一落,满座寂静,偶闻倒抽气之声。   在座的大多是贵女出生,世间臻品即便没见过,也总听说过。原本以为东珠已算难得,却不想,竟还有人收藏了稀罕至极的黑珍珠,而且还颜色各异,而且还是上百颗。   疼!   脸着实疼!   适才那些话说得最欢的都齐齐闭嘴不语,曹氏更是脸色难堪。   亏她适才还洋洋得意地问人家是否见过东珠,如今看来,可不就是没见过?在人家眼里,东珠根本不算个玩意儿,而是喜欢收藏黑珍珠呢。   适才她的模样有多高傲,此时便觉得有多羞愧。戴在手上的那串东珠也突然觉得沉重发痒得很,悄悄地用袖子给遮上了。   此时此刻,最高兴的莫过于国公夫人了,她不动声色地吐了口浊气。曹氏因为有儿子送东珠,大半个月来几乎走路都要飘,逢人便要炫耀一番,她早就看不过眼了。   呵!送东珠有何稀罕,她如今有儿媳妇送黑珍珠这才叫值得炫耀!她都想好了,改明儿带着儿媳妇进趟宫,再借花献佛将半盒珠子送皇后娘娘去。   苏锦烟假装看不见众人神情,她走回箱子旁,按着名册上的分配,又陆陆续续地将礼物拿出来。   “爹,这是给您的官窑脱胎缠枝青花瓷茶壶。”   “大伯婶,这是给您的翡翠画金雕笼琉璃盏。”   “这是鎏金鹦鹉提梁银罐。”   “这是千叶攒金嵌红宝石牡丹头面。”   “这是镂空梅花嵌珠白玉簪一对。”   “这是......”   五花八门,眼花缭乱,都是价值连城的东西。反正,说到最后,众人屏气凝神,看苏锦烟的身影都觉得金光闪闪。   礼物分完,众人各自欢喜却碍于身份努力矜持。但有一人眼睁睁地看着大家都得了礼物,唯独忽略了自己,有心想自傲,却终于还是忍不住问:   “为何我没有?”   尉迟雁因为之前奚落过苏锦烟,此时又拉不下脸,便偏头撅着嘴,气鼓鼓地。   苏锦烟笑:“其实我也给小姑准备了的,但不方便在这送。”   “为何不方便?”   苏锦烟稍稍凑近几分,用刻意压低却也令众人听得见的声音道:“我给小姑准备的可是好宝贝,在这拿出来,万一被嫉妒了去怎么办?”   她这话说得几分俏皮,又有几分自然熟稔,言行举止端庄得体,更有一种对先前的不愉快一笑泯恩仇之大气。   堂屋众人纷纷笑了起来。   尉迟雁闻言,撅着的唇要落不落地,最后还是“哼”了一声,又高兴起来。   .   这一次婆媳见面,苏锦烟四两拨千斤,落了个圆满。回去的路上,尉迟瑾时不时打量她一眼。   苏锦烟停下脚步:“我脸上有东西?”   尉迟瑾偏头,眼里带着探究与兴味:“苏家作风都这般豪迈?”   苏锦烟一本正经地点头:“遇到难事,先用钱解决。”   “若钱也解决不了呢?”   “不是还有夫君吗?”   闻言,尉迟瑾一愣,而后低笑了下。   “那么...”他打着折扇,幽幽地:“你可是忘了什么?”   “忘了什么?”   尉迟瑾压唇,故作不悦:“你好生想想。”   苏锦烟:“想不出来。”   见她想都没想就这么回答,尉迟瑾心里一噎。张口顿了半天,忽地脸色一沉,甩袖走了。   留下一脸莫名其妙的苏锦烟,转头问霜凌:“他这是怎么了?” 第6章 恼怒   苏锦烟莫名其妙,转头问霜凌:“他这是怎么了?”   霜凌也摇头不解。   “兴许,”她迟疑地说:“新姑爷脾气便是这般古怪?”   苏锦烟点点头,颇是赞同,从第一次见尉迟瑾以来,这人总是琢磨不透。   她回到锦逸院,也没见到尉迟瑾,问丫鬟才得知,他去书房了。她没在意,进屋后矜持地伸了个懒腰,边听霜凌绘声绘色地说今天早上的事。   “小姐您是没瞧见,”她兴奋得很:“最后奴婢将礼物递过去时,大房夫人气得脸都黑了。”   苏锦烟今天送给曹氏的正是一匣子东珠,不大不小,约莫二十来颗。这礼物原本是准备给其他人的,但后来轮到曹氏时,她临时改了主意,便将这匣子东珠送了过去。   意思也很明显,曹氏你不是喜欢东珠吗?呐,我再送你一些。   彼时许多人也看见了,有人捂嘴偷笑,觉得苏锦烟怪促狭,但又挑不出错来。   东珠虽然好,但在今天苏锦烟送出来的这些礼物中就显得很不够看了。因此,曹氏真是气得嘴都歪了。   “好了,你莫要说了。”苏锦烟止住她,打了个哈欠:“我起得太早了,得睡个回笼觉,若有人来,你再叫醒我。”   霜凌帮她解了衣裳,服侍她上床,这才出门。   苏锦烟昨夜被折腾了一宿,今早又应付七大姑八大姨,确实劳神劳力。沾了床,睡意便铺天盖地地涌上来。但在迷迷糊糊睡过去之前,脑海中突然闪过个念头:   莫非,尉迟瑾是因为没礼物而生气了?   *   正院。   国公夫人薛氏坐在软塌上,一个老嬷嬷站在她身后帮着捏肩。   边说道:“世子夫人着实令老奴刮目相看,没想到是这般沉稳大气之人。为人处世不骄不奢,进退得宜,还颇是聪明伶俐,帮您也解决了问题。”   她又继续道:“老奴观那曹氏脸色青了白又白了青,实在痛快。”   薛氏含着笑,频频点头:“正是,之前得知瑾儿要跟一个商户家的女子联姻,我还担忧了许久。后来又找人临了画像,还打听了德言容功,听说都是极好的。但彼时觉得,这个极好恐怕是下人们邀功之言,今日这么一看,这个儿媳妇还真是令我意外欢喜。”   “看世子的情况,似乎也满意。”   听得此话,薛氏叹气:“但愿如此,婚姻便是结秦晋之好,我总归希望他们和和美美好生过日子。”   想到一事,薛氏又吩咐道:“你回头去准备准备,明日我带她进宫去给皇后娘娘请安。”   “是,老奴省得。”嬷嬷笑道:“世子夫人这般可人心,想必娘娘见了也会喜欢的。”   *   苏锦烟这一觉睡得实沉,醒来的时候已经巳时了,听得外头叽叽喳喳的说话声,她掀开帘子问:“是谁来了?”   霜凌赶紧进来:“小姐,三小姐来了。”   尉迟雁在璟国公府排行第三。   闻言,苏锦烟起身:“她来多久了?”   “约莫两刻钟。”   “为何不叫醒我?”苏锦烟责怪道。   “是三小姐不让的,”霜凌说:“三小姐来时见奴婢们在廊下晒珠花,她颇是感兴趣呢。”   “对了,”苏锦烟提醒道:“往后你也莫叫我小姐了,既然嫁来了京城,哪还是什么小姐,就跟着国公府的丫鬟们一个叫法。”   “是。”霜凌服侍她穿了衣裳,领着人出门。   尉迟雁像只欢快的小鸟,叽叽喳喳地,对苏锦烟从江南带来的东西都好奇得很。问这是什么,那又是什么。   “这个是用来做什么的?”她拿着一把五颜六色的细绳问。   “是用来做珠花蕊的,这样的细绳做出来的花蕊格外惟妙惟俏。”苏锦烟出来,恰好回道。   闻言,尉迟雁转身,迟疑了片刻,才别别扭扭地喊了句:“嫂嫂。”   苏锦烟当没看见小姑娘的别扭,直言:“过来取礼物的?”   尉迟雁心心念念她口中说的“好宝贝”,片刻都等不及。但这会儿当着这么多丫鬟的面,她又不好意思承认,硬生生地扯了个理由:“我来找我哥哥,顺便取礼物。”   苏锦烟拉过她的手,笑道:“你随我来,我都给你准备好了,想着过会儿就给你送过去的。”   两人沿着回廊拐到西厢房。西厢房是尉迟瑾在内院的书房,但是平日里他鲜少用。昨日苏锦烟从江南带了许多嫁妆过来,有许多还没来得及规整放库房,便临时堆在了这里。   苏锦烟找到放在桌面上的一个箱子,在上头拍了拍:“在这里,你打开看看?”   尉迟雁按捺着急切,故作随意地挑开盖子,斜睨一眼。下一刻,整个人便定住了。   箱子里头,五颜六色,流光闪闪。什么点翠蝴蝶钗、景泰蓝红珊瑚耳环、珍珠金凤、镶金玛瑙缠枝花菱等等,都是尉迟雁喜欢的。   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可不就是爱这些好看的珠翠首饰?   尉迟雁拿起这个瞧瞧,那个也瞧瞧,个个爱不释手。适才的矜持也抛到了九霄云外,她兴奋道:“嫂嫂,你怎么会有这般多?”   苏锦烟道:“苏家就有许多金银楼,遇到好看的,便都留了下来。”   然而她没说的是,世间品质最好、工艺最精湛的金银楼,其实是在苏锦烟自己的手上。   她从小便善于打理钱财,母亲留下的嫁妆曾被苏老夫人做主全给了她。十二岁那年,她便将这些嫁妆兑现,开了许多铺子,其中一项营生便是金银楼。   经过这么些年的积累,苏锦烟的金银楼是越做越大,连上京这里也开了一家。殊不知,原先高韵雪口中所说的素芳阁,便也是她自己的产业。   只是,这些事皆无人知罢了。   闻言,尉迟雁羡慕得紧,双眼放光,小脸蛋上明晃晃地写着:这些要都是我的该多好啊!   苏锦烟也看出了她的心思,故意卖关子:“你喜欢哪个?”   尉迟雁手上拿着俩,左看看又看看,哪个都不舍得,眼睛还时不时往箱子里继续瞄。   这模样,就跟掉进了米缸的硕鼠一般,苏锦烟觉得可爱极了。她噗嗤笑出声来:“嫂嫂逗你的,这箱都是给你的。”   尉迟雁瞪大眼睛,不可置信:“都......给我的?”   “嗯,”苏锦烟说道:“所以今早才不好当着那么多人的面送啊。”   “是是是,”尉迟雁忙不迭点头:“还是嫂嫂聪明,万一二姐姐她们看见了,少不得要跟我讨要呢。”   所谓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尉迟雁得了满当当的一箱宝贝,心花怒放,同时也底气不足。走之前犹豫了许久,最后嗫嚅道:“嫂嫂,那个......对不起啊。”   “哪个?”   “就昨天我说你没婧柔表姐......”她说到此,又赶紧捂住嘴,支支吾吾地:“反正就是我的错,嫂嫂别怪。”   苏锦烟听出了点不对劲,但也没多想,笑了下:“没事,嫂嫂记性不好,早忘记了。”   “嗯。”尉迟雁又高兴了:“嫂嫂你这儿挺有意思的,我以后常来找你玩如何?”   “自是欢迎。”苏锦烟应道。   .   送走尉迟雁后,也差不多到了午时,该用饭了。   “世子还没回来吗?”苏锦烟问道。   今天是新婚后的第一天,怎么说两人也该在一起用饭的。想了想,便在软塌上坐着等了一会儿,见半刻钟都过去了还是没见人影,又派丫鬟去外院书房请人。   书房。   尉迟瑾坐在案边,心情莫名地烦躁。整个上午,一本通鉴却连十页都没翻完,他索性撂下书,打算取出棋盘来消解情绪。   正起身,便听得门外有丫鬟询问:“世子爷可在里头?这会儿该是吃午饭的时候了,世子夫人还等着呢。”   门口的小厮轻声道:“世子爷正在里头看书呢,秋宜姑娘稍等,我进去问问。”   还没等小厮进来,尉迟瑾隔着门便说了句:“让她再等。”   “?”   门口的丫鬟小厮面面相觑,也猜不透世子爷这是何意,但总觉得那语气似乎有点不高兴?   “是。”秋宜福身,然后回去回话了。   .   “他说再等等?”苏锦烟问。   “世子夫人,”秋宜说:“听耿青说世子爷在里头看书,兴许是还没看完呢。”   “哦。”苏锦烟点点头,那就再等等吧。   但她这么一等便又等了半个时辰,书房里的尉迟瑾饿得前胸贴后背,越想越不是滋味。   男人就是这样,身边的人他可以不屑,但容不得别人对他敷衍。就比如苏锦烟,他可以不喜欢,但却要求她必须全身心的对他好,必须在意他,甚至讨好他。   然而,从今日上午的事看来,他觉这个新娶的妻子实在是没眼色,居然连请他吃饭都只是随意打发个丫鬟过来。   随后,他转念想起自己之前索要礼物的事,顿时又觉得没面子。   这般一想,顿生恼怒。   恰巧听见小丫鬟又过来请,他将手中棋子往瓮中一扔,扬声道:“让她亲自过来请。” 第7章 不知羞   “他是何意?”苏锦烟疑惑地问。   丫鬟秋宜也摇头,小声道:“世子夫人,听世子爷的语气似乎不大高兴。”   闻言,苏锦烟叹了口气,起身道:“既如此,那我这就过去吧。”   很快,苏锦烟带着丫鬟们出门,一路绕过抄手游廊,出了垂花门,到外院书房时,她已经隐隐有了薄汗。   国公府面积广,拱门、月门、花桥也实在多,再加上她腰酸腿疼,走这么段路下来,确实有些体力不支。   到了书房门口,她气喘吁吁地叩门:“夫君?”   没人理,她继续:“夫君可在里头?”   还是没人理,她心下无奈。脑子里思索着,他到底是不是因为没收到礼物而生气,若真的是,那自己该重新备什么样的礼物给他。   这般一思索便耽搁得有点久。   尉迟瑾坐在案边,眼睛虽盯着书,耳朵却也注意门外的动静。见她只敲了两次便不再敲门,面色不虞。   他开口道:“进来。”   正打算再次敲门的苏锦烟动作一顿,而后推门进入。   “夫君。”她微微欠身:“已是午时了,该用饭了。”   他“专注”地看书,头也不抬,只淡淡地“嗯”了一声便没了下文。   苏锦烟等了一会儿,柔声开口劝道:“夫君读书勤勉,妾身敬佩。只不过,无论如何也得先吃饭,免得伤了身子。”   “嗯。”又是淡淡地。   “......”   苏锦烟这会儿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这人分明是心里不爽快,对着她拿乔装样来了。   想起之前的猜测,她试探地说道:“夫君,妾身曾在筱州时看上一块极好的玉佩,想送与夫君,若是夫君得空,与我回去看看如何?”   她这是变相的补送礼物呢,尉迟瑾当然也听出来了。可她不说还好,一说尉迟瑾就脸色不大好看。   他适才还为自己讨要礼物的行为感到懊悔,而她此刻,实在像极了他二伯母拿糖果哄小儿的模样。   心中恼怒,可又没法说出来。   就这么憋了一会儿,他沉着脸道:“我没胃口,你自己回去吃吧。”   “......”   苏锦烟觉得霜凌说得没错,这人着实是脾性怪得很!   他这般捉弄,苏锦烟也没多大耐心,福身行了一礼:“是,那妾身先回了。”   转身就走!毫不迟疑!动作利索!   尉迟瑾心里又是一噎,一口闷气憋在喉中不上不下地。见她已经跨出了门槛,嘴巴却比脑子更快了一步。   “等等——”   “夫君还有何事?”苏锦烟转身。   “我想了下,”尉迟瑾放下书卷:“还是陪你回去一趟。”   .   尉迟瑾说的回一趟,也果真只是短暂的一趟,陪苏锦烟吃过饭后便起身说要走。   苏锦烟趁着人出门前,温温柔柔妥妥帖帖地将玉佩给送了出去,这才“勉强”得他正色相待。   没过多久,国公夫人便派人来送了些东西,都是些燕窝鱼翅补身子的,顺便通知她明天要入宫觐见皇后娘娘之事。   当今皇后是国公爷的嫡亲胞妹,嫁入皇宫二十载,育有一子二女,便是太子、淑仪公主和慧仪公主。   太子早已娶太子妃,淑仪公主也已经定了亲事,只有慧仪还小,十二岁年纪。   苏锦烟思忖了下,便亲自去库房挑选见面礼。   *   次日一早,苏锦烟由着丫鬟们洗漱穿衣,尉迟瑾早已收拾妥当,端坐在外间等待。两人一起吃了些早饭,便出了门。   璟国公府大门口,国公夫人薛氏早已上了马车。苏锦烟匆匆走到近旁行礼:“母亲,媳妇来迟了,还请见谅。”   “无碍,我也是刚出来,快上车吧。”隔着车门,薛氏声音温和。   苏锦烟这才松了口气,瞥了几步开外的罪魁祸首一眼。昨夜若不是他闹得晚,她又怎会起得迟。   尉迟瑾感受到一股怨念的视线,转头看过去,却见苏锦烟已经被婆子们扶上马车,片刻,倩影便钻了进去。   他听完手下之人禀报完事后,也一掀衣摆上了马车。   璟国公府坐落在内城繁华之地,里皇宫并不远,只隔了两条大街。约莫行了两刻钟,便到了地方。   苏锦烟下马车后,规规矩矩地跟在自家婆婆身后,视线微垂,并未东张西望。薛氏见了,暗暗点头满意。   “一会儿见了皇后娘娘,贵人问什么你便答什么,也莫要紧张。”薛氏说道:“娘娘最是亲和,且从小宠溺瑾儿,想必对你也是爱屋及乌的。”   “是,多谢母亲提点。”   薛氏拍拍她的手,说道:“走吧。”   皇宫的规矩颇大,寻常人觐见皇后总归是要等一等的,只不过今日不同。皇后对娘家人本就亲厚,对嫡亲侄儿尉迟瑾也甚是喜欢,如今他携新婚妻子入宫,皇后娘娘早早便起来等着了。   人才刚到殿外,不等宫人通报,她便遣了嬷嬷出门去迎。   这态度果真如薛氏所说,十分亲和。   苏锦烟进殿见着了皇后娘娘脸上的笑意,身上的那股拘束便减了几分。她随着婆母盈盈跪拜:“娘娘万福金安。”   “起来吧。”皇后含笑说道。   苏锦烟抬眼,这才发现大殿里头还坐着其他人,经婆母介绍,才知道是太子殿下和太子妃,另外还有恰巧进宫探望的太子妃胞妹段淑然。   于是,又是一番见礼,过得片刻,苏锦烟才得以入座。   苏锦烟谨记婆母的提点,安安静静地端坐在椅子上,皇后问什么便答什么。偶有打趣尉迟瑾一番,不过这便不用苏锦烟应付了。   皇家之人见面,不像市井百姓那么随和,说话都要说一箩筐。皇后只寥寥几语,之后便让太子妃领着苏锦烟去御花园逛逛,独留下国公夫人说体己话。   女眷们逛园子,男人们自然没兴趣,出了大殿,尉迟瑾便跟着太子下棋去了。   .   苏锦烟跟在太子妃身边,听她轻柔细语地解说园中景致,偶尔也聊聊初嫁人妇的心得。   苏锦烟对太子妃印象还不错,是个大方得体且温婉娴静之人。倒是她身旁的胞妹,总是时不时打量她,等她看过去时,又不屑地移开视线。   兴许是她表现太明显,连太子妃也忍不住了:“淑然若是身子不适,本宫让人送你回去。”   “姐姐,”段淑然回过神来,不大自然道:“我哪有不适了?”   “我只是对世子夫人好奇罢了。”她看向苏锦烟,问道:“听说你是从江南筱州来的?”   “筱州离上京有千里远,世子夫人与瑾哥哥如何认识的?”   她一连串发问,语气有点冲,唯独那声“瑾哥哥”亲昵中带着娇羞。   尽管段淑然掩饰得好,但她眼里不小心流露的嫉妒苏锦烟又怎么会看不见。再联想适才出大殿时,她偷看尉迟瑾欲言又止的模样,苏锦烟心下了然。   这个段淑然,想必是尉迟瑾的一朵烂桃花。   见她沉吟不语,段淑然追问:“世子夫人为何不答?”   苏锦烟仪态得体地说道:“段姑娘一下问了两个,是想让我回哪一个?”   段淑然一噎,神色便也不大客气了:“你是如何跟瑾哥哥认识的?”   想了想,苏锦烟面不改色地胡诌:“阳春三月,桃花林中,妾身与他一见钟情。”   果然,段淑然听后面色一僵,只觉得此话刺耳得很,贵女的端庄也快要为此不住了。但很快,她又调整了情绪,勉强一笑。   “世子夫人初来京城有所不知,去年中秋宫宴上,瑾哥哥......”   “淑然,”太子妃面色微沉,出声制止:“休得胡言!”   “姐姐,我......”段淑然压下不甘,偏过头不再多言。   气氛就此尴尬下来。   最后苏锦烟找了个借口说还有事要与婆母说,便先行离开了。   .   苏锦烟离开后,太子妃终于冷下脸训斥妹妹:“你何时变得这般沉不住气了?”   “姐姐,”段淑然心里难受:“她一个商户女子罢了,瑾哥哥为何要娶她?”   “不论为何,尉迟世子已成婚是事实,你莫要想些有的没的。”太子妃劝道:“前些日子,娘入宫见我,便说了刘侍郎家公子一表人才,配你不委屈。”   “姐姐,可我不甘,去年宫宴若不是生了意外,兴许与瑾哥哥定亲的人便是我。”   闻言,太子妃叹气,觉得这个妹妹实在被父母宠得骄纵了。尉迟瑾为何娶苏锦烟,别人不知,她自然是知晓的,也正是因为知晓,才愿纡尊降贵耐着性子陪着游园。   再有,去年宫宴上,尉迟瑾舞剑祝贺,段淑然即兴抚琴一曲,此举当时颇得众人赞赏,直夸两人珠联璧合、郎才女貌。彼时皇上喝了些酒,兴致上头便想赐婚,关键之时被皇后拦住。   至于皇后为何拦,她自然也清楚。璟国公府是太子左膀右臂,段家已经出了个太子妃,为了利益最大化,世子夫人就绝不可能再在段家选。这也正是皇后不顾仪态也要阻止赐婚的原因。   只可惜,她这个妹妹看不清,更断不明,一身傲气与自负。   今日苏锦烟这番“一见钟情”的话,她又如何听不出是激将之语?只不过她这个妹妹被嫉妒蒙了眼,入了套了。   想到此,她劝告道:“往后,你见了世子夫人莫要再惹,惹了也是你吃亏。”   *   东宫,琉景轩。   “阳春三月,桃花林中,妾身与他一见钟情。”尉迟瑾诧异地问:“她真这么说?”   宫人躬身回道:“正是,奴才亲耳听见的。”   空气静了片刻,有人噗嗤笑出声来。   太子执扇柄抵住额头,笑得肩膀颤抖,过了好一会儿才说道:“之逸,你这小妻子实在有趣得很。”   尉迟瑾却是轻嗤一声:“不知羞。”   太子笑了会儿,捏着颗白玉棋子落下,说道:“此次与苏家联姻,实在是委屈你了。”   “之逸,”他抬眼,正色道:“孤记你的功,也记着国公府恩情。待日后孤荣登大宝,定赐你更好的美娇妻。”   尉迟瑾动作一顿,敛了敛神色,换了个话题:“苏家之人殿下打算如何安顿?”   “苏家虽没落从商,但也不遑有几个人才。比如苏穆知,便是年轻一辈的佼佼者。”太子说道:“此人足智多谋,且才学见识斐然。孤已承诺苏家,届时让苏穆知来京科考,不论成绩如何,孤定会重用。”   “好。”尉迟瑾点头。   .   辰时,宫人来禀报:“世子,皇后娘娘派人来说,国公夫人与世子夫人即将离宫回府。”   “好,我这就过去。”尉迟瑾撂下棋子,起身对太子行了一礼:“改日再与表兄对弈。”   出了东宫,尉迟瑾随着宫人引领,一路来到昭华门。远远地便看见苏锦烟安安静静地站在她母亲身旁。   周围的人很多,她一身浅色长裙立于其中,像一朵幽兰,气质卓绝。红墙青瓦下,她背着万丈霞光笑得温柔:“夫君回来了。” 第8章 恶趣味   尉迟瑾今日心情似乎格外不错,回到锦逸院后,便一直留在屋里看书。   苏锦烟虽才嫁来两天,但这两天,除了吃饭和夜里睡觉要跟尉迟瑾待一起外,其余时间都是她自己独处。今日屋子里突然多了个男人杵着,她还挺不习惯。   这两天她但凡有空,都是去西厢房整理账册。但这会儿尉迟瑾没走,她也不好离开,便吩咐人将账册拿到正屋来。随后让人将西窗下的一张红木桌腾出来,作为临时办事之用。   苏家财大气粗,苏锦烟虽是联姻,但嫁妆给得相当丰厚,光嫁妆单子都是长长的两页。她这两日光忙着登记造册,都分不过神。   因此,她坐在西窗下,不知不觉便专注了进去,偶尔青葱食指拨弄算盘,偶尔嘴里碎念几声。倒是将屋子里杵着的男人忘得一干二净了。   尉迟瑾也不大明白自己为何要留下来,许是吃过午饭后,觉得没什么事便觉得留下来坐坐也好。起先是看书,看着看着便不经意地瞟向西窗。看了几页觉得无聊,就让人拿棋盘进来独自对弈。对弈了几盘之后又索然无味起来。   苏锦烟侧身对着他,始终不抬头,倒令他有些好奇起来。便起身走过去:“在做什么?”   苏锦烟冷不丁听见他的声音,还愣了下:“整理嫁妆账册。”   “这些交给嬷嬷们做便可,”他说:“何须你这般辛苦?”   苏锦烟不觉得辛苦,她以往在江南苏家,除了看书抚琴,最多的时候就是看账本。每次看账本数白花花的银子就让她觉得心静。   这样的事,她乐得亲力亲为。   “夫君有事吗?”她问。   尉迟瑾手背在身后,不动声色:“下棋累了,便起身走走,顺便看你在做什么。”   “哦。”苏锦烟转身,继续埋头看账本。   “......”   尉迟瑾只好又继续坐回位置,从架子上抽了本诗经看起来。过了一会儿,他端起茶品了一口,发现茶已经凉了,想了想,便开口道:“你去沏壶茶进来。”   屋子里清静,丫鬟们之前被尉迟瑾都撵了出去,这会儿只剩他跟苏锦烟两人。这话自然是对苏锦烟说的。   过了好半晌,苏锦烟也后知后觉地抬头,应了声:“好,夫君稍等,妾身这就去沏茶。”   她放下毛笔,用镇尺将书册写好的一面压住,然后起身出门。   其实像端茶倒水这样的事,完全可以吩咐丫鬟们去做。但时下妻子们为了表现服侍夫君贴心,有时候会亲自去做一些丫鬟们做的事,这是苏锦烟还未出阁时,嬷嬷教导的。   因此,她亲自沏茶,又亲自端进来,还亲自倒了一杯,吹凉后递给尉迟瑾:“夫君,小心烫。”   “嗯。”尉迟瑾对她的乖顺,颇为满意。   苏锦烟见她喝完,便又回到西窗下看起账册来。   过了一会儿,约莫是半刻钟罢?尉迟瑾又出声了:“将抽屉里的玉竹书签拿来给我。”   苏锦烟放下账册,拉开抽屉找了下,果真在左边抽屉找到一支玉竹书签,起身给他递过去。   然而接下来,她却没法专注看账册了,因为尉迟瑾事太多。   “炉子里的香没了,换一换。”   “日头照进来了,把帘子拉上。”   “将榻上的扇子拿过来给我。”   “......”   苏锦烟来回忙碌了几趟后,也回过味儿来了,这男人总是闲着没事使唤她,似乎还以此为乐。当最后一次要她捡拾墨玉棋子时,苏锦烟想了想,认真说道:“夫君,我让霜凌进来服侍如何?”   她扬了扬手里的账本:“我这会儿有点忙。”   尉迟瑾听了不大乐意,但他今日确实是故意为之,也不好说什么,便摆手道:“算了,我嫌丫鬟们呱噪,我自己来。”   少顷,尉迟瑾状似随意地又溜达到西窗,探头看了几眼,问道:“你的字跟谁学的?”   苏锦烟头也没抬:“幼时的女夫子。”   “字迹清晰,点画流畅,不过...”尉迟瑾点评道:“不够平稳。”   苏锦烟幼时跟女夫子启蒙学字,后来陆续寻了许多字帖临摹,书写大气,略显潇洒。乍一看还颇具风骨,但行家只需一眼,便也能看出许多不足之处。   笔画不够平稳便是其中之一,也是苏锦烟练了许久也未能改善的地方。   闻言,她停下笔,抬眼看向尉迟瑾:“那夫君可有何法子?”   尉迟瑾原本也只是无所事事随意点评一下,但她突然这么认真地询问,心下念头一转,便咳了一声,一本正经地挥手,示意她腾出地方来。   苏锦烟也果然起身,将椅子拉开,又将账册收好放置角落,还从旁取了宣纸用镇尺铺开。   她选了只笔,蘸墨后递给他:“夫君请赐教。”   尉迟瑾接过笔,在纸上边写边说道:“字体重心需平稳,笔画要舒展到位,比如这样。”   “也要注意比例,你适才写的这个字,”他说:“点、勾、撇用力皆有轻重之分,之所以不稳,便是你力道分错了。”   他将毛笔递给苏锦烟:“如适才我写的那样,你试一试。”   苏锦烟谦虚受教,十足认真地按着他的指点,一笔一划地写。哪怕他突然伸手握住她,教她如何轻重用力,她也没多想。   但渐渐地,当他胸膛贴得越来越近,灼热的呼吸开始打在她脖颈间时,她才发觉不对劲起来。   “夫君?”她转头:“天还亮着,不可。”   男人气息浓郁,她自然能察觉得出他想什么,但此时□□,哪里好意思做那种事?   尉迟瑾却是声音暗哑得不行,伏在她耳畔:“继续,为夫教你。”   他贴得这般近,又如何能教,那手也不安分起来。明明已经忍得辛苦了,可另一只手却还握着她,似模似样地教她写字。   且似乎还挺乐在其中,也不知这是什么癖好。   渐渐地,腰间的衣裳被轻轻掀起,微凉的指尖令苏锦烟胸口一颤:“夫君,不可。”   “专心点,”他说道:“你看,这一撇被你写错了,该罚!”   下一刻,苏锦烟便被重重责罚,惹得她低低惊呼。   尉迟瑾这人实在恶趣味十足,自己捉弄不停,却还要求苏锦烟不可分神,否则,便又是好一顿责罚。   苏锦烟被罚得面红耳赤,但人在他手中,却也反抗不得。   又或许,她自己也不愿反抗。   一来在出嫁之前,嬷嬷便仔细教导过,夫妻伦敦乃寻常之事。无论何时何地,但凡夫君想要,做妻子的便不可推却,反而要殷勤服侍好。   二来,她自己也觉得,这滋味实在不错。   只不过,不是在□□就更好了。   没过多久,苏锦烟的衣裳片片落地,手上握笔的力度也越来越虚,自己都不敢看宣纸上的鬼画符。   偏偏尉迟瑾却还不肯给她个痛快,折磨的人骨.酥难耐。   “夫君,”她盈盈开口,识时务地势弱:“我手酸了,不写了可好?”   尉迟瑾的眸色浓得如墨汁一般,望着人的时候,仿佛要生吞活剥似的狠。   “好。”他哑声说。   下一刻,她手中的笔被抽开,桌上的东西也被如数挥落在地。苏锦烟只觉得一个旋转,便被他抱上了桌。   她大惊,急忙推开他:“夫君,不可,此处不行,万一丫鬟们进来......”   她话没说完,尉迟瑾便堵住了她的唇:“无人敢进来。”   “娘子今日不长进,”他解了自己的衣袍,不怀好意道:“为夫得好生罚你。”   说着,身子便覆了上去。   .   尉迟瑾正值血气方刚年纪,又初尝男女之事,兴致上来,便要闹个没完。   苏锦烟看着屋子里凌乱的痕迹,她破罐子破摔地任由尉迟瑾抱着,隔着帘子看丫鬟婆子们收拾,又抬水进浴室。   她觉得,自己一世英明被这个不要脸的男人毁得渣都不剩了。   可尉迟瑾倒好,沐浴过后,便神情气爽地出了门。出门前还嘱咐了句:“后日友人相约,届时与我一同前去。” 第9章 挑衅   跟尉迟瑾去会友这日,苏锦烟难得地打扮了许久,眼见男人等得都快没耐心了,这才施施然出门。   她这一番捣鼓,让尉迟瑾眼前一亮,上了马车后还时不时打量她。只不过,打量的神色中带着点疑惑。   “夫君觉得不好看吗?”苏锦烟问。   “尚可。”他惜字如金。   苏锦烟也不疑,毕竟上京城好看的女子多如牛毛,他见惯了也不稀奇,低头又兀自整了下衣裳。   过得片刻,尉迟瑾忍不住问:“今日为何这般打扮?”   “不妥?”   “并非不妥。”尉迟瑾说道:“只是好奇罢了,平日里见你在府中衣着皆为浅色,今日见你这般,倒不想你也喜欢亮丽之色。”   苏锦烟今日穿的是一身银红色曳地烟水绢纱绣花长裙,梳了时兴的妇人发髻,一支点翠红宝石金菱钗斜斜地簪着,透着几分成熟.妇人的慵懒撩人。眉间一点梅花钿,红唇香腮。   她容貌本身是属于清纯中带着娇媚,这般打扮下来,怎么说呢,尉迟瑾脑中倏地想起一句诗:凝然愁望静相思,一双笑靥嚬香蕊。   苏锦烟解释道:“在府中,妾身是晚辈,自是不能与长辈们争春夺艳。然而出门,妾身却是夫君的脸面,理应打扮得体好看,免得辱没了夫君名声。”   尉迟瑾略挑眉,他倒没想到这个新婚妻子原来处世这般谨慎。虽说此举聪慧,可总也透着远嫁他人府上的无奈。   因此听了苏锦烟这番话,他难得地沉默了片刻。   *   但凡文人,总喜欢附庸风雅,时下流行登高望远、以诗会友。刚好又是初春之际,漫山遍野新芽抽枝,花红柳绿。   尉迟瑾的好友,将见面地点定在了城外的一处居南山。山上有座庵堂,是前朝建来容纳犯错妃子之地,后来新朝成立,先帝将前朝妃子都赦了。便留下了一座空荡荡的庵堂宅院,索性后来有几个远道而来的姑子入住进来,将地方打理的敞亮舒适,偶尔还能供游人喝茶歇息。   居南山以景致闻名,近看如广阔花海,远看云雾缭绕,如琼林仙境。好看是好看,就是台阶太多。   苏锦烟站在山脚下,望着长长的石阶,有些傻眼。   她今日穿的衣裙细腰紧实,臀线包裹得也恰到好处,膝下裙摆长而轻柔,走起来,如飞云流弊。美则美矣,但不宜攀爬,每走一步,几乎都要因踩到裙摆而跌倒。   因此,才短短的一截石阶,苏锦烟走得踉踉跄跄。   尉迟瑾先她几步在前,颇是潇洒自如地摇着折扇,边走边看风景。然而走了一段,渐渐察觉周身过于安静,转身看去,发现苏锦烟在不远处扶着棵桃树,气喘吁吁。   “夫君,可否歇一会儿?”   她香腮红润,檀口微张,一缕发丝被风吹在唇角。   美人倾城,绝世独立。   尉迟瑾站着好整以暇地欣赏了片刻,这才走过去,促狭地说道:“为了为夫的脸面,娘子真是辛苦了。”   而后,又故作忧愁地叹了叹气:“可眼下与友人约定的时辰快到,若是迟了可不好。”   苏锦烟平日里也是个讲究时效的人,闻言,也不好耽搁。   “既如此,”她暗自咬牙,双手提起裙摆径直往前:“那咱们走吧。”   尉迟瑾原本有心想逗一逗她,倒不想她这般认真起来。倒也没所谓,他继续打着折扇优哉游哉地跟在后边,颇有瞧热闹的心思。   苏锦烟又小心翼翼地走了好一段路,最后还是没注意踩倒了裙摆,身子猛地往前一扑。就在差点摔倒在地时,身后之人眼疾手快拉住了她。   尉迟瑾无奈,上前两步蹲下道:“罢了罢了,我背你上去。”   苏锦烟顿了下,望进他眼中,见他不是说笑,当即便也不客气,手脚并用往他背上爬。还催促道:   “那夫君快些吧。”   “......”   .   居南山巅的聚仙阁,众人见两人携手而来,神情各异。   原先听说璟国公府世子娶了个商户女,婚事乃父母之命,想必心中是不大乐意的。但适才众人站在阁楼往山下看时,却看见尉迟瑾背着新婚妻子上山,两人似乎还有说有笑。   全然不是外界流传的“尉迟世子不喜新妇”之言。   况且,当两人走近,众人见着苏锦烟的容貌时,也不小地惊了下。但在座的都是体面之人,自然不会有人盯着女子容貌看。   晁韶是最先移开视线的,他懒懒地坐在铺垫上,调笑道:“之逸来迟了,该罚一杯。”   有人也附和:“罚一杯怎可?世子夫人也来迟了,理应一同罚。”   “这个主意好。”晁韶折扇一打:“所谓夫妻连理枝,同甘共苦亦如此。”   他亲手斟了两杯酒:“之逸兄,嫂嫂,请吧。”   阁中约莫六七人,男男女女皆有,除了几个不认识,倒还来了一位苏锦烟的“仇家。”   此人便是段淑然,说是仇家,也是因为两人之前在皇宫里别过苗头。对于那天的事,苏锦烟自然是不放在心上,但段淑然却耿耿于怀,哪怕今日见了也没什么好脸色。   苏锦烟便只好当作是“仇家”了。   除她之外,今日前来的还有另外两名女子,观衣着,皆是未出阁女子打扮。时下风气开放,并不讲究男女不同席。相反,男男女女聚在一处吟诗作赋反而被认作是风雅之事。   苏锦烟越过段淑然与其余之人颔首打招呼,而后便在尉迟瑾身旁坐下来。   尉迟瑾早已将罚酒喝尽,转头看向她,眼神询问是否能饮酒。   苏锦烟平日里闲来无事也是爱饮酒的,而且酒量不错。她执起酒杯,大大方方地将酒饮尽,迎来一片掌声喝彩。   “世子夫人虽江南女子,却如此豪爽,甚好甚好!”   “久闻世子夫人之名,今日一见,果真令人刮目相看,淑然敬世子夫人一杯。”   说话的正是段淑然,她举着酒杯遥遥相敬,端着贵女的高傲,清清冷冷地看着她。   苏锦烟初来京城不过数日,又何来久闻?尤其是这句“刮目相看”,明显就是意有所指。聪明之人自然能听得出来是何意。   一个商户女骤然飞上枝头变凤凰,想必这事在上京早已传得沸沸扬扬,一个“刮目相看”便妙不可言地暗示了苏锦烟的身份。   苏锦烟觉得可笑,不明白既然不屑她,为何又要装腔作势地敬酒。但对于不熟的人,她向来懒得给薄面,就这么静静地坐着,没端酒杯。   顿时,气氛稍稍冷了些。   众人看看苏锦烟,又看看段淑然,再看看尉迟瑾。   段淑然和尉迟瑾去年宫宴差点被赐婚之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这会儿三人聚一处,确实有那么点微妙。   段淑然见苏锦烟这般,动作顿了下,但她贵女素质向来很好,片刻又高傲地笑了下:“世子夫人莫不是瞧不上我敬的酒?”   这时,苏锦烟才不紧不慢地转头故意询问尉迟瑾:“这位是?”   “段太傅之女。”尉迟瑾懒懒地说道。   “哦,”她淡淡地,这才不紧不慢地端起酒杯:“多谢。”   段淑然心下不快,她是太傅之女,容貌才情在上京贵女中也是头一份。私下里也经常结交文人雅士,像上京这些有名的风雅公子哥,大多皆她裙下之臣。   就连第一流公子哥晁韶也曾给她作过诗表达爱慕之意,今日这次桃花林雅集便也是受晁韶邀请。   但比起晁韶来,段淑然更加欣赏尉迟瑾,不论才华、人品、家势,尉迟瑾都无可挑剔。她一心也是想嫁他的,却不想,冷不丁地他就娶了个江南商户女。   适才见两人进门时,苏锦烟给尉迟瑾擦汗,两人亲密的模样早就刺痛了她的双眼。原本这几日压下去的不甘情绪,此时又一股脑的涌了上来。   “我听说世子夫人也颇是通琴棋书画,”其中有个蓝衣女子说道:“就是不知跟淑然姐姐一比,谁更胜一筹。”   她此话一出,便直接将两人的关系变成了明面上的对立。   此举也正中段淑然下怀,她是才女,嫁不了尉迟瑾,但也要羞辱苏锦烟,好让尉迟瑾知道自己娶的妻子不如她万分之一。   女人之间的针锋相对,男人们向来迟钝,竟还有人颇是赞同道:“这个主意好,久闻江南女子才情甚佳,今日也让我等见识一番,如何?”   众人都停了下来,纷纷看向这边。   苏锦烟没说话,尉迟瑾也老神在在地喝茶不语,一副万事与他无关的模样。   少顷,晁韶笑道:“段小姐才名远播,可莫要为难我小嫂嫂。”   段淑然放下酒杯,微微一笑:“淑然哪敢,倒是觉得南北文化各有差异,淑然虽在上京有几分才名,可天下之大,山外有山人外有人,晁公子这话可折煞我了。”   “世子夫人,”她对着苏锦烟,暗含挑衅:“不知世子夫人可愿赏薄面,与我交流一二。”   她又补充了句:“只是切磋,并非比试。”   话里话外就带着一股才女.优越感,认定苏锦烟要丢人。   这时,众人目光又看向苏锦烟,好奇有之、期待有之、看好戏也有之。甚至连尉迟瑾也看着她,眼里带着几分兴味。   苏锦烟一杯茶饮尽,抬眼淡淡地问:“段小姐想交流什么?” 第10章 羞辱   苏锦烟一杯茶饮尽,抬眼淡淡地问:“段小姐想交流什么?”   段淑然满意地笑了,随后又故作担忧地问:“世子夫人看起来不大高兴,莫不是生气了?”   话里话外指苏锦烟担心丢人而恼羞成怒,实在上不得台面。   “世子夫人可别误会了淑然,”她拿团扇半遮半掩道:“淑然实在是因为求学若渴,想请教一二罢了。”   苏锦烟是真没耐心看她表演,面无表情地:“段小姐多心了,我平日里就这样,不信你问我夫君,他最是懂我。”   这句“最是懂我”,令尉迟瑾动作一顿,茶水也洒了几滴。   晁韶也大笑出声:“有趣有趣,小嫂嫂这性子可太合我意了。”   尉迟瑾冷冷一瞥,他又赶紧住嘴,咳了一声道:“段小姐想请教什么,赶紧吧。”   段淑然因为苏锦烟的这句话生生气了半晌,闻言,说道:“前些日子,父亲至交好友吕大家来访,淑然有幸与其讨教了一番茶艺,颇是有些心得。今日,淑然便贸然献丑,展示一二,若有不对之处,还请多多指教。”   有人惊讶:“可是那个学子遍布天下的吕容瑜吕老先生?”   “正是。”段淑然含笑矜持地点头。   吕老先生学识渊博,是世间难得的奇才,圣上曾三请其入宫当太子太傅,但此人随性洒脱,不醉名利,最后推荐了好友段在时,也就是如今的段太傅。   吕老先生门下学子无数,在文人中颇有名望,因此,但凡提起一二都令人觉得与有荣焉。更何况,段淑然还曾亲自与他讨教茶学,此事更是令人羡慕。   段淑然见众人或惊或羡的表情,心里满意,她欠了欠身:“劳各位稍等片刻,淑然先下去准备准备。”   .   段淑然离开,众人又开始谈笑风生,   苏锦烟适才为了激段淑然,胡诌了一番,此时略微底气不足。索性她向来能装镇定,这会儿低着头自顾喝茶,尽量忽视那隐隐约约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   尉迟瑾看了她一会儿,见她装死,便不紧不慢地凑过去:“为夫最是懂娘子?”   “......”   不等她回答,又兀自了然地长长“哦”了一声,然后伏在她耳边低声说了句话。   他气息悠悠入了耳,随着他的话苏锦烟不可控制地想起那档子事,耳尖禁不住微微泛红。   “两位这是作甚?”晁韶忽然捂着胸口,一副受了内伤的模样:“青.天白.日,这般秀恩爱可想过我等的感受?”   在座之人,除了尉迟瑾新婚,其余皆还未成亲,此时见两人这般,也纷纷默契地咳起来:“矜持!矜持!”   这般一来,苏锦烟努力维持的镇定破了防,气恼地剜了眼尉迟瑾,惹得他哈哈大笑。   .   没过多久,段淑然回来了,领着几个婢女端香案、茶席、花束。   如此齐全,倒像是有备而来。   她盈盈欠身,向众人颔首,然后在茶席旁坐下,先是燃了根香,将其横放于紫檀香座中。然后说道:“向各位献丑了,不过,淑然有个不情之请。”   “哦,请说。”   “所谓琴棋书画诗酒花茶乃人生八雅,即是饮茶,又岂可无琴音?不知...”他看向尉迟瑾,欲语还休地:“世子可愿为我抚琴一曲?”   此话一出,周身寂静了片刻。   段淑然此要求按理说不算过分,时下文人雅士,皆喜欢抚琴作诗相互交流。但微妙的是,尉迟瑾身边还有个新婚妻子,若是为其他女子伴奏,似乎不那么妥当。   对此,段淑然早有说辞:“世子莫要误会,淑然也只是想起去年宫宴上合奏之事,颇是意犹未尽。”   还意犹未尽呢,苏锦烟心里真是对这个段淑然的不要脸惊呆了。她按兵不动,余光暗暗观察身旁尉迟瑾的动静。   其他人也在看尉迟瑾,颇有几分瞧热闹不嫌事大的意思。   尉迟瑾却不急不缓地摇着折扇,好半晌才懒懒地说道:“实在不巧,在下今日并无抚琴雅兴。”   段淑然面色微僵,片刻,才又笑道:“既如此,倒不好强求。”   然后,她退而求其次,又看向晁韶。   晁韶自然愿意为美人解围,不等她开口,便主动说:“在下就来献丑吧。”   随后,晁韶抚琴,段淑然表演茶艺,两人静坐一处,倒确实赏心悦目。   段淑然先是用银壶煮水,然后再用茶匙将茶叶拨进盖碗中。水沸,她挽起袖子,恰到好处地露出一截白嫩的手腕,轻轻柔柔地提高银壶,将水注入盖碗之中。水柱又细又长,入盏无声,只将青嫩的茶叶冲得飞快旋转,煞是好看。   这个动作立马赢得众人喝彩:“功夫果真精妙。”   段淑然微微一笑,继续不慌不忙地将盖子盖上,随后兰花指捏住盖碗两侧,缓缓出汤。   她将茶汤先是倒入闻香杯中,随后再将品茗杯倒扣其上。双手一个仙女撒花的姿势,上下拿稳两只杯子,反手一翻,又变成了闻香杯在上,而品茗杯在下的姿势。   此动作优美好看,又得了几声赞叹。   做完这些,她才吩咐婢女分杯给众人,款款说道:“大家尝尝,这是太子妃前日赐下来的御贡碧螺春。”   婢女将茶分到苏锦烟面前,她拿起闻香杯放在鼻尖轻嗅,掀眼看了下段淑然,见她也正暗自得意地看向她。   果然,当苏锦烟品了一口茶之后,她便问道:“此茶,世子夫人觉得如何?”   苏锦烟神色淡淡,品了一口便将其放下,面上不以为然。   “御贡碧螺春自是不错,且段小姐茶艺功夫了得,只不过......”她停顿了下,见众人朝她看来,才慢条斯理地说道:“茶的滋味欠佳。”   闻言,段淑然脸色变了变,勉强维持着笑意说道:“世子夫人这是何意?”   苏锦烟起身走到茶席旁,拿起那罐御贡碧螺春看了看色泽,说道:“此茶乃早春洞庭碧螺春,观其色泽和香气,可断定采摘于洞庭西山。洞庭西山之茶,说万亩茶园出一斤茶也不为过,确实是难得的臻品。”   见她一眼便能瞧出产地,还说得如此细致,段淑然惊诧的同时,也暗自满意。然而还未等她露出笑容,又听得苏锦烟开口:   “只可惜,原本是好茶,却因茶艺功夫而糟蹋了滋味。”   此话一出,众人面色不解,有人问:“这又如何说起,你适才还称赞段小姐茶艺功夫了得,为何又认为糟蹋了滋味。”   “此话并不相悖,”苏锦烟说道:“茶艺功夫精湛不代表冲泡的茶好喝。”   “所谓‘艺’只是作为欣赏之用,茶艺做得再好,也只是表面功夫。倒是掌握茶‘技’,抛开这些浮夸动作,化繁为简,才能真正冲泡出一道好茶。”   “世子夫人如此一说,在下倒是明白了些,”有人说道:“可否再详细解说一说,为何茶艺功夫好反而泡茶滋味欠佳呢?”   “很简单,”苏锦烟将茶叶罐放下,坐回自己的位置:“就适才段小姐煮茶的过程而言,动作行云流水,体态优雅,无一不美。可她却忽略了最本质也是最重要的事,那便是碧螺春乃娇嫩的绿茶,冲泡过程不宜复杂,且出汤时间不宜过久。”   “若要总结段小姐的失误,”苏锦烟说道:“失误有三。”   “其一,世人皆知茶用沸水冲泡,实际上不全然。娇嫩的茶叶,尤其是芽头绿茶,更适合温热的开水冲泡,这样可保持其茶叶的鲜爽口感。”   “其二,段小姐悬壶高冲之时,只顾水柱好看、动作优美,却忽略了水柱越长,水入盏的力道越大,这样一来,飞快旋转的茶叶互相碰撞而碎,毁了其美观。”   “其三,段小姐出汤动作过慢,导致茶叶在热水中浸泡时间长,原本甘甜滋味也变得苦涩。”   苏锦烟这番话说完,室内顿时静默了,有人沉思其中道理,有人仰望佩服,有人神色自若意味不明,也有人面色煞白摇摇欲坠。   这后者,便是段淑然了。   她咬着贝齿,面色青了白白了青,对于苏锦烟这番话一个字也反驳不出来。   她从小被教导学习琴棋书画,茶艺也十分精通。然而正如苏锦烟所说,她只注重动作的美观,却忽视了最根本的问题,茶泡出来是要给人喝的,而不是光欣赏了就完事。   可这么些年来,整个上京,甚至整个大曌朝,哪个不是以展示茶艺功夫为上?凭着这身本事,这两年她在各种宴会上获得无数赞美和羡钦。   却不想,今日被苏锦烟这番话,重重地打入了尘埃。   现场的沉默更是对她上京才女最好的羞辱。   段淑然不敢抬眼去看众人的眼神,更不敢去看尉迟瑾的此时对她是何目光。   恐慌、羞愧、难堪、不甘,各样的情绪交织,令她忍不住眼角泛红。   但贵女的素质不允许她此时脆弱,她勉强扯出个难堪的笑意,起身道:“淑然突然觉得身子不适,先行告退。”   随后,落荒而逃。 第11章 醋意   回程的路上,苏锦烟坐在马车上,和煦的春风透过窗帘穿进车厢中,再加上马车摇摇晃晃,让她有点昏昏欲睡。   尽管眼皮子打架,但她却睡不着,因为这会儿旁边有个男人正懒洋洋地杵着下巴看着她。   “夫君到底看什么?”   她拿袖子捂唇,悄悄地打了个哈欠,是真的困得不行了。   好半晌,尉迟瑾这才开口说话,又似自言自语:“你到底有多少为夫不知道的事?”   苏锦烟一本正经:“挺多的。”   “哦?说说看。”   “一言难以说尽。”   话落,尉迟瑾又低笑出声。   苏锦烟发现他今日似乎格外爱笑,当然也清楚他定然如其他人一样好奇。想了想,索性解释道:   “其实饮茶乃老百姓家常之事,人人皆饮,没什么好稀奇。苏家经营的买卖当中也有茶叶,我也是从小便跟着父亲学了些。但是我所学的跟上京文人雅士们学的却不一样。”   “如何不一样?”   “你们学的是如何冲泡茶,而我从小学的便是茶如何冲泡。”   闻言,尉迟瑾挑眉,饶有兴味:“有点意思!”   顿了片刻,苏锦烟迟疑地说道:“太子殿下是夫君的表兄,而段小姐是太子殿下的妻妹,我本无意挑事,但你知,今日情况容不得我。”   “你是在担心我护不住你?”   “并非,”苏锦烟说:“我是担心夫君夹在中间难做。”   这番话说得实在熨帖,尉迟瑾满意,而后一把将苏锦烟拉过去坐在腿上。   “没想到,”他摩挲着她白嫩的下巴,戏亵道:“原来娘子这般关心为夫。”   说罢,便噙上那撩人的红唇。   .   尉迟瑾正亲得迷醉,忽闻由远而近的喊声。   “之逸兄,稍等片刻!稍等片刻!”   他忍了忍,终是放开了苏锦烟。掀开车帘子去瞧,见晁韶骑马追赶而来。   到了近前,他拱手道:“之逸兄稍等,我有事相商。”   说着他还不自觉地探眼朝车厢里看。   尉迟瑾下意识地将苏锦烟侧过身,不让别的男人瞧见她怜爱过度的模样。   “何事?”他问。   最后,尉迟瑾还是带着苏锦烟下了马车,因为晁韶要相商之人其实是苏锦烟。   他作揖道:“今日听嫂嫂这番茶艺心得,实在是醍醐灌顶。”   苏锦烟:“晁公子过谦了,不想晁公子竟也是爱茶之人。”   “嗜茶如命,”晁韶自我调侃:“宁可食物肉,不可吃无茶。”   苏锦烟本身也是爱茶之人,听闻此言,犹如遇知音。兴致上来便问道:“晁公子平日里喜欢喝什么茶?”   “最爱大红袍。”   “巧了,”苏锦烟高兴:“我也最爱大红袍。”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聊得颇是投入,完全把杵在一旁冷着脸的尉迟瑾忽视了个干净。   他咳了一声,没人理,便再咳一声。   晁韶:“之逸兄嗓子不舒服?”   尉迟瑾:“少废话,匆忙赶来究竟所为何事?”   晁韶猜出他心中不悦,忍着笑,这才进入正题:“不知嫂嫂下个月初可得闲?在下约了友人举办一场春茶宴,便想......”   “她没空。”没等他话说完,尉迟瑾先一步回绝道。   “你怎知嫂嫂没空?”晁韶嘴角抽抽。   “我说她没空便是没空,”尉迟瑾睨了眼苏锦烟,幽幽地问:“娘子你说呢?”   他这话着实霸道了些,甚至还带着点莫名的火气,苏锦烟不解,索性沉默不言。   晁韶:“至于这般小气?我也不只请嫂嫂,你也是要一道请的。”   “我也没空。”尉迟瑾冷哼。   “......”   哑口半晌,晁韶啧啧两声,用折扇指了指尉迟瑾,话中有话:“今日小弟算是看清你的本质了。”   说完,他翻身上马,抱拳辞别。   苏锦烟不懂他们两人打的什么哑谜,心底还在遗憾未能去赴宴之事,她迟疑了下,说道:“夫君...”   “嗯?”尉迟瑾侧头。   “其实妾身是有空的。”   “......”   .   当日,段淑然回到府上,径直将自己关在屋内,一溜儿的丫鬟婆子战战兢兢站在门外廊下,只听得里头噼里啪啦瓷器碎裂的声音,偶尔还夹杂着哭泣。   段夫人闻声而来,担忧地敲门:“我儿,到底发生了何事?快开门让娘进来。”   然而敲了许久,里头动静停是停了,却未见段淑然开门。段夫人担忧,便又说道:“我儿,若再是不应,我便让人砸开此门。”   果然,没过片刻,段淑然总算开门了。她眼眶红肿,满脸泪痕,一头扑进段夫人的怀里,呜呜咽咽痛哭:“母亲,女儿再见不得人了。”   段夫人听得云里雾里:“这话如何说?”   于是,段淑然又将今日的事说了一遍,但因着脸面也不好说自己被人羞辱,而是句句直指尉迟世子新娶的夫人处处与她作对,分明是不将她放在眼中。   段夫人听后心里又气又心疼,但总还算有几分理智。自己的女儿她当然清楚性子骄纵了些,定然是与那世子夫人起了点龃龉。且女儿一心想嫁尉迟世子她也是知道的,如今看着两人成双成对,不高兴也是在所难免。   想了想,便安慰道:“她一个破落商户女,你又何须自降身份与她计较?你是太傅之女,你姐姐是太子妃,你的身份在上京再是尊贵不过。尉迟世子没瞧上我儿是他没眼光。娘给你物色了更好的,就那个刘公子依娘看就......”   “娘,”段淑然不高兴道:“听说那个刘公子都有两个通房了,女儿才不要嫁他。”   “我儿,”段夫人劝道:“你如今年纪不小了,可不许任性。男人有个把通房算什么?回头你嫁过去若是不喜,直接打发了便是。”   段淑然愣愣地张着嘴,实在不明白往日对她百依百顺的母亲,为何极力劝她另嫁他人。   可她又哪里清楚,太子妃早已给段夫人透了信儿。   眼见这个女儿劝不通,段夫人叹气。没过多会儿,丫鬟进来禀报,说萧丞相家的千金过来了。   听见自己的手帕交来了,段淑然这才又提了点精神。   *   那日会友之后,苏锦烟陆陆续续地又收到些帖子,皆是邀她去吃茶听戏的。因着跟段淑然的较量,她名气颇是上升了一个台阶,往日里看不惯段淑然的,纷纷向她递出橄榄枝。   只不过这些帖子最后都被尉迟瑾强行没收了去,不仅如此,他这些天来看苏锦烟都有些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苏锦烟莫名其妙。   这日,她正坐在西厢房看账册,便见薛氏的婢女过来请她。   苏锦烟嫁进府中多日,除了最初敬媳妇茶和去皇宫拜见皇后娘娘之外,其余时间都几乎没见着自家婆婆。   起初苏锦烟也试探地问过,可否要每日早起去请安,但薛氏颇是通情达理,说不拘泥这些形式,每月初一十五去请安就好。   为此,苏锦烟偷得清闲每日睡起了懒觉。   这会儿薛氏突然将自己请过去,也不知是为何事,苏锦烟不敢耽搁,换了齐整的衣裳便出门。   春后日光见长,将将入傍晚,廊下已经惯常地掌灯了。穿过游廊,苏锦烟进了正院,巧合见一个婆子领着一名白胡子老先生进门。   两人对她行了一礼,而后同入了内间。   “锦烟,你过来。”   薛氏坐在软塌上,笑着拍了拍旁边的座位,说道:“坐这,娘有些事要与你说。”   “娘请说。”   薛氏倒无甚要紧事,先是问了她入国公府这些日子可还适应,接着便又问了些日常吃食,最后才直入正题:   “这位老先生精通妇科,上京许多人家都请他去看过,颇是有成效。”薛氏拍拍她的手:“锦烟你勿要多心,娘也只是想着先让你看看大夫,若有什么也好提前调理。”   苏锦烟点头,伸手过去给老大夫号脉,心里却是有些滋味复杂。   怎么说呢?   在联姻之前她便已经打算好,若是夫君敬重自己,那便也好生相待。若是夫君不贞,那她就过好自己的日子,相敬如宾地过一辈子也未尝不可。   她从未想过要生孩子的事,甚至潜意识里认为,孩子应该是两个相爱之人的结晶。   而她,刚刚嫁给尉迟瑾没多久,两人并不熟悉,更谈不上相爱。冷不丁地就说要生孩子,确实让她有点手足无措。   .   回到锦逸院时,天已擦黑了,原先空手而去,此时倒是从婆母那里满载而归。不过都是些女人家调经养血之物。   “世子夫人,”霜凌问:“这些要放何处?”   苏锦烟一路上都还没想好要给尉迟瑾生孩子,确切的说是还没做好生孩子的准备,她还真有些担心吃了这些东西就立马怀上了。   想了想,她吩咐道:“先收进库房吧。”   进了正屋,发现外间一个丫鬟都没有,安安静静。转过月门撩开纱帘,才蓦然看见个身影坐在西窗下看书。   她顿了顿:“夫君何时回来的?”   “你上哪去了?”   “去娘那里了。”苏锦烟又问:“夫君吃过饭了吗?”   “过来。”他伸手,面色严肃。   苏锦烟迟疑地走过去,然而才到身旁,就被他一把拉进怀中。   “有笔账,为夫要好好与你算算。”   “什么?”苏锦烟迷茫地抬头,然而对上他浓郁如墨、不怀好意的目光,顿时了然。   “夫君,”她推却道:“妾身还未沐浴。”   “那正好,”尉迟瑾将她打横抱起:“为夫与你一起。”   “......” 第12章 失踪   一场春雨过后,天气清凉,路边的野花星星点点地绵延盛开。   苏锦烟跟薛氏坐在马车里,偶尔余光透出车窗外欣赏路边背景。   “锦烟啊,”薛氏为人和睦,说话也是温温柔柔的:“前两日带回去的补品,吃着可觉得还好?”   她指的是那些调经养血的,但苏锦烟早就将它们束之高阁了,此时听婆母问起来,内心惭愧。便赶紧扯了个理由说道:“娘,前两日我胃口不太好,闻着那味儿总反胃,想着先缓两日再吃。”   闻言,薛氏眼睛一亮:“莫不是有了?”   但转念一想这都才半个月,应该是没这么快的,于是又按捺下心思,嘱咐道:“也好,我见你这两日精神不济,兴许是水土还未适应完好,过些日子再吃也不打紧。”   想了想,她又说道:“锦烟,你也莫怪娘着急,只是国公府里头的情况,你恐怕也知晓。国公府虽大,但嫡出的孩子甚少,儿子更是少之又少了。瑾儿是世子,担着的责任更大。”   “反正,你们早晚都要有孩子,晚些还不如早些。”   苏锦烟点头:“是,儿媳晓得的。”   薛氏呷了口茶,又温声说道:“我听说大安寺的送子观音最是灵验,所以今日便带你一同去拜拜。你也莫要有压力,心诚则灵,菩萨自然会保佑你们的。”   “嗯。”   过了片刻,薛氏放下茶盏,面色犹豫,有些难以启齿似的。   苏锦烟抬头:“娘想说什么?”   “是有一事,”薛氏迟疑了下,便低声问道:“你跟瑾儿,床笫之间可还和谐。”   骤然被婆母问这个,饶是苏锦烟再镇定,也难免脸颊发烫。   她蓦地想起昨日两人在净室的情况,彼时水都被洒了半桶,她是真真被他折腾得手指都没力气了,可他仍旧不罢休,一下又一下地跟她掰扯旧账。而那所谓的旧账,也实在是冠冕堂皇得很。   凝噎了半晌,她脸红红地答道:“和谐。”   苏锦烟脸红,薛氏也不好意思。若不是没其他法子,她也不想问儿媳这样的事。这种事向来是由儿媳身边的嬷嬷提点的,但也不知为何儿媳嫁过来没带嬷嬷,于是便只有她亲自来提点了。   但接下来的话她实在是不好亲自说了,便递了个眼神给身旁的嬷嬷。   嬷嬷会意,直接问道:“世子妃,那事情过后,你是如何处理的?”   “啊?”苏锦烟不大明白地看向她。   嬷嬷笑道:“你们完事后可先别急着沐浴。”   她凑近了几分,在苏锦烟耳畔提点了一番,听得苏锦烟面红耳赤,简直想就地死亡。所幸大安寺很快就到了,苏锦烟扶着薛氏赶紧下车。   .   拜过送子观音,苏锦烟又捐了些香火钱,得了个多子多福符,还喝了灵泉水,总之万事妥妥当当。   薛氏很满意,嘱咐她先去后院厢房歇息,自己则去慈恩殿听住持讲经去了。   住持每月讲经三次,每次都得两个时辰。苏锦烟等得无聊,见寺旁有一湾清泉,泉边翠竹茂密,便起了点春游的心思。   嘱咐了丫鬟婆子后,她带着霜凌沿阶而下。   空山新雨后,清爽宜人,处处春光处处美景。   苏锦烟提着裙摆坐在泉水边的石头上,泉水清澈见底,水里游鱼甚多。许是大安寺灵气笼罩,连着附近的花草鱼鸟都格外通人性。   她才坐了这么一会儿,鱼儿便纷纷游至她脚边,探头探脑地,模样可爱。   过了一会儿,隐约听见有小童哭声。   “奴婢听错了?”霜凌竖着耳朵:“好像是小孩的哭声。”   “没错,”苏锦烟起身道:“走,我们过去看看。”   两人寻着声音走近,果然见有个约莫三四岁的小孩儿坐在棵树下哭。   霜凌走近询问:“小孩儿,你哭什么?”   那小孩见两人走近,似乎也不害怕了,抽抽噎噎止住眼泪:“我阿娘不见了,我要找阿娘。”   “如何不见了的?”   “阿娘去砍竹子,说让我坐着等她。”小孩儿抹着泪眼:“可我等了许久也没见阿娘。”   原是如此。   苏锦烟看了看四周,荒山野岭的,一个小孩儿在此等着确实不安全。想了想,她蹲下身子,从霜凌手上拿过花糕递过去,哄道:“莫哭,我们带你去找你阿娘如何?”   “嗯。”   “你阿娘叫什么名字?”   “我爹爹喊她婆娘。”   闻言,苏锦烟忍俊不禁,又问:“其他名字呢?”   小孩儿歪头想了想,说道:“我奶奶叫她翠柳。”   苏锦烟点头,牵着他的手,一路走一路让霜凌喊“翠柳”。   三人就这么寻了一路,总算在另山坳见着了小孩儿的母亲。叫翠柳的妇人因砍竹子受了伤,腿不小心被竹尖戳穿了骨,也颇是担忧儿子,此时见着了儿子,嘴里不停的感谢。   随后,妇人又拜托道:“夫人,您能否去村里通知我丈夫,村里也有大夫,让大夫也来一趟,我这会儿实在没法子走路了。”   苏锦烟也理解,她们若是不帮忙,这对母子还真是没办法回家。她问道:“你家住在何处?”   “山脚下就是,村口第一户,门前种了棵枣树的就是我家。”   苏锦烟看了看天色,她们出来好一趟了,没过多久讲经便要结束。想了想,她吩咐道:“霜凌,你去山脚下通知翠柳的丈夫过来接人。”   “那小姐您呢?”   “我记得回去的路。”苏锦烟说道:“你通知了人,也快些回来,我让人留马车等你。”   霜凌也不再迟疑,按着妇人所指的方向就离开了。   苏锦烟也辞别那对母子,然后沿路返回。   *   玉苼楼,沉香袅袅,丝竹悦耳。   几名歌姬坐在绣凳上抚琴弄曲,一帘之隔的筵席之上,几名男子坐着饮酒。   “我真是羡慕之逸兄,早早娶了美娇娘,不用整日受父母催促。”一名蓝衣公子说道。   此言,晁韶不敢苟同:“娶妻有什么好?整日被管着。”他指了指尉迟瑾:“你看他,也就今日媳妇儿去上香了才能出门一趟。”   尉迟瑾懒得理他胡言乱语,兀自悠闲地听曲。   “之逸兄,”晁韶打趣道:“难道我说的不对?”   “那句对?”尉迟瑾斜眼睨他:“你的话这般尖酸,我不得不怀疑......”   “什么?”   “你嫉妒我。”尉迟瑾老神在在地说道。   “......”晁韶没想到他连这般不要脸的话都说得出来,惊得都不知如何说话。   过了一会儿,晁韶八卦兮兮地凑近他问:“之逸,你这模样,莫不是对你那新婚妻子动了心?”   尉迟瑾的动作一顿,随即冷笑:“你哪只眼睛看到的?”   晁韶拍拍他的肩,语重心长道:“我只是提醒一下,莫要负了佳人。我虽只见过小嫂嫂一面,但看得出是个至情至性之人,你那表妹再好也只是表妹,莫要伤了人心。”   闻言,尉迟瑾突然不耐烦道:“你管得也太多了些。”   晁韶笑笑:“我是看在小嫂嫂的面子上,好意提醒罢了。”   尉迟瑾偏过头,透过隔窗看向外边墙角的繁花,想起早上出门前,她低眉顺眼地帮他系腰带,还轻轻柔柔地嘱咐:“夫君与友人相聚,莫要贪杯,早去早回。”   他一口酒饮尽,就这么出神了良久。   午时,一行人出门,正打算找个酒楼吃午饭时,小厮匆匆忙忙跑过来。   “世子爷可在?”   尉迟瑾掀帘子问:“何事?”   “世子爷,不好了,世子夫人丢失不见了。”   话音一落,尉迟瑾面色骤变,夺过随从的马便朝大安寺急奔而去。 第13章 情动   苏锦烟之前一脚踩空,也不知掉落进了什么地方。   过得许久,她才昏了昏沉沉地醒来,抬头向上望去,只见洞口密密麻麻的枯藤树叶,偶尔几束光照进来。   之前刚下过雨,坑里头还积了些水,把她的衣裙都弄湿了,此时,是又累又饿又冷。   她试着喊了几声,但四周安安静静,才喊了一会儿,就口干得不行。   也不知掉下来的时候磕到了什么,这会儿后脑依旧还有些疼痛,便挪了下身子,靠在墙壁小歇。   她暗自盘算,时辰过去了这么久,霜凌定然发现自己不见了,这会儿她只需养足精神,好生等着罢。   在她迷迷糊糊之际,隐约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不像是人走路,倒像是某种动物。   苏锦烟吓得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抬头往上看,然而视线所及之处被枯藤枝叶遮挡,根本就看不清。越是这般神秘不可见,越是让人害怕得毛骨悚然。   那物缓缓地、又窸窸窣窣地,随后有许多枯枝树叶掉落下来,她感到光线略微暗了暗,顿时觉得快要窒息了。   就在这时,隐约听见不远处有人唤她的名字。渐渐地,声音越来越清晰,她在众多寻找的声音中分辨出尉迟瑾的声音时,稍微衡量了下两人之间的距离,顿时开口大喊:   “夫君!救我!”   .   尉迟瑾骑马飞快地赶到大安寺,几乎将整个山头都翻遍了也没找到苏锦烟的身影。   侍卫询问:“世子爷,还继续找吗?”   尉迟瑾寒着脸:“你说呢?”   侍卫立即低头:“是,属下这就带人再寻一遍。”   “去往山下的人回来了吗?”尉迟瑾问。   “已经回来了,但没发现世子夫人的踪影,据山下的一名猎户所说,这片山西面有断崖。”那侍卫迟疑地问阿昏:“可要叫人去断崖下看看?”   话音一摞,顿时感到尉迟瑾周身散发的怒气,赶紧解释道:“属下并非他意,只是觉得或许......”   尉迟瑾抬手打住他的话,闭了闭眼睛,片刻才问:“你适才说山下有猎户?”   “正是。”   “去将猎户带过来。”   .   在猎户的指引下,众人陆陆续续翻了两个陷阱后,终于在第三个陷阱发现苏锦烟。   但尉迟瑾刚到,就听见苏锦烟大喊救命。情急之下没来得及听猎户开口指引,便直接奔了过去。   所幸苏锦烟安然无恙,只不过,他却受伤不小。   猎户埋伏陷阱时,还在旁边也设了些机关,苏锦烟之前没碰着,倒是让他给碰着了。尖锐的竹篾用力地甩过来,直接在他腰上滑过一道长长的口子,顿时鲜血淋漓。   苏锦烟得救后,看着他捂着腰间,腰上的衣裳还洇着血,又唬了大跳。   “夫君你怎么了?”她难得地露出焦急的神色:“是不是被那怪物伤着了?”   “不是怪物。”   “那是什么?”   尉迟瑾昂了下巴示意她看过去,苏锦烟顺着方向,见不远处侍卫们逮着了头雄壮的野猪。   “......”   她突然虚脱地坐在地上:“吓死我了。”   “你以为是什么?”   “以为是吃人的虎。”   尉迟瑾好笑,将她拉起:“走吧,再不回去,你夫君要血流而亡了。”   *   尉迟瑾受伤可不是小事,国公夫人薛氏担忧得眉头紧皱,请了大夫处理伤口后,还拿了牌子进宫请御医。   皇后听说最宠爱的侄儿受了伤,又是派嬷嬷来探望,又是赏赐补品,连太子殿下也亲自过来瞧了一眼,更遑国公府的亲戚妯娌们。   总之,锦逸院这两日犹如菜市场似的,人来人往。最后尉迟瑾实在是烦不胜烦,所幸以养伤为借口,闭门不见客。   他舒适地窝在床榻上,心安理得地享受苏锦烟的照顾。   苏锦烟自知理亏,这两日服侍得勤勤恳恳、任劳任怨,默默忍受着尉迟瑾的大爷脾气。   比如这会儿,尉迟大爷靠在软塌上,一手拿着书卷,一手杵着额头,心情愉悦,面色红润。   “夫君,伤口已经愈合了。”苏锦烟坐在榻边帮他换药。   “是么?”尉迟瑾掀眼皮瞧了眼,漫不经心道:“我看还差些。”   苏锦烟没忍住,问:“夫君,你都躺了三天了,不准备出门吗?”   本身也不是什么内伤,就是皮外伤。只不过伤口比较长,看着渗人而已。太医昨天来看过,都已经说尉迟瑾恢复得很好,可以行动自如了。   但苏锦烟不明白,他为何仍旧继续关在屋子里养病。而且这两日还将她使唤得像个陀螺似的,从吃饭穿衣到洗漱沐浴,她都服侍得无微不至。   却是累得不轻。   闻言,尉迟瑾放下书卷,不大满意地看着她:“你这是何意?”   他幽幽地:“我是为了谁伤成这样的?”   一提起这个,苏锦烟便没了底气,低下头继续认命地忙活手上的事。   片刻后,她端盆起身准备离开时,尉迟大爷又突然使唤道:“你看看枕头后边是什么?硌得慌。”   苏锦烟端着盆腾不开手,心想“你反手摸一摸不就知道了吗?”,但想了想,还是放下盆走过去。   她越过他的身子,探头去摸枕头边的东西。   “夫君,你抬起来些,我够不着。”   尉迟瑾照做。   “再抬一些。”   尉迟瑾照做。   “夫君抬高些,就差一点点了。”   尉迟瑾都快挪出塌边了,再挪就跌出去了,他蹙眉转头想问“够着了没”,恰巧对上她狡黠的目光。   两人视线定格——   窗外洒进来的夕阳照在她脸上,显得皮肤格外白皙透亮,连额边的血管青丝都清楚可见。   她的睫毛卷翘而浓密,略微慌乱地扑闪着,轻盈的呼吸伴随着她的体香,悠悠绕绕地打在他脸颊旁。   两人仿佛被点了穴似的,一时间,都忘了移开视线,就这么各自傻傻地看着对方。   过了好半晌,尉迟瑾抬着身子快支撑不住了,他动了动喉结,轻声问:“好了吗?”   他一出声,苏锦烟犹如触电似的赶紧回过神,不打自在地:“好、好了。”   随后从枕下摸出一个香囊,是她之前闲来无事绣的,只绣了一半,还没绣好,也不知何时忘在这儿了。   两人都十分默契地别过脸,然后装作若无其事地各忙各的事情。   尉迟瑾继续看书,苏锦烟端着盆走进净室。   但关上门的那一刻,苏锦烟愣愣地靠在门上,仰头闭着眼睛,实在想不通自己刚才为何反常。   而榻上的尉迟瑾也呆呆地,盯着书卷出神了许久。   .   兴许是下午的那段插曲扰乱人心,晚饭的时候,尉迟瑾和苏锦烟坐在桌边,皆沉默不语。   苏锦烟埋头吃饭,如往常一样时不时帮他布菜,但就是不肯抬头看他。   尉迟瑾倒是吃了两碗米饭,还喝了大半盅汤。   吃过饭,他说:“陪我走走。”   苏锦烟:“好。”   两人沉默地在园子里散步消食,又沉默地一起回正屋。   沐浴过后,苏锦烟擦干头发,又在窗边坐了会儿。夜风轻轻柔柔地吹着她发丝,注意力不由自主地集中在净室里头。   莫名地,她觉得有些紧张。   忽然,她听见净室的门打开,余光瞥见尉迟瑾已经走了出来。他走到软榻边坐下,却没有像往常一样喊她过去绞干头发,而是让丫鬟代劳。   “世子夫人今晚很渴?”霜凌在一旁疑惑地问。   苏锦烟垂眼,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喝了大半壶茶,暗暗懊恼,夜里恐怕要经常出恭了。   又过了约莫一刻钟,尉迟瑾突然开口吩咐丫鬟们都出去。   苏锦烟也赶紧站起来:“夫君,我困了,先去安置了。”   平日这个时候,尉迟瑾一般不会睡这么早,多半是还要在灯下看看书的。今天,苏锦烟也自然也是这么认为。   但是,当她躺到床榻上时,尉迟瑾也起身不紧不慢地进了内室,掀帘而入。   苏锦烟睁眼:“夫君不看书了吗?”   “嗯,”尉迟瑾淡淡地应了一声,然后躺下:“我也困了。”   于是,就这么地,两个“困了”的人,各自精神奕奕地看着头顶百花帐。   方寸床帏间,气氛灼热撩人。   尉迟瑾起了捉弄的心思,转头盯着她看,似乎想看她究竟能假装镇定到何时。   苏锦烟只觉得被他看的地方又烫又酥麻,坚持了一小会儿就坚持不住了。   “夫君,”她低声细语地劝:“夜深...唔——”   她话未说完,便被男人捉过去,噙住了唇。 第14章 情话   他只手箍住她的腰,将她抵在枕上,在她惊呼的瞬间便趁虚而入,急切又温柔,一遍又一遍地捉弄她舌尖。   苏锦烟只觉得今天的尉迟瑾似乎变得有些不一样,可哪里不一样她又说不上来。   他今日似乎格外喜欢亲吻,就这么摁着她都亲了足足有半个时辰。   直到后来苏锦烟实在是受不住了,眼见他又要覆上来,赶紧抵住:“别...麻了。”   尉迟瑾见她红唇润泽红肿,侧着脸羞臊的模样,忽然埋进她脖颈间低笑。   苏锦烟莫名其妙,实在不明白他在笑什么。   过了许久,尉迟瑾才抬头,也不做什么,就这么伏在她身上看她。那眸子里仿佛酝酿着什么东西,深邃且明亮,犹如璀璨星河。   苏锦烟不知不觉也看迷了进去,撞入那星河中,恍恍惚惚。连他的唇什么时候压下来的也不知道,只本能地回应着。   这一次,尉迟瑾吻得格外温柔专注,仿佛品尝美味珍馐似的。沿着脖颈至锁骨间停留许久,最后缓缓游离而下。   苏锦烟秉着呼吸,失神地看着帘子外的幽幽烛火。一阵夜风吹来,烛火颤栗,她的身子也跟着颤栗。   而尉迟瑾像个旅人,在山岚美景间流连忘返,又像个拨弄琴弦的高手,指尖所过之处,令人如痴如醉。   过了许久,他才抬头,伏在她耳畔不怀好意道:“怎么这般敏感?”   苏锦烟颤栗不已,连呼吸都乱得一塌糊涂。闻言,她闭着眼装死。   但尉迟瑾这个男人,实在太坏,但凡他占了优势,那便是要可劲儿的得寸进尺。这般调侃了还不够,他含着她的耳垂,轻轻浅浅地道了句:“粉蝶迷花,戏水鸳鸯,只恨夜短情长。”   苏锦烟顿时羞得脸颊通红,侧过脸,看也不敢看他。   倒是尉迟瑾,越来越得趣,兀自捉弄了许久,才微微抬身嵌了进去。   .   两人这般,又是闹到半夜,待第二天苏锦烟醒来时,已是日上三杆了。   想起今日是去给婆母请安的日子,她懊恼得很,见霜凌进来,责备道:“为何不叫醒我?如今请安都这般迟了。”   霜凌回道:“是世子爷不让叫醒您,国公夫人那边他已经派人去说了。”   “......”   他行事这般张扬,想必不出午时,整个府上都晓得她赖床的事了。   “世子夫人现在可要沐浴?”霜凌边挂帘子边说:“奴婢已经让人准备好热水了。”   “等等,”突然想到了什么,苏锦烟说道:“帘子先别挂,你先出去。”   霜凌狐疑,平日里她家小姐起床第一时间就是要沐浴的,今日为何这般奇怪?   但她也没多问,拉下帘子又退了出去。   苏锦烟缓缓地又躺了下去,身下一片黏黏糊糊,也不知那人弄了多少进去。想起之前去大安寺嬷嬷在耳畔的提点,她伸手扯了个枕头垫在腰下,然后就这般望着头顶。   或许,给他生个孩子也不错。   *   尉迟瑾在受伤的第四天总算出了门,苏锦烟也终于得以清闲下来。   这日,刚睡午觉起来,就见霜凌让人抬了个箱子进来。   “这是何物?”她问。   “世子夫人,这是素芳阁掌柜让人送来的,”她边打开箱子边说:“您嫁来京城不久,许多衣物都得赶着这边时兴的样式定做。奴婢之前吩咐了掌柜,没想到这么快就送来了。”   苏锦烟蹲下去看,满满一大箱子,在旁边角落还放着个精致的花梨木匣子,里头都是今年上京最时兴的首饰朱钗。   “小姐试试如何?”霜凌道:“若是有不合适的,奴婢让人改一下。”   绢、纱、绫、绸、锦、缎,都是上好的布料,做工精致,且花样子繁多。苏锦烟在镜子前都试了个遍,还颇是满意。   霜凌在一旁给她系带子,嘴里嘀咕:“奇怪了,我月初才给小姐量的尺寸,怎的就不合适了?”   苏锦烟垂眼看了看胸口,确实是紧了些,但也不妨事。   “小姐,可要再改改此处?”   “无碍,”她不在意道:“这些衣裳估计也鲜少有机会穿。”   “为何?”霜凌不解:“做好了不穿多可惜啊。”   苏锦烟解释道:“你家小姐我整日在府中还是低调些为好。”   但她话刚说完,就有个婢女拿了张帖子进来:“世子夫人,前院婆子送来的,说是给您的帖子。”   苏锦烟接过来看,是婉仪公主写的帖子,邀请她后日去府上吃茶赏花。   霜凌又高兴起来:“这下好啦,您总算有机会穿这些衣裳了。”   .   晚上的时候,苏锦烟跟尉迟瑾说了这事,尉迟瑾这次倒没拦着她了,还颇有兴致地跟她说了些婉仪公主的事。   婉仪公主是圣上的第四女,早在三年前就赐婚给了镇国将军府的第三子。两人最开始也颇是恩爱了段时日,但后来有一天发现驸马在外头还藏着个外室。那外室是一落难农家女子,姿色身段到颇是撩人,娇娇柔柔如小白花,最是让男人欲罢不能的款儿。   婉仪公主一气之下带人杀到别院,将那外室活活打死。驸马气得大骂她善妒,并扬言要和离。   婉仪公主彼时冷笑三声,让侍卫绑了驸马将其痛打了一顿,最后也不等驸马提和离,当晚直接进宫求了和离圣旨。   后来,婉仪公主兴许是看淡了情爱,对于其他人的求娶频频拒绝,反而在府上养起了面首。   当然,这面首之说也不大确定,只不过据有些人传言,公主府上养了好些戏子,个个都是白白净净的年轻小生,日日讨她欢心,所以才有此猜测。   苏锦烟听完之后,大为敬佩,没忍住叹了句:“婉仪公主乃吾辈楷模。”   尉迟瑾顿时脸色不大好,搂着人又好生地“罚”了一顿。   *   去赴宴这日,春光明媚,苏锦烟领着霜凌还有几个丫鬟出了门。   公主府的丫鬟们上前来领着她进门,兴许是以前没见过她觉得面生,暗暗打量着人。领到月洞门处说道:“夫人,小姐夫人们都在花厅里头。”   苏锦烟颔首,穿过游廊小径便上了台阶。才走到门口便听得里头欢声笑语,不知是谁说了笑话,众人笑倒成一团。   见她进来,不约而同地停下来看她。   世人总是如此,若是群体中突然来了个姿色比她们好的,不消说,便十分默契的排斥起来。   苏锦烟自然也感受道了这些打量中带着嫉妒的目光。她在门口站了片刻,微笑地看向众人,视线却在寻找今日宴会的主人婉仪公主。   出门前她是特地打听了婉仪的长相的,但此时花厅内却没见着她身影。   有个婆子迎上来正要领她入座,却听得一声爽朗的笑声从身后传来,掠过她身边时还略微闻到些酒气。   “姐妹们,我来晚了,莫怪。”这人正是婉仪公主,她也主意道了苏锦烟,顿时眼睛一亮:“莫非这位就是世子夫人?”   苏锦烟也猜到了她的身份,盈盈行了一礼:“苏锦烟见过公主。”   “百闻不如一见啊,”婉仪公主绕着她转了一圈,拉着她做到椅子上:“原来世子夫人长得这般好看,难怪尉迟瑾喜欢。”   婉仪公主说话很是直接,但苏锦烟却不讨厌。她口中的“百闻不如一见”,并非像那日段淑然口中“刮目相看”那般阴阳怪气,反而字里行间透着股自来熟的热情。   段淑然说话是带着轻视的,但这个婉仪公主却是发自内心欢喜的。   但花厅里有人却恁是曲解了婉仪公主的意思,捂着帕子嘲弄道:“果然是百闻不如一见,长了这副模样,便是不消什么门楣,我也愿意娶了。”   说话的是国子监祭酒的大儿媳乔氏,出身高门。这话听起来是褒奖,但实则贬低苏锦烟长得狐媚,难怪一个商户女可以嫁入国公府,不就是因为这容貌迷了男人眼吗。   有人也附和:“瞧你说的,你一个女人家娶什么娶?也是尉迟世子动作快,若是我早先见着,定然帮我那弟弟讨做媳妇去。”   在场众人听了,心照不宣地笑起来。   柳侍郎夫人的弟弟谁人不知,就是个整日无所事事花天酒地的混子。拿这样的人来配苏锦烟,话里话外自然就是对她的轻蔑。   但这话听着却又挑不出错,不是还有句伸手不打笑脸人么?难道调侃也调侃不得了?   因此,大家也暗暗打量苏锦烟,想看她听了这些话会如何接招。   不过苏锦烟淡然得很,一来她不认识这个什么柳侍郎夫人,更不得知她有个混不吝的弟弟。顶多将这些人的话当作是羡慕嫉妒罢了。   她只是静静地坐着,从婢女手中接过茶,四平八稳地品茶。   众人见她没接茬,突然也觉得怪没意思起来。   有女人在的场合,免不了的话题便是衣裳首饰,很快,大家又聊到了今年时兴的衣裳款式上去。   柳侍郎夫人娘家是个暴发富,平日里出门喝茶,也惯爱炫耀这些。她起了话头,兴致勃勃地说道:“你们可听说了,素芳阁前些日子又到了许多时兴的花样子,尤其是薄如蝉翼的烟罗绮,柔顺细腻,轻盈如云烟。”   “只可惜,”她故作叹息道:“听掌柜的说,拢共也就只有一匹半,另一匹不知被哪位贵人得了去,我便只得了这么半匹。”   “半匹已经不错了,我们总归是连见都还没见过呐。”   “这有何难,”柳侍郎夫人得意道:“我今日就带了张烟罗绮的帕子过来。”   她从袖中掏出一张被叠得整整齐齐地帕子。质地轻轻软软地,看着只是那么一小块,展开之后却颇是宽大。果真如柳侍郎夫人所说,薄如蝉翼、轻盈如云烟,在阳光下看,还能见到百花金线。   有人不禁赞道:“素芳阁的工艺果真精妙啊,这么一匹布得值多少钱?”   “这哪是钱的事?这可是有钱也买不来的。”   “正是这个理。”   “诶?”这时,突然有人惊讶了一声:“我怎的看柳夫人手上的帕子跟世子夫人身上的衣裳很像呢?”   此话一出,众人纷纷看向苏锦烟。苏锦烟因对这些话题不感兴趣,望着廊下挂着的一笼雀鸟神游天外。   见众人突然看过来,她缓缓回过神:“怎么了?”   有人问:“世子夫人里头穿的那件衣裳可是素芳阁最新的烟罗绮?”   苏锦烟低头看了眼,略微迟疑地点头:“是素芳阁的没错,但是不是烟罗绮我不知道,衣裳是婢女给我准备的。”   烟罗绮花样纹路料子都极为特殊,也甚好分辨,这么一看,可不就是跟柳侍郎夫人手上的那块帕子一模一样吗。   然而,苏锦烟这不以为然的语气,这漫不经心的态度,却狠狠地羞辱了一番柳侍郎夫人。   柳侍郎夫人面上的笑僵住,手上那块帕子也仿佛有千金重一般,一时间也不知是该收起来好,还是该怎么样。   亏得她得了张帕子还来炫耀,人家苏锦烟却穿着一整件,而且还当成里衣来穿,若不是膝下裙摆露了些出来,还当真没人发觉。   这般一对比,脸就格外的疼。   婉仪公主看了眼柳侍郎夫人局促尴尬的神色,又看了眼淡定自如的苏锦烟,觉得苏锦烟这性子是在对她胃口得很。   她对着苏锦烟促狭道:“你怎的这么拿宝贝不当宝?”   言下之意是说她居然这么低调。   苏锦烟也笑:“今日这衣裳是我从衣橱随便选的。不过,说起宝贝,我那里确实有很多,公主若是不嫌弃,回头我让人送些过来与你。”   “这可是你说的。”婉仪公主说道:“那我可等着了。”   有时候人的缘分就是这般其妙,一个眼神,一句话都能让毫不相干的人瞬间结成好友。   两人的谈话带着点高山流水的味道,虽只是三言两语,却透着股自然亲昵。在场众人面面相觑,暗想,这世子夫人才来上京没多久,何时与婉仪公主这般熟稔了?   婉仪公主对苏锦烟的热络态度,众人或羡或妒。但不论如何,经过了这一茬,许多人又开始调转方向,巴结起苏锦烟来。   倒是一旁的柳侍郎夫人和乔氏被冷落了许久。   .   茶宴结束,婉仪公主亲自送了一段路,然后才派人送她出门。   苏锦烟经过园子小径时,突闻身后有人唤她,转身看去,是个身着碧绿长裙的女子。   之前在花厅时苏锦烟也注意到了她。此女子文文静静,坐在婉仪公主下首不大爱说话,偶有人与她说两句,也只是矜持地点头。   但是那双清冷高傲的眼睛会时不时打量苏锦烟。   婆子们认得此女子,见她走过来,行礼道:“萧小姐安好。”   “你们先下去。”她吩咐道。   “这......”婆子犹豫,因为公主吩咐了要将世子夫人安然无恙地送出门的。   “无碍,”苏锦烟说道:“想必这位姑娘有事与我说,你们先回避一二。”   等婆子们一走,苏锦烟问:“不知萧小姐有什么话?”   “世子夫人果真冰雪聪明。”萧倩淡淡地冷笑:“我还未开口便知我所为何事。”   萧倩是萧丞相之女,也是段淑然的手帕交,两人在上京都颇有些才女名声。骤然得知自己的闺蜜被人羞辱,当然咽不下这口气。   之前茶宴上,她静静地看着苏锦烟春风得意了一把,然而却一点也不心急。因为此刻,她就要戳破她的美梦,让她知道自己所嫁之人心里爱的是别的女人,而她苏锦烟,只不过是权宜之下娶的利益妻子罢了。   “萧小姐倒底想说什么,”苏锦烟没多大耐心地问。   “世子夫人,”萧倩脸上挂着浅浅的嘲弄:“你恐怕不知,你的丈夫尉迟世子早在娶你之前,便许了他表妹白头之约了。” 第15章 表妹   马车上,苏锦烟盯着车门上的如意雕花愣愣地出神,萧倩的那番话犹如魔咒般一直萦绕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   “你的丈夫尉迟世子早在娶你之前,便许了他表妹白头之约。”   她根本不想在意,但不知为何,袖中的手指却不停地发抖。   她甚至唾弃自己,为何要在意这样的事?   从母亲去世后,父亲宠爱王氏还让她大了肚子的那时候起,她便清楚,这世间的婚姻只不过是一种生活形式罢了,所谓男女恩爱、秦晋之好,通通也只是镜花水月。   她知,从小便知,也正清楚如此,所以对以后嫁给谁人并无期待。   彼时听说她要跟璟国公府的世子联姻,她点头淡然地应了声好。嫁谁又不是嫁?左右不过是换个地方生活,左右不过是生活中多了个相敬如宾之人。   于是,就这么的,她坦然地嫁过来了。   但是,也许是这些日子尉迟瑾与她扮恩爱夫妻扮得太像,让她产生了错觉,以至于自己想给他生孩子。   想到此,她自嘲一笑。   苏锦烟啊苏锦烟,可莫要如母亲那般栽了跟头,到死了还怨。   .   尽管极力排解,可这股难受的情绪却一直扰着她,哪怕回到府中也不得安宁。   丫鬟婆子们见她进门,禀报道:“世子夫人,三小姐来了,正在花厅里坐等着呢。”   “什么时候来的?”她换下衣裳,穿了件日常衣裙。   “刚来没多久。”   “好,我这就过去。”   走到花厅门口,她暗暗地调整情绪,见了尉迟雁扯了个笑:“你今日怎么得闲来我这了?”   尉迟雁正吃着桂花糕,口中囫囵不清地:“夫子回老家祭祖了,我便才得了空的。”   “嫂嫂去哪了?”她问。   “去婉仪公主那吃茶了。”   “茶好吃吗?”   “好吃。”   “可遇到什么有趣的事,嫂嫂说来听听。”   闻言,苏锦烟顿了下,而后半是认真半是说笑地:“遇到有人说了你哥哥的坏话。”   尉迟雁黛眉一拧:“真讨厌,说我哥哥什么坏话呢?”   “说......”她缓缓道:“你哥哥和表妹的事。”   她话音一落,尉迟雁忍不住大咳,口中的糕点碎屑也喷了些出来。平复片刻后,她瞪大眼睛问道:“嫂嫂都知道了?”   “知道了。”   “嫂嫂不生气?”   “为何要生气?”苏锦烟说道:“那是以前的事不是吗?”   尉迟雁似乎没料到她能这般想得开,面色又放松起来:“也是。”   “嫂嫂,”尉迟雁迟疑道:“其实我还挺喜欢婧柔表姐的,最开始也是因为她不能嫁给哥哥,还埋怨了你一顿。”   听得此话,苏锦烟隐约证实了自己的猜想,但还是问道:“已经谈婚论嫁了吗?”   “嗯,”尉迟雁点头,随后又摇头:“也不是,我只是有一次听母亲提起过,说婧柔表姐与哥哥关系好,日后做了夫妻说不定很和谐什么的。”   “关系有多好?”   苏锦烟脸上的笑容得宜,像是在听什么有趣的事似的,尉迟雁也没多想,她这般问,便如实答道:“婧柔表姐喜欢作诗和书法,还给哥哥送过诗集和许多孤本字帖呢。对了,婧柔表姐女红也很好,去年送了我一块绣帕,送了哥哥一个香囊。”   “那你哥哥呢。”   “哥哥啊,”尉迟雁摇头:“哥哥做事神神秘秘的,可没让我知道。”   .   送走尉迟雁,苏锦烟一个人在花厅里坐了许久,直到日落,直到掌灯。   婢女们过来请她:“世子夫人,世子爷回来了,该用晚饭了。”   “好。”苏锦烟淡淡地应声。   正屋,尉迟瑾一身玄色锦袍慵懒地靠在软塌上看书,见她进门,眉眼也没抬。   过了好半晌,他才笑着问:“为夫就这般好看?”   苏锦烟没心情:“夫君,用饭吧。”   “好。”   尉迟瑾放下书卷,拉着她去洗手,然后两人坐在饭桌前。   苏锦烟给他盛汤,给他布菜,一如往常那般将他服侍周到,但尉迟瑾却察觉到了她的异样情绪。   “你今日不高兴?”他问道:“可是去吃茶遇到什么事了?”   “没有,”苏锦烟摇头:“就是有点累了。”   闻言,尉迟瑾也没多想,只隐约觉得她今日有些奇怪。   吃过饭后,尉迟瑾说有事去了趟书房,回来后身上起了点汗,叫人备水沐浴。   他喊苏锦烟:“过来。”   苏锦烟抬头:“夫君有何事?”   尉迟瑾挑眉,张开手臂故作不悦。   苏锦烟这才放下东西,走过去帮他解衣袍。   男人的衣裳并不复杂,将腰带解开,再去外袍便是里衣。可这些平日里做惯了的事,今日苏锦烟却做得艰难。   原因无他,她盯着他腰间的那只宝蓝色香囊看了许久,上头的花纹别致,针脚细密,连香气也悠悠地。   “怎么了?”尉迟瑾见她迟迟没有动作,狐疑地问。   “夫君,”苏锦烟缓缓开口:“我身子不适,可否让丫鬟进来?”   她不想服侍他,不想去碰别的女人送他的东西。   怎么说呢,即便再想得开,但自己丈夫身上挂着别的女人送的香囊,她也觉得膈应。   “你哪里不适?”尉迟瑾追问:“可要叫大夫来看看?”   “不了,”苏锦烟转身:“我去歇息一会儿就好。”   “上哪歇息去?”   她明显走的是门口的方向。   但苏锦烟没再搭理,出门吩咐丫鬟们进去伺候,便径直去了西厢房。   从小她就有个习惯,但凡遇到不开心的事,只要看看账本,看看上头进账的银钱,心情就会好起来。   可她看了许久,直到夜幕深沉,依旧觉得憋闷得慌。   她将账本合上,放进抽屉。   霜凌不知道发生了何事,但隐约猜到应该是与那个萧小姐说的话有关。但她家小姐有什么事向来都只是藏在肚子里,即便是问她也不会说。   心里无奈叹气:“小姐,夜深了,要回去歇息吗?”   苏锦烟的动作顿了片刻,忽然豁然开朗起来。   自己在这逃避半天,只是不想见到他罢了。可避得了一时又哪能避一世?   其实她早就打算好了不是吗?若是夫君珍爱她,那么她也珍爱夫君,若是夫君不贞,那就相敬如宾便是。   只是相敬如宾而已,又有何难呢?   “回吧。”她说道:“总是要回的。”   出了门槛,她突然想起一事,于是又说道:“你明日去药店买些药来。”   “什么药?”   她凑近霜凌耳边吩咐了一番,霜凌听后大惊:“您要这虎狼之药做什么?会伤身子的。”   “我自有分寸。”她说道:“只你一人去,莫要让别人知晓此事。” 第16章 冷落   尉迟瑾沐浴过后坐在软塌上看书,见天色很晚了苏锦烟也没回,正准备着人去寻,就听见外头喊“世子夫人”的声音。   他又不急不缓地坐回去,然而余光却瞥见苏锦烟进屋径直去了内室。   尉迟瑾撂下书卷,掠过屏风,便见那窈窕的身子站在柜子旁解外衫。他心下一动,走过去从身后将她抱住,鼻尖伏在她脖颈处闻她身上的幽香。   “去做什么了,怎么这么晚?”   苏锦烟身子微僵:“看账册去了。”   尉迟瑾一边听她轻轻柔柔地说话,一边细细密密地吻她白嫩的脖颈。   “夫君,该安置了。”   尉迟瑾却不答,将她又搂紧了些:“你今日为何这般香?”   他只觉得她身上的香气犹如春.药,每回闻着都令他欲罢不能。   他抱着人踉跄地走了几步,推她抵在桌边,连桌子也晃动了下,上头的烛台倒下来灭了,光线瞬间暗了少许。   苏锦烟闭着眼睛忍受着,手掌扶着桌面,提醒道:“夫君,我今日身子不适,有些累。”   “我知道,”尉迟瑾手掌在她腰间摩挲,气息浓郁:“今日为夫服侍你,不用你辛苦。”   苏锦烟只好又忍了忍。他微凉的指尖探入衣底,轻轻拢住,揉捻,拉扯。   惹得她呼吸不稳地又闭上了眼睛。   少顷,尉迟瑾低声道:“转过来。”   “夫君,可否......”   话未说完,身子便被他掰转过去,扯了衣裳。玉臂上挂着欲落不落的亵衣带子,风景半遮不遮。   尉迟瑾欣赏了片刻,才覆唇上去含住。   苏锦烟如雨打的芭蕉,经不住折磨,睁大眼睛努力保持清醒,也暗暗唾弃自己这副敏感的身子。只稍稍被他一逗,就这般不争气。   也不知过了多久,突然一阵天旋地转,她被尉迟瑾打横抱起三两步放在榻上。   尉迟瑾情到浓时,忍不住去吻她,然而刚刚碰上她的唇,便被她躲了过去。   他继续追逐,她仍旧躲避,片刻,尉迟瑾停了下来。   “怎么了?”   这时才发现她眸子十分清明,哪有半分被怜爱的模样?   “夫君,我今天身子不适。”她声音清清冷冷。   尉迟瑾笑了下:“不是说了吗?我来服侍你就好。”   但苏锦烟没说话,就这么平静地看着他。   两人无声地对峙了一会儿。   他眸中的□□也渐渐消散,叹了口气:“也罢,你好生歇息。”   说完,便起身去了净室,过了好半晌才出来。   .   次日早起下了点雨,空气清清凉凉地。   尉迟瑾站在柜子前,由着苏锦烟帮他穿衣。她身上批了件外衫,头发略微凌乱,未施妆粉,有种出水芙蓉的慵懒之姿。   她安安静静地低头忙活,尉迟瑾看了片刻,说道:“我今日与友人相约饮酒,约莫晚些回来。”   “好。”   “若实在回得晚,莫要等我吃饭。”   “好。”   “对了,我昨日穿的衣裳不小心染了墨,你回头让人扔了。”   “好。”   见衣裳穿好,他顿了下:“那我走了?”   “好。”   “你就没什么要说的?”   苏锦烟抬眼:“说什么?”   尉迟瑾一噎,若是往常,她定然要嘱咐一声“夫君莫要贪杯,早去早回。”但他等了片刻也没等到这句话,想着兴许是她身子不适忘了,便也没多想,转身出了门。   尉迟瑾一走,苏锦烟坐到外间继续吃早饭。没过一会儿,霜凌端了个碗进来。   “小姐?”她鬼鬼祟祟地将门关上,然后低声道:“药按您的吩咐熬好了,奴婢亲自盯着熬的。”   “拿过来。”   “小姐,”霜凌不忍:“你可想好了?”   苏锦烟淡笑,夺过碗,毫不犹豫一口喝尽。   *   玉苼楼。   晁韶敬了杯酒,闻道:“眼下你已成亲,又是及冠之龄,可想过在朝谋个什么缺?”   尉迟瑾摆手:“暂时还不入朝为官,我手上还有太子殿下交代的事。”   “也好,”晁韶点点头:“左右太子殿下是你表兄,不会亏待你的。”   “倒是苦了我,”晁韶叹息一声:“不想娶妻也不想做官,可我家里的母上大人实在是逼得紧。”   尉迟瑾好笑:“那你如何打算?”   “出去避避风头,游历一两年再回来。”   “真要如此?”尉迟瑾挑眉。   “唉。”   思及此,晁韶继续无奈叹气。只不过他刚叹完,旁边之人也跟着叹气。   两人斜眼看去:“文州兄又为何叹气?”   又见他眼下有些乌青,似没休息好的模样,关心道:“莫要太操劳。”   李文州是吏部尚书次子,在京兆府谋了个从五品官职。这些日子上京屡屡有杀人盗窃案发生,京兆府也是忙得不可开交。两人以为李文州为在这事头疼,便相劝一二。   哪知,却是劝了个寂寞。   李文州摇头:“职上的事倒无需我操劳什么,只不过家里有个小娇娇整日令我头疼。”   他去年春娶了娇妻,年龄比她小几岁,性子便爱娇了些。李文州宠着惯着,结果将妻子宠得越发无法无天,三天两头都得整些“你爱不爱我”的戏码,搞得他甜蜜又忧愁。   女人便是这样,问你爱不爱她,迟疑一秒钟答都不行,迟了说你不够爱。答得快也不行,快了说你太敷衍。不答也不行,不答她立马就能收拾包袱回娘家。   平日里尉迟瑾和晁韶两人听他絮絮叨叨这些,颇是好笑。   “对了,”李文州斟了杯酒,问尉迟瑾道:“之逸兄也成了家,可曾遇到这样的难题?”   尉迟瑾懒懒地往后一靠:“我家妻子甚是贤惠懂事。”   “唉,”闻言,李文州喝了口闷酒:“等会儿回府我得给那娇气包买支簪子回去,否则今晚又不得安生了。”   晁韶颇是惊讶:“莫非平日你便是这般苟且偷生的?”   “谁说不是?”李文州说道:“不过女人也好哄,给她买买首饰立马就高兴了。”   闻言,尉迟瑾若有所思。   但后宅之事不宜多提,提了伤神。几人点到即止,便又聊起了今年春闱的事来。   .   出了玉苼楼,已经是快午时了。   随从问:“世子爷,您是在外边用饭还是回府上?”   出门之前,尉迟瑾跟苏锦烟说好,如果他回得晚了就莫等他吃饭的。不过眼下离午时吃饭还有些时间。   他折扇一打:“那就回府吧。”   然而抬脚上马车时,看见街对面有家糕饼铺子,想起之前李文州说的话,他又下马车走了过去。   “店家,可有栗子糕?”   .   尉迟瑾是踩着饭点进锦逸院的,恰好见苏锦烟招呼人摆饭。他背着手走过去:“娘子怎知为夫这时候回来?”   苏锦烟当然不知道,她叫人摆饭只是准备自己吃,但既然他赶着回来了,于是又吩咐人添碗筷。   尉迟瑾摸摸鼻子,知道自己会错意了。   他从随从手上拎过一个纸包,递过去,故作随意道:“路过就顺便买的,听说这家味道不错。”   “多谢夫君。”   苏锦烟接过糕点,看也没看就交给丫鬟放起来,然后请他先入座。   “你记得吃,”尉迟瑾特地提醒道:“凉了就不好吃了。”   “好。”   苏锦烟点头,给他盛汤盛饭。   想起一事,尉迟瑾说道:“眼下春闱将近,苏家即将来人进京赶考,届时安排入住府上。是你娘家人,这事你来安排。”   苏锦烟抬眼:“苏家谁人要来?”   “苏穆知。”   闻言,苏锦烟眼睛一亮,面色总算明媚了些:“六叔要来,实在是太好了。”   见她如此,尉迟瑾难得地好心情道:“届时,我与你一道去相迎如何?”   “好。”   吃过饭,尉迟瑾说有事去趟书房,但刚踏出院门没多久又折回来。廊下的丫鬟们吓了一跳,赶紧站直给他行礼。   苏锦烟已经抬脚进门槛,听见动静便转身问他:“夫君可是忘了什么?”   “嗯,书卷忘了。”   尉迟瑾不经意瞥了眼丫鬟们手上的糕点,颇是眼熟,正是他之前亲自买来给苏锦烟的。   一盒糕点也就六块,正好被六个丫鬟分食了。   他临出门前还交代她趁热尝尝,她应得好好的,结果转眼的功夫她便将糕点赏了丫鬟。   尉迟瑾盯着丫鬟手上的糕点,渐渐沉了眉。   苏锦烟不想他发作丫鬟们,便只好解释道:“我刚吃过饭,实在吃不下就赏给她们了。”   尉迟瑾静默片刻,忽而不温不怒地说道:“你倒是大方。”   说罢,转身出了院子,连书也没拿。   .   尉迟瑾去了书房,没过多久便听见外头丫鬟的声音说:“世子夫人让奴婢将世子爷的书卷送过来。”   耿青接过来,正要敲门,就见门打开了。   尉迟瑾面无表情地问:“你们世子夫人在做什么?”   丫鬟答道:“昨日老夫人派人送了些府中的账册过来,说是让世子夫人整理整理,眼下世子夫人正在西厢房忙着呢。”   闻言,尉迟瑾面无表情地接过书卷,‘砰’地关上了门。   他柔了柔眉心,抛开那些莫名烦躁的情绪,从书架上抽出几分卷宗来看。   在书房这么一呆便是大半天,直到掌灯,丫鬟来请他回锦逸院吃饭。尉迟瑾正要起身,又突然顿住脚步,想了想吩咐道:“告诉你们世子夫人,就说我没胃口,让她自己吃。”   丫鬟得令去了,之后便了无音讯,也没人再过来请。   憋了一肚子气总算熬到夜深,有小丫鬟照惯例来送夜宵,他便委婉打探了下。   丫鬟耿直道:“世子爷,世子夫人已经睡下了。”   “......”   尉迟瑾顿了片刻,撂下书,大步往锦逸院而去。 第17章 在意   尉迟瑾到了锦逸院,见大门虽开着,但院里已经灭了几盏灯,只剩廊下稀疏两盏照路。   走到正屋门口,更是连个鬼影都没有,他寒着脸站了一会儿,随后一脚踹开房门。   这声音颇响亮,在耳房睡的霜凌听见了赶紧跑过来:“世子爷回来了?”   “出去!”   尉迟瑾的声音犹如寒冰,冷得让人打颤。   霜凌顿时吓得不敢出声,慌慌张张地看了眼内室又战战兢兢看了眼尉迟瑾,犹豫着出门了。   尉迟瑾听见内室里窸窸窣窣的响动,径直转过屏风,便见苏锦烟正搭着件薄衫站在床榻边。   “夫君。”她盈盈欠身行礼,模样一如既往的恭顺温和。   不知为何,此时见了她这模样,之前堵在他胸口的怒气忽地消了大半。一路想好的质问之言,这会儿也难以再说出口。   “夫君为何恼怒?”倒是苏锦烟先问了他。   “不为何,”他说:“外边遇到了些棘手的事,吓着你了?”   “没有,”苏锦烟走到旁边,将烛火剪亮了些,说道:“夫君现在要沐浴吗?我让人抬水进来。”   “好。”   尉迟瑾面无表情地朝净室走去,苏锦烟则出门吩咐人抬水,另外安慰了下霜凌,叫她莫担心。   被他那么一踹门,院子里的丫鬟婆子们都起来了,灯笼也陆续点亮。端水的端水,服侍的服侍,楞是忙活了许久,锦逸院才又安静下来。   尉迟瑾披衣出净室,胸膛略微敞着,发梢上的水滴下来,又打湿了衣襟。   丫鬟捧着长巾上前要帮他擦,尉迟瑾却是看了苏锦烟一眼。却见她没看这边,而是像在找什么东西似的在梳妆台前忙碌。   他涌到喉间的话又咽了下去,沉着脸坐在椅子上由丫鬟擦头发。   但等他晾干头发,进入内室时,苏锦烟已经躺回床榻上去了。   “......”   .   次日,是每月初一十五请安的日子,苏锦烟早早就已经醒来。她悄悄掀被褥准备起身,哪知尉迟瑾突然睁眼,而后伸手又将她捞了回去。   “夫君,”她推他:“我今日要去请安。”   尉迟瑾将她拢在怀中,声音带着点清晨的慵懒:“再睡会儿,我母亲不会起这般早,你去了也还得等。”   “做儿媳的等婆母自是应该的。”   “是么?”尉迟瑾扯了下唇:“你懂如何为人儿媳,那又为何不懂如何做妻子?”   苏锦烟的动作顿了下,抬眼去瞧他,却见他闭着眼睛,只唇角勾着抹冷淡的笑。   “妾身不懂夫君是何意。”   尉迟瑾睁开眼睛,迎上她的视线:“丈夫未回,做妻子的便早早入睡,这也是做妻子的本分?”   闻言,苏锦烟叹息一声:“原来夫君是在意这个。”   “夫君若是不悦,”她说道:“那日.后妾身便每晚等着夫君归来再歇息。”   她依旧温温柔柔,依旧笑容得体,可尉迟瑾却总觉得她这两日怪怪的,但又说不出哪里怪。   他责备,她就道歉,且态度诚恳。可就是太诚恳了,郑重得一板一眼的,反倒让他心里又不舒坦起来。   尉迟瑾垂下眼,敛住眸中神色,将她又往怀中拢了拢,淡声道:“好。”   *   这日,从东宫议事出来已经是未时了,尉迟瑾正要上马车,便见随从递了张帖子过来。   他看了眼,无奈地笑了下:“这个晁韶,死到临头还这般风花雪月。”   “世子爷,可要过去?”   他摆摆手:“不了,回府便是。”   然而刚坐下来,又突然转了念头,对着窗外道:“耿青,不回府,直接去赴宴。”   .   晁韶即将离开上京,美其名曰出门游历,可谁都知晓,他这是躲婚事去了。   但在临别之前,他设了个宴,邀了几个知己好友,以作辞别,地点便设在城外的晓枫湖畔。   晓枫湖畔一到夜里便繁华热闹,湖上坐落许多大大小小的画舫,灯火通明、歌舞升平。上京许多有钱的公子哥都爱往这凑,点上几壶美酒,在叫上两个歌姬唱曲,湖水幽幽,情.趣撩人。   若是兴致好,留下佳人在船上过夜,也不枉一桩风流韵事。   尉迟瑾到的时候,晁韶已经喝得半醉不醉,怀里搂着醉花楼的头牌玥婷姑娘。见他来了,“哟嚯”一声。   “没想到你真敢来。”   尉迟瑾不以为然:“为何不敢?”   “你自己想想,”晁韶控诉:“自从你成亲后,兄弟们邀你的宴席,十之有九被你推脱了。”   他幽幽地:“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被小嫂嫂管得死死的。”   闻言,尉迟瑾冷笑,边给自己斟了杯酒,遥遥敬道:“何时出发?”   “明日一早。”   “好,”尉迟瑾一杯饮尽:“走好。”   话音一落,晁韶一口酒喷出来,差点就要喷到了玥婷姑娘的身上,玥婷赶紧那帕子给他擦。   “你这是送行还是送魂?”晁韶没好气,然后又指着一旁抚琴的女子:“不用不用,让蓉儿来。”   他推了玥婷一把:“今日,你便去伺候尉迟世子,务必让他不醉不休。”   “是,晁公子。”   玥婷起身,端着酒壶款款走到尉迟瑾身边行了一礼:“世子爷,奴家给您倒酒。”   她身上香气过浓,令尉迟瑾微微不适,淡漠道:“不必了。”   玥婷姑娘站着退也不是进也不是,颇有些尴尬。   倒是晁韶笑出声:“之逸兄莫不是怕小嫂嫂知道?”   话音刚落,席间另外一人便附和起来:“想必是世子舍不得新婚妻子罢了。”   “我跟你说,”那人又道:“女人可不能惯着,你就得晾着些,好让她在乎你。”   “哦?”莫名地,尉迟瑾来了点兴趣,问道:“此话怎讲?”   “世子今日在画舫喝花酒,即便让嫂嫂知道了又何妨?”那人继续道:“嫂嫂若是在意此事,定然会让人来请你早回。”   他一副过来人的模样:“届时你再回府,小弟保证,嫂嫂定会待你热情百倍。”   “若是没让人来请,又当如何?”   然而话刚问出口,尉迟瑾又觉得有点傻,便举杯遥遥敬了那人一杯,而后看向还站在一旁的玥婷姑娘。   吩咐道:“还愣着做什么?倒酒。”   玥婷脸上这才露了笑,赶紧在他身边坐下来。   于是,这些上京城的富贵公子哥们醉酒当歌、吟诗抚琴,一直到夜幕降临。   随从耿青过来问:“世子爷,可要回府用饭?”   他记得他家主子今日出门前可是跟世子夫人说过,要她等他回去用饭的。   尉迟瑾醉眼迷离,慵懒地靠在椅子上,偏头问:“夫人派人来请了?”   耿青摇头:“世子爷忘了?您答应了今晚回去用饭。”   “哦,”他拖着嗓音说了句:“确实忘了,那就等着吧。”   “等、等什么?”耿青不懂,但也不敢多问。   又过了一会儿,丫鬟小厮们鱼贯而入,端着美酒佳肴摆上桌。晁韶摇摇晃晃地撑着起身率先入座,忽而想到什么,转头问尉迟瑾:“之逸兄今日不用回府陪小嫂嫂用饭?”   尉迟瑾不悦地斜睨他,晁韶赶紧改口:“我说错了,之逸兄想在哪用饭是自由,可由不得别人管。”   “既如此,”他招呼道:“今晚咱们哥俩不醉不归如何?”   尉迟瑾没应话,兀自转着手上的青花瓷靛蓝酒杯,面色不大好看。   片刻后,他才起身入座。   一顿饭众人吃到月色阑珊,灯光在湖面影影绰绰,夜风吹来,有人兴致上头,开始行酒令。   尉迟瑾没多大兴致,心不在焉地被罚了好几杯,越喝越有些头重脚轻。已是该归家之时,却不知为何,心里莫名地较了股劲。   想了想,他沉着脸走出画舫,吩咐耿青道:“你回去与她说一声,就说我在晓枫湖畔画舫喝酒,今晚不回了。”   耿青为难:“世子爷,真要跟世子夫人说您在这?”   “昂,”尉迟瑾散漫道:“有何不妥吗?你大可告诉她,我还邀了醉花楼头牌玥笙姑娘喝酒。”   “是玥婷姑娘。”   “嗯,快去。” 第18章 作死   尉迟瑾又坐回席间,晁韶一把凑过来,举着酒杯问:“之逸兄你去哪了,适才还以为你不声不响回府了。”   “今晚不回去了。”   “诶?”晁韶酒醒了几分,诧异地看他:“此言当真?”   莫说他诧异,就连在场的人都诧异。   尉迟瑾此人身份金贵,连身子也娇贵,吃花酒可以,但向来看不上外头的这些女子,平日里对女子连正眼都懒得瞧的人,此时却说出夜不归宿的话。   况且还正是新婚之际。   稀奇!稀奇!   男人们喝了点酒,骨子里的恶趣味便藏不住了,有人当即调侃:“尉迟兄既有如此雅兴,你们可得把握机会了,今日谁拔得头筹,爷赏她一千两助兴。”   此话一出,在座的姑娘们都兴奋起来,连玥婷姑娘也时不时拿眼打量尉迟瑾。   这样风姿卓绝的男子,能伺候他一晚,莫说要银钱,便是她倒贴银钱她也是愿的。   因此,她斟了杯酒,盈盈起身道:“世子爷,奴家敬您一杯可好?”   这声音娇柔得能滴出水儿,任哪个男人听了都心软骨.酥。   但尉迟瑾有心事,听了这话便觉得不耐烦。玥婷姑娘是晁韶请来的人,他不好驳了面子,勉强饮了一杯。   没过一会儿,耿青入内,尉迟瑾见了,便问道:“如何说。”   耿青犹犹豫豫:“夫人说‘好’。”   “还有呢?”   “没、没了。”   话落,尉迟瑾顿时脸色黑沉。恰巧遇上玥婷姑娘又凑过来敬酒,他烦躁地挥开人,只听“啪”地一声,酒杯落地摔碎。   满室寂静,玥婷姑娘也战战兢兢地跪下来。   “怎么了?”晁韶的酒也醒了几分。   但尉迟瑾没说话,掀袍便出了画舫,留下众人莫名其妙。   .   尉迟瑾也不知道自己在气什么,也许是喝了酒,心情难以抑制。他连马车都未坐,一路纵马回了国公府。   锦逸院的丫鬟婆子们见他来,也被他身上那股怒气震慑,纷纷跪在廊下不敢出声。   “你们世子夫人呢?”   “在西厢房呢。”   于是,尉迟瑾又脚步踉跄地转去西厢房。   西厢房里,苏锦烟正在看账册,冷不丁地有一股酒味凑近,她还没来得及转头,手上的账册便被人抽了去。随后摔在桌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她转身:“夫君这是怎么了?”   “怎么了?”尉迟瑾笑得张扬又恶劣:“我来看看我的夫人不可么?”   苏锦烟顿了下,说道:“夫君喝醉了。”   “哦?”他勾着的唇又扯宽了一些,却笑意不达眼底:“我的夫人这是在关心我?”   苏锦烟不知道他今天到底怎么了,之前还派人来说与友人喝酒要不醉不归的,想来应该是喝得高兴才是,可眼下见他这模样却并非如此。   她觉得他这脾气来得莫名其妙,暗暗叹了口气,说道:“妾身自然是关心夫君的。”   “夫君稍等,我让人煮些醒酒汤来。”   然而她才转身,身子就被人从身后抱住。尉迟瑾掰过她的脸,不管不顾地含着她的唇亲起来。   他身上有一股浓郁的酒味,而凑近之后,苏锦烟还清晰地闻到一股女子身上的脂粉香气。   那香气浓郁得令人作呕。   想起之前耿青来递话,说他今日与友人在晓枫湖畔画舫喝酒。   晓枫湖畔画舫是个什么地方?即便是还未嫁入上京,也曾听闻上京城外的晓枫湖畔,那是有钱人的销金窟,是男人们的温柔乡。   彼时她没亲眼见过,且耿青说得委婉,只说晁韶即将远游,邀好友作别,要与他家世子秉烛夜谈。   苏锦烟理解,也没多想。可此时见了尉迟瑾这模样,周身的女子脂粉香气,顿时令她想起书上所言。   “玳瑁筵中怀里醉,芙蓉帐底奈君何。”   也不知他拥了何等的美人入怀,可此时却再来拥她,令她心生厌恶。   尉迟瑾寻着她的唇,她却呜呜挣扎,越是如此,他越是发了狠。索性将她抵在墙上,一手箍着腰,一手扶着她的后脑,令她挣扎不得。   苏锦烟气得不行,空着的手胡乱推他,却不知碰到了什么,只听“砰”的一声,有什么东西倒在地上。   可尉迟瑾不管,疯了般继续亲她扯她衣裳。   外头霜凌听见动静,赶紧推门进来瞧,还没瞧清楚人在哪,就听得一声怒吼:“滚出去!”   她唬了大跳,又下意识地赶紧关上门。   尉迟瑾醉了酒,下手没个轻重,弄得苏锦烟生疼,连嘴角也破了皮,隐约尝到了一股铁锈味。   过了许久,尉迟瑾才放开她的唇,苏锦烟总算得了机会说话。   “尉迟瑾,你放开我!”   骤然听见她唤自己的名字,尉迟瑾愣了下。   “为何要放开?”他嗓音裹着酒气,夹杂了几分恼怒:“你是我娶来的妻子,服侍夫君天经地义。难道你忘了苏家送你过来是做什么的吗?”   他居高临下,神色嘲弄。   话一说完,明显地感觉到身下的人不挣扎了,甚至安静得令人心慌。可他已经起了兴致,在酒精和欲.望的作用下,他已经昏了头脑,一心只想着要了她要了她。   于是,他将桌面上的东西挥落,然后拦腰将人抱在上面。他醉眼迷离,将这些天来的怒气与憋屈尽数发泄在她身上。   他一把扯落那碍眼的裙带,就这么迫切地覆了上去。   一曲作罢,他觉得还不够,想要再来一次,便去寻她的唇。   以前这种时候,他只要不停地吻她、勾她,她定会意乱情迷,然后便是水到渠成。可他刚抬起头,便对上了那双平静的眼。   她仿佛一个旁观看戏的人,看他欲罢不能,看他为了她的身子疯狂,眼里带着淡淡的轻蔑。   他渐渐清醒过来,恼怒、难堪、惊慌,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令他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   尉迟瑾与她对视了片刻,而后缓缓退出她身体,头也不回离去。   *   尉迟瑾离府了。   离开的第二天,璟国公府夫人总算察觉了不对劲,于是让人来请苏锦烟过去。   苏锦烟面容有些憔悴,也不知是心情不好还是这两日歇息不好,薛氏见了,也无奈叹气。   “锦烟,你与瑾儿可是闹矛盾了?”   苏锦烟盈盈欠身:“母亲,是儿媳的错。”   “你先别揽错,”薛氏道:“瑾儿的脾气我也知道,他就是个娇惯了的,容不得旁人怠慢。”   “你性子清清冷冷,原先还想着你们两人估计得慢慢磨,可没想到,这才没多久就......”   苏锦烟低着头,一副做错事甘愿受罚的模样。   可薛氏哪里忍责备这个儿媳?她也曾是做人儿媳过来的,自然知道为人妻为人儿媳的不易。又叹了口气问道:“你且说说,你们到底发生了何事。”   于是,苏锦烟将那日的事略微说了下,除去西厢房的那一幕,其余的都一一讲了个清楚。   薛氏听了后,反而安慰起她来:“我知你心里不是滋味,但瑾儿兴许是吃酒昏头了。”   “你放心,他不是爱寻欢作乐的性子,这其中定有误会。”   苏锦烟点头:“儿媳知道,只是夫君他一去不归,儿媳担心。”   薛氏见她通情达理,更是满意了几分,又说道:“他才不会委屈自己,你放心好了,瑾儿兴许是去见朋友了,等过几日自然会归来。”   也不知薛氏口中说的过几日是多久,总之,苏锦烟连着好几天也没再见到尉迟瑾的身影。   但通过这几天,她却想明白了件事。   尉迟瑾说的对,苏家送她来联姻本就是过来服侍人的,她又矫情什么呢?再说了,前些日子对他的冷淡确实是故意为之,至于她为何要那么做?总归说起来还是她矫情,违背了“相敬如宾”的初衷。   所谓“宾”,“客”也,以后她以礼相待便是。   这么想通后,苏锦烟心情总算豁然了些。 第19章 打脸   尉迟瑾没回,苏锦烟便也安安静静做自己的事,偶尔还出门应酬吃茶,日子也算过得自在。   这日,苏锦烟睡醒,便收到了婉仪公主的帖子,邀她一起去看素芳阁的拍卖会,说这次素芳阁来了些海外舶来品,都是些稀奇之物。闲来无事,便想邀请她一块儿去瞧瞧热闹。   这是继上次茶宴后,婉仪公主私底下给她下的第一份帖子。若是其他人苏锦烟定会推却,不过这位婉仪公主,她却是印象颇好。   初来上京,总要结交几个好友,苏锦烟觉得这个婉仪公主就很合适,便也欣然同意,当下就给她回了帖子。   末了,她整理了账册,查看素芳阁最新到的舶来品有些什么东西后,心里也有了些数,然后吩咐霜凌去素芳阁交待些事情。   .   安阳大街是京城极其热闹的街市,街道两旁邸店林立,茶楼、酒肆、客栈、布坊应有尽有。素芳阁便坐落在这条街上,共占据了四个门面,上下三层楼,门面装潢颇是大气雅致。   大门前,小厮们招呼着各家贵人马车停放,乍一见两人一同前来,错愕片刻,立马热情地将人迎上二楼。   婉仪公主诧异:“诶?素芳阁怎的还有雅间?”   苏锦烟并不知晓此事,微微一顿,看向霜凌,此前她只是吩咐了霜凌办事的。   掌柜的早得知了东家要来,自然是准备了上好的雅间。但素芳阁雅间不多,谁定得早便归谁的。能定得位置的人在上京都非富即贵,即便是公主也无可奈何。   且此次来素芳阁看拍卖会,是婉仪公主邀请苏锦烟来的,自然想不到雅间是苏锦烟而准备,心下难免诧异。   掌柜的赶紧回道:“之前有位贵人临时有事退了雅间,眼下公主正好赶了巧。”   婉仪公主听了倒没多想,拉着苏锦烟进门,吩咐道:“去上壶茶来,要你们这最好的。”   “好勒,草民这就去安排。”掌柜领着小厮丫鬟们出了门。   .   素芳阁的二楼成回字状,推开雅间宽敞的格窗便可瞧见一楼大堂中央。大堂中央设了展台,展台上此时有人抚琴唱曲,再过不久就要开始今日的拍卖会了。   “说起这素芳阁,”婉仪公主说道:“也不知这背后东家是何人,这经营买卖的手段可真是一绝。”   “素芳阁每季度办一次拍卖会,一年四次,每次都弄得声势浩大,且展出的物品稀奇古怪,撩拨得上京城这些贵夫人们的心痒痒。”   婉仪公主继续说道:“你也知道,上京这些官家夫人们平日里闲着没事,就爱攀比。拍卖会上都可劲儿的举牌子,仿佛谁举得多,谁就格外有面子似的。这股攀比劲着实让幕后东家狠狠地赚了一把。”   幕后东家苏锦烟闲适地坐着喝茶,听婉仪公主继续说上京圈内的八卦。   “前次我去吃茶,还听说户部尚书夫人跟宣平候夫人为了支前朝皇后玛瑙簪争执起来,两人原本是儿女亲家呢,倒是因这么个拍卖会硬生生地结成了仇家,如今半年了都还未曾说一句话。”   她身后的丫鬟适时地补充道:“公主,听说尚书夫人跟侯夫人今儿又来了,各自坐在回廊处吃茶呢。”   婉仪公主噗嗤一笑:“等着吧,估计今日又有好戏看了。”   边说着,外边就听见阵骚动。苏锦烟让霜凌将格窗推开,却见楼下大堂抬进了十几个大箱子,个个用红绸捆成了朵花儿。   原来是众人在猜测今日的拍卖物品。   “你猜会是什么?”隔壁有人探头出来看。   这声音苏锦烟听着熟悉,地扭头去看了眼,也恰好对上那人的视线。   得,还真有点冤家路窄的意味。   隔壁雅间,坐着的正是萧丞相之女萧倩,旁边的是个约莫三十几岁的妇人,估计就是萧夫人了。   萧倩见她在此似乎也诧异了下,然后嘴角浮起些清冷高傲的笑意,微微颔首算打招呼,便转过了头。   很快,琴声已经停了下来,拍卖会即将开始。   掌柜上台按惯例对拍卖规则做了说明,然后便让人将今日第一件宝物放上来。   是一套琉璃月光杯。   要说月光杯在上京并不算稀奇,但稀奇的是,这是一套七彩琉璃月光杯。掌柜的还特地用烛火照映,只见月光杯透出五彩斑斓的色泽,若将酒倒入其中,更如仙琼玉露般好看。   因此,掌柜报完起拍价,顿时有人举牌叫价到一千,然后是一千五、两千,连隔壁的萧夫人也举了一次牌,最后或许是兴趣不大,便也不再继续举了。   紧接着是第二件、第三件,苏锦烟发现,隔壁雅间对这两件都无多少兴趣,倒是之前婉仪公主说的尚书夫人和侯夫人两人较劲得厉害,回回都举牌。   直到第四件出场,当绸布掀开的那一刻,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粉水玉?”   “听说这水玉千年难得,粉色水玉更是万金难求。”   “疑似花露,又似明镜,若是镶嵌于发簪之上,岂不美哉!”   时下女子们的首饰有玛瑙、翠玉、宝石、珊瑚等,但水玉却并未曾见过。此话一出,顿时得到众人赞许。   若是将此水玉做成头面,不仅可以日.日欣赏,每逢出门还可以四处炫耀,一举多得。   因此,当掌柜的报了起拍价三千两时,隔壁雅间顿时有人举牌:“六千两!”   听闻此声,苏锦烟难得地挑了下眉。   婉仪公主也低声道:“萧家小姐跟晋阳王世子定了亲事,估计是萧夫人想买下此水玉当作嫁妆。”   苏锦烟笑着问道:“婉仪公主可喜欢?”   “嗯?”婉仪不解地看她。   苏锦烟不紧不慢:“若是喜欢,我买了送你。”   话落,婉仪忽地往后仰半寸看她,神色夸张,就像看一尊金光闪闪的财主佛像。   她这眼神倒是把苏锦烟逗笑了,解释道:“我只是觉得这水玉难得罢了。”   “难得你为何自己不要?”   “就是难得才想送公主啊。”   “有道理。”婉仪煞有介事地点头:“不过无功不受禄,还是算了。”   两人说话间,外边如火如荼地有人举牌叫价,才这么小会儿已经叫到了一万二千两。且这一万二千两正是萧夫人举的牌子,她仿佛胜券在握。   此时,大堂内已经安静下来,原本想继续举牌的人开始犹豫。   静谧了几息后,苏锦烟忽地拿起桌上的叫价牌,对着窗外说道:“两万两。”   随即,掌柜立即高声报道:“璟国公府世子夫人出价两万两!”   “嘶——”   整个素芳阁大堂,众人倒抽一口凉气。   这么个叫法,分明是不给人留活路了。   连婉仪公主也十分惊讶地看着她,倒是没阻止,反而悠闲自在看好戏的模样。   而隔壁雅间,因她这声叫价明显静默了片刻,萧倩站在窗边朝她这边看过来。   与此同时,素芳阁三楼的雅间,一个玄色锦袍男子原本端坐着饮茶的,听了这声报价后,动作一顿。   李文州睁大眼睛不可置信地说道:“之逸,外边说的璟国公府世子夫人可是你家里那位?”   隔了这么多天,在这样的地方遇见她,尉迟瑾也说不清此刻心里是何滋味。他皱着的眉渐渐放松,索性让小厮将格窗打开。   两人皆朝着二楼南面的雅间看去。   只见苏锦烟与婉仪公主姿态闲适地坐在软塌上,中间的小几上放着一炉茶,正呼呼冒热气,而苏锦烟手里还拿着叫价牌。   “......”   李文州好笑:“原本是听闻素芳阁来了批宝物,过来敲热闹的,没想到,这热闹瞧到了小嫂嫂头上。”   他折扇一打:“有趣!有趣!”   过了许久也没人再跟,掌柜犹豫片刻,便试探地喊道:“还有继续举牌的吗?没有的话,那就......”   “等一下!”   萧倩站在窗边,不知何时从自家母亲手上夺过叫价牌,她微微昂着下巴,说道:“两万一千两。”   “两万二。”苏锦烟气定神闲。   “你——”萧倩转头看向她,皮笑肉不笑地问:“世子夫人这是何意?”   “萧小姐莫误会,我自是看上了这粉水玉,想要买下罢了。”   她语气轻飘飘地,淡定自如却又势在必得的模样。   萧倩忽地冷笑一声,虽说是商户女有几个银钱,可在上京如此张扬就不怕国公夫人责备?   此时所有人都看着她们这边,若是就此放弃,便等同于她萧倩还争不过一个商户女。这让她情何以堪,况且谁人都猜得出这水玉将来是要添她嫁妆的。   若是就此拱手让人,往后嫁入王府,或是去赴宴遇上她苏锦烟,她颜面何在。   因此,无论如何,今日的水玉必须归她!   想到此,萧倩继续举牌,叫价:“两万三千两。”   “两万八千。”苏锦烟淡淡地举牌。   “呼——”   瞬间抬了五千两,有史以来就没人敢这么叫价的,于是大堂众人又开始骚动起来   “璟国公府的世子夫人这是疯了吗?”   “哟,这你就不知道了,听说世子夫人娘家是江南富商。”   “娘诶,那得多富?举牌连眉头都不曾皱半分呢。”   “反正很富很富,眼下就看萧家小姐敢不敢继续举牌了。”   这些话自然也入了萧倩的耳,一时间,她骑虎难下,手上的牌子犹犹豫豫地欲举不举。   萧妇人自然也看出了她的想法,便拦着道:“倩儿,不可胡来。”   “娘,”萧倩转过头,贝齿轻咬,小声地在她耳边道:“今日晋阳王府世子也来了,此时说不定正看着呢,女儿又怎好输给一个商户女?”   闻言,萧夫人也难办。今日来素芳阁的人,虽说是来买奇珍异宝的,可实际上却是变相的来展示财富和地位的。   她也不想被未来亲家瞧不上丞相府,说是连个商户女都争不过。   权衡了利弊,萧夫人暗暗咬牙道:“也罢,母亲手头上还有几个庄子的进项,今日便如你的愿。”   “多谢母亲。”   萧倩得了母亲支持,顿时底气足了起来,走到窗边又继续举牌:“三万。”   随着她的话落,众人咂舌不已,羡慕有之,嫉妒有之,称赞也有之。   她得意地看向苏锦烟:“世子夫人,这水玉,你还要吗?”   苏锦烟不紧不慢地品了口茶,在众人的等待中,又气定神闲地举牌:“三万五千。”   “你——”   萧倩面上贵女的良好教养难以维持了,她黑着脸,将叫价牌攥得死死地。   此时,三楼雅间,尉迟瑾抱臂倚窗,目光落在苏锦烟身上。   这时候的她,像一朵独立绽放在山岚之巅的海棠,鲜艳夺目。   她这副淡定从容、掌握全局的姿态,却是他从未见过的。他甚至隐约觉得,她骨子里本该就是这样的人,只是一直以来被她隐藏得好好的,没在他面前展露出来罢了。   不知不觉,他看得有些入迷。   李文州也在一旁看得啧啧叹声:“看来这水玉非小嫂嫂莫属了。”   在场众人也是这么认为的,甚至连萧倩也不甘心地这么认为。   她想,那就再叫价一次吧,这次往高了叫,即便是输了,众人也会理解的。毕竟谁都清楚,花几万两买这么个水玉,确实不值当。   于是,她再次高高地举了牌,铿锵有力道:“四万!”   第一次往上直接抬了五千,萧倩觉得扬眉吐气,她昂起下巴,眼神露出轻蔑,甚至想以此故意激苏锦烟。   四万的高价,就为一颗水玉,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甚至是素芳阁有史以来被叫价最高的宝物。围观的众人不禁感慨,了不得了不得,今日也算见过世面了。   众人又纷纷屏气凝神看向苏锦烟,兴奋、激动、热血澎湃地等着她举牌,仿佛这不是一场拍卖,而是一场不见血的较量。   苏锦烟顶着所有人热切的视线,仍旧淡定自如。她对着萧倩微微一笑,在她惊慌的目光中缓缓撂下叫价牌。   说道:“恭喜萧小姐,喜得宝物。”   她的举动令人措手不及,以至于在场所有人都还没反映过来怎么回事。倒是掌柜的心领神会,立即高声道:“恭喜丞相府萧小姐拍得粉水玉一件。”   在这声高亢的“恭喜”中,众人才回过神来。啊地一声,有种“原来我押错了”的淡淡遗憾,随后又立即惊叹于“萧丞相府果真有钱!有钱!”   就连婉仪公主也想不到苏锦烟最后会放弃,却又觉得是情理之中。她笑着问道:“为何又不要了?”   苏锦烟给她倒了一杯茶,促狭道:“一块水玉而已,我又不是人傻钱多。”   闻言,婉仪公主愣了下,随后哈哈大笑。   但“人傻钱多”这话不知怎么地,被传了出去。适才的称赞声中,众人又回过味儿来:诶?可不就是人傻钱多吗?   世子夫人果然明智聪慧,懂得及时止损啊!   “人傻钱多”的萧倩,此时脸涨成了猪肝色,连带萧夫人也面色难看。这场拍卖她们赢是赢了,却没想到,居然赢了这么个名声。   简直气吐血!   .   后面陆陆续续拍卖了什么宝物,苏锦烟已经不关心了,因为霜凌刚刚在她耳边说,尉迟瑾也在素芳阁,而且发现了她。   苏锦烟动作一顿,下意识地往斜对面三楼格窗看去,正巧对上他深邃的眼睛。 第20章 想她   尉迟瑾就这么在窗边站着,只不过之前抱臂变成了背手的姿势,之前闲散倚窗的姿态也变成了挺拔冷峻的一棵松。   他静静地与苏锦烟对视,面上看不出情绪。   苏锦烟亦如此,适才与婉仪公主打趣还余留在唇角的笑意,渐渐地淡了去。   “看见谁了?”婉仪公主问,也顺着视线探头看了眼。   “啊,”她打趣道:“原来是牛郎织女隔窗相望呢。”   然而等苏锦烟转过脸来时,发现她神色不对,婉仪公主又问:“你们吵架了?”   苏锦烟摇头,无意提此事,她转了个话头说道:“其实我有一事不欲瞒公主。”   “何事?”   “之前公主疑问素芳阁背后东家到底谁人,”苏锦烟道:“实不相瞒,正是我。”   话音一摞,婉仪公主诧异了片刻,随后想到什么又立即笑得前仰后合。   “难怪你如此抬价,”她指着苏锦烟笑骂道:“古灵精怪!”   “公主,我还有一事相求。”苏锦烟道。   婉仪公主停下来,已猜到她所求的事,摆手道:“你放心,你是这里东家的事我不会说出去的。”   苏锦烟起身感谢,过得片刻,又转头去看那窗边,尉迟瑾的身影已经不见了。   *   拍卖会结束,苏锦烟和婉仪公主各自回府。   苏锦烟下马车时,心里还在想着尉迟瑾回京的事。其实也不知算不算回京,毕竟她也不清楚这些天他是否离了京城。   仔细算起来,他离开应该有七八日了。   这七八日,她都快习惯自己一个人过了,而今他冷不丁回来,倒一时令她有些措手不及。   “小姐,”霜凌跟在身后问:“眼下是该准备晚饭的时候了,姑爷回来用饭吗?”   苏锦烟摇头,她也不知道他回不回来吃。   两人进了大门,门房迎了上来:“世子夫人回来了?”   “嗯,”苏锦烟点头,走了几步后又停下,她问道:“世子爷回来了?”   门房的小厮赶紧回道:“已经回来了,申时二刻便到府上的,适才去了正院请安这会儿应该在书房。”   “好。”苏锦烟顿了片刻,想了想,朝书房走去,边吩咐霜凌:“让人做些世子爱吃的菜吧。”   .   实际上尉迟瑾这几日确实离开京城了,那天跟苏锦烟闹了不愉快,他憋着股气便直接离开了上京,顺便去附近州府帮太子办了件事,原本想早点回的,但事情比他想象的棘手,便又拖了几天。   今日辰时一到京城,便被好友李文州逮了个正着,说素芳阁今日来了批稀罕物,京城的人都议论了好多天了,因此想拉着他一起去瞧瞧。   尉迟瑾也正好还没想好回府该怎么面对她,便也顺水推舟地跟着去了趟素芳阁。   只是没想到,却在素芳阁碰见了她。   拍卖会一结束,他就直接回了府中。然而回到府中,又突然无所事事起来,于是便进了书房。他倒也没看书,就是这么对着盘棋心不在焉地下棋。   没过多久,就听见外头的声音:“世子在里面吗?”   是她的声音。   尉迟瑾倏地坐姿身子,不待门口小厮回答,他咳了一声:“有何事?”   “夫君,”苏锦烟说道:“妾身叫人备了晚饭,过来请夫君回锦逸院吃饭。”   她声音轻轻柔柔,莫名地抚平了他这些天以来的烦躁。甚至让他产生了两人一如从前,他未曾离过上京,也未曾与她闹过不愉快的错觉。   “夫君,”苏锦烟继续在门口等待:“可还在忙?若是忙,妾身......”   “不忙了,”尉迟瑾丢下棋子,起身道:“我这就跟你回去。”   回锦逸院的路上,尉迟瑾故意落后两步,看似在边走边吩咐下属要紧之事,余光却暗暗打量苏锦烟的背影。   她个子瘦小,属于江南女子的骨架,身高也只平他胸膛。腰细如柳,几乎盈盈一握,但走得极其沉稳,步子也仿佛丈量过似的,每一步不多不少,标准的闺秀模样。   但他知道,就这么个看起来娇弱的小女人,骨子里却是个倔强的。   她边走边细声细语地吩咐人准备热水衣裳等物件,还有他爱喝的茶以及爱看的书,无一不妥帖。就像个盼望丈夫归家已久的妻子,如今丈夫归来,她事事服侍周到。   这么想着想着,尉迟瑾居然觉得胸口有点暖。   “世子?世子?”侍卫轻唤他。   “嗯?”   “世子可还有吩咐?”侍卫问道:“若无事,属下便告退了。”   尉迟瑾点头:“好。”   他加快两步,朝前头的小女人走去。   .   吃过晚饭,尉迟瑾还有点事,想了想,便隔着屏风对着正在整理衣裳的苏锦烟说道:“我还有事出去一趟,晚点回来。”   正要转身,却想到了什么,又说道:“若是回来的晚,你不必等我。”   “好。”   等他出门,苏锦烟暗暗松了口气。   其实她也是不知该如何重新与尉迟瑾相处,但见他这次回来,态度似乎有所改变,且绝口不提过往之事。   这样便好,相安无事。   .   夜间下了点雨,苏锦烟沐浴结束后,坐在窗下就着烛火继续绣上次未完成的香囊。   窗外飘来点雨丝,冰冰凉凉,烛火也忽明忽暗。霜凌劝道:“小姐,等明日再绣如何?夜里做针线容易伤眼睛。”   “也好。”   苏锦烟点头,看了眼天色,也是该安置的时候了,想起尉迟瑾出门前说的话,她索性也不再等,转身去了内室脱下外衫便躺上了床。   也不知睡了多久,迷迷糊糊间,听见雨声越来越大,潮湿的空气中还夹杂着血腥味。   等等——   血腥味?   苏锦烟忽地睁开眼睛,就见尉迟瑾背着身站在柜子旁换衣裳。听见动静,他转头看过来。   “被我吵醒了?”   “夫君受伤了?”   两人几乎同时问出口,互相都愣了下。最后还是尉迟瑾笑道:“不是我受伤,是别人的血。”   他将衣裳换下,随手一卷然后走出外间交给丫鬟,还吩咐了句“扔了。”   再回来,苏锦烟已经起身。   “夫君要沐浴吗?热水都随时备着的。”   灯火微暗,夜色朦胧,夹杂着她悠悠的体香,莫名地让他心里感到平静,之前在审讯室的那些戾气也消失了个干净。   尉迟瑾看进她柔柔静静地眼,突然想起下午看到她细腰如柳的那一幕,喉结不禁动了动。   离开的这几天,夜里有时候确实很想。   他也不清楚是想她,还是想她在床榻上的娇媚模样。   “好,”他说道,声音有些沙哑:“你服侍我沐浴。” 第21章 夫君,我疼   他眸中带着浓浓的欲,几乎要滴出水来,苏锦烟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服侍沐浴这样的事以前也做过,可如今......   她迟疑了片刻,还是点头应了声“好。”   罢了,她们是夫妻,这种事原本就逃不过。   随着她这声轻柔的“好”,尉迟瑾眼里也溢出了些笑。   两人站在边上等着,等丫鬟们将热水抬进净室,准备好衣裳和干净长巾,又放了香露和皂角。两人这才一前一后的进了净室。   但尉迟瑾刚进门,就忽地转身将身后之人抱住,吻也密密麻麻地落下来。   苏锦烟措手不及:“门....门还未关。”   尉迟瑾边吻她,边抬脚将门带上,而后搂着她转了个方向抵在漆木柱上。   苏锦烟身子敏感得不行,根本不受她意识控制。他的吻落在哪里,她所有兴奋的神经便集中在哪里。   净室里点着两盏烛火,但离门口比较远。两人此刻被笼罩在暗影处,兴许是半昏半暗让他无所顾忌,动作便是越发肆无忌惮起来。   他的唇滚烫,手掌也滚烫,呼吸急促且侵略意味十足,犹如夜里的狼。   “锦烟锦烟锦烟....”   他的声音从唇中溢出,裹着急不可耐的欲,缠缠绵绵。   苏锦烟身子微颤,忽地睁开眼,失神地望着不远处的烛火。   这是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听起来像是装满无限柔情和思念。但她笑了下,男人这个时候的话当不得真。   苏锦烟身上本就只一件薄薄的寝衣,且又是缎面的料子,轻柔且顺滑,根本抵不住尉迟瑾的撕扯。不过片刻,便被解了个干净。   他薄唇在锁骨处流连许久,之后渐渐往下。那片包含芬芳之地,令他如醉如痴。   “你可想我?”   意识混沌之间,苏锦烟听见他问了这么句。但她不想答,秉着呼吸,别过脸。   尉迟瑾对着那颗果儿重重地咬了下:“你可想我?”   她继续当听不见,闭唇不发一语。   但尉迟瑾似乎就这么较上了劲儿,不听到满意答案不罢休。他将她腾升抱起,下腹紧紧贴着她的。   眸子浓郁中带着星光,放肆又恶劣地问:“到底想不想?嗯?”   苏锦烟被他磨得软成一滩水,实在受不住“嗯”了一声。   他这才满意地笑了,便猛地嵌了进去。   .   苏锦烟身子本就没几两肉,被他这么抱在半空轻飘飘地,倒是方便了他,不费吹飞之力。   可就苦了苏锦烟了,背后便是根漆木柱,硌得她骨头疼,忍不住便哼叫出声。   但这声音在尉迟瑾听起来却是兴奋得很,偏还寻着她的唇堵上来,让她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   就这么硬生生地忍到他第一杆结束,只觉得后背火辣辣地痛。   尉迟瑾当然不会只满足于一次,他憋了这么多天的邪火,就等着长夜漫漫。因此洗澡的时候不急不缓,顺便帮苏锦烟也从里到外洗了个干净。   两人从净室出来的时候,里头已经凌乱得不成样子了,苏锦烟都不敢去想等明日丫鬟们见了该如何笑话她。   尉迟瑾将她横抱上榻,就着昏暗的烛火端详她,过一会儿又要去亲她的唇。可苏锦烟已经又困又累,柔荑抵着他的胸膛,难得示弱道:“夫君,我疼。”   尉迟瑾停下来:“哪里疼?”   “哪里都疼。”   这话倒不假,她背疼、腰、腿疼,连胸口也疼。   也许是想到什么,尉迟瑾下床去翻了会儿抽屉,很快折回来道:“让我看看,我给你上药。”   苏锦烟立即扯住被褥,腿也并拢得紧紧的,那种地方怎么能给他看。想了想,干脆将衣裳褪下,转过身露出脊背给他瞧。   她皮肤娇嫩,轻轻一掐便容易出红痕,更何况之前被那么用力地抵在柱上,这会儿背上没一片好肉,一大片一大片地红痕。   尉迟瑾看了心虚,身下的火气也瞬间熄灭了。用药膏仔细给她擦过后,这才搂着人睡去。   .   所谓小别胜新婚应该就是如此,以至于次日尉迟瑾醒来都觉得世界美好如初。   苏锦烟站在他面前低着头帮她系带子,尉迟瑾边嘱咐道:“等下我与你出城,在十里亭等你六叔。”   “六叔何时能到?”   “不清楚,”尉迟瑾说道:“但他早之前便给太子来了书信,说今日便可抵京。从骞州出发到这,也就三天时间,估计卯时能到。”   “那我们这会儿过去还早了些。”苏锦烟说道。   “不早,”尉迟瑾说:“听闻十里亭景致不错,咱们正好过去游玩。”   闻言,苏锦烟微微一愣。她觉得越来越看不透尉迟瑾了,他明明有喜欢的女子,为何却还有心思与她游春赏景。   “怎么,”尉迟瑾问:“你不愿意?”   “没,”苏锦烟摇头:“听夫君安排便是。”   .   两人吃过早饭后,乘马车一路行至城外十里亭。昨夜下过雨,今日立马就放晴,如火的朝霞层层叠叠地铺满了半边天。   尉迟瑾扶苏锦烟下车,两人沿着山下小路走了会儿,苏锦烟安安静静地听尉迟瑾说起这几日去外边遇到的事。   掠过那些凶险的不提,倒是说得跟去外边游历般轻松。   “你呢?”尉迟瑾转头看她:“在家都做些什么?”   苏锦烟其实不大习惯跟人话家常,尤其是跟尉迟瑾,正要思索话头,便听仆从来禀报,说西边来了辆马车。   苏锦烟眼睛一亮,提着裙摆就往山脚下跑去。   尉迟瑾只觉得眼前衣袂一飘,她就如风似的不见了身影,微微有些错愕。   .   “六叔。”   马车里的苏穆知听见了,推开车窗便见苏锦烟站在官道旁跟他挥手。   他吩咐车夫:“快些。”   不过片刻,马车就在十里亭停下,苏穆知跳下马车,还不忘风流倜傥地“唰”一下打开折扇。   “阿丸别来无恙啊!”   “六叔来京城为何之前不给我写信?”苏锦烟埋怨道。   “不就是想给你个惊喜吗?”   “惊喜没有,惊吓很多,以至于我还来不及给你准备住处。”苏锦烟指着城外不远处的破庙说道:“呐,只好请六叔在那将就一晚。”   苏穆知收了折扇,毫不客气地在她头上一敲:“不孝子孙。”   “你为老不尊。”   两人旁若无人地斗嘴,熟稔得让尉迟瑾插不上话。尉迟瑾稀奇苏锦烟竟然还有这么俏皮的时候,同时暗暗惊讶苏穆知居然这般年轻,若是不提辈分,简直可以和他称兄道弟。   “锦烟,”他上前一步,不着痕迹地挡在两人中间:“六叔路途奔波,我们还是快些接他回府歇息为好。”   他这举动苏穆知又如何看不出,暗自摇头好笑:“这位就是贤侄婿尉迟世子?”   尉迟瑾行了一礼:“正是。”   “果真一表人才,配我家阿丸正合适。”   苏穆知此前掌管苏家在外的生意,常年游历大江南北,见识与才华皆不菲。为人性子也洒脱不羁,与小辈们说话向来如同好友。   苏锦烟跟这个六叔最是亲近的,许多私下里的生意也是托他打理。平日里几乎隔个把月都会收到苏穆知的书信,有时是说生意上的事,有时是说见到的奇闻异事,有时两人也探讨诗词歌赋。   因此,两人之间,与其说是叔侄,倒更像是至交好友。   再者,苏锦烟这次远嫁上京本就孤单,此时见了亲人,更是难掩内心激荡。只不过碍着尉迟瑾在此,只好将一肚子话忍了下来。   但也没怎么忍得住,至少尉迟瑾观她一脸“我有很多话要说却不得不矜持”难耐的模样,勾唇笑了下。   到了璟国公府花厅,尉迟瑾与苏穆知寒暄片刻,便也识趣地将地方让出来给叔侄俩叙旧。   他起身道:“锦烟且陪同六叔,我有事去去就来。”   出了大门,尉迟瑾转过回廊,不经意地透过花窗又瞧了里头一眼。这一眼,他又缓缓顿住脚步。   苏锦烟面上的笑容,是他从未见过的明媚。   她们聊了许多,皆是一些逸闻趣事。一个时辰前在十里亭山脚下他也曾给苏锦烟说过,可彼时她兴致缺缺的态度与此刻比起来,竟是天壤之别。   原来她并非清冷寡情之人,也有在乎的人和事。   这一刻,他也说不清楚心里是个什么滋味,突然有些后悔拒绝太子邀苏穆知入住别院的提议了。   抬脚正要走,然而又听苏穆知开口说道:   “你檀玉哥哥此前与我在骞州碰过面,这次他也要上京赶考,只不过晚几日到。”他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递给苏锦烟:“这是他拖我交给你的。”   苏锦烟问道:“他可还好?”   “不太好,”苏穆知如实道:“听闻你联姻嫁入上京,一直跟我说后悔没早点去提亲。”   “说起来,我以前倒是挺看好檀玉。”苏穆知说道:“他与你也是青梅竹马、郎才女貌......”   后面的话又说了些什么,尉迟瑾已不愿再听,他面沉如水地离开了。 第22章 吃醋六亲不认   傍晚,吃过饭后,苏锦烟去西厢房看了会儿账册,见夜色暗了下来才打算回正屋沐浴。   尉迟瑾还没回,也不知去哪里了。她沐浴出来坐在梳妆镜前,边让霜凌绞干头发,边从抽屉里拿出那封信笺。   信笺用火漆戳了章,上头俊逸隽秀的四个字——阿丸亲启。   阿丸是她的小名,因小时候长得肥胖像颗圆嘟嘟的丸子,便被长辈们这么叫上了。檀家就在苏家隔壁,檀家长辈这么喊,檀玉也跟着喊。一喊就喊了这么多年,也没改过。   想起幼时好友,她难得地有些怀念,唇角不禁也露出些笑意来。   但这笑意被刚进门的尉迟瑾看见了,觉得刺眼得很。   听见动静,两人都转头,就见尉迟瑾站在屏风处,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你下去。”这话是尉迟瑾对着丫鬟霜凌说的。   头发才擦到一半,霜凌犹豫。苏锦烟颔首道:“去吧,我自己擦便是。”   霜凌一走,尉迟瑾踉踉跄跄地走过来,从桌上拿起那条长巾:“为夫给你擦。”   他身上一股浓郁的酒气,面上似乎有些不高兴,也不知遇上了何事。苏锦烟不想这时候逆他之意,便也静静坐着没动,任他握着自己的头发笨拙地擦起来。   但尉迟瑾哪里懂服侍人?且手上力道也没个轻重。才擦没多久,苏锦烟被扯得头疼,赶紧说道:“夫君,还是让丫鬟来吧。”   尉迟瑾停下动作,从镜子里望进她的眼睛,半认真半玩笑地问:“怎么?你嫌弃为夫?”   苏锦烟在镜中与他对视了片刻,猜想应该是他少爷脾气又上来了,无奈叹气。想了想,她拉开抽屉,打算将信笺放回去等会儿再看,边说道:“妾身并无此意,只是不敢劳烦......”   “那是什么?”   尉迟瑾视线顺着向下,落在她手中的信笺上,明知故问。   “故人写来的信。”   “哪个故人?”   “夫君不认识。”   “是不想让我认识吧。”   “......”   这人喝了酒之后,就爱故意找茬。有过上次的经验,苏锦烟不想激怒他,便耐着性子解释道:“是家中幼时的好友,听闻我嫁来上京便写信来问候。”   “你信都没看,怎知是问候?”   “......”   苏锦烟都不得不佩服,尉迟瑾这找茬的本事着实厉害,顿时让她有些哑口无言。   “怎么?被我揭穿了?”他又道。   “揭穿什么?”   “信里头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此话一出,苏锦烟的脸微沉,耐心也即将耗尽。她觉得没必要跟个醉鬼争辩,便径直将信笺放进抽屉。   如此举动,尉迟瑾也面色一寒,他冷笑出声:“果真被我猜中。”   苏锦烟起身,转头看他:“你想多了。”   “是否想多,”尉迟瑾逼近她:“你可敢将信笺给我一观?”   话音一落,室内顿时死寂。   苏锦烟彻底沉了脸。   无论信中内容如何,那都是她私人的事,尉迟瑾不管不顾要看,对她毫无尊重可言。   她缓缓道:“我若是不愿呢?”   她说的是“我”,而非一直以来温顺乖巧的“妾身”,顿时令尉迟瑾心口堵得不行。   在他看来,她如此在意这封信,如此在意曾经的人,一点也没把他这个夫君放在眼里。   着实可恨!   两人就这般,互相沉着脸对峙了半晌,最后尉迟瑾冷嗤一声,转身出了内室。   临出门前还踢翻了张红木椅子,发出“砰”的震响。   .   锦逸院的丫鬟们都清楚,世子和世子夫人又闹矛盾了。上次闹矛盾,世子出走好多天,这次闹矛盾,听说世子直接在外院书房睡下了,连世子夫人亲自去请也没能请回。   苏锦烟也就碍着婆母的劝说,意思意思地去请了两回。既然他不肯回,那就算了。   她也想好了,总是这么依着他少爷脾气也不是个事。如果自己一味地依从,让他有恃无恐地时不时发作一顿,这日子也没法过下去了。   她必须适时地表明自己的态度,她苏锦烟愿意勤勤恳恳认认真真服侍夫君,但前提是他必须尊重她。   苏穆知也听说了小俩口的事,不过他一个外人不好插嘴管这些,且他在京城有许多故友,便趁着这几天出门会友去了。   如此,清清冷冷地过了四五日,第五日傍晚,尉迟瑾便回了锦逸院。   他仿佛这几日只是去外院旅行了一趟,回来也绝口不提那日的事,见苏锦烟坐在饭桌前,便吩咐丫鬟添双筷子。   苏锦烟不是爱计较之人,见他自己找台阶下,便也顺水推舟和好,还主动帮他盛饭盛汤。   尉迟瑾咳了一声,说道:“明日瀚山学院举办诗会,颇是热闹,你可想去?”   瀚山学院三年举办一次诗会这事苏锦烟也知道,这便是闻名天下的瀚山诗会。   诗会聚集南北各地学子,无论男女皆可参加,且皆逢春闱之际举办。最初之意也是想以诗会友、以学论道,弘扬曌国博大精深的文化。   但后来,渐渐演变成了学子们博名声攀仕途的捷径,因此,天下学子,无不挤破头想要参加。寒窗十载,都想一举名扬天下。   但苏锦烟不明白尉迟瑾为何要去凑热闹,一来他不参与科考,二来他长居上京,这等子热闹应该是看腻了才对。   苏锦烟这人喜静,不是个爱凑热闹的性子,但也不好一口回绝。想了想,她斟酌地问道:“夫君想要我去?”   “自然,”尉迟瑾也很直接:“届时我也要参与诗会,携你同去扩扩眼界。”   “既如此,那妾身便陪夫君一道,”顿了顿,她又随口说道:“预祝夫君旗开得胜。”   “嗯。”   .   然而,彼时苏锦烟并不知道,这次诗会,尉迟瑾早有预谋。   他在外院睡书房这几日,并未闲着,而是到处联络上京学子们拧成一股绳。以他为首,即将对京外学子下战书。   原因无他,这次来上京赶考的学子中,檀玉也在其中。而檀玉此人在江南也颇有才名,此次参与诗会的名单,他就赫然在列。   因此,可想而知,尉迟瑾拉着苏锦烟去观战,其目的——别有用心。 第23章 再次作死   翌日,辰时二刻,尉迟瑾便带着苏锦烟出发去往瀚山书院。   瀚山书院门口,早已停满了各样的马车,甚至还有骑驴而来的,将驴顺手就栓在了树下。   书院内,学子们青春洋溢,满袖书卷气息,三五成群辩诗论赋,亦或几人坐于筵席上拨弄丝竹高歌。总之,尽显文人洒脱之态。   尉迟瑾和苏锦烟才走了段路,便被熟悉的人喊住:“之逸兄,这边。”   尉迟瑾停下,对苏锦烟说了句:“你且在此等我,我去去就来。”   苏锦烟点头:“好。”   她立在青石道旁,用团扇挡住头顶阳光,闲来无事打量周遭人群。   忽然,有人唤她:“阿丸?”   苏锦烟转身看去,却见一青衣男子长身玉立于桂花树下,远远地对着她笑。那笑容仿佛载满星辰,背着晨曦,熠熠生辉。   公子如玉,皎皎如天上月。   他几步走近,高兴道:“原来真是你。”   “檀玉哥哥,你怎么也在这?”见到故友,苏锦烟自然也高兴:“之前还听六叔说你要来上京。”   “嗯,”檀玉点头:“我也是昨日刚到。”   “你过得怎么样?”   “近日可好?”   两人几乎同时脱口而出,互相都愣了下,然后各自莞尔。   檀玉回道:“年初我便回了筱州,后来听说你嫁人了,都没来得及...”   看你一眼。   后面的话檀玉说进了肚子里,他有些隐忍,也有些眷念。但他是君子,自是知道他人之妻不可念、不可思、不可视。   便微微垂下眼,不敢再继续看她。   沉默片刻,苏锦烟道:“檀玉哥哥写的信我已收到,多谢你还记得我年前拜托的事。”   “举手之劳而已。”   檀玉的信笺确实是封普通的问候信,一是问候她嫁入京城可还适应,二是交代了去年苏锦烟托他办的事,字字守礼,句句妥帖。   两人在此寒暄不到片刻,尉迟瑾在凉亭处朝她们看着,眼睛微眯。   其友人察觉到了,顺便介绍道:“对,穿青衣长袍的那个,就是檀玉,听说他今日准备了......”   尉迟瑾冷嗤一声,未等人将话说完,就大步走了过去。   “娘子,”他忽地牵起她的手,明知故问:“这位是?”   苏锦烟冷不丁地被他牵手,愣了下,有些不大自在,但也没挣开。正要斟酌如何介绍故友,却听檀玉先替她答了。   “在下乃江南筱州的考生檀玉,”檀玉作揖,说道:“与尊夫人乃故交。”   “哦?”尉迟瑾转头看苏锦烟,眼里盛满柔情:“是什么故交?为何未曾听你说起?”   “......”   苏锦烟觉得尉迟瑾今日可能吃错药了。先是牵手,又是温情脉脉,搞得她都不知该如何接话。   当然,她不会认为这是尉迟瑾在吃醋,毕竟他喜欢的人又不是自己,吃的哪门子醋?无非是少爷脾气又起,找茬罢了。   想到此,她有心维护故友。便赶紧说道:“檀玉哥哥不是说与友人相约了?那赶紧过去吧,莫要迟到了。”   檀玉微怔,随即明白过来是何意。他眸色暗了暗,对着两人又作了一揖:“好,告辞。”   檀玉一走,苏锦烟对尉迟瑾道:“夫君,我们也走吧?”   “嗯。”   下一刻,尉迟瑾忽地丢开她的手,面色不虞地转身,大步向前而去。   “......”   苏锦烟无奈,他这是又怎么了?   .   诗会上,原本一派和睦,但后来,也不知是谁起的头,渐渐地分化成了两派。一派是上京本地学子,一派则是外地的学子。   人群也开始泾渭分明而站,这么一眼望过去,一拨是锦衣玉袍,一拨是青衣寒门子弟。当然,也有几个外在比较优秀能装点门面的。   比如江南筱州的檀玉,汉州的李行臻和潍州的刘殷。   因此,在寒门子弟中,这几人自然而然地被当成了代表,与上京学子抗衡。   这等剑拔弩张的热闹场面,多年难得一遇,甚至可以说是有史以来的第一次。前来凑热闹的众人皆伸长脖颈津津有味地瞧。   苏锦烟便是其中之一,她本身对学术交流这类的事就颇感兴趣,便也很认真地观看动静。也不知霜凌从哪弄了把交椅,特地选了阴凉处放着让她坐下,还给她撑上一把伞。   她们处于台阶高处,且背后便是各色繁花。一时间,繁花衬美人,春光无限。还颇是引得一些学子看过来,偷偷地红了脸。   尉迟瑾当然也注意到了苏锦烟,又见有些男人偷偷瞧她,顿时黑了脸。   黑了脸的尉迟瑾心情不好,心情不好的尉迟瑾说话做事就格外冲。他是天之骄子,与生俱来的傲气是怎么藏都藏不住的。   诗会上,他咄咄逼人。   首先是檀玉作诗,众人一片叫好时,他也闲闲地以同样的题材,同样的韵律作诗。   再是檀玉丹青作画,众人一片赞美之时,他也照样以同主题作画。   尉迟瑾曾师从无数大儒名家,作诗论赋自然不在话下。况且他从小便聪慧过人,过目不忘,古今名著作了熟于心,引经据典信手拈来,更是博得满堂喝彩。   再加上上京学子这些有钱有势公子哥们嚣张的气焰,顿时将气氛烘托到极致,将寒门子弟打压得灰头土脸。   饶是檀玉再迟钝,也明白过来了,尉迟瑾这是故意针对他。至于原因为何,他不着痕迹地朝台阶处看了眼,莫名地,也积了些怒气。   他上前一步道:“尉迟世子此举有失仁德,天下学子无论上京还是京外,皆曌国学子,何故歧视?”   尉迟瑾故作不解:“你哪只眼睛看到本世子歧视了?”   他打开折扇,摇得风凉:“瀚山诗会汇集天下饱学之士,论学论道本就各抒己见,莫不是你自认为乃京外学子,就得被让着些?如此的话,那便是你自己歧视自己了。”   “你——”   檀玉面色白了白,所幸他十足好脾性,不想与他争论。再者,他今日来也并非要争什么名头,而是真心想结交些真才实学的好友而已。   尉迟瑾有心要给他难堪,他便没必要继续在此久留。他敛了些情绪,抬手作揖:“世子今日雅兴高,只不过檀某还有事,恕不能奉陪。”   其他人见檀玉转身离去,有心想挽留:“唉,檀兄为何要走?今日诗会难得,檀兄何不趁此机会造势,将来入仕也好......”   檀玉不待他说完便拱手:“多谢程兄关怀,檀某确实还有要事。”   那人摇头:“可惜了,依檀兄之才定是能博得些机遇。”   苏锦烟之前坐在台阶上看他们,也渐渐地察觉到了不对劲。   不知尉迟瑾发什么疯要处处针对檀玉。瀚山诗会是难得的令学子们成名的机会,对将来入仕都是极为有利的。檀玉有真才实学,私心里,她当然希望檀玉能仕途顺畅。   可偏偏无所事事不考科举也非要来凑热闹的尉迟瑾搞事,他这般只为一己之私便捉弄他人之举,着实是过分得很。   且檀玉今日也算是因为她遭了无妄之灾。因此,苏锦烟难免心里不大舒坦。   尉迟瑾好整以暇地欣赏檀玉落寞离去的背影,转身时忽见苏锦烟就站在身后,她面上神情似乎透着些淡淡的遗憾。   何故遗憾?   顿时,尉迟瑾的脸色又不大好了。   .   诗会结束,两人回程。   马车上,苏锦烟安安静静坐着不发一语,尉迟瑾也坐在旁边不发一语。   气氛安静得诡异,也沉闷得令人透不过气。   等到了国公府门口,尉迟瑾下马车后惯常地伸手扶她,苏锦烟却仿佛没有看到似的从另一旁扶着霜凌的手下了马车。   然后转身就径直入大门。   尉迟瑾动作顿了顿,缓缓收回手,呼出口浊气跟在她身后。   绕过游廊,再穿过花圃小径,她头也不回的往前走。   等转入月洞门时,尉迟瑾终于忍不住了,大步上前将她拦住。   “你为何生气?”   苏锦烟抬眼:“夫君看错了,妾身没有生气。”   “那你为何不笑?”   之前在书院不是对着她那个檀玉哥哥笑得很开心吗?   苏锦烟被他这爱找茬的性子闹得没了脾气,她叹了口气:“妾身累了,想快些回去歇息。”   “是吗?”尉迟瑾紧紧盯着她的眼睛,像是在审视什么:“只是因为累,而不是因为心里想着别人?”   闻言,苏锦烟倏地迎上他视线,眸子平静中带着疏离的冷。   “你到底想说什么?”   “果然被我猜中了?”尉迟瑾面上带着种了然的嘲讽。   “不可理喻!”苏锦烟面无表情地说道。   话音一落,尉迟瑾的眸色肉眼可见地寒了下来。他盯了她半晌,忽地一拳砸在旁边的墙上,声音闷实而响亮。   拳风带着浓浓的怒气,划过苏锦烟的眼睫,令她下意识地颤了下。 第24章 表妹来了   尉迟瑾离开后,苏锦烟站在原地,像个木头人似的定了许久。   霜凌担忧地劝道:“小姐,莫要难过。”   过了好半晌,苏锦烟才艰难地调整好情绪,一语不发地继续往前走。   有什么好难过的?   一个不相干的人发了顿不相干的脾气罢了。   这般一想,倒是舒服了许多。   而尉迟瑾,一路出了大门,站在台阶上等人牵马过来。   耿青看了看他渗血的手,忍不住问:“世子爷,真不用包扎一下?”   尉迟瑾仿佛没听见似的,寒着脸盯着虚空一动不动,周身气息发冷。   耿青也赶紧闭嘴。   .   这日,全上京城的人都亲眼看见向来沉稳持重的璟国公府世子,纵马过街,还差点打翻了街边的摊子。   “那不是尉迟世子吗?这般急是要去哪?”   “哪里是急?我看像是怒气滔天要去杀人似的。”   “啧啧,这些世家公子哥们,一个个这般恣意妄为。”   尉迟瑾纵马出城奔了许久,直到太阳落山,然后又找了家酒肆坐下来。好友晁韶不在上京,于是让人去请李文州。   但随从回来禀报说,李文州要陪他家小妻子听戏,没空来了。尉迟瑾听着刺耳得很,直接摔了杯子,就着壶嘴喝起来。   就这么喝到夜幕深沉,他才醉猩猩地回府,然后将书房的门一关,倒头便睡了个昏天暗地。   *   璟国公府正院。   国公夫人薛氏送完丈夫去上朝之后,本来想再睡个回笼觉的,一个婆子匆匆地递了封信进来。   “夫人,这是郃州表姑娘派人送来的。”   “快拿来。”   国公夫人瞬间睡意也没了,就这么坐在软塌上拆开信笺看,看完之后又忍不住抹起了眼泪。   贴身嬷嬷看了不忍,劝道:“夫人又想起舅老爷了?人都去了三年了,夫人也该放下了。”   “我哪里放得下?”国公夫人揩了揩眼角:“当年哥哥去任职我还在十里亭送过他,他笑着说三年后便回来与我重聚,却不想这一去便是阴阳相隔。”   “唉,”嬷嬷叹气道:“倒是苦了表姑娘,这三年一个人孤零零地在郃州给父母守孝。如今孝期已满,夫人有何打算?”   “原先瑾儿还未成亲时,我便是打算等她孝期满了就与瑾儿成婚的。”薛氏说道:“她是我娘家唯一的姑娘了,我不忍让她嫁出去受罪,便想着留在膝下好生照顾。可如今瑾儿另外成了婚,也只好重新给她寻一门亲事了。”   “她来信说,郃州那边的事已经处理妥当,正思念我。我想着让瑾儿去接她回来,一来我不放心她一人留在郃州,二来想在上京给她寻一门亲,以后离我也近些。”   “正是这个理。”嬷嬷附和道:“表姑娘孝心感天地,性情才貌都是一等一的好,想必也是有人家抢着结亲的。”   闻言,薛氏渐渐定了眉:“我哥哥嫂嫂虽去了,但她还有我这个姑母,往后嫁妆我也要按国公府嫡女的份额来给,国公府便是她的娘家,没人能欺负了她去。”   想到什么,薛氏又问道:“瑾儿这几日都在做什么?若是不忙,让他去郃州接他表妹回来。”   .   尉迟瑾这两日浑浑噩噩,日夜颠倒,被人喊醒时还在睡梦中。   到了正院,见苏锦烟也在,才想起来今日正好是她请安的日子。   两人已经差不多三日没见了,他不着痕迹地看了她一眼,苏锦烟也抬头平静地看着他。   两人各自无话。   尉迟瑾上前给薛氏行了一礼:“母亲,找儿子过来所为何事?”   薛氏看他精神不济眼下乌青,心疼不已:“瑾儿这几日忙什么,怎的这副模样?”   尉迟瑾跟苏锦烟又闹矛盾,薛氏也是清楚的,但她也明白自己这个儿子的脾性,心下无奈得很。不过眼下不是说两口子事的时候,她说道:“你表妹来信了,她想我得紧。我就这么个侄女,实在不放心她一个人在郃州。你若是得空,便去一趟,将她接回来罢。”   “好。”尉迟瑾说道:“我等下就出发。”   “倒也不必这般急,”薛氏说:“让锦烟给你收拾收拾,明日走也可以。”   闻言,尉迟瑾转头看了下苏锦烟,却见她微垂着眼,不知在想什么。   等了会儿,没听见她应声,尉迟瑾说道:“不了,我还是早些去接表妹回来。”   临出门前,他欲言又止地又看了眼苏锦烟,顿了片刻,最终还是沉默地抬脚出了门。   *   尉迟瑾走了,去接他的表妹了。   离开的这大半个月,苏锦烟又恢复了平静的生活。   其实好像一直都很平静,从嫁来上京的时候起,从决定跟尉迟瑾相敬如宾的时候起,她的心便一直平静。   可是,直到这次他再次离开,苏锦烟莫名地有些心烦意燥起来。   “小姐,”霜凌进来,抱着一摞账册:“这些是六爷让人送来的,对了,六爷问你今日是否得空。”   “怎么了?”   “六爷说若你得空就去一趟福生茶楼,是生意上的事要与你说。”   “好。”苏锦烟点头:“我等会儿就过去。”   她起身进内室换了身衣裳,准备出门时,见丫鬟手上端着粥傻愣愣地站在门口,不知该放下还是该退出去。   苏锦烟道:“先拿回去煨着,等我回来再喝。”   “好。”丫鬟又端着粥走了。   这些药膳粥是薛氏身旁的嬷嬷过来嘱咐的,还特地提点每日都喝一碗,对将来生孩子有益。彼时苏锦烟笑笑,觉得也没所谓,反正她每次都有喝避子汤,这些药膳粥就当饭食便是。   .   到了福生茶楼,苏穆知摇着折扇倚在二楼回廊处看她,一副风流公子哥的模样。   “阿丸快上来。”他喊。   苏锦烟提着裙子上楼梯,跟着他进雅间。   “六叔怎的想着来这商量事?”   苏穆知倒了杯茶给她:“也有其他事要说,在国公府不方便。”   苏锦烟点头:“什么事?”   “眼下春闱已结束,”苏穆知道:“再过两个月,我便要去任上了。”   “这么快?”   “太子直接任命的,算是补他属官的缺。这也是我要求的,一来去地方历练历练,二来趁这几年把苏家手头上的生意都规整规整。”   “二叔也要走了啊。”苏锦烟有点落寞:“二叔去外头任职多久?”   “三年?五年?”苏穆知笑:“你放心,六叔还会回京城的,到时候六叔在京城买座大宅子,也给你留个院子,就当你的娘家了。”   不知为何,听到这声“娘家”,苏锦烟心里突然就破了防,眼里有了些雾气。   “怎么,”苏穆知惊奇:“这么大了还哭鼻子?”   苏锦烟眨眨眼,缓了下,待眼睛又变得清明才笑道:“我就是舍不得六叔罢了。”   她从小便是这样,莫名地对苏穆知产生依赖。也许是这个六叔从小与她最亲近,又或许是这个六叔是最懂她的人。   过得片刻,苏穆知突然转了话题:“你跟世子处得不好?”   “谈何好不好的,”苏锦烟饮一口茶道:“以前不是跟你说过吗?联姻而已。”   “我看不尽然。”苏穆知话中有话似的,又高深莫测地不肯说透。   苏锦烟见他一副对男女之事懂得很多似的,没忍住说道:“你个连媳妇都还没找着的光棍,可莫要在我面前装。”   “谁说我不懂?”苏穆知挑眉:“你忘了你六叔可是火眼金睛,从小便能将你的心思猜的透透的。”   苏穆知这人聪明绝顶,苏锦烟小时候想干什么想做什么总瞒不过他。印象最深的一次,还是她六岁,午睡起来听见外头有货郎挑担卖麦芽糖,她馋得很,站在墙角听那人吆喝了许久。   彼时苏穆知十岁,吊儿郎当地趴在墙头笑她是馋猫,但苏锦烟不肯承认,愣是说自己在赏花。结果他翻墙出去,不过片刻拿回来一片麦芽糖,勾她道:“想不想吃?”   苏锦烟想吃,但富贵不能淫,别过脸不去看那在阳光下拉丝儿甜滋滋的麦芽糖,可嘴里却忍不住咽口水,且还被他听到了,他当场便不客气地哈哈大笑。   想起幼时这些事,苏锦烟也不禁莞尔。她顿了片刻,说道:“其实我心里确实有些乱,不知该如何是好。”   苏穆知摇着折扇,一副情圣模样,啧啧叹声:“你呀,就是太固执,也太谨慎。”   他掀眼皮懒懒地瞧了她一眼:“罢了,这些情爱之事需要你自己慢慢参透,我也无能为力,还是说些挣银子的事让你高兴高兴。”   .   与苏穆知谈完事,已经是未时,苏锦烟照例去素芳阁转了一圈,掌灯时分回到府中。   然而才进大门,便听得众人都在议论,说世子回来了,表小姐也回来了。 第25章   “世子夫人回来了?”门房小厮给她行礼。   苏锦烟缓缓往锦逸院走, 一路上听见丫鬟婆子们议论。   “表小姐长得可真好看,脾气还好,适才我扫地不小心挡了她的道, 还主动让我过去。”   “可不是,就是身世可怜,早早就没了双亲。”   “听说夫人接回来是准备给她在京城寻亲事。”   “哪能那么快, 估计得寻个一年半载,可如今表小姐年纪也不小了,我看有点悬。”   “别胡说,这哪是咱们能操心的, 快干活去。”   苏锦烟不动声色听她们谈论表小姐各式各样的好,她回到锦逸院换下汗衫,如往常那般准备吃晚饭然后去西厢房看账册。   不过很快正院的丫鬟就过来请她,说表小姐到府上了, 请她过去正院吃饭, 跟表小姐见见。   “好。”苏锦烟想了想, 又回去换了身得体的衣裳。   .   到了正院,堂屋里头便传来了许多热闹。   苏锦烟进去, 见个妙龄女子坐在薛氏身边,或许是因为守孝的缘故, 她着一身浅白素雪衣裙,身材清瘦, 但也略显婀娜。   尉迟瑾坐在下首的椅子上, 尉迟雁则坐在软塌另一边,见她进来,高兴地喊道:“嫂嫂快来,这就是我婧柔表姐。”   闻言, 那姑娘转头看过来,与苏锦烟的视线对上,她微微愣了下。   苏锦烟含笑打了个招呼:“原来是表妹到了。”   薛婧柔起身,盈盈行了一礼:“嫂嫂。”   苏锦烟颔首,走到尉迟瑾旁边的椅子上坐下,却并没去看他。但她感觉得到,尉迟瑾此时目光似有若无地落在她身上。   薛氏拉着薛婧柔说了一会儿话后,便吩咐人摆饭。没过多久,国公爷也回来了,一家人倒是难得的坐在一处吃饭。   即是为远道而来的表妹接风洗尘,固然饭桌上的焦点便是表妹。   苏锦烟安安静静地坐着,也没插话,默默给尉迟瑾盛汤。递过去的时候,也不知是有意无意,他触碰到她的手指,温温热热地,手上还有些常年练剑留下来的薄茧。   苏锦烟不着痕迹地将手指抽回来,然而他手上的汤碗却忽地洒了些汤汁出来。苏锦烟本想无视,却被坐在对面的薛婧柔看见了,“呀”地一声,说道:“表哥衣裳脏了。”   她掏出巾帕欲要递给尉迟瑾,手伸到半空似乎才记起苏锦烟也在似的,面色有些局促。   兴许是两人曾经关系确实好,这样递帕子的事席上众人见怪不怪。倒是薛婧柔递了帕子又小心翼翼地看着苏锦烟,像怕她责备或生气似的。   尉迟瑾一把接过来,然后擦拭身上的脏污。苏锦烟只淡淡看了眼,继续当无事发生般吃自己的饭。   “阿柔来了就莫要担心,只管在姑母这住下便是,我已让人腾出了香蕊院给你,丫鬟婆子们也是管够的。”   “多谢姑母,”薛婧柔说道:“但柔儿有个不情之请。”   “看你,怎的还这般客气?”薛氏嗔怪她:“有什么事只管讲,就当自己家一样。”   “姑母,”薛婧柔说:“我记得曾在府上住过琼荷院,彼时表哥还陪我去湖边采莲子呢。我喜欢那里,可否继续住那个院子?”   闻言,苏锦烟动作微顿,琼荷院是离锦逸院最近的院子。她抬头看了眼对面的薛婧柔,薛婧柔也正好怯怯地看着她,问道:“嫂嫂,可以吗?”   “有何不可?”薛氏笑道:“回头让你表嫂给你安排安排。”   薛氏又转头对苏锦烟道:“锦烟,一会儿你让人将琼荷院收拾出来,再看着有什么需要添置的。婧柔以后就住在府上了,你多照看些。”   “好。”苏锦烟应道。   一顿饭吃完,已经天擦黑。苏锦烟想起还要给薛婧柔收拾院子,于是辞别了婆母打算先行离开。   但尉迟瑾此时也站起来,说道:“我也累了,先回去歇息。”   他话音一落,那边正在与尉迟雁说话的薛婧柔停了下来,看向这边。   薛氏点头:“好,这些天你也辛苦了,早些回去歇息。锦烟,你便跟着瑾儿一块回去吧。”   “好。”   苏锦烟行了一礼,便跟着尉迟瑾出了正院。   她们身后,薛婧柔看着两人的背影,神情若有所思。   .   因着有薛氏发话,仿佛给了尉迟瑾台阶下,离家大半个月后,便又回了锦逸院。之前放在书房洗漱的衣裳也让人搬了回来。   “我要沐浴,”他踏进门槛,吩咐道:“你让人备热水进来。”   苏锦烟点头,站在门口便吩咐丫鬟婆子们做事。先是给尉迟瑾备热水,然后又让人收拾出琼荷院。   想了想,她又吩咐霜凌道:“你去库房里把上次素芳阁送来的那几匹布料取出来,另外之前不是做了一箱子衣裳吗,有好些都是没穿过的,也整理出来。”   “这也要给表小姐送过去?”霜凌嘟哝道:“那些衣裳可都是千金难买的好料子呢。”   “无碍,反正我也穿不过来。”   既然薛氏让她以后好生照顾,自是不能让这位表妹委屈了。   “还有,之前茶行送来的明前龙井,也给表小姐送一罐过去。”   “小姐,”闻言,霜凌更心疼了:“明前龙井拢共就那么两罐呢。”   “好了,你照着办就是。”   霜凌不大乐意地出了门。   苏锦烟揉了揉脖颈,这才进入内室坐在绣凳上让丫鬟给她解发髻朱钗。   没过多久,霜凌气鼓鼓地进来了,后头跟着两个小丫鬟,手上捧着布匹和衣裳,还有一个银壶茶叶罐。   苏锦烟从镜子里看见她面色不虞,不解地问:“怎么了,为何不送过去?”   “小姐,奴婢按您的吩咐送过去了的,可表小姐又退回来了。”   “为何?”   “她说......”霜凌学着薛婧柔的语气,娇娇柔柔地说道:“衣裳料子好是好,可就是太艳了些,我断是穿不来这样的。”   “那茶叶呢,又是何故?”   霜凌继续学着薛婧柔的语气道:“替我多谢嫂嫂的好意,但我从小便跟表哥一个习惯,都爱喝重口些的茶,喝不惯这样淡的。”   闻言,苏锦烟淡淡地敛下眼睫:“既如此,那就将东西收回来。”   恰巧这时,尉迟瑾沐浴出来,见状便问道:“发生了何事?”   苏锦烟想了想,转身道:“适才送给表小姐的茶叶不合口味,是我思虑不周。不过表小姐说她饮茶口味与你一致,便想问问你,她喜欢喝什么茶,等会儿我让人给她送过去。”   “就为这事?”尉迟瑾慢条斯理地穿衣,边说道:“送普洱过去就好。”   “好。”   .   等苏锦烟沐浴出来,便见尉迟瑾坐在外间看书。   他听见动静也转头过来:“好了?”   苏锦烟迟疑地问:“夫君可有事?”   尉迟瑾顿了那么下,然后放下书卷说道:“屋子里有些热,想去水榭走走,你陪我一道。”   “可我头发还未干。”   苏锦烟正想说要不等等再去,但尉迟瑾已经起身朝门口走去,丢下一句:“跟上。”   “......”   .   月色皎洁,虫鸣在草木间沙沙作响。   两人沿着柳下小径慢慢走着,苏锦烟跟在其后。上了台阶后,尉迟瑾忽地停下来,对着丫鬟们说道:“你们就在这等着。”   于是,苏锦烟独自跟着他走上曲折的长廊,两人静默无话,只听脚下木板发出沉闷的声音。   锦逸院后面是一处小湖泊,里头种满了荷花,此时正是开花的时候。水榭四面是宽敞的格窗,将帘子拉开,月光透进来,犹如洒了一室银辉。   许是两人第一次来水榭,又或许是那次不愉快之后隔了这么久没见。一时间,谁也没主动开口。   尉迟瑾在长榻上坐下来,苏锦烟则站在窗边欣赏月色。   过了一会儿,尉迟瑾才说道:“我今日午时便回来了。”   “嗯。”   “你去了哪里?”   “跟六叔喝茶。”   静了片刻,尉迟瑾问:“这些日子你在家都做些什么?”   “看账册。”   只这么两句,便又停了下来。   夜风带着清凉的花香吹入水榭,也拂过苏锦烟半干的长发。她浑身映在月光下,朦朦胧胧地,仿佛人间仙子,遗世独立。   就在苏锦烟以为尉迟瑾不会再说什么的时候,腰间忽地横上一双手臂,男人从身后贴了过来。   他语气温柔缱绻,就在她的耳畔:“锦烟,你可想我?”   这怀抱太突然,苏锦烟手上的团扇被惊得掉落在地。   尉迟瑾等了一会儿没见她回应,便又拥紧了几分,寻着她脖颈的香气,轻轻柔柔地吻着。   依旧执着地问:“你想不想我?”   他的唇,温温热热地,又带着点酥酥麻麻,游离在脖颈处,令苏锦烟寸寸颤栗。   她呼吸也不受控制地急了起来,却仍是紧紧闭唇不答。   尉迟瑾捧过她的脸,探寻到她的唇边,自言自语地:“你肯定也想我了,我知道的。”   一个“也”字入耳,如春风吹皱了湖水,乱了人心。   此时的尉迟瑾没了往日那般的强势和迫切,他极尽温柔,沿着她的唇线反复摩挲,耐心十足地等她开口。   兴许是月色过于醉人,今晚,她却很想与他接吻。   因此,只迟疑了片刻,她便张开了唇,允他探入。   尉迟瑾先是愣了下,而后如疾风细雨般密密麻麻地亲起来。   两人就这么站在窗边拥吻缠绵,各自迷醉。   不知过了多久,骤然听见外头传来匆匆的脚步声。尉迟瑾皱眉不悦,他被迫放开苏锦烟。   厉声问:“何人?”   丫鬟战战兢兢地停在门口:“世子爷,适才琼荷院的人来说,表小姐惊梦睡不着,请您过去一趟。” 第26章   苏锦烟的呼吸尚未平缓, 人也还在他怀中,闻言,眸子动了动, 将脸转向窗边。   尉迟瑾依旧抱着她,也不知是在想什么。   过了一会儿,苏锦烟低问:“你要去吗?”   “表妹失恃失怙, 这些年一人艰难,来了上京难免有许多不适应,我去看看。”   倒没想,他还有这般体贴人的一面。苏锦烟勾唇笑了笑, 但笑意很快被风吹散。   “那你过去吧,”她说:“我先回屋了。”   “好。”他抵她额头说了句:“我去去就回。”   尉迟瑾一走,苏锦烟倚在窗边愣神了许久,之前被那人的吻搅乱的心早已平静无波。   直到霜凌在外边唤她:“小姐, 回吧, 夜凉了。”   苏锦烟回神, 这才出了水榭。   .   回正屋后,苏锦烟让丫鬟将被风吹乱的头发梳顺, 然后又等了一会儿。   那人说的“去去就来”,也不知因为何样的事耽搁了, 这一去便去了许久。她索性不想再等了,兀自上床入睡。   红烛燃到一半后, 尉迟瑾回来了。见苏锦烟已经躺下, 他进净室洗了把脸,将衣裳换下后便在她旁边也躺下来。   床帘被放下,光线幽暗朦胧,裹着属于她的悠悠清香。   他转头看去, 只见她瘦小的身子隐没在薄被下,隆起的曲线婀娜撩人。   许久没做,他很想。   “睡了吗?”他试探地问。   等了一会儿也没得到回应,只好无奈地转回头,强制闭眼入梦。   过得许久,他呼吸变得均匀后,苏锦烟才缓缓地睁开眼睛。   他一回来,她倒是睡不着了。   *   次日,尉迟瑾已经出了门。   苏锦烟吃过早饭后去西厢房看账册,才看到一半,就听婢女说表小姐过来了。   苏锦烟诧异:“她来做什么?”   “说是来给您请安的,还带了郃州的特产过来。”   苏锦烟揉了揉眉心,放下账册便出门。   走到堂屋门口,就听得里头的薛婧柔在说话:“这些都是我从郃州带来的,不是什么珍贵之物,却胜在味道特别,你们拿去分了吧。”   “表小姐真是心地善良,奴婢谢过表姑娘。”   “谢什么呢,我初来府上,人生地不熟,往后你们有空倒是可以多去我那院子转转,让我也热闹热闹。”   “这是自然,表小姐日后有什么需要使唤奴婢的,请只管说。”   苏锦烟听了,觉得这薛婧柔真是有意思,这么肯放下身段来笼络她正院的丫鬟婆子,也着实是个能屈能伸的。   她抬脚进门,薛婧柔起身盈盈行礼:“嫂嫂,我冒昧前来,可打扰到嫂嫂了?”   “有事吗?”   薛婧柔一噎,脸上的笑僵了那么片刻。   “嫂嫂,”薛婧柔道:“我昨日来的匆忙,也没好好给嫂嫂请安。今日便是来跟嫂嫂说说话,顺便谢过嫂嫂替我准备琼荷院。”   “说起琼荷院,”她面上带着柔美的笑,仿佛陷入回忆般:“彼时我还未随父母去外地上任时,就时常来国公府与表哥完耍。那时候表哥尽爱欺负我,骗我说琼荷院的树下藏了宝贝,那时我便在琼荷院找了许久。嬷嬷找不到我都急哭了,问表哥可有见着我,嫂嫂你猜表哥怎么说的?”   薛婧柔捂着嘴笑:“表哥说,见是见着了,但我躲起来了,让她们仔细找找。于是表哥偷偷跑回琼荷院拉着我就进柜子里躲起来。”   “后来大人都以为我们被贼偷了,到处寻找,结果天黑了才发现,我跟表哥躲在柜子里睡着了。”   “嫂嫂,你说好笑不好笑?表哥那人,看着表面端方君子,可实际上最是顽皮。”   苏锦烟淡淡地喝茶,耐着性子听她说这些话。   “嫂嫂不知道,表哥这人最是护短,”薛婧柔继续说道:“我有一次被夫子罚写字,写得手都酸了夫子还责骂我,我就哭着给表哥告了一状。你猜怎么着?后来表哥居然当着夫子的面与他论教一番,将夫子气得脸红脖颈粗。”   “再后来,为了不让我再被罚,表哥便亲自教我写字。”   她说道这里,苏锦烟拿茶杯的手一顿,想起之前尉迟瑾手把手教过她写字的场景。他是不是也曾这样手把手地教过他表妹?   薛婧柔也察觉到了,眼里笑容更深了些,面上却是又局促起来。   “瞧我,跟嫂嫂说这些作甚?”她歉意道:“嫂嫂莫怪,实在是我父母去了之后,这世间就剩姑母和表哥是我最亲近的人了,所以难免......”   苏锦烟打断她,淡淡地问:“你还有其他事吗?”   薛婧柔紧张起来:“我打扰嫂嫂了?”   “哎呀,实在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她说道:“其实今日也是想来跟嫂嫂道歉的。昨夜我后来听说了,丫鬟去请表哥时,表哥正在陪嫂嫂。可我实在不是故意打扰嫂嫂的,我昨夜又做了噩梦,梦见父母去世的惨状,表哥过来后安慰了许久,还给我念了半宿经书,我才睡得着。”   她最后道:“嫂嫂可莫要怪表哥,都是我不好。”   苏锦烟闭了闭眼,从昨天第一次见,她便清楚这个表小姐就不是表面这般单纯柔弱之辈。短短一天时间,不是惊梦睡不着,便是来正院笼络人心,可见心眼还不少。   她真是厌烦这些拈酸吃醋玩心机的把戏。若是别人,她定当不会客气,可眼前之人,她却不能对她如何,一来这是婆母娘家的小姐,二来还是那人喜欢的表妹。   她若是计较,反倒让自己落了下成。   她将心里的不耐烦压下去几分,再次问道:“还有其他事吗?”   “没了,”薛婧柔怯怯地看她:“嫂嫂生气了?”   苏锦烟似笑非笑地看着前跟她年纪差不多的女子,面色清冷疏离。   “你想多了。”她起身:“表小姐若是没其他事我就先去忙了。”   .   出了堂屋,苏锦烟回到西厢房却是怎么也看不下去账本了,索性回正屋换了件衣裳,让人备马车出门。   “小姐,”霜凌坐在马车上气鼓鼓:“表小姐来您跟前说那番话是何意?”   “连你都听出来了,我又怎么会听不出来?”苏锦烟说道:“但无论她何意,无需理会。”   “小姐您就不气吗?”   “我气什么?”苏锦烟反问:“你明知她就是故意来气你家小姐的,莫不是你还希望我着了她的道?”   “诶?”霜凌幡然醒悟:“小姐果然睿智。”   苏锦烟笑了下,又颇是无奈地道:“再说了,她说的也是事实。”   两人曾经都要谈婚论嫁了,却被她横插一脚联姻,算起来,气的该是那个薛婧柔。   只不过,两人这般表哥表妹的相亲相爱,却是令她膈应得很。   .   马车到了素芳阁门口停下,苏锦烟今日打算过来给苏穆知准备些衣物。   苏穆知这些年打光棍习惯了,吃穿都不大讲究。这回难得来了京城,苏锦烟就想着给他多备些,往后去了任上也好穿戴。   之前让丫鬟去量了尺寸后,她自己便从库里选了好些布料。跟掌柜定了款式极其花样后,也约莫过了两个时辰。   霜凌从隔间拿了个秀气精致的荷包过来给她选:“小姐,您看六爷佩戴哪个好看?”   衣裳荷包腰带玉冠都是成套的,选了衣裳,自然还得选几个荷包。   苏锦烟看了眼琳琅满目的荷包,想着等过几日得空了,再去大安寺求个平安如意符给六叔,保佑他出远门上任,官途顺遂。   过了一会儿,掌柜的过来了:“东家,上次丞相府的萧小姐花四万两买了咱们的水玉,不过前日,萧府管家偷偷过来说,想将水玉转卖回咱们素芳阁。您看这事......”   苏锦烟说道:“她们想转卖也可以,但不能再以四万出价。”   “那该多少?”   “八千。”   “八千?”掌柜的愣了下,“是否过低了些?毕竟她们是以四万买回去的。”   “买卖本就是你情我愿,”苏锦烟说道:“当日拍卖会上,这块水玉原本起拍价也就三千两。若是当时无人加价,那它就值三千两。如今我愿出八千,已是不能再多了。”   “是是是,”掌柜的暗暗心惊东家这做生意的手段,赶紧回道:“那我明日便让人去萧府回话。”   “也无需回话了,明日直接带着八千两去便是。”   “东家的意思是......”   苏锦烟呷了口茶,淡定自如地说道:“她们别无选择。”   萧倩花四万银钱买了块水玉这事,后来在上京城传开了,随之传开的还有“人傻钱多”的名声。苏锦烟自然也清楚,这水玉买回去,萧倩肯定是不会再用了。但放着可惜,扔了更是不可能,想转卖也是情有可原。   只不过水玉虽珍贵,但价值最多三千金足矣,其他地方可不会出八千这个价。因此,除了素芳阁,她们别无选择。   .   处理好事情,已是夕阳西下。苏锦烟让霜凌带好东西准备走,却见婢女进来说道:   “世子夫人,世子爷来接您了,这会儿正在门外等着呢。” 第27章   苏锦烟愣了下, 走到门口,就见那人一身玄色锦袍背着夕阳立在人群中,身边跟着他的侍卫, 两人正低声交谈些什么事。   余光瞥见她出现在门口,他抬头看过来,眸中带着点笑意。   “过来。”他伸手。   苏锦烟提起裙摆下台阶, 走到他身边:“夫君怎么来了?”   “今日出门办事,路过时恰巧得知你在这,便过来接你一道回。”   “好。”   苏锦烟吩咐丫鬟们把东西放好,然后上了马车, 尉迟瑾原本是骑马的,索性也弃马跟着进了车内。   “买了些什么?”他问。   “六叔即将去上任,给他准备点衣物。”   “嗯。”   缄默片刻,他又说道:“昨夜我回来, 你已睡着了。”   苏锦烟以为他是在责备自己没等他, 敷衍地扯了个理由:“是妾身的错, 昨日太困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我并非怪你,”尉迟瑾突然伸手过去握住她的手。   这举动令苏锦烟僵了一瞬。   自两人成亲以来, 她们亲过抱过也做过更亲密的事,可那些都是在情难自禁的时候。像这般自然的牵手还是第一次。   尽管只是简单的亲昵, 反而让她不自在起来。   忍了忍,她状似随意地抽出手去拨弄头上的发簪, 边说道:“夫君昨夜歇息得如何?”   尉迟瑾的那只手还搭在腿上, 虚空的掌心还停留了她短暂的温度。   他拇指微微摩挲,垂下眼睑,掩住眸中神色。   .   回到锦逸院,苏锦烟让人备水给她洗漱, 又吩咐了晚饭菜式,然后一头扎进西厢房继续给六叔准备东西去了。   倒是尉迟瑾,问丫鬟得知她在西厢房忙碌,便也没过去打搅她,自己则拿了本书坐在椅子上看起来。   天色微暗的时候,苏锦烟回来了,她洗过手后在饭桌前坐下来,边给他盛汤边商量道:   “六叔过不久就要去任上了,我想得空的时候去大安寺给六叔求个平安如意符。”   “想何时去?”他问。   “兴许后日有空。”苏锦烟说:“我明日去给母亲请安再与她说下此事。”   尉迟瑾想了想,说道:“再推一日如何?届时我得空陪你一起去。”   苏锦烟停下来,其实她与他商量,也只是知会一声罢了,压根就没想到他会送自己。不过既然他这般提出来,倒也无妨。   “也好,”她将汤递过去,说道:“那我大后天再去。”   这算是两人隔了大半个月后,第一次在一起吃饭。想起昨日在水榭苏锦烟乖巧温顺的模样,尉迟瑾微微心热。   他咽了口汤,提议道:“等会儿吃过饭你可得空?”   “夫君有事吗?”   “我想......”   他话还未说完,就见个丫鬟急匆匆奔来,站在门口说道:“世子爷,不好了。”   尉迟瑾沉了脸:“出了何事?”   那丫鬟是昨日才拨去琼荷院伺候的,平日里不大清楚尉迟瑾习性,见他忽地沉脸,肩膀一缩,怯怯地说道:“是、是表姑娘出事了。表姑娘突然痛哭,不肯吃饭,请世子爷过去一趟。”   话音一落,苏锦烟也沉了眉,唇角挂了抹嘲弄的笑意。   她将筷子放下:“夫君要去吗?”   尉迟瑾看她,喉间动了动,最后还是说道:“我过去看看。”   *   次日,苏锦烟醒来,又不见了尉迟瑾身影。他自从郃州回来后,就变得格外忙起来,整日都不在府中。   苏锦烟站着让丫鬟穿衣,边吩咐霜凌事情。一切妥当后,才出门去正院请安。   今日是十五的日子,一个月也就请安这么两回,为显诚意,苏锦烟是起了很早的。   却不想,到了正院,有人比她还更早。   “姑母戴这只簪仿佛年轻了十岁呢。”薛婧柔的声音清脆活泼。   “就你嘴甜,”薛氏说道:“这簪子是你们年轻姑娘家戴的,我都一把年纪了哪还适合戴这个?”   “谁说姑母一把年纪了?”薛婧柔撒娇道:“这话我可不依,若是咱们站一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姐妹呢。嬷嬷你说是不是?”   嬷嬷也在一旁笑着打趣:“可不是,这也太像了。”   几人欢笑声满堂,苏锦烟顿了片刻,才进门。   “母亲。”她盈盈行了一礼。   薛婧柔也起身给她行了一礼。   “锦烟来了,”薛氏招呼道:“快坐。婧柔今儿也来了,正好你们有伴说说话。”   “适才我在外边听到了,”苏锦烟笑着打量薛氏头上的簪子,说道:“确实很好看。”   在薛氏眼中,苏锦烟这个儿媳是个不仅有钱而且还低调奢华有眼光的人,被她这么说好看,薛氏心里高兴,也有点不好意思起来。   苏锦烟又说道:“说起来,我前两日还得了些首饰,都是全新的,回头也给母亲送些过来。”   她转头问薛婧柔:“表妹想要吗?”   薛家虽是世家,但也只是清贵世家,银钱这些是没多少的。再加上薛婧柔父亲去世之后,可谓家道中落,薛婧柔日子也算是过得清苦。姑娘家哪有不爱首饰的?   她当然爱,可她自是不会接受别人的嗟来之食。   “多谢嫂嫂,”她说道:“家父家母逝去,我无心衣着打扮。且平日多有抄经吃斋,怕沉溺这些世俗被菩萨怪罪了可不好。”   闻言,苏锦烟只是笑笑。   倒是薛氏又被她勾起伤心事,叹息道:“好孩子,你这片孝心,哥哥和嫂嫂在天有灵定能瞧见。”   随后姑侄倆又各自伤感地聊了一会儿,苏锦烟半盏茶吃完才找到机会说话。   “母亲,”她说:“我六叔即将去外地上任,儿媳想去大安寺求个平安福赠与他。”   “应当的。”薛氏问:“何时去?”   “后日。”   “瑾儿可知晓?”   “他知道的。”   薛氏点头:“那就好,届时让瑾儿护送你去,也安全些。”   .   从正院请安回来后,苏锦烟站在廊下看丫鬟们做针线,看了一会儿才往西厢房走去。   这两日也不知为何,她容易心浮气躁,也没什么心思看账本,想了想,干脆从架子上取出字帖来临摹。   渐渐地,内心才平静了些。   过了一会儿,霜凌捧着个匣子进来:“小姐,这是素芳阁掌柜派人送来的。”   苏锦烟打开一看,里头是那块被萧倩买走的水玉。玉质通透,在光下反射出五彩斑斓的色泽,煞是好看。   老实讲,这么块水玉,她也是极喜欢的。不过她随后又吩咐道:“我画个坠子的样图,回头你拿去素芳阁,让人按着这个样式做出来。”   “婉仪公主的生辰要到了,”她说:“正好可以将这块水玉送她。”   说着,她当即从旁取了张宣纸过来,然后开始描绘坠子的图样。   没多久,便听门口请安的声音,是尉迟瑾回来了。苏锦烟转头,正要收拾东西,就见他已经踏进门槛。   “听丫鬟说你在这里,”他问:“在做什么?”   苏锦烟起身行盈盈行了一礼,说道:“婉仪公主生辰要到了,妾身准备给她送件礼物。”   “哦,”他探头看了眼:“是何物?”   坠子图样已经描好了的,是一颗水滴形状,边上镶嵌红珊瑚,简约又大气。   苏锦烟将东西叠好交给霜凌,边问道:“夫君一会儿还出去吗?若是不出去,我让人备饭。”   “好。”   尉迟瑾呷了口茶,见桌子边上放着字帖,心下一动。不动声色放下茶盏,吩咐丫鬟们出去且关上门。   苏锦烟不明所以:“夫君有事?”   “无事,”尉迟瑾走近她:“适才在练字?”   “嗯。”   “那为夫看看练得如何。”他嗓音突然有点暗哑,苏锦烟也听出来了他是何意。   想起之前他教她写字的场景,这会儿也有点脸红。   “夫君,”她赶紧收拾东西:“等会儿要吃饭了。”   尉迟瑾却将她的手压住:“不急,晚些吃也不打紧。”   他一根根地掰开她的手指,将字帖抽出来,又用镇尺将宣纸抚平。   “你写个字来瞧瞧。”他将笔递过去给她:“为夫看是否有长进。”   苏锦烟却是站着不动。   倒不是因为即将要吃饭,而是突然不想与他做这些调.情的事。   “怎么了?”尉迟瑾笑,意有所指地说道:“怕为夫罚你?”   苏锦烟摇头。   “既如此,”他揽住她的腰,将她抵在桌边,在她耳畔低声道:“那就写吧。”   他呼吸略微灼热,洒在她的耳蜗微微发痒。   苏锦烟闭了闭眼,想起他曾教过别人写字,而再来教她,莫名地令她很不自在。   “夫君,”她偏过头,躲过他的唇:“我不愿。”   她语气轻柔,却带着强烈的拒绝。   尉迟瑾的手一顿,一滴墨落在宣纸上,洇成浓浓地一团。   缄默了片刻,他也没问她为何不愿,就放开她。   “好。”他应道。   *   出发去大安寺这日,苏锦烟让人早早地备了马车,又准备了些供奉的糕点果子,这才打着哈欠回正屋。   尉迟瑾刚起来,正由着丫鬟们穿衣。他一改往日习惯,竟是穿了身白。   乍一看,还颇有些翩翩公子风流倜傥的模样。   苏锦烟坐在绣凳上,由丫鬟们梳妆。过了会儿,两人才齐齐出门。   到了大门口,苏锦烟招呼婆子们放东西,然后又亲自检查了下情况。见尉迟瑾还站在台阶上跟随从说话,她等了会儿他还没结束,便打算先上马车。   然而,她才将将转身,便听见身后清脆活泼的声音:“表哥。”   苏锦烟转头看去,就见薛婧柔带着两个丫鬟出来大门,丫鬟手上带着食盒和伞具。   薛婧柔也着了身素白,两人站在台阶上,她娇娇柔柔地道:“让表哥久等了。” 第28章   苏锦烟停下来, 就这么站着看向他们。   尉迟瑾似乎有所感,也停下了跟随从说话,转过来看她, 开口道:“表妹今日与我们一起去大安寺。”   苏锦烟面无表情,然而袖子下的手微微发抖。   她笑了下,笑意不达眼底, 什么都没说,转身就进了车厢。   尉迟瑾也察觉到了她情绪不对,抬脚就要下台阶。被薛婧柔眼疾手快地拉住袖摆:“表哥,我坐哪辆马车?”   尉迟瑾指着中间那辆吩咐婆子们道:“扶表小姐上那辆。”   而后, 他自己也抬脚上了苏锦烟这边的马车。   进了车厢后,他问:“你怎么了?”   苏锦烟喝了口茶压着心底的火气,好半晌才说道:“夫君若是想带表妹出门游玩,大可自行安排, 无需与我一道。”   尉迟瑾挑眉:“你胡说什么?我何时要带表妹出门游玩, 今日不是陪你去大安寺吗?”   苏锦烟冷笑:“是么?”   好一对道貌岸然的狗男女, 不能私下相会,就打着陪她去大安寺的幌子。   他们当她是什么了?!   苏锦烟不愿被这般利用, 更不想伟大地成全这对狗男女。她说道:“我想起来还有事,要不就改日再去大安寺吧。如果届时夫君忙, 也不必送我。”   她正欲起身下车,尉迟瑾就捉住她手腕, 面色有些沉:“你到底怎么了?”   “这话我该问你, ”苏锦烟倏地发作,难得地声音高了起来:“你想怎样?”   然而这般冲的语气出口,她顿了下,才发觉自己实在失态。便重重呼出口浊气, 强行平复情绪。   尉迟瑾却是第一次见她这模样,愕然了片刻,他不解地问:“你为何生气?”   苏锦烟平复了一会儿,也有些后悔适才的举动。即便要拒绝这两人,也不应该如此冲动,倒让自己落得没脸。   随后,她盯着他的眼睛缓缓道:“尉迟瑾,我只问你,你今日只是单纯地想陪我去大安寺?”   尉迟瑾被她喊得又是一怔,蹙眉道:“这是自然。”   “那你的表妹又是怎么回事?”   “表妹听说我们要去大安寺,昨日便央着我说去散散心。左右不过是带个人罢了,便同意了。”   “那你可有跟我商量此事?”苏锦烟问。   然而话说出口,又觉得可笑。她凭什么要求他有事跟她商量?再说了,向来都是丈夫的决定,做妻子的顺从便是,她这番话说得俞越了。   可即便如此,她仍是心里不舒坦。   这是她苏锦烟的行程,然而他尉迟瑾却自作主张办事。   显然,尉迟瑾也觉得她这番话问得不可思议。他的脸也沉了下来,不悦道:“你此话何意?”   苏锦烟不想跟他争吵,又安静地坐了回去:“罢了,是妾身俞越了。”   .   两人一路无话,到了大安寺,也仍旧是各自面色不虞。   下马车后,苏锦烟径直带着霜凌去佛堂,听见身后薛婧柔下马车喊表哥。她没回头,不想去看那两人,也不想知道他们要去做什么。   “小姐,”霜凌问道:“不等等世子爷吗?”   “等什么?”苏锦烟尽量平静地说道:“人家自己有事。”   进了佛堂后,尉迟瑾果然没有跟上来,苏锦烟心底冷笑。   而尉迟瑾这边,看见苏锦烟气冲冲地下马车,头也不回地走,心里也恼火。   薛婧柔走过来问:“表哥,嫂嫂怎么了?为何这般急?”   “不知。”   薛婧柔看了看他的脸色,怯怯地说道:“不会是因为我来了,所以嫂嫂不高兴了?”   “既如此,”她难过道:“那柔儿还是先回去了。”   尉迟瑾兀自气了片刻,问她:“表妹想去哪散心?”   薛婧柔又高兴起来:“表哥,我听说大安寺有座经楼,藏了许多经书,柔儿想去给父母抄一遍经书,表哥可有空......”   尉迟瑾没听她说完,便吩咐随从道:“你们送表小姐去抄经书。”   说完,他抬脚走了,朝了另一个方向。   .   苏锦烟上完香,又捐了许多香火钱,求住持大师赐了个平安如意符,结束时已经大半个时辰过去了。   霜凌问:“小姐,现在要回去吗?”   苏锦烟站在佛堂门口,望着天边苍茫起伏的山岚,淡淡地叹了口气。   她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曾经继母王氏陷害她被父亲误会、责骂,她都没有生气,今日为何这般气?   不相干的事不相干的人罢了。   默了半晌,她问道:“世子在哪?”   婢女回道:“往寺庙后院去了,也不知是去了哪里。”   想了想,她又问:“表小姐呢?”   “去藏经阁抄佛经了。”   “嗯。”苏锦烟点头,抬脚往寺庙后院走,总算在后院桃林找到了尉迟瑾。   不过却不止他一个人,薛婧柔也在。   两人一身白衣立于树下,还颇是天造地设地般配。   苏锦烟在路边停下脚步,听得那边薛婧柔娇俏的声音道:   “表哥,适才我作的诗可还好?”   “甚好。”   “既然表哥喜欢,”薛婧柔说道:“回去我便写下来,送给表哥如何?”   “嗯。”   “表哥你看,”薛婧柔指着棵树说:“那棵树像不像小时候你带我去抓鸟儿的那棵?正好三根粗枝干呢。那时你还不小心掉下来了,你还记不记得?”   “嗯。”   “表哥......”   后面再说些什么,苏锦烟已经听不清了,她转身往回走,一个人先行离开了寺庙。   *   回到府上,苏锦烟被薛氏喊去查看库房的东西,里头有许多家具都上了灰,如今薛氏想拿出来重新漆一遍。   这些都是她这几年置办的,原本是想着留给尉迟雁出嫁时用,不过如今薛婧柔来了,就想着先张罗这个侄女的嫁妆。   苏锦烟边看单子,边想着其实没必要,说不定这些东西日.后还会抬回国公府。   只是彼时她没有想到,这句话一语成谶。   她回来没多久,就听说尉迟瑾也回来了,苏锦烟心里难免有些诧异,不过也没空去多想。   等她忙完回到锦逸院后,见丫鬟婆子们都站在廊下,她这才知道尉迟瑾此时正在屋里。   “世子夫......”   她挥手止住她们请安的声音,不想进去见他。犹豫片刻,便找了个理由跟霜凌说去把账册拿到西厢房,于是转身就要往西厢房走。   但才抬脚,房门就开了。尉迟瑾沉着脸站在门口。   “你今日为何提前回来了?”   苏锦烟抬眼,淡淡地道:“并非提前,只是结束了便回来罢了。”   尉迟瑾的脸又沉了两分:“那为何不等我一道?”   “我想夫君应该是有事要忙的,”她说:“我不便打扰。”   “哦?”尉迟瑾冷笑:“那娘子说说,我忙什么?”   他话音一落,便将她扯进屋子,“砰”地将门关上,丫鬟婆子们吓得站在门外噤若寒蝉。   苏锦烟被他重重一扯,手腕有些疼,心里也不悦。   她尽量冷静地解释道:“我去寺庙后院找夫君,原本是想跟你一道回的,不过我见到夫君跟表小姐在一起吟诗作对,不好打扰你们兴致,恰好我有事要忙,就先回来了。”   闻言,尉迟瑾面色稍微缓和些,可还是握着她的手腕没放:“可你不该招呼不打便一个人走。”   “是,”苏锦烟诚恳道歉:“妾身知错,下不为例。”   她这副柔顺的态度,让憋了一肚子火的尉迟瑾突然又不知如何发作了。   就这么生生憋了半晌,最后无奈叹气道:“以后,也不可与我生气。”   “好。”   “今日马车上那番话,往后也莫要再说。”   那番‘有事要与她商量’的话吗?   苏锦烟内心自嘲地笑了下,果真是俞越了。她顺从地应了一声:“好。”   尉迟瑾见她微垂着头,露出一截白皙娇嫩的脖颈,乖乖巧巧温温柔柔的模样,心里的火气也散了大半。   他将人搂进怀中:“往后莫要与为夫争执了,嗯?”   “嗯。”   苏锦烟在他怀里僵了片刻,随后道:“夫君,我还有些事,想......”   “先别忙了,”尉迟瑾紧紧搂着她:“陪我一会儿可好?”   苏锦烟抬着手虚虚地停在半空,过了许久才落下,低低应了声“好。”   .   两人短暂的矛盾过后,勉强算各退一步和好。   可和好容易,如初难。   虽是拥抱在一起,苏锦烟已经完全没有了往日的感觉。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她面上是平静的,心底也是平静的。   任他将吻轻轻地落在她脸颊,她脖颈,她耳畔。 第29章   尉迟瑾的薄唇轻柔地摩挲在她白嫩的脖颈间, 迷恋而沉醉。   哑声道:“我不喜吵架,你以后莫要与我置气。”   他的吻温温热热地又寻到她耳边:“表妹失了双亲,命运多舛, 身世可怜,你多体谅些。”   苏锦烟闭了闭眼,胸中腾起一股厌恶, 又生生忍下。   “锦烟,”他又流连至她唇边,像上次一样耐心地等了许久。   可这次无论他如何撩拨,她也没开口。   但他已起了兴致, 顾不及想那么多。且两人许久没做,他想得紧了。   于是,他弯腰打横抱起她往内室走去。   苏锦烟推他:“夫君,等会儿要吃饭了。”   “不吃了。”   “夫君, ”苏锦烟慌忙道:“霜凌还在等我, 我有事要......”   “那就让她等着。”   尉迟瑾急切地将人放在榻上, 先解了自己的衣衫,又放下床帐, 才覆下来。   苏锦烟望着头顶的百花帐,手紧紧攥着身下被褥, 忍着他到处纵火燎原。   衣衫寸寸扯落,露出令人迷醉的风景。   尉迟瑾的手掌穿过腋下, 扶着她的脊背, 忽地用力,苏锦烟被迫昂起,倒是恰好方便他采撷。   然而她的手也随之一空,慌乱之下只好环上他脖颈。   这般举动, 惹得他低低笑出声。   他犹如品尝美味佳肴似的,极致耐心和享受。倒是折磨得苏锦烟眼中的那片清明再也坚持不住。   头顶的百花缠枝帐,枝叶缠缠绕绕地,逐渐迷糊不真切起来,她索性彻底闭了眼。   .   尉迟瑾许是忍了多日,三两次根本无法满足,最后一次他磨蹭了许久,夜色都浓了才结束。   苏锦烟被他折腾得又累又倦,且饿得前胸贴后背了,实在是没力气再起来吃饭,索性就此睡了过去。   这一睡,便睡到半夜才醒来。   是被渴醒的。   迷迷糊糊睁眼,她觉得有些不对劲,等起身坐在床沿了才忽地转头去看。床榻上已经空了,那人不知何时走的,深更半夜也不知去了哪里。   霜凌听见动静,端了烛台进来:“小姐醒了?可要用些吃食?”   这么一说,苏锦烟肚子咕咕叫起来,她囫囵喝了杯凉茶,问有什么吃的。   霜凌道:“早就准备好了,一直煨在灶上,奴婢去给您端来。”   “好。”   苏锦烟在床榻上坐下来,夜静悄悄地,屋子里还留着两人之前暧.昧的凌乱痕迹。   她垂眼盯着自己的鞋尖出神。   这样的日子与她所预想的出现了偏差。尉迟瑾时不时的怪脾性,以及她自己说不清道不明的浮躁情绪,让她都难以安宁。   她甚至不知道接下来该如何再继续与他“相敬如宾”下去。   就比如这床笫之欢,曾经觉得该是夫妻间欢愉的事,如今做起来也无趣得很。欢愉过后便是巨大的空虚。   苏锦烟长长叹了口气,听见开门声,便出了内室在桌前坐下来。   霜凌端了一碗馄饨过来,个个精致如拇指般大小,香气扑鼻。   吃了一会儿,苏锦烟忽地问道:“世子何时走的?”   “丑时走的。”   “可有说去了哪里?”   霜凌摇头:“奴婢不知,不过奴婢听说琼荷院的那位表小姐大半夜的又哭了,哭声颇是凄厉。”   闻言,苏锦烟的手一顿,碗里的馄饨也突然没滋没味起来。   她撂下羹匙起身,边往室内走,边唾弃自己。   你看,自己这么轻易地又被影响了。   实在可笑!   霜凌收拾东西正准备走的时候,又被她喊住。   “小姐,还有何事?”   “明日一早你记得端汤药过来。”苏锦烟嘱咐道。   霜凌“呀”地一声,拍了下自己的脑袋,懊恼道:“你看我这猪脑子,竟把这事给忘了。”   “怎么了?”   “那药没了,前次就已经吃完了,后来奴婢忙就忘了买。”   “无碍,明日一早你去买就是。”苏锦烟压低声音:“小心些,莫要让人看见。”   *   琼荷院。   薛婧柔早起坐在妆台前,任由丫鬟给她梳发。   “小姐,”贴身丫春芙边说道:“奴婢听说世子也昨夜半夜出门了,也不知是做什么去了。”   薛婧柔蔫蔫地,昨晚她情绪崩溃大哭,原本想让丫鬟去请世子表哥过来的,结果扑了个空。   “表哥回来了吗?”她问。   “听正院的丫鬟说还未回。”   “那世子夫人呢?”   “世子夫人许是昨夜累了,还睡......”   春芙才说道一半便瞧见镜子里的人面色不虞,立即改口道:“不过奴婢打听得知,世子爷今日午时过后会回来。”   薛婧柔死死地攥着手帕,每次想起世子表哥搂着别的女人睡觉,她都难受得快要死了。原先在郃州听说他要成亲,她都哭了许久,还大病了一场。   后来经嬷嬷劝,想着一个商户女而已,且表哥是联姻才娶的她,想必并无情意。   可如今来到国公府,见表哥与她处处亲密,且那商户女子居然长得这般好看,心底的那些不甘又渐渐涌上心头。   若是没有那商户女,原本嫁给表哥的人就是她。可偏偏......   过得许久,她才平复心绪。想了想,她起身走到书桌边,抽出一张小字。上头正是之前在大安寺给世子表哥作的诗。   这诗之前便说要送给表哥的。   她找了一会儿,问丫鬟:“我在郃州用的梅花洒金香宣可有带过来?”   “小姐,”春芙说道:“上次您说那香宣被鼠蚁啃了些,不要了的,奴婢就没带来。”   “这样啊,”薛婧柔皱眉:“没有香宣,这普通的宣纸又如何配得上我的诗。”   况且,这是送给表哥的诗,自然是要用最好的香宣才对。   这时,春芙提议道:“小姐若是想要香宣,不如今日出门去买可好?之前国公夫人也说让您多出门散散心的。”   薛婧柔心不在焉地点头:“也罢,等会儿你让人去备马车。”   .   吃过早饭,薛婧柔跟薛氏说了声便领着丫鬟出门了。马车上,小丫鬟将打听来的消息一一禀报给她听。   “小姐,”春芙说:“奴婢听说世子夫人送了好些首饰给尉迟小姐呢,尉迟小姐后来可喜欢她这个嫂嫂了。”   薛婧柔低嗤一声:“这些个粗俗的手段我都替她不齿。”   “听说世子夫人之前在素芳阁竞价买一块水玉,跟丞相府的小姐别苗头,最后还是输了。”   薛婧柔轻抚染好的蔻丹,神色不屑:“一个商户女,这般上不得台面,尽给表哥丢脸。”   “诶?小姐,”春芙指着一处惊讶道:“那不是霜凌吗?她怎的在这?”   “霜凌是谁?”   “世子夫人的贴身婢女。”   闻言,薛婧柔掀开帘子看去,果真见一个着碧绿衣裳的丫鬟进了家药铺。   “停!”她突然喊道。   马车靠在街边停了下来,主仆俩静悄悄地在车里观察药铺的动静。过了一会儿,见霜凌抱着个青色布包出门。   春芙不解道:“买药为何用布包着?”   薛婧柔却是突然眼睛一亮:“肯定有鬼。”   她吩咐道:“走,咱们现在进去问问,她到底买的什么药。”   *   东宫。   尉迟瑾与太子商讨完事情,打了个哈欠。   太子说道:“你也辛苦了,忙了这么久事情总算告一段落,孤准你几日假回去好生歇息。”   尉迟瑾昨夜听到手下禀报急事,半夜便出了城门,搜寻许久才将证据拿到。今日一早赶回城就直接来了东宫,这会儿正是困得眼皮子打架。   闻言,他拱手行了一礼,也不客气:“多谢殿下。”   出了皇宫,马车却突然挺了下来。   “怎么回事?”他问。   耿青在外头禀报道:“世子爷,表小姐来了,正等在宫门口呢。”   尉迟瑾皱眉,大清早的,表妹在这等他作甚?   他狐疑地下马车,就见薛婧柔站在宫墙下,一脸急切的模样。   “发生了何事,为何找到这来了?”他三两步走近问道。   “表哥,”薛婧柔盈盈行了一礼:“总算等到你了,我有重要的事要与你说。” 第30章   苏锦烟吃过早饭又继续去了婆母薛氏那里, 昨日库房的东西还没清点结束,于是今日又去清点了剩下的。   薛氏在一旁见这个儿媳做事有条有理、办事妥帖,很是满意。   “锦烟啊, ”她说:“先过来坐下,那些让婆子们看着就行。”   苏锦烟坐过去,接过丫鬟递来的茶, 说道:“母亲,儿媳让人将库房重新规制了遍,原先是一个大库房,如今分成三个, 按物件归类放置,往后要取什么东西就不会乱了,且每年盘点起来也会轻松许多。”   “还是你有法子,”薛氏笑道:“这些年库里的东西越堆越多, 我甚至都不清楚里头有些什么东西, 有时候被胆大的下人们糊弄了都不知道。”   “这些法子是谁人教你的?”薛氏问。   “我在娘家时跟着祖母学了些。”   苏锦烟没说这些其实是她自己总结得出的法子。这几年她出去巡铺子, 库房是必看的地方,什么东西怎么放, 她自己规整了一套法子。如今在国公府倒是顺便搬来用了。   “我听说瑾儿昨夜出门了?”薛氏又问。   苏锦烟点头。   “瑾儿近日辛苦,鲜少有时间陪你, 你多体谅些。”   “母亲,儿媳知道的。”苏锦烟道。   “还有, ”薛氏想到什么, 说道:“瑾儿忙了一夜,身子也吃不消,回去你让人做些菊花粥,这东西最是消暑解乏。”   “当然, ”薛氏低声劝道:“若是锦烟你能亲自给他做,想必瑾儿更欢喜。”   “......”   苏锦烟十指不沾阳春水,还真不会这东西。出嫁前倒是得嬷嬷匆匆指点了一番,但实在是太过匆匆,到底学了个什么,她自己也忘得一干二净了。   不过此时看婆母殷切的眼睛,她不好推却,便点头应了下来。   ...   出了正院时辰还早,苏锦烟想着先回锦逸院看看账册,然而走到半路又被丫鬟来请。说苏穆知过来了,正在花厅等着她。   于是,她又转道去了花厅。   苏穆知交叠着腿坐着,着了一身亮丽的颜色,像只花孔雀似的,令苏锦烟愣了下。   “六叔这是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   苏锦烟上下扫了眼他的衣着,觉得六叔这段时日变得不一样了,以往他虽爱风流,却不大注意穿着,且都是深沉低调的颜色。   今日这般鲜亮,还真是......有点吓人。   苏穆知从她诧异迷惑的眼神中明白过来,笑了笑:“六叔听闻这是上京最时兴的装扮,便试了试。”   “哦。”苏锦烟坐下来:“六叔找我有何事?”   苏穆知坐正了些,摇着折扇说道:“我届时上任之后,便没多少时间打理苏家生意了。这些日子也陆陆续续地将手头上的事交给了二哥。剩下的一些,便是你之前交托给我打理的,今日便是过来问问,你有何打算。”   紧接着他说道:“你手头上的生意比起苏家的来,不算多,若继续交托给我也是能转得过来的。”   苏锦烟清楚,苏穆知这人聪慧多智,哪怕一心多用也能把许多事都做得好,打理她的生意自然也不在话下。只不过,往后他入仕途,当官的倒是不好再沾着生意的事,免得惹人非议。   想了想,她说道:“六叔看有没有合适的人推荐,往后生意我自己来做主,只不过需要几个得力的人帮衬。”   苏穆知点头:“人自然是有的,只不过你真打算自己接手?”   苏锦烟笑:“反正现在我也不用掌管什么中馈事宜,闲着也是闲着。”   “既如此,”苏穆知折扇一收:“那此事六叔就帮你办妥。”   他起身,不大形象地伸了个懒腰,丢下句“我先走了”,抬脚就要出门。   “六叔上哪去?”   “出去会友。”   苏锦烟摇头无奈,她这个六叔来了京城之后基本上天天出门会友,都不知哪来这么多的友人相会。   .   回到锦逸院,霜凌过来问午饭事宜,想起婆母的交待,苏锦烟去往西厢房的脚步一顿。   “罢了,”她说:“我去厨房一趟吧。”   霜凌不可置信地睁大眼:“小姐要亲自做菜?”   苏锦烟边走边应道:“嗯。”   霜凌被她这声“嗯”,弄得提心吊胆地。   她家小姐以往还未出嫁前,为了应付苏老夫人,像模像样地在厨房里待过一段时日,只不过没人知晓,做出来的东西实在是......   她想起以往为她家小姐打掩护的日子,就心惊肉跳的。   主仆俩倒了厨房,先是旁观了一会儿,苏锦烟迟疑再迟疑,还是挽起袖子准备起来。   婆母交代了,倒不好随意敷衍过去。   婆子们将灶台都让出来给她折腾,苏锦烟未免尴尬,将人都撵了出去。关着门,跟霜凌在里头捣鼓。   从日晒西墙到日落深山,苏锦尝试了好几遍总算是弄出了道像模像样的菊花粥来交差。   莫名地,居然还有点期待起来。希望尉迟瑾届时能给几分薄面,吃几口。   准备好这些,她回到正屋先是洗漱换了件衣裳,再吩咐丫鬟去大门口打探,看尉迟瑾何时归。   她自己拿着把团扇站在廊下乘凉,边看丫鬟们打络子,边等着。   过了一会儿,霜凌端着碗东西走到正屋门口,朝她这般喊:“小姐?小姐?”   苏锦烟见了,明白是怎么回事,这才不紧不慢地进了屋。   “是你自己亲自熬的?”她问。   霜凌点头:“熬了一上午了,这会儿喝正好。”   她揭开盖子,瞬间一股清淡的药味就飘了出来。苏锦烟让她去将窗户打开散散味儿,自己则坐在椅子上端着碗吹气。   然而,忽地听见外头丫鬟们请安的声音,苏锦烟顿了顿,不慌不忙地将碗放下,随后起身。   下一刻,门被推开,尉迟瑾面无表情地站在门口,眼睛直盯着她。不过片刻,又视线下移,扫了眼桌面上的碗。   “夫君,”苏锦烟盈盈行了一礼:“我让人端水来给夫君先洗漱,午饭很快就好了。”   尉迟瑾却是没应声,跨进门槛,在她三步之外方站定。   “这是什么?”   他声音沉重,裹着刻意压制的怒气,令苏锦烟莫名心惊。   但她向来遇事镇定,闻言,便不慌不忙地说道:“这是母亲前些日子吩咐的药膳,每天都要喝的。”   这样的说辞她一早就想好了的,且为了闻起来确实像药膳,她还特地让大夫添了几味补药进去。   却没想,话音刚落,尉迟瑾面色骤变,抬手就将桌上的碗挥落。   “哐”地一声,瓷碗碎裂,飞起的瓷片划过她的手背。她只感到短促的一阵疼痛,然后便是微微发抖。   是气的,也是惊的。   “我再问你,”尉迟瑾眸色如冬日的冰凌,锋利得仿佛要刺穿她的骨肉:“你喝的到底是什么?”   苏锦烟就这么站着,此刻只觉得浑身血液腾升。   她迎上他冷厉的目光,不躲不避:“你既已知晓,又何须再问。”   尉迟瑾死死地盯着她,像看个陌生人似的。   良久,他眸中的狠厉一点点褪去,全身的寒冷如潮水涌上来,将周围的空气也冻得凝固。   “为什么?”他问。   苏锦烟只觉得此时周遭都是嗡嗡的声音,耳鸣如哨,手上有什么东西流了出来,微热又微凉。   她缩了缩,将手掩在袖中,视线也缓缓别开,不敢去看他的眼睛。   “为什么?”他又问。   声音平静,然而,平静的表面却隐着一股暴风雨欲来的危险。   苏锦烟闭了闭眼,难得地底气不足起来。她艰难地开口道:“因为......我不愿意。”   话落,室内又是一片死寂。   尉迟瑾却突然笑了,笑得陌生疏离,开口的话也毫无顾忌:“原来是这样啊。”   “无碍,”他轻飘飘地:“你不愿意生,自然有大把人愿意为我生。”   闻言,苏锦烟心口一紧,仿佛有根针密密麻麻地戳她的血肉。   她转过脸,又看向他,好半晌才问:“你想纳妾?”   “有何不可吗?”   尉迟瑾唇边勾着抹嘲弄:“莫不是你觉得我尉迟瑾非你不可?”   苏锦烟没应话,只继续定定地看着他:“你想纳你的表妹吗?”   尉迟瑾沉着眉,也死死地盯着她,从喉中挤出句:“是。”   片刻,苏锦烟也笑了,语气平静得仿佛不是自己说的话:“夫君饿了吗?妾身去让人摆饭。”   她抬脚,与他擦肩而过,带着全身的疲惫,又带着“早知如此”尘埃落定的决然。步子一轻一浅地出了门。 第31章   她一走, 尉迟瑾闭上眼,袖中攥紧的手背青筋毕露。过了一会儿,再睁开, 眼角一片通红。   视线往下,凌乱一地的碎瓷片旁,有几滴鲜红刺眼的血。   他眸色微微闪了闪, 脚步却仿佛千斤重,愣愣地在原地站了许久。   .   这日,璟国公府沸腾了。   原因两件:其一,世子和世子夫人新婚没多久便大吵了一架。   其二, 世子要纳妾了。   此消息一出,纵人哗然,连薛氏都觉得不可思议。她闯入书房找到榻上浑身酒气的尉迟瑾。   “瑾儿,”她问:“纳你表妹做妾之事, 真是你的意思?”   尉迟瑾迷迷糊糊地“嗯”了声。   “可......”   薛氏为难得很。侄女往后能留在国公府她当然是欢喜的, 但想起委屈做妾, 又觉得心疼。   再说了,锦烟是她很满意的儿媳, 两人这才成亲没多久,儿子便要纳妾, 她做婆婆的也觉得此事太过。   “你真想好了?”   “嗯。”   “锦烟怎么说?”   尉迟瑾怒道:“我纳妾还需她同意?”   儿子第一次发火,薛氏惊了, 赶紧解释道:“娘不是这个意思, 只是你们才成亲就......”   尉迟瑾不耐烦地打断:“母亲,你别扰我了,我头疼欲裂。”   薛氏见他眼下乌青,下巴也冒出来许多胡渣, 模样狼狈又可怜。她心疼得紧,再是不忍逆了他的心思。   可想了想,她还是说道:“你欲纳妾,母亲不拦你,可你表妹是何身份?又怎能与你做妾?”   “不做妾那就做妻便是。”尉迟瑾随口答,将锦衾一拉,继续埋头睡过去。   “唉......”   薛氏叹气出了门。   .   这下,不止国公府,整个上京也沸腾了。   璟国公府世子尉迟瑾成亲不到半年便要娶平妻之事,传得沸沸扬扬。众人都开始同情苏锦烟起来。   先是四房的夫人高韵雪前来探望。   “他说的是气话吧?”高韵雪问。   苏锦烟站在桌边平心静气地临摹字帖,头也未抬:“我不知。”   “你怎么能不知?”   高韵雪虽鲜少跟这个侄媳打交道,但凭见她第一面,就对她印象极好。说实话,她是很喜欢苏锦烟这性子的,听了尉迟瑾要娶平妻的消息,她都为她发愁了许久。   “你或许不知。”她劝道:“若他真娶平妻,你往后恐怕再也难抬头。你也不想以后出门吃茶被人指指点点当笑话吧?”   这世间,女人能接受丈夫纳妾,但断不能接受娶平妻,因为,这是对女人一辈子都抬不起头的羞辱。   “他要娶,”苏锦烟停笔:“我能如何?”   “当然是拦着他。”   “若是拦不住呢?”   高韵雪一噎:“你都没试过,又怎知拦不住?”   苏锦烟摇头:“四婶,我知你是为我好。可尉迟瑾要娶他表妹,我真的拦不住。”   “为何?”高韵雪诧异。   “因为,”苏锦烟眸色微暗,喉咙干哑道:“他们郎有情妾有意,拦得了一时拦不住一世。我又何必费这个心思。”   她笑了笑,对高韵雪道:“说起来,我倒是羡慕四婶你,即便你与四叔成亲十年无子嗣,他也从未想过纳妾。”   “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便是如此了吧。”她喃喃道。   .   高韵雪一走,三房的六姨娘也来了。   六姨娘彼时还与苏锦烟不对付。可人都是这样,一旦对方变得比自己更可怜,当初的那些恩怨纠葛便也烟消云散,甚至开始同情起来。   她设身处地地劝道:“世子夫人你也莫要伤心,男人纳妾是迟早的事。虽说我们当妾室的与你们当主母的身份不一样,可到底大家都是女人,都懂女人受的苦。”   “难啊!”她摊手叹气:“你看我今年也才二十,比起你也只大了三岁。去年进门时还颇是得宠一段时日,可一代新人换旧人。三爷前段日子又迷上了外边的女人,还说过段日子要纳进门来。”   “咱们三房的女人啊,都看开了。”她劝道:“这日子总要过下去,世子夫人你也看开些。”   苏锦烟笑笑没说话。   这两日来劝她看开些的,她已经是第五个了。   其实她早就看开了,在尉迟瑾说出纳妾的那一刻。   从他的表妹入府的那日起,她隐隐约约便预感以后会有这么一日,这一日像块巨石悬在她的头顶,令她压抑得喘不过气。   如今,这石头终于落下来,她居然有种尘埃落定的轻松感。   .   任外边的传言风风雨雨,苏锦烟整日都躲在西厢房练字。她其实也不知接下来的日子该如何过下去,每天睁开眼,都会有那么一瞬的慌乱和迷茫。   也唯有躲在这狭小安静的西厢房才能寻得片刻安宁。   直到国公夫人薛氏最后一个到来。   国公夫人那日回去想了许久,如果儿子想娶平妻也不是不行,侄女即可以留在府上陪她,也不用委屈身份。   只是......   她看着这个乖巧温柔的儿媳,歉疚道:“锦烟,委屈你了。”   “瑾儿说要娶平妻,我也不知如何拿主意,”她说道:“今日,娘便来问问你,你是何打算?”   苏锦烟淡笑,反问:“母亲是何打算?”   “这...我....”薛氏难以启齿,迟疑片刻才说道:“我自然是尊重你们的想法,若是真要娶平妻,那便张罗起来,莫要让外边的人继续看笑话。”   “你意下如何?”她问。   苏锦烟端坐在椅子上低头不语,过了许久,她才说道:“母亲,此事,且让我与世子商量一二。”   “这是最好,最好不过的。”薛氏赶紧道。   于是,逃避了三日,苏锦烟总算踏出了锦逸院大门。   .   书房,尉迟瑾这几日皆闭门不见客,整日躲在书房饮酒,醉了睡,睡了便继续醉。早已不知何年何月,今夕何夕。   苏锦烟推开门时,一股浓郁熏天的酒气铺面而来。丫鬟们在她身后捂住口鼻,而她只是静静地站着。   屋内窗子都关得严实,光线昏暗,尉迟瑾在榻上睡得实沉。门被打开的瞬间,他面色不悦地觑眼瞧了下,习惯性地转身继续睡,可没过片刻,就突然惊醒。   他缓缓坐起来,盯着站在门口的女人,面无情绪,适才脸上酒醉不醒的神色也消失得一干二净。   他静静地看着她没说话。光线刺眼,令他恍了下神,两人才三日不见,却像过了许多年似的。   等屋子里的气味消散了些,苏锦烟才慢慢走进来,亲手将门关上。   屋子又暗了下来,她立在软塌不远不近的地方,说道:“尉迟瑾,我们谈谈。”   “好。”   尉迟瑾声音沙哑,因宿醉的缘故,还有些头重脚轻,下榻时身子微微晃了下。   他在椅子上坐下,神态又恢复了往日高高在上的京城贵公子模样。   他说:“你想谈什么?”   苏锦烟也不紧不慢地坐下来,微低着头,心里斟酌措辞。   可这副模样在尉迟瑾看来,是她服软了,想通了,终于知道错要来求他不让他纳妾了。   他憋了这么多天的恶气,这一刻,总算得到了宣泄。他昂着头,斜睨她,唇角畅意地勾起。   可等了许久,也没见她说话,他又恼怒起来,语气不大好地说道:“有事快说,我没时间与你耗着。”   苏锦烟轻轻吐出口浊气,开口道:“母亲之前来找我说过了。”   “她说,”苏锦烟继续道:“若是此事确定,便好生张罗起来。”   “所以...”   她抬眼,看向对面高傲不屑的尉迟瑾,平静且认真地道:“我只问你这么一次,你真的要娶她为妻?”   尉迟瑾望进她的眼中。   这个女人,骨子里是骄傲的,是桀骜难驯的,他从一开始就清楚。   他娶她,原本只是联姻。但后来不知怎么的,他居然觉得就这么跟她过一辈子也不错。只是,他没想到的是,她心里并不是这么想。   因此,当他得知她私底下偷偷服用避子汤的时候,有一种被背叛、被欺骗,被人当傻子耍得团团转的气愤。   当时,别说纳妾,便是杀了她的心都有了。   可在书房浑浑噩噩的这几日,他又不这么想了。   他想,若是她能来服软,跟他道歉说自己错了,他也勉强可以原谅她再好好跟她过下去的。   而今,她也果然来了。   可此时这般平静的语气却让他摸不准她到底是何意。   顿了片刻,他别开视线,说道:“是又如何。但如果你求我的话,也不是......”   “好。”   尉迟瑾话没说完,就听得这么句“好”,愣了下,不大确定地转头问:“好什么?”   但苏锦烟已不再回答他,她淡然地起身,默默地开门走了出去。   就仿佛,从未来过。 第32章   尉迟瑾要娶平妻了。   时隔三个月, 璟国公府即将再办喜宴。本该是热闹喜庆的氛围,可整个璟国公府却显得冷冷清清的。   倒是苏锦烟,仿佛事不关己似的, 主动张罗起婚事来。跟在薛氏身边,亲力亲为。   人人都赞苏锦烟不愧是江南望族出来的小姐,贤惠大度。苏锦烟听了, 却只是笑笑不语。   而尉迟瑾,也突然离开了,具体去了哪里无人知晓,走之前只丢下一句:“成亲之日再回。”   苏锦烟没所谓, 不闻也不问,只顾埋头忙自己的。   霜凌进来,气咻咻地埋怨道:“小姐您是不知,琼荷院那位这两日可得意了, 做什么都挑剔。昨日奴婢领绣娘去给她量身做嫁衣, 她提了不下二十个要求, 什么龙凤花色,什么针脚绣工之类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娶正妻嫡母呢。奴婢都要气死了。”   苏锦烟头也没抬, 继续写东西,淡淡道:“她要什么, 依了她就是。”   “小姐,”霜凌都要哭了:“奴婢为您不值当。”   “嘶, ”地一声, 苏锦烟皱眉,看了眼手上裹着的纱布又浸了点血出来,说道:“别气了,快去拿药膏来, 我这又疼了。”   闻言,霜凌心里更难受了,赶紧跑去柜子里找药膏。   苏锦烟的手被那日的瓷片划伤,深深的一道口子,后来留了许多血。还是苏穆知知道后,送了最好的药膏过来,说是不会留疤,霜凌这才放心些。   她一边涂抹一边愤愤道:“您手都受伤了,还这般操劳作甚?要娶亲的是他又不是您,您让他自个儿张罗去。”   “这话在我身边说便是,”苏锦烟道:“出了门可不能再这般意气用事,否则会吃亏的。”   “小姐,奴婢就是气不过。”   “好了,”苏锦烟不以为意,吩咐道:“回头你去素芳阁找刘掌柜一趟,我嫁妆单子里头有好些京郊庄子,让他这几日找人卖了。”   霜凌不解:“小姐卖这个作甚?咱们又不缺银钱。”   “莫问这么多,按着我说的做便是。”   “哦。”   .   下午的时候,丫鬟来禀报说苏穆知来了,苏锦烟放下东西去了花厅。   “六叔有何事?”   苏穆知仔细打量她,蹙眉问:“我刚回来便听说尉迟瑾要娶平妻,可是真的?”   苏锦烟笑:“这满府的红绸灯笼,难道是假的?”   “你就...”苏穆知面色微凝:“真的不在意?”   苏锦烟沉默,在这个六叔面前,她并不想掩饰自己。说不在意是假,哪个女人愿意看到自己的丈夫另娶平妻?正如四房的高韵雪所说,这样的事对于女人来说,是一辈子的耻辱。   这样的耻辱,她从未想过会是那人带给她的。每每想到此,她都觉得快透不过气来了。   良久,她突然开口道:“六叔,其实璟国公府与苏家的联姻即便没有这桩亲事也是成的,对吗?”   苏穆知眯眼:“你莫不是想......”   “六叔你说,是也不是?”   “自然。”苏穆知说道:“原先璟国公府找到二哥相谈时,说的不是联姻之事,而是合作。只不过二哥怕心里没底,所以才提出联姻,并且许了极大的利益。”   苏锦烟点头:“与我猜想的别无二致。”   “所以,”苏穆知问:“你有何打算?”   苏锦烟淡笑:“我心里想什么,其实六叔也清楚不是吗。”   “你真决定好了?”   “嗯。”   “不后悔?”   “不后悔。”   许久,苏穆知叹了口气:“也罢,你从小就主意大,六叔也不干涉。若是有什么需要六叔做的,只管找我。”   苏锦烟垂眸:“好。”   .   接下来的日子,苏锦烟整日忙里忙外,一边帮着薛氏打下手张罗婚事,另一边,开始盘点自己的嫁妆。   除了一些大件的器具外,其他庄子地契珠宝首饰,都让人兑了现,换成银子存在钱庄。由于嫁妆太多,且此事不宜张扬,前前后后处理了约莫七八天才算结束。   之后,苏锦烟也没闲下来,她给婉仪公主写了张帖子,邀请她后日在茶楼见面。   .   尉迟瑾离开大半个月后,国公府从最初的冷清安静,渐渐地也开始热闹起来。   苏锦烟偶尔听到路过的丫鬟婆子们喜气洋洋地议论:   “表小姐真是大方,今儿又赏了许多银钱。”   “表小姐实在和善,翠儿不小心将她玉镯打碎了也没被责罚,反倒还赏了支钗安慰她莫哭。”   “表小姐心地真好,还亲自过问咱们下人的秋衣,说届时给咱们发放暖和些的。”   诸如此类,皆是夸赞褒奖之词,每每霜凌听见了,就忍不住冷嗤:   “嘁,几个银钱罢了,也就够打打牙祭,亏她给得出手。”   “这般舍得下身段笼络人心,还真是煞费苦心。”   “如今主母还没当上呢,就开始在府上揽中馈权了,脸皮真厚!”   苏锦烟听了,也只是淡淡一笑,置之不理。   .   如是过了两日,到了跟婉仪公主约定的日子。她提前拾掇好出了门。   路过园子时,远远地瞧见高韵雪和尉迟祯两人挽着手在湖畔散步,两人有说有笑。似乎有什么东西落在高韵雪的头上,尉迟祯抬手轻柔地给她拂去。   动作自然熟稔,且带着股珍视的亲昵。神仙美眷,夫妻恩爱。   苏锦烟忍不住驻足看了一会儿。   “小姐,”霜凌问:“怎么了?”   “没什么,”她缓缓收回视线,淡淡道:“走吧。”   .   德兴茶楼。   婉仪公主却是比苏锦烟早一步到了。   “收到你的帖子时,我就盼着见你了。”她说:“之前一直担心你,今日这么一见,又觉得白担心了。”   苏锦烟笑:“怎么就白担心了,我这几日却是过得辛苦,忙里忙外,万事操劳。”   婉仪公主也笑,主动递了杯茶过去,说道:“照你这样就对了,天要下雨,男人要另娶,咱们管得着吗。”   “咱们不管,”婉仪公主道:“为那种负心汉可不值当。”   “不过,”她话音一转,又问:“你就打算这么忍气吞声?你平日里当妻子兢兢业业,如今他说娶平妻便娶,你看得下去?”   苏锦烟垂下眼睫:“算了,反正我也要离开了。”   “什么?”婉仪公主惊讶:“你要离开是何意?”   “就是与他和离,我自行离去。”苏锦烟定定道。   婉仪公主愣了下,随后又笑起来:“我果真没看错你,我就说嘛,依你的性子怎么能容忍这样的事。”   她随后又道:“离开也好,如你这般有钱又长得好看的女子,届时自立门户,再养他十七八个姘头,日子岂不美哉。”   闻言,苏锦烟差点要将口中的茶喷出来,好半晌,她才问道:“所以坊间传闻你在府中养面首,不是作假?”   “你看我婉仪是作假的性子吗?”她傲气道。   苏锦烟摇头好笑:“有时我实在羡慕你这般洒脱不羁的性子,想做什么便做什么。”   “你也可以。”   “我不知,”苏锦烟愣愣地:“我从小就被祖母以标准的大家闺秀来教养,她教导我要端庄知礼,教导我要持守女德。就连这次来上京联姻,也嘱咐了要好生服侍夫君,不可辱没苏家名声。”   “实不相瞒,”她说道:“这次和离,我也是想了许久才鼓起勇气做的决定。”   “我不知以后命运会如何,可是......”苏锦烟的眼睛忽地又亮了起来:“公主,你知道吗?我却格外期待以后的生活。”   期待不用活在高墙宅院之中,期待如六叔那般游历大江南北,期待如男子那般恣意畅快的活。   “所以,尽管我心里有那么些难过,”她继续道:“但我真的很想离开。”   “离开京城后,你要去哪里?”婉仪公主问。   “还不知,”苏锦烟摇头道:“不过,我会回江南,若是遇到喜欢的地方,就在那停下来。”   “唉,”婉仪公主叹气:“虽然很支持你的决定,但想到你要离开京城我便少了这么个可心的好友,怪不舍得的。”   苏锦烟笑:“届时我会写信与你。”   “好,一言为定。”   “但今日,”苏锦烟说:“我还有个不情之请,需劳烦公主帮我。”   婉仪公主止住她:“何须说劳烦,你也不必多言,我知道是何事。”   她说:“你放心,你和离的文书我会帮你准备妥当,保准让你跟他离得干干净净。”   “此事,”苏锦烟举茶杯敬谢:“就拜托公主了。” 第33章   钦州常县客栈。   尉迟瑾辗转反侧许久堪堪入睡, 便听得窗外窸窸窣窣的动静,随即银光一闪。   他迅速睁眼,手摸上挂在床头的剑柄。   月色透过纸糊的窗户照进来, 他隐在暗中,可清楚地窥得来人,而从窗户跃进的人却视线不及他。   一人撩开床帘飞快地朝床榻上砍去, 然而刀口却落了空。还来不及诧异,头顶一剑寒气刮过,脖颈处便立即见了血。   跟在身后那人敏捷地后退,随即又上前迎上他的剑锋。   刀剑相撞的金属声音, 划破寂静的夜,很快,整个客栈就亮了起来。侍卫们冲进房门,不过片刻就将刺客擒住。   只不过, 尉迟瑾最后还是受了点伤, 被快刀划过腹部, 鲜血直流。   耿青吓了大跳,赶紧让人去请大夫。   “世子爷, ”他将人扶躺在床上:“属下已让人去查了,您先躺着莫动。”   “无需查了”他说:“我知刺客是何人所派。”   “这些日子我们的人追查三皇子私造兵器罪证, 将他逼得太紧,他想置我于死地也无可厚非。”   耿青听了, 心里担忧:“世子爷, 不然您还是先回京城如何?这次您出来得急,咱们带的人也不多,属下怕......”   “无碍,”尉迟瑾忍着腹痛:“强弩之末, 他也挣扎不了多时。”   “可......”   耿青还想再劝,这时门已被推开,侍卫领着大夫进来了。   所幸伤口不深,只不过位置讨巧,堪堪伤在腰腹位置,且流血过多便无法再用腰力。   老大夫说道:“世子爷的伤势,只需躺七八日便可痊愈。”   闻言,尉迟瑾皱眉:“七八日?”   “正是,”老大夫直言不讳道:“若想恢复如初,还请世子切忌用力,房事也不行,免得伤口渗血撕裂,越加严重。”   “......”   尉迟瑾有点脸黑,潦草点头应付,之后便让人将大夫送出门。   耿青站在一旁再次劝道:“世子爷,大夫说您需躺着养伤,不如明日属下送您回京如何?”   尉迟瑾没说话,过了好半晌才问:“府中眼下是何情况?”   “呃...”耿青当然知道他想问什么,小心翼翼地斟酌言辞道:“府里一切安好,世子夫人她......正忙着筹备您与表小姐的婚事。”   他话音一落,尉迟瑾的脸又沉了几分。   .   夜色迷蒙,灯火昏黄,清风浅浅地没入隔窗,将帷帐吹得悠悠轻晃。   尉迟瑾看见苏锦烟坐在床榻边,正在收拾东西。他走过去问:“你在做什么?”   “夫君回来了?”她抬头,眸色温柔:“我收拾些衣物。”   “为何要收拾衣物?”   “夫君,”她说:“妾身要走了。”   “走?走去哪?”   她柔柔一笑:“妾身从小长在江南,吃惯了江南的米,喝惯了江南的水。妾身喜欢江南。”   “那你,”他追问:“你就不喜欢这里吗?”   她低头想了一会儿,先是点头,然后又是摇头:“夫君,妾身更喜欢江南。”   闻言,尉迟瑾怒了:“没我的准许,你不能走。”   她不语,继续忙手上的事。   尉迟瑾气得上去将床榻上的东西都掀翻,说道:“你没听见我的话?”   他威胁道:“你若敢走,你苏家便什么都得不到。”   然而,她只是淡淡一笑,不知从哪里又掏出了个包袱抱在怀中:“夫君,妾身真的要走了,你好生保重。”   说完,她转身出了屏风。   尉迟瑾急忙追上去,但转过屏风却什么都看不见了。   “锦烟,”他大喊:“你回来!”   .   “世子爷?世子爷?”耿青在床榻边使劲唤他。   过了一会儿,尉迟瑾才迷迷糊糊的睁开眼。   “世子爷,”耿青说道:“您总算醒了,适才可是梦魇了?”   尉迟瑾失神地望了望周遭环境,问道:“这是在府中?”   耿青摇头:“世子爷,咱们这是在客栈,您身子发热,昏迷一天一夜了。”   他从旁端过一杯温水:“世子爷,属下先扶您起来喝点水。属下让厨房熬了清粥,一会儿......”   “耿青,”尉迟瑾打断他:“现在,立即启程回京。”   “现在?”耿青诧异:“现在已是半夜,况且您身上还带着伤,大夫说不宜挪动。”   尉迟瑾咬牙:“死不了,你快去安排!”   他模样焦急且带着股狠厉,耿青愣了下,赶紧点头:“是是是,属下这就去准备。”   耿青一走,尉迟瑾单手撑坐起,忍着腹部的疼痛,眸色阴沉。   *   尉迟瑾在离开国公府近一个月之后,终于回来了。   却是带着伤而来,此事惊动了整个国公府,连皇宫里头的皇后和太子也担忧。但尉迟瑾一回来就扎进书房,闭门谢客。   他带着高热与腹部的伤,紧赶慢赶数日总算回到府中。进门第一句便问世子夫人在哪,得知她还在府上,不知怎的,之前焦灼的心又开始不急不缓起来。   这两日,除了太医、大夫进出书房外,国公爷来看过一次见他无碍便走了。薛氏也时常来瞧她,但多数被拒之门外,即将与之成婚的薛婧柔也顾不得礼数,整日跑来书房。   此刻,他躺在榻上听门外的薛婧柔哭着敲门,心里烦躁。   “让她先回去。”尉迟瑾吩咐道。   耿青无法,他在外头都劝了表小姐许久,可表小姐不听,说担心世子伤势,要亲眼看过了才放心。   可尉迟瑾这会儿谁也不想见,最后还是薛氏也赶过来。   “瑾儿,”她说道:“你让母亲进去看看,母亲担忧你多日,如今连饭都吃不下,你又如何忍心?”   这下,尉迟瑾也不好再闭门了,便让人将她们请进来。   尉迟瑾的伤势在路上已经好了许多,只不过因着之前身子高热且连夜赶路,面色憔悴不已。   薛氏看了心疼,薛婧柔看了也止不住的掉泪,边用帕子擦眼睛,边问这些日子过得可好,都做了些什么,去了哪里。   尉迟瑾见不得女人哭,耐着性子回答。   过了一会儿婢女端了饭食进来,薛氏才问起:“世子夫人呢?她人在哪?”   闻言,尉迟瑾眸色微动,手指摩挲玉佩的动作也停住。   那丫鬟答道:“世子夫人这会儿正在后院查看新到的干货呢,说明日估计要下雨,得寻个地方放起来,等届时办喜宴的时候......”   她话未说完,就听“哐当”清脆的一声,玉佩落在地上打转儿。   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将薛氏也吓了一跳,转头看了眼尉迟瑾,见他面色不好,狐疑地问:“玉佩为何掉了?还好没摔碎。”   随后她又吩咐道:“都这个时候了,她还忙那些作甚,快去请她过来,眼下当是照顾世子要紧。”   “是。”那丫鬟去了。   薛婧柔赶紧止住眼泪道:“姑母,柔儿得闲,我来照顾表哥也是一样。”   “你照顾自然也可,”薛氏道:“只不过再过不久你们就要成亲,倒是不好经常见面,总归要避着些。”   闻言,薛婧柔脸红红地,羞涩道:“那......我先陪陪表哥,晚些再回去。”   .   苏锦烟当然也知道尉迟瑾带伤回来的事,只不过她却是刻意避着,到处寻些无关紧要的事忙碌。   可最终还是没能避开,薛氏派人来请她了。   站在廊下,她愣了许久,最后叹了口气进屋子换身衣裳,才往前院书房走去。   到了书房门口,却隐隐听见里头女子的哭声。她透过半开的门望进去,只见薛婧柔坐在床沿,哭得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她脚步顿住,有些尴尬,不知是进去还是该返回。   耿青站在门边问:“世子夫人不进去吗?”   这一声“世子夫人”将屋子里的两人都惊动了,纷纷转头看来。   尉迟瑾见站在门口的她,穿了一身浅紫长裙,模样依旧温柔娴静。两人明明就只隔了个门槛,可他却感觉像是隔了千里万里。   她的眼神是陌生的,陌生得令人心慌。   尉迟瑾喉结动了动,又淡淡收回视线。   过了片刻,苏锦烟先开口道:“看来此时有些不方便,那我晚些......”   “耿青,”尉迟瑾打断她的话,吩咐道:“让人送表小姐回去。”   “表哥,”薛婧柔不愿意:“我......我不想走。”   她娇娇气气,这话透着亲昵和撒娇之态。一时间,令门内和门外的两人都沉默下来。   过了一会儿,见苏锦烟还未进来,尉迟瑾没耐心地喝道:“耿青,还愣着做什么!”   耿青连忙进来请人:“表小姐?”   薛婧柔也愣了下,觉得曾经宠爱她的表哥现在像变了个人,适才的怒气也吓得她不敢做声,只好跟着耿青出了门。   .   苏锦烟进门后,走到床榻边盈盈欠身行了一礼:“夫君。”   尉迟瑾没说话,也没看她,面上毫无情绪。   苏锦烟也置之不理,她走到桌边,将上头的食盒打开,从里头端出清粥兀自坐在一旁。   “夫君饿了吧?”她低头,语气平静无波:“妾身服侍夫君用饭。”   她舀了一勺轻吹两下,然后递到他唇边。   尉迟瑾这才掀眼看她,眸中带着压制不住的怒气,他缓缓开口问:“我从回府到现在,你可知过了多久?”   苏锦烟垂眼:“两日。”   尉迟瑾冷笑:“你也知是两日?可这两日你都去做了什么?”   “妾身忙,”苏锦烟说道:“再过不久便是夫君娶亲的日子,许多事......”   话未说完,她手上的羹匙忽地被一把挥开,温热的清粥随着羹匙掉落在地上,有几滴汤汁溅上她的衣裳。   苏锦烟的手也随着那股力道碰到之前的伤口,微微有些疼。   她觉得奇怪,明明是手上的伤口疼,为何心也跟着疼了起来?   顿了片刻,她才抽出帕子将衣裙上的脏污慢慢擦去。   尉迟瑾适才一时冲动,这会儿也后悔起来,可他却是无论如何也拉不下脸来与她道歉的。   再说了,明明是她的错。他都已经回府两日了,连宫里的太医都来了好几趟,而她对他却是不闻不问。   她忙什么!   府里的人那么多,用得着她去做那些吗!   室内安静片刻后,余光瞥见苏锦烟起身,他急忙问:“上哪去?”   “去让丫鬟重新拿只羹匙过来。”   说罢,她走到门口,吩咐了几句又走回来。   “夫君想喝茶吗?”她问。   她主动给了台阶,尉迟瑾便也顺着下,回道:“好。”   他这会儿憋了两日的火气,也消散了许多,接过她递来的茶杯,慢慢地喝着。   苏锦烟安安静静地服侍他吃完一顿饭之后,想了想,又问了句:“夫君觉得好些了吗?”   “嗯。”   “夫君晚上想吃什么,我吩咐她们做。”   “随意。”   接下来,又是沉默——   过了一会儿,苏锦烟问:“夫君可还有其他交代?”   尉迟瑾想起之前的那个梦,他欲言又止地:“你是不是想家了?”   苏锦烟抬眼,不解地看过去。   “若是想了,”尉迟瑾说道:“等过些时日,我陪你回江南一趟。”   苏锦烟缄默,片刻后才“嗯”了一声。   “关于娶表妹之事,”尉迟瑾喉咙动了动:“我其实......”   “表哥。”   这时,薛婧柔推门进来,手里提着个食盒,说道:“表哥,我亲手炖了燕窝给你补身子。”   顿了片刻,尉迟瑾将口中的话又咽了下去。   而苏锦烟也顺势起身,说道:“夫君,妾身先回了。” 第34章   尉迟瑾的伤养了半个月, 其实早就好了,只不过碍着薛氏的要求,尉迟瑾无事, 便所幸又养着。   这期间,苏锦烟偶尔得空去看看他。不过她多数过去的时候,都能见着薛婧柔也在。两人有时是在下棋, 有时薛婧柔陪他散步。   渐渐的,苏锦烟也去得少了。   就这么的,成亲的日子也不知不觉到来。   .   成亲这日,鞭炮丝竹热闹, 宾客盈门,璟国公府到处融融喜庆。   而意春阁,此时却是冷冷清清。   尉迟瑾独坐椅子上,面前一盘未完的黑白墨玉棋局, 心不在焉。   门口的耿青却是急得头顶冒汗, 他探头朝内室看了眼, 张口想劝说又忍了下来。   今天是他家世子爷娶平妻之日,按理说, 本该是高兴的事,可他家世子爷却像个石头人似的, 坐这一上午了也一动不动。   眼见吉时要到,耿青也不知如何是好。   就在他着急之际, 总算听得院外有人进来。   薛氏派人到处找尉迟瑾, 才听说他跑来了意春阁,便亲自寻了过来。   刚抬脚进门,她就数落道:“瑾儿,这都什么时候了, 你还有心思下棋?”   话刚落,她又瞪大眼睛不满道:“你为何连喜服都还未换上?拜堂吉时就要到了,宾客们都在前院等着呢。”   尉迟瑾默不作声,手里捏着颗墨玉棋子,面无表情。   见他这模样,薛氏叹气:“当初说要娶亲的是你,如今喜堂都设好了,你这又是在作甚?”   “太子殿下也带着人来了,此时正在堂屋里坐着,你父亲也在,”薛氏道:“我不管你是何想法,这会儿你赶紧换衣裳过去见人。”   薛氏朝外头吩咐道:“快去将世子的喜服拿过来,给他换上。”   她忙里忙外,脚不沾地,说完这些话便转身要走,临出门前又催了句:“你快些,莫要客人们久等。”   过得一会儿,丫鬟们捧着大红的喜服过来了,却不敢进门。   耿青小心翼翼地喊了声:“世子爷?”   尉迟瑾抬头看了眼,视线在大红的喜服上定了许久,却突然问:“她在哪?”   “谁?”耿青愣了下,很快又会过意来,赶紧答道:“世子夫人在锦逸院忙着。”   “忙什么?”   耿青一噎,却不知如何答了。其实还能忙什么?世子爷娶平妻,世子夫人此时当然是躲在锦逸院不出门啊,难道还能若无其事的出门去见客?   所谓忙也只是找个借口罢了。   少顷,尉迟瑾将棋子一扔,起身往外走。   “世子爷,”耿青在后头追:“您上哪去,您喜服还没穿呢。”   尉迟瑾大步往锦逸院走,路过的丫鬟婆子们纷纷停下来行礼,但见他才走到一半又突然停住。   “世子爷。”耿青总算追上来了,问道:“您这是要去何处?吉时就要......”   话未说完就对视他阴沉的眼睛,立即闭了嘴。   尉迟瑾站在花树下顿了许久,看了眼锦逸院的方向,那里安安静静,连院门都是紧闭着的。   他呼出一口浊气,压下心底的烦躁,猛地又转身往回走。   原先一心冲动想要来质问她,可此时见她院门安安静静,他突然觉得这些日子以来憋着的劲儿就像个笑话。   “我母亲在哪?”他问道。   “世子爷,”一个婆子战战兢兢回道:“夫人这会儿在正院。”   于是,他又抬脚往正院走。   薛氏正忙着查看晚宴席位名单,这时冷不丁见尉迟瑾进门,身上依旧是那件玄色锦袍时,眉头又皱起来。   “瑾儿,你怎的还......”   “母亲,”尉迟瑾抬脚跨进门槛,边说道:“我不能娶表妹。”   薛氏的动作一顿,好半晌才问:“你适才说什么?”   “母亲,”尉迟瑾一掀衣袍,跪了下去:“儿子不孝,一时冲动之言,如今思来想去,断不能毁了表妹一生。”   “你——”薛氏捂着胸口,又惊又气:“成亲乃大事,岂由你戏言?”   尉迟瑾额头重重磕在地上,沉默不语,一副铁了心的模样。   “可如今宾客们都来了,”薛氏急道:“你让我如何收场?”   “母亲,”尉迟瑾抬头:“理由儿子已经想好了,就说儿子突发恶疾,婚事暂缓。待过些时日便以八字不合为由将婚事取消便是。”   “至于今日前来的宾客,”他道:“我等会儿亲自去见太子表兄说明缘由,届时由他出面解释,定能妥善。”   “不可!”   这时,外边突然响起道尖锐的声音,薛婧柔一身大红嫁衣跌跌撞撞地跑进来。   她跪在薛氏脚下:“姑母,不可取消婚事,不可答应表哥。”   她转头去看尉迟瑾,眼角挂着泪:“表哥为何要变卦?可是因为柔儿做错了什么?”   尉迟瑾没去看她的眼睛,只撇过头说道:“是表哥对不住你。”   “我不要你对不住,”薛婧柔颤着声音说道:“我要你娶我。”   “表妹,”尉迟瑾低头歉疚:“当初说娶你是我一时糊涂,是我对不住你,你若是要罚要骂我皆毫无怨言,只不过今日婚事......”   “表哥,”薛婧柔突然从头上拔出一支簪子抵在喉咙,说道:“无论如何,我今日都要嫁你。”   薛氏大惊,想上前去夺走簪子又怕激怒了她,便手足无措地劝道:“柔儿,你别犯傻,先放下簪子,此事姑母给你做主,啊?”   薛婧柔神色决然,泪眼模糊:“表哥,柔儿十四岁时便想要嫁给表哥了,可等了这么多年,你却另娶他人。如今好不容易穿上嫁衣,我不许你变卦。”   她将簪子又抵紧了几分,伤心欲绝道:“今日若是取消婚事,我也无意再活了,还不如早早到地下陪我父母去。”   听到她这番言论,薛氏顿时眼眶也红了起来,大骂尉迟瑾:“你可听见了?你非要逼你表妹至此?我薛家就剩这么个姑娘了,你忍心眼睁睁看她去死不成?”   尉迟瑾闭了闭眼,依旧坚定道:“母亲,我不能娶表妹。”   闻言,薛婧柔摇摇欲坠,又哭又笑地:“表哥是不是因为嫂嫂才不愿娶我?若是如此,我不做妻可好?只要能陪在表哥身边,做妾我也不介意的。”   “但是,”她眸色骤然变狠厉起来:“表哥别妄想抛弃我,我生是表哥的人,死也要做表哥的鬼。”   说着,她手上一用力,簪子刺入皮肉渗出鲜红的血,吓得薛氏惊呼起来。   尉迟瑾眼疾手快地夺过她手上的簪子,再在她后脖颈敲了一记。   下一刻,薛婧柔便昏了过去。   这里的动静,也很快惊动了国公爷。他跨进门见这副场面,皱眉沉声问:“到底发生了何事?”   薛氏抱着薛婧柔,心疼的眼角通红:“还不是你儿子干的好事!”   她起身吩咐婆子将薛婧柔抱进屋子,狠狠地剜了眼尉迟瑾,也赶紧进去了。   堂内,尉迟瑾仍旧跪在地上,一五一十地将事情又说了遍。   听到不肯娶表妹,此事乃曾经一时冲动之言时,国公爷气得大怒,扬言要家法处置。   “快去拿鞭子来,”他吼道:“我要好生教训这个逆子!”   国公爷发怒,众人不敢违逆,小心翼翼地去祠堂取了鞭子过来。   尉迟瑾也不吭一声,跪在地上任由发落。   等太子闻声赶来时,尉迟瑾已经被打得皮开肉绽了,背上的衣裳也被鞭子划破好几道口子。   他赶紧阻止,蹲在尉迟瑾身边劝道:“表弟你这是何苦?不就是多娶个妻子?你若是不喜你表妹,娶了之后放在后院便是,何必自讨苦吃。”   “再说了,今日宾客都到齐,事情闹大你也难看。”   尉迟瑾咬着牙,额头冒汗。虽然被痛打一顿,可不知为何,这么久以来压在他心头的石头没了。他甚至觉得浑身轻松,心里唯一想的,便是得了这身鞭伤后,赶紧回锦逸院养伤去。   听了太子的劝告,他既然还笑出了声:“表兄,宾客的事就劳烦你处理了。”   “嘿——”太子啧啧两声,颇是服气地摇头:“你这模样就跟中了邪似的。”   他劝解无法,索性起身对璟国公道:“舅父也莫要生气,事已至此,再打下去也无用,回头母后心疼了还得怨你。”   见他抬出了皇后娘娘,璟国公更是气,仗着有皇后疼爱,尉迟瑾无法无天。他憋着口气又狠狠挥了两鞭子,骂道:“看在太子殿下的面上,我便饶了你这个逆子。”   ------------------------------ 第35章   璟国公一走, 尉迟瑾躺在地上无声地笑了起来。笑声低沉嘶哑,细细碎碎从他胸膛震出,引得他咳了许久。   院子里的丫鬟婆子们都以为世子疯了, 耿青也被他这副癫狂的模样唬了大跳,好半晌才过去问道:“世子爷,眼下该怎么办?”   尉迟瑾笑了许久才停下来, 随即又恢复了往日那般漫不经心的模样,说道:“还能怎么办?当然是回锦逸院养伤。”   耿青一愣,他原本是想问今日成亲临时取消的事,却没想到世子说的是这个。   “还愣着做什么?”尉迟瑾抬手:“赶紧扶我起来。”   “是是是。”   耿青扶起他就往锦逸院走, 还边吩咐人去请大夫。   结果尉迟瑾听见了却说不用。   “可世子您背上的伤......”   “无碍,”尉迟瑾道:“小伤罢了,休养几日便好。”   “......”   耿青嘀咕,既然是小伤, 为何还要休养几日, 他实在是搞不懂他家世子爷的想法。   “世子爷, ”想了想,耿青说道:“今日这事闹成这样, 世子夫人那边......”   “我亲自与她解释就是。”   尉迟瑾脚步加快,竟有些迫不及待起来。   然而两人才走到垂花门处, 便见一个婆子匆匆跑过来,说道:“世子爷, 婉仪公主来了。”   尉迟瑾不悦皱眉:“来便来, 请她去女眷席坐便是,与我说什么?”   “世子爷,”那婆子为难道:“婉仪公主说有要事见您,是跟世子夫人有关的。”   .   婉仪公主此时坐在璟国公府花厅喝茶, 望着门外府上一片红绸囍字,闲闲地勾唇冷笑。   适才她进门时便已听说了,太子殿下当众解释尉迟瑾突发恶疾,今日婚礼取消。这等子借口众人心照不宣,好端端的,早不生病晚不生病却在即将成亲拜堂的时候,这理由谁信?   不过碍于太子殿下亲自出面,众人便也纷纷表示遗憾地离去。   她虽不知尉迟瑾为何最后关头要取消婚事,可不论如何,事已至此,覆水难收。   那人早已经走了。   尉迟瑾来不及换衣裳,拖着一身鞭伤进了花厅,开口便问:“公主此来所为何事?”   “为世子夫人的事,”随后她又一顿,说道:“哦,现在已经不是世子夫人了,该说是苏锦烟。”   尉迟瑾眯眼:“何意?”   “何意?”婉仪公主呷了口茶,手指气定神闲地敲了敲放在旁边的匣子:“你看了这个便知晓。”   耿青狐疑地将匣子拿过去,打开后见上头的东西惊得倒抽一口凉气。   匣子里头躺着一份文书,上头明晃晃地写着——和离书。   “世子爷,”他颤着手。   尉迟瑾不明就里地看他,从他手上夺过匣子,然而只一眼,便浑身血液凝固。   他没有拿出来,只沉着眼瞧了片刻,抬头问:“这是什么?”   “尉迟世子不识字吗?”婉仪公主不大客气地说道。   她平日里与尉迟瑾无甚交集,也无需卖他什么脸面。当初之所以下帖子请苏锦烟去吃茶,纯粹是听了苏锦烟打压段淑然的那番话。觉得此女子有趣,便请过去见了一面。   却不想,只这一面倒是让她对苏锦烟颇有好感,而至结交为好友。因此,今日前来,单纯为帮苏锦烟出头说话。   苏锦烟走之前原本是想让苏穆知出面交涉此事的,不过想到苏穆知与太子殿下以及璟国公府往后还有交集,不可因她坏了关系。于是只好拜托婉仪公主前来。   婉仪公主不负好友所托,特地赶着尉迟瑾成亲今日前来,原本是想在他成亲拜堂之前当众将此事宣布,却不想来了之后尉迟瑾突然取消了婚事。   这倒让她有些始料不及,不过,也不影响她为好友出一口恶气。   此时,见了尉迟瑾的面色,她颇是好心情地品茶。   而尉迟瑾,此刻却是面色铁青,他僵了一会儿,拿起那份和离书看也未看便直接撕碎。   “我尉迟瑾不同意的事,还无人敢擅自做主。”他说道。   婉仪公主却是老神在在,看了眼地面上撕碎的和离书,她冷嘲一笑:“你同意与否已不重要,重要的是,官府已同意。”   “如今,”她缓缓道:“你与苏锦烟已不再是夫妻。”   话落,尉迟瑾心口骤然一痛,一种陌生的感觉如蚂蚁啃噬似的密密麻麻席卷了他。   他沉下脸,寒声道:“我们夫妻之事何时轮到外人插手?”   婉仪公主余光瞥见外边走来的人,冷哼一声:“你醒醒吧,你的新婚妻子还等着你身子好了与她拜堂呢。”   “至于苏锦烟,”她挑眉说道:“你放心,我会给她介绍更好的男人。”   说完,她起身抬脚出门,与正进来的女子擦身而过。   “表哥,”薛婧柔眼泪婆娑地被人扶进门:“我不许你取消婚事,我们现在就去拜堂好不好?”   然而,尉迟瑾视线却是紧跟着婉仪公主,他拂开薛婧柔的手,冷声问:“她人呢?”   婉仪公主停下来,看了眼薛婧柔又看了眼眼角发红的尉迟瑾,淡淡一笑。   “她走了。”   “我不信!”   尉迟瑾跨出门槛,急急地便要往锦逸院去,然而才下了台阶,便猛地吐出一口血,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   是夜,璟国公府灯火通明,丫鬟婆子们都忙乱成一团。   锦逸院,薛氏与国公爷坐在外间的椅子上不住叹气。   “这都是个什么事哟。”   薛氏这一天真是又累又头疼,看了眼还躺在内室床榻上昏迷不醒的儿子,忍不住又抹了把眼泪。   埋怨道:“咱们就这么个儿子,你怎的下手这般重?莫不是真想打死他,好称了你那庶子姨娘的心意?”   闻言,国公爷脸黑:“好端端的你提这个作甚。”   “难道不是?”薛氏也憋了火,这么多年忍受的委屈今日一股脑地发作:“反正你另外有个好儿子,等明儿我们母子死了,你也好将那曹氏扶正,再将你那好儿子也一并入嫡出族谱。”   “我又不是故意。”平日里向来温顺的妻子今日跟他闹起来,国公爷心里也不舒坦,说道:“瑾儿平日皮糙肉厚,上回那样的剑伤都没事,又岂会忍不下几个鞭子?”   这下,薛氏哭都没力气哭了,觉得这个丈夫良心喂了狗,不安慰她倒也罢,竟还这般轻飘飘地说没事。天知道当她得知儿子吐血晕倒时魂都要吓去了一半。   她气得索性进了内室,眼不见心不烦。   尉迟瑾也恰好醒来,见薛氏坐在床边,哑着嗓子问:“母亲,锦烟呢?”   薛氏问道:“瑾儿你现在可觉得好些了?”   “她去哪了?”   面对儿子这般憔悴的神色,薛氏无奈叹气:“瑾儿你放心,娘已经修书去江南苏家了,兴许她只是一时生气回了娘家。”   经过今天这些事,薛氏又怎么会看不出是怎么回事呢?   儿子临时取消婚事,听到儿媳跟她和离又吐血晕了过去,再是迟钝,她也明白过来了,感情这些日子小俩口都在怄气。   可怄气归怄气,哪能动不动就和离的。弄明白事情原由,她倒是第一时间写了封信去江南苏家询问。   “瑾儿饿了吗?”   她扭头就要吩咐丫鬟去端饭食进来,却被尉迟瑾止住。   “母亲,”尉迟瑾道:“我想静一静,你跟父亲先回去。”   “那你......”薛氏张口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叹了口气出门。   人一走,屋子里便安静下来。   尉迟瑾环顾四周,依旧是之前的模样,连梳妆台的东西也不多不少,甚至软塌旁还放着针线篓。   他视线定在一个香囊上,伸手拾起来。   香囊只绣了一半,上头的花色别致,可针脚实在是算不上好,时而密时而疏。   脑海里也渐渐浮现那日,她坐在榻边为他换药的情景。彼时他说枕头后有东西硌着了,让她拿出来。   当时无心之举,却窥见她促狭俏皮的一面。   两人视线交汇之时,他亲眼见她白嫩的耳朵渐渐泛红,眸色娇羞。那时的她,竟比月下的海棠还要美上几分。   尉迟瑾就这么坐在榻上,手里握着香囊愣了一会儿,直到门被推开,耿青领着个丫鬟进来。   “世子爷,”耿青道:“世子夫人近日以来一直是这个婢女服侍。”   尉迟瑾依旧盯着香囊,未曾抬眼,只低低吩咐:“说。”   小丫鬟怯怯地看了尉迟瑾一眼,然后跪下说道:“世子爷,奴婢跟着世子夫人这些日子,就觉得有些不对劲。”   “哪不对劲?”   “世子夫人早在上个月时,就一直清点她的嫁妆,后来霜凌姐姐还带着许多东西频频出府。”那丫鬟想了想,又说道:“有一次,奴婢跟着进库房收拾,见里头东西空了大半,当时觉得奇怪也没敢多问。”   闻言,尉迟瑾顿了下,而后低低笑出了声,苦涩难言。   原来她早就起了离去的心思。   “这期间,你们世子夫人可曾出过门?”他问。   “出过的。”   “去了哪?”   丫鬟想了想,回道:“去过一次茶楼见婉仪公主,还去过钱庄,对了,还经常去素芳阁。”   “都做了什么?”   丫鬟摇头:“奴婢不知,奴婢只跟在外头等候,没进去看。”   尉迟瑾垂下眼睑,摩挲着手中香囊,面上辩不清情绪。   过了一会儿,又有个丫鬟进来,手上拿着封信笺。   “世子爷,”她将信笺递上:“这是在西厢房的桌上发现的。”   尉迟瑾接过那封薄薄的信笺,喉咙微动。好半晌,才说道:“都出去。”   .   夜色微凉,透着西窗潜入的清风,烛火忽明忽暗。   尉迟瑾盯着那封信笺静静地看了许久,才缓缓开启——   “尉迟瑾,你我皆心知肚明,这桩婚约并非什么天赐良缘,只不过是利益相合勉强而为罢了。我知你一心想娶的另有他人,因此,愿解怨释结,放夫归去。此后,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第36章   看完信, 尉迟瑾勾唇冷笑。   一别两宽?   各生欢喜?   他将信笺悬于烛火上,眼睁睁地看着它起火,燃成灰烬。   半晌, 才咬牙切齿地挤出两个字:“休想!”   .   璟国公府热闹了几日后,因仓促取消婚事又安静下来。犹如一颗石子投入湖中,荡起几道涟漪后便又归于平静。   只有琼荷院, 整日里听到哭声,有时是半夜,有时是清晨,薛婧柔毫无预兆便大哭起来。   府里的下人们皆唏嘘, 原本以为这位表小姐将成为半个正室,甚至说不定以后生的子嗣还越过锦逸院的世子夫人。毕竟表小姐姑母是国公夫人,与世子爷又是从小青梅竹马地熟稔。   却没想到......   众人都叹一句“世事难料。”   薛氏也极是心疼这个侄女,送了好些东西过来也安慰不住。最后薛婧柔病了, 请了大夫来看, 得知是心疾所致。   薛氏更是坐在床边抹泪:“柔儿莫要伤心, 姑母定会好生罚他,往后再给你重新找个好夫家。”   薛婧柔愣愣地摇头:“姑母, 表哥只是说暂缓婚事罢了,以后还要成亲的。即便这次没能拜成堂, 但柔儿已然将这里当成了夫家,往后嫁人这事莫要再提了。”   闻言, 薛氏一顿, 心里又默默叹气。   她这个侄女,都已经魔怔了。   .   薛婧柔卧病在床的第二日,当夜又崩溃大哭起来,一直叨念表哥。薛氏没法子, 将闭门在书房的尉迟瑾请到了琼荷院。   尉迟瑾进门的时候,屋子里一股浓烈的药味,地面上还有碎裂的瓷碗,显然是之前不肯喝药所致。   丫鬟们见他来,赶紧行礼。   “你们都下去。”尉迟瑾吩咐道,随后在屏风外的椅子上坐下来。   薛婧柔在里头哭,声音断断续续,凄楚哀绝。   良久,尉迟瑾才说道:“此事是表哥对不住你,日.后定会加倍补偿。”   “表哥要如何补偿?”薛婧柔问。   “你想要什么?”   “我什么都不想要,”薛婧柔说道:“我只想要嫁给表哥。”   尉迟瑾缄默片刻,缓缓说道:“除了此事,其他皆可应你。”   闻言,里头的薛婧柔突然激动起来:“为什么?表哥不喜欢柔儿了吗?”   尉迟瑾皱眉:“表妹想必误会了,我何曾...喜欢...”,后面的话,他说不下去。   可薛婧柔却是哭哭滴滴地控诉:“表哥若是不喜欢柔儿,三年前为何答应娶我?”   “此事,”尉迟瑾闭了闭眼,解释道:“婚姻之事乃父母之命。彼时母亲一再逼迫我相看贵女,我实在不耐烦就说随意便是。后来母亲问我若是娶你可好,我想着与表妹还算熟稔,便也点头应了下来。却不想......”   “却不想你后来联姻,”薛婧柔替他说道:“更想不到你还喜欢上了她,是也不是?”   “我......”   薛婧柔最后的这句质问,一时间令尉迟瑾哑口无言。   他甚至有点愣怔,他喜欢上苏锦烟了?   愣了片刻,他沉眉道:“表妹莫要胡说!”   然而女人的直接最是敏锐的,尉迟瑾这么一停顿,瞬间便清楚了答案。为此,薛婧柔又忽然情绪失控地痛哭起来。   尉迟瑾最怕女人哭哭啼啼,最初因怜惜表妹失去双亲身世可怜,便一直耐着性子安慰。可时日久了,也难免厌烦。   鬼使神差地,他想,若是苏锦烟,她那个性子恐怕不会掉一滴眼泪。   至少,他从未见她哭过。   *   尉迟瑾等了两日,总算等到苏穆知出门会友而来。此前因尉迟瑾要娶平妻,苏穆知倒是不好坐下来吃喜酒,便找了个借口出门去了。   此时他人刚刚回到国公府大门口,便被耿青过来请。   “你家世子找我有事?”他问。   耿青讪笑:“还请六爷移步书房一趟,世子爷已经等您许久了。”   苏穆知不紧不慢地摇着扇子进门,便看见尉迟瑾坐在窗下正在摆弄棋盘。   见他进来,他头也未抬地说道:“六叔可有空与我对弈一局?”   苏穆知折扇一收,心里啧啧佩服尉迟瑾果真是个沉得住气的人,媳妇都跑了多天了,竟还有心情在此下棋。   他施施然坐过去,绝口不提两人之事。还是尉迟瑾下棋下了一半,实在忍不住才问道:“六叔可知锦烟去了哪里?”   “这话如何说?”苏穆知装傻。   尉迟瑾定定地看了他两眼,也不戳穿,解释道:“前两日她留下一份书信便离开了。”   苏穆知挑眉,故意问:“是何书信?”   “一封...”尉迟瑾咬牙暗恨,顿了下才说道:“离别信。”   苏穆知瞧了瞧他的模样,又若无其事地在棋盘上落下一颗子:“实不相瞒,我这个侄女最是个有主意的,她要去哪里从不会与我说。”   尉迟瑾抬眼:“六叔真不知?”   “不知,”苏穆知坦然与他对视,片刻后又说道:“不过,你既喊我一声六叔,那我便提点一句。”   尉迟瑾放下棋子,起身退后一步,长长地作了个揖:“还请六叔直言。”   “八个字,”苏穆知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何意?”尉迟瑾蹙眉不解。   “这个嘛,”苏穆知高深莫测地笑了笑:“你若有心,便好生琢磨。”   说完,苏穆知撂下棋子,潇洒出门了。   耿青进来问:“世子爷,苏六爷的意思是......让咱们继续等吗?”   这几日,世子派人到处查世子夫人的消息,皆没人清楚她去了哪里,连苏家也快马加鞭来了信说未曾见过世子夫人的身影。   想了想,他又提议道:“世子爷,何不妨去公主府问一问?”   尉迟瑾站在台阶上,盯着虚空的远门,摇头道:“婉仪公主也不清楚。”   “世子怎会知道?”   “连苏穆知都不清楚,那其他人更不可能。”   “那......”耿青也头疼:“接下来可如何是好。”   思忖片刻,尉迟瑾吩咐道:“将之前世子夫人去的那些地方再仔细查一遍,尤其是那个素芳阁。”   *   玉苼楼。   春光潋滟,映入敞开的格窗落在金丝缠花的筵席上。垂帘外,两名歌姬坐着抚琴弄曲,垂帘内,李文州打着节拍听得惬意。   而对面之人,张扬且慵懒地靠坐在椅子上。明明是锦袍玉带、俊朗风流的贵公子,却偏偏沉眉冷眼,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   尉迟瑾耐着性子听了两曲,最后忍不住将手上的折扇重重地丢在桌面,帘子外头的琴声立即停了下来。   李文州好笑地问:“谁惹着你了?”   尉迟瑾没说话,兀自端起杯茶来饮,随后说道:“堂堂少府尹,却如此纵情声色,京兆尹就这般闲?”   “哎——”李文州打住他,纠正道:“闲情逸趣而已,可不是纵情神色。若是让我家那小娇娇知道了,可了不得。”   李文州噙着笑,兀自叹气:“近日她着实爱折腾人,不是央着我陪她听戏,就是央着出门游湖。我今日为了出来陪你,可是费了好些苦心。”   “......”   尉迟瑾听他这些酸掉牙的话,越听越上火,加之对比自己近日凄苦情境,心里的火气更甚。死亡凝视了李文州许久,在他渐渐停下后,冷声问:“你故意的?”   李文州不紧不慢地朝外头挥手:“你们都下去罢。”   “是。”两名歌姬起身行礼,退了出去。   李文州才道:“不就是和离吗?依之逸兄的人才,只要你说一声,上京的贵女排着队当你继室。”   “你说的是人话?”   “不然呢?”李文州笑:“人都走了,你能如何?”   尉迟瑾拉着脸,面无表情地说道:“自然是找到她。”   “找到了又如何?”   “不如何,”尉迟瑾沉声道:“她擅自和离的事,我自然要一笔一笔地与她算清楚。”   “算清楚之后呢?”   尉迟瑾一噎,别过脸去看窗外默不吭声。   “之逸兄啊,”李文州无奈摇头:“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呢。”   “彼时得知你要娶你那表妹做平妻,我便猜到会是如此。”李文州说道:“这世间,有几个女子容得下自己的丈夫娶平妻的?”   尉迟瑾转过脸,迟疑地问道:“为何?”   “当然是女人爱吃醋的缘故。”李文州说道。   “吃醋?”   尉迟瑾皱眉,显然对这个说话有点不可思议,无论如何也联想不起苏锦烟吃醋的样子来。   但又忍不住想,如果真是这样呢?   于是他开始犹豫起来,之前堵在心里的那股闷气,也莫名地因这个想法消散了许多。   少顷,他忽地起身。   “哎,去哪?”李文州在后头追问。   “回府。”   .   这段时间,尉迟瑾原本一直睡书房,倒是苏锦烟走后,他又从书房搬回了锦逸院。   此时,回到锦逸院,才刚好未时黄昏。   院中芙蓉开得正艳,廊下一瓮水缸,里头睡莲也开了少许。这是他曾经住了近二十年的地方,一草一木还是原来的模样,可尉迟瑾却莫名地觉得什么都不一样了。   丫鬟过来问他可要换下衣衫洗漱,尉迟瑾摆手沉默地进屋子,如往常般从架子上抽出本书卷坐在椅子上看。   可心里头总是萦绕李文州说的那番话。   他说,是女人爱吃醋的缘故。   半晌,尉迟瑾摇了摇头,还是觉得苏锦烟吃醋这件事匪夷所思。   不知何时,丫鬟静悄悄地进来添了一炉香,一股悠悠的沉水香气窜入他鼻中,他倏然朝角落看去。   屏风的红木桥台上,放着一个六角碧绿嵌金如意香炉,青烟袅袅。   莫名地,令他想起与苏锦烟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彼时他倚在屏风处看她波澜不惊地穿衣裳,其实当时他也是震惊的,只不过内心的骄傲不允许他露怯,便硬着头皮没避开去。   原本以为自己此举占了上风,却不想,屏风下的沉香火星子燃了他的衣摆,让她无声无息地看了场笑话。   那时他就在想,她一定是故意的,如若不然为何等他闻着焦味儿了才提醒他。   当时觉得气恼的事,如今再想起来......竟觉得苦涩。   尉迟瑾淡淡地垂下眼睑,敛住眸中的情绪,正欲起身换一本书卷时,门外响起了耿青的声音。   “世子爷可在里头?”   “进来。”他开口道。   “查得如何了?”   “世子爷,”耿青禀报道:“属下派人监视素芳阁的掌柜多日,果真找到了些线索。”   “哦?”尉迟瑾抬眸,紧盯着他问:“是何线索?”   耿青道:“属下得知,素芳阁的东家居然就是世子夫人,且世子夫人离去之前曾多次与素芳阁的掌柜有联系。”   闻言,尉迟瑾将手中书卷一撂,缓缓地勾唇笑了起来。   “本事果真不小,不过,我倒要看看天涯海角你能往哪去。” 第37章   江南, 梨花小镇。   小镇以漫山遍野的梨花树而闻名,虽过了花开烂漫的时节,却仍旧引得游人络绎不绝。   垂柳下, 苏锦烟倚着栏杆眺望远处湖光美景,茂密的树丛林立湖畔,春水共长天一色。清风拂过她的发丝, 将一缕贴在唇边,唇角浅浅的笑意若隐若现。   “小姐,”霜凌坐在船篷里煮茶,边问道:“咱们要在此处待多久?”   “又喊错了。”苏锦烟睨眼责备:“出门在外, 不许再喊小姐。”   霜凌吐吐舌,赶紧改口:“是,公子。”   为方便出行,苏锦烟着男子装扮, 化名苏景, 曾经未出嫁前, 她但凡出门办事皆是如此。此时,她一袭月白银丝暗纹长袍, 头戴玉冠,一把逍遥扇抵在额头遮太阳, 姿态闲适。   好一副出门游玩的富家公子,风度翩翩模样。   她气质独特, 带着点男儿的飒爽英姿, 眉眼略微改动,瞬间,整个人雌雄莫辨。即便是霜凌见过多次,但偶尔闯见她回眸笑看你时, 也难免撩得人脸红心跳。   霜凌赶紧别过眼,继续手上的动作,却听得苏锦烟懒懒地道:“过两日就走。”   “听说镇上的梨花酿不错,且湖中鱼虾肥美。”苏锦烟道:“等会儿,咱们便在湖边煮酒吃鱼。”   说到吃的,霜凌兴奋起来:“适才出门时,我见梨花镇卤肉也很香,要不让人去称几两来下酒如何?”   “可。”   于是,霜凌立即起身,走到船头吩咐岸边的随从去准备东西。   苏锦烟换了个坐姿,将头靠在木柱上,望着前头撑船的老人。他手上拿着根长杆,用力一撑,水面便立即划出一道粼粼金光,闪烁流动。   “老人家,”她问:“您可知去宜县要多久?”   撑船的老人转过头来,笑着说道:“小公子要去宜县?宜县可远着哩。”   “若是乘坐马车估计多久能到?”   “这说不准,”老人说道:“天气好就走一天,天气不好要两天。”   “小公子去宜县作甚?”   “听说宜县茶叶闻名遐迩,便想去瞧瞧。”   苏锦烟这一路游玩南下,所经之地皆会打探当地的买卖行当,如今路过宜县,自然是要去瞧瞧茶叶行当。   *   钦州。   尉迟瑾站在船头,朦胧的月色犹如薄纱披在他的肩头,透着些寂寥与落寞。   远处星河熠熠,脚下波光盈盈,本是良辰美景,他却毫无兴致欣赏。他望着虚空的夜色愣了会儿神,忽然,胸口一阵闷疼腾升,传入喉中忍不住咳嗽起来。   耿青站在身后欲上前去扶,但见他家主子冰冷如寒山的背影,迟疑地又收回手去。   他劝道:“世子爷,夜里风寒,水气重,大夫说了您身子还未好,不若您先回屋子里歇会儿?”   尉迟瑾弓腰,只手撑着船杆咳了许久才停,也没说话,挥手让他退下。   耿青暗自叹气。   他家主子一路从上京南下,水路、陆路交替行进,已经过去了多日。原本之前就受了鞭伤还未好全,后来又心急如焚吐了血,太医嘱咐说要他好生歇息几日的。可他却不管不顾直接出了京城,非要亲自下江南来逮人。   但这人还没逮着,倒是被气得不行。   怎么说呢,他也不知道世子夫人怎的这么能跑。之前他们一行人连夜赶路好不容易到了钦州,但到了地方之后才发现世子夫人早已离开了。   眼下听说世子夫人去了南边的一个小镇,世子爷连身子也顾不得便又马不停蹄地往南边赶。   但水路湿气重,世子爷不慎着了风寒,夜里时常发热,却固执地不肯吃药,如今整个人消瘦了许多。   耿青转头又看了眼船头站着的人,摇头无奈。   *   当日夜里,苏锦烟沐浴过后,她站在客栈的四方小院里晾头发,边与厨房里的王嫂话家常。   “小公子长得真俊,”王嫂问:“是哪里人士啊?”   “筱州人士。”苏锦烟回道。   “筱州啊,”王嫂咂嘴:“我听我家老头子说过,筱州离咱们这可远呐,怎地来了这边?”   “来此地游玩。”   “我看小公子年纪不大,”王嫂问:“成亲了没?”   “成了,”苏锦烟回道:“不过又离了。”   “啊,”王嫂听闻后,面色露出可惜之色:“公子这般人才,媳妇咋就跑了呢?”   “......过不下去了。”   “这是为什么呐?”王嫂显然对这样的话题十分感兴趣,这会儿动作也停了下来。   苏锦烟无奈好笑,随意扯了个理由:“她脾气不好。”   “啧啧,”王嫂点头表示理解:“脾气不好,过日子确实憋屈。我们镇里也有许多泼辣的年轻小媳妇,吵起架来可凶了。”   “不过,小公子莫担忧,以后再重新找一个就是,”说完,她上下打量苏锦烟两眼,又颇是同情地说道:“小公子长得好是好,就是太瘦了,瘦胳膊瘦腿的,估计难。”   “我们这的姑娘们都喜欢壮实些的男子。”   “......”   两人不咸不淡地瞎聊了会儿,霜凌拿着两分封信笺走过来。   “哪里寄来的?”苏锦烟问。   “是京城。”   京城,兴许是婉仪公主和六叔写来的。   她接过信,往回走,上了楼梯后边拆信边进屋子。今晚月色亮如白昼,她坐在小窗下,只点了盏油灯。就着昏暗的灯火,仔细读起信来。   第一封是婉仪公主寄来的,信里头问她如今到了什么地方,遇到什么有趣的事等等,末尾还说了京城现下的情况。   尉迟瑾成亲当日就取消了婚事,此事在上京城传得沸沸扬扬,他对外声称突发恶疾,婚事延缓,璟国公府闭门谢客。后来又听说尉迟瑾的表妹惹了心疾,被送去了别院休养,就连尉迟世子也于近日突然消失了。   看到这里,苏锦烟的动作一顿,心里也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   尉迟瑾居然取消了婚事,这是她始料未及的。   他为何要这样做?又为何要消失?   思虑良久,她甩了甩头。不论如何,那些都与她无关了。   苏锦烟继续将第二封信拆开。   单薄的两页纸,字迹龙飞凤舞,一看便是苏穆知洒脱不羁的风格。信中的内容也十分简短,就说了苏家的情况。   她离开后,国公夫人薛氏曾休书去府上询问,父亲得知她和离之事,痛心疾首,还主动承诺会给璟国公府一个交代。   王氏更是异想天开,欲将其女儿苏锦芸代替她去京城再续姻缘,为此还吹了许久的枕头风,苏正昌也心有所动。不过苏老夫人得知后,发了通脾气,大骂两人糊涂。最后,王氏也只能作罢。   看完信,苏锦烟嘲弄地笑了笑。王氏这般惊世骇俗的想法父亲居然也会赞成,先不说苏锦芸的身份当不当得国公府的儿媳,就是尉迟瑾,以他的骄傲也断不会同意此事。   再有,尉迟瑾娶平妻欺人在先,她和离也只是顺其自然,又何须给他璟国公府交代?   父亲真是糊涂!   .   次日,苏锦烟早起,吩咐霜凌收拾东西,又上街买了些梨花镇的特产,便浩浩荡荡地领着小厮仆从去往宜县。   而当日下午未时,日落黄昏之际,一辆马车风尘仆仆地到了梨花镇客栈。   “世子爷,”耿青扶尉迟瑾下马车,说道:“属下打听得没错,世子夫人之前便下榻在此。”   尉迟瑾站在台阶上喘气,他风寒之症又严重了,这会儿头昏眼花还浑身酸疼。他看了下客栈门面,四四方方,有些狭小。但胜在打理得干净,从门口一眼便能望进里头的院子。   他盯着院子四周上下两层客房,心口微热。   “她住这?”   耿青答道:“世子爷,这是小镇上唯一的客栈,应该就是这里。”   说着,耿青拿出一张画像上前询问掌柜:“店家可见过这个人?”   老掌柜约莫五十年纪,眼睛不大好使,细看了许久才“哦”了一声,说道:“这个人我见过,长得很俊,我见第一眼就记得他了。只不过我见到的时候他是男儿装扮,没想到是个女娃子啊。”   “她可是住这里?”尉迟瑾问道。   老掌柜点头,随后又摇头:“走了。”   “走了?”尉迟瑾错愕:“何意?”   老掌柜摊手:“就是走了的意思。”   闻言,尉迟瑾定定地立在原地许久,面沉如水。   耿青在一旁低着头也不敢说话。   这个鸟不拉屎的小镇,连个像样的官道都没有,他家世子爷为了赶过来寻人,可谓跋山涉水翻山越岭都不为过。没想到才刚刚到地方,又迟了一步。   已经是第二次了。   他都不敢去看世子爷阴沉的面色。   良久,尉迟瑾捂着胸口又重重地咳起来,耿青都觉得再这么咳下去都要冒火星子了。他赶紧劝道:“世子爷,要不然,您今晚先在这歇息一夜?您赶了这么多天路,铁打的人也经不住啊。”   尉迟瑾咳了许久,沙哑着嗓子又问老掌柜:“老人家,你可知她去了哪里?”   老掌柜偏头想了想,说道:“说是去宜县了。”   “她何时走的?”   “今早就走啦,”老掌柜说:“女娃还买了许多零嘴吃食哩。”   “......”   耿青赶紧示意老掌柜闭嘴,问道:“这镇上可有大夫?”   “有有有,”老掌柜说道:“我这就去请来。”   “无碍,”尉迟瑾抬手止住,吩咐道:“即刻启程。”   “世子爷?”耿青神情担忧,欲言又止。   “愣着做什么?”尉迟瑾憋着股火气,低喝道:“快扶我上马车。” 第38章   苏锦烟一行到达宜县时, 已经是傍晚。此时夜幕刚刚降临,街边有些铺子已经挂起了灯笼。但街道上仍旧是人来人往一片兴旺。   “公子,区区一个小县城为何这般热闹?”霜凌稀奇得很。   苏锦烟也觉得诧异:“不知, 等会儿到了客栈,让人去打听打听。”   “哦,”霜凌东瞧西看, 指着一处喊道:“小姐要不咱们去那家问问?”   前面就有一家客栈,门前点了灯笼。此前她们问了好几家客栈都已经住满了人,这会儿到处找地方落脚。   苏锦烟让车夫将马车停在客栈门口。仆从张叔上前去询问,过了一会儿出门来, 面色有些为难。   “公子,店家说客房已经满了。”   “可知是何情况,为何今日宜县客栈都这般紧缺?”   “公子,”张叔说:“听说宜县高老爷的独女明日抛绣球招亲, 许多人都来宜县瞧热闹。”   苏锦烟蹙眉, 她们这次还真是来得不巧, 来之前也没想到会遇到这样的事。此时天色已黑,若再找不到住处, 恐怕今晚得宿在马车上了。   “你再去问问,”她说:“看这附近是否还有别的客栈。”   张叔摇头:“公子, 适才老奴已问过,县城拢共就六家客栈, 之前我们问了五家, 这已经是最后一家了。”   闻言,苏锦烟思忖片刻,而后在霜凌耳畔吩咐了一番,两人下马车。   一般客栈这样的地方, 即便再是客满,若要是简单收拾出个睡觉的地方还是能够的,就看店家愿不愿意麻烦一趟罢了。   霜凌进了客栈按着苏锦烟吩咐,先是走到柜台,从袖中掏出一张银票,说道:“掌柜的,无论用何法子,腾出一间客房来给我家公子可好?价钱好说。”   掌柜的瞧了眼一百两的银票,先是高兴,随后又遗憾地摇头:“实不相瞒,这几日来县城的人太多,客栈昨日就已经住满了。”   苏锦烟走过去:“店家,也不一定要客房,只需一间干净的屋子,有床便可,其他洗漱器具,我们马车上都有。”   “这......”掌柜想了想,抓住个过路的小厮问道:“前两日放旧物的屋子可还空着?”   那小厮提醒道:“掌柜的您忘了?早就收拾出来给客人住了。”   苏锦烟与霜凌对视,皆无奈地摇头,正要抬脚出门时,旁边的一个男子便出声了:“兄台若是不嫌弃,在下将家仆的屋子腾出来如何?”   诶?   苏锦烟转眼看去,只见一个墨青锦袍男子,约莫二十五六岁的模样,眉目周正,身姿挺拔,扑面而来一股刚正不阿之气。   她迟疑地问:“您的家仆腾出来了,那他们住何处?”   那人笑道:“与我挤一间便是。”   出门在外,可没有挑剔的时候,有时苏锦烟也常常跟霜凌挤一间屋子睡觉。闻言,她作揖行了一礼:“既如此,便多谢公子了,敢问公子贵姓?”   “鄙人姓许,名储定。”   “许公子,”苏锦烟再次感谢:“今日多谢您施以援手,免我主仆露宿街头。”   她言辞略微夸赞,但态度却极其诚恳,这般一本正经的模样,倒是令那人好笑。   他颔首:“小公子请便。”然后带着仆从转身上了楼。   霜凌瞧了两人的背影,呐呐说道:“公子,咱们是遇上好人了啊。”   苏锦烟也笑,转身吩咐张叔将东西搬进客房。   .   宜县是江南小县,不算大,但因高家这场绣球招亲引得众人前来围观。次日,苏锦烟起身下楼吃早饭时,便听得大堂的人议论纷纷。   “听说高老爷愿拿出一半的家财当嫁妆。”   “噫!这一半得多少啊?”   “谁知道呢,反正是咱们老百姓吃喝几辈子都花不完的。”   话落,众人咂舌:“这般有钱,难怪要招赘婿,若是将女儿嫁出去了,这泼天的财富可不就没人继承了?”   “别说,就凭高小姐那般姿色,即便不要家财,我也愿娶。”   此话一出,众人调侃那人癞..□□想吃天鹅肉,堂内笑声四起。   霜凌小口小口地喝着粥,支菱着耳朵听,边小声地问道:“那高小姐真有那般好看?”   声音虽小,却被旁桌的人无意间听见了,说道:“小公子有所不知,这周小姐是咱们宜县出了名的美人儿,听说连州府的贵公子们今日都过来抢绣球呐。”   苏锦烟默默吃完了早饭,起身道:“既如此,那咱们就去看看。”   霜凌赶紧拿了个肉包跟在身后。   然而两人出门没多久,客栈门口就匆匆停了辆马车。   马车华贵精致,且跟随的侍卫个个都骑着精壮彪悍的宝马。他们统一的深色衣着,要跨长刀,齐整整地护卫在马车旁,引来周围百姓们纷纷观望。   “这又是哪位贵人来了?”   “莫不是也是来招亲的?”   很快,马车上下来一人,手里带着张画像进了客栈。   耿青走到柜台询问:“店家可曾见过此人?”   未免弄错,尉迟瑾连夜又画了两张出来,一张是女子装扮的苏锦烟,另一张则是按照之前老掌柜描述的模样画的男子装扮。   尉迟瑾丹青了得,画完之后自己都愣神了许久。   如今客栈掌柜的瞧了,才一眼就认了出来。一来是苏锦烟容貌太出众,很容易就被人记住,二来是这位出手太阔绰,掌柜的对其印象颇深。   他点头道:“是有这么一位,不过已经离开了。”   后头抬脚跟进来的尉迟瑾听见了,瞬间血液上涌,眼前发黑。   暗恨居然又来迟一步。   他赶紧撑住门框,缓过头顶那阵眩晕。   耿青瞧见了,跑过来扶人:“世子爷,您怎么样了?可要坐下歇歇?”   他正要转头问掌柜那人去了哪里时,掌柜的又不紧不慢地补充了句:“不过也许晚些时候会回来,那位公子行囊还在客房呐。”   “......”   他说话转了这么大个弯,差点没把尉迟瑾气得吐血。   尉迟瑾苍白着脸坐在大堂,耿青问:“世子爷,属下这就派人出去找。”   “不用了,”尉迟瑾止住他,这会儿找到人了他也不急不缓起来,吩咐道:“既然东西还在,那我们就等着。”   守株待兔。   耿青忙点头应是,打算问掌柜要几间客房,结果掌柜的说没了。   没了正好,尉迟瑾问道:“她住哪间?”   “这......”掌柜迟疑:“敢问客官与那人是何关系?”   “夫妻关系!”   *   高家是宜县的富户,世代扎根于此,且高老爷为人和善,平日里也多救济穷人,因此颇得宜县百姓爱戴。   如今高家唯一的小姐要抛绣球招婿,早在半个月前,这件事便被百姓们一传十十传百,还传到了其他州县。因此,这会儿前来观看的人山人海。   苏锦烟领着霜凌到的时候,枣前大街早就站满了人,甚至有的人还爬上了屋顶。   苏锦烟站在人群外围,将折扇摊开挡住刺目的阳光,朝那高高的阁楼上看去。此时上头站了几人,其中一个紫衣女子身姿窈窕,面容姣好。   “哇,高小姐果然是个美人。”霜凌垫着脚眺望,也跟着叹了句。   “噗——”旁边有个白衣公子笑出声:“这位小公子,高小姐还没出来,这会儿站上头的,只是她的贴身丫鬟。”   “贴身丫鬟都这般好看?”霜凌惊诧:“那高小姐岂不是更美?”   “那是自然。”那人神往道:“在下有幸见过高小姐真容,真是令人见之难忘。”   这时,人群突然骚动起来,众人纷纷朝高阁看去,只见一名红衣女子,面带薄纱走了出来。她手里抱着大红绣球,身姿曼妙婀娜,只往那盈盈一站,便似要羽化飞仙而去。   众人无不惊叹呐喊:“高小姐,这里,这里。”   苏锦烟好奇地瞧过去,觉得这场面实在是有意思极了。   “霜凌,”她说道:“咱们找个空旷的地方。”   她朝四周看了眼,见不远处有个茶寮,因这会儿众人都去抢绣球了,大娘生意显得冷清。   苏锦烟领着霜凌过去,要了壶凉茶,坐在条凳上,好整以暇地看热闹。   她在看热闹,而阁楼上有人却在看她。   “小姐,”紫衣丫鬟悄悄指着一处说道:“奴婢适才观察了许久,那位月白锦袍的公子就很不错。”   “哦?”高燕凝眼波一动:“如何不错?”   “宠辱不惊,遇事镇定,人才潇洒。而且......”紫衣丫鬟说:“他是这些人当众长得最好看的。”   闻言,高燕凝笑出来,握紧手中的绣球,也偷偷朝茶寮处看去。   公子面如冠玉,气质卓绝,想必非池中之物。又恰好遇上他转头抬眼看过来,高燕凝赶紧收回视线,脸颊不禁微微泛红。   就是他了,她心里认定。   苏锦烟闲闲地吃茶,看周围的人挤挤攘攘,纷纷高呼,甚至有的还让家仆举高于人群,朝那阁楼的小姐喊道:“这里,看这里,在下秦贺,爱慕小姐久矣,还请......”   但他话还未说完,就被其他人一把扯拉下去,使得家仆们也纷纷跌倒,乱成一片。   苏锦烟啧啧惊奇。   然而瞧得正兴味之时,突然觉得眼前光线暗了下,有什么东西飞跃而来,随之便是手上一重,怀里落进了个东西。   她低头一看,傻眼了。   众人偏头一瞧,也傻眼了。   时光安静地定格了片刻后,有人高声大喊起来:“那位公子接到绣球了!高家女婿就是他!”   苏锦烟还未回过神来,不远处就立即冲过来一群家仆,不由分说地将她拉进了高家大门。   *   客栈。   尉迟瑾躺在榻上,连着几天几夜赶路,一路上绷着的神经这会儿到了地方后松懈下来。积的病症便排山倒海地压下来,令他觉得浑身乏力。   耿青请了大夫过来看之后,大夫写了药方,在众人的劝说下,尉迟瑾总算点头肯吃药。   这会儿,见门推开,他就睁开眼了。   耿青将一碗温热的药放在桌上,禀报道:“世子爷,属下已经派人出去打探行踪了,不过枣前街人太多,暂时未看见夫人的身影。”   “但世子爷放心,”他赶紧说道:“听说夫人身边带着随从保护,必定安全。”   他将药碗递过去:“世子爷,可要趁热喝?”   尉迟瑾蹙眉半晌,不情不愿地将碗接过来,随后屏气凝神闷头一口喝尽。   耿青见他面色微变,小心翼翼地问:“世子爷,要吃蜜枣吗?”   结果被尉迟瑾一记冷眼斜过来,他立即闭嘴。   他家世子爷从小就不爱吃药,嫌苦。小的时候每次吃药前都纠结许久,吃完药便板着脸地等人离开,然后偷偷吃蜜枣缓解。   后来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耿青再递蜜枣给他的时候,就被他冷眼斥责:“男人大丈夫岂如小儿一般!”   但这话耿青有点不赞同,他家世子若不如小儿一般,为何还怕吃药?   这会儿也是见他苦得眉头拧起,所以才提出蜜枣之事。果然,又被他斥责了。   “她何时回来?”尉迟瑾问。   “属下暂时不知,”耿青说道:“不过,听说绣球招亲已经结束了,兴许再过不了多久夫人就回来了。”   “嗯。”尉迟瑾点头,挥手让他退出去。   耿青走之后,他抬眼四顾这间狭小的屋子。   这里的客栈实在简陋,屋子里就一张床一张桌和衣柜,另加两把交椅。桌上放着一盏烛台,还有一套精致的茶具。   这茶具和这榻上的锦缎绣花被褥恐怕是她自己带来的。   鬼使神差地,尉迟瑾拉高被褥嗅了下,闻见淡淡的花香。片刻,他起身下榻,走到墙角柜子面前。   手指轻轻勾拉柜门,打开一看,里头是几件男子的衣裳。视线再往下,见角落放着个精致的匣子,匣子没上锁。他拿起来掂了掂,里头极轻,也不知是什么东西,随后又放了回去。   他走到桌边,拿起茶壶正准备倒杯茶喝时,门就被敲响了。   耿青进来禀报道:“世子爷,夫人有消息了。”   尉迟瑾转头看向他:“她要回来了?”   “不是,”耿青咽了咽口水,不敢置信地:“夫人她......她去成亲了。” 第39章   高家。   苏锦烟莫名其妙地接到绣球, 又莫名其妙地被人拉进高府,还莫名其妙地被人套上了大红的喜服。   她有点懵,霜凌在旁边一个劲地着急:“不可不可, 我家公子怎能与你们家小姐成亲?”   喜婆问:“莫不是你家公子已娶妻了?”   “那倒不是,只不过......”   “不过什么不过,”喜婆打断霜凌, 劝道:“高家这么好的一门亲事,不知多少人羡慕呢。再说高小姐貌美如仙,多少男子都想娶做妻子。如今这等子好事落在你家公子头上,也不知是烧了多少高香, 怎的还拒绝呢?”   喜婆和高家仆人一副“你们不识好歹”的眼神看着她们。   苏锦烟无奈,说道:“你们高小姐在何处?在下想见一见。”   闻言,喜婆笑了:“公子莫不是以为高小姐的美名是骗人的,想见过才放心?”   “公子等着, 我去问问。”她手帕一挥, 然后扭着肥胖的身子就出了门。   等人一走, 霜凌惊吓似的拍了拍胸脯,走过来悄声问:“小姐, 这下咱们该怎么办啊?”   她看了眼外头张灯结彩喜庆的装扮,还有丫鬟婆子们忙忙碌碌张罗喜宴的情况, 眉头皱得紧紧地:“这都什么事啊。”   苏锦烟安静坐在桌边,摇着扇子扇风, 对今日遇到的事也颇是觉得无奈。她说道:“先等着罢, 等见了高小姐,我与她说明情况便是。”   霜凌叹气:“也只能如此了。”   很快,有个婆子就跑了过来,她站在门口说道:“公子, 我家小姐请您过去。”   “好。”苏锦烟起身,捋了捋衣袍:“有劳带路。”   高家的下人领着她一路穿过游廊、花园,最后来到一处幽静的小院。小院实在过于安静,甚至连下人都没有,苏锦烟狐疑地问:“你家小姐在这?”   然而回应她的,是个温柔的女子声音,从屋子里传出来的。   “公子,”高燕凝坐在屋子的屏风后面,听见她的声音回道:“燕凝在此等候。”   那婆子向苏锦烟行了一礼就出门了,连同霜凌也被拦在门外。于是,苏锦烟只好自己进了屋子。   跨进门槛,只见中间一块巨大的屏风,屏风后头佳人倩影若隐若现。   苏锦烟才进门,就听见里头的人说:“公子请坐,还请原谅燕凝将公子约在此处见面,实在是因为......”   她顿了下,语气些许娇羞:“咱们成亲前,按规矩是不准私下见面的。”   苏锦烟对着屏风作了个揖:“高小姐,在下苏景 。此来见小姐,实在是有件事不得不说。”   “何事?”   “高小姐,我不可与你成亲。”   苏锦烟之前在人前刻意压沉了声音,显得与男子相似。但这会儿,她既决定坦白身份,便换回了自己原本的声音。   此话一说出来,倒是引得屏风后的高燕凝愣了下,她是聪明人,自然听出来是怎么回事了。   下一刻,高燕凝从屏风后走出来,好奇又惊讶地打量苏锦烟。高燕凝一身大红嫁衣,皮肤白皙,骨肉均匀,确实是难得的美人儿。   苏锦烟面带愧色地道:“高小姐,实在抱歉,我并非有意如此。那绣球......”   “那绣球是我故意扔给你的。”高燕凝说道。   苏锦烟诧异:“为何?”   高燕凝愣愣地打量她片刻后,心里说不清道不明地腾升起一股遗憾和失落。她走到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来,说道:“彼时燕凝见公......姑娘坐在茶寮,虽分离于人群,却分外显眼,索性就扔给了你。此事说来,是燕凝之过。”   苏锦烟之前心里还愧疚破坏了她人的亲事,这会儿听她这么说倒是松了口气:“既如此,还请高小姐尽快重新择婿,苏某这就先回了。”   她起身正要走,却被高燕凝喊住:“等一下。”   “高小姐还有何事?”   高燕凝面色为难地,犹豫了一会儿才说道:“实不相瞒,燕凝有个不情之请。”   原来,此时高家抛绣球招亲实属无奈之举,起因是高小姐三个月前出门踏青,偶遇一混不吝的浪荡子。此人姓宋,名德章,名字虽仁德,可人却是个心术不正的阴狠之辈。   宋德章本也是商户之家出生,但其姐姐却是钦州知府的第三房小妾,且颇得宠爱。仗着这点关系,宋家在宜县欺行霸市,宋德章行举也无法无天。   那日,宋德章遇见了高燕凝后,便起了龌龊心思,想方设法地要娶她回去。可这样的人高燕凝又怎会愿意嫁?但宋德章却三番五次地派人上门求亲,还威胁她若是不愿,那他就强娶。   高老爷为人老实厚道,且无势可依,去找县太爷报官,县太爷碍于宋德章背后的势力也不敢管此事。于是高老爷没法子,只好对外宣称他高家不嫁女儿只招婿。一来想以此逼退宋德章,二来便是想着让女儿尽快成亲。他宋德章再混账,总不会做出强抢他人之妻的事来。   因此,高燕凝请求道:“还请苏姑娘暂时与我假作成亲,届时等风头过了,我便以丈夫出远门经商为由,让你归去,如何?”   苏锦烟不可思议地听完这个故事,心里固然同情,只不过让她假成亲......   “高小姐,”苏锦烟说道:“苏某来此地有要事,实在不可多耽搁。”   “何要事?”   “苏某乃一介商人,听闻宜县茶叶品质甚佳,便是奔着这茶叶生意而来的。”   “这便更好办了,”高燕凝道:“苏姑娘有所不知,我高家就是做茶叶生意的,兴许我爹爹还可以帮你一把。”   门外的高老爷不知何时到的,听见此话,也走了进来。   “燕凝说的没错,苏姑娘,”他也行了一礼道:“高家世代都是经营茶叶买卖,在宜县也算有些名声,且宜县的茶商们老夫皆有认识。苏姑娘即是来宜县做买卖,何不在我高家住下来?”   高老爷说道:“眼下喜宴都已经设好,若是临时退了这亲事,恐怕那宋德章不会善罢甘休。”   “苏姑娘,”他说道:“若是能助小女逃过一劫,我高家无以为报,但茶叶买卖上的事,只要苏姑娘说一声,老夫定会竭力相助。”   见她还有所犹豫,高老爷衣袍一掀欲要下跪,苏锦烟赶紧扶住:“高伯父,使不得。”   思忖片刻,苏锦烟说道:“此事,我应下便是。”   .   于是,就这么的,苏锦烟又迎来了第二次成亲。   夜幕降临,卷起了些狂风,惹得廊下芭蕉和灯笼摇晃。苏锦烟迎着凉风,头脑总算清醒了些。   霜凌与她走回院子时,盯着她身上的大红喜服,愣愣地,恍若梦中回不过神。她匪夷所思道:“小姐,今天咱们只是出来玩的,怎的就成亲了?”   闻言,苏锦烟站在梨花树下,也颇是感慨:“古人云,命运莫测,诚不欺我。”   不过,她倒是还颇有心情地想,这事若是写信与婉仪公主说,想必她能乐大半个月。片刻,她无奈又好笑地摇摇头,继续跟着婆子去往住的地方。   高家给苏锦烟拨了个院子住下,她与高燕凝拜完堂后就回来了,剩下的应酬之事都交给高老爷。   虽然是假成亲,苏锦烟也累得不轻。她吩咐道:“霜凌,回头你去跟张叔说一声,让他们先在客栈住下。”   “另外,把我惯用的洗漱器具带过来。”苏锦烟边进屋边说道:“还有,你去一趟......”   然而话未说完,整个人就顿住。   她的新房里,金丝缎面软塌上,一个男人坐在那慢条斯理地饮茶。   他似乎等了许久,见她进门,转头对上她的眼睛,出口的话缓慢而冷冽。   “别来无恙!”   朦胧的烛火照映着他的侧脸,他修长的剑眉斜飞入鬓,薄唇紧抿,带着点凌厉和冷然。眼睛里却是极其平静,看不出情绪。   苏锦烟早已顿住,站在门口正要进来的霜凌也吓傻了,好半晌才结结巴巴惊呼起来:“世世世子爷怎么在这里?”   然而无人回答她。   尉迟瑾冷眼盯着苏锦烟,见她一身男装,身上大红的喜服刺眼得很。手中茶杯也握得紧紧的,似乎在隐忍什么。   片刻后,苏锦烟转身对霜凌道:“你先在门口守着,莫让任何人进来。”   随后,她关上门,在那人灼灼的目光下走到一旁的椅子坐下。   “你来做什么?”她淡淡地问。   尉迟瑾冷笑一声,反问:“你这是在做什么?”   “如你所见,”苏锦烟不以为然地说道:“成亲。”   “与女子成亲?”尉迟瑾神色复杂地看她,半晌才说道:“难道这就是你离开的理由?”   苏锦烟知道他是误会了,简单解释道:“不是你想的那样。”   “你为何会在此?”她问。   “你说呢?”尉迟瑾的目光又冷了下来,狠狠地盯着她眼睛。   苏锦烟微微垂下眼睫,避开他的视线,也没说话。   室内沉默片刻,尉迟瑾开口了:“谁准许你走了?没有我的同意,谁准许你擅自和离了?”   原来是为这事。   苏锦烟转念一想,也对。依尉迟瑾的骄傲,又怎么能容许他人先舍他而去?即便要和离,也应该是他占主动权。   于是,她试探地问道:“所以,你此次前来就是要质问此事?”   “可木已成舟,”她说道:“若是尉迟世子觉得心有不甘,另写一封休书与我也是使得的。”   闻言,尉迟瑾大怒:“谁要与你写休书?你莫不是以为璟国公府与苏家联姻是儿戏,任由你耍弄?”   “尉迟瑾,”苏锦烟不想与他争执,平静地道:“我想你比我更清楚这桩婚事的情况,即便没有联姻,璟国公府要与苏家的合作也不会动摇。”   “况且,”她说:“耍弄这桩婚事的人并非是我,而是你。”   尉迟瑾心口一噎,他没想到苏锦烟平日里温和文静,争吵起来却这般伶牙俐齿。   然而听了她这句话,莫名地他又想起之前好友李文州说的“女人爱吃醋”的言论来。   心想,她这是在意他?因为觉得他娶平妻而恼怒,以至心生和离?   想到此,他面色也缓和了些。便退一步道:“可我已经退了婚事,那你是不是也该继续回去履行你苏家的承诺?”   “什么承诺?”苏锦烟问。   “自然是......”尉迟瑾不大自在地说道:“苏家女嫁入璟国公府,结秦晋之好的承诺。”   这话便显得有些胡搅蛮缠了,苏锦烟淡笑了下,却笑意不达眼底。   她不知尉迟瑾为何要千里追到这里来说这番话,如果单纯是为了要她履行璟国公府和苏家联姻的义务,但正如她之前所言,即便两人和离也不会有所影响。   他执意如此到底是为何?   苏锦烟难得地、仔细地打量起尉迟瑾来。良久,她叹了口气劝说道:“你心有不甘,而我亦如此。对于这桩婚事我原本是想好生与你维持,只不过......”   “不过什么?”   “只不过后来觉得,与其相敬如宾过一辈子,不如就此和离放过彼此。你可另寻真爱,我也重新过我的生活,岂不两全其美?”   “相敬如宾过一辈子?”尉迟瑾缓缓将茶杯放下,皮笑肉不笑地问:“你一开始便是如此想的?”   “ 是。”   她答得这般干脆,让尉迟瑾的心骤然一阵刺痛。过去那些相处的回忆瞬间如潮水般涌上来,她乖巧的、娇媚的、温柔的、贤惠的,各种各样的。   却从来没有一种是此时冷漠无情的模样。   他一直以为,她定然是喜欢他的,甚至连刚才也还是这般想。   却不知,原来她从来都未曾在意过他。   “所以,”尉迟瑾定了片刻,艰难地开口问:“你一开始也没想着要给我生孩子是吗?”   苏锦烟顿了下,却不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索性沉默地别过脸。   “是也不是?”尉迟瑾追问。   “尉迟瑾,”苏锦烟说道:“如今说这些做什么?你我既已和离,形同陌路。往后,各自安好便是。”   闻言,尉迟瑾藏在袖中的手微微颤抖,眼角也肉眼可见地红了起来。他咬牙切齿地问道:“你当真不愿再与我回去?”   “不愿。”   又是一片沉默,室内寂静得落针可闻。   良久,尉迟瑾缓缓地笑了。他眉目冷峻,笑意浮于表面,像自嘲,又像是失望。   他是天之骄子,是上名满京城的尉迟瑾,是从小就被人捧着长大的国公府世子。他骨子里的骄傲容不得被别人践踏。   不就是一个女人么?   犯得着求着她回去?   尉迟瑾咬牙笑了半晌,忽地起身,走到门口又停下来。   语气冷漠:“苏锦烟,你莫要后悔!” 第40章   出了院子, 尉迟瑾大步朝门口走,高家的下人们见后院突然出现这么个男人都吓得大跳,纷纷停下来窃窃私语。   很快, 高家的管家也带着家丁跑了过来,大喝:“谁人敢闯我高府?”   尉迟瑾仿佛没听见似的,眉目间凝着一股黑沉的怒气, 径直往前走。   家丁们拿着棍棒犹犹豫豫地,欲上前阻拦又害怕他的气势,最后还是有几个试探性地伸出了手。   “想找死?”尉迟瑾不耐烦地扫了眼,冷声道:“让开!”   随即, 他身边出现几名护卫,从四面八方而来,将那些家丁挥退,清出条路将人安稳地护出大门。   .   高燕凝听说苏锦烟的院子走出了个男人, 担心不已, 很快也过来了。却见苏锦烟呆呆地坐在椅子上, 面色虽平静,但整个人看起来心情不大好。   “苏姑娘怎么了?”她问:“之前那人......”   “一个故人, ”苏锦烟敛了情绪,说道:“曾经与之有些纠葛。”   高燕凝动了动唇, 终究也没好问那故人是谁。她默默地陪着坐在一旁,无声安慰。   倒是苏锦烟很快就调整过来, 说道:“莫担心, 不会影响我答应你的事。”   “苏姑娘,燕凝并非此意,”她说道:“我既承了苏姑娘的情,若是苏姑娘有什么燕凝能帮上忙的, 也请与我直言。”   苏锦烟笑道:“多谢。”   她面容白净,一双浓眉下,是明净的眼。高燕凝原本以为自己算得上难得的美人,却不想苏锦烟却更甚。   苏锦烟的美很独特,扮作男儿也依旧不减,甚至带着点洒脱英气。举手投足间斯文儒雅,自成风流,且笑起来也让人如沐春风,与她待在一起,莫名地让人心静平和。   高燕凝暗暗地瞧了一会儿,就赶紧收回视线。   “对了,”她想了想,说道:“明日我爹爹在德丰楼定了戏班子,你可想去听戏?”   “好听吗?”   “不晓得,但听说是从州府过来的戏班子。”   “好,”苏锦烟起身从桌上倒了杯茶递给她:“那就去听听看。”   “再说了,”她说道:“我们既已成亲,总要出去人前演演戏,以好打消宋德章的念想。”   闻言,高燕凝笑容也明媚起来:“那我这就回去与爹爹说,让他好生安排。”   *   另一边。   尉迟瑾走出高府大门后,忽地弯腰闷咳起来,缓了许久才终于停下。却是就着这个姿势一动不动良久。   耿青看了心里难受,他何曾见过他家世子爷这副落寞狼狈的模样?   他家世子爷在他眼里,那就是站在云端的神仙玉人,无论做什么说什么,都是呼风唤雨、意气风发。   可如今......   唉!耿青暗叹口气,走过去小心翼翼地问道:“世子爷,现在回客栈吗?”   尉迟瑾缓慢地摇头,随后直起身子漫无目的地往前走。他不想说话,后面跟着的人也不敢说话,只静静地,不远不近地跟在身后。   路过一家酒肆,尉迟瑾停了下来,转头朝里头看了眼。   这样小县城的酒肆自然是比不上京城的。门口招牌破旧,里头喝酒的人也粗俗无比,有的甚至踩在凳子上划起拳来。   尉迟瑾皱眉,视线却落在酒肆大堂两排高高放着的酒缸上。   “世子爷想喝酒了?”耿青劝道:“但您身子还未好,大夫说......”   “去,”尉迟瑾疲惫地吩咐他:“买两坛来。”   “两坛?”耿青傻眼。   .   宜县的旧城墙边有条浅水河,河岸稀疏地坐落了几户人家。   灯火也稀稀疏疏地,寂寥清冷。   尉迟瑾坐在岸边,对着深沉的夜幕一口酒一口酒地往嘴里灌。   星河遍布,洒在朦胧的旷野中,落在凌乱的杂草间,若隐若现。   令他想起她的眼睛。   犹记得,他第一次拥她在床榻上的时候,情到深处,她眸中秋水盈盈,波光潋滟,也如今夜星河一般摇摇闪闪。   那时她极其固执,如何都不肯求他,分明快要承受不住,却仍是咬着贝齿,倔强得让他觉得还挺可爱。   彼时他想,就这样与她过一辈子似乎也不错。   却不想......世事变迁,往日恩爱如镜花水月。   尉迟瑾眼皮半耷,迷醉着眼,似笑非笑地又饮了口酒。   这时,有旁人过来搭讪。   “兄台也在此独醉?”   那人手上拎着瓶酒,脚步略微踉跄,走到他身边不远不近的地方坐下来。扭头问:“是为何事?”   尉迟瑾不搭理,也懒得搭理。   但那人也无所谓,自顾自地饮酒感叹:“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忽地,尉迟瑾嗤笑出声。   “兄台笑什么?”那人听见了转头看他一眼,又了然地说道:“也是,想必兄台没有喜欢的女人,这种情爱之事是不懂的。”   “谁说我没有?”   尉迟瑾醉惺惺地反驳,然而话才出口,他自己都愣了下。   喜欢的女人吗?   顿时,脑海里浮现出苏锦烟的身影,她平静的模样,她冷漠的模样,她说“各自安好”时的模样。   良久,他忽地甩了下头,恼怒地勾唇笑了。   他怎么可能喜欢苏锦烟那个无情的女人!   “既是如此,”那人苦笑道:“在下与兄台也算同命相连。”   “喜欢的女人另有所爱,”那人又兀自继续说道:“她何时才能明白我的心呐?”   说着,他将酒瓶往河里一扔,不争气地呜呜呜哭起来。   尉迟瑾被他的哭声震得回过神,有点嫌弃,觉得堂堂七尺男儿居然为个女人哭哭啼啼。   懒得理这种人,他索性起身离开。   “哎,兄台去哪?”他人喊道:“借我点酒。”   “把酒给他。”尉迟瑾吩咐道。   然后,深一脚浅一脚,踉踉跄跄地离开了。   .   次日,尉迟瑾宿醉醒来,手臂下意识地往旁边捞,却捞了个空。这才迷迷糊糊地睁眼,盯着窄小的床榻愣神许久。   视线又落及身上的被褥,已经不是之前的那条。   苏锦烟知道他睡了这间客房,派人来将东西都收走了,从柜子里的衣裳到洗漱用具,再到桌上的茶壶。   甚至连睡觉的被褥也未留给他。   昨日在这间客房还清楚闻到属于她的气息,而今早起来,空空荡荡,连空气都变得陌生起来。   尉迟瑾半抬着身子,忽地一阵头晕目眩,又赶紧躺下去。   耿青在门外敲门:“世子爷,醒了?”   “嗯。”   耿青端着碗药进来,尉迟瑾闻见那个药味更加不喜了,起身靠坐在床头冷着眉眼。   耿青讪笑:“世子爷,昨日您喝太多酒,身子有亏,这是大夫重新配的药方。”   他手举着药碗好半晌,尉迟瑾才认命地接过去一口喝尽,之后赶紧拿巾帕捂住口鼻缓缓劲儿。   耿青从袖中拿出封书信递过去:“世子爷,这是太子殿下派人送来的。”   闻言,尉迟瑾面上总算有了些变化,他接过来一目十行地看了下,随即沉默起来。   耿青不大确定地问:“京城发生了变化?”   “太子表兄催我回去,”尉迟瑾道:“三皇子余党暗中动作,我若在此耽搁太久,恐怕会有变。”   “那...”耿青试探地问:“夫人那边怎么说?”   听到他提起苏锦烟,尉迟瑾冷哼一声:“管她说什么,难道我尉迟瑾做什么事还得问过她不成?”   “属下并无此意。旧⑩光zl”耿青赶紧解释:“既如此,那属下今日便让人收拾东西立即回京。”   可尉迟瑾又突然犹豫起来,想了想,说道:“暂时不急。”   耿青:“?”   “我在此还有要事。”   .   尉迟瑾下楼吃早饭的时候,听见大堂里的众人说起昨日高家娶亲的事来。   “你们有所不知,高老爷昨日得了个乘龙快婿,高兴得在宴席上都喝醉了过去。”   “那人我昨日也见过,”有人说道:“当时我就站他旁边不远,乍一看,确实是人中龙凤,风姿卓绝。”   “嘁——”尉迟瑾冷笑。   “诶?”那人转过头来,上下扫了他一眼,评价道:“兄台笑甚?你未必比得上他。”   耿青:“......”   “那绣球仿佛长眼睛似的,直往那人怀里飞。”那人继续道:“依我看,这便是传说中的天赐良缘,天作之合,天......”   话未说完,又听得旁边“啪”一声筷子撂桌面上,他转头嫌弃地看了尉迟瑾一眼。   这人什么毛病。   “别理他,”有人劝道:“李兄继续,继续。”   “听说高小姐今日带着新婚夫婿去德丰茶楼听戏,啧啧...”那人暧昧地笑了下:“想必经过昨夜,两人感情甚笃啊。”   此话一落,众人哈哈哈笑起来。   尉迟瑾听得脸黑,早饭也没心思吃了,起身就往外走。   “世子爷要去何处?”耿青赶紧跟上。   “听戏。” 第41章   德丰茶楼。   高老爷出手阔绰, 在宜县最大的茶楼定了最奢华的位置,还请了州府的戏班子来唱戏。   宜县的百姓爱听戏,光在宜县扎根唱戏的戏班子便有十来个。但戏本子拢共也就那么多, 唱来唱去也没多大新意。   如今听说高老爷请了州府的戏班子过来,众人吃过早饭便纷纷往这挤,德丰茶楼今早才开门便已是座无虚席。   因此尉迟瑾到的时候, 差点被小二拦在门外:“这位爷,里头已经客满了,实在招呼不下。”   今日来凑热闹的富家公子多的是,一来是听戏, 二来也是想瞧一瞧这美貌闻名的高小姐。小二接触的人多了,对于一身锦袍玉带公子哥的尉迟瑾也不憷。见他脸黑,便还想继续拦着。   还是侍卫们冲上去,将腰间的长刀一亮, 小二顿时腿肚子打颤。   尉迟瑾问:“可还有座位?”   “有有有。”小二赶紧带路。   遇到这位阎王, 没有也得有。   .   因戏班子开始唱戏还得有段时间, 这会儿高家的人也还没到,戏台前的第一排位置还没有人。   尉迟瑾被安排在第二排喝茶, 听周围的人高谈论阔,一下说起高家小姐, 一下又说起昨日抛绣球的场面。更多的还是谈论昨日被招婿的人,不仅抱得美人归还额外得了高家大半的家财。   羡煞人也!羡煞人也!   尉迟瑾静静地听着, 面无表情。   耿青护卫在身后, 瞅着他家世子爷的背影,心里复杂难言。   明明上京那边都急得火烧眉毛,却没想到他家世子爷口中的“重要事”,居然是来茶楼听戏。   这样乡下地方的戏班子有什么好听的?无非是想来看世子夫人罢了。   醉翁之意不在酒, 却又死不肯承认。   耿青又看了眼闷头饮茶的人,暗暗摇头,他家世子爷算是彻底栽了。   .   没过多久,门口引来一阵骚动,众人纷纷侧头去瞧。   只见两个谪仙似的人儿走进来,男似朗月仙葩,女子美玉无瑕。两人的出现仿佛融进茶楼里的耀眼辉光,引得众人呼吸一窒。   苏锦烟今日穿了一身宝蓝暗纹银丝绣花锦袍,乌发用白玉冠高高束起,浓眉秀目,手里一把逍遥扇摇曳风流。而她身旁的女子,更是柳腰款款,娇媚欲滴。   两人进门时,高燕凝不小心被门槛绊了下,身子触不及防地往前倾倒。而苏锦烟眼疾手快地将人扶住。   两人相视一笑,郎有情妾有意,好一对浓情蜜意的狗鸳鸯!   总之,在场之人,男的嫉妒,女的羡慕。只有尉迟瑾,眉头紧紧蹙起,心里五味杂陈。   他的位置坐得颇是显眼,且身边侍卫林立,苏锦烟进门时自然也注意到了他。   两人隔着稀疏的人群对上视线,很快,又各自移开。   “喲,高小姐跟新姑爷到了,”掌柜的热情迎上去:“快快快,里边请!”   尉迟瑾余光瞥见苏锦烟朝这边走来,然后路过他,坐在前排的位置上。她微微侧身,离他也就三两步的距离。高小姐坐在她身旁,不知与她说了些什么,苏锦烟唇角噙着温和的笑。   还主动给高家小姐倒茶,吹凉,无一不周到体贴 。   这模样刺痛了尉迟瑾的眼,他冷着脸盯着两人动静。见那高家女忽地凑过去在她耳畔说话,从这个角度看去两人仿佛亲密依偎似的。   尉迟瑾彻底黑了脸。   若是个男子,他想必早就冲上去将人丢出去了。忍了忍,却只好闷着头继续喝茶。   然而,喝茶也不让他安生。   斜对面有几桌坐的是一些富家夫人小姐,纷纷往他们这边打量。有的在看苏锦烟,有的则偷偷看尉迟瑾。   几个小姐凑在一处悄悄说话。   “高家的新姑爷果真长得一表人才。”   “我看后边坐着的那位公子也气度不凡呢。”   “虽是气度不凡,可总是冷着一张脸怪吓人的。是我的话,还是觉得的高家的新姑爷更好,你看,长得俊,气度也不差,还温柔体贴会疼人。”   其他人纷纷附和:“这倒也是,咱们女子当然还是要嫁那等温柔体贴的。像那等子冷冰冰的男人,要来作甚?”   “正是这个理。”   “哎呀,”有个女子轻呼:“那高家姑爷怎的笑起来这般好看!”   她们声音自以为很小,可尉迟瑾耳力好,她们的话清清楚楚一字不差地进了耳,入了心。   他面色沉得滴水,转头也看了眼前头苏锦烟笑容满面,心里更是堵得不行。   他将茶杯重重一搁,这声音颇响,带着浓浓地不耐烦传至四周,引得他人也静了下来。   掌柜的瞧见了,赶紧打圆场:“客官可是等久了?戏班子马上就好了。”   说着,赶紧去后院催促去了。   .   戏台上咿咿呀呀,茶楼大堂人群安静,偶尔几声高呼喝彩,各自瞧得津津有味。   倒是尉迟瑾一言不发,只盯着前头的那个身影。   他也不知今日中了什么邪,要跑来这里听戏。明明昨天离开高府时都打算不再见她,可此时......   他闭了闭眼,觉得今日此举实在傻气得很。起身正要走人,见此时门口又进来一群人,面色不善地朝他们这边过来。   “嘿,”其中一个靛蓝衣袍的公子说道:“这不是高家小姐吗,拒了宋二爷的求亲,却嫁给了这么个小白脸。啧啧,这眼光颇是独到。”   他意有所指,跟在他身旁的几人纷纷嘲笑起来。   几人眼光黏腻地在高燕凝和苏锦烟身上打转,调侃道:“我看这高家新姑爷倒不像个男人。”   有人接话头:“那像什么?”   “你看这身段,这白嫩的皮肤,跟个娘们儿似的。若是去了萧何楚馆儿,想必滋味......”   他话未说完,就被一脚踢飞到了红木漆柱上,尉迟瑾像看个死人似的看他,眼里尽是戾气。   耿青站在后头都替那人倒霉,说谁不好,要说他家世子夫人?他家世子爷憋气都憋了几天了,正好逮着这么个不知死活的发泄发泄。   尉迟瑾从小舞刀弄剑,平日里单打独斗个把刺客都不再话下,腿力更是惊人。宜县的这些纨绔子弟们肩不能挑手不能抗的,又哪能受得住他这一脚?   只见那人撞到漆柱上又弹落在地,捂着肚子疼得喊不出声,顿时半死不活地卷缩成一团。   这动静立马惊动了整个茶楼,众人纷纷停下来,大气不敢吭一声。   惊吓了片刻,领头的一名男子总算回过神来,他身着青玉锦袍,一副潇洒倜傥公子哥模样。   这人正是宜的县富商宋家二爷宋德章。   他上前拦住尉迟瑾,质问:“你是何人?竟敢伤卓公子,你可知,他乃是陈知府的小舅子?”   尉迟瑾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没搭理。   宋德章平日里在宜县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出门在外谁人不给薄面喊他一声宋二爷?今日见了尉迟瑾这般横的,面子上也下不来。   他立即冷了脸:“敢在我宜县闹事,敬酒不吃吃罚酒,来人啊。”   话音一落,后头立即冲上来一群家丁护卫,个个魁梧凶悍。   尉迟瑾却好像是没听见他的话似的,转头看了眼苏锦烟,见她也看着自己。他收回视线,旁若无人地走到那倒在地上疼得浑身冷汗的人。   用脚踩在他脸上,漫不经心地问:“你刚才说什么,再说一遍。”   可这个卓公子已经疼得全身痉挛,哪里还说得出话来?嘴里呜呜呜地像是求饶。   宋德章被人忽视,面上笑容也逐渐僵住,明显气得不行。可他不是什么莽夫之人,见尉迟瑾这副不可一世比他还横的模样,心里飞快地琢磨了下来人的身份。   不是宜县本地人,且还带着带刀侍卫,想必非富即贵。   他阴恻恻地瞧了眼坐着的高燕凝和她身边的人,这会儿也明白过来,这高家新姑爷恐怕与这人关系匪浅。   衡量了利弊,他转身缓缓走到尉迟瑾面前,问道:“不知兄台乃何人,还请给我一个薄面,饶了卓公子。”   尉迟瑾脚下用力一碾,引得地上的卓公子抽疼喊叫。   他懒懒掀地眼皮,看了眼宋德章:“你是何人,我凭什么要给你薄面?”   “你——”   宋德章面色青了白白了青,眼里的戾气也渐渐浮起,却良久也不敢动作。   两拨人这般对峙了许久,苏锦烟无奈起身,走到尉迟瑾身边劝道:“得饶人处且饶人,还请你高抬贵手。”   她倒不是可怜地上那人,而是觉得出门在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正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宋德章盘根宜县多年,有自己的势力。若是尉迟瑾今日在此将事情闹大,往后遭殃的还是其他人。   毕竟,宋德章虽对付不了尉迟瑾,但拿捏高府却不在话下。   她从未见过尉迟瑾发怒打人的模样,确实挺吓人。原本以为要好生劝说一番才能让他收手,倒不想只这么一句,他就松开了脚。   尉迟瑾仍旧面无表情,昂着下巴看也不看她。   他犹豫了下,又或许是在等待什么,但很快又突然冷哼一声就走了。   “......”   见他负气离开的背影,苏锦烟淡淡垂下眼睑,敛了眸中情绪。   .   出门后的尉迟瑾,像只愠怒的狮子,眼角戾气未散,还多了几分莫名其妙的委屈。   他走了没多久又停下来。   耿青跟在身后问:“世子爷,怎么了?”   “今日那人,去查一查身份。”   “另外,”他顿了下,说道:“派几个人去保护她。” 第42章   宋府。   宋德章坐在椅子上面色阴沉, 眸子里仿佛淬了毒一般。   小妾吴姨娘进门来,见了他这模样,娇娇柔柔地过去给他顺气:“二爷, 发生何事了?怎的这般生气?”   宋德章一把扯着她的手,握着温柔摩挲,出口的语气却是冷如冰凌。   “遇上了个碍眼的人。”   闻言, 吴氏笑了:“哟,这宜县居然还有能碍着二爷眼的人,我看他是嫌命太长了。”   她身子偎过去,低声道:“这还不好办?二爷将人神不知鬼不觉地收拾掉不就好了。”   “此人身份不简单。”   “如何不简单?”   宋德章眯眼:“已经派人去查了。”   吴姨娘赖在他怀中, 白嫩的手指在他身上撩火,没过一会儿便惹得宋德章气息不稳。   “小妖精,”他笑道:“今日为何这般主动?”   “二爷莫不是忘了答应人家的事?”吴姨娘娇嗲道:“妾身哥哥的官职......”   宋德章朝她胸口掐了一把:“有你这个吸人血的妖精在,哪能忘得了。你放心, 我姐夫是知府, 你哥哥那点小官自然跑不了。”   说着, 两人在堂屋就亲昵了起来。   没过多久,随从大汗淋漓跑过来, 看见两人衣衫不整地在椅子上,见怪不怪, 赶紧转过身禀报道:   “二爷,有消息了。”   “哦?”宋德章停了下来, 问道:“他到底是何人?”   “从京城来的, 那些侍卫喊他世子爷。”   “京城来的世子爷?”   这下,两人瞬间便灭了心思。吴姨娘道:“京城来的世子爷,不是皇孙贵胄便是侯府子弟。二爷,可不是咱们能惹得起的。”   宋德章又怎么会不知?   只不过今天被当众下了脸, 实在咽不下这口恶气。   吴姨娘观他这模样,思忖片刻,附在他耳边说道:“二爷,妾身倒是有个主意......”   *   戏曲结束后,高家的人便直接回了府。   回府后,苏锦烟沉默不语,看似在阖眼小歇,可一直摩挲袖口的手指却透露了她心神不宁。   高燕凝坐在软塌的另一旁做针线,时不时抬头瞧她一眼,眸里尽是担忧。   终于在她暗自叹气数回后,苏锦烟睁眼了,好笑地问:“高小姐为何一直叹气?”   “今日宋德章突然过来,”高燕凝歉意地说道:“那些羞辱你的话,可莫要在意。”   “你莫不是以为我因这个心情不好?”   “不是吗?”高燕凝疑惑:“之前见你听戏兴致不高,回来也心不在焉,还以为......”   “并非因此事。”苏锦烟摇头:“只是遇到些其他的事情罢了。”   闻言,高燕凝迟疑地问道:“可是因今日为我们出头的那个男子?”   随后想到什么,她惊讶道:“莫非他便是那日闯后院的人?”   婢女进来换茶,苏锦烟盯着碧绿的玉瓷壶看了片刻,才缓缓说道:“其实,那人是我的前夫。”   “前夫?”高燕凝诧异:“苏姑娘原来已经......”   “对,”苏锦烟点头道:“我跟他已经和离了,就在半个月之前。”   “苏姑娘为何要和离?”高燕凝不解:“我观今日那人气质人才皆是难得,想必也不是大奸大恶之徒。”   “难道高小姐对丈夫的要求就是这样?只要不是大奸大恶便可?”   高燕凝摇头:“当然不是,自然是还要长得好,有才学,还有本事。”   “不过,”她说道:“我觉得这些那人都极其符合,为何你要与他和离了?”   闻言,苏锦烟笑了笑:“高小姐,假如你的丈夫心里喜欢别的女子,你会接纳吗?”   “他另有心爱之人?”高燕凝愣了下,而后不大确定地摇头:“我也不知我会不会接纳,可自古以来,男子三妻四妾,心里若是喜欢其他女子不是很正常吗?”   苏锦烟呷了口茶,淡淡道:“是啊,我以前也是这么认为的,出阁之前便也想过以后的丈夫兴许会纳妾,所以哪怕他说要娶别人我也没多难过。”   “那后来为何还要和离?”   “因为,”苏锦烟有些愣神地说道:“有一天,我突然厌恶这样的婚姻。”   想起彼时出门去见婉仪公主时,在园中见到高韵雪与她丈夫的那一刻,她突然觉得,这世上或许真的有“恩爱白头”的事。   高韵雪与其丈夫,两人即便十年无子嗣也仍旧恩爱甜蜜。不会像她的父亲,因为子嗣而睡别的女人,不会像尉迟瑾,也因为子嗣要娶别的女人。   彼时,湖畔两人相依的模样依旧深深地印在她的脑海中,她深信不疑地认为,那才是恩爱夫妻的模样。   也更坚定了她和离的决心。   拉回思绪,苏锦烟说道:“高小姐日.后若是要成亲,倒不妨找个真心爱你之人。”   “婚姻是结秦晋之好没错,可也要白头偕老、恩爱不疑。若是两人同床异梦,却硬要绑住一辈子,岂不是痛苦?”   高燕凝没有喜欢过谁人,也从未想过婚事这般复杂的道理。在她看来,成亲便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若是对方好看还有才学那更是不错。   因此,对于苏锦烟的这番言论,实在是有些惊讶。良久,她问:“是因为他爱的人不是你,所以就和离了?”   “也是,也不是。”苏锦烟淡笑道:“一来,是他要另娶,但我容不得丈夫与别人同床之后又来与我同床,我心里膈应难以接受。”   “二来嘛,”她说:“与其在深宅大院里相夫教子,我更喜欢自由广阔的天地。”   “所以,我和离了。”   .   当日,尉迟瑾回了客栈,在廊下站了许久许久,随后吩咐耿青收拾东西启程回京。   耿青诧异,看了看天色,说道:“世子爷,天快黑了,不然咱们先歇一夜再走?”   “即刻启程,”尉迟瑾冷冷地吩咐:“回京。”   他闭了闭眼,回来的一路都想起苏锦烟那张脸,惹得他心思烦躁。过往十数年,他尉迟瑾何曾为女人这般扰神过?   因此,他越想越气恼,越想越愤怒。   索性立即走了的好,看不见,便不心烦了。   但做了这个决定之后,见耿青招呼侍卫们忙碌收拾东西,他又不悦起来,沉着脸地回了屋子。   没过多久,耿青在外边敲门:“世子爷,十七回来了。”   尉迟瑾眸子微微一动,人也立即停住,状似随意地问道:“是她的消息?”   “正是夫人的消息,”耿青说道:“可要让十七现在进来?”   “进来吧。”   苏锦烟没想到,她与高燕凝只是闲时喝茶的说话,却被尉迟瑾派来保护她的暗卫一字不漏地听了去。   还一字不漏地传进了尉迟瑾的耳朵。   尉迟瑾培养的这些暗卫,个个看着木讷冷峻,但办事极其忠心。彼时尉迟瑾只吩咐了句“有任何动静禀报与我。”   结果,十七就来了。   听完十七的禀报之后,尉迟瑾沉默了,良久才挥手让他出去。   “原来是这样么?”他喃喃道。   不喜丈夫另娶她人,不喜在深宅内院相夫教子,更喜欢自由天地,只求一心爱她之人。   在尉迟瑾的意识里,他从未去考虑过这些。即便是娶平妻,他也觉得如纳妾般平常事而已。   身边的男子哪个不纳妾?即便是李文州,如此喜爱他的妻子,也有一房妾室。   况且,娶平妻也不是什么稀罕之事,就他熟知的好友,晁韶的兄长也娶了平妻,且妻妾相处甚是和睦。   却不想,她竟是如此在意此事,在意他另娶别的女人。   忽然,尉迟瑾又想起他离开半个月去郃州回府的那天晚上,两人在水榭拥吻的时候。   彼时,她乖顺温柔,她紧张的心跳,她主动抱他,也主动回吻他,那样的感觉是以往常任何时候都不曾有过的。   他分明感受到了她的柔情,可后来不知什么时候,那份柔情又突然消失不见了。   以前想不明白是何缘故,如今得知她竟是这般想法后,倒是豁然开朗起来。   莫名地,尉迟瑾胸口腾升起一股暖意,白日里那些怒气与烦躁也消失得一干二净。甚至......还有点隐秘的欢喜。   他兀自勾唇高兴了半晌,又听见耿青在外头问:“世子爷,都收拾好了,可要现在出发?”   闻言,尉迟瑾施施然走过去打开门,刻意压了压唇角,说道:“今日不走了。”   “不走了?”耿青诧异。   “对,”尉迟瑾转身,吩咐道:“让人抬水进来,我要沐浴更衣,晚些有要紧事。” 第43章   进入夏季之后, 天气就变得燥热起来,连院子里的风也闷得令人难受。   苏锦烟才刚刚吃完晚饭,身上便起了一层薄汗。可此时天还尚明亮, 便想着先看会儿账册再去沐浴。她吩咐霜凌将账册搬到廊下,自己倒是坐在廊下的竹椅上歇凉,霜凌还给她切了几块凉瓜放在一旁。   苏锦烟从六叔手上接手生意后, 日子比原先忙了些。不过幸好有六叔举荐的人帮着搭理,倒也还应付得过来。   如今不用在国公府侍奉婆母、应酬妯娌,整日里只需看看账册或是做些其他琐事,也颇是惬意。   就比如此刻, 她边吃凉瓜边坐着看账册,不知不觉天就暗了下来。   霜凌过来掌灯,问她:“小姐,热水备好了, 可要现在沐浴?”   苏锦烟抬头, 不大文雅地扭了扭脖颈, 回道:“好,你一会儿将这些账册整理进屋子, 晚些我还要继续看。”   她起身进门,等着丫鬟婆子们抬水进净室。   高家大方, 不仅拨了个宽敞雅致的院子给她住,还配了许多丫鬟婆子。此时说要沐浴, 二话不说便将事情打理得妥帖。   等人都出去后, 苏锦烟进了净室,将身上衣裳解下坐进浴桶中。她靠在浴桶边缘,阖眼享受温热的水包裹着她,解去了一天的疲惫。   渐渐地, 白日尉迟瑾的模样浮现在脑海。   她自然清楚他当时是为了替她出头,心里也是感激的。只不过,让她不明白的是,他为何那般生气?   听到那些人说的话,老实讲,她彼时并不在意。往年出门在外,难免也遇到些浮浪子弟,言辞出格龌龊,她也习惯了。这样的人她向来是不想搭理,就当耳边风过去便是。   却不想,尉迟瑾居然这般盛怒。当时他眼角的戾气着实将她吓了一跳,她还从未见过他这般生气的模样。   可,为何那般生气?   心里隐隐冒出个猜想,但是......   苏锦烟倏地睁开眼睛,继而摇头失笑。她们已经毫不相干了,还想这些做什么。   感到浴桶里的水逐渐变凉,她仔细擦洗了遍身子就打算起身穿衣。然而才动作便听得外边“吱呀”声响,像是门窗开合的声音。   苏锦烟皱眉,对外喊了句:“霜凌?”   没人应。   穿好衣裳后,苏锦烟从衣架上扯过一条长巾,将湿漉漉的头发包住,偏头往外走。正想叫丫鬟们进来帮她绞干头发,转过屏风,却骤然见一人坐在椅子上。   那人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苏锦烟脚步一顿,视线扫过男人身上的衣着打扮,疑惑地问道:“你为何又来了?”   来人正是尉迟瑾。   与往常不一样,他今日破天荒地着了件绯红锦袍,腰佩玉带。他皮肤本就白皙,如此打扮更显得唇红齿白。再加上他此刻薄唇勾着点浅浅笑意,眉间眼角微挑,风情尽显。   活脱脱一个魅色妖姬。   苏锦烟见他没回应,便也就这么站着一动不动,只心里暗暗奇怪这人为何才半天不见,就判若两人。   白日里还怒气冲天,到了晚上就这副勾人模样。   好半晌,尉迟瑾才开口说道:“我来见你。”   “见我做什么?”   “有些话要与你说。”   尉迟瑾娴熟地起身去桌边倒了杯茶,然后又坐回椅子上,交叠着腿,大爷似的自在随意。   “我想了下,”他说道:“璟国公府与苏家的联姻不可因你的胡闹半途而废。所以,你之前擅自和离的事当不得数。”   “当然,”他打住正要开口说话的苏锦烟,继续道:“你若是觉得国公府日子沉闷,想出来游玩些时日,也不是不可,我自是允你在外好生游玩。”   “只不过不可太久,最多一个月,我就来接你回去。”   “尉迟瑾,”苏锦烟仿佛听天方夜谭似的:“你凭什么说和离当不得数?那已经是官府......”   她话没说完,又被尉迟瑾给打断:“你别拿官府压我,婉仪公主如何胁迫户部刘侍郎的,你以为我不知道?若是我上奏参婉仪一本,恐怕她还会因你而没好果子吃。”   “再说了,”尉迟瑾气定神闲的模样:“婉仪公主能胁迫刘侍郎,我就不能?”   “你放心,回去我便让人将那和离文书给销了。”   “你——”   苏锦烟瞪大眼睛,心里又是气怒又是诧异,尉迟瑾怎的突然这般不要脸起来?   她张嘴张了半天,半个字也没说出口。   怎么说呢?苏锦烟这个人有个毛病,她喜欢在跟人对峙的时候,打扮的齐齐整整漂亮好看,因为那样会更觉得有气势。   但这会儿,她身上只穿了件浅色寝袍,头发也湿漉漉地垂在肩上。更糟糕的是,她为了贪凉快,连鞋子也没穿,一双玉足露在外头,着实窘迫。   跟对面的衣冠楚楚的尉迟瑾比起来,莫名地就显得气势短了一大截。   以至于她想努力反驳这番话,一时却找不到合适的言辞,实在憋屈得很。   这副模样看在尉迟瑾眼里,更是稀罕,难得见她有吃瘪的时候。很快,他眼角就堆了些笑意。   他好心情地安慰道:“你也莫气,我不是准你在外游玩了吗?这段时间你在宜县就好生呆着。”   苏锦烟跟高家小姐假成亲的事,他已经查得一清二楚了,明白原由后,倒是极其放心起来。不紧不慢地嘱咐她好生住在高家。   不过,苏锦烟从他这话里听出了点苗头,问道:“你要走了?”   “正是,”尉迟瑾说道:“太子表兄来信说有要事,我不得不回京一趟。”   “好。”   苏锦烟很干脆地点头。心想,既然如此那就懒得跟他吵了,等他一走,她也很快要离开了。   许是今夜气氛因尉迟瑾这番话变得有些诡异,两人关系不再如往常那般剑拔弩张,苏锦烟也没往常那般一惯的冷着脸。   尉迟瑾很满意,见她脸颊因沐浴过后红扑扑的,身上还带着皂角的清新香气,心口渐渐热了起来。   他喉结动了动,突然很想抱她。   然而他才站起身,苏锦烟便是一脸防备地后退:“你要做什么?”   尉迟瑾刚伸出去的手,硬生生地收回来。心想,她好不容易软了性子,小不忍则乱大谋。   不急,来日方长。   苏锦烟也是这么想的。   尉迟瑾不知吃错了什么药,突然变得不要脸起来,这样的他实在是难对付。今日先哄着他,回头再好生想法子。   也不急,来日方长。   两人沉默片刻,没过多久,霜凌抱着一堆账册门进来,见尉迟瑾在屋内吓了大跳。   “世世世子爷?”   “温情叙旧”时刻被人打扰,尉迟瑾很是不悦,正想将霜凌赶出去,苏锦烟却开口了。   “霜凌,你过来帮我绞干头发。”   “是,小姐。”   霜凌也一脸防备的觑尉迟瑾,小步小步地挪到苏锦烟身边,接过她手上的长巾。   主仆俩跟防贼似的进了内室。   尉迟瑾:“......”   他本来还想跟苏锦烟多待些时间的,可这会儿自己干巴巴地坐在外头也不像个事。犹豫再犹豫,还是起身走到屏风旁。   说道:“那我走了?”   “嗯。”   “你等我回来!”   也没等苏锦烟同意,他霸道地丢下这么句话就从窗户跃了出去。   “......”   苏锦烟瞥见他矫健的身姿,颇是娴熟的模样,心里又憋闷了。   尉迟瑾一走,霜凌松了口气,小声问道:“小姐,世子的话是何意?为何要等他回来?”   “无需理会。”苏锦烟说道:“过两日我便跟高小姐说一声,咱们继续南下。”   “那若是世子又找到咱们该如何?”   “不如何,强扭的瓜不甜。等时日久了,他觉得无趣自然就会歇了这份心思。” 第44章   尉迟瑾第二天就离开了宜县。苏锦烟又继续忙碌起来, 一边着人调查宜县茶叶买卖的事,一边抽时间与高小姐出门游玩,演戏给外人看。   如此这般, 造了些“恩爱夫妻”的名声后,苏锦烟便打算与高老爷商量离去之事。   只不过,这日, 她来得不巧。   苏锦烟被高家下人领到堂屋时,却见高老爷坐在上首愁眉苦脸。高小姐也在,也是一脸担忧的模样。   “爹爹,”她问:“如今宋德章这般针对我们高家, 这可如何是好?”   “唉,”高老爷叹气:“我原本想着你都成亲了,他宋德章不至于做出强抢他人之妻的事来,却不想竟然暗地里使这般手段。”   “爹爹, 若是他的手了, 那我们高家岂不是......”   高燕凝气得眼角发红, 不经意瞥见门口站着的苏锦烟,立即敛了情绪, 扯了个笑问道:“苏姑娘怎的来了?”   “有事想与高伯父商量,”苏锦烟歉意道:“看来, 来得不是时候。”   高老爷赶紧压下不快的情绪,缓声问道:“不知苏姑娘来找老夫所为何事?”   苏锦烟原本打算说辞别之事的, 但适才听见宋德章针对高家, 倒一时间不好开口了。至少,她得弄清楚现在的情况。   想了想,她问道:“高伯父,适才我在门口不小心听见宋德章之事, 可是因为与我和高小姐的婚事有关?”   高老爷叹气:“实不相瞒,这次小女的婚事惹怒了宋德章,于是他暗中在高家的生意上动了手脚,陷我高家于不利。”   “宋德章此人聪明诡智,是经商的好手。”他继续道:“六年前,我高家和宋家原本是宜县齐头并进的两大商户,后来宋家的生意由宋德章接手后,短短几年间,便打败了其他竞争对手,连我高家也栽了不少跟头。”   “眼下,宋家便是宜县最大的商户,宋德章手段狠辣,不给对手留余地,再加上州府有个知府姐夫,这两年更是肆无忌惮。”   高老爷说:“我高家在宜县最大的买卖营生便是茶叶,原本与宋家无甚冲突,毕竟他宋家主要做米粮生意,茶叶只是顺带。却不想,就在这两日,宋家的茶叶铺子如雨后春笋般冒了许多出来,还将价格降至极低,分明是想断我高家生路。”   苏锦烟静静地坐在椅子上听高老爷说完,思忖片刻,她问道:“宋家茶叶价格降了多少?”   “降价四成,几乎是我高家的一半。”   “宋家新开的茶叶铺子又有多少?”   高老爷听她这么问,狐疑道:“苏姑娘这是......”   苏锦烟淡淡笑道:“实不相瞒,这几日苏某对宜县的茶叶市场做了些了解,兴许能为高伯父分析一二。”   “宋家在宜县的茶叶铺子原本不足十家,”高老爷说道:“可这两日,光县城里就新开了八家,据我高家的掌柜们说,其他十余个镇子也陆续开了铺子,且皆是开在我高家铺子的对面。”   “宋德章降价四成,若是这般下去,不出半个月,我高家的铺子将关门大吉了。”   苏锦烟问道:“既如此,高伯父为何不也降价?”   高老爷为难道:“不是老夫不愿降,只是降一时可以,若长期实在是亏不起。再说,他宋德章明显是针对着我高家而来,一定准备了后手。我若是与他硬碰硬,定然碰不过。”   正因如此,高老爷愁得这两日都吃不下饭,眼下也乌青严重。   他重重地叹了口气:“也不知我高家得罪了哪路神仙,要碰上宋德章这么个黑心肝的人。”   “爹爹,”高燕凝递了杯茶过去,劝道:“您先坐着歇会儿,办法总归会有的,咱们再好好想想。”   “还如何想?”高老爷愁得在堂屋打转:“拖一日,我高家就危一日啊。”   片刻后,苏锦烟起身向高老爷作揖行礼,说道:“高伯父,苏某有一计可起死回生,只不过十分冒险,不知高伯父可愿意听?”   “哦?”高老爷眼睛骤亮,激动地:“苏姑娘请说。”   “眼下,宋德章已经是铁了心要整垮你高家,既如此,”苏锦烟转身定定地道:“与其避其锋芒,倒不如迎难而上。”   “很明显,这是一场不正当的价格竞争,手段恶劣。宋德章的目的恐怕不止是耗死高家,若他只单纯为此,倒无需如此费力。”她说道:“苏某斗胆猜测,宋德章的目的恐怕是要独吞整个宜县的茶叶市场。”   苏锦烟在来的时候已经了解过,宜县气候温热,且水利发达,这里常年栽种茶叶,且品质优越,吸引了四面八方的茶商来此走货,被誉称为“天下茶仓。”   茶叶利润丰厚,且宜县本地最大的茶商只宋家和高家,若是往后宜县市场为宋家独占,那相当于宋家掌握了天下茶仓的钱钥匙,泼天的利益可想而知。   高老爷听后,眉头紧紧蹙眉起:“宋德章果真野心不小,这要如何应对?”   “很简单,”苏锦烟说道:“高家的铺子也降价,跟他耗,谁笑道最后谁就是赢家。”   “苏姑娘,”高老爷面色为难:“我虽也想过这个主意,可他宋家财大气粗,我高家实在是耗不起,早晚要输啊。”   苏锦烟笑了,突然问道:“高伯父,若是我有意想与高家共谋宜县茶叶市场,您意下如何?”   高老爷忽地转头,眸子里带着惊诧和希冀:“苏姑娘的意思是?”   “此计确实凶险,我自然不能让高伯父独自去冒这个险。”苏锦烟说道:“所以,我愿出白银五十万两与高伯父合作此事。”   .   高老爷毕竟是纵横生意场数十年之人,自然懂得分析利弊,听了苏锦烟的提议,虽是惊讶,但很快便做出决定。   与其迟早被宋德章耗死,倒不如背水一战,他高家需要条生路,若走成功便是通天大道。   而苏锦烟此前便一直想做茶叶的生意,苦于没有门路。此时,正好借助高家在宜县的根基开启茶叶市场。   两人一拍即合,当下便做出应对。按苏锦烟的意思,高家所有的铺子茶叶都降价出售,而且比宋家的更便宜一成,也就是直接降到了五成。   此举一出,各路茶商哗然。   觉得高家是疯了,毕竟宋德章降价四成也还算有一成的利润在里头。然而直接降价五成,那便是等于白送。   所有在宜县观望的外来茶商们因此举变得兴奋不已,之前给宋家下的订单,也纷纷转头到高家铺子。仅仅半天,高家铺子就门庭若市。   .   德丰茶楼的雅间里,苏锦烟和高燕凝坐在里头喝茶,她时不时瞥眼瞧外头的高家铺子和宋家铺子的情况。   此时才是中午,高家铺子客座满堂,而对面宋家的铺子则显得十分冷清,偶尔有几个消息闭塞的百姓在里头转悠。   “还不够。”苏锦烟突然说道。   “什么还不够?”高燕凝问。   “虽是一场互相内耗的战争,但速战速决才是制胜之道。”想了想,苏锦烟对着霜凌道:“你回头让张叔雇百十个人,去高家的铺子门口排长队买茶。”   高燕凝惊讶:“雇人买茶?这是何道理?”   苏锦烟笑道:“不是真的买,而是造一个市场火热的假象,让他宋德章着急。他宋德章着急了才会接着出下一招。”   “你已经知道宋德章的下一步要做什么了?”   苏锦烟摇头:“不知道,但我认为依宋德章的性子定不会善罢甘休,恐怕会继续降价搬回局面。”   “那如果他继续降价了,我们又该怎么办?”   “好办,”苏锦烟道:“要的就是他继续降,届时咱们也继续降。”   “啊?”   闻言,高燕凝傻眼了。   然而苏锦烟只是笑笑不再过多解释,她转头继续看向窗外。   她瞧着外头的动静,而高燕凝却在瞧着她,见她气定神闲地模样,稀奇得很。   “苏姑娘,”少顷,高燕凝问:“我实在好奇不已,此事这般冒险,你就不怕你那五十万两白银打水漂了?”   “做生意哪有不冒险的?”苏锦烟好笑:“像这样的市场竞争,可不是凭谁的运气好。”   “那是凭什么?”   “凭...”苏锦烟不紧不慢地呷了口茶,说道:“看谁更沉得住气。”   她说话春风细雨,举手投足从容镇定,眼睛明亮且自信,浑身像散发着耀眼光芒。令高燕凝觉得,她像一只青雁,洒脱自在,翱翔于万里云山之巅,胸有沟壑、百折不挠。   莫名地,高燕凝觉得胸口微热,眼睛不自觉地追随她的光彩。   良久,她想到什么,又问道:“若是宋德章不再降价又该如何?”   “不会的,”苏锦烟笃定道:“他必定会再降。”   “为何?”   “号角已吹响,若是他就此放弃,那便是输了。”   *   宋府。   宋德章躺在软塌上,任由吴姨娘给他喂果子。   吴姨娘笑道:“二爷,依我看高家也撑不了多少天了。届时高老爷必定要上门来求您,届时您再提高小姐的亲事,孰轻孰重,高老爷想必会分得清的。”   “妾身在此先祝二爷抱得美人归了。”   宋德章笑着睨她一眼,勾着她下巴说道:“妖精,你这张嘴倒是甜得很,难道你就不醋?”   “若说妾身不醋定然是假,”吴姨娘说道:“可妾身也知二爷不是妾身一个人的二爷,只希望二爷娶了正室之后依旧疼爱妾身才好。”   “果真懂事,”宋德章说道:“你放心,爷不论娶谁,最疼的还是你。”   说着一把将人拉进怀中,就着那甜腻的小嘴便亲起来。   正当两人如火如荼、醉眼迷离之际,却听得外头匆匆的脚步声由远而近。   “二爷,二爷不好了。”随从站在门外禀报道:“二爷,出大事了。”   “有鬼追你的魂了?”宋德章不悦,推开吴姨娘坐起来:“没眼力见的东西,快说是何事。”   随从说道:“二爷,今儿一早,高家那边的铺子也降价了,而且还比咱们的低一成。眼下,咱们的客人都去了高家。”   闻言,宋德章一顿,还以为听错了似的,又问了遍:“你说什么?”   “二爷,高家在宜县所有的铺子都降了五成,咱们之前收到的订单都退了大半,许多茶商都跑去高家订货去了。”   话音一落,室内寂静,宋德章面色阴沉:“狗东西,为何现在才与我说?”   “呃......”随从为难地看了眼吴姨娘又看了眼宋德章,嗫嚅道:“二爷您之前一直在吴姨娘屋子里,小的也不敢去打扰您。”   “......”   宋德章当即出门去各个铺子遛了一圈,见自家铺子冷冷清清,而高家的却是生意红火,甚至还排起了长队,人人都在夸高老爷做生意实诚。   他气得脸都黑了,回到府中想了许久,便吩咐道:“去,告诉所有掌柜,宋家的茶叶铺子一律降价五成五。”   “五成五?”大家不可思议:“五成五那是亏本买卖啊,二爷,您可要三思啊。”   宋德章冷着眼扫过去:“你在教我做事?”   那人立即低下头:“不敢不敢,小的这就去办。”   .   听到宋德章继续降价,还一下子就降到了五成五,高老爷忧愁不已,在堂屋急的打转。   “爹爹,您先别急,等会儿苏姑娘来了,看她如何说。”   高老爷诧异,分神瞧了眼镇定自若的女儿,才短短一日时间,她就这般信服那苏姑娘了,也是稀奇得很。   “也只能如此了,”他点头,又朝门口望去,问道:“可去请人了?”   婆子答道:“老爷,已经派人去请了,正在来的路上。”   苏锦烟之前贪吃甜瓜,然而井水泡的甜瓜有些凉,吃多后她肚子有些疼起来,原是想在床榻上躺一会儿,却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她发现自己最近总是容忍犯困,有时看着账册也不知不觉就打起盹来。   她跟着丫鬟们走到高家堂屋门口,就见高老爷坐立不安的身影。   高老爷见她来,直接开口说道:“苏姑娘,那宋德章也降价了。”   “降了多少?”   “五成五。”   “果真是个狠的。”苏锦烟道:“比我预想的还低。”   “那现下咱们该怎么办?”高老爷问道。   “自然是继续降价,而且还要比他的低。”   “还降?”高老爷傻眼了。   他做了这么多年生意,头一回遇到这样的事,大规模降价,还是亏本降。这换作谁来看都是自寻死路的法子啊。   他担忧地问道:“我们若是再降,那便是直接亏一成了啊。这般亏下去,不出七日,将血本无归。”   “高伯父,”苏锦烟坐下淡定道:“不仅你知道这样的后果,他宋德章也知道。但他宋德章为何还要继续降价,而且降得这般狠?”   “因为他知道,这场不见血的战争一旦胜了,整个宜县的市场将尽收囊中,往后的财路将无限宽广。”   “可若是我们......”高老爷心里没底:“我们万一输了,那便是万劫不复的境地。”   “我们不会输。”苏锦烟道。   “苏姑娘为何这般确定?”   “他宋德章之所以敢如此豪赌,无非是仗着宋家财力胜过你高家。”她说道:“所以高伯父请放心,若是苏某出的五十万两还不够,我可继续再添五十万两。”   她一字一顿道:“直到胜了为止。”   高老爷眯眼,心下震惊。如此狂妄之言竟是出自个不足双十的女子之口。虽然不可思议,但她这身从容的气势却莫名地令他深信折服。   他退后一步,第一次在苏锦烟面前作揖,问道:“敢问苏姑娘到底何许人也?”   苏锦烟笑道:“高伯父可听过江南筱州的苏家?”   “你难道是...”高老爷再次大惊:“江南首富苏家之女?”   “正是。”   江南富商苏家何人不知不晓?苏家的生意脉络遍布全国各地,苏家的水、路货运更是举国闻名,无论是哪一行哪一市,但凡要走货,十有八九就是苏家的货运。   却想不到,眼前这个女子竟是苏家之女,难怪能有这般见识和胆魄。   不过......   高老爷又疑惑地问道:“可我听说苏家有个嫡女嫁入了京城璟国公府,那位是?”   “也是我。”   “???”   这下不止高老爷震惊了,连坐在一旁喝茶的高燕凝也放下了茶杯,不敢置信地看着她。   虽然苏锦烟之前跟她说过和离之事,可万万没想到,她和离之人居然是璟国公府世子。   这这这......   高家父女倆震惊得一时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苏锦烟好笑道:“高伯父,我虽是高家之女,但生意上的事却是独立于苏家之外的。而且,我虽之前嫁进国公府,但此时已经是和离过的身份。”   “所以,高伯父切勿惊讶,”苏锦烟起身回了一礼,说道:“茶叶这一行,我初次涉足,许多事还需高伯父指点才行,您就当我是普通的合作伙伴便是。”   良久,高老爷才缓过神,想起之前商定的事,这会儿也不急不缓起来,仿佛吃了定心丸似的。又问道:“依苏姑娘看,咱们的茶叶该降价多少合适?”   “六成。”   尽管经历了刚才的震惊与缓和,但听见这句“六成”,高老爷还是忍不住倒抽了口凉气。   “这般降,可是血亏啊。”他说道:“如果这般亏本卖出去,届时即便市场抢到手了,但仓库没货岂不是也等于白搭?”   “高伯父大可不必担忧此事,”苏锦烟倒是一点也不急,说道:“只要宜县还有货,那咱们就有货。”   高老爷不解:“此话何意?”   苏锦烟高深莫测地笑了下:“先卖个关子,届时高伯父自会知晓。”   *   宋家茶叶再降价后,原先的客人回笼了大半,不仅如此,高家铺子门前排着的那长长的队伍,也突然风一般地散了。   如此效应,宋德章狐疑之时,也感到满意。他势在必得,高家家底如何,他早就莫得一清二楚,想必再过不了多久,高家必然支撑不住来向他求饶。   然而,美梦没做到一半,次日醒来,宋德章又被告知高家继续降价了。而且手段更狠,直接降到了六成。   原先宋德章欲降价五成五时,已经是分析再分析,考虑再考虑才做的决定。却没想到,高家那个老不休居然有这般魄力,敢跟他对着耗。   “这个老匹夫!”宋德章黑着脸坐在书房。   掌柜们个个火急火燎,纷纷问道:“二爷,眼下怎们该怎么办?”   若继续降下去,不用宋德章自己想,其他人也能看得出这场买卖不值当。尽管宋家有钱,可即便再有钱,也难免伤筋动骨,要恢复起来少说得十余年。   书房,气氛焦灼,众人屏气凝神地等着宋家家主做决定。   宋德章袖中的拳紧紧攥起,青筋毕露。阴沉沉地暗恨了半晌,最后咬牙道:“再降!”   “什么?”众人不可思议抬头:“二爷,若是再降下去,恐怕后果不堪设想。”   宋德章冷笑道:“什么后果?我宋德章从经手宋家生意以来就不打没把握的仗。他高家几斤几两也配跟我斗?”   “如此拎不清,”他冷然道:“那就休怪我不客气!”   于是,再继高家降价才至一天半,宋德章继续往下降,直降到了六成八。   全民哗然,大家都觉得宋家二爷疯了。   高老爷坐在堂屋听见下人们禀报,也觉得宋德章是疯了,同时也暗暗佩服苏锦烟料事如神。她笃定宋德章会再降,没想到还真降了。   宜县的两大富商掰腕竞争,最快乐的莫过于外来的茶商了。这是他们有史以来第一次遇到的盛宴,他们像快乐的小鱼儿,从这边游到那边,甚至还有好些人继续观望,想看高家是否还会继续接招。   高老爷也有此疑问,他问苏锦烟道:“咱们还降不降?”   苏锦烟刚刚午睡起来,睡眼惺忪地用袖子遮掩着打了个哈欠,说道:“当然不降。”   “诶?”   高老爷诧异:“那......咱们就这么认输了?”   “谁说咱们输了?”苏锦烟好笑:“咱们这是赢了。”   “???”   这番话说得高老爷稀里糊涂的,实在不解得很。   在他迷茫又焦急的目光下,苏锦烟缓缓解释道:“我等的就是宋德章这最后的降价,他若是不降,我们未必能赢,可他这么一降,这局便是赢定了。”   “那......”高老爷此刻是完全折服了,虽然不明白是怎么赢的,他愣愣地问道:“接下来怎么做?”   “接下来,”苏锦烟淡定道:“我们将宋德章手上的茶叶都买回来。”   “买茶叶?”高老爷惊得说不出话。   但苏锦烟仍旧是气定神闲地答他。   “对,有多少买多少。”   .   很快,苏锦烟吩咐张叔他们扮成几波外来茶商,去买宋德章手上的茶叶,而且要赶在其他茶商还正在观望没回过神之前,先下手。   于是,仅仅一夜之间,宋德章手上的茶叶被苏锦烟买了九成。等次日其他人发现高家并没有接招,淡淡失望之余转头去宋德章的铺子时,却被告知没货了。   众人这才遗憾叹气,不得不又往高家铺子跑。   但就在此时,高家铺子的茶叶价格立即回升,从原先降价的六成,如今直接回到原先的价格。   这下,所有人都傻眼了!!!   怎么回事?你高家之前不是还降价卖吗?即便回升,也不至于这般快吧?   茶商们纷纷质疑,且质疑声喧嚣尘上。   在大家吵得不可开交之时,有人悄悄透露了个消息:两日前,有位大商客买走了宜县七成的茶叶。宋家的茶叶被买空,高家的也只剩不到三成。   因此,高家为及时止损,这才将价格回升的。   也就是说,宜县只剩三成茶叶了!   这个消息对于外来茶商们犹如晴天霹雳!   宜县的茶叶品质享誉全国,甚至还买到了友邦。各地的茶商每年春都会来此收购,原本以为今年会满载而归,甚至在遇到宋、高两家价格大战时还激动欢喜,认为可以捡个大便宜。   却不想,便宜没捡成,茶叶没了。   这可如何是好?没了茶叶,他们自己的铺子接下来一年都没货卖。   于是,众人又开始想方设法找门路,各自奔走问消息。   还在他们对高家价格回升太快而犹豫不决时,忽然,高家铺子门口又排起了长队。   “!!!”   这是不给人活路啊。   三成茶叶,却这样多人争抢,若是自己动作再慢些,岂不是捞了个空?最后没办法,众人为了抢仅剩的这点茶叶,甚至直接携礼登上高家大门。   高老爷忙得不亦乐乎,这两日眼角都笑出了好几条细纹。   .   这会儿,苏锦烟坐在廊下边看账本,边吃凉瓜。当她吃完一块还想再伸手时,却见盘子已空,抬眼问道:“今日甜瓜为何这般少?”   霜凌一板一眼地答她:“小姐您忘了?上次吃凉瓜惹得肚子不适许久呢。”   闻言,苏锦烟也只遗憾了下,又很快埋头继续专注账本。   没过多久,婢女过来禀报:“苏姑娘,老爷来了,正在花厅里等着呢。”   “好。”苏锦烟点头,放下东西就往花厅走去。   苏老爷面色疲惫却眉眼精神奕奕,是这两日给忙的。他见苏锦烟进来,诚心诚意地作了一揖。   “苏东家,”他唤了称呼,带着敬佩的目光说道:“眼下三成茶叶已经卖完,抵消之前降价亏损的,咱们还额外挣了二十万两。”   “还不够,”苏锦烟道:“再开三成仓库,但此事不宜声张,只需私底下让茶商们各自透露消息便可。”   因为众所周知宜县的茶叶七成已被买走,只剩三成。如果高家此时放出消息还有茶叶,那很可能引起公愤。   所以开仓之事只能私下进行,在众人摸不清楚到底三成是否被抢完之时,又觉得自己居然得了内部消息,暗自窃喜赶紧行动。   于是,就这么地,短短七八日,高家茶叶便被卖出去了六成。   高老爷面色红润,喜气洋洋,见到苏锦烟便是大笑。   “苏东家果真高人妙计,”他神神秘秘地:“你可知,咱们一共挣了多少银两?”   苏锦烟心里有个大概,但还是十分配合地笑着问道:“多少?”   高老爷比了两根手指,中气十足地说:“二百万两!” 第45章   这次的茶叶价格竞争, 轰动整个宜县,即便是没有从事茶叶买卖的商人都觉得匪夷所思。   然而让他们更匪夷所思的是,没过两天, 宋家各处新开的铺子悄无声息地关了门。原因无他,宋德章不仅没了茶叶,连客源也断了, 他失去了宜县茶叶市场的掌控权。   这一次的价格战争,让他败得一塌涂地。   宋德章整日黑沉着脸,伺候的下人们个个战战兢兢,生怕一不小心便惹了二爷不快, 像六子一样被拖出去打得血肉模糊。   连平日里惯爱张扬的吴姨娘此时也乖乖地缩在自己的院子,不敢去惹他晦气。   宋家族长们得知此事,纷纷跑上门来质问。其中颇有话语权的上任家主宋新和,怒不可遏, 直接将一封书信怒摔到宋德章的脸上。   “你自己看看!”他说道:“姚大人得知你丢了宜县的茶叶市场, 大发雷霆, 我倒要看你如何向他交代!”   宋德章寒着脸不以为意:“交代什么?他是我姐夫,我去信与姐姐说一声, 让她为我解释几句便是。”   “解释几句?”宋新和冷笑:“你可知你这次胡闹让宋家损失了什么?你以为只是宋家的几百万家财?”   “你若是还不清醒,那我来告诉你, ”他含着怒气说道:“因你的失误,宋家不仅丢失了天下茶仓的钥匙, 更失去了上头的信任。”   “你以为你这些年做生意能一直顺遂是因为你的聪明才干?不, ”他说:“是因为上头有人照应你。”   “如若不然,就凭你这些年干的这些事,早被人捅出去吃牢饭了。”   宋新和毫不客气地道:“再有,你那个姐姐, 你以为真凭自身本事得姚大人宠爱?你若如此想那就大错特错了。姚大人之所以宠爱她,只不过是看在宋家能为他做事的份上。”   “可如今,你这般失误,说不得还要连累你姐姐失宠。而我们宋家,也将成为弃子。”   闻言,宋德章猛地一惊。   这些年他在宜县呼风唤雨惯了,倒是下意识地忽略了这些。此刻再次被人揭露出来,心底渐渐露出了些恐慌。   他阴沉了半晌,极力隐忍道:“四叔教训的是,我明日亲自去一趟州府,定会给姚大人个交代。”   .   .   出了书房,宋德章快步往后院走,走到一半时随从过来禀报。   “二爷,有消息了。”   “那人是谁?”   高家这次的手段快、狠、准,路数凌厉,绝不可能是高士荣那样的人能有的手段。他高家,一定有高人在背后指点。   可如此高人是谁?联想到高家近日招了个乘龙快婿,很难不让他怀疑此人。因此,从昨日便派人出去查这个高家的女婿。   随从回道:“二爷,此人叫苏景,听说是从筱州过来的商客,原本也是来宜县倒腾茶叶生意,却不想突然当了高家的女婿。而且据高家的仆人们说,这个叫苏景的这几日常常与高老爷子议事,而且高老爷子对他颇是信服。”   “那就是他了。”宋德章咬牙切齿地道。   他脚下突然转了方向,大步朝门口走去,边吩咐道:“备马车,我要去高家会会这个苏景。”   .   .   高府。   苏锦烟跟高老爷此时正坐在堂屋商量接下来合作生意的事。   “如今我们虽然赢了这一仗,但不能掉以轻心。”苏锦烟说道:“接下来还有件要事需要拜托高伯父去处理。”   “是何要事?”   “买茶山。”   “苏东家,”高老爷不解地问:“高家在宜县已经有数万亩茶园,茶山也是十数座,已经足够供咱们在宜县的铺子。”   苏锦烟笑着问道:“高伯父想不想将茶叶卖到全国各地,将高家的铺子开到全国各地?”   高老爷眼睛骤然一亮,但很快又暗了下来,摇头道:“想,肯定想!但此事太难!”   “莫说我高家,即便是宋德章那样手段诡谲之人努力了这么些年,也只在宜县有所起色。”   “若是紧凭高家和苏某,自然是无法做到。”苏锦烟不急不缓道:“但若是借用他人之力呢?”   “谁人?”   “各路茶商。”   “此话怎讲?”高老爷倏然坐直了些。   “高伯父,”苏锦烟道:“眼下我们掌握了宜县的茶叶市场,等同于掌握了天下茶仓的钥匙。所有来宜县购买茶叶的外来商客都需要经过我们的手才能买到货。”   “同样是卖茶叶,与其让他们自己去卖,不如咱们参与进去。利用各路茶商,将市场开拓得更广阔些。”   “如何开拓?”   “很简单,”苏锦烟道:“我们建立自己的茶叶商号,然后以更优惠的购茶价格招揽商客,与他们定下契约。也就是,这些商客只需要将自己的铺子冠上我们的商号,我们便可给予他极大的购茶权限,不仅在价格上,在配货数量、运输成本、茶叶品质、货源等都给予极大力度的支持。”   “你可知,这些茶商常年跑各地收购茶叶,最担心的问题是什么?”   高老爷听得认真,缓缓摇头询问:“是什么?”   “就是我如上说的这些,”苏锦烟道:“其中最大的忧虑便是货源和运输。”   “在货源上,我们完全可以做到稳定品质和数量,让茶商随时随地都有货卖,其次,”苏锦烟继续道:“我可借用我苏家的运输脉络,让这些茶商的货运变得又快又省心。”   “如此一来,茶商们少了路途奔波,还少了货运过程中茶叶的损耗,更重要的是,我们能给他们低于市场的进货价格,让他们的利头更有保障。”   “何乐而不为?”   何乐而不为!   高老爷听得心下震惊。他做生意这么多年,自然很清楚依照苏锦烟这个法子,不出几年,他们的茶叶铺子将开遍各地。   而这泼天的财富想都不敢想。   苏锦烟的这番话,令他整个人焕发着希冀的光芒,仿佛年轻了数十岁般,激昂与兴奋在血液里流窜,澎湃不息。   良久,他起身,心悦诚服地朝她行了一礼:“老朽活了大半辈子,今日受教了!”   .   .   没过多久,管家匆匆过来禀报道:“老爷,宋家二爷来府上了。”   “谁?”高老爷愣了下,才反应过来:“宋德章?”   “正是,”管家说道:“他携礼上门,说是来拜访您,老奴不好拦着,便将人迎进了正堂。”   高老爷看了苏锦烟一眼,面色沉吟:“黄鼠狼给鸡拜年,准没好事。”   “那高伯父是去还是不去?”苏锦烟问道:“若是不去,我自有法子可打发了他,只不过...”   “不过什么?”   “宋德章此时过来,恐怕醉翁之意不在酒。”苏锦烟道:“您不妨先去见见这个宋德章,看他到底有何目的。”   “好。”高老爷起身:“我这就过去。”   苏锦烟站在台阶上目送高老爷背影走远,吩咐霜凌道:“走,咱们也回去换身衣裳。”   “小姐,为何要换衣裳?”霜凌不解地问。   “有客到了,自然要会会。”   .   .   宋德章带着一肚子气进了高家大门,见了高家奴仆们个个喜气洋洋,无意中听得前日高老爷心情好给下人们都赏了银钱,他冷哼一声。   何故高兴?无非是斗赢他罢了。   这么些年,他宋德章还是第一次栽这么大个跟头,而这跟头还是拜那个叫苏景之人所赐,想想都让他恨得寝食难安。   他坐在正堂喝了半盏茶后,就听见来人了。下意识地,他戒备地抬眼瞧了下,却只瞧见高老爷一人的身影。   “宋贤侄,”高老爷满面红光,笑脸盈盈地拱手:“别来无恙啊。”   宋德章不动声色敛了情绪,也拱手笑道:“恭喜高老爷,果真姜还是老的辣。”   “过奖过奖。”   “高老爷,”宋德章状似无意地问:“贵府的女婿为何不见身影?”   高老爷摸了把胡子:“他还有事,年轻人嘛,总比我们这些老头子忙些。”   “哦?”宋德章问:“忙何事?”   继而说道:“实不相瞒,宋某听闻高老爷前些日子得了个乘龙快婿,今日便前来拜访一二。”   “这......”   高老爷心里没底,不知宋德章是单纯来拜访,还是得知了什么。若是如此,依宋德章的狭隘心胸,恐怕对苏东家不利。   正待他犹豫该如何回绝之际,门口却突然传来了清亮的声音。   “宋东家想见我?”   苏锦烟一身暗纹银丝绣锦袍,乌发玉面,风度翩翩地进了门。   她态度恣意,一出口便点名宋德章此来的目的,倒是让适才还委婉打探她行踪的宋德章,顿时落了下风。   宋德章脸上的笑意几乎挂不住。但他这些年在生意场上摸爬滚打,面子功夫做得不错。立即调整好状态后,宋德章拱手相迎。   “久仰苏兄大名,幸会幸会!”   “哦?”苏锦烟好整以暇地在他对面入座,似乎极为好奇地问:“宋东家久仰我什么大名?”   “......”   宋德章阅人无数,还是第一次见到这般不按常理出牌的人,觉得自己被下了面子。   竖子过于狂妄!   他心里暗气,皮笑肉不笑地说道:“苏兄真是个幽默风趣之人。”   苏锦烟接过婢女递来的茶,慢慢地吹了两下:“宋东家此来所为何事?”   “苏兄果真是爽快之人,说话做事喜欢开门见山。”宋德章说道:“正巧,宋某人也是如此。”   “苏兄在宜县动作这般大,难道......”宋德章紧紧盯着她的眼睛,试探问道:“你就不怕?”   “怕什么?”苏锦烟抬眼,淡淡笑道:“苏某不明白宋东家是何意。”   闻言,宋德章扯唇几不可闻地冷笑了声:“果真不明白?”   凡是来宜县做生意的,谁人不打听打听他宋德章的名字?但凡知道他背景的人,总会顾忌着些。可这个苏景......   宋德章一时也摸不清这人到底是什么来头。如此年轻却又足智多谋,胆识过人且手段老辣,非泛泛之辈。   然而就是这么个人,却甘愿居于高士荣之下,实在是矛盾至极。   他到底是谁?   来宜县又有何企图?   宋德章原本是想来探探这个苏景的深浅,却不想越探越深不可测。思忖片刻后,宋德章也知此来一趟讨不得好,索性三两句场面话之后,便告辞离开。   临出大门前,还回转头若有所思地瞧了高家的门头匾额良久。   “二爷,您看什么呢?”随从不解地问。   “准备一下,”他面色凝重地吩咐:“今夜即刻启程去州府。”   苏景此人恐怕不简单,这事,他得及时与姚知府禀报。   .   .   宋德章离去后,高老爷脸上的笑容也凝在唇角,眉头紧紧蹙起。   “苏东家,”他说道:“宋德章想必是猜到了宜县的事乃你的手笔。恐怕今后......”   “无碍,”苏锦烟说道:“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宋德章背景如何,她此前也调查过。对于这些事该如何应对防备,自然心里有底。眼下她倒是还有些其他事要与高老爷商量。   她说道:“宜县这边的事,我会留下人协助高伯父打理。”   “你要走?”高老爷诧异。   “是,”苏锦烟道:“我适才想到了商号的名字,就叫汇源商行。”   “这个名字好,汇源,汇聚天下财源。”   “只不过,”苏锦烟继续道:“有了商号,还得有名气。宜县这边毕竟只是个县城,相比州府的繁华还是差了许多。若想打出些名气,自然还得去州府建铺子。”   “所以,我打算明日便出发去州府,在那寻几个合适的铺子,就以汇源茶叶商行的名号开张。”   *   “苏姐姐,你真要这么快就走?”高燕凝坐在一旁问。   通过这些日子的相处,高燕凝对苏锦烟崇拜得五体投地,处处与她马首是瞻。甚至偶尔出门帮高老爷巡铺子也学着她穿起了男装来。   苏锦烟边忙活手里的东西,边回道:“有时候机遇不等人,此事我还需早些去州府处理为好。”   “我自是明白这道理,”高燕凝说道:“可一想到苏姐姐你这么快就离开,心里实在不舍。况且你一个女儿家在外闯荡,于心不忍。”   “燕凝,”苏锦烟倏地抬眼,正色道:“其实我们不必总拿自己当女人看。”   “嗯?”   “换句话说吧,”苏锦烟斟酌措辞道:“女人也并非比男人差,男人能做的事我们女人照样也能。就比如出门做生意,你看,我也能做得很好。”   “只是,这世间有太多礼教束缚,固然让人认为女子总是不如男子,甚至要依附男子才能活下去。曾经我也这么认为,觉得这一生总该嫁人生子。但现在...”苏锦烟笑道:“我却发现,人的活法多种多样,即便不用嫁人,也可以过得心满意足。”   比如婉仪公主,她洒脱随性。也比如,此刻的自己,苏锦烟觉得,这样自由自在的日子才是令她更觉舒坦。   高燕凝愣愣地:“不用嫁人生子吗?”   “是。”苏锦烟点头。   “那不嫁人生子,我高家的香火怎么办?还有我高家门庭也无人支撑。”   闻言,苏锦烟定定道:“靠你。”   “什么?”   “即便不招婿,”苏锦烟说道:“其实你也可以依靠自己支撑起高家,你也可以像个男儿一样,将你高家的生意接手,并打理得很好。”   “至于香火之事,”苏锦烟又道:“等日.后遇到喜欢的人了,倒是可以考虑。”   这番话,惊得高燕凝回不过神,好半晌才喃喃道:“苏姐姐,你是说,我也可以像你这样能干?”   她眼睛亮晶晶的,很快就笑起来,手掌一拍,高兴道:“对啊,我之前怎的没想到?”   “我从小跟随爹爹做生意,耳濡目染许多,对于看账册做买卖也是懂的。”   “我也可以的!”她越说越兴奋:“我这就去跟爹爹商量。”   苏锦烟见她像只小鸟一样欢快地出门,完全没了最初矜持美人的模样,无奈好笑。   *   次日一早,苏锦烟带着婢女随从,披着晨露霞光便离开了宜县,去往州府——定城。   宜县在州府的东北边,因此,苏锦烟此行便是往西南而下,先是行水路走了三日,最后才上岸换成马车。   苏锦烟近日是越发易犯困了,乘船南下时,众人中暑晕船,各自吐得七荤八素,而唯独苏锦烟,却是睡了五六天,毫无感觉。   此时见霜凌仍旧蔫蔫的模样,心底就好笑:“坐马车了也还身子不适?”   霜凌是晕得最厉害的那个,为此,苏锦烟还特地请了大夫一路随行。这会儿霜凌喝过药,仍旧是有些胸闷疲惫。   她有气无力地问道:“小姐,咱们还要多久到定城?”   “听张叔说约莫还要一天。”   “还有一天啊,”霜凌苦脸得很:“奴婢都快吐散架了。”   “再忍忍,”苏锦烟说道:“到了定城,大家都歇两日。”   两人正说着话,这时,马车却突然停了下来。   苏锦烟差点就要撞上车壁,她用手支撑着窗,问道:“张叔,遇上何事了?”   “小姐,”张叔匆匆跑过来:“马车陷入坑里了,老奴这就让人去查看一番。”   “好。”苏锦烟坐在马车里安静地等着。   过了一会儿,张叔在外头说道:“小姐,车牙子被石块卡住了,要推出来恐怕不易。”   他说道:“还请小姐先下马车稍等片刻。”   闻言,苏锦烟提起裙摆下车,顺手扶了把霜凌,将她拉到树下乘凉。   她坐在草地上百无聊赖地看着不远处家仆们忙碌,但众人推了许久也没能将马车从坑里头推出来。   苏锦烟蹙眉,随即走过去问道:“可是遇上了难事?”   “小姐,”张叔歉疚地说道:“车牙子适才被石块撞断了,眼下即便推上来,也需要好生修整。可是......”   “可是什么?”   “修整马车估计得要一两个时辰,但这会儿天色渐黑,老奴担忧咱们赶不上下一趟客栈。”   苏锦烟望了望天色,也犯了难。   就在她沉吟之际,却听得身后来了一行人,共三辆马车。原本是要经过她们的,但打前头的那辆马车却突然停了下来。   “敢问这里发生了何......诶?”那人顿住,惊讶道:“是你?”   苏锦烟转头看去,只见一名男子坐在马车上,眉目俊秀,一股浩然正气。他此时半掀着帘子瞧向她们这边,嘴巴微张,显然是见了她女子装扮,觉得不可思议。   苏锦烟怕热,为了舒坦,索性在途中换回了女装。却不巧,被“熟人”撞见了。   这“熟人”便是之前在宜县客栈让了间客房给苏锦烟的那位男子,许储定。   苏锦烟大大方方地上前行了一礼:“原来是许大哥。”   许储定惊讶了一瞬,又淡然起来,笑道:“却不想还能与苏...姑娘在这相遇。”   “马车坏了?”他问。   “正是,”苏锦烟说道:“车牙子坏了,家仆正在修整。”   很快,许储定下了马车,也走过来仔细瞧了眼,判定道:“想必修整不易。”   “可不是,”张叔也说道:“也怪老奴不小心,居然让马车陷了坑里,倒是害得我家小姐耽误下一趟客栈了。”   闻言,许储定想了下,说道:“若是苏姑娘不嫌弃,在下腾出一辆马车与你可好?”   好是好,可苏锦烟觉得挺不好意思的,好像每回遇上困难,都是这个许储定解围。   上次是他腾出了一间客房,这次又腾出一辆马车。   只不过出门在外,倒没法讲那么多礼数,她真诚的谢道:“真是太感谢许大哥了,又免了我一次露宿街头之灾。”   话落,许储定愣了下,继而莞尔。   “苏姑娘果真是个妙人!”之后,许储定又问道:“苏姑娘此次是要去定城?”   “许大哥怎知?”   “许某猜测罢了,”他说:“这条官道是通往定城的路,况且,许某此次也是回定城。”   他用了个回字,苏锦烟猜想许储定估计就是定城之人。   果然,就听得许储定说道:“苏姑娘,在下还有急事先行一步,等苏姑娘到了定城如有需要帮助,可去‘清风别院’寻我。”   他拱手道:“告辞。”   苏锦烟点头:“多谢许大哥,一路保重!”   .   *   京城,东宫演武场。   “咻——”一支长箭奔弦而出,划过长空,直穿透百里之外的靶心。力道刚猛,箭尾颤动了许久。   不远处,掌声由远而近。   “多日不见,表弟的箭术是越发精进了。”太子骑马而来,到了近前翻身而下:“可有兴致与孤比试一局?”   尉迟瑾勾唇:“好啊。”   太子接过侍从递过来的箭,拉直长弓瞄准百里之外的箭靶,边说道:“我昨日已经向父皇请奏,江南贪污一案,由你前去查探。”   “不过,”他转头补充道:“我另外派一人和你一起,你在明,他在暗。你们互相配合,就不信揪不到那些硕鼠的尾巴。”   他低声道:“尤其是三皇子的党羽,要拔草除根!”   “圣旨何时下?”尉迟瑾问道。   “最迟明日,怎么,”太子狐疑地瞧了他一眼,好笑地问:“这么想回江南去?”   尉迟瑾木着脸:“太子表兄误会了,我此去是查案。”   之前尉迟瑾消失这么久,倒底是去了哪里又去做什么,太子当然一清二楚,也颇是对他这个表弟无奈。   “你对她动真心了?”太子问道。   “嘁!”尉迟瑾轻嗮了下,模样不以为意。   “既如此,”太子劝道:“孤请母后为你再相看贵女便是,何须苦苦寻她回来?”   闻言,尉迟瑾又不说话了。他沉默地从一旁的箭筒里抽出支长箭,搭在弓弦上,用力一拉一放,很快就听到不远处箭入靶心的声音。   太子稀奇似的瞧了他两眼,心底好笑,也不戳破他脸面。过了一会儿问道:“你想何时出发去江南查案?”   “明日,又或者...”尉迟瑾懒懒地道:“后日?”   “嗯。”   太子收回弓箭,拿起桌上的长巾擦了擦汗。正要开口说什么,见一个侍从过来禀报。   “殿下,王大人来了,正在大殿候着。”   “好。”太子转头对尉迟瑾道:“表弟先稍等片刻,孤去去便来。”   太子离开后,尉迟瑾也没了射箭的兴致,将弓箭往旁边侍卫的怀里一扔,转身便进了华亭饮茶。   没过多久,耿青拿着封书信过来了。   “怎么了?”尉迟瑾抬眼。   “世子爷,”耿青说道:“十七送来的信。”   十七被尉迟瑾留在宜县保护苏锦烟,他送来的信,那只能是与苏锦烟有关了。   尉迟瑾放下茶杯,接过信正要打开,瞥见耿青仍站在一旁。他冷着脸斜睨过去,吩咐道:“你们都下去。”   “......是。”   耿青不解得很,若是往回,即便再机密的信,世子爷也从未避过他们这些心腹。如今只是世子夫人的消息罢了,怎的还开始避起人来了?   他忍不住回头瞧了眼华亭里坐着的人。只见未打开信之前,他唇角压制不住的笑意,但是渐渐地,那笑意被拉平,近而脸色发沉。   耿青心里一咯噔,这这这......世子夫人又跑了不成?   “耿青。”只过了片刻,尉迟瑾喊他过去。   “世子爷,”耿青小心翼翼地问:“有何吩咐?”   “收拾一下,”他吩咐道:“今夜启程南下。”   “诶?”耿青诧异,随即立即应了声“是。”   主仆俩当即起身欲离开东宫,出演武场时,恰好见到返回的太子。   太子见他脚步匆匆,赶紧拦下说道:“关于你后日出发之事......”   “太子表兄,”尉迟瑾行了一礼,岿然正色道:“江南贪污之事关乎民生,更关乎国运。我这便立即下江南查探,定不负表兄与圣上信任,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 第46章   八月初, 苏锦烟一行终于赶在日落余晖之时到了定城,在定城最大的承福客栈下榻。   众人赶了多日的路,总算是得以睡个好觉, 连苏锦烟自己也是草草沐浴后便一头扎进了被窝里,睡得天昏地暗。   再醒来是被饿醒的。   霜凌不在屋内,她起身穿好衣裳打算出门让店家弄些吃的过来。   出了门口, 见回廊上人来人往,客栈上下三层,每层约莫有十余见客房。可这会儿却见许多仆人小厮忙里忙外地搬东西。   她逮着个正送完客人回来的店小二问道:“定城有什么事发生吗?为何外来的商客这般多?”   “哟,客官还真说对了, ”小二的回道:“再过几日便是咱们州府三年一度的斗茶大赛,这不,几乎全天下的茶商都跑了过来。还好客官您到得早,再晚几天, 恐怕整个定城客栈都住满了。”   “斗茶大赛?”   “客官您不是咱们州府的人吧?”那小二说道:“咱们州府地处江南中心, 还是产茶大州, 尤其是咱们州府下面的宜县,宜县的茶叶品质最是盛名。咱们州府的官老爷为了更好的发展茶叶买卖, 特地每隔三年就举办这么场斗茶大赛,已经举办了许多次了哩。”   “正是如此, ”此时有个路过的客人听了后停下来,他向苏锦烟拱手行了一礼, 也说道:“在下今年便是来参加斗茶大赛的, 听说今年官府还请了许多德高望重的人来评判。”   “若是赢了大赛,有何好处?”苏锦烟听后,直接问了最利益相关的问题。   那人笑道:“这好处可就大了,一来不仅可以为自己商号博些名声。二来若是自家的茶叶获胜, 许多从各地前来观望的茶商将纷纷转头到你的铺子购买你的茶叶,届时将是一笔非常可观的进项。另外,官府还会额外批准在定州府经营买卖的许多权限。”   闻言,苏锦烟眉梢微动,她含笑作揖:“多谢这位仁兄告知。”   想了想,她问:“参加这样的斗茶大赛需要何资格?”   “我们乾丰是定州府的老字号铺子,之前参加过多次,以前对于参加的商户倒无多严格要求。不过,”那人说:“听说今年却格外严谨了些,需要官府批准。至于批准的条件兄台若感兴趣可去官府询问一二。”   “好,多谢!”苏锦烟再次作揖感谢。   苏锦烟整理衣袖,施施然下楼,问店家要了些吃食后,又回到屋子坐在椅子上,思忖起刚才听到的事来。   这般天赐良机,实在可遇不可求。   她此来定州便是打算建立自己的商号的,建立商号原本也需要博名声,此前倒还在冥思苦想该如何走第一步。   如今,遇到斗茶大赛,这第一步瞬间便明朗起来。   片刻后,她又出门,吩咐张叔去官府打探参赛情况去了。   *   与此同时,姚知府府邸。   宋德章被府上的管家安排进了外院西厢客房。宋德章拦住管家询问道:“王管家,我何时能见我姐姐一面?”   “宋姨娘这几日在给夫人抄经礼佛,何时能见着面这我也说不清楚。”管家说道:“宋东家就先等着吧。”   见王管家离去的背影,宋德章面色黑沉。   他来州府已经两日了,之前一直住在客栈,直到今日王管家才派人来说知府大人得了空,请他过府上叙旧。   这样蹩脚的理由,他又怎会不清楚?往回他来州府,这些人都对他客客气气,而如今因为宜县市场的失误,立马便翻脸不认人起来,将他晾在客栈这般久。   但他有气却无处发,此事没有姚知府授意,谁又敢慢待他?   至于他姐姐是否正在抄经礼佛,谁又清楚,恐怕也是变相地给他下脸子罢了。   想起这一切罪魁祸首就是那个叫苏景的人,他心底又暗恨。不久前他刚得知苏景也来了州府,正好,冤家路窄!   如此,他又焦灼地等了大半天,直到掌灯十分,才有婢女过来请他去花厅见宋姨娘。   到了花厅后,宋德章见自己的姐姐面色憔悴,赶紧问道:“姐姐,姚大人他罚你了?”   “嘘——”宋姨娘在唇边比了根手指,朝门外打量了两眼,说道:“说话小声些。”   “大人他没罚我,是我自己禁足抄经礼佛的。”她说道:“如若不然,又如何能抵消大人的怒气?”   “德章,”她担忧地问道:“你在宜县到底是怎么回事?”   闻言,宋德章才如实地说起宜县的事情来,末了总结道:“姐姐,这个苏景来者不善。”   宋姨娘担忧:“你们男人家的事我不懂,不过,你需要姐姐帮你做什么?”   “姐姐,”宋德章凑近几分,在她耳畔低低说了一番。   “这...”宋姨娘抬眼,迟疑地问:“那个苏景也来了州府?”   “正是,”宋德章道:“大人眼下不肯见我,你那边多多为我劝说几句。尤其是这个苏景,他背后身份估计不简单,兴许......”   他又凑近与宋姨娘低低说了句。   宋姨娘惊讶:“你是说,跟江南商税的事有关?”   “届时,你就这般说,”宋德章道:“大人自然会派人来请我过去。”   “此事我自会转告大人,只是...”宋姨娘思忖片刻,说道:“这段时日正不巧,我适才出门时听说府上来了位钦差。”   “钦差?”宋德章凝眉问:“什么钦差?”   “听说是来查贪污案的,估计也跟这个商税有关。”   良久,宋德章蹙眉道:“这样的话,事情倒是难办了。”   *   “钦差大人,”姚知府在晚宴上盛情款待尉迟瑾,笑容满面地客套道:“下官等候已久,如今总算来了定州府,还请大人给些薄面在府上多住几日。”   “姚大人客气了。”尉迟瑾抬手举杯:“我此次前来是奉皇命办案,可没太多闲情游乐。”   “是是是,”姚知府暗喜,巴不得将这尊瘟神送走,说道:“钦差大人日理万机,兢兢业业为国为民,乃下官之楷模。既如此,下官......”   “不过嘛,”尉迟瑾打断他,漫不经心地喝了口酒说道:“既然姚知府亲自邀请,我也盛情难却,那便在定州府多留些时日。”   “......”   席罢,姚知府笑得脸都僵了,面色黑沉沉地回了后院。而尉迟瑾被下人们带到了个宽敞的院子歇息。   进了屋子,尉迟瑾面上的醉意顿时消失得一干二净,稳稳当当地从桌上拿了杯茶喝。   “世子爷,”耿青问道:“您真要在定州府久留?”   “嗯。”尉迟瑾不以为意地说道:“听说定州风景秀丽,我便多留些时日。”   “......”   您确定是因为定州风景好看?   耿青暗自腹诽,又问道:“那查案的事......”   “查案的事当然也要做。”尉迟瑾说道。   只不过,他在明面上查案,自然无需太费力。若是他穷追猛打,反而打草惊蛇。倒不如一路游山玩水,让这些人放松警惕,也好配合暗中那人仔细查个透彻。   “此事我自有章法。”他转身坐下,揉着额头边问:“她人在哪?”   耿青还以为他家这位世子爷多沉得住气,却不想今日才到定城就这般着急。   “听十七说,夫人此时住在承福客栈天字号厢房。”   “她几时到的?”   “昨日便到了,”耿青将消息详细禀报道:“夫人今天一整日未出客栈,倒是她身边的随从张叔去了趟官府。”   闻言,尉迟瑾抬眼:“去官府做什么?”   “定城半几日后有一场斗茶大赛,夫人让人去询问参赛的情况。”   “哦?”尉迟瑾听了后,有些兴味起来,随后道:“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   是夜。   月光照在青瓦屋檐上,在院子里洒下一地银辉。整个客栈此时已是寂静,只余秋日虫鸣沙沙作响。   苏锦烟睡的屋子,西窗开了一半。西窗外对着大街,一棵高大的树木遮挡了窗,夜风从茂密的树叶间穿进来,吹得床沿的帐帘轻轻晃动。   这时,只见窗边黑影一闪,那人轻盈地落进屋子里。   尉迟瑾一身玄色锦袍,跃进窗户后,透过稀疏的月光清楚地瞧见床榻上小女人的身影。   他静静地站了片刻,确定屋内之人早已睡沉,这才缓缓走过去。   屋子里带着她的清香,越靠近越是清晰可闻。尉迟瑾不自禁地呼吸了几口,随后掀开床帘,便见小女人毫无形象地在榻上酣睡。   苏锦烟这段时日非常怕热,即便是天气入了秋,也仍觉得空气燥热得很。   她夜里不喜盖被褥,但出于多年的良好习惯,在睡之前都会躺得规规整整,被褥也适当地拉高在腰处。但睡熟后许是觉得热了就蹬开,且不知不觉地紧紧贴着墙壁,睡得毫无姿态可言。   此时此刻,她寝袍单薄,一截修长白皙的腿压在被褥上,半边脸都陷在柔软的锦枕中,只微微露出红唇呼吸。睡得像只慵懒的猫。   这模样,看得尉迟瑾稀奇得很,唇角溢出了自己都不曾察觉的笑意。   他轻轻走近坐在床沿,就着皎洁月色,盯着她的睡颜端详了许久。而后又伸手抚摸她面庞,从一双黛眉到她紧闭的眼,小巧的鼻梁,再游离至耳畔。   她呼吸轻盈,带着股温热的气息打在他指间,一缕发丝调皮地落在她唇瓣上,被缓缓地拂开。   动作缱绻,温柔,缠绵。   良久,他低低地问:“你可想我?” 第47章   “你可想我?”   尉迟瑾低低地问了两遍, 而床榻上的人却睡得实沉,根本没听见。   许是被他手指抚摸得有些痒,她偏头将脸转向了另一边, 但身子依旧是贴着墙壁不舍得挪身。   尉迟瑾好笑,见她怀里紧紧地抱着被褥的一角,就跟个孩童护着心爱玩具似的。忽地, 他起了点捉弄的心思。   他伸手过去,两根手指捏住被褥往外拉,苏锦烟就下意识地护着往怀里扯。   他拉一下,她就扯一下。   尉迟瑾这般乐此不彼地玩了几个回合, 胆子也越发大了起来。索性倾身过去,大半身子侧躺在她身边,一手支额盯着她继续瞧。   苏锦烟长得好看,尉迟瑾从第一次见她时就承认, 彼时内心也暗暗惊叹苏家女的容貌倾城。这会儿睡着了没了平日里清冷, 反倒还添了几分可爱。   她睫毛纤长卷翘, 不算浓密,但长得刚刚好。皮肤也白嫩光滑, 尤其是当她沐浴过后,就像剥了壳的鸡蛋般滑腻。   她的唇饱满柔软, 是他喜欢的模样,连小巧圆润的耳垂也长得极顺他的眼。   还有脖颈, 还有......尉迟瑾视线渐渐往下, 顺着纤细的锁骨看向衣襟处。   那里高高地隆起,虽被衣裳遮盖,但他曾见过那方美景。那里是如何娇嫩他知道的,甚至还亲口尝过。   这般想着想着, 他身子开始燥热起来。   确切地讲,从两人争吵之后,已经三个多月不曾碰过她了,甚至连抱都未曾抱一下。   其实他真的很想了。   现在人就睡在他身边,但不知为何,此时居然不敢伸手去抱她。若是以前......   对了,若是以前他何须顾忌这个?   她是他妻子,做亲密之事人之常情。   可现在......   尉迟瑾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顾忌什么,空气中尽是她身上的香气撩得的他越来越热。他忍了忍,忍了又忍,喉结微微滑动。   最终只是俯身下去,在她额上轻轻落下一吻。   再抬头,他苦恼地看了眼自己腹下隆起的衣衫,无奈苦笑。随后咬牙起身,从窗户跃了出去。   ...   次日,苏锦烟神清气爽地醒来,习惯性地躺在床上思索今日行程,眼睛也漫无目的地瞟着。   忽地,她视线顿住。   被褥下露出个东西,颜色鲜亮得眼熟。她伸手去拿出来,居然是个香囊,而且,是她印象极其深刻的香囊。   她握着香囊许久,心里五味杂陈,隐隐地还有些愤怒。   “小姐醒了?”这时,霜凌端着盆进来。   “昨夜有人了来过?”苏锦烟问。   “谁?”霜凌眼睛紧张地四处打量,狐疑地问:“咱们遭贼了?”   “算了,”苏锦烟摇头,起身下床穿衣,边吩咐道:“我让你送的信可送过去了?”   “小姐,昨日张叔就亲自去送了。”   “嗯。”   这两日她让张叔去官府询问,今年斗茶大赛确实严格,并不是谁人都能参加的。   首先,得在定城有商号有铺子,而且铺子还得颇具规模,其次便是得孝敬些银两。   孝敬银两倒是不成问题,关键是这个有规模的铺子有些犯难。虽然她确实打算在定州开铺子,但斗茶大赛就在几日后,即便此时着手买铺子装潢,也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弄好的。   所以她便想着,先临时买个现成的茶叶铺子,将自己的商号挂上去,再去官府报备商号文书。   法子好是好,只不过就卡在了报备文书这一个槛上。   因此,苏锦烟想起了许储定。他是定城人士,且看起来应该在定城有些关系,便想问问他,看否有法子让她尽快将商号文书报备下来。   所以,她昨天写了信让人送去清枫别院,约许储定今日午时在定城最大的酒楼见面,只不过这会儿还没得到回信。   苏锦烟洗漱过后,在桌边坐下来,视线又落在床榻上躺着的那只香囊上。   这只香囊并不陌生,就是尉迟瑾经常戴的,曾经她还因这香囊是他表妹送的而不想帮他解衣裳。   这么说来,尉迟瑾早已到了定城,而且昨晚还来过。   正巧有小二送早饭进来,她便问道:“昨日客栈可有从京城来的客人?”   “客官,”小二答道:“咱们客栈前日就已经住满了,没有从京城来的客人。”   “不过,”临出门前,他又说道:“倒是听说咱们定城有从京城来的钦差大人。”   “钦差?”苏锦烟诧异:“可知叫什么名字?”   “大家都在议论呐,听说长得跟个神仙玉人似的。名字叫什么小的不知道,但听有人说他是京城什么国公府的世子。”   国公府世子......   苏锦烟闭了闭眼,如此,八九不离十就是尉迟瑾了。   他来定城做什么?还偷偷摸摸地进了她的屋子。   这便算了,居然还敢将别的女人的东西落在她床榻上。顿时,苏锦烟连吃早饭的心情也没了。   霜凌收拾好东西,走过来看见了,不解地问道:“小姐怎的不吃?”   “没胃口。”   “诶?”   霜凌不解,她家小姐这些日子以来吃什么都胃口极好呢,怎的今日却吃不下了?   “小姐想吃什么?”霜凌问:“奴婢让厨房重新做。”   苏锦烟摇头:“算了。”   “小姐?”这时,张叔站在门外。   “怎么了?”霜凌去开门。   “小姐,”张叔手上拿着封信笺,说道:“清枫别院来信了。”   ***   汇丰酒楼,三楼最大的雅间里。   “苏姑娘想参加斗茶大赛?”许储定问道。   “是。”   苏锦烟仍旧着一身男子衣袍,此时与许储定坐在雅间的饭桌上谈事。她解释道:“实不相瞒,我此来定州府,便是想在此建立自己的茶叶商号。许大哥想必也有所了解,但凡建立自己商号,定少不了要做些名声,而这次的斗茶大赛是最好的时机。”   她说话不紧不慢,如春风徐徐而来,且从容淡定。许储定听闻后,面上也带着浅浅笑意。   “苏姑娘此举确实好,只不过...”他问道;“苏姑娘可有把握拔得头筹?”   “事在人为。”苏锦烟平静道。   许储定忽地将折扇打在手心,笑道:“好一个事在人为,苏姑娘果真巾帼不让须眉,许某甚是佩服。”   他眸中掩不住的赞赏,又说道:“此事我可为苏姑娘去走一趟,只不过成不成还不好说。”   “如此,”苏锦烟高兴道:“就麻烦许大哥了,事成之后我定要重重酬谢。”   “如何酬谢?”许储定好笑,摆手道:“苏姑娘大可不必见外。所谓相逢即是缘,你我短短半个月便相逢两次,若是苏姑娘不介意,倒是可结交个朋友。”   出门做生意,多个朋友就是多条路,苏锦烟向来不会拒绝。因此,对于许储定这样的提议也并不讶异,倒是大大方方地端起酒杯敬他:“承蒙许大哥不嫌弃,多谢!”   很快,店小二敲门进来,后头跟着婆子们端菜上桌。这家酒楼是定城最有名气的酒楼,在来之前苏锦烟便询问了这里的招牌菜。   这会儿指着桌上的一盘菜,说道:“我初来定城,听说这家的脆皮鸭不错,便邀许大哥来尝尝。”   但话才说完,就听见外头一阵骚动。   隐约听到尉迟瑾的声音,苏锦烟顿了下,转头吩咐霜凌:“去看看怎么回事。”   霜凌也惊奇得很,还以为出现了幻觉,狐疑地去开门,恰巧见尉迟瑾面色清冷地站在门边。   “世世世....啊呀....”她赶紧捂住嘴,忽地想起这是在外头,倒不好暴露了他的身份。   霜凌看了看尉迟瑾冷着的脸,又看了看坐着的苏锦烟,不着痕迹地挪开步子。   尉迟瑾却是没有立刻进屋子。   他扫了眼屋子里的情况,面上似笑非笑地:“两位好雅兴。”   天知道他之前听说苏锦烟与男子私下相会时,心里有多堵得慌。尤其是还听说两人之前便见过面,有说有笑的,杀人的心都有了。   也顾不得其他,一股脑地赶来这里。   原先气得不行,这会儿见着两人各自彬彬有礼地坐在饭桌前,胸口的怒气就淡了些。   他不紧不慢地抬脚进门,在两人的中间坐下来,皮笑肉不笑地问苏锦烟道:“不介意一起吃午饭吧?”   苏锦烟凉凉地注视他,虽没说话,但意思明显——很介意!   而尉迟瑾却不以为意,权当没看见她眼神,自顾自吩咐霜凌:“还愣着做什么?快去给我添双碗筷。”   霜凌历来就害怕他,迫于他淫威,二话不说赶紧跑出了门。   尉迟瑾与苏锦烟无声对峙,虽是眼神不善,但两人这种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熟稔,却是他人如何也融不进去的。这倒是令屋内的另一人却有些不自在起来。   许储定咳了一声,缓缓地问:“这位是?”   苏锦烟正要开口,尉迟瑾却抢先答道:“她夫君。”   闻言,许储定看了眼面色微沉的苏锦烟,又看了眼模样玩世不恭的尉迟瑾,笑道:“原来如此。”   他起身对两人拱手一礼,然后说道:“苏姑娘,许某还有些事先行离去。你放心,苏姑娘拜托的事一旦有消息,我便让人传信与你。”   苏锦烟也起身,面色惭愧:“多谢许大哥。”   “张叔,”苏锦烟吩咐道:“替我送许公子下楼。”   许储定一走,屋内便安静下来,苏锦烟适才面上维持的笑意也渐渐消失。   她冷声问道:“尉迟瑾,你到底想做什么?” 第48章   她声音一冷, 尉迟瑾也敛了笑意,面无表情道:“没什么,就是想来这吃饭。”   “此处是酒楼, ”苏锦烟忍着怒气说道;“你上哪吃不行,就非得来这间屋子?”   这语气带着赤.裸.裸的嫌弃。若是平日便罢了,可今日她背着他私下约男子吃饭, 这事就没法忍。   尉迟瑾面色也有些沉,不以为然地质问道:“别的男人能来,怎么我就不能来?”   这话无疑踩了苏锦烟的底线,她冷冷地看他两眼, 而后转身便要离开。   尉迟瑾眼疾手快地拉住她,心里也有些后悔适才的冲动,于是语气也下意识地软和了些,说道:“我并非不允许你与其他男子见面, 只是你总该与我说一声, 而不是......”   “你是我的谁人?”苏锦烟毫不客气地打断他。   “我......”   她这般模样令尉迟瑾心里又气又慌, 那句“我是你夫君”怎么也说不出口。   “尉迟瑾,”苏锦烟调整情绪, 平静且疏离地与他说道:“有些事你若是不清楚,那我便再与你说一遍。”   “我们已经和离了, 不管你愿不愿意、承不承认,我都不想跟你再做夫妻。以后我的事就是我自己的事, 无论我见谁或是做什么, 都与你尉迟瑾无关。”   她一字一顿地问道:“你听明白了吗?”   尉迟瑾定定地站着,面上看不出情绪,但眼角却隐隐发红。且下颚崩得紧紧的,看得出在极力忍耐什么。   他没说话, 就这么沉默地看着苏锦烟。   “所以,”苏锦烟又绝情地道:“往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咱们生死不见。”   她话一落,尉迟瑾的心密密麻麻地疼起来,仿佛被针扎似的。   半个月前在宜县,他还好好地跟她说要等他回来的,彼时他也一心想快些回京复命,然后回来见她。为了这事,他连着好几夜都没好生歇息,就只想着快些交差就回宜县。   但是,她明明答应得好好的,为何又突然说这样的话?   好半晌,尉迟瑾忍下心底那股难受,勉强笑道:“我不知你在说什么,离开宜县的时候我也跟你说清楚了的,我们的和离文书我去官府销了。你即便再不想与我做夫妻,但我们依旧是夫妻。”   “随便你。”   苏锦烟却是平静得极其冷漠,冷漠得近乎陌生。她说道:“一纸文书而已,只要我不愿,谁人都不能阻止。”   “在我心里,你只是璟国公府的世子,跟我苏锦烟,毫无干系。”   她淡淡说完,将手从他掌中抽出,不带一丝留恋地转身就走。   “对了,”苏锦烟走到门口又停下来。从袖中掏出个香囊,扔在他面前的桌上:“别的女人的东西,最好不要随意落在我的屋子。”   “以后,也请不要再来找我,多谢!”   说完,只听房门一开一合,她的身影便消失在了门口。   .   耿青站在外边,适才世子夫人的话他也听得一清二楚。心下震惊不已,小心翼翼地抬眼去看他家主子。   尉迟瑾一动不动地站着,目光定定地望着空荡荡的门口。他眼角泛红,眸子里笼罩了一层薄薄的水汽,面上虽是笑着,却莫名让耿青觉得,那笑容透着点悲伤和凄凉。   过了好半晌,小二的声音打破了沉寂,他蹬蹬瞪跑上楼吆喝道:“上菜咯......诶?人呢?”   正想问屋子里唯一的尉迟瑾其他人都去哪了,可见了他这副模样又识趣地闭嘴。   半晌,尉迟瑾总算动了下,他闭了闭眼,敛住眸中情绪,抬脚大步走了出去。   “哎...客官,还没结账呢。”小二跟在后头喊。   耿青赶紧从怀中抽了张银票递过去:“够不够?”   “够够够,谢谢客官,客官慢走!”   .   尉迟瑾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着,街道上人群拥挤,街边商贩的吆喝声此起彼伏,处处热闹非凡。   耿青跟在他身后,面色复杂地看着他家世子爷落寞的背影,心里也跟着难受起来。   突然,前头来了个挑担的人,那人一股脑埋头走,掠过尉迟瑾时,肩膀不小心撞到了他。尉迟瑾跟没骨头似的被他撞得踉跄了下。   “哎!你怎么走路的?”耿青赶紧上前呵斥。   “对不起对不起,”那人赶紧放下担子:“草民不是故意的。”   他正想跪下去求情,却见尉迟瑾仿佛没事人似的看也不看他,径直往前走了。   耿青也只好闭了口,默默地继续跟上去。   路过酒肆,尉迟瑾停下来。小二站在门口招揽生意,见他一身锦衣玉袍非富即贵,赶紧热情过来招呼。   “客官,喝酒吗?”   “有什么酒?”尉迟瑾问。   “您这就问对了,”小二介绍道:“咱们酒肆是定城最好的酒肆,陈年美酒上百坛,最出名的就是浮玉春。”   “好,将你们最好的酒拿来。”尉迟瑾点头,然后进了门。   耿青赶紧去定了个雅间,招呼小二们端茶倒酒,自己则又默默地站在门口,心底无奈叹气。   每回这种时候,他连劝都不敢劝,谁劝谁找死。这种事他也只能默默看着,等他家世子爷自己想通了看淡了,就好了。   可尉迟瑾想不通,也看不淡。   他一口酒一口酒地往嘴里灌,脑子越喝越清醒,苏锦烟说的那些话不停地萦绕在耳边。   “在我心里,你只是璟国公府的世子,跟我苏锦烟,毫无干系。”   “一纸文书而已,只要我不愿,谁人都不能阻止。”   “往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咱们生死不见。”   生死不见——   尉迟瑾喃喃地咀嚼这句绝情的话,忽地冷笑出声:   “你以为你是谁?”   “我尉迟瑾难道非你不可么!”   “不见就不见!”   随即,“啪”地一声,酒壶被砸在地上稀碎。   门口的耿青吓得大跳,悄悄地透过门缝去瞧怎么回事。却只见他家世子爷躺靠在椅子上,闭着眼睛,笑得满脸戾气。   这模样,近乎癫狂。耿青蓦地打了个冷颤,赶紧收回视线。   良久,天光渐暗,已是夕阳黄昏。   尉迟瑾醉的迷迷糊糊的,就这么坐在椅子上睡了过去。半睡半醒间听见有人说话,吵得很,于是又不悦地睁开眼。   声音得是从隔壁雅间传来的。   “覃兄,嫂嫂已改嫁,你就莫要再执着于过去了。”   “不不不,我后悔啊,”那姓覃的男子许是喝多了酒,说话舌头都打结:“若是当初我与她说清楚,兴许等我回来就不是这般局面了。”   “当年我与她争吵,负气出门,这一去便是三年。哪曾想她居然向我那老母亲要了休书,自请下堂。”   “就没人写信告诉你么?”   “她们不知我行踪,”那人说道:“我本来也只想晾晾她罢了,哪知,她气性这样大。居然......如今等我再回来,她居然已经是他人妇了。”   “唉,是我之过。我当时就应该好生与她解释清楚,我并非喜欢隔壁的柳姑娘,我跟那柳姑娘清清白白。”他不住叹气:“彼时她拿此事与我拈酸吃醋,我当她是善妒,便与她吵了一架。”   “王兄,我后悔啊,”他说:“我如今是真后悔了。可她已经成了他人妇,我便是厚着脸皮去求,也求不回来了。”   两人一个叹一个劝,还在继续......   尉迟瑾愣愣地听了一会儿,脑子里忽觉迷雾散开,渐渐变得清明起来。   有个朦朦胧胧的,曾经被深埋在心底的东西,此时却像破土而出的春芽,迅猛飞快地生长着。那芽尖尖直顶到他心窝,使得胸口涨涨地、酸酸地疼。   他倏地起身打开门,问耿青:“她人此刻在哪?”   .   苏锦烟拜托许储定去办官府文书时,自己则紧锣密鼓地去寻合适的铺子。终于在下午未时听张叔禀报说东城街道有一家三间门面的茶叶铺子要转卖,于是她马不停蹄又赶过去。   铺子上下三层,且坐落在闹区,街道宽敞,人流量也大。只不过店家经营不善年年亏损,今日听见有人想买,也没怎么考虑,就打算转卖了去做别的营生。   “苏东家能出多少银钱?”那人直接问。   “你想要多少?”苏锦烟坐在椅子上喝茶。   “这个数。”那人比了一只手掌:“五万两。”   苏锦烟缓缓地打量了铺子情况,不紧不慢地说道:“刘东家的铺子有些年头了,里头货架柜子椅子都得全部换新,还有铺子里的茶叶多是下下品,加上仓库里存放的也就值三千两。至于铺子嘛,这个地段也就值两万。况且刘东家经营了这么些年,在这条街上的口碑平平,我若接手,恐怕还需费极大力气扭转形象。”   “刘东家,”她说道:“我只能出三万两,你若是觉得合适,我便立即与你签契书交现银。”   “这......”那人迟疑地问:“再加些如何?我这些年也没挣到什么银钱,还亏了许多。如今就这般转卖,实在是有些......”   “刘东家想加多少?”苏锦烟笑着问道。   “五千...”他抬眼,见苏锦烟气定神闲,他捉摸不定地改口:“三千...三千就行。”   “好。”苏锦烟也懒得再多说,直接吩咐道:“张叔,你与刘东家这就去官府将地契凭证办了。”   随后,苏锦烟吩咐人将整个铺子清扫一遍,还另外让人明日就去西市买些新的家具回来。至于货物,就暂时用她们从宜县带来的。   如此这般,勉勉强强地算是在定城有了铺子,届时再挂上商号门头匾额,也算五脏俱全了。   处理好这些事,心里就踏实了一半。苏锦烟看了看天色,正要吩咐霜凌准备马车回客栈去歇息,却见这时,一人纵马而来,停在铺子门口。   那人踉踉跄跄地翻身下马,耿青慌慌张张地接着他,却被他一手拂开。   他面色些许苍白,抬眼紧紧地盯着大堂内坐着的女人,眸中闪烁着辉光,与中午的时候判若两人。   这般模样,明显就是喝了酒。苏锦烟暗道不好,醉了酒的尉迟瑾可就不是个好对付的。   她心下飞快想着应对之策,那厢尉迟瑾大步进门来,不管不顾地拉起苏锦烟就往内堂而去。   “你先放开我,”苏锦烟挣扎:“你要做什么?”   尉迟瑾没应她,见左边有间屋子,然后一脚踢开,将她拉进去,下一刻转身就把她堵在门上。   他心跳得有些快,呼吸也极其灼热,醉眼迷离地瞧着苏锦烟,唇角勾着妖孽般的笑。   “锦烟,”他此时的眼睛亮得惊人:“我有话要跟你说。” 第49章   苏锦烟被他突如其来抵在门上, 还靠得那般近,身上的酒气一阵一阵地往她鼻尖蹿,惹得她胸闷不适。   “尉迟瑾, ”她竭力忍耐:“你发什么疯?”   “我没疯,”尉迟瑾忽然固执得很:“我就是想明白了件事情。”   “什么事,你快说!”   苏锦烟胃里难受, 此刻只想快点打发这个醉鬼走人。她别过脸,尽量避开他烫人的气息。   “锦烟,”尉迟瑾没察觉她的脸色,自顾自地说道:“我想明白了, 我其实是喜欢你的。”   “呕——”   “......”   时间就这么停滞了几息......   苏锦烟适才已经忍耐到了极限,觉得胃里有什么东西涌了上来,直逼到喉间压都压不住,索性就这么吐出来。   但她中午没吃什么东西, “呕呕呕”地吐了一会儿, 也只是些酸水。   尉迟瑾不明就里, 兀自心情复杂了一会儿,见她抬头面色苍白才发现了不对劲。   “你怎么了?”尉迟瑾问。   “你离我远点。”苏锦烟推他:“你身上酒味太重。”   尉迟瑾抬袖闻了下, 这才赶紧放开手,往后退了两步, 他担忧地问:“怎么样?好点了吗?”   苏锦烟撑着门缓了片刻,拿帕子清理嘴巴, 幸好她刚才别过脸, 以至于没吐在尉迟瑾身上。她擦过嘴之后有气无力地在椅子上坐下来。   尉迟瑾给她倒了杯茶,她接过来喝下,随后才问道:“你刚才说什么?”   “我.....”尉迟瑾破天荒地变得局促起来。适才他凭着一腔热血,再加上喝了酒有些激动, 便就这么说了出来,这会儿想起来自己都觉得有点脸热。   此时顶着苏锦烟一言难尽的眼神,他再是难以重复说第二遍。   思忖片刻,他说道:“就是来跟你解释当初娶平妻的事。”   “其实...”尉迟瑾有点不自在,从小到大他做什么何须向别人解释过?这会儿硬着头皮道:“我那时候并不是真想要娶平妻。只是因为你不肯给我生孩子,我一时气恼才说了那些话。”   闻言,苏锦烟一顿,很快又垂下眼帘:“事情都过去了,说这些做什么?”   “我想让你知道,不想你误会我。”   “误不误会已经不重要了。尉迟瑾,”苏锦烟抬眼:“这世上很多事不是说解释便可以重来的。”   “为什么不可以?”尉迟瑾酒醒了一大半,心里有些刺疼:“我并不想娶平妻,我也没有其他喜欢的女人。”   “还有,”他从身上解下那个香囊说道:“我不知你误会了什么,这个香囊并非别的女子所赠,而是我生辰之时,皇后姑母赏赐的平安如意香囊。”   “那你......与你的表妹又是怎么回事?”苏锦烟没忍住还是问了出来。   闻言,尉迟瑾皱眉:“莫不是你以为我喜欢表妹?”   “我听说你们之前已经谈婚论嫁了,”苏锦烟说道:“我也只是好奇罢了。”   不知为何,听她这样问,尉迟瑾暗暗松了口气,总觉得这件事才是搁在他们中间的一根刺。因此,他赶紧说道:“我对表妹并无他意。若说谈婚论嫁也不假,只是当时母亲逼我相看贵女,我烦不胜烦让母亲决定便是。后来母亲问我娶表妹可好,我当时想着身边能认识且熟悉的女子也就表妹一人,便也点头同意了。”   “你既不喜欢为何还要娶她?”   尉迟瑾一噎:“你当时问我是否要纳表妹做妾,我气头上便顺着应了。”   话落,室内安静起来。   良久,苏锦烟叹了口气:“对不起,我当时也有错。”   听了这话,尉迟瑾心里一喜,然而又听她继续说道:“但是,覆水难收。”   苏锦烟平静地道:“尉迟瑾,就这么放手可好?我并不想回到过去,我很喜欢现在的生活。”   “而且,”她收回视线,低下头:“我也从未喜欢过你,若你曾经有所误会,那纯粹是出于为人妻的本分。”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连同呼吸都变得没了声音。   此时此刻,尉迟瑾只觉得心是冷的,整个身体也是冷的,好像有什么东西在生生撕扯他心脏,他疼得快喘不过气来了。   她说从未喜欢过他。   虽然以前隐隐有此猜想,但亲耳听她说出来,没想到会是这般难受。   在这之前,他还为想明白自己喜欢她而感到高兴,甚至迫切地想让她知道。他长这么大还从未向哪个女子表达过喜欢,他甚至觉得这是件了不得的事。   然而,他凭着一腔热血过来,却被浇了一盆冷水。   他开始彻底清醒过来,羞耻、愤怒、不甘、难受也随之一股脑地涌上心头,令他手足无措。   良久,尉迟瑾黑沉着脸,凭着骨子里最后一点骄傲,故作潇洒地说道:“无碍,其实我也没多喜欢你。”   “就刚才喝了点酒,”他说:“过来逗逗你罢了。”   他不再看她,转身毫不在意地挥了挥衣袖:“我还有事,走了。”   .   尉迟瑾走后,苏锦烟仿佛全身失力似的坐在椅子上,沉默良久。   “小姐,”霜凌进来:“可要现在回去?”   苏锦烟抬头,淡淡“嗯”了一声。   她说了谎,原本只是快刀扎乱麻之举,可此时此刻却令她觉得身心疲惫。   果然还是不要谈情的好,这种事实在累人。   很快,她甩开脑中的思绪,起身吩咐道:“收拾下,现在就回客栈。”   .   而尉迟瑾,从铺子里出来后,径直翻身上了马,但许是因气恼用力过猛,差点要从马背的另一边摔出去。   耿青眼疾手快地扶住:“世子爷,小心。”   尉迟瑾面沉如水,一把扯过缰绳,冷冷地吩咐:“回府。”   回到知府府邸,尉迟瑾下马便将鞭子扔给侍卫,往院子走,却不想迎面来了个女娇客。   女子着一身水红绢纱长裙,身姿婀娜,步履款款。她似乎走到近前才发现尉迟瑾也在,赶紧停下来行礼道:“淑莹见过尉迟世子。”   “嗯。”尉迟瑾看也没看人,脚步不停地径直往前走。   “世子?”倒是身后之人喊住了他。   尉迟瑾眉头微蹙,不大耐烦地转身:“何事?”   “世子,”姚淑莹盈盈福身:“淑莹乃姚知府嫡女,适才喊住世子也无甚大事。”   “只是,”她缓缓抬眼,面色娇羞道:“我刚从母亲正院回来,听嬷嬷说夜里有疾风骤雨。此时正巧遇到世子便提醒一二,若是世子出门,可要记得带伞。”   此话一出,跟在后头的耿青眼珠子左看看右看看,忍不住腹诽:这姚家小姐可真有意思,居然提醒他家世子爷出门带伞。   她司马昭之心何故?耿青悄悄抬眼去看他家世子爷是何表情。   然而尉迟瑾面无表情,仿佛没听见她的话似的,又继续走了。   耿青瞧了眼僵在原地的姚家小姐,摸摸鼻子也赶紧跟了上去。   而姚淑莹红着脸站着,即是羞的也是气的。她这般放下身段前来偶遇,却不想,这个尉迟瑾竟是这般不懂风月之人。   “小姐,”小丫鬟在一旁怯怯地问道:“接下来可要怎么办?”   怎么办?当然不能放弃。她都打听清楚了,尉迟瑾如今已是和离之身。他不仅出身高贵,还才学斐然,年纪轻轻便是钦差重臣。这等风姿卓绝的男子,又岂是定城的公子们能比的?   前些日子她母亲欲为她在定城相看人家,可相看了几位都令她不满意。昨日得知府上来了贵客,且是京城来的璟国公府世子,她顿时便有了想法。   璟国公府是什么人家?若是她能嫁去上京做国公府的儿媳,那才是令姐妹们羡慕掉眼珠子的事。   “无妨,”她低低说道:“人已经住到了府上,再想法子便是。”   所谓近水楼台先得月,她自然得好生把握机会了。   ---------------- 第50章   姚府书房。   宋德章老老实实地坐在下首等了许久, 抬眼瞧见桌边的人仍在漫不经心地写字。他嘴巴张了张,还是将话咽了下去。   窗边的金丝楠木桥台上摆放着一盆幽兰,兰花开了几朵, 极其艳丽。桥台下的铜鼎焚着上好的檀香,屡屡青烟飘起,又随风散入各处。   室内一片静谧。   良久, 姚迁才抬眼盱他,沉声道:“若不是你姐姐求情,你恐怕再也当不得这宋家家主。”   闻言,宋德章猛地一惊, 冷汗涔涔,又赶紧起身行礼:“多谢大人宽恕。”   “哼!”姚迁愠怒:“绕你?恐怕不易。你可知你丢失的宜县市场每年缴纳的商税是多少?”   宋德章自然知道,也正是因为如此,才马不停蹄跑来州府请罪。   “倒底是怎么回事, 你仔细说来。”姚知府道。   “大人, ”宋德章说道:“这一切还得从一个叫苏景的人说起。”   宋德章将宜县的情况一五一十地禀报, 避重就轻特地掠过自己的食物,重点提了苏景的隐秘身份。   姚迁闻言, 手上的动作一顿:“你是说她很有可能是被人派来的?”   如今朝廷在大肆查江南税收贪污案,首当其冲就是商税。这事其他人不知晓, 他在朝为官多年又怎么会不清楚?   况且尉迟瑾奉旨查办第一站就来了定州,两者联系起来确实令人起疑。   过了片刻, 他说道:“苏景的身份我自会派人去查, 只不过,丢失的东西你可有法子再拿回来?”   这件事宋德章自然想好了,于是赶紧说道:“大人,草民已经有了计策。”   “说说看。”   “草民得知那苏景也来了定城, 这个时候来定城十有八九就是为了斗茶赛之事,而且我打听到他这两日已经买了铺子,还建了商号。届时咱们只要在斗茶赛上动些手脚,当众寻个由头治她的罪,一来不仅让她商号身败名裂,二来还可直接将其送入大牢。”   听了此话,姚迁思忖了片刻。   这个法子倒是一箭双雕,不仅整治了苏景,拿回宜县的市场。还可以试探苏景的身份,若他真是被人派来的,届时背后之人定会浮出水面。   “可。”他说道:“此事你务必周全谋划,确保万无一失。”   “是。”宋德章起身:“草民定会办妥。”   .   宋德章走后,姚迁从架子上抽了张纸写信,写好后,折叠成一根手指大小的纸条。他走到门外廊柱下,从笼中取出只鸽子,三两下动作,然后将其放飞。   姚迁面色凝重地思索了一会儿,正要抬脚进书房,又听得女子娇俏的声音传来。   “爹爹,”姚淑莹端着碗甜羹走过来:“爹爹站在这作甚?”   “没什么,”姚迁面上又恢复了慈爱的笑:“又给爹爹做吃的了?”   “这是我新学的桂花莲子羹,爹爹您快尝尝。”   姚淑莹将碗放在桌面,自己则坐去一旁的椅子上。犹豫少顷,她问道:“爹爹,您可知尉迟世子要在咱们家住多久?”   姚迁正在喝甜羹,闻言,狐疑地掀眼:“莹儿问这做什么。”   姚淑莹脸颊微微泛红,说道:“爹爹,女儿只是好奇罢了。”   “真只是好奇?”姚迁见女儿这模样还有什么看不出的,他莞尔一笑:“女大不中留咯。”   “爹爹!”姚淑莹娇嗔埋怨,倒也不瞒着他:“女儿昨日无意撞见了尉迟世子,还与他说了会儿话。”   “哦?”姚迁停了下来,甜羹也不喝了,问道:“他主动与你说的?”   姚雪莹红着脸别过视线,轻轻“嗯”了一声:“尉迟世子一表人才,且为人君子守礼。”   姚迁笑了下,自然是明白女儿的想法,便颇是认真地思考起此事来。片刻后问道:“你母亲如何说?”   “母亲说...”姚雪莹娇羞道:“尉迟世子乃人中龙凤,璟国公府也是钟鸣鼎食之家,自然是好的。女儿虽只见了世子一面,但也觉得母亲说得极是,只不过不知父亲意下如何。”   她自己鼓起勇气来说这番话,但话头子也只能到这里了,再说下去也实在是臊得很。   倒是姚迁却忽地大笑起来:“你母亲说得对。”   但他心里却是另一番盘算。抛开尉迟瑾身份家世不说,就他这次前来查案,没查到还好,若是查到了什么,他总归需要个保命的筹码。   如果......他成了尉迟瑾岳父呢?   那他还担忧什么!   想了想,他说道:“此事总归是你们年轻人你情我愿之事,爹爹自是不去干涉,你与你母亲只管商量便是。”   此话言外之意便是支持姚淑莹的想法了,若是有法子嫁了尉迟瑾,他自是赞成。   姚淑莹听了,心里也欢喜起来,想起此来的目的,她说道:“爹爹何不妨邀请尉迟世子当这次斗茶赛的品鉴官?”   姚迁问:“莹儿的意思是?”   “爹爹,”姚淑莹说道:“我听说宋姨娘的娘家人也参加了这次的斗茶赛,恰好女儿学茶艺多年,可代表宋家前去参赛。届时......”   届时如何,出于贵女的矜持她没好再说下去。   但姚迁当然懂,他女儿容貌和才情在定城都是出了名的,届时在尉迟世子面前展露一番,或许能让他一见倾心也说不定。   “好。”他笑道:“此事爹爹允你。”   *   定州府府衙后堂,尉迟瑾处理完事后坐在椅子上揉着额头。   “世子爷,”耿青指着堂内放着的几个大箱子问道:“这些东西要搬到何处?”   箱子里都是定州府这三年来的税收账册,如今尉迟瑾要来查,定州府官员自然是早早就整理交了上来。   尉迟瑾懒懒地看了眼,说道:“放着就是。”   “就放这?”耿青不解地问道:“您不看吗?”   “我看得过来吗?”尉迟瑾冷笑;“再说了,这些人都是老狐狸。我前日说要查账册,今日就已经整理好了,你觉得这账册我还能看出什么?”   “那...贪污的案子......”   “自然要好好查,”尉迟瑾说道:“不过不是查这些账本,而是查定州官员府中的银钱进项。”   “这要如何查?”   “你过来。”   耿青走过去,尉迟瑾附耳吩咐了一番,而后道:“尽快去办。”   “是,”耿青说道:“属下这就去安排。”   “等一下,”尉迟瑾又忽地喊住他,迟疑了会儿,问道:“昨日我让你办的事怎么样了?”   “世子爷,已经办妥了。”耿青从怀里掏出张纸过去:“这是后日斗茶赛的官府文书,可要属下现在就送过去?”   “不了,”尉迟瑾接过来,折好后放进袖中:“交给我便是,你下去吧。”   耿青一走,尉迟瑾重重地靠在椅子上,眼睛紧紧盯着梁上的雕花漆木,难得地闪了会儿神。   自从明确自己的心意之后,他变得怅然若失起来。这种感觉真的很不好,甚至还有点憋屈。   他好不容易喜欢个女人,可那女人却不识趣。偏还打不得骂不得,他现在是越来越不知该拿她怎么办了。   好半晌,尉迟瑾长长地叹了口气,又从袖中拿出那张文书打量了会儿。   “算了,”尉迟瑾起身:“还是去见见她罢。”   就只是去送官府文书而已,别无他意,他想。   .   东城大街上,苏锦烟新买的茶叶铺子经过简单的修缮整理过后,焕然一新。尤其是门头的牌匾上鎏金潇洒的几个大字——汇源茶叶商行,格外引人注目。   从门口进入大堂,里头的家具也全都换了新的,原先的东西苏锦烟也全都舍了去,连装茶叶的罐子她都让人换成了简易的纸袋,然后在纸袋上贴上红封条,条子上依旧字迹潇洒地写着茶叶名称。   小厮们忙里忙外,苏锦烟则坐在内堂的帐房内写东西。   没过多久,霜凌进来说道:“小姐,有贵客来了。”   “谁?”苏锦烟抬眼。   但下一刻,门口就出现了个身影,那人彬彬有礼地作揖:“苏姑娘。”   “原来是许大哥。”苏锦烟起身:“快请进。霜凌,去沏茶来。”   “可是有消息了?”她问。   “正是。”许储定在椅子上坐下来,从袖中掏出张文书:“这是家仆今日收到的,官府刚刚批下来的。”   “太好了。”苏锦烟高兴拍手:“后日便是斗茶赛了,我还一度以为此事办不成了呢。”   她难得露出些少女的娇憨之态,许储定好笑。转而问道:“眼下官府文书已经有了,你这边可还有其他事?”   “没了,”苏锦烟说道:“我现在只需一心筹备比赛的事就好。”   “准备得如何?”   “实不相瞒,”苏锦烟说道:“我家中虽经营茶叶买卖,但我自己还是第一次经手此事,尤其是这样的斗茶赛更是第一次参加,心里有些没底。”   许储定莞尔:“我还是头一回听苏姑娘说没把握的话。”   “诶?”苏锦烟故作诧异:“莫不是许大哥觉得我是女神仙不成?”   话落,两人各自笑出来。   “我倒是有个主意,”许储定说道。   “许大哥请讲。”   “定城的商业颇是繁荣,尤其是茶叶行当,就拿这条东城街来说,光是茶楼和铺子都有好几家。尤其是茶楼,盛行的茶文化各具特色,苏姑娘倒不妨抽空去各处走走看看,说不定会想到法子。”   闻言,苏锦烟眼睛一亮,许储定的这话倒是给了她极好的建议。她举杯道:“许大哥这番话如同雪中送炭,我实在感激不尽!”   两人这般坐在屋中谈笑,而一门之隔的楼梯口处,尉迟瑾静静地站着。   他手中攥着那张官府文书,默默地看着两人相谈甚欢。   苏锦烟着一身月白,锦袍玉冠,唇红齿白,谈笑间洒脱清逸,恍恍惚惚又像回到曾经在素芳阁之时。彼时她也是这般模样,从容淡定地举牌竞价。   那面上的笑容是他从未见过的光彩。   也不知为何,此时此刻他只觉得双脚沉重,怎么也抬不起半分。过了一会儿,他垂下眼睑,敛了眸中神色,又安静地转身离去。   .   耿青见他这么快就走,紧跟在身后问:“世子爷,那文书不用给夫人吗?”   “不给了。”   尉迟瑾觉得自己简直是疯了,巴巴地赶来送东西,结果人家早就另有人相助。   他心情不悦,出了铺子门口面色就沉下来,心里莫名地涌起些委屈。   “那这会儿世子爷要去哪?”   尉迟瑾脚步一顿,突然问道:“我要你办的事办得如何?”   “世子爷,”耿青禀报道:“正在继续查,兴许今晚就能有消息。”   “嗯。”尉迟瑾心下一动,转身又瞧了眼铺子大门,似乎想到什么,面上的情绪才缓和了些。   他吩咐道:“账本到手了就尽快交给我。”   *   离斗茶大赛还有两天,时间紧张。苏锦烟送走许储定后就立即吩咐张叔去跟官府对接大赛事宜,然后自己带着霜凌就出了铺子。   “小姐,我们现在去哪?”霜凌扶她上马车。   “先找个酒楼吃饭,然后去定城最大的茶楼逛逛。”   定州是全国闻名的茶叶之乡,定城更是茶叶买卖的繁荣之地,这里聚集了天下众多茶商。苏锦烟的商号要想在此扎根立足,这场斗茶赛就是最好的开始。   因此,此战只能胜不能败!   在吃饭期间她便想好了。许储定的建议十分中肯,但光是去看别人如何做还实在是没法短时间一蹴而就。   不过,她有的是银子,高价雇佣些得用的人才还是可以的。所以,今日所谓的去茶楼逛逛,实际上就带着寻觅人才的目的。   首先第一站就是定城最奢华的茶楼——八方客茶楼。   但她今日来得不巧,碰上了个“老熟人”。   宋德章刚下马车也瞧见了她,他面上先是一僵,随后又很快扯出些笑意,迎上前去拱手道:“苏东家,别来无恙!”   “宋东家也是来此饮茶?”苏锦烟客套地寒暄。   “正是,”宋德章道:“相请不如偶遇,不若宋某今日做东,邀苏东家一起饮茶,还请给个薄面。”   这个薄面苏锦烟还是要给,至少她要打探打探宋德章出现在定城是为何。   宋德章这个人给她的印象就像一条阴暗里的蛇,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伸出鲜红的信子咬你一口。如今正是斗茶大赛的关键时刻,知己知彼方能谋对策。   “既如此,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苏锦烟抬手:“宋东家,请!”   “请!”   宋德章让人定了天字号的雅间,里头宽敞明亮,四面皆是巨大的落地隔窗。地毯、挂画、茶器皆是上等的,连同煮茶的茶娘子也是容貌秀丽的佳人。   不愧是定城最奢华的茶楼,难怪这般多的纨绔子弟都爱来此处。   “听说苏东家此次前来是为斗茶大赛之事。”   宋德章知道她要参加斗茶大赛,苏锦烟并不稀奇,宋德章的姐夫是知府,凭着这点关系还是能打听得到许多消息的。不过,苏锦烟倒是从这话里听出了点别的意味。   她接过茶娘子递过来的茶,呷了一口,才不紧不慢地问道:“莫不是宋东家也在今年斗茶赛的名单之列?”   “实在是巧,”宋德章说道:“宋某人也有意角逐今年大赛的魁首。”   “啊,”苏锦烟了然的模样:“既如此,苏某在此先恭贺宋东家拔得头筹。”   此次斗茶大赛,宋德章势在必得,索性也不瞒着苏锦烟。他捏着品茗杯轻嗅茶香,低沉着音说道:“苏东家手段了得,宋某之前技不如人。只不过,这一次,宋某人可不会再客气了。”   “好,”苏锦烟举杯,面色从容带笑:“拭目以待。”   这时,门口一阵清脆的响声打断了两人谈话,众人纷纷转头看去。   却见个瘦弱的女子摔倒在地,年纪约莫十六七的模样,长得白白净净、眉眼清秀。她此时跪在地上不住道歉:“贵人,我不是故意的,我......”   她看着地上摔碎的瓷罐和散乱的茶叶,绝望地哭起来。   这是她们茶楼最好的茶叶,一两便价值千金,即便是卖了她都难赔上这个数。   宋德章沉了眉,但在苏锦烟面前却不好发火,只对着后头跟进来的掌柜斥责道:“你们是怎么教人做事的?”   “客官,对不住对不住!小的这就将她带下去好生责罚。”说着,他低声喝道:“还不快收拾干净!”   那女子战战兢兢地用袖子擦干净地板,而后便退了出去。   此事只不过是个小插曲,并不影响屋内众人。苏锦烟收回视线也继续喝茶,心里却想着宋德章刚才说的话。   一道茶下来,两人各自试探,你来我往,最后还是苏锦烟有要事忙,就先告辞离开了。   不过下楼时,却无意间从窗户瞥见后院的情况,之前那女子正在被两个婆子责罚。   她跪在地上,手上拿着个白瓷盖碗,婆子往里头加入滚烫的沸水,而女子保持兰花指托杯的姿势,眼里不停流泪手却不敢动半分。那女子白嫩的一双手,肉眼可见地烫得通红。   苏锦烟皱眉,这般狠厉的惩罚实在是过了,她赶紧下楼拐到后院。   那两个婆子见有客人过来,有些慌张,其中一个问道:“客人可是迷路了?”   苏锦烟没应声,径直走过去,用帕子托住盖碗,从那女子手中接过来。   “你们掌柜呢?”她问:“去叫他过来。”   两个婆子见她气势十足,摸不清楚是何身份,犹犹豫豫地便去了。   很快,掌柜的过来了,也认出了苏锦烟是刚才天字号雅间的客人,客客气气地问:“贵人有什么吩咐?”   “她刚才打碎的茶叶值多少银子?”苏锦烟问。   “这...”掌柜的说道:“八百两。”   “我给你一千俩,”苏锦烟指着那女子说:“这人我也一并带走了,你让人将她身契交给我。”   “诶?”掌柜的愣了下,随即立马反应过来,赶紧说道:“是是是,小的这就派人去拿。”   今日这小茶娘打碎了店里最好的茶叶,这八百两银子他正愁不知怎么交代呢,眼下有客人愿意兜下此事,自是最好不过。   一个茶娘而已,在他们这五十两银子就能再买一个回来。   拿到身契后,苏锦烟带着那女子出门,她呜呜咽咽地跪在地上叩谢,额头都磕红了。   苏锦烟赶紧拦着她,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贵人,我叫巧月。”   “我适才见你端茶手法娴熟,你在这干了多久了?”   “三年了。”   “会茶艺?”   巧月赶紧点头:“贵人,我会,我这些都会的。”   “好,”苏锦烟见她手指红得打颤,说道:“巧月,往后你跟着我便是,我这人规矩不多,你无需跪了。”   她对霜凌道:“我先带她回客栈,你去请个大夫过来。”   .   苏锦烟回到客栈时已经是下午未时,忙碌了一天她实在疲惫得很。带回来的巧月也没精力再过问,直接交给张叔他们照看了。   霜凌没多久也请了大夫回来,她进门就说道:“小姐,您是不知,那巧月实在可怜。除了手上,她身上也到处是伤。”   巧月年纪不大,与霜凌都是十六七的姑娘,她自然感同身受。   “适才大夫给她看了手上的伤,写了方子还配了药膏,所幸那些伤都不太......哎——”   霜凌正说着,就见苏锦烟坐在软塌上猛地往旁边栽下去,她赶紧跑过去将人扶住:“小姐你怎么了?”   苏锦烟也不知道怎么了,她坐着好端端的眼前突然就这么一黑,整个人轻飘飘似的没了知觉。   “小姐是不是最近太累了?”霜凌说道:“这些日子您老爱困觉,总是睡不够似的。”   “小姐先躺着,我去倒茶过来。”   霜凌端茶过来给她,随后又担忧地劝道:“小姐,要不然让大夫也来给您瞧瞧?若是身子虚,回头让大夫开些补身子的方子。这个节骨眼,小姐可莫要病了。”   霜凌这话说得颇是周到,苏锦烟原本想着睡一觉便好,听她这么说,觉得也不无道理。   接下来的这些日子都得好生筹备,可不能被身子拖累了,于是问道:“大夫走了吗?没走就请他过来看看。”   “还没呢,奴婢这就去请人。”   然而,主仆俩谁也没想到,只简单的看个大夫,就看出了个惊天动地的消息。   大夫诊脉过后,屋子里安静得仿佛落针可闻。   霜凌张大嘴巴,愣了好半晌才不敢置信地问:“大夫,你说我家小姐怀孕了?”   老大夫经验丰富,边写方子边说道:“已经三月有余啦,目前并无大碍,吃些安胎药多歇息就是。”   苏锦烟也是被这消息震得回不过神,整个人愣住。良久,她才将手搭在腹部的位置,心情复杂不已。   过了一会儿,霜凌送走大夫,走过来盯着她肚子呐呐地问:“小姐,我不是在做梦吧?”   苏锦烟拇指轻轻地摩挲着腹部,震惊过后,又有些茫然起来。她面色沉静地吩咐道:“霜凌,此事莫要说出去。”   “是,奴婢知道的。”霜凌问道:“这孩子小姐要生下来吗?”   这个问题倒是把苏锦烟给难住了。她之前从未想过这样的事,这个孩子来得太突然,令她措手不及。   她缓缓摇头:“我也不知,暂时还不知。”   “那...”霜凌问道:“奴婢先去将安胎药煎了?”   说完,她抓着方子转身就出门,然而房门才开,她又惊呼起来:   “世世世子?” 第51章   苏锦烟吓了大跳, 手下意识地遮掩着腹部,目光紧张地盯着门口站着的那人。   尉迟瑾冷不丁地见霜凌冒冒失失地出门,差点要撞上, 他赶紧退了一步。皱眉斥责:“急什么!”   霜凌垂下头,说话舌头都打结:“奴奴奴婢该死!”   她悄悄地将手上的药方往袖中藏,然后飞快地行了个礼就跑了, 仿佛见到的人是洪水猛兽似的。   尉迟瑾纳闷不解地转过头,就见苏锦烟正襟危坐于软塌上,面色严峻。他是聪明人,见她这般模样又结合适才她婢女匆忙慌张的行事, 便猜想两人之前定是在密谋什么事情。   心下一动,他抬脚进门,极其自燃地坐在椅子上。   苏锦烟的目光跟着尉迟瑾移动,仔细地打量他神色, 不确定之前的话是否被他听见了。   尉迟瑾此时也故弄玄虚, 将面上的情绪都收敛, 完全辨不出他此时是何想法。   如此,他老神在在地盯着苏锦烟, 唇角噙着抹高深莫测的笑,看得苏锦烟心里越发没底。   但她向来遇事镇定, 即便心里再慌张,只要对方没露出意图她也能八方不动。   两人眼神交错, 互相探底, 各自揣测。   尉迟瑾忽地起了点逗弄的心思,他懒懒地往后一靠,双腿交叠:“就不问问我为何而来吗?”   “那你为何而来?”苏锦烟不动声色,顺着他的话问道。   尉迟瑾含笑, 漫不经心地偏了下头:“为一件重要的事而来。”   苏锦烟心里一咯噔,控制不住地心跳加快,短短几个呼吸间,她便想了无数种应对法子。   若是尉迟瑾知道了她有孕,他定然不会让她打掉这个孩子,因为这是他尉迟家的血脉。而且如果她做了这一步,恐怕璟国公府不会善罢甘休,届时苏家,还有她自己也会后患无穷。   但她如果将孩子生下来送回璟国公府,然后再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自己依旧过自己的生活呢?   这样也不妥!   先不说尉迟瑾会不会放手,就说她自己的孩子要送去千里之外,母子分离,她光想想也觉得不忍不舍。   说孩子不是尉迟瑾的?   那尉迟瑾很有可能杀她的心都有了。   “你在想什么?”   尉迟瑾的声音顿时将她的思绪拉回,她垂下眼睫,端起茶杯呷了一口掩饰自己的难安。而后才缓缓说道:“没什么,适才你说重要的事,是何事?”   “你猜?”尉迟瑾挑眉,继续逗她。   “猜不着,”苏锦烟渐渐地压下了心里的慌乱,认真应对起来:“还请尉迟世子开门见山说话。”   她一句客气疏离的“尉迟世子”,瞬间就让尉迟瑾没了心情。   他敛去面上玩世不恭神色,眉眼微沉,透着几分不悦。缄默片刻,然后挥手让耿青将东西带进来。   是个不大不小的香樟木箱子,略微实沉。   “这是什么?”苏锦烟问。   尉迟瑾走过去打开箱子,从里头拿出本账册随意翻了翻,然后又仍在她旁边的茶几上。   “过来请你帮个忙。”尉迟瑾下巴对着账册示意道:“我正在查定州的贪污案子,你也知道我不擅看账册,所以过来找你帮我看看。”   闻言,苏锦烟顿时松了口气,面上也放松起来,随之心底又有些无奈:“你一个钦差大臣,身边难道就没个会看账册的人?”   “自然是有的,”尉迟瑾说:“只不过定州官员太多,三年积压的账册没有上千也有八百,看不过来。”   定州官员整理出来的那些账册,他当然要装装样子派人查看,但真正的账册还得暗中进行。   “我挑了最重要的一些,”他说道:“你的人在这方面应该算翘楚,看看账册不在话下。”   “帮个忙,嗯?”   说是请她帮忙,尉迟瑾的语气却带着点理所当然。   “我为何要帮你?”   “不看生面看佛面,这点事我觉得你不应该拒绝。”   “什么佛面?”   尉迟瑾今日来之前就已经打定主意要留这儿的,此时便面不改色地说道:“好歹夫妻一场,就不念半分情面?”   “......”   不知怎么的,苏锦烟忽然生出些无可奈何的惆怅。也不知尉迟瑾最近是吃错了什么药,变得不仅不要脸,还越来越难缠了。   她好话歹话说尽,他跟没事人似的油盐不进。   她这会儿实在是有些疲惫,没精力再与他纠缠下去,便说道:“也不是不行,不过今日太晚了,你将账册放这,我明日安排几个账房先生帮你看。”   “不妥,”尉迟瑾又走回椅子上坐下来,大爷似的:“这些账册可都是重要证据,万一遭贼或是丢失了可担待不起。”   他好整以暇道:“我还是在这看着方为稳妥。”   “......”苏锦烟忍了下,没忍住问道:“堂堂钦差大人就闲到了看守账册的地步?”   “昂,”尉迟瑾三分无赖七分破罐子破摔:“正是如此。”   “既是这样,”苏锦烟说道:“那你挪个地方,你总不至于想在我屋子里守一宿吧?”   “我过会儿要歇息了,”苏锦烟打了个哈欠,催促道:“还请世子爷另外找个地方看守这些账册。”   尉迟瑾目的达成,倒也干脆:“好。”   随后,他又让人抱着箱子出门了。   也不知他是如何办到的,没过片刻,苏锦烟便听见隔壁屋子的动静,先是有人搬了出去,之后又听见耿青的声音。   “对,花瓶放这里。”   “那是世子爷爱看的书,搁这。”   “世子夜里睡觉不喜灯太亮,将那盏挪开些。”   “被褥要熏了香再放进来,香不可太浓不可过淡,不可对着熏,似有若无清幽的龙涎香为上。”   “......”   苏锦烟听得扶额头疼,耿青动作这般迅速,竟是有备而来。   过得许久,苏锦烟半睡半醒之间,门房开了,霜凌鬼鬼祟祟地进来。   “小姐?”她问:“世子爷这是打算在这住下了?”   “兴许吧。”   “小姐,”霜凌悄悄地:“世子爷他知道了吗?”   苏锦烟摇头:“看来是不知道。”   “那咱们接下来该怎么办?药方子还留着吗?”   “自然是先瞒着,至于其他的,我再好生考虑考虑。”   .   苏锦烟趁着夜幕降临的功夫睡了一觉,也不知睡了多久,朦朦胧胧睁眼有些恍如隔世之感。   适才她做了个梦,梦里有个孩童一直对着她笑。那孩童明眸皓齿、白嫩可爱,最后笑着笑着却突然哭出来,不停问:“娘亲,你不要我了吗?”   苏锦烟觉得那孩童极其陌生,可见他哭时,又内心揪疼,这会儿醒来依旧感受真切。   好半晌,她的眸色才渐渐清明,缓缓撑着身子坐起,视线定在腹部的地方。   那里,突然有了个孩子。   在睡觉之前,迷迷糊糊间她确实萌生过吃落胎药的想法,可这会儿......想起梦中所见,她又不确定起来。   良久,她叹了口气。   罢了,不论如何这也是她的孩子,又怎忍心不让他来到这世间。   “小姐醒了?”霜凌捧着洗干净的衣裳进来:“小姐饿了吗?奴婢让人端晚饭过来。”   “霜凌,”下定决心后,苏锦烟说道:“那药方子还是留着吧。”   随后,她又附耳在霜凌耳边低声吩咐道:“这事,还得继续瞒着,往后咱们都要小心些。当然,也不必过于遮掩免得引起怀疑。至于那药,回头你找个牢靠之人,在铺子里煎,我每日过去喝就是。”   霜凌惊讶:“小姐打算生......”   “嘘——”苏锦烟提醒:“往后这些字眼,你再不许提一个字,免得露了马脚。”   “是,”霜凌应道:“奴婢知道了。”   “小姐?”这时,张叔在外头敲门,说道:“巧月姑娘说要见您。”   “让她进来吧。”   巧月进门来,老远地就跪下磕头:“贵人,巧月谢谢贵人的的大恩大德,若不是贵人今日救了我,我......”   “先别跪了,”苏锦烟说道:“霜凌,去扶她起来。”   “你可还有家人?”苏锦烟问。   “贵人,巧月早年被人牙子卖去各处,早就不知家人在哪了。”   “既如此,你就安心留在这,往后也不必叫我贵人,就跟霜凌一样喊我小姐就是。”   “你的手现在好点了?”苏锦烟又问。   “已经好许多了,多谢贵......小姐,”巧月换了称呼,又忍不住磕了个头:“奴婢以后定会好生伺候小姐,报答小姐的大恩大德。”   “我无需你报答大恩大德,不过...”她说道:“眼下倒是有件事需你去做。”   “小姐,是什么事?”   “后日就是斗茶大赛,想必你也有所耳闻。你家小姐我也参加了此次大赛,届时需要安排个人代表我汇源茶叶商行去展示茶艺。”   “小姐的意思是,让奴婢去?”   “你可否胜任此事?”   “小姐,奴婢学茶多年,茶艺自然是懂的,只是......”巧月有些紧张地说:“奴婢从未做过这样重要的事,奴婢担心做不好。”   “你可以的!”苏锦烟鼓励道:“明日我便亲自与你一起准备,每个细节、动作我都会亲自把关。”   “今晚你先回去好生歇着,对了,”她又说道:“桌上有瓶药膏,对你的伤势有用,你拿回去多涂抹几遍。今晚安心歇息,其他的明日再说。”   安置好了巧月,苏锦烟也感到腹中饥饿起来,吩咐霜凌去端晚饭,自己则下床洗漱换了身宽松的衣衫。   入秋后,傍晚变得凉爽起来,客栈院子里的树叶也飘飘徐徐地落了一地。   她站在窗边,以手支额失神地瞧着屋檐下黄昏的灯笼,满腹心事。   不过片刻,对面屋子的窗户也突然打开,一人手执折扇,潇洒倜傥地闯入眼帘。他朝着这边挑了下眉,桃花眼含笑,不要脸道:“可是在想你夫君?”   面对这样的尉迟瑾,苏锦烟认命地习惯起来。她淡淡地看了他片刻,然后若无其事地收回手,若无其事地关上窗。   尉迟瑾也不在意,勾唇笑了笑,转身出门,走到苏锦烟屋子门口叩了两声。   “进来。”   见是他,苏锦烟皱眉:“又有何事?”   “与你商量账册之事。”尉迟瑾施施然地进门,自来熟地坐在饭桌前与她面对面。   正巧霜凌带着人端了晚饭进来,她诧异地看了看尉迟瑾又看了看苏锦烟,不知所措。   而尉迟瑾确只是望着苏锦烟,一副在此坐定不挪身的架势。苏锦烟暗叹了口气,吩咐霜凌道:“再添副碗筷来。”   “是。”霜凌赶紧去了。   “你想商量什么?”苏锦烟问道。   “江南贪污案在朝中牵扯颇深,”尉迟瑾正色道:“这些账册也是我派人千辛万苦寻得的,你安排的人可牢靠?”   “是我铺子下的账房先生,跟在我身边看账册多年。”   “可知其底细?”尉迟瑾又问。   “略知,”苏锦烟道:“但不太详细。”   “如此,我不大放心。”尉迟瑾说:“这样,我将他们安排住在一处,账册看完之后,也另外派人看着,直到定州这边的事了结。如何?”   闻言,苏锦烟抬眼,缓缓地问:“尉迟瑾,就非要我的人不可?”   “是。”尉迟瑾说道:“我虽从户部带了些人过来,但朝中关系复杂,我也摸不准哪些是敌是友。此事,还非得是不在朝之人才能办。”   思忖片刻,苏锦烟点头道:“好,应你便是,只是,你莫要为难他们。”   “这是自然。”   正好霜凌拿了碗筷过来,放在桌上后,她又退了出去,还轻轻地将门关上。   此时已经是掌灯时分,屋子里光线暗了下来,只剩几盏烛火明灭不间地照着。昏黄的火光映在苏锦烟的脸上,令她整个人变得柔和起来。   室内寂静,满桌的菜香透着股淡淡的温馨。   不知怎的,这一刻,尉迟瑾莫名地情绪低落起来。   他已经许久没这样安静的与她吃过饭了。还记得在国公府的时候,他气恼待在书房不愿回屋吃饭,她总是温婉耐心地过来请他。   她会体贴地给他布菜,给他盛汤,还柔声嘱咐:“夫君,小心烫。”   彼时他不懂,只以为这便是夫妻间的寻常,寻常到觉得她一辈子都会对他好。   却不想......   尉迟瑾吃饭的动作突然慢了下来,抬眼一瞬不瞬地盯着苏锦烟,张口想说什么,却像是有东西堵在喉咙,怎么也说不出口。   苏锦烟当然也感受到了他的情绪,她默默低头不发一语,兀自不紧不慢地喝汤。   良久,她开口道:“尉迟瑾,你若是还放不下,咱们可以试着做朋友。你就当......”   倏地,尉迟瑾将筷子搁在桌上,声音微颤:“谁要与你做朋友?”   “苏锦烟,谁放不下了?”他冷嗤一声:“你莫不是以为我来找你帮忙就是对你念念不忘?”   他别过眼,压下心底涌起的莫名情绪,不屑道:“你切莫自作多情,我尉迟瑾真没多喜欢你。”   说罢,他起身甩袖离去。 第52章   尉迟瑾出门后, 昂首望着朦胧的虚空片刻,心情烦躁不已。   下楼时遇见正办事回来的耿青,耿青问道:“世子爷您要去哪?”   尉迟瑾没说话, 就这么沉着脸从侍卫手上拿过马鞭,纵马出了城。   屋子里的苏锦烟,也沉默了许久, 直到夜色越来越浓,饭菜渐冷,她才长长叹了口气。   .   次日,苏锦烟起了个早。   “小姐, ”霜凌帮她穿衣裳边说道:“奴婢让铺子里门房王老头家的儿媳帮您煎了药,她儿媳这会儿也怀着,此事稳妥。”   “嗯,”苏锦烟点头:“我等会儿就过去, 张叔他们起了吗?”   “张叔已经带着人出门了, 说是要去大赛的现场布置席位。”   “巧月人呢?”   “巧月在厨下给您弄早饭呢。”随后, 霜凌又悄悄地说道:“小姐,我听说世子昨夜一整晚都没回来, 也不知去了哪里。”   闻言,苏锦烟眸色微敛, 转了个话头:“一会儿你让人套好马车,我去趟铺子。”   ..   马车上, 苏锦烟带着巧月, 边思考事情,边嘱咐道:“一会儿到了铺子,你按着自己的习惯和喜好挑一套茶具,就按你擅长的来。”   “是。”   “按着你以往学的茶艺, 你先练习两遍,我观察之后再作定夺。”   “是。”   “还有,”苏锦烟说道:“用最好的茶练习,我从宜县带了许多好茶过来。对了,你自己更擅长泡什么茶?”   “碧螺春。”   “甚好,”苏锦烟赞道:“此时正逢秋季,想必许多人会想着用当季秋茶,以求鲜美。那咱们就用春茶,反其道而行之。”   很快,几人到了东城大街的铺子,苏锦烟安排好各样事项之后,径直去了后院。   后院有个厨房,平日里用来给掌柜小厮们做饭的,做饭的婆子正是王老头的儿媳。此时她见苏锦烟一身男装过来,风采照人,微微愣神。   “东家,”她悄悄说:“药已经煎好了,可要现在喝?”   “好。”   苏锦烟就坐在厨房门边的条凳上,也不讲究,接过药碗一饮而尽。汤药微苦,但她眉头都不曾皱一下,末了,还颇有闲心地打量王家儿媳的肚子。   王家儿媳笑道:“东家,我这已经是四个月了。”   闻言,苏锦烟惊讶:“四个月就这般大?”   她不动声色地看了看自己,居然开始担忧起来,心想,莫不是自己怀的孩儿是个长不大的?   有点忧愁!   王家儿媳许是察觉了她心思,噗嗤笑出声来:“东家莫要担忧,这等子事,有的显怀有的不显。”   苏锦烟呐呐地,仍旧有些怀疑:“是这样么?”   “自是如此,”王家儿媳道:“况且东家身子瘦弱,看不出来是很正常的。依我看,像东家这样的,估计得五六个月之后才能显见。”   “好,多谢告知。”   此时此刻,苏锦烟觉得有些好笑,从未想过有一天会坐在这样的地方与人谈论这样的话题。这种感觉,居然还挺不错。   她又看了看王家儿媳略圆的肚子,突然开始期待起来。   没过多久,霜凌过来喊她:“小姐,张叔派人来请您过去一趟。”   “发生了何事?”   “听说那边与人发生了点纠纷,本是我们在理,可对方却咄咄逼人,张叔拿不定主意,请您过去定夺。”   “好。”苏锦烟这才起身。   然而到了地方一看,才知道她的汇源商行席位紧挨着的居然就是宋家的茶叶商行。   此时宋德章也在,见她来了,宋德章从临时搭建的屋子里出来,拱手道:“苏东家也是来查看现场的?”   “宋东家。”苏锦烟也拱手行了一礼:“正是,听说这里出了点事......”   她转头看向张叔,缓缓问道:“出了何事?”   张叔适才正在与宋家的人据理力争,这会儿见自家小姐来了,心里有了主心骨,毫不客气地便将适才发生的事一一道出。   原来是为了门面问题,换而言之也是排场之事。   像斗茶大赛这样的场合,谁都想在这样的时候为自己商行博些脸面。参加此次大赛的商行有十数家,然而场地有限,官府分配的席位也有限。各家都是自己出钱出力将席位搭建得最好最亮眼。   原本也是正常竞争,各不相干之事。只不过宋家却因有知府这层关系,私下将席位向西边扩了地方。而西边的位置却是苏锦烟的汇源商行。   如此一来,汇源商行的席位就变得窄小了,明显地落了下成。张叔怒斥此事不公,但官府却以宋家商行原先就定好了位置,而苏家的商行后来才参加为由,拒绝了张叔的请求。   听了前因后果,苏锦烟淡淡颔首:“我知道了。”   宋德章此时已经去了不远处与人商量事,他朝这边看了眼,正好对上苏锦烟视线,缓缓勾唇笑了下,但笑意不达眼底,暗含挑衅之意。   苏锦烟也笑了笑,面色一派从容。思忖片刻,她转身吩咐道:“此事无需再费口舌,眼下时间不多,你就按现有的地方布置席位就是。”   官府有意维护宋家,这事即便再争执下去也枉然,倒不如想其他法子。   “另外,”她又吩咐霜凌:“你现在就去成衣坊买些衣裳,铺子里所有人都统一着装。”   “还有,”她说:“无论花多少银钱,请几个绣娘在衣裳的背面绣上‘汇源茶叶商行’字样。”   “要显眼,颜色要鲜亮,这批衣裳明日就要穿在每个人的身上。去吧。”   霜凌得了命令,立即去办了。张叔因着她这份镇定自若心里也定了下来,朝她行了一礼便赶紧去做事。   交待好事情,苏锦烟这才不紧不慢地抬眼朝宋德章那边看去,见他依旧盯着这边。她缓缓展了个灿烂的笑,面上的光彩自信得耀眼,像升在山岚之巅的红日,又像雨后从浓云中倾泻而下的万丈光芒。   宋德章竟是猛地愣了下。   **   忙了大半天,苏锦烟下午未时回到客栈,为了肚子里的孩子她如今倒是开始顾忌起来,按着大夫嘱咐不宜劳累过多。   “我等会儿歇息下,莫要让人来扰我。对了,”苏锦烟边上楼边吩咐霜凌:“巧月明日任务特殊,你带她去成衣铺子选一身好看的衣裙,多少银两不惧,挑最好的。”   “再有,张叔那边忙完了你让他安排两人在那守一宿,倒不是小人之心,就怕有人甘当小人。”   指的就是宋德章,他那人做事不折手段,说不准会暗中派人对她们的席位使绊子说不定。留两个人守着,即便有什么也好留个证据。   上至二楼,两人拐过回廊,苏锦烟还正欲吩咐什么,就见前方站了个陌生女子,似乎是哪家的千金小姐带着婢女前来。   她此时正站在尉迟瑾的客房门口,像是已经等了有好一会儿了。   “小姐,尉迟世子还未归来,咱们要继续等吗?”婢女问。   “世子忽然离府而住客栈,也不知是何原由。”姚淑莹说道:“但世子不远千里来到定城,我自然是要好生尽地主之谊的。”   她又说道:“客栈这样的地方如何比得上我家里?咱们再等等罢,兴许一会儿世子回来了,我好生劝劝他。”   话才说完,姚淑莹余光瞥见楼梯口处站着的人,神色微微愣了下,随后立即转过身别开眼。   苏锦烟脚步不停,走到自己的房门口,又低低吩咐了霜凌些事,然后自顾进了屋子,关上门。   门外,婢女们小声议论:“小姐,适才那人长得真好看,奴婢还从未在定城见过这等风姿的男子。”   “奴婢倒觉得尉迟世子更有男儿气概”另一人说道:“适才那人过于白净瘦弱,看起来跟个女人似的。”   “咱们定城的男子也不见得高大到哪儿呀。”   “好了,你们莫要议论此事,小心被人听了去,臊不臊?”姚淑莹低声斥责道。   苏锦烟洗漱过后歪靠在软塌上,迷迷糊糊地听了一会儿,眼皮渐渐沉重。睡意酝酿得刚刚好时,却听见西边窗户猛地被推开的声音。   她唬了大跳,赶紧睁眼瞧过去,就看见尉迟瑾一身玄色锦袍动作利索地翻窗而入。   “......”   “嘘——”他比了个安静的手势,指了指外边的人:“来你这躲躲。”   苏锦烟皱眉:“尉迟瑾,你可知你这般行径跟浪荡子有何区别?”   “哦?”尉迟瑾不以为意地走过来,在她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有何区别?”   “......”   苏锦烟收回视线,继续闭眼不想搭理他,心底隐隐有点生气。他自己不知在哪招惹的烂桃花,如今跑来她这里躲是几个意思?   之前酝酿的瞌睡也跑了大半,不得不又重新酝酿。苏锦烟尽量让自己心平气和,忽视坐在一旁虎视眈眈的男人。   外头的说话还在继续。   “小姐,尉迟世子今日是不是不回了?”   “若真是如此,小姐亲手做的糕点岂不是白费了?”婢女说:“小姐做了整整一个时辰呢。”   “小姐这般用心,尉迟世子见了定会明白小姐心意的。”   婢女们也纷纷奉承道:“岂止明白?咱们小姐在定城可是拔尖的好,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容貌才情也一顶一的好,说不准,尉迟世子也爱慕咱们小姐呢?”   “别胡说。”   “哪里胡说了?”那婢女笑着道:“上次在府中尉迟世子见了小姐,可不就看了好几眼么?”   闻言,苏锦烟掀眼,不紧不慢地转头朝椅子上的人看去。   尉迟瑾缓缓举双手作投降状,眼神无辜——   不是她们说的那样! 第53章   苏锦烟淡淡地看了尉迟瑾两眼, 几分嫌弃几分恼怒。   尉迟瑾还嫌招惹得不够?往回在上京招惹京城才女段淑然和他那个表妹,如今来了定城也不安生,竟是招惹得人家小姐直接找上门。   她也不知为何莫名地就气上了, 兴许是出于对尉迟瑾这种浪荡子的做派,又兴许是出于对他那张脸——   苏锦烟瞧了眼此时他漂亮又无辜的那张脸,分明是做贼心虚的事, 眼角居然还带着玩世不恭的笑。   那笑实在刺眼得很,索性她别过脸,兀自又闭上眼睛,眼不见心净。   尉迟瑾却是心情大好。   其实他本来也可以直接从正门回自己的屋子。不就是个女人么?况且他连那姚小姐长什么模样都没仔细瞧过, 又有何可惧?   但当耿青给他禀报说姚家小姐等在他门口,又听得苏锦烟也刚刚回来时。他就忽地冒了个想法,当即翻身下马从后边的树上跃进苏锦烟的屋子。   她屋子里焚着香,清幽淡雅, 沁人心脾。   尉迟瑾见不远处放着本书卷, 起身拿过来翻看。是本地志, 介绍各地风土人情和奇闻异事。   外头细细碎碎的声音还在继续,而屋子里, 夕阳从窗外落进来,照在随风飘摆的帷幔上, 浅浅的影子也跟随晃动。苏锦烟就这么靠在软塌上阖眼打盹。   一派岁月静好的模样。   尉迟瑾居然期待那外头的姚小姐能等久些,他也好在此留久些。   “锦烟?锦烟?”   过了一会儿, 尉迟瑾轻唤, 但苏锦烟似乎已经睡着。他大着胆子走过去,在软塌边坐下来,静静地打量她的睡颜。   她呼吸轻浅,红唇微微张着, 露出里头雪白皓齿,模样可爱。   尉迟瑾伸出根手指悬在她面庞上空,照着那精致的眉眼轮廓描绘,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仿佛这是多么有趣的事。   而眸中溢出了些自己都不曾察觉的温柔。   其实皇后姑母已经给母亲透过口信,意思是重新为他寻一门亲事。   原本因为太子的事让璟国公府与苏家联姻,姑母觉得心下愧疚,而今苏锦烟擅自和离闹得人尽皆知,这事触怒了她,便派人带了口信与母亲商量,欲为他另寻良配,母亲也应下了。   前两日上京来了信,信中提到让他重新相看贵女的事,说皇后有意在今年中秋宫宴上再赐婚。   但他拒绝了。   以往没娶妻时,对于娶谁做妻子实在是无所谓。可现在,他跟苏锦烟做过夫妻,便也只想一辈子与她做夫妻。若是让他另外再娶,他实在是想象不出来还能如何与别的女人同吃同住。   可苏锦烟为什么就不肯再与他做夫妻了呢?   尉迟瑾有些无可奈何,恨恨地在她鼻尖轻点了下。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低低地响起耿青的声音:“世子爷,人走了。”   尉迟瑾听见了,但不想理。   过了片刻,耿青又说道:“世子爷,何大人来了,说寻您有事。”   何大人是太子从户部拨过来的人,辅助他查案的。闻言,尉迟瑾倒不好继续久留在此了。   他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声,将锦被往上拉了些,盖在苏锦烟胸口,然后才起身出门。   *   次日,是定城三年一度举办斗茶大赛的日子。   天还蒙蒙亮,苏锦烟就听见了外边车马喧闹,便再也睡不着了。   霜凌听见动静,掀帘进来:“小姐,要起了吗?”   “嗯。”苏锦烟吩咐:“我自己穿衣,你先去看张叔他们过去了没,然后让人套马车准备好,等会儿我们就出发。”   大赛在上午进行,分批次按顺序抽签,苏锦烟还得早些过去查看情况。   然而到了大赛现场,早已是人山人海,苏锦烟的马车在门口被人拦下,负责看守的衙役说道:“还请公子在此下马车,上头规定了,外来人员不得乘车得入内。”   “这位官爷,”霜凌说:“我们是今日参加大赛的商户,并非外来人员。”   “管你是谁,不得入就是不得入!”   从门口进去还得走比较长的路,若平时还好,可苏锦烟怀着身孕,这人来人往的,万一有个什么闪失可就不好了。   霜凌想到此,从袖中掏出了张银票悄悄递过去:“还请官爷寻个方便,我家公子身子......”   “这是怎么了?”   话还没说完,就听得身后一个趾高气昂的声音说道:“还不快些?我家小姐的马车等在后头呢。”   那衙役听了本来想怒斥,然而探头一看是姚知府家的马车,立马就变了个脸,谄笑道:“是是是,小的这就打发了这人,还请姚小姐稍等片刻。”   霜凌听了皱眉,这不就是趋炎附势,欺软怕硬!   “看什么看,快下马车!”衙役喝道。   霜凌气得脸黑,转头对着马车里的苏锦烟说道:“公子,这些人狗眼看人低!”   “嘿!”衙役听到可就不乐意了,他今日是得了上头命令的,管他马车里坐着何人,撵走就是。于是挥手就喊来几人:“将她们的马车赶走,让道给姚大小姐。”   说着,几人就冲上来要拉马上的车夫和霜凌。   “等一下!”   “慢着!”   两个声音同时响起。苏锦烟诧异看去,就见尉迟瑾此时骑在马上,冷眼瞧着这边的动静。   “怎么回事?”他问。   霜凌见尉迟瑾来了,眼睛一亮,使劲甩开那些人。   那衙役赶紧上前行礼,说道:“大人,适才这些刁民欲在门口闹事,小的正要将人赶走。”   “你可真会血口喷人,”霜凌气道:“分明是你们狗仗人势。为何后头的马车让进去,而我们的却不准许?”   “这......”衙役头皮发紧,支支吾吾地解释道:“小的也是奉命办事。”   “奉谁的命?”尉迟瑾寒声问。   “奉奉奉.....”衙役冷汗涔涔。   “尉迟世子。”这时,姚淑莹下了马车,款款上前行礼:“世子就莫要责备他了,他也是为官府办事,有命在身。”   尉迟瑾视线落在苏锦烟那边,见她掀帘露出一张白皙的面庞,映在霞光之中,分外好看。   他看也没看姚淑莹,只漫不经心地挥手吩咐道:“将这些欺压良民的狗东西托走,好生教训教训!”   “是。”耿青应声,而后示意人将这些衙役拖走,很快便传来了打板子的惨叫声。   姚淑莹被忽略了个干干净净,她面色涨红。适才也只是随意地为这些人求情,原本也就是件小事,料想尉迟世子这点薄面必定会给她。   却不想......他不仅拒绝了她,还当众斥责了这些人欺压良民。如此一来,倒是显得她是非不分了。   苏锦烟看完这场戏,放下帘子,吩咐道:“进去吧,莫要耽误了时间。”   “是。”车夫缓缓启动马车进了门。   见她已走,尉迟瑾眸中淡淡失落,而后一夹马腹也扬长离去。   留着身后的姚淑莹几乎要扯烂了绣帕。   “小姐,”婢女小心翼翼地喊她:“咱们也走吧?”   姚淑莹收回视线,很快又调整心情。当然要走,她今日可是做足了准备,届时就不信他尉迟瑾没有一点点动心。   .   比赛还有约莫半个时辰就开始,但现场已经来了许多人,有的是外地茶商,有的是当地百姓们来瞧热闹。   放眼望去,高台两边都是一排排的席位,为抢夺眼球,各家都打出了自己的特色。然而最让人瞩目的还属汇源茶叶商行的席位。   汇源茶叶商行席位虽小了些,但装饰却极其奢华大气,且每个人都穿着“汇源茶叶商行”字样的衣裳,统一色调养眼又正式得很。   席位前摆放了许多桌子,上头是各式各样精致的品茗杯,里头也有各式各样的茶。貌美的小茶娘端坐在一旁煮茶,还不停解说茶的来历。每一款茶都带着个故事,这些故事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听得前来围观的百姓们舍不得挪脚,甚至听完还鼓起了掌声。   这般动静倒越是引来了许多不知情的人围观张望,以至于汇源茶叶商行席位上人头攒动。   不仅如此,小厮们还人手拿了许多手信。是个简约的纸袋,里头装着可试用的茶叶,数量不多,但贵在包装精致小巧。每个前来观看的人都得了这么份手信,高兴不已。哪怕是走了老远也还听见有人说“快去汇源茶叶商行看看,那里不仅有人说故事还有茶礼送哩。”   苏锦烟刚下马车,听闻此言,心里暗暗满意。目光环视周遭,不经意间又对上了一人的视线。   宋德章与她隔空对峙片刻,而后两人又各自含笑移开。   算是棋逢对手!也算是冤家路窄!   张叔知道她来,派人出来给她清出条道,苏锦烟这才得以进入自己的席位里头。   她问道:“准备得如何?”   “公子,”在外边,众人都改口换她公子,张叔说道:“一切都准备好了,就是今日抽签时,我们排第六位,时间略赶了些。”   “无妨,”苏锦烟道:“准备好就行,巧月人在哪?”   “之前在铺子里收拾东西,老奴已经派人去接她了。”   “好。”苏锦烟点头,寻了个空位坐下来。   没过多久,高台上“哐”地一声锣响,宣布比赛开始。与此同时,高台的另一侧,品鉴官们陆陆续续地坐上了位置。   苏锦烟随意瞥了眼,却忽地顿住。   那里出现了尉迟瑾的身影,见她看过去,尉迟瑾也向她看来,还勾唇笑了笑。   不过,这倒没什么,让苏锦烟诧异且顿住的,是另一个人的身影。   许储定居然也在其中。   不过许储定没看见她,此时他正在跟另外一人交耳谈话。   苏锦烟顿了片刻又收回视线,专心致志地瞧台上比赛情况。   第一个上场的是之前在客栈见过的人,彼时那人还跟她解说了定城斗茶比赛的事。   表现平平,苏锦烟心里如是评价。   接着又是另外一家商行,也是定城的老字号,苏锦烟看完同样心里也没有任何波澜。直到第五位出场,倒是引起了一阵骚动。   原来是姚知府的千金,姚淑莹。   她今日代表的是宋家的商行。宋家有个嫡女在府上当姨娘,算起来也跟姚淑莹有些亲戚关系,她如此身份代表宋家倒也合情合理。   且时下民风开房,斗茶赛发展到如今已成为当地盛世,许多官家女子也都暗中借这样的场合展示自己,搏一搏名声。就今日前来的官家女子就有三四个,而姚淑莹是这其中最亮眼的存在。   姚淑莹今日一袭墨绿长裙,外披绢纱银丝绣,上头百花飞鸟栩栩如生,仿佛凤舞在她身上。姚淑莹确实算个美人,且气质出众。今日这般精心打扮,更是将人衬得像下凡的仙子一般。   比赛还未开始,就博得众人喝彩。   她盈盈欠身,对着品鉴席上的人娇羞一笑,然后才开始入座。   才女总归有才女的资本,且姚淑莹是个聪明女子,在传统茶艺上融入了自己的创新。更聪明的是,她居然不像其他人一样选用正当时的秋茶,而是春茶西湖龙井。   与苏锦烟“反其道而行”的想法不谋而合。   苏锦烟认真地观察她的动作,形神兼备,且茶技也了得。倒不像上京那些贵女们只注重外在的好看,姚淑莹很认真地将茶泡出最好的滋味。   苏锦烟是个爱茶之人,也是个懂茶之人,观其汤色便心里有数。   这个姚淑莹果真冰雪聪明,知道在茶艺美观的基础上如何兼顾茶滋味更佳。   苏锦烟手指不紧不慢地敲着扶手,偏头问道:“巧月人可到了?”   因为下一个就该她的人出场了,个别细节她需要临时交代。   张叔在一旁愁得不行,说道:“人还未到,我适才又派人去催了,兴许是今日来的人多,路上堵了说不定。”   “好,”苏锦烟说:“见了人快些带过来。”   但她话还未说完,小厮就匆匆忙忙地跑进来:“东家,不好了,巧月姑娘在路上出事了。”   “出了何事?”苏锦烟心底一惊。   “东家,”小厮道:“咱们的马车走得好好的,也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匹马,疯了似的乱撞,巧月姑娘不小心被甩了出去。整个人摔倒在地,腿受了伤,眼下动弹不得。”   “她人现在在何处?”   “东家,小的让人送巧月姑娘去医馆了,希望能来得及。”   张叔却是痛心疾首:“已经来不及了,下一个就轮到咱们上去比赛,巧月不在,那咱们等于白白失去了这次比赛的资格。”   苏锦烟面色发沉,千算万算却不想有人在巧月身上动手。   “东家,”张叔见高台上姚小姐即将结束,急得打转:“眼下该怎么办?”   思忖片刻,她吩咐道:“张叔,你此刻带人去报官。霜凌,你去将巧月的衣裳拿过来给我。”   “小姐?”霜凌诧异地问:“小姐的意思是?”   “巧月已受伤,再重新寻人已经来不及。”苏锦烟说道:“唯一的法子,只能我自己上。”   “还愣着做什么?快去!”   很快,高台上的人结束,台下掌声雷动,众人对姚淑莹的茶艺展示佩服不已,纷纷交口称赞其才貌双全。宋家的商号了不得了不得!   宋德章听了,面上总算晕开了笑意。且适才他的人刚刚给他禀报,苏景的人已经被成功拦下,眼下,下一个就轮到汇源茶叶商行。   他倒是要看看,这个苏景还能怎么破这一局。   下意识地,宋德章朝汇源商号的席位上看去,寻了一圈都没瞧见苏景的身影,他微微蹙眉。正在狐疑之际,这时,人群中又爆发一阵骚动。   他转头朝高台看过去,当见到女子装扮的苏锦烟时,猛地惊住了—— 第54章   苏锦烟着男装雌雄莫辨, 有男儿的洒脱气度,着女装更是美得浑然天成,还带着一股女子少见的飒爽英姿。   尤其是她今日这身装扮, 一袭彩霞千色梅花百娇纱长裙,有女子的柔美又不失洒脱之气,玉冠高束, 一头乌发如马尾倾泻飞扬。   如此,静、美、飒结合一体,她站在高台中央,只那么随性而立, 便仿佛从云雾中走来,欲羽化登仙而去。   比起姚淑莹世俗之美,苏锦烟就更显独特绝伦。   台上台下,众人看得呆了。连尉迟瑾也忍不住追随她的身影, 许储定眸中更是闪过惊艳之色。   然而, 这其中, 最是震惊且不可思议之人,恐怕要属坐在台下不远处的宋德章。   此时, 他早已站起身,目光紧紧地盯着高台上那人。她面带微笑地入座, 与生俱来的自信与从容不迫,仿佛耀眼的光芒直刺入他的眼睛。   宋德章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心底说不上来此刻是何心绪。他曾经咬牙切齿当之为对手的人, 居然是个女人。   良久,他闭了闭眼,忽地嘲弄出声:他宋德章聪明一世,没想到被个女人耍得团团转!   不过, 众人惊艳过后,也开始有人提出了质疑。   此时,苏锦烟面前并无复杂繁琐的器具,只一席一碗一炉热水。相比起其他商行恨不得将所有精致奢华的茶器都搬上去的豪商做派,苏锦烟这样的情况倒是显得简陋了些。   “汇源商行这是何意?”有人窃窃私语起来。   “这不是茶艺比赛吗?她拿个碗上去作甚?”   有人低笑:“莫不是想用碗喝茶?”   “嘿!那不是咱们平时的情况吗?平日里干活累了渴了,随便倒一碗茶解渴便是。莫非这也算茶艺?”   “若是如此,那我也能上去比赛啦。”   闻言,有人摇头,不大看好苏锦烟,低语道:“我看汇源商行这次想要夺魁很悬。”   “确实如此,有姚小姐的珠玉在前,后者若想超越实在难。”   连坐在台下不远处饮茶的姚淑莹也几不可闻地低嗤了声。婢女附和道:“小姐,没想到那苏东家居然是个女人,虽长得......当然比不上小姐您,但她就这么上去比赛,未免太不自量力了。”   姚淑莹也是如此想的,为了这次大赛,她可是准备了许久。她原先也打探了各家商行的情况,自然知晓汇源商行原本准备的另有其人,可如今......   她同情且不屑地摇摇头:“可惜了。”   至于可惜什么,她没说透,但听了的人自然也懂是何意。   另一边,宋德章也是如此想法,短暂的震惊过后,他也渐渐放松起来。据他所了解,苏景来定城才短短几日,且之前从未参加过斗茶大赛,可以说是毫无经验可言。   他倒要看看她苏景如何赢这一局。   台下众人心思各异,而高台上的苏锦烟却早已调整了心情。她将自己置身于旷野之中,仿佛四周流动的人潮只是虚境之中的流花飞影,对她毫不影响。   她如参禅打坐,周身的那股安静气势也传散开来,台下围观人群受之感染,渐渐地开始变得安静起来。   忽地,此时不远处传来古琴之音,曲调幽幽切切,将此时安静的气氛烘托到了极致。   苏锦烟转头看去,却见许储定不知何时坐在高台的另一边,手抚琴弦,面色一派悠然自得。他转头也看过来,相视一笑。   这一刻,两人之间犹如高山流水,无需多言。   随着他的琴音,苏锦烟开始动作。她先是取炉上沸水高冲注入碗中,动作不急不缓。   这一步操作众人从未见过,纷纷低语交耳:“苏东家这是做什么?”   历来泡茶,都是先将茶叶放入器皿,再注入热水。而她这一步骤着实新鲜,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将水注入碗中之后,苏锦烟停下动作,等了一会儿。约莫片刻,她用手抵在碗边试探温度,确定适宜后,这才用竹荷将碧螺春干茶取出,并置于身前展示一圈。然后才将干茶缓慢地拨入碗中。   此时,只见干茶落水后,紧缩的叶片缓缓舒展开来,再随着她手边的动作,碗里的水开始旋转流动,茶叶在舒展之中犹如天女散花似的,也跟着旋转流动。   片刻前还是干扁银灰的茶叶,此时此刻已变成了青绿鲜嫩的芽头,仿佛还绽放在初春的枝头般,令人赏心悦目。   “好!”人群中有人激掌称赞。   当所有茶叶都在水中舒展之后,苏锦烟动作又停了下来,静静地观察汤色转变。等汤色由浅逐渐转为青黄之时,她则立即用羹匙舀出倒入品茗杯中。动作迅速利落又不失美观。   最后,她吩咐人将泡好的茶分发给品鉴席上的众人,如此一切,便算是完成了。   整个过程十分简单,没有浮华的技巧展示,没有琳琅满目的茶器争辉。然而整个过程却令众人移不开眼。   她一身彩衣安静地坐在中央,定如青松,又像立于山巅的世外仙眷,俯瞰人间。   她面色从始至终从容淡定,仿佛胸中有丘壑,内里定乾坤!   席上的尉迟瑾看到的就是这般情景,这一幕,哪怕多年之后回想起来,依旧令他久久悸动。   直到许储定的琴音听下来,众人才从回过神,而后便是一阵热烈地掌声。   在这片掌声中,唯一震惊又安静之人便是台下的宋德章了。他开始心慌起来,对手的表现如何,外人或许只能瞧热闹,而内行全看门道,苏锦烟的动作行云流水,茶艺技高一筹。   更难得的,是她那份镇定如山的心态。   直至今日,在这样的死局面前,苏锦烟都能背水一战,且战得如此漂亮。他不得不承认,这个苏景——不,这个女人,能力、见识远在他之上。   她表现得如此惊艳,眼下,宋德章只能寄希望于品鉴官那边。他抬眼看了下,五位品鉴官,有两位是他们的人。若是能再赢一票,此次大赛魁首便稳妥了。   而此时,高台之上,众人品尝了苏锦烟泡的茶之后,也纷纷点头。倒是有一人因忍不住好奇主动问了些话。   此人是一白衣老者,乃定城青岚书院德高望重的山长,每次斗茶大赛,皆会邀他出席。   这会儿,他摸着胡须含笑说道:“苏东家请留步。”   收拾好东西的苏锦烟正打算下台,闻言,脚步停下,行了一礼:“老先生有何赐教?”   “老夫观苏东家适才冲泡技艺,有一事不明。”   “请讲。”   “有史以来,但凡冲泡,皆是先入茶再入水,为何苏东家反其道而行之?”   “老先生,”苏锦烟拱手说道:“此乃碗泡法,于百姓中常见,但并非寻常。”   “哦?”老者道:“洗耳恭听。”   “苏某今日选用的是早春的芽头茶。”她站得笔直,侃侃而谈:“众所周知,芽头茶乃摘取枝头最早最鲜嫩的一芽一叶,再经过十二道工艺精制而成。”   “寻常的冲泡法子,也就是先入茶再入水的话,极有可能将茶叶浸泡过久,令其失了鲜美滋味,从而变得苦涩。”   “但若是先入水再入茶,一来可使得水温稍凉,减缓茶叶滋味转变的速度。二来,也可减缓茶叶浸泡的时间。如此法子,便能充分地保留了茶叶的鲜美滋味。”   “原来如此啊。”台下众人听闻后,纷纷赞叹此法甚妙。   老者又问:“历来斗茶比赛,比的除了茶艺之外,还有茶技。而老夫观苏东家适才的情况,无论从动作还是茶器使用都过于简单了些,苏东家就不担心?”   “老先生,”苏锦烟又答道:“苏某人是卖茶之人,也是爱茶之人。在苏某看来,茶最本质的价值是饮用,因此,追求真味才是根本。过多的的繁琐器具和动作只会舍本逐末,倒是违背了大道至简的法则。”   闻言,老者扶着胡须哈哈大笑起来:“好一个大道至简,‘以茶悟道,以茶论道’莫过于此啊。今日老夫受教了!”   .   此次大赛行进到午时,总算到了最后评比时刻,众人都紧张等待着官府统计出来的结果。   苏锦烟也在静静等待着,面上一派从容,而心里其实也没底。今日她这番行事,实在是属于火中取栗,成败不可测。   “小姐,”霜凌在一旁小声提醒道:“我们会赢吗?”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好一个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苏东家果真有魄力。”   身后忽地传来个声音,苏锦烟转头看去,竟是宋德章不知何时走了过来。   他若无其事地在另一旁的椅子上坐下,眸光犀利地盯着苏锦烟,缓缓道:“苏东家果真令人刮目相看。”   此时苏锦烟依旧还穿着适才的那套彩衣长裙,女子特征一览无遗。被宋德章这般看着,却无一点局促之意,倒是大大方方地回了个笑过去:“宋东家过奖。”   “你觉得你有可能赢?”宋德章忽地问道,面上带着笑,但笑意不达眼底。   苏锦烟却是看着他,毫不退让地说道:“比起喜欢背地里搞小动作的人,苏某觉得靠光明正大的手段,赢的几率更大些。”   她意有所指,话中有话,令宋德章听了,面上的笑意僵住。   此时也开始后悔之前的决定了,若早得知苏景是个女子,他定然不会用那般不光彩的手段,如此就算最后赢了,也依旧觉得耻辱。   尤其是此时她含着讥笑的眼神,令他更是隐隐难堪。   但做都做了,再懊恼也无济于事,宋德章只有强撑下去。他冷笑道:“成王败寇,谁又计较是怎么赢的?”   “不过,”他又说道:“苏东家还莫要得意太早了,好戏还在后头。”   闻言,苏锦烟微微蹙眉。   此时人群中又忽地掀起一阵喧哗,两人纷纷转头看去。   高台上已经正在进行最后的评比,官府得出票数统计后,还需品鉴官们手上最后的票做定夺。一共五位品鉴官,其中两位将票投给了姚淑莹,也就是宋家的商行,另外两位投给苏锦烟的汇源商行。   投给苏锦烟的这两位便是许储定和白衣老者。   只剩最后一张决定胜负的票,还留在尉迟瑾手中。   如此,这场比赛下来,苏锦烟已经心里有底了。就连霜凌也悄悄地在她耳边高兴地说道:“小姐,咱们赢了。”   尉迟世子肯定是要投给她家小姐的。   但有人却并不这么认为,姚淑莹紧张地盯着尉迟瑾手上的票。在她看来,今日能与她一较高下的只有苏锦烟,而比起苏锦烟,她与尉迟瑾的关系似乎更近些。   毕竟两人算是打过几次照面,且她又是知府之女,一个平民商户女子又岂能与她争锋?   因此,她笑意嫣然地走过去,对着席位上坐着的姚知府,撒娇道:“爹爹,女儿真是紧张得很,不知等会儿尉迟世子会投给谁。”   她虽是对着姚知府说话,余光却是瞥向尉迟瑾,话里暗示之意极浓。   尉迟瑾老神在在,几乎没看姚淑莹,也没看苏锦烟。而是拿着扇子呼呼扇风,似乎全然忘记众人还等着他投票。   “尉迟大人?”有人小声提醒:“该你啦。”   尉迟瑾当然知道该他了,可他却不想这般快决定,他还在等。   至于等什么,苏锦烟也清楚。   以尉迟瑾的性子,他如今好不容易手握对她重要的东西,自然是要好生拿乔,虽说不能让她像姚雪莹那般直接上前讨好,至少也得给他个“和颜悦色”吧?   但苏锦烟也老神在在地坐在席位上喝茶,头也没抬半分。   尉迟瑾等了会儿觉得无趣,正巧此时姚淑莹在问他:“尉迟世子觉得淑莹适才的表现如何?”   “嗯。”他漫不经心地应了声,然后提笔在一旁写下自己的投票。   姚淑莹内心暗喜,面上的笑容更甜了。   台下的霜凌也皱眉起来,低声道:“莫不是世子爷要投给姚小姐?”   众人都是这么认为的。   然而,当结果已公布时,却意料之外而又情理之中——尉迟瑾投给了汇源商行的苏东家。   顿时,姚淑莹的脸色青了白白了青,尴尬地僵在原地。   于是,这场比赛,毫无意外地汇源茶叶商行夺得了魁首。   这下,在场的许多人也为之欢呼起来,之前在汇源商行收到过手信的百姓们也为之欣喜,纷纷前来道贺。   一时间,汇源商行的席位倒是显得热闹非凡,张叔和霜凌他们也仿佛打了胜仗似的高兴不已。   苏锦烟坐在椅子上含笑看着这一切,而后又转头去看宋德章,不紧不慢地道:“苏某果真没说错,苍天自有公道。”   “是吗?”宋德章眼里带着阴沉的笑意,也不急不缓地说道:“宋某适才也说了,好戏在后头。”   话才说完,就见一队衙役直接冲向汇源商行的席位,领头的那人高声问道:“何人是苏景?”   众人的欢呼声顿时停了下来,苏锦烟顿了下,回道:“我就是,请问有何贵干?”   “把她拿下!”那人喝道。   随后上前来两人欲将苏锦烟扣住,然而人刚刚走到近前,就被尉迟瑾暗中安排的护卫冲出来,一人一脚地踢出去老远。   与此同时,尉迟瑾也走向了这边,沉眉冷斥:“放肆!”   “大人,”领头的官员过来,拱手说道:“下官接到秘密举报,苏东家联和宜县的高士荣隐瞒商税,藐视王法,下官正要抓人去审问。”   “隐瞒商税?”尉迟瑾掀眼,面色淡淡。   “正是,且证据确凿。”   “证据在何处?”   “呈上来。”那人吩咐道。   尉迟瑾接过来,随意瞧了两眼,颇是严肃地点头:“偷偷隐瞒商税,此事非同小可,即是如此,此人交给本官便是。”   “这......”那人赶紧看了眼姚知府,不知该如何回话。   按照姚大人的吩咐,是要将苏景此人直接打入大牢的,可现在钦差大人欲接手,这......   姚知府在一旁若有所思,看了看尉迟瑾又看了看苏锦烟,不大确定地说道:“大人,此案发生在下官定城,理应由定城的衙门审理才是。况且大人日理万机,这等小事......”   “这如何是小事?”尉迟瑾背着手,正义秉然:“本官这次就是为查商税而来,本官怀疑此人与贪污案有极大牵扯。来人啊,将她带回去。”   在众人看不到的地方,他意味深长地对苏锦烟说了句:“本官要亲自审问!” 第55章   苏锦烟被尉迟瑾的人带上了马车, 马车宽敞舒适,还焚着幽幽沉香,也不知他从哪里弄来的。   霜凌拘谨地跪坐在一旁, 面色担忧:“小姐,这是怎么了,好端端地为何要说咱们隐瞒商税?”   “欲加之罪罢了。”苏锦烟阖眼靠在车壁上, 背后枕着个金丝绣花锦缎团枕,倒是缓解了她今日一上午的疲惫。   “那......”霜凌低声问:“世子爷真要将咱们抓走?”   “世子爷也太不近人情了,”霜凌自顾自地说道:“怎么不问青红皂白便要拿您审问?小姐您是何样的人难道他还不清楚么?亏他曾经还与小姐做过夫妻,如今却这般不讲情面, 这等子薄情寡义的男人,幸好小姐与他和离了,否则......”   “咳咳——”   马车外忽地响起一声咳嗽,听出来是耿青的声音, 霜凌赶紧闭嘴。小心翼翼地掀开帘子看去, 就见尉迟瑾黑着脸站在外头。   “......”   尉迟瑾冷声道:“下来。”   这话是对着霜凌说道, 霜凌缩着脖颈不敢违抗,提起裙摆就下了马车。   很快, 尉迟瑾从另一边跳了上去,钻进马车前吩咐耿青道:“将她押走, 饿她三日。”   “小姐?”闻言,霜凌苦着脸向苏锦烟求情。   “小丫鬟无心之语, ”苏锦烟抬眼:“你何苦与她计较?”   “不计较也可以, ”尉迟瑾施施然坐下来,不怀好意道:“你是她主子,你若是为她求个情,我也可以考虑考虑。”   “......”   忍了忍, 苏锦烟问道:“如何求情?”   “这个嘛,”尉迟瑾双腿交叠,大爷似地:“叫声‘夫君’来听。”   闻言,苏锦烟立即闭眼,懒得搭理他。   “啧...”尉迟瑾见她这模样,奚落道:“看来她说错了,你才是真正薄情寡义之人。”   苏锦烟淡淡道:“我身边离不得她。”   “行吧,谁让我这么好心呢。”尉迟瑾对着外边吩咐道:“听见了?暂且饶你。”   “是是是,奴婢知错了。”   马车缓缓启动,走得不急不缓,倒不像是押犯人去审问,而像出城郊游似的。   “你要带我去哪?”苏锦烟问。   “别院。”   “去别院做什么?”   “嘿,”尉迟瑾挑眉:“苏东家,你莫不是忘了你此时是戴罪之身?”   “钦差大人难道也行那套逼良认罪之事?事情还未查清楚,凭什么认定我有罪?”   尉迟瑾从怀中掏出一叠东西,在她面前扬了扬:“你以为这些证据都是假的?”   “有人想陷害你,自然是做了十成十的准备。”他说道:“就凭这些,你确实无法翻身。”   听得此,苏锦烟皱眉:“这事你早已知道?”   “全定城的官员都在我的监视之下,他们有何动作我又岂会不清楚?”   “既如此,”苏锦烟怀疑地问:“你为何不早些告知我?”   “......”尉迟瑾摸摸鼻子:“自然是因为你这桩案子的确牵扯了其他,我不好打草惊蛇。”   当然不是!   尉迟瑾早就知道有人在陷害苏锦烟,他下好了网罗等这一刻,只等苏锦烟被陷害,他便趁机将人扒拉进自己的地盘。一来定城即将腥风血雨,想要护她;二来,也的确有自己的私心,想要见她。   至于罪名如何洗清,自然只是他一句话的事,但此时却不能说出来。   很快,马车到了城外的一处别院。尉迟瑾先下马车,习惯性地伸手要去扶她,苏锦烟见那只骨节分明、修长有力的手,微微愣了下。   “不必,让丫鬟来就是。”   知道她固执,尉迟瑾也不勉强,收回手后吩咐下人们将她领进去,自己则走到不远处召集下属谈事。   .   苏锦烟被丫鬟们领进一处院落,院落装饰奢华,家具置办也十分齐全。再走进屋子,里头的摆设令苏锦烟脚步微顿。   “诶?”霜凌诧异:“小姐,这里怎的这般眼熟?”   屋子里家具摆放以及帘子被褥都跟在国公府时住的锦逸院十分相似,又怎么会不熟悉呢。   看来,这处别院是尉迟瑾早就准备好了的。   跟着进门的婢女也附和道:“姑娘有所不知,这别院是世子爷三日前让人紧锣密鼓布置的。世子爷说了,若是姑娘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只管与奴婢们说。”   苏锦烟恍了下神,环顾周遭两眼便收回视线。吩咐婢女道:“去打水进来,我要洗漱更衣。”   “是。”婢女也是提前准备好的,得了命令后立即出门去了。   “小姐,”霜凌问:“世子爷这是何意?”   苏锦烟坐在软塌上,接过她递来的茶呷了口,缓缓摇头。   不论他是何意,她只当看不见便是。   很快,尉迟瑾就回来了,他在门口吩咐人摆午饭,然后才进屋。   “你先出去,”他吩咐霜凌道。   霜凌有点怂他,二话不说低头就出门。   “定城不太平,”尉迟瑾正色道:“这些日子你就先住这里,若是有事吩咐下人去办就是。”   苏锦烟听出了点苗头,问道:“可是案子要了结了?”   “快了,”他说:“定州的官员沆瀣一气,这种事自然是拔出萝卜带出泥,定城肯定会乱。”   “需要多久?”苏锦烟问。   “暂时不知,也许十天,也许半个月。”他又嘱咐道:“这几日我可能鲜少回来,你若是有事寻我就去找十七。”   “十七是谁?”   “我的属下,派来保护你的。”   “所以...”苏锦烟想到什么,狐疑地问道:“今日在大赛现场,突然出现的人就是他?”   彼时那两个衙役欲过来扣住她,身后却忽地出现一人将那两人踢飞,速度之快仿佛一直都在观察她动静。   苏锦烟聪慧,如此行径,自然想到更深层的东西,随即她微沉了脸:“你派人跟踪我?”   闻言,尉迟瑾赶紧举手投降:“不是跟踪,是保护。”   “何时的事?”   尉迟瑾摸摸鼻子:“在宜县的时候。”   缄默片刻,苏锦烟道:“虽然你出于好意,但我仍旧不喜欢你自作主张的行为。在别院这几日我有事自会寻他,但是往后,”她定定道:“你务必要将你的人撤走。”   “好好好。”   只要她不发火,尉迟瑾自然一百个答应。   很快婢女们端了饭进来,苏锦烟早就饿了,这会儿也懒得计较与他同桌吃饭的事。   尉迟瑾喝了两口汤,欲言又止地看她。   “你有什么话就直说。”   “你跟许储定是什么关系?”他直接问。   苏锦烟抬眼,淡淡道:“与你何干?”   尉迟瑾听了后,面色肉眼可见地沉了下来。   他冷得寒冬里的冰块,还冒着丝丝凉气,想忽视都难。片刻后,苏锦烟叹了口气道:“我与许大哥乃萍水相逢之交,不是你想的那样。”   “是么?”尉迟瑾质问道:“若只是萍水相逢之交,为何今日大赛上他要为你抚琴?”   “尉迟瑾,”苏锦烟放下筷子:“你是何意?”   “许储定何须人也,难道你不知?”尉迟瑾问。   “何人?”苏锦烟还真不知,对于这种事情,对方不说她也不会刻意去打听。闻言,她问:“你知道他的身份?”   尉迟瑾皱眉,似乎对她不知道许储定觉得有些不可置信。   “你可曾听闻江南墨云先生?”   “...???”苏锦烟诧异,良久才问道:“难道他就是......”   “正是他。”尉迟瑾说道:“此人恃才傲物,太子殿下曾多次邀其入朝为官但都被拒了。墨云此人,不仅上通天文下知地理,琴棋书画更是信手拈来,尤其是古琴乃世间一绝。曾听闻有王公子弟欲以千金听他抚琴一曲,却被他拒之门外。”   “而如今,”他语气酸溜溜地:“他却当着这般多人的面为你抚琴,难道这就是你口中的萍水相逢之交?”   听完,苏锦烟无语。   一来不知如何解释她跟许储定确实只是萍水相逢的关系,二来,她对尉迟瑾今日的态度实在惊讶。   好半晌,她才说道:“尉迟瑾,你在吃醋?”   这话犹如踩了尉迟瑾的尾巴,顿时变了个脸色,眉毛斜挑,说话也有些不自然起来。   “你胡说什么!”他不屑道:“我尉迟瑾是那等吃闲醋的人?”   “苏锦烟,你莫要自作多情!”   “嗯,”苏锦烟点头:“这我就放心了。”   “......”   尉迟瑾一噎,心里又不高兴起来。   他飞快吃完饭,之后撂下筷子起身,沉着脸道:“我还有事,走了。” 第56章   尉迟瑾走后, 苏锦烟也停下了筷子,让人将饭菜都撤了出去。她环顾四周,熟悉的场景令她心底涌起来许多莫名的情绪。   这样的情绪很不好, 惹得她心口涨张的涩。   其实尉迟瑾的心思她又怎么会不明白?只是她不想明白罢了。   她们已经和离,此事众人皆知,那日她那句‘覆水难收’的话涵义也在此。这次的事, 无论是苏家还是国公府,甚至皇宫里的娘娘,定然对她会心有芥蒂。如此一来,两人即便和好, 将来生活也总会少不了被这些芥蒂之事缠绕,兴许一辈子也不得安生。   况且,最重要的是,她是真的贪念现在这样自由自在的生活。尉迟瑾对她的那点喜欢, 不足以令她舍下天地广阔。   眼下, 令她担忧的是, 若是尉迟瑾还继续纠缠着,她肚子里的孩子瞒不了多久。届时若是他得知真相, 恐怕事情就由不得她了。   如此想来,还是需要尽快离开定城才是。   这时, 霜凌推门进来,手里抱着堆账册。   “小姐, ”霜凌道:“这是张叔让人送来的。”   “他们怎么样了?”   霜凌回道:“张叔他们没事, 世子已经放话了,在真相未明朗之前,不许为难汇源商行的人。张叔他们已经收拾东西回客栈了。”   “另外,巧儿的事, 张叔也去报了官,不过彼时官府没理,后来也是遇上了世子爷,才将此事重视起来。世子爷得知后很生气,说要彻查此事。”   不知不觉中,霜凌自己都没发现,她对尉迟瑾的称呼变得越来越尊敬起来,甚至还有几分与她家小姐不分伯仲的熟稔,仿佛尉迟瑾与她家小姐还是夫妻般。   苏锦烟自然也听出来了,心下无奈。尉迟瑾才出现没多久,就对她身边的人影响这般深,再这样下去可不好,说不定哪天她身边的丫鬟都得倒戈了。   “巧儿现在如何了?”她问。   “还在医馆呢,”霜凌说:“大夫说了,暂时还不能挪动。”   “嗯。”苏锦烟吩咐道:“我如今身上缠着官司,不能出去,许多事你多走几趟。巧月那边让她安心养伤,另外,让张叔尽快在定城买些铺子。这次的斗茶大赛咱们一鸣惊人,可趁机在定城将商行的名声传扬出去。”   “好,奴婢这就去办。对了...”霜凌想到什么,低声问道:“小姐如今出不得别院,那药的事......”   “暂时只能搁置,等出去了再安排。”   .   因准备斗茶大赛的事,苏锦烟忙了多日,如今事情告一段落,她总算得以松懈下来。这一松懈,便是从午时睡到了傍晚。   迷迷糊糊睁眼时,瞧见头顶熟悉的缠枝百花帐帘,愣神了许久,恍惚以为在梦中。直到婢女听到动静,端水进来给她洗漱,她才回神过来——她早已不是在国公府里头。   “姑娘,”婢女过来扶她起身,询问:“厨房的师傅打发人来问姑娘晚上想吃什么。”   “今日到了好些野味,也有秋天的瓜果,听厨房的婆子们说,还有一桶鲜美肥嫩的鱼虾呢。”   苏锦烟心下好笑,这别院生活倒是优渥得很,连带着吃什么都可随心所欲。看来尉迟瑾为了让她待在这里费了不少心思。   “想吃些酸的,”她说道:“让师傅看着做,按照他拿手的菜式便可。”   “是,奴婢这就去吩咐。”   没过多久,窗外刮起了阵狂风,将窗门吹得砰砰作响。婢女赶紧跑过去将门窗关上,说道:“兴许再过不久要下急雨,姑娘可莫要出门。”   “好。”苏锦烟点头,想了想,她问道:“尉迟......你们世子爷呢?”   “世子爷出门办事去了,具体去做了什么,奴婢也不知。”   “可有个叫十七的人?”   “十七?”婢女神色懵愣:“奴婢不晓得谁是十七。”   这时,门口忽地传来个男子声音:“属下十七在此,夫人有何吩咐?”   这声音冷不丁地响起,屋子里的两人都唬了一跳。苏锦烟倏地起身走向门口,将门一拉,就见个魁梧高大的青衣侍卫恭敬地站在门口行礼。   见到她,那侍卫赶紧后退垂下视线。   苏锦烟忍了忍,索性问了一连串话。   “你家主子是如何吩咐你保护我的?”   “你每日都在窥探我的事?”   “是否我的一举一动你都会向他汇报?”   十七:“......”   十七头皮发紧,也不知该如何回答,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个一二。   苏锦烟问:“你只需说是与不是。”   “...是。”   “你曾给你家主子禀报过什么?”   “这......”十七老实道:“就只有一次,在宜县的时候,夫人与高小姐的谈话。”   十七记性好,接着又将那些话复述了遍。   苏锦烟听完,又问:“之后呢?还有哪些?”   “没了。”   “为何不继续禀报了?”   “世子爷不准许属下靠夫人太近。”   “......”   难怪她刚才一开门,十七见鬼似的赶紧往后退几步。苏锦烟心情复杂,同时也松了口气,她如今怀着身孕,往后说不得要好生遮掩。若是十七寸步不离地跟着,恐怕事情很容易暴露。   良久,她说道:“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   傍晚起风后,果然下起了大雨,豆大的雨点打得屋檐啪啪地响。雨丝随着凉风潜入屋内,苏锦烟坐在软塌上看账册,觉得有些冷,便起身去添衣衫。   霜凌出门办事去了,还未回来,此刻,屋内倒是安安静静。   看了会儿账册,夜幕也渐渐笼罩下来。苏锦烟只觉得眼皮沉重,就着昏暗的灯火打了个哈欠,迷迷糊糊地靠着软枕睡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感到有一双手轻盈地将她托起,全身悬空,她下意识地扯住那人的衣裳。兴许是夜间有些凉,而来人的胸膛极其温暖,令她忍不住将脸依偎过去。   尉迟瑾动作一顿,受宠若惊地看着怀里安睡的小女人,连呼吸都不敢太用力,生怕吵醒了她。   他就这么抱着她站着,也不敢挪脚,视线温柔地落在她睡得红扑扑的脸上。她左边脸颊还有条痕迹,是适才靠着软枕压出来的。   这条睡痕打在她白皙的脸上,居然有些可爱。   他胸腔温温热热地,感受怀里的人柔软得不可思议。他已经许久都没抱过她了,贪婪地享受这一刻。   “锦烟,”尉迟瑾喃喃地低语:“你若是一直都这般乖该多好。”   他甚至想亲一亲她的额头,犹豫良久,还是忍不住低下头去。然而才低到一半,忽地扯到背上的伤口,令他疼得“嘶”地一声。   这一声也将苏锦烟吵醒了。   她缓缓睁开眼,就对上了尉迟瑾那张放大的俊脸。   “尉迟瑾,”苏锦烟蹙眉:“你这是在做什么?”   “想抱你去床榻上睡觉。”   尉迟瑾快走两步,又将她放回原处。也没回她话,自顾自伸手往后背摸了下,然后便是一手的血。   苏锦烟见了心下大惊:“你受伤了?”   尉迟瑾咬着牙走进屏风边说道:“无碍,小伤。”   苏锦烟赶紧起身跟进去,就见他已经脱了外衫露出大片胸膛。她脚步一顿,两人此时已经不是夫妻关系,这般亲密相见实在不宜。   可犹豫片刻,她还是走了过去,见他身后早已染了满身血迹,一道粗长的伤口狰狞地沿着肩往下延伸。   骇人得很!   “你等着,”她说:“我去找大夫过来。”   “不可,”尉迟瑾阻止她:“如今全城到处搜捕,若是现在寻大夫,定然打草惊蛇。”   “我衣裳里有药膏,你去拿出来帮我敷上就好。”   苏锦烟蹙眉,边伸手去掏东西边问:“你去做什么了?为何这般凶险?”   “姚世坤欲将证据悄悄销毁,被我的人发现了,今日我便是带人过去抢。”   “他一个知府能耐你何?怎的受伤这般严重?”苏锦烟拿了条长巾给她擦背上的血,然后拧开瓶盖将药膏抹上去。   “他可不是表面这般简单的身份,他背后站的是三皇子,这些年三皇子私下铸造兵器,用的钱都是从定州府挪过去的税银。他敢如此瞒天过海,又岂是简单人物。”   “嘶——”尉迟瑾龇牙咧嘴:“轻轻轻点....疼!”   苏锦烟狐疑,她已经很轻很轻了,怕碰着他伤口,指腹只是浅浅地在边缘移动。闻言,便只好将动作再轻柔些。   过了许久,等她抬头时,却倏地撞入了尉迟瑾亮晶晶的眼——   那眸子含笑,哪里还有适才喊疼的娇弱模样? 第57章   尉迟瑾目的得逞, 眼里尽是笑意,还故意挑眉看她:“锦烟,你在关心我?”   苏锦烟迎着他的视线, 面无表情,手下力道突然发狠。   “啊——疼疼疼疼——”   这回是真的疼,尉迟瑾额头还沁了些细汗, 他赶紧转过头老老实实地站着,嘴里却仍旧不老实地说道:“你这是在谋杀亲夫!”   “尉迟瑾,”苏锦烟可没心情跟他打情骂俏,她冷着眼说道:“上完药, 就请你出门左转,这里是我的屋子。”   尉迟瑾心里一堵,有些委屈地说道:“可也是我的别院不是?再说了,咱们好歹夫......相识一场, 你就么残忍地赶我走?”   “别院这般大, 出了门难道你就没地方睡了?”   “没了。”   苏锦烟无声凝视他。   “还真没有, ”尉迟瑾说道:“我买下这别院时,里头都是空空荡荡的, 也只来得及让人布置你这院子,其他地方尽是灰尘。”   “霜凌?”苏锦烟朝门外喊了声。   “姑娘, ”婢女回道:“霜凌姐姐还未归来,姑娘有何吩咐?”   “去把院子的西厢房腾出来, 铺上软被锦衾。”   “......”   尉迟瑾心口堵了个结结实实。之前让人布置这里时, 还以为她能触景生情,感念一点点曾经的夫妻之义。倒不想,女人绝情起来比谁都狠。   上完药,苏锦烟随口问了句:“你吃过晚饭了吗?”   “没有。”尉迟瑾答得飞快, 唇角勾着抹无赖的笑意。   苏锦烟斜睨他两眼,又面无表情地走到门口吩咐人准备饭菜,这才走回来问道:“既然证据已经到手,那贪污的案子是不是也快了结了?”   “你急着走?”   “嗯,”苏锦烟道:“我还有许多事要去处理,不能在此待太久。”   闻言,尉迟瑾又莫名情绪低落起来,适才的好心情也渐渐消散。   少顷,他问:“你要离开定城?”   “这是自然,”苏锦烟说:“等定城这边的事稳定下来,我得继续往南边去一趟。”   “锦烟,”尉迟瑾胸口微酸,欲言又止地:“你就......真不想再回上京了吗?”   “天下这般大,你要去哪?你处处漂泊,可想过要归家?”   苏锦烟愣了下,她自己都不知家在哪里。曾经以为苏家就是她的家,可后来看惯父亲跟继室的孩子他们一家其乐融融后,她才发现自己没有家了。   而尉迟瑾更不可能是她的归宿。   苏锦烟沉默了会儿,而后忽然问:“尉迟瑾,放手就这么难吗?”   “我......”   尉迟瑾此时堵得难受,心口也密密麻麻地刺疼,他试着动了动唇,却说不出话来。   难吗?   他想,应该是难的吧?如若不然,为何总是念着她。   室内安静,两个各自沉默地站着。良久,尉迟瑾苦笑了下,从架子上扯过外衫随意穿上。   “你早些睡,”他转过身懒懒地挥了挥手:“我走了。”   .   出了屋子,外边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雨,地面青石板上透着盈盈水光。   空气微凉,他长长地呼吸了一口,勉强压下心底酸胀的情绪,抬脚往雨幕中走去。   “哎——”婢女捧着伞赶紧追上来:“世子爷,仔细淋湿了。”   他淡漠地挥退婢女,不发一语出了院门。   *   尉迟瑾离开了,听婢女们说尉迟瑾没在别院过夜,也不知去了哪里。接下来的好几天苏锦烟也没见过他的身影。   这些天,她整日待在西厢房看账册,张叔等人也时不时会过来别院给她汇报生意进展。   目前她已经在定城买下来五家铺子,其中是一家茶楼。她吩咐人对这些铺子统一修缮,随后再着手货物之事。   对于铺子里的上些什么货,她之前有去了解过定城五花八门的市场。定城目前的茶叶市场有些乱,还未形成统一的价格标准和度量。许多铺子更是经常出现今日卖了货,明日就短缺了。   针对此,苏锦烟又冒出了个买茶山的想法,直接从源头垄断市场。这也是她打算尽快离开定城南下的原因。   兴许是怀孕容易多思,看完账本后不知不觉地又入了神。   良久,她转头望向窗外,秋风卷着落叶飘向半空,打了个璇儿又没入丛中,淡淡寂寥。   是时候该离开了。   .   过了会儿,有婢女进来禀报:“姑娘,有客人来访,说是找您的。”   “可知是谁?”   “是个姓许的公子。”   许储定。   苏锦烟莞尔,起身整理了着装,确认无不妥之后就出了门。   许储定着了身月白长袍坐在花厅,一把逍遥扇摇得惬意。老远见她来,起身行了一礼。   苏锦烟得知他真实身份后倒是不好受他的礼了,赶紧闪身到一旁,对他行礼道:“许大哥这几日可安好?”   许储定将折扇一收,笑道:“好,也不大好。”   “此话怎讲?”   “苏姑娘派人送去的好茶,许某吃了得趣,心情甚佳。不过,眼下定城不太平,难免有人扰我清静。”   许储定虽是一介文人,但文人在当世颇是有声誉地位,认识的权贵自然不少。偶有些想从他这走走关系的,自是难免。   闻言,苏锦烟好笑:“既如此,许大哥这是打算来着找我躲清静?”   “非也,”许储定摇头:“今日,是特地来向苏姑娘告别的。”   “许大哥要走了吗?”   “许某要出门远游,兴许过段时日再回。”   “多久?”   “一两年,又或者三五年罢。”   苏锦烟听了后,有些淡淡怅然,也有些浅浅羡慕。   怅然许储定是个难得的朋友,可却要走了,同时也羡慕他这般洒脱恣意的人生。   过了一会儿,苏锦烟说道:“我最近才得知许大哥的身份,实在钦佩不已,承蒙许大哥不嫌弃愿与我结交。许大哥,其实我......”   “诶——”许储定拦住她:“若是不想说也无需多言。”   “并非不想,”苏锦烟笑道:“机缘复杂,不知从何说起罢了。不过,我猜想,许大哥知道我在这里,想必也已清楚了我的身份。”   许储定点头,他自然是晓得的。尉迟瑾是何人?那日在酒楼一句“她夫君,”便早就猜到了苏锦烟身份。   也正是因为猜到了,所以有些陡然而生的情愫便也迅速尘封了。   他这一世鲜少交友,女子更是少之又少,对于苏锦烟,甚是欣赏。这等世间奇女子,得之乃幸,失之亦命。   两人聊了约莫半个时辰,而后许储定才告辞离去。望着他潇洒离去的背影,苏锦烟久久叹息。   山水有相逢,望君多尊重。   *   如此又安静地过了几天。   某日清晨,苏锦烟醒来时听到个消息——定城知府姚世坤被下了大牢。   苏锦烟靠坐在床上,听了这消息诧异了片刻,随后又忽地干呕起来。   “小姐怎么了?”霜凌掀开帘子,面色担忧。   “无事,”过了好半晌,苏锦烟才抚着胸口说道:“许是他调皮了,胃里难受的很。”   “难道是他饿了?”霜凌笑起来,赶紧说道:“小姐近日睡得越发晚了,有时吃早饭没个准数,估计是饿了。奴婢这就去让人端早饭进来。”   苏锦烟点头,兀自趿拉着鞋子坐在床边,伸手轻轻地抚摸肚子若有所思起来。   她怀孕的征兆是越来越明显了,说不准很快就被别院的婢女们发现。如此看来,她得尽快跟尉迟瑾商量离开的事才行。   想了想,她走到门口试探地唤了声:“十七?”   很快,十七从墙外翻越而来,矫健的身姿与他家主子如出一辙。   “......”   十七来到台阶下,行礼问:“夫人,找属下有何事?”   “你可有法子联系尉迟瑾?”   “夫人,”十七说道:“世子爷这些日子一直在别院。”   “???”   十七解释道:“世子爷之前受伤严重,后来又淋了雨,伤口发炎导致夜里时常高热不退。”   “没请大夫吗?”   “前两日才请了大夫,”十七说道:“但世子爷喝了药之后又继续出门办事去了。”   闻言,苏锦烟蹙眉,低斥:“他不要命了吗!”   “谁不要命了?”   正巧这时,尉迟瑾进了院门,他站在蔷薇树下,面色苍白地看着她。   .   饭桌上,两人沉默对坐。   多日不见,苏锦烟不知道说什么,而尉迟瑾却是心情好地闷头吃饭。   见他吃得又快又急,苏锦烟问:“你是多久没吃东西了?”   “之前一直病着,没什么胃口,都是喝清粥。”尉迟瑾说道。   如今身体有所好转,案子也了结得差不多了,心情好,胃口也就恢复了。   他喝完汤后,苏锦烟就给他盛了碗饭,等递到他面前时,自己倒是愣了下——   以前在国公府她经常做这样的事,没想到过了这么久还是改不了这个习惯。   “怎么了?”尉迟瑾伸手来接,又问:“你适才找我有事?”   “嗯。”   “何事?”   “我打算这两日就......”   “世子爷,”门外耿青打断了苏锦烟的话,禀报道:“大门处有人说要见您。”   尉迟瑾沉眉:“这等小事何须来扰我,谁人能见谁人不能见自己没数!”   “爷,”耿青瞧了苏锦烟一眼,迟疑地道:“是......姚小姐说要见您。”   “她有何事?”   “姚小姐说,她知道另外的账本藏在哪里,只不过......”   “不过什么?”尉迟瑾不耐烦:“说!”   “姚小姐想单独见您禀报此事。”   .   此时,别院大门外,姚淑莹一身轻薄红纱,曼妙身姿在薄纱下若隐若现,外头只罩了件斗篷。   婢女紧张地问:“小姐,若是尉迟世子不见您该如何是好?”   “不!”姚雪莹手指攥紧,志在必得地:“他一定会见的。” 第58章   耿青在门口禀报:“姚小姐说她知道另外的账本在何处, 不过...要单独跟世子爷说。”   闻言,苏锦烟放下筷子,看向尉迟瑾。   尉迟瑾也停下来, 下意识地解释道:“姚世坤极其狡猾,罪证都是分好几处藏匿,我们之前找到的东西只能定姚世坤的罪, 三皇子却被撇得干干净净。姚世坤之所以这么做也是寄希望于三皇子会帮他洗清罪名,因此,这另外的账本极其重要。”   “这是你的事,”苏锦烟说道:“见不见人你自己决定。”   思忖片刻, 尉迟瑾吩咐耿青:“去请她到书房。”   “是。”耿青得了命令就走了。   尉迟瑾还没吃完,也不着急,端起适才苏锦烟给他添的那碗饭又慢慢吃起来。   过了会儿,他问:“你刚才想说何事?”   “没什么, ”苏锦烟兀自拿起筷子, 夹了片醋溜藕:“等你忙完, 我再与你说。”   “好。”   吃过饭,尉迟瑾这才不紧不慢地往书房去。   ...   书房。   姚淑莹紧张无比地站着, 眼睛时不时探向门口,问:“尉迟世子何时来?”   “姚小姐, ”耿青说道:“世子爷正在吃早饭,您稍等片刻。”   婢女进来上茶, 姚淑莹也没心思喝, 端着茶杯心里打鼓。来之前她倒是做了许久的准备,也斗志昂扬,可这会儿真到了地方,又有些发憷起来, 也不知一会儿是否能成。   爹爹进了大牢,等罪名判下来,家中女眷都要被发配。她曾见过定城杨家小姐的凄惨结局,杨小姐本也是官家小姐,因爹爹犯了事,女眷们都被发配沦为奴籍。   那杨家小姐本也是光鲜亮丽之人人,彼时在定城被无数富家公子求娶,可自从沦为奴籍且被卖到那种地方后,她成了供男人们取乐的玩物。曾经那些爱慕追求的人她不屑于顾,可如今天天都被那些男人轮着亵.玩。   与其这样屈辱地活着,倒不如提前给自己寻一条出路。她长得不差,论姿色论身段都是这定城数一数二的。她不求做尉迟世子的妻,只求尉迟世子能看在她主动投诚的份上,记她些功劳,免她流离失所。哪怕一辈子被他藏在别院,只当他一人的玩物,她也心甘情愿了。   如是想着,姚淑莹又给自己鼓了几分勇气,斗篷下的身子也挺得笔直。   “世子爷,”这时,外头有人请安:“人在里头。”   “嗯。”   尉迟瑾大步走上台阶,进书房后径直往上首坐下,抬眼道:“你说你知道另外的账本在何处?”   姚淑莹适才见他进门,身子因紧张颤得都忘了行礼。但她竭力保持镇定,说道:“是。”   “账本在哪?”   “尉迟世子,”姚淑莹说道:“此事乃机密,还请世子爷让人将门关上,我在细细与你道来。”   尉迟瑾挑眉,冷笑:“你想耍什么花样?”   姚淑莹白着一张小脸,羞耻又难堪,却依旧说道:“还请尉迟世子让人将门关上。”   尉迟瑾冷睨她片刻,最后抬下巴示意耿青关门。   耿青将门关上后,随即屋内光线一暗,姚淑莹的心也跟着砰砰直跳起来。   “世子,”她说:“我若是说出了账本的藏匿之处,可否答应我个条件?”   “说说看。”   “若是我父亲定罪,可否免我与我母亲受罚?”   这种小事比起抓三皇子的把柄来,自然是十分划算的买卖,因此尉迟瑾想也未想,便点头答应:“可。”   “我还有一事。”姚淑莹道。   尉迟瑾皱眉不悦:“还有什么条件,一起说了。”   “世子,”姚淑莹咬着唇,葱嫩手指扯住斗篷的带子,而后缓缓一拉:“我还想留在世子的身边服侍,不求名分,只求世子......”   她话还未说完,就只觉得眼前光线忽地变黑,然后就感到有什么东西将她直接盖住了。   尉迟瑾在她扯带子的时候就已经闭眼,迅速挥手扯过斗篷就朝她身上兜头盖过去,随即铁青着脸出了书房。   耿青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下意识地往里瞧,看清状况后猛地一怔,也赶紧转过身。   “将她押下去,”尉迟瑾走到院门口吩咐道:“务必将另外的账本审问出来!”   “是。”   “此事不许让她知晓。”   这个“她”指的是谁,耿青自然也清楚,赶紧应声:“是。”   尉迟瑾莫名地有些慌,没想到来书房遇到这样的事,虽然他没看清楚,可就怕这种事传到了苏锦烟耳朵里。适才两人在书房关着门谈事,万一又被她误会了去,他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他隐隐有些后悔来这一趟,然而走到半路却遇见迎面而来的苏锦烟。   “你做什么去?”他快步上前拉着苏锦烟就往回走。   苏锦烟纳闷:“张叔派人送了东西过来,我去外院瞧瞧。”   “晚些去,”尉迟瑾说:“现在先陪我去赏花。”   “???”   苏锦烟瞧了瞧周围的枯黄落叶,大秋天的哪来的花赏?   ....   尉迟瑾将她拉到水榭里坐下,苏锦烟被他这举动弄得莫名其妙。   “如何了?”她问:“姚小姐将另外的证据说了吗?”   “嗯。”   “那如此一来定城这边的事也快结束了?”   “嗯。”   尉迟瑾不想聊这个话题,他问道:“你刚才说有事要与我商量,是何事?”   苏锦烟斟酌片刻,说道:“我在定城这边的事也处理得差不多了,便想快些离开。”   尽管这话尉迟瑾之前也听她说过,但此时再次听了也仍旧是不大舒坦。   他许久也没说话,定定地望着池塘里枯萎的荷叶,面上看不清情绪。   “尉迟瑾,”苏锦烟迟疑地:“这些日子以来多谢你照顾,你的恩情我铭记于心,日.后有机会定当......”   听她说这些敷衍客套之词,尉迟瑾忽地上火,转身厉声问道:“日.后是何时?”   “我这人不喜欢做亏本的买卖,”尉迟瑾说道:“你既觉得欠我恩情,那就尽快还了。”   苏锦烟自然知道他说的是气话,心下无奈,劝道:“尉迟瑾,天下无不散筵席,我们总归要分道扬镳,你回你的上京城做贵公子,我做我的生意买卖。”   尉迟瑾气恼,心里堵得说不出话。   他一直不想面对这样的事,但终究还是来了。然而曾经想好的无数请求她留下来的话,此时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她如此坚决,他怕说出来不仅没能将她留下,反而让自己落了面子被她看笑话。   可此时她说要走,自己却又不知如何是好,只能盯着荷塘生闷气。   “我明日便让张叔过来接我,”苏锦烟说道:“尉迟瑾,上次我见你涂伤口的药膏没多少了,我特地请了医馆的大夫给你配了几瓶,都是极好的药材,你记得......”   尉迟瑾转身:“你都要走了,还关心我作甚?”   “莫不是你其实心里有我却不肯说?”他走近两步:“苏锦烟,你若是跟我回京城,我也不是不可以答应你的要求。”   苏锦烟迷惑:“我的什么要求?”   “你不是不喜欢我娶别人吗?”尉迟瑾不自在地道:“我不娶就是了,以后也不会纳妾。”   “还有,”他继续道:“你喜欢做生意,我也随你。你想出院门游玩我以后有空定然也会陪你。”   “呐,”尉迟瑾昂着下巴,别扭且傲慢:“你的要求我都能答应,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闻言,苏锦烟沉默下来。   秋日晨曦落在窗边,将窗下的一株兰花照的青翠欲滴,水榭里安安静静,仿佛连空气也静止了。   尉迟瑾说完那番话,心里隐隐的期待着,下意识地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然而随着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他心头也越来越凉。   他眸色渐渐染了些伤感,抱着最后的希冀问道:“你为何不说话?是难以抉择吗?”   良久,苏锦烟才淡淡地叹了口气,说道:“尉迟瑾,我们回不到过去了。”   随着这句话,尉迟瑾的心骤然一痛,有什么酸酸涩涩的东西涌上鼻尖。他缓了缓,又缓了缓,过得许久才将那股难受的情绪压下去。   他转身,故作潇洒地说:“什么叫回不去,你不试试又如何清楚。”   “苏锦烟,”他继续道:“我这人也不是很难相处,你若是觉得我有不好的地方,你大可说出来,咱们毕竟是夫妻,我勉强为你改一改也不是不行。”   “尉迟瑾,”苏锦烟抬眼,质问他:“你就这么喜欢我?”   她眼神里带着点嘲弄,带着点挑衅,还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嫌弃。   这样的眼神陌生又另他难堪,仿佛已经看穿他心底,将他隐藏的秘密剥开爆嗮在日光下,毫无遁形。   他迎上她的视线,喉咙动了动,迟疑许久才回道:“是!”   “我是喜欢你。”他面上故作轻松的笑已经消失,眸色认真地说道:“我就是挺喜欢你的,苏锦烟。”   苏锦烟愣了下,他眼神坚定且平静,像暗流汹涌的深潭,仿佛下一刻就要滚滚而来将你淹没,令她有些惊骇。   适才她故意装出的一副高傲神情,原本也只是激将之法。她将他心底的东西揭穿,将他的高傲踩在脚底,只望他知难而退。却不想,听到的却是这般回答。   她甚至有些不敢看他的眼睛,于是不着痕迹地别过脸:“可我不喜欢你。”   “尉迟瑾,放手吧。”   说完这句,她缓缓转身,出了水榭。 第59章   姚知府倒台后, 身后跟着的一众人也纷纷受牵连,首当其冲便是宋家。   宋家许多产业都被官府没收了去,独独只剩宜县祖上留下的米粮铺子。不过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即便只剩最后一点祖产,对寻常百姓来说也依旧是可观的财富。   宋德章不甘就此认输,欲要另辟蹊径重振宋家家业。然而他不知道的是, 宋家族长们已经连夜商议,将他提出了局。   宋德章急匆匆从定城赶回宜县时,就被拦在了宋家家门外。   “这是何意?”他阴沉着脸。   “二爷,哦, 对了...”管家面色不大客气地道:“如今你已不再是宋家二爷了,宋家的新家主是大老爷。”   宋家大老爷是宋新和,也就是宋德章的大伯。   “吃里扒外的东西,”宋德章满眼戾气:“谁给你的胆子更换家主?”   “嘿, 你别不服气。”管家道:“前儿宋家族长便定了此事。大老爷说了, 二爷自己犯错断送了宋家前程, 已经不配再当宋家家主。念在二爷还是宋家血脉的份上,高永巷的宅子往后便留给二爷住, 只是这宋家大门,二爷可入不得。”   “来人啊, ”管家吩咐:“将二爷的衣裳行礼送出去。”   宋德章眼里恨得要滴出血水来,他咬牙笑了会儿, 说道:“果真是宋新和的好走狗, 当年你走投无路时,是谁救了你难道忘了?”   “忘恩负义的狗东西!”他大喝:“叫宋新和滚出来!宋家是我父亲打下的产业,他一个庶子也敢独占宋家?”   宋新和的母亲是妾室扶正,但依旧被人从小鄙视为庶子。而宋德章的父亲才是原配正室之子, 却于八年前便与妻子双双去世。彼时宋德章才十四岁,上头只有个比她大三岁的姐姐,俩姐弟算是相依为命。   宋家叔伯们早就觊觎宋家家财已久,经常打着分家产的旗号欺负姐弟俩。当时的宋德章还是个未及弱冠的少年,面对豺狼虎豹,他狠得像从地狱里爬出来的人,楞是将宋家叔伯逼退。最后宋德章的姐姐甘愿做了姚知府的妾室,宋德章在宋家的地位才算稳固下来。   而如今,姚知府倒了,宋德章最大的依仗也没了。再加上之前宋德章败在了苏锦烟的手上,宋家族长们便以此大做文章,联合宋新和直接将宋德章赶出了宋家。   这样的打击,无异于雪上加霜,也是宋德章这辈子最大的耻辱。   他仿佛瞬间被人抽了脊梁骨,整个人颓靡不振。辗转多地又回到定城,无论如何,定城还有个姐姐,是他最后的亲人。   .   这日,宋德章坐在街边小酒肆独自饮酒,醉得昏头昏脑,脚下倒了好几个酒壶,整个人看起来狼狈又孤独。   他拎着酒瓶倒酒,倒了半天才滴出几滴,于是又晃了晃,不悦喊道:“小二,拿酒来!”   下一刻,视线里出现个白色身影,那人如玉一样的手指提着只酒壶,将酒注入他杯中。然后不紧不慢地在他对面坐下。   宋德章眯眼看去,见是“老熟人”,缓缓地笑了。   “来看我笑话的?”他咬牙切齿。   “适才在对面茶楼饮茶,”苏锦烟道:“见你独自一人在此饮酒,便过来与你说说话。”   “想说什么?”   人就是这样,但凡分出胜负,认清现实,之前的那些不甘和敌意通通消失了。此时,宋德章居然还能心平气和地与对手说话。   “宋某技不如人,”他一口酒饮尽:“成王败寇,我认。”   “但你若是想看我笑话,”他冷哼:“就赶紧滚,我宋某即便再落魄也不是一个女人可以拿来嘲笑的。”   苏锦烟好整以暇地又给她倒了杯酒,淡淡地道:“宋东家,你可知你输在了何处?”   宋德章抬眼,浑浊的眼里神情散焕。   “你输在狂妄自大,输在看不起女人!”苏锦烟毫不留情地揭穿:“可你偏偏败在女人的手上。”   宋德章面色黑沉,冷厉道:“说够了?”   苏锦烟没理会他,自顾自说道:“宋东家,如果有个可以让你反败为胜的机会,你要是不要?”   闻言,宋德章动作一顿,紧紧地盯着她,眼底渐渐有几分清明。他是聪明人,自然清楚苏锦烟这话是何意。   “你想让我为你做事?”   “怎么,你不愿?”苏锦烟面色平静,而平静中眼角又带着点漫不经心的笑:“还是说你不敢?”   “我宋某人有何不敢?”宋德章说道:“只不过我之前处处与你为敌,你就不怕我有二心?”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苏锦烟道:“苏某欣赏宋东家的才干,正好我在定城的铺子需要人打理。”   “你让我为你打理铺子?”宋德章仿佛听了什么好笑的笑话,兀自笑了半晌才说道:“苏景,你未免太狂妄欺人!”   “你倒不必急于拒绝,且听我说完。”苏锦烟说:“若是我将计划说了之后,你还不感兴趣,那就当我没来过。”   接着,苏锦烟将之前在宜县与高老爷谋划的商业蓝图,又与宋德章说了遍。她思路清晰,条理分明,从容不迫的姿态仿佛在聊每日天气似的,然而,出口的那番话,却是开天辟地震撼人心。   两刻钟后,宋德章彻底酒醒了,眼里哪还有什么浑浊迷醉?里头尽是震惊和兴奋。   而后,他唇角渐渐勾起,弧度越来越大,直至大笑出声。   “宋东家可愿与苏某共谋这份伟业?”苏锦烟摇着折扇问。   宋德章停了下来,狐疑且希冀地问:“为何是我?”   “适才苏某也说了,”苏锦烟道:“苏某欣赏宋东家的才干。”   良久,宋德章胸口热血澎湃。他忽地起身朝苏锦烟拱手一拜:“我宋某人能败在你的手上,心服口服。往后,任由苏东家差遣!”   ***   安排好定城的事,苏锦烟便要出发南下了。   出发这日,早起时她又吐了许久,末了整个人面色苍白。   霜凌担忧不已:“怎么喝了药都还未缓解?”   “哪有那么快,”苏锦烟笑道:“不久前才喝的药,大夫说了得慢慢缓解。”   离开别院后,苏锦烟又住回了客栈,回来的第一件事便是让人去请大夫来把脉。在别院的这十多天她都没喝安胎药,心里担忧不已,大夫诊脉后告知她胎儿安好,她这才放下心来。   不过这两天她的孕吐越来越严重了,昨晚又请了大夫来看,让大夫开了缓解的方子。霜凌一早就熬了汤药给她喝,结果喝完没多久还是吐得不行。   “东西都准备好了?”苏锦烟问。   “都准备好了,”霜凌回道:“张叔他们已经在楼下了,等小姐吃完早饭就出发。”   “好。”   这两日她忙里忙外的,也没再见过尉迟瑾的身影,听张叔说现在定城人心惶惶,钦差大肆整顿贪污案,已有许多人都下了狱。   想必这两日他也正忙得不可开交。   那日在别院与他说了分别之后,她便立即回屋子收拾东西离开了,后来尉迟瑾如何了,她也不得而知。   这样也好,本来早就该了断了的,如今说清楚了,他应该也死心了。   也许他这会儿还有些难以割舍,但等离得远了,日子久了,也就渐渐淡忘了。   孕吐之事惹得她胃口不佳,早饭也只是匆匆地喝了几口粥就撂筷子。   出门时,天边日头将将升起,绯红的霞光染得天边似火般灼亮。马车粼粼而行,很快就出了定城东城门。   本是秋日清凉舒适的空气,不知为何,苏锦烟却觉得有些透不过气。她掀开帘子用力呼吸了几口,忍不住再次瞧了眼定城的方向。   然而,当瞥见城墙上站着的人时,猛地愣了下,心口那股燥闷也达到了顶点。   她又想吐了,转身捂着嘴呕了许久。   “小姐,”霜凌赶紧倒茶给她:“和些热茶暖暖。”   苏锦烟摇头,扶着车壁缓了会儿,又掀帘子朝城墙看去,而那身影却已经不见了。   ...   尉迟瑾躲在石柱后面。适旧看过来,不知为何,下意识地就想躲起来。   他疲惫地靠在石柱上,这两天为了不想起她,他疯了似的从白日忙到晚上深夜,直到累了才入眠。   过了一会儿后,耿青低声禀报:“世子爷,人已经走远了。”   他忽然慌张起来,赶去走出去瞧,然而,那徐徐远去的马车早已在官道上只剩一点黑影。   他定定地立在那里良久,晨光映在他的肩上,些许萧杀落寞。耿青和十七在身后也跟着沉默。   日头渐渐升起,那黑影也很快消失不见,尉迟瑾才缓缓垂下眼。   “走吧。”他转身。   十七跟在后头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忍不住问:“世子爷,属下可要继续跟着夫人?”   尉迟瑾左边的额头突突地疼,他停下揉了揉额头,随后摆手,径直下了城墙。   “世子爷是何意?”十七迷茫地问耿青。   耿青摊手:“我也不知。”   “那......夫人那边真不跟着了?”   “你说呢?”耿青反问。   十七老实,没有耿青那般玲珑剔透十八拐的弯弯肠子,便认真请教道:“还请耿爷指点迷津。”   耿青问:“世子爷能放下夫人吗?”   十七摇头:“不能。”   “那不就是了,”耿青一副很铁不成钢的模样,说道:“世子爷不让你跟,可没说不让其他人跟,回头你自己安排此事。”   “诶?”   十七豁然开朗。 第60章   别院柴房。   因才下过雨, 地面潮湿,门窗许是年久未修,都长了许多青苔, 整个屋子透着难闻的霉味。   姚淑莹缩在角落,此时的她早已没了世家贵女的形象。这会儿身上穿着件灰扑扑的衣衫,还是耿青怕她夜里冷临时让婆子找来给她的。   但灰扑扑的衣裳也不大干净, 衣摆处蹭了许多泥,湿哒哒且脏兮兮的。再加上她已经三天都没洗澡了,身上散发出了股馊味。   这便算了,这几日她每天都只啃一顿馒头和咸菜, 她觉得自己的嘴巴也满是咸菜的臭味。   她曾是众人捧在手心上的娇贵小姐,锦衣玉食惯了如何能受得了这样的日子?   因此,尽管尉迟瑾没让人来审问她,她也忍不住了, 打算将知道的东西都说出来, 只希望届时尉迟瑾能好心让她回家去。   到了如今她也不敢奢望尉迟瑾能对她有什么怜惜之心了, 她甚至恶毒地想,像尉迟瑾这样卑鄙无情的男人, 活该妻子要跟他和离!   姚淑莹咬牙切齿地骂了会儿,随后才趴在窗户边喊道:“我要见尉迟世子, 我有话要说。”   .   姚淑莹将另外的账本藏匿之处如实告知后,尉迟瑾立即派人行动起来。因此, 在姚知府下狱后, 定城其他大大小小的官员短短数日也纷纷下了大牢。   整个定州府,满城风雨,人心惶惶。   此事件果真如尉迟瑾之前所说那般,拔出萝卜带出泥, 不仅定城的官员获罪,还牵扯到了上京朝堂,连户部都不干净。   尉迟瑾写奏折连夜派人送入京,皇帝震怒,下令继续彻查。以至于这几天以来,他变得更忙了。   不过忙了些好,至少他是这么认为的,忙起来就不会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   他自我催眠,将自己当成一个没有感情的人,面无表情地处理公事。   但耿青等人却忧愁不已。   他家世子爷白日夜里连轴转,原本身子受伤就还未痊愈,如今更是拼了命似的。这样下去,就算铁打的人都受不住。   果不其然,在某日傍晚,尉迟瑾坐在府衙后堂就开始感到脑袋昏昏沉沉,后背的衣裳也透着汗湿。   他觉得口喝,将手上的公文撂下,欲起身去倒杯茶。然而刚刚站起来,就觉得眼前一黑,头重脚轻地栽倒下去。   耿青在门外听见“砰”地一声,探头去瞧,顿时吓了大跳。赶紧将人扶进后边隔间的小榻上,又派人去请大夫过来。   老大夫坐在椅子上不住摇头:“年轻人就是不爱惜自己,病来如山倒。钦差大人这般更是积了许久而发作,这一倒估计得躺上三五日。”   大夫开了方子,又嘱咐了许多事项后离开了。   尉迟瑾仍旧昏迷不醒,这倒是令耿青犯了难,便只好自作主张,命人将他抬回了别院。至于定城那些麻烦事,也懒得理了。   ....   尉迟瑾睡了一天一夜才醒来,迷迷糊糊睁眼看见熟悉的床帐和环境,呆愣了许久,还以为自己在国公府的锦逸院。   直到耿青闻声进来:“世子爷终于醒了,您之前起了高热,睡了一天一夜。”   他手里端着碗药,后头跟着的婢女们拿着食盒和洗漱用具。   尉迟瑾恍惚地缓了许久,才不大确定地问:“我这是在哪?”   然而话出口,就发现自己的声音暗哑得不行,几乎不成调。他努力清了清嗓子,但许是用力过猛,反而惹得他重重地咳嗽起来。   咳了许久才停下,又问:“你们世子夫人呢?”   闻言,耿青莫名其妙,然而见到他面上迷茫的神色才明白过来,兴许他家世子爷睡糊涂了。   见尉迟瑾眼下乌青,且胡子拉碴的模样,耿青于心不忍,略过这话不答,只说道:“世子爷,您先喝药,等会儿再吃些清粥。大夫说了,您这次病来得凶险,得歇息三五日。”   尉迟瑾缓缓下床,由丫鬟服侍洗漱过后,坐回桌边,神志这才渐渐清明过来。目光盯着那碗汤药,还未喝入腹中,他心里便已经苦涩难当。   原来这里并非锦逸院,而她,也早已走了。   ....   吃过饭,他仍是有些浑噩昏沉,且头疼得厉害,兀自在屋子里走动消食。等走到西窗边时,见桌子上还摆放着宣纸,上头是她临摹字帖留下的字迹。   他脚步停了下来,盯着那熟悉的字迹看了许久。心底酸酸涩涩的情绪如涨潮似的,很快将他淹没,令他觉得透不过气。   犹记得曾在锦逸院时,两人刚从皇宫拜见皇后姑母回来,那时他闲来无事留在正屋消磨时光。见她一直端坐在西窗下心无旁骛地看账册,便起了逗弄的心思。   他让她去沏茶,让她拿书签,又让她去换炉子里的香,她都一一照做,毫无怨言。   彼时他觉得她脾性颇好,无论他提何等要求,她都耐心地听从。后来教她写字时,他心猿意马,她也乖乖巧巧地待在他怀中未曾挣扎。   她模样羞臊,脸颊嫣红如春日芙蓉,情到浓时,她那双眼更是盈盈波光,撩人心扉。   她娇娇柔柔地说:   “夫君,不可。”   “夫君,我疼。”   “夫君......”   她温顺乖巧地望着他的时候,就好像爱极了他的样子。   .......   当日夜里,尉迟瑾做了个梦,他梦见苏锦烟回来了。   一进门她就笑得温柔:“夫君。”   尉迟瑾坐在书房看书,故意不抬眼看她,结果她就绕至他面前:“夫君,妾身让人做了晚饭,夫君随妾身一道用饭如何?”   “你不是走了吗,”尉迟瑾生气:“还回来做什么?”   “我想好了,”苏锦烟说:“我放不下夫君,我要长长久久地跟夫君过一辈子。”   他狐疑抬眼:“真的?”   “嗯,真的。”   她果真是舍不得他的,尉迟瑾暗喜。面上却板着脸道:“以后可不许再说那些走不走的话,下不为例。”   他站起身:“走吧,这就随你回去用饭。”   回到锦逸院,尉迟瑾坐着等她盛汤,见她低着头温温柔柔,露出一截白皙细嫩的脖颈,他忽地眸色暗了暗。   “锦烟,”他问:“你现在很饿?”   苏锦烟摇头:“也不是很饿。”   “那咱们晚些再吃。”他哑声道:“你过来。”   “夫君,”她娇羞摇头:“这会儿天还亮着呢。”   “无碍,一会儿天就黑了。”   尉迟瑾等这一刻等了许久,迫不及待地将人抱进了内室。   绢纱罗裙寸寸剥落,很快就露出了白皙如玉的身子。她面如桃花,低垂着眼捂住胸口,颤颤巍巍道:“夫君,将床帘拉上可好?”   不好,拉上光线就暗了。他就喜欢看她娇媚如水的模样,喜欢看她如清泉明净的眼睛,喜欢听她如泣如诉地低.吟。   “锦烟锦烟...”   尉迟瑾着迷似的亲吻那思念已久的红唇,缠绵许久才往下,在她纤细的锁骨上轻轻啃咬,她忍不住痒,笑出了声。   “夫君,不可。”她娇娇柔柔地。   尉迟瑾不管,他继续流连而下......   也不知过了多久,尉迟瑾总算结束。他惬意地舒了口气,说道:“锦烟,往后就这般乖乖地待在我身边,别走了可好?”   良久,却没听到回应,他下意识地捞住身旁的小女人抱入怀中。   然而抱着抱着发觉不对劲,缓缓睁开眼时,见自己怀里的只是个软枕。   ------------------------------------------------------ 第61章   苏锦烟此次南下要去的是荷州。荷州比邻定州, 相隔看似不远,但路途也要六七日时间。   她先是乘坐马车走了两日,到荷州府边境时, 欲再乘船往荷州府城。   鉴于上次一行人乘船南下晕船的经验,苏锦烟到达荷州边境的一个小县城时,打算歇息一日再走。   连着两日赶路, 苏锦烟怀着身子也实在吃不消。到了县城客栈后,她昏天暗地地睡了一夜,次日日上三竿才起床。   “小姐昨夜睡得可好?”霜凌端着早饭进来,是两叠小菜和清粥, 还有一碗酸汤面。   苏锦烟这几日吐归吐,但破天荒地胃口出奇地好,路上因条件不好,也没怎么吃, 心心念念地想着到了地方定要好生吃几顿。   尤其是酸的东西, 什么青李、梅子干她路上准备了一大包, 到了客栈还不忘吩咐霜凌弄些酸汤面,且越酸越好。   厨房的婆子们光闻着味儿都酸的牙疼, 听闻是怀孕的妇人吃,又颇是理解起来。   这会儿, 她坐在桌边大快朵颐,小巧的鼻尖还微微冒了些细汗。   霜凌一边收拾东西一边说道:“小姐, 都说酸儿辣女, 依奴婢看,定然是个调皮的小公子。”   “这可不一定,”苏锦烟吃得开心,也难得话多了些:“你可记得在筱州时, 隔壁檀家嫂子?”   “彼时她也极其爱吃酸,所有人都说会是个儿子,”她吸溜了一口,继续道:“结果最后是个女儿。”   “不过,我倒是希望是个女儿。”   “为何?”   “女儿白白嫩嫩乖乖巧巧,可爱又稀罕。若是儿子.....”她忽地想起尉迟瑾的模样来,赶紧道:“反正不能是儿子。”   霜凌听了好笑,又问道:“奴婢适才出门时见街道上有许多卖零嘴的,小姐可要吃?”   “哦?”苏锦烟原本不是个贪口腹之欲的人,但自从怀孕后,一闲下来就爱琢磨些吃食。闻言,她很是有兴致地道:“那一会儿,我们上街转转。”   .   吃过早饭,苏锦烟换了身男装带着霜凌就出了门。   今日晴芳正好,空气清爽宜人,街道上极其热闹。此地是边境县城,因此经济比较繁荣,来自荷州和定州的商客在此经营买卖。光苏锦烟走的这条街,街道两旁就有两家酒楼三家布坊,除此之外,还有酒肆、米店、医馆、作坊等等。   霜凌早上出门买东西时,就看见有几家零嘴铺子,有的是卖蒸糕,有的则是卖些干货。   苏锦烟没走几步,老远就瞧见了蒸糕铺子,门口摞着几个大蒸笼,上头还呼呼地冒着热气。有个妇人牵着小儿等在铺子门口,很快那店家拿了个荷叶包出来,递给小儿。   小儿得了吃食,高兴得咧嘴一笑,露出缺了口的门牙。   苏锦烟被这喜悦感染,折扇指着蒸糕铺子说道:“咱们去那边瞧瞧。”   啃了几天的干饼子,霜凌也想念软乎乎的糕点,怀惴沉甸甸的荷包,脚步轻快。   “公子,”出门后,她改了口:“听说这里的糯米红豆糕很是不错,还加了许多蜜呢。”   她边说边后退着走,却冷不丁撞到身后的人。   也怪身后之人来得太快,苏锦烟还来不及提醒,那人也像慌不择路似的撞了上来。   霜凌赶紧转身道歉:“对不住对不住。”   那人被撞了也没什么不高兴,礼貌地说了声“无碍”就走了。   霜凌感叹道:“公子,想不到这小县城的百姓这般纯朴良善。”   “是吗?”苏锦烟倒是停下来,好笑地问她:“那你再看看你袖中的荷包还在不在?”   “诶?”霜凌伸手一摸,袖子里头却是空空荡荡,这才明白过来,她是碰上偷儿了。遂赶紧大喊起来:“抓小偷啦,那人偷了我的钱袋。”   喊完,她拔腿就要追上去,苏锦烟眼疾手快地拦住她,然后对着周围的百姓说道:“就前头穿灰色衣裳的人,谁能抓住他,我赏银十两。”   十两银子对苏锦烟来说不多,但对寻常百姓来说可以买几斤肉几斤酒了。这等好事,自然有大把人愿意出力。   果不其然,苏锦烟声音才落下,周围人群很快就动了起来,纷纷朝那灰衣男子追去。   “你跑去做什么?”苏锦烟这才对着霜凌道:“跑了你也追不上那人。”   “是是是,”霜凌笑道:“还是公子有法子。”   很快不远处就传来了喊声:“抓到啦!小偷抓到啦!”   苏锦烟这才不紧不慢地走过去,然而穿进人群时,却忽地愣住了。   原因无他,抓住那小偷的人正是一个高瘦的小厮,而小厮旁边站着一位温润如玉的男子。   那男子转头对她笑:“别来无恙,阿丸。”   苏锦烟唇边也露出惊喜的笑来:“檀玉哥哥,怎么是你?”   ..   久旱逢甘霖,他乡遇故知,人生最高兴的事情莫过于此。苏锦烟从未想到在江南的小县城还能再见檀玉。   两人移步去了旁边的酒楼,定了个雅间。苏锦烟这才又问道:“檀玉哥哥为何在这?”   “路过此地,原本是打算出城的,但听见后头许多人追着喊抓小偷,小厮顺手就帮忙了。却没想到,竟是你丢了荷包。”檀玉笑道:“我倒要替他好生谢谢你的赏银,抵得上两个月月钱了。”   苏锦烟一言九鼎,即承诺了赏银,自然还是要给的。任那小厮如何推脱,霜凌还是豪迈地将银锭子塞进了他怀中。   “原来檀玉哥哥是要出城。”苏锦烟问:“要去何处?”   “去安县上任。”檀玉说道:“科举过后,我中了探花,好友建议我入翰林。不过,我想出京先历练一番为好。”   这个决定是檀玉深思熟虑的。初入仕为官,又是在京城,若是没有高门背景定然艰难。当然也有的翰林官选择娶高门小姐,寻枝而依。彼时也有世家高门想捉他做女婿,但檀玉无意成亲,便打算出京去当个县令。   一来,可为百姓们做实事,二来,有了这些历练,往后仕途也容易些。   “你呢?”檀玉问她:“阿丸又要去往何处?”   “荷州城。”苏锦烟说:“我在定州经营了些茶叶买卖,听说荷州的猴魁很是不错,便想去看看,顺便再买些茶山。”   闻言,檀玉折扇一打,高兴道:“如此一来,我与阿丸竟是同路。”   “诶?”   “安县就在荷州。”檀玉解释道,然后问:“阿丸打算何时启程?”   “原本定的明日,明日到了淮江便乘船南下。”   “既如此,”檀玉提议道:“阿丸若是不嫌弃,我与你同路可好?”   若是往常,檀玉是再不敢说这种话的,可得知苏锦烟与尉迟瑾和离之后,他心里又开始热切起来。   彼时在上京听得她和离的消息,原本想见她一面,可后来托人打探消息时,才得知苏锦烟早已离开不知去了哪里。   彼时心底还无限遗憾,遗憾这一辈子不知是否还有机会再见她。   却不想......两人在这样的地方又碰上了。   檀玉自认为,这就是天赐缘分。他心中热切,便不想再错过她。   他笑得温文尔雅,眉目生辉。眼神是从未见过的温柔,里头隐隐透着期盼。   面对这样的檀玉,苏锦烟忽然有些不知如何是好。半晌,她才缓缓点头:“既如此,那我让他们收拾下,与你一道去荷州。”   “不急,”檀玉说:“明日出发也可。”   **   定城。   尉迟瑾面色黑沉地站在一官员府邸门口。此时门口已经破败不堪,到处都冒着被火灼烧的黑烟,且黑烟中夹杂着难闻刺鼻的气味。   那气味蹿入他鼻尖,惹得他又忍不住闷咳起来。扶着门柱,咳得火星子都要出来了,连眼角也溢出了些水润。   耿青劝道:“世子爷,要不您先回去歇着,这里有属下跟刘大人在。”   “是是是,”那刘大人也赶紧附和:“大人生病未好,还请多歇息。您放心,下官定然将此事处理妥当。”   尉迟瑾咳完,冷眼睨他:“我如何放心?才两日时间,便捅出了这么大个篓子。”   刘大人入仕有五年,如今被尉迟瑾这么个刚及弱冠的人训斥,心里自然不舒坦。可事情确实是他之过,因此也只能老老实实地受着。   随着案子逐步深入调查,定州城大半的官员都牵扯了进去。其中一位官员,自知死路一条,想着与其让自家老小被发配奴籍任人践踏,倒不如全家人死了一了百了。   于是趁着夜里在府上放了把火,府上老小十数口人,哭天喊地。尉迟瑾听闻消息,连夜赶来救火,索性放火之地里后院还有些远,将将才烧到前院,他就带人赶来了,将后院女眷们都救了下来。   但那位官员已经被烧死在书房,算是畏罪自杀。   也幸好他来得早,如若不然,贪污案子下出现一家十数口葬身火海之事,定然会让朝中人趁机捉把柄将此事闹大,届时光御史们弹劾都够他喝一壶。   此时,咳嗽过后,他面色苍白,又加上一夜没睡,这会儿疲惫又憔悴。在定城这段时间,整个人都瘦了一圈。   又等了会儿,见事情处理差不多了,他才转身回马车。   “回别院。”他吩咐道。   “是。”   耿青赶紧上马车,亲自架马。但才刚刚出了城门,十七便急匆匆地骑马追上来,面色着急地在一旁给耿青挤眉弄眼。   耿青斜心下了然,将缰绳递给车夫,然后跳下马车,等尉迟瑾离得远了些,他才问道:“是夫人那边的消息?”   十七点头:“正是。”   “那为何不直接禀报给世子爷?”   “这......”十七也学聪明了些,知道此消息自己去禀报免不了要吃挂落,所以就过来找耿青。   “事情是这样,”十七说道:“世子夫人南下在边城小县遇上了旧相好。”   “......”耿青一言难尽地:“你敢不敢将此话如实说给世子爷听?”   “就是不敢才来找耿爷啊。”十七老实道。   “......”   忍了忍,耿青低声骂了句娘,然后走了。   ..   回到别院,尉迟瑾仿佛散了架似的,浑身酸痛,没过一会儿,又发起了高热。   然而,屋漏偏逢连夜雨,他才堪堪调整好心情,欲要歇息片刻,又见耿青犹犹豫豫地进门。   “何事?”他不大耐烦地。   “世子爷,”耿青迟疑再迟疑,还是说道:“夫人她此时与檀玉公子南下了。” 第62章   苏锦烟次日便与檀玉一同出发离开了边境县城, 沿官道行了半日后到达淮江,然后才乘船继续南下去往荷州府。   苏锦烟早在从定州府出发时就已经请了大夫一路随行,一来为防范其他人晕船, 二来也为照看她怀孕的身子。   在船上的数日,苏锦烟每日都要吃安胎药,且时常呕吐不止, 这事自然瞒不过船上其他人,包括檀玉。   这日,苏锦烟歇了午觉后就出了船舱,站在栏杆处眺望远处夕阳美景。正好撞见小厮们拎着一桶刚捞上来的鲜鱼, 那股鱼腥味直窜入鼻尖,瞬间令她胃里翻江倒海,整个人扶着栏杆呕吐起来。   霜凌气得将那小厮训斥一顿:“往后这些味儿重的东西莫要往小姐面前凑,快拿开!”   “是是是, ”那小厮也吓了一跳, 手足无措地:“适才张婆子晚上说做鱼给大家换换口味, 小的一时高兴倒是忘了。”   苏锦烟呕了会儿,拿帕子捂着唇, 听到吃的心里也活泛起来,瓮声道:“记得让婆子做道酸汤鱼, 快去吧。”   闻言,霜凌噗嗤笑出来:“都这个时候了, 小姐怎么还嘴馋呢?”   转头时瞧见身后不远处站着檀玉公子, 也不知是何时来的,她赶紧福身行礼:“檀公子。”   苏锦烟也转头看去,苍白的脸扯了个笑:“让檀玉哥哥看笑话了。”   檀玉看了看她略微狼狈的面庞,视线又往下飞快地看了眼她的肚子, 眸色微暗。   “你......可还好?”   “檀玉哥哥知道了?”   檀玉点头:“我略通些医术,每日闻见那药味便有所猜测。”   随后他又问:“已经多久了?”   “四个月了,”苏锦烟笑着低头也看了眼自己的肚子,不过那里还是平坦得很:“听说要十个月才出生。”   “嗯。”檀玉说道:“平日多歇息,但也勿要久坐,可每日饭食之后走两刻钟,届时便于生产。”   他嘱咐了这些后,一时有不知该说什么了,便沉默下来。   苏锦烟与檀玉一路相处了几日,他对她关心无微不至,眼里的情意她又怎么会看不出。此时得知她有孕,估计心里也有些难过吧。   不过这样也好,她原本就想找机会与他说清楚,她并无再嫁人的想法,以后生了孩子也只想平平安安地抚养他长大。   因此,思忖片刻,她开口道:“檀玉哥哥今年二十二了?”   檀玉一愣:“正是。”   “那何时给我找个嫂嫂?”苏锦烟调侃道:“小时候便一直听婶子叨念,说檀玉哥哥耳根软脾性好,以后要找个厉害能持家的。”   与心爱的姑娘谈起婚嫁之事,檀玉耳根微微发红,却仍是鼓起勇气说道:“阿丸,你难道不知,我母亲一直属意你吗?”   檀玉比苏锦烟大四岁,彼时檀玉十八时,正是相看媳妇之时。檀家母亲看来看去,仍是觉得苏锦烟合适,不仅模样长得好,且聪慧知礼能持家。便时常与苏老夫人说笑,说等苏锦烟及笄了可千万要留给她做儿媳妇。   檀家非商户出身,祖上太爷是秀才,也算是书香门第之家。到了檀玉这一辈,他天资聪慧,年纪轻轻便已经是举人之身,后生可畏。因此苏家长辈们自然也乐意这门亲事。   彼时苏锦烟十四岁,还有一年便及笄。苏锦烟隐约听见长辈们说起此事,心里也没什么排斥,一来她对嫁给谁并无多大想法,而来檀玉与她从小认识,算是熟稔。因此,有一次苏老夫人私下问她,若是嫁檀玉如何?苏锦烟安静点头。   于是苏檀两家便将两人婚事默认了下来,但还没过定,原本是想着等檀玉考取功名后,再定下此事。却不想,就在檀玉出门游学的第二年,璟国公府与苏家便联姻了。   在檀玉看来,眼前之人是差点就要成为他妻子的人,却阴差阳错地被迫分开,如今兜兜转转又回到他身边,这就是天意。   就算怀了别人的孩子又如何?他并不嫌弃,他甚至愿意与她一起抚养这个孩子长大成人。   因此,面对苏锦烟这番委婉拒绝的话,他鼓起勇气将心底的想法说出来。   “而且,”他眼神坚定:“不止我母亲属意你,我亦如此。”   我已经喜欢你许多年了。   “檀玉哥哥,”苏锦烟默了下,继续说道:“我已经嫁过人,且还有了孩子。你往后前程大好,檀家也指望着你撑起门庭,将来的檀家主母又如何能是这样的身份。”   倒不是苏锦烟妄自菲薄,而是世道对于和离后的女人就是如此看法。此时檀玉一腔热情想娶她,但日后呢,他在朝为官最讲名声,若是别人耻笑娶了个下堂妇为妻,届时他可会后悔?   苏锦烟觉得这等子后悔还是提前避免的好。   但檀玉却固执地说道:“我不介意,你嫁过人也好,生了孩子也罢,我都不介意。我想娶的是你,想相守一辈子的也是你。你生下的孩子以后我也会视如己出,好生教养。而且你知道的,我母亲甚是喜欢你,想必她也是赞同的。”   拒绝他人实在是个难为的活儿,且大白天两人站在船上讨论嫁不嫁的,也挺尴尬。   苏锦烟觉得一时难以说服檀玉,便只好说道:“可我没有再嫁人的想法,檀玉哥哥,你莫要因我误了年华。”   “无碍,”檀玉温和地笑道:“我愿意等你,等你想嫁的时候就告诉我。”   *   尉迟瑾听说苏锦烟跟檀玉一起南下去荷州,心里气得不行,但也无可奈何。定城这边的事已经在最后收尾阶段,半点都马虎不得,凡事也需要他亲力亲为做决策。   这日,他坐在府衙后堂与众人议事,议论到一半忽地头晕目眩,遂赶紧撑着桌面缓解。   “大人,”一位官员担忧地劝道:“可要歇息下再商议?”   “不打紧,继续。”他说道。   尉迟瑾身子带病不好受,底下办事的官员们也不好受。也不知这位钦差大人最近中了什么邪,办起公事来没日没夜地,搞得他们底下的人也跟着没日没夜。   如今这会儿,个个都顶着黑眼圈,神情疲惫。不过比起钦差大人来,倒还勉强算看得过去。毕竟他们面前的这位年轻钦差,面色苍白,甚至看起来已经好几天都没刮胡渣子了。   此时都已经快撑不住了还想着继续商议事情,如此兢兢业业,难怪年纪轻轻就被委任为钦差。敬佩之余也是感叹得很:比不得啊比不得,长江后浪推前浪!   可他们哪里知晓,尉迟瑾这是忙着处理完定城这边的事,好赶去荷州呢。   尉迟瑾缓了一会儿,等脑子里的那阵眩晕过去之后,又继续与众人商议起来。直到日头落到了西墙处,才算结束。   官员们陆续离去后,尉迟瑾坐在椅子上疲惫地喘气,本是秋高气爽之际,他额头上却冒了许多汗出来。   耿青进门来问:“世子爷,药煎好了,可要现在喝?”   “拿过来。”   他如今也不怕苦了,给药就喝,巴不得一天喝十顿。但他连日来忙碌费神,身子原本就没好全,这几日断断续续的发高热,即使是喝药也难以很快治愈。   大夫说让他尽量多歇息,尉迟瑾不听,见到这么犟的病患也着实头疼。   “世子爷,”耿青将药碗递给他,又禀报道:“上京那边来人了,说是皇后娘娘的口信。”   “说什么了?”   “再过不久便是中秋,届时宫里举办宫宴,皇后娘娘的意思是想让您回去一趟。”   “哦。”尉迟瑾不以为意地将碗放下,闭着眼缓过那阵苦涩,然后说道:“告诉那人,回去禀了皇后娘娘,就说我最近事忙,抽不开身。”   皇后姑母请他回去赴宴所为何事,尉迟瑾自然清楚。   前不久他收到父亲来信,说是皇后姑母给他相看了一家贵女,想中秋宫宴时让两人见一见,若是中意,就将婚事定下来。尉迟瑾不想去,这种事之前都拒绝了多次,但皇后姑母依旧没放弃。   一头是家里催婚,一头是苏锦烟这边跟着别的男人跑了,尉迟瑾只觉得心情烦躁的很。   他挥退耿青,重重地靠在身后椅子上,昂头瞧房顶上的梁柱愣神。   又气又委屈。   那檀玉哪里比他好?怎的拒绝了他又跑去见那檀玉?   可恶的女人!   .   终于,原本需要大半个月才能处理完的事情,尉迟瑾愣是在五六日便搞定,最后无关紧要的一些事便直接交给了刘大人。然后于当晚,马不停蹄地踏上了去往荷州的路。   尉迟瑾是被抬着去的。   心神一旦松懈下来,整个人立即病倒昏昏沉沉,但在最后昏过去之前,他下了命令:带上大夫,立即出发!   耿青无法,只好令人将昏迷的尉迟瑾抬上马车,连夜收拾东西出了定城。 第63章   苏锦烟乘船行了三日, 总算在第四日清晨到达荷州府客栈。   荷州气候宜人,她们到的这日,秋光和煦。苏锦烟一下马车, 迫不及待地伸了个懒腰,不巧这一幕也被刚下马车的檀玉看到,禁不住莞尔。   “檀玉哥哥, ”苏锦烟问:“我准备在这家客栈住下,檀玉哥哥有何打算?”   “安县就在荷州府,此前已经让人提前来安县打理了,我今日直接住县衙处。”   “如此...”苏锦烟说道:“那我就与檀玉哥哥在此处分别。”   “好。”檀玉说道:“若是有什么事, 可派人去县衙找我。”   “嗯,多谢!”   进了客栈,苏锦烟先是睡了一觉,中午吃过午饭后, 便吩咐张叔去官府打听茶山买卖的情况。   在曌国, 田地都是在户部入册的, 若是想买卖,需要到官府报备情况。茶山亦如此, 且在荷州,茶山管得更严些, 因此,苏锦烟需要先去官府打探打探, 后做打算。   但午时二刻, 张叔就回来了。   “如何?”苏锦烟问。   “小姐,”张叔说:“官府说若想在荷州买茶山,需要入荷州的善堂才行。”   所谓善堂,便是民间商人建立的商业团体, 善堂的成员多数为本地有名望的商人。这些商人往往把控了当地的经济命脉,受到官府保护。   如此一来,苏锦烟若想买茶山,就先得入荷州的善堂。   她问:“善堂堂主何许人也?”   “老奴打听了,”张叔道:“堂主是段晋鸿,约莫五十年纪,是荷州最大的商户。”   想了想,苏锦烟又吩咐道:“既如此,你立刻备些厚礼,我今日便上门去拜访段堂主。”   “今日就去?”   “是,今日就去,此事耽搁不得。”   .   然而,苏锦烟想不到的是,她兴冲冲地上门拜访,却吃了记闭门羹。那开门的小厮只看了她们一眼,丢下句“我家老爷不在”,便关上了门。   霜凌鼓着腮帮子生气:“一个荷州商户罢了,摆的谱竟这般大。想我们筱州苏府,天下商客哪个不想巴结的?可苏家上下待人也是客客气气的,从未像他们这样。”   “真是一桶水不响,半桶水却晃叮当。”她总结道。   苏锦烟坐在马车上,倒没生什么气。段晋鸿是荷州的关公爷,凡是来荷州做买卖的商人几乎都要上门拜一拜,段府下人难免就势力了些。   她静静地坐着阖眼假寐,过了会儿吩咐道:“霜凌,你回头去厨房说一声,今晚我想吃糖醋排骨。”   “......哎。”霜凌念念叨叨放下东西,对她家小姐这个时候了还想着吃的,也是服气得很。   两人回到客栈,巧月就迎上来禀报:“小姐,檀玉公子来了。”   檀玉早上才离去,这会儿不到傍晚又赶过来,苏锦烟以为他有急事,便加快脚步上了楼。   苏锦烟定的是天字号客房,客房分内外两间,里间做卧室,外间做会客之用,此时接待檀玉倒颇是方便。   檀玉见她面色有些疲倦,关切地问:“听说你今日去了段府?”   “檀玉哥哥如何知道?”   檀玉笑道:“适才在楼下遇到了张叔,听他说的。”   “此趟不易,”苏锦烟说道:“茶山估计一时半会儿还买不下来。”   “可是遇到了难事?”   “并无。”苏锦烟摇头,问他:“檀玉哥哥来找我有何事?”   檀玉道:“我今日去县衙做了交接,明日才正式上职,无事便过来你这边看看。”   “如此说来,”他继续道:“恐怕你们得在荷州待一段时间。”   “正是如此,我想着明日就让张叔去寻个院子,先在荷州住下。”   “此事交给我如何?”檀玉说道:“县衙同僚都是本地人,办事更方便些。”   他说得在理,且这等小事苏锦烟也没纠结,点头道:“那便多谢檀玉哥哥了。”   秋天日头短,适才还亮堂着的,两人说了一会儿话之后,天色便已经暗了许多。眼看就要到掌灯时分,檀玉犹豫地说道:“过两日便是我的生辰,我想......若是阿丸得空,可否陪我一起过?”   他突如其来的请求,苏锦烟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檀玉赶紧说道:“阿丸莫要多想,我只是觉得在这里人生地不熟,你又是我唯一的乡亲,便邀你一起在寒舍吃个便饭。”   “当然,”他眸子带着点落寞:“若是阿丸不得闲,也没关系。”   “檀玉哥哥,”苏锦烟暗叹了口气,说道:“届时我定当赴约。”   闻言,檀玉总算笑了起来,那眸中暗下去的光彩又重新复苏。   “那我...先回县衙了?若是有事,你让人去找我。”   这话他已经交代了多遍,苏锦烟含笑应下,目送他下楼后才又回到屋子。   *   歇息一夜,次日,苏锦烟又继续带着一马车的礼品去拜访段晋鸿。   门房见又是她,本想拒绝的,见霜凌眼疾手快地塞了锭银子过来,他这才笑嘻嘻地:“公子等着,小的这就去通报。”   段府书房,此时段晋鸿与人正在商议事情。   “市令大人,听说定城的案子查得人心惶惶,也不知会否波及咱们荷州?”   “这也说不定,不过...”王市令呷了口茶说道:“即便波及咱们荷州,天塌下来有高个儿的顶着,咱们这些小商小官顶多跑腿办事,追究不到哪去。”   “也是。”段晋鸿点头。   “对了,”王市令说道:“昨日,我听下头的人说荷州来了个商客,询问买茶山之事。”   段晋鸿笑:“市令大人怎么也卖起关子来了?来咱们荷州买茶山的多的是,何故又独独提起这位?”   “实不相瞒,这位口气颇大。”   “哦?”   “一开口便是要买十万亩茶山。”王市令说道:“咱们荷州茶山五十万亩,除了掌握在咱们手上的二十万亩,其余的都分散在各个茶商手中。”   “好家伙,这位倒是狮子大开口,竟是想买去五分之一。”   “可知是何人?”段晋鸿问。   “来询问之人是下头办事的,不过听他话中透露,此豪商乃苏姓,来自筱州。”   来自筱州。   那就没什么稀奇了,筱州聚集天下茶商无数,最负盛名的便属苏家。只不过——   王市令问:“这位姓苏的,可是筱州那个苏家?”   “我看应该不是。”段晋鸿道:“苏家生意遍布天下,其中盐、铁、船运占据大头,段某倒是没听过苏家还做茶叶生意。”   两人正商谈着,这时,小厮在门外禀报道:“老爷,门外有个姓苏的客人想要拜访您。”   “姓苏?”段晋鸿蹙眉,立即看向坐在一旁的王市令。   王市令问:“段堂主见是不见?”   “想来我段某的地盘上分一杯羹,”段晋鸿道:“当然不见。”   *   苏锦烟再次吃了闭门羹,回到客栈时,已经是午时。   霜凌问:“小姐,段堂主不愿见咱们,那入善堂之事该怎么办?”   “先等等,”苏锦烟道:“回头让张叔去打听打听这位段堂主是何来历。”   吃过午饭后,檀玉派人来说院子已经找好了,让苏锦烟得空过去看看。   “这般快?”苏锦烟问。   “我家公子昨日回去便张罗了此事,”来人是檀玉的随从,他说道:“也是运气好,今日早上就找到了地方,我家公子还亲自去看过,是个不错的院子。”   “苏姑娘何时得空去看看?”他问。   “那就这会儿吧。”苏锦烟说道:“正好当饭后消食走走。”   檀玉选的地方离客栈不远,苏锦烟坐马车两刻钟就到了地方。是个三进的院子,还带着个后院,虽少了亭台楼阁,但胜在干净。且小院里种了几颗柿子树,这会儿正值秋季,红艳艳的果实挂在树上讨喜得很。   苏锦烟环视一圈,视线定格在那些果树上,拍板道:“就这里了。”   于是当日便让人收拾东西,从客栈搬进了小院。所幸里头家具物什皆齐全,且檀玉在她来之前就已经让人把屋子都清扫了一遍,她只管将东西搬进便可住下。   有了自己的院子,苏锦烟睡觉也格外舒心些,一觉醒来,就睡到了掌灯时分。   “小姐醒了?”霜凌说道:“做菜的婆子还没找着,今晚是巧月下厨。没想到巧月这般手巧,不仅泡茶了得,做菜也极是拿手。”   “都做了些什么?”苏锦烟笑着问。   “小姐爱吃的醋溜藕片,还有蒸鱼,另外还炒了她家乡的几个小菜。”   “不过,”霜凌想到什么,又皱眉道:“隔壁似乎今日下午也住进了人,中午那会儿奴婢还瞧着隔壁院子空荡荡呢,这会儿见墙那边已经生火煮饭了。”   她低声道:“好像主人家是个病秧子,奴婢还闻见隔壁正在煎药呢,要药味浓的想想都令人害怕。”   霜凌也是个怕吃药的,一想到浓郁的苦药,都忍不住打摆子。   苏锦烟边听着,目光边悠闲地望向窗外。墙角的芭蕉树已经有一半枯黄,隐在朦胧的灯火下,倒是别有一番韵味。   她曾经在书上读过“万壑有声含晚籁,数峰无语立斜阳”,便一直幻想这般悠然自在的生活。却不想,在这个陌生的地方体验了一番。   然而,让她未料到的是,悠然惬意的心情只维持了一个晚上。   次日,苏锦烟早起出门,刚踏出门槛,就听见隔壁大门也开了。她下意识地侧头看过去,然而只这一眼,就顿住了——   尉迟瑾一身玄色锦袍,玉带金冠,摇着扇子风度翩翩地下了台阶。   他面色有些病弱苍白,而唇边却勾着抹意味深长的笑,对着她挑了下眉。   “真巧啊。” 第64章   他立在晨曦下, 眉目俊朗,带着点玩世不恭之态。   挑眉道:“真巧啊。”   苏锦烟不觉得巧,只觉得尉迟瑾阴魂不散:“你怎么来了?”   “哎, 千万别误会。”尉迟瑾走近道:“我此次是来荷州查案,江南贪污案牵扯不止一个州府,荷州比邻定州, 自然也要来此查探一番。”   “来查案子都能住到我隔壁?”苏锦烟面色不善地道:“那还真是巧。”   尉迟瑾摸摸鼻子:“这是耿青选的地方,与我无关,与你相邻,纯属巧合。”   我信你个鬼!   苏锦烟还有事, 不想在此与他多纠缠,便客气拱手道:“尉迟世子想必还有要事在身,就不打扰了,我先走一步。”   尉迟瑾折扇眼疾手快地一打, 拦住她:“上哪去?”   “出门办事。”   “正好同路, 一起走。”   苏锦烟被他搅得简直没了脾气, 抬眼瞪他:“我都没说去哪,如何就与你同路了?”   “这里就一条巷子, 怎么就不能同路了?”   “......”还真是。   话不投机半句多,苏锦烟转身先走, 尉迟瑾不紧不慢跟在身后。   “苏锦烟,你来荷州做什么?”尉迟瑾没话找话聊。   “买茶山。”   “只是买茶山罢了, 为何又在此住下了?”   尉迟瑾早在来之前就得知苏锦烟跟檀玉两人一同来了荷州。檀玉来荷州是上任, 苏锦烟来荷州是买茶山,两人路上相遇同伴而行倒是也能说得过去。   可令他不解的是,苏锦烟只是买茶山而已,为何就在此住下了?   为此, 他难免想得有点多,认为苏锦烟很有可能想在此陪同檀玉,又或者两人早就郎有情妾有意,想比翼双飞,但碍于苏锦烟刚刚和离,不好这般快就在一起,索性就想找个地方住下来,待日.后时机成熟,这对狗男女就要结为夫妻。   尉迟瑾越想越气,气得昨夜一宿都没睡着,此时跟在她身后不住试探。   闻言,苏锦烟忽地转身,不大耐烦道:“我住哪干你何事?尉迟瑾,你不是来荷州查案吗?难道还闲得慌查起了户口?”   “......”   尉迟瑾心里一噎,又气又难受,但面上却不敢显露出来。仍是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说道:“问问而已,你何须这般反应?咱们好歹邻居一场,这样的话都问不得?”   “什么好歹邻居一场?”苏锦烟揭穿道:“也就才住了一宿罢了,哪里来的邻居情分?”   “日子处久了不就有了吗?”   “你言下之意是想继续住下去?”   “自然,”尉迟瑾说:“荷州的案子比定州更复杂,时间自然就更久些。”   “要住多久?”苏锦烟干脆问。   “兴许两个月?”   “既如此,”苏锦烟说道:“那我换个地方,也好让尉迟世子住得安静些。”   “你——”   尉迟瑾停下脚步,看着她冷漠无情远去的背影,气得要炸,原本苍白的面色也因此变得黑沉。   “世子爷?”耿青小心翼翼地问:“人都走远了,还跟不跟?”   她都这么绝情了,还如何跟?他尉迟瑾也不是那种没脸没皮的人!   “派些人护着,顺便看看她去做什么。”他沉着脸吩咐道。   .   和兴酒楼。   尉迟瑾要了个雅间,坐在二楼的窗下饮酒,耳边是咿咿呀呀柔美婉转的歌声。   他路过这家酒楼,听掌柜介绍对面怀春院来了个新歌姬,唱曲儿如百灵鸟似的好听,能解人烦忧。   尉迟瑾心里烦,想着那就试试,听听这百灵鸟到底有多灵,哪想越听越是烦躁。   忽地,他将酒杯往桌上一搁,屏风后头的歌姬就吓得赶紧停了下来,好半晌也不敢出气。   尉迟瑾给自己又倒了杯酒,没骨头似的歪靠在软塌上,漫不经心地问:“怎么停了?”   “公子,”那歌姬怯怯地答:“奴以为公子不喜欢听这支曲。”   “是不喜欢,太吵了。”尉迟瑾饮了一口,说道:“换一曲。”   “公子想听什么样的?”   尉迟瑾懒懒地昂着头,半似认真半似玩笑地说道:“有没有唱女人薄情寡义的曲儿?”   “......没有。”   “忘恩负义的呢?”   “......也没有。”   尉迟瑾掀眼,慢悠悠地问:“那你会什么?”   “奴家会唱‘雁徊金’。”   “那是什么?”   “说的是一个女子一心一意服侍夫君,而夫君功成名就后另娶美娇娘。女子心如死灰,削发恩断义绝的故事。”   “......”尉迟瑾心里堵:“那你还是别唱了。”   “是。”   过了一会儿,他又问:“你适才说的那个故事...后来怎么样了?真就恩断义绝了?”   “公子,”歌姬答道:“这曲儿分上下阕,上阙是女子心如死灰欲恩断义绝。下阙是丈夫幡然悔悟请求女子原谅。”   “那后来呢?”   “后来女子原谅了丈夫,两人重修旧好,恩爱如故。”   尉迟瑾一听,身子微微坐直了些,问道:“那人是如何做到的?我是问那个女子的丈夫做了什么,为何那女子原谅了他?”   “这......”歌姬回道:“奴就不得而知了,下阙的曲儿只唱了两人和好后恩爱甜蜜。”   尉迟瑾黯然失落,身子又靠了回去。   许是适才的对话令歌姬壮了些胆子,她想了想又说道:“不过依奴看,女子原谅丈夫大体是因为丈夫改过自新。”   “此话怎讲?”   “公子,”歌姬说道:“女人最是懂女人的心思,那女子想必是先前爱极了丈夫,所以得知丈夫要另娶他人才灰心失望。”   闻言,尉迟瑾心中一震。灰心失望是因为爱极了丈夫吗?苏锦烟冒着天下大不韪和离而去,想必也是对他灰心失望了吧?   如此说来,苏锦烟曾经定是爱极了他!   “然后呢?”他心中热切,追问道:“只要丈夫改过自新就可以了?”   这会儿,歌姬也大致听出来尉迟瑾是何意了,想必也是为情所困之人。   于是她说道:“若是丈夫想让妻子回心转意,倒也不是没法子。”   尉迟瑾认真听。   “女子最是爱体贴温柔的男人,若是他还专一爱戴妻子则是最好不过了。另外,想挽回妻子心意,只体贴温柔还是不够的。”   “那当如何?”   “投其所好。”歌姬道:“比如送些妻子喜欢的玩意,首饰或是衣裳也可。再有就是得面皮厚些,所谓烈女怕缠郎,日子久了,妻子自然就回心转意了。”   脸皮厚些......   听了这话,他眼皮子突突地跳,这种事实在难为情,可心里也清楚舍不下面皮就得不到媳妇儿。   尉迟瑾出了酒楼依旧眉头深锁,内心纠结。   过了一会儿,十七急匆匆过来禀报。   “世子爷,”他说:“属下见夫人在铺子里头买了个砚台,还颇是贵重,花了整整一百两银子呐。”   末了,十七还完完整整地将那砚台的颜色和款式描述了遍。   尉迟瑾听完,心情又不好了。   这样的砚台一看就是给男子用的,苏锦烟买男子用的砚台做什么?无非是拿去送人。至于送何人,不用想也知道是檀玉。   “她人呢?此刻在何处?”   “好像往县衙那边去了。”   “......”   .   明日就是檀玉的生辰,苏锦烟思来想去觉得还是送砚台合适,因此特地今早出门亲自去铺子里挑选。   后来又听说檀玉打听了些荷州善堂的事,欲晚些过来与她说。她想起隔壁住着个尉迟瑾,尉迟瑾跟檀玉两人不对付,索性主动去县衙找檀玉相商。   她到县衙时,檀玉也刚好出来,身边跟着两个人,那两人看衣着应该是他县衙的同僚。苏锦烟站在不远处等了下,檀玉也见着了她,跟那两人低头嘱咐了些事,然后才朝她走来。   “你怎么过来了?”檀玉说话不急不缓,如沐春风:“我原本想下职了再去见你的。”   “没事就干脆过来了,”苏锦烟说道:“你还在忙?若是如此,我先回去。”   檀玉拦下她:“不忙,有事与你说。”   “善堂的事?”   “正是。”檀玉道:“我昨日派人去打听了情况。段晋鸿此人是荷州本地人士,在荷州商政皆有些关系,可谓半个地头蛇。”   “半个地头蛇?”苏锦烟不解地问。   “对,”檀玉道:“与他勾结的还有掌管商市的王市令,王市令此人不是本地人,但听说有亲戚在上京当大官,因此他仗着关系与段晋鸿勾结,两人把持荷州商事半壁江山,算是另外一个地头蛇。”   官商勾结乃常见之事,但是只要给钱通融通融就行,但为何张叔去官府询问时,却被拒了去?   苏锦烟疑惑,便也如此问了出来。   檀玉道:“你有所不知,王市令与段晋鸿除了暗地里勾结,两人还是儿女亲家。你想在荷州买茶山,触了段晋鸿的利益,王市令自然也会不同意。”   原是如此,这倒是令苏锦烟难办了。   “不过,”檀玉又说道:“先入善堂才有资格买荷州的茶山确实是惯例。你若是入了善堂,没道理官府不会将茶山卖给你。”   “可难就难在善堂由段晋鸿把持,他若是不同意我入善堂,那确实麻烦。”   “也不一定,”檀玉说道:“我打听得知上任堂主何承老爷子在荷州颇有名望,兴许由他举荐能有机会。”   闻言,苏锦烟心下大喜,抬眼触不及防对上檀玉晶亮且温柔的眼眸,而后愣了下。   这样的事,她原本是吩咐了张叔去做的,倒不想他的动作比她还快,比她想得更仔细妥帖。说不感动是假,可除了感动也不知如何回报了。   “阿丸,”檀玉说:“听说何老爷子已经隐退不问世事,你一人去恐怕艰难,等后日我得空,陪你去如何?”   比起苏锦烟自己,檀玉作为一县之主的身份去见何老爷子当然更容易些。思忖片刻,苏锦烟便点头应了下来。   檀玉心里高兴,趁机又问:“明日我让人准备酒菜,届时你何时到?”   面对这样的檀玉,苏锦烟有些招架不住,不着痕迹地别过视线:“我明日处理完事情便去贺你生辰。”   “好。”檀玉缓缓地笑了。   两人站在县衙门口,檀玉着了身白,果真是如玉一般的公子。他面上含笑看着苏锦烟,而苏锦烟却像害羞似的低着头。   郎才女貌,般配得宜。   这一慕,被站在巷子口的尉迟瑾看到,他眼角浸了一丝红,红得仿佛要滴出血来。 第65章   他定定地看了片刻, 忽地一拳重重砸在旁边的石柱上。   “走吧,回去。”他说道。   耿青大气不敢出,看了眼石柱上的血痕, 心下惊骇。   .   苏锦烟与檀玉商谈好事情后,便离开了县衙。   “小姐,”路上, 霜凌说道:“檀玉公子真是个好人。”   “嗯。”   “小姐,”霜凌眼睛狡黠地笑:“檀玉公子好像很喜欢小姐呢。”   “你如何得知?”   “奴婢看得出来,檀玉公子看着您的时候,眼里有温柔的光。”霜凌说:“奴婢觉得檀玉公子也挺不错的。”   “嗯?”闻言, 苏锦烟笑了:“往后可莫要说这种胡话,你家小姐我无意再嫁人。”   “哦。”   很快,两人到了门口,下马车时, 听见霜凌“咦”了一声。   苏锦烟抬眼看去, 就见尉迟瑾不知是否故意在此等她。他此时已经换了身衣裳, 通体雪白,一尘不染的模样, 衬着他病恹恹的脸,更显苍白了。   可尉迟瑾却不知, 他适才见檀玉着了一身白,温润如玉的样子, 以为苏锦烟就喜欢这款的, 便也做此打扮。   他回来的路上已经想好了。   虽然很生气,但也不能就此撂开手。那歌姬说的没错,是他有错在先,也许苏锦烟曾经爱极了他, 但他却伤了她的心。如今他还要什么脸面?当然得好生放下身段认真悔改。   只是不知这悔改该如何做。   心里悔是悔的,甚至悔得肠子都青了,但如何“自新”确实十分头疼。他想了许久,既然人住在她隔壁,那他就主动些,兴许锦烟与他处久了,就知道他的好了。   “你有何事?”苏锦烟冷冰冰地问。   她这态度这眼神这语气,与之前跟檀玉说话的模样截然不同,又刺了尉迟瑾一刀,心里抽疼。   尉迟瑾还得忍着不当回事,继续走近说道:“没什么,听说你请了个会做饭的婆子。”   “所以呢?”   “能不能......”   “不能。”   “......”   “我病了多日,这些天都是吃清粥,胃里寡淡。”尉迟瑾说道:“看在咱俩曾经...算了,看在咱俩比邻而居的份上,就不能有点恻隐之心?”   “尉迟瑾,”苏锦烟不吃他这套:“离开定城时我就与你说得清清楚楚,咱们已经不再是夫妻,以后你做你的京城贵公子,我做我......”   “知道了知道了,”尉迟瑾憋屈得很:“你是说过这话,但你之前也说过咱们做不成夫妻可以做朋友。”   “怎么,如今连朋友都做不得了?”尉迟瑾激她:“还是说,其实是你心里放不下,还耿耿于怀?”   “苏锦烟,”他又道:“我之前说过,我此来荷州是为查案,与你为邻也是碰巧。别以为我还喜欢你,我只是觉得居然如此有缘,那干脆以朋友相处也不错。”   “再说了,大丈夫何患无妻,我尉迟瑾不是你想的那种人。”他说:“苏锦烟,你莫要自作多情。”   他说得义正言辞,苏锦烟狐疑地问:“你真是这么想的?”   “当然。”他问:“现在我可以进去吃饭了?”   说完,也不等苏锦烟同意,大摇大摆地掀袍进了苏锦烟的大门。   “......”   .   尉迟瑾暗暗为自己找的借口赞叹,如今他要重新跟苏锦烟开始,先从朋友做起,麻痹她的防范之心。   兵家三十六计之欲擒故纵、暗度陈仓,正是如此。   他觉得这个主意妙极,如今身份这么一转换,进了她苏锦烟的地盘居然感到更自然了些。   尉迟瑾坐在堂屋喝茶,时不时抬眼看向对面的苏锦烟。想起歌姬嘱咐的要温柔体贴的话,他不自在地咳了一声,问道:“苏锦烟,这些日子我都忘了问你,你离开上京后过得可还好?”   “很好。”   “你来了荷州可有遇到麻烦?若是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大可与我说,毕竟咱们朋友一场。”   苏锦烟从书卷中抬头,偏头打量他,迟疑地问:“尉迟瑾,你吃错药了?”   “......”   尉迟瑾一噎:“只是关心一二罢了,你莫要多想。”   “嗯。”   “......”   尉迟瑾这下也不知道说什么了。这会儿还有点早,离晚饭约莫还得半个时辰,他闲来无事,索性起身踏出堂屋,在院子里漫步起来。   余光却仍是经常瞥进堂屋,看着那恬静看书的身影,心里犯难。   哄女人真的太难了!   偏偏苏锦烟还是这世上脾气最犟的女人。   他站在柿子树下,愣了会儿神,不经意听见路过小厮们的谈话。   “那柿子快熟了,赶明儿就能摘下来做些蜜饼。”   “听霜凌姑娘说,小姐好像也喜欢蜜饼,届时咱们问问可要多做些?”   “这主意好,回头我就去问问。”   尉迟瑾听了,灵机一动,转身就喊:“苏锦烟。”   苏锦烟抬头:“怎么了?”   “你喜欢吃柿子?”尉迟瑾抬手指了指树上的果子。   “你想做什么?”   尉迟瑾笑:“那我上去给你摘几个。”   话才说完,尉迟瑾就把袍子一掀,掖在腰上,纵身一跃便站上了枝头。   “......”   苏锦烟很想说柿子还没熟,但见尉迟瑾动作利索地摘了好几个,还笑得跟个傻子似的。   尉迟瑾没爬过树,也没摘过柿子。他是上京城的矜贵公子,从小金尊玉贵,想要什么都是下人直接捧到他面前,因此,还从未体验过这般“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的乐趣。   饱满的果子,颗颗硕大,且又是苏锦烟爱吃的,莫名地,心里就更欢喜起来。这一欢喜,便摘了许多,还喊耿青拿个竹筐过来接。   没过片刻,就摘了满满当当的两筐柿子。   苏锦烟也只是低头看了一会儿书,再抬头就唬了一跳。   “......”   院子里的那棵柿子树已经被他薅秃了。   .   晚饭的时候,尉迟瑾坐在苏锦烟对面。见苏锦烟一直沉默地吃饭,他绞尽脑汁地想该聊些什么话题。   曾几何时,他尉迟大少爷须这般去讨好别人?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果真如此,尉迟瑾无奈地想。   “锦烟...”他开口。   “怎么了?”苏锦烟头也没抬。   尉迟瑾张嘴片刻,忽地瞥见她头上只戴了一支朱钗,便说道:“我今日在一家铺子瞧见许多发簪,花样子实在不错,改日送你如何?”   闻言,苏锦烟停下筷子,抬眼平静地看他:“尉迟瑾,你可知男子送女子发簪是何意?”   “......”   尉迟瑾心里一噎。他当然知道,只是适才想不到要说什么,一时脑热就说了出来。   男子送女子发簪,那是表述爱意,意思是想与她白头偕老。   他凸起的喉结动了动,心里莫名地酸涩起来。曾经两人是夫妻,他未曾想过送她发簪,而如今想送,她却不想要了。   她此刻虽未开口,可眼神却拒绝得坚定,令他有些难堪起来。   他笑了笑:“我并无他意,就是见你头上只戴了这么支朱钗,觉得太少了些。”   “你若是不喜欢,那便不送。”   想了想,他打算问一问她喜欢什么,回头再买来送她就是。然而才开口,喉咙却像被堵住似的,半晌,又把话咽了下去。   尉迟瑾心情有些沮丧。   他跟她做了将近半年的夫妻,不仅没送过她东西,甚至连她喜欢什么都不知道。也许那个檀玉都比他清楚,比他更能讨她欢心。   这一刻,他突然觉得很挫败,连满桌的饭菜都不香了。 第66章   吃完饭后, 尉迟瑾沉默地出了苏锦烟的宅院,然后从侍卫手上接过马鞭翻身跃上马,“策”一声奔驰离去。   “世子爷, ”耿青在后头喊:“您要去哪?”   尉迟瑾没说话,耿青无奈,只好夺过他人的马, 也跟了上去。   尉迟瑾一路纵马出了荷州城,他以前不开心的时候就喜欢跑马散心。这一次,他跑了许久,直到身上的衣衫被汗水透湿, 直到太阳落下山岗,他才停下来。   他躺在一棵老树下,大口大口地喘气。   胸口也闷闷得疼。   耿青追上来,就听见他问:“你说, 女人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   耿青诧异:“世子爷问属下?”   尉迟瑾偏头睨了他一眼:“难道在问鬼吗?”   “爷, 属下...属下也不知道啊。”耿青赶紧解释:“属下也没个媳妇, 连喜欢的姑娘都没有,实在不得而知。”   “我以前是不是对她很不好?”尉迟瑾又问。   耿青迟疑了下, 很快又点头。   “真的?”尉迟瑾不大确定地:“哪里不好?”   “就...属下该如何说呢?”   “直说。”   “是。”耿青道:“世子夫人刚嫁来国公府的时候,大房和三房夫人都欺负世子夫人。就拿敬茶的时候来说吧, 彼时属下在门外头看得真切,那阵仗实在吓人, 幸亏夫人她聪明, 四两拨千斤地躲过去了。但是,爷您当时愣是没为她说一句话。”   “她们女人之间的事,我一个大男人凑什么劲?”   “世子爷,”耿青说:“您可是世子, 您表一个态,至少那些人会收敛些。”   闻言,尉迟瑾沉默了,心想,难道是因为这个所以当时她就没给他准备礼物?   彼时他心里有气,还故意去了书房不理她,如今想来,好像确实是自己不对。   “还有吗?”   “还挺多的,”耿青小心翼翼看着他脸色说道:“比如您经常给夫人甩脸子,锦逸院的下人们都在猜测夫人不得您欢心,说您瞧不起她商户女的身份。”   尉迟瑾皱眉:“我哪有瞧——”   话说到一半他就顿住,最初,他确实是瞧不起的,以至于去迎亲时都十分敷衍。   “还有就是......”   “行了别说了。”尉迟瑾摆手,越听下去越觉得自己罪孽深重,就越是难过。   原来,他以前是这样对她的,想必她那时心里很不好受吧?   还记得有一次他带她出门去见友人,她打扮得极其艳丽好看,与平日里的低调朴素装扮迥然不同。彼时他问为何,她说,在府中不能与长辈们争辉,而出门她却是他的脸面,自然要打扮好看些。   彼时他听了觉得她颇是聪慧妥帖,可这会儿再想起来,却觉得她话里透着远嫁他人府上的无奈和小心翼翼。   她也才不过十七年华的女子,远嫁上京无亲无故,却不得丈夫喜欢......也不是不喜欢,只是他当时并不知道自己的心意。   现在想起来就很后悔!   尉迟瑾失神地望向天空,一排大雁成人字形从天际掠过,而后越来越远,直到消失在天边。   他盯着消失的方向,也不知在想什么,过了许久才起身吩咐道:“回去。”   ***   次日,苏锦烟换了身男子装扮,带着霜凌和巧月出了门。   荷州也是产茶大州,仅荷州府城内的茶楼铺子就约莫几十家。苏锦烟想了解了解这边的茶叶市场,便带着人游走几家打探情况。   荷州产茶种类繁多,最负盛名的要数猴魁,叶片魁梧硕长,卖相虽不好看,但内质极其丰富。口感鲜爽顺滑,还有股淡淡的竹香,尤其用高白瓷冲泡时,长长的叶片浸在水中,更显翠绿好看。   品尝了几家铺子的茶叶,皆是这款茶卖得最好。如此,越发坚定了苏锦烟买茶山的心。   事情结束后,回到宅院已是午时。吃过午饭她便睡了一觉,醒来后又看了会儿账册。待黄昏将至时,才吩咐霜凌带上礼物,前往县衙。   今日是檀玉的生辰。   县衙后院是县令的住处,苏锦烟直接在后门等待,过了会儿就有小厮过来开门。   “苏姑娘,”小厮道:“我家大人说先请苏姑娘去花厅稍坐片刻,他此时正在与人议事,过会儿就结束。”   “好。”苏锦烟点头,一边走一边漫不经心地打量园子景色。   估计上任县令是个雅致人物,将院子里的花草打理得极好,高矮错落有致。尤其是月洞门处,栽种了许多菩竹,长长的竹竿嫩绿纤细,直越过墙顶,在另一边落下一大片青翠。从远处看,如诗如画般有意境。   倒是衬了檀玉的性子。   苏锦烟没坐多久,就见檀玉步履匆匆而来。   他面上带着温和的笑:“阿丸,可等久了?”   “并未。”苏锦烟吩咐霜凌将准备的生辰礼拿出来,说道:“这是我昨日上街给檀玉哥哥挑的,不知是否合心意。”   “自是合意的。”   霜凌噗嗤笑出声,促狭道:“檀公子都还未曾见是何礼物呢,怎就合心意了?”   闻言,檀玉耳后微微泛红,有些局促地看着苏锦烟。   苏锦烟不动声色地躲避他的视线,主动给他解围,说道:“听小厮说厨房的婆子今日做了许多好菜,我已经馋许久了。”   “是是是,”檀玉笑道:“阿丸,咱们这就入席。”   ...   尉迟瑾出城办事回来,经过街边一家糕饼铺子时忽地停住,朝着那铺子看了一会儿。   耿青问:“世子爷,您想吃糕饼?属下这就去买。”   “不用,”尉迟瑾下马,将马鞭扔给他:“我去。”   他想起之前在上京时,自己给苏锦烟买过一回糕点,那也是他所知的她唯一的喜好。彼时她没有吃,还分给了下人们,为此,他与她怄了许久的气。   这会儿想起来觉得实在不该。当时两人刚吃完饭,她又如何再吃得下,估计是怕糕点凉了不好吃,索性就分给下人了。   他走到铺子门口,问大娘:“可有栗子糕?”   “有有有,公子稍等。”   随后大娘拿了一盒糕点给他。耿青上来付银钱,下意识地要替尉迟瑾接过,却被他闪开。   “别碰坏了。”   “......”   .   尉迟瑾兴冲冲地回到巷子,盘算着一会儿送糕点时正好可以留在她那里吃顿晚饭,却不想,开门的小厮说苏锦烟出门了。   “她去哪了?”   小厮挠了挠头:“听霜凌姐姐说,好像是去县衙了,还说是谁人的生辰。”   闻言,尉迟瑾在原地愣了一会儿,心里也说不上来是何滋味,总之酸闷、苦涩、气怒各种交杂。   “世子爷,”小厮问道:“可要小的去将小姐喊回来?”   “不用。”尉迟瑾心情不好,将手上的栗子糕往他手里一塞:“赏你了。”   “哎!多谢世子爷!”   尉迟瑾下了台阶,忽然又无所事事起来,觉得内心空空荡荡的。   “世子爷,”耿青看了看天色,问:“快到晚饭时辰了,现在要回去用饭吗?”   尉迟瑾沉默地摆手,漫无目的地走着。也不知走了多久,不知不觉来到了县衙外头,站在一棵桂花树下。   隔着墙,能隐隐听见里头的声音。   耿青站在几步之外,见自家世子爷落寞的背影,暗自叹气。   秋天的日头短,适才还微微亮着的,这会儿已经暗了下来,家家户户门口都掌起了灯。   尉迟瑾整个人被树影笼罩住,身姿笔直一动不动,也不知在想什么。   渐渐地,墙内的声音越来越清晰地传出来,他听见苏锦烟轻快的笑声。   “我还记得六岁那年,我跟奶娘在院子里学针线,耳朵却听了一下午的知乎者也,想来彼时檀玉哥哥是被罚站背书吧?”   檀玉想起来也觉得好笑:“夫子尤其严厉,我那日只是不小心打了个盹,就被他训斥了。”   “我前一日睡得不好,白日就格外困,当时背书也差点要睡过去...诶?”他忽然想到一事,问道:“我记得那时候我背错了书,还有人提醒了我,难道那人是你?”   那时候听檀玉困得迷迷糊糊的,声音越来越小,错句也越来越多。苏锦烟原本听他背了一下午早就熟悉那段内容了,因此心里起了作弄之意。大声咳了声,然后提醒他背错了的地方,于是,墙那边的声音又开始清朗起来。   但没过多久,声音又开始渐渐小了下去,她就继续咳。如此反复,不亦乐乎。   如今想起来,她也觉得好笑。   “那你可还记得咱们去谭清寺的时候?”檀玉眼神三分温柔七分狭促。   怎么不记得,那事想起来就令苏锦烟觉得囧,她赶紧说道:“檀玉哥哥可莫要说了。”   “即便不说,我至今也记得真切。”檀玉笑道:“彼时我母亲与你祖母去听禅讲,临走前交待我好生照看你。你当时第一次见我,实在算不上友善,想方设法将我甩开,却不想是去那卖糖人的摊子前站了许久。”   “我那时,可就站在你后头。”檀玉忍俊不禁。   苏锦烟老脸一红。   那时候两家长辈约着一起去寺庙上香,一路上苏老夫人都在夸赞檀玉,苏锦烟心里多多少少是不大服气的,于是对檀玉就没什么好脸色。彼时长辈们还要他看着她,她心中不悦,便想躲开他。   很快,她也觉得自己成功了,于是拉着霜凌一起去卖糖人的摊子面前观望。但那时候她正在换牙,霜凌劝她不能吃糖,她说“我就看看,光看着也能解馋的。”   然而话音刚落,就听得身后噗嗤一笑,转头看去,檀玉就站在不远处看着她。她这才知道,他原来是故意逗她玩的,他根本就一直跟在后面。   那事之后,她更是不喜檀玉了。直到八岁那年元宵节,她随六叔去看花灯,六叔让她站在灯下等着,他去方便就回来。不想面前突然窜出一条狗,那狗身躯庞大,吓得她不敢动弹。且她身边跟着的都是丫鬟,大家也极是害怕。   要哭不哭之际,檀玉忽地出现,帮她撵走了恶狗。   那时她就觉得,檀玉虽然长得令人讨厌了些,但关键时刻还是很正义的人,于是才渐渐对他改观。   许是今日心情不错,又许是儿时回忆太过美好,两人说着说着就有些停不下来,笑声不断。   尉迟瑾默默地听着,心里却如这秋日的夜一般,凉如水。   原来,她跟别的男人有过这么多美好的回忆。   而他呢?   尉迟瑾努力地想了一会儿,他与她夫妻半载,时常分离,时常怄气,时常冷言冷语。美好的回忆,竟寥寥可数。   他在墙外站了许久,直到夜幕深沉。   这时,耿青走过来,将一封密信递给他,说道:“世子爷,这是定城那边传来的。”   尉迟瑾将信拆开,就着昏暗灯火看了遍,眉头紧蹙。   定城那边的案子有了新进展,有人招供了三皇子的事,此事重大,他需要亲自过去一趟。   思忖片刻,他吩咐道:“备马,立即出发去定城。”   “现在?”耿青诧异:“世子爷,大夫说您身子刚有所好转,若是连夜赶路恐怕吃不消。”   尉迟瑾沉眉:“快去准备!”   末了,他朝墙那边又看了下,闭了闭眼,喉结微微滑动,仿佛下定什么决心似的转身走了。   ***   次日,苏锦烟吃过早饭后惯常地喝了一碗安胎药。   霜凌稀奇地瞧着她的肚子,问:“小姐,都这般久了为何还是没一点动静?”   苏锦烟摸了摸平坦的腹部,也颇是忧心,但心肚子里的孩子有什么问题。但大夫又说了,有的妇人显怀晚,她便是这样的情况。   “兴许还得一个月?”苏锦烟迟疑道。   霜凌也点点头,随后想到一事,又说道:“小姐,听说世子爷昨夜离开了荷州城。”   “嗯。”对于尉迟瑾的事,苏锦烟神色淡淡。她只想快些处理好荷州这边的事情然后离开,于是问道:“马车备好了?”   “早就备好了,”霜凌说道:“张叔已经在门口等着了。”   “小姐,”这时,巧月走到门口说道:“檀公子来了,此时等在门外。檀公子说让您莫要着急。”   “好。”苏锦烟喝了两口粥便放下了,吩咐道:“快帮我换衣裳。”   今天是她跟檀玉约好去拜访何老爷子的日子。何老爷子是荷州善堂上届的堂主,苏锦烟此去拜访,便是为了让何老爷子举荐她入善堂的事。   此事极是重要,苏锦烟怠慢不得,于是赶紧换了身男子衣袍就出了门。   ...   何老爷子住在城外湖畔别庄,听檀玉说,何家世代经商,可到了何家孙子这一辈,竟出了个举人。何老爷子高兴坏了,为了让孙子入仕为官,花了不少银钱买通关系。   如今,何老爷子的孙子在外谋了个七品官职。尽管官职不大,却令何老爷子这辈子扬眉吐气了一把,抛却商人身份,如今以官宦之家的老爷自居。   所以此趟由檀玉陪着去是极其合适的,毕竟何老爷子最是看中当官的人。   不过,两人到了别庄后,却并不顺利。   何老爷子虽将两人请进了门,但当檀玉说明来意之后,面上的笑意却淡了许多。   “县令大人,”何老爷子拱手道:“老朽已经离开善堂多年,早已不问世事,此事恐怕爱莫能助。”   檀玉犯了难,想着再继续劝说劝说,苏锦却烟拦住了他。   苏锦烟起身对着何老爷子行了一礼,说道:“老爷子,您可知苏某要买多少茶山?”   何老爷子觉得少年口气颇冲,神色不屑地问:“多少?”   “十万亩。”   闻言,他眼皮跳了跳,以为听错了,问道:“你说多少?”   “老爷子,”苏锦烟道:“苏某要买十万亩茶园,而且并能保证这十万亩的茶叶在半年内即可售空。”   “好大的口气!”何老爷子嘲弄道:“老朽经商数十年,茶叶买卖也接手无数,全部铺子加起来,一年也不过两万亩的销量。尔等是否过于狂妄?”   “若是苏某没有把握,又如何能买十万亩茶园?”苏锦烟说道:“狂妄与否暂且不议,今日苏某来,便是想与何老爷子做笔交易的。”   何老爷子虽然以官宦老爷自居,但经商大半辈子,骨子里就是个逐利的商人。   商人与商人的谈判,那就只能以利为诱。这一点,苏锦烟比檀玉更擅长。   果然,何老爷子听后沉默下来,似乎在认真思考此事。过了一会儿,他问:“苏东家想与老朽做何交易?”   “老爷子,”苏锦烟继续道:“您若是能助苏某入这荷州善堂,苏某在荷州的生意便分你一成如何?”   一成,很多。   但对苏锦烟来说却很值。   首先,何承在荷州商人中颇有名望,借着他的名望,苏锦烟不仅可以很快在荷州站稳脚跟,还能借势发展自己的商号。   将来的利益比起这一成红利来,是无限可观的。   这场交易,何承无需出一文钱便可分不菲的红利,而苏锦烟也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可谓是合作共赢。   闻言,何老爷子果然态度变得软和了许多,不过他思忖了一会儿后仍是说道:“此事待老夫再考虑一二。”   ...   出了別庄,檀玉问道:“阿丸,你说何老爷子会否同意?”   “我也不知。”其实苏锦烟也没底:“因为何老爷子一旦与我合作,那便等同于得罪王市令和段晋鸿。”   “我此番利诱成功与否,也要看何老爷子胆魄如何。”   与此同时,何承也坐在花厅思考此事。良久,何承的儿子说道:“爹,那苏东家的提议儿子觉得甚好。”   “你懂什么!”何承斥责:“一旦与王市令和段晋鸿翻了脸,那咱们何家跟苏景就是同一条船上的人。可这么个身份成谜的人,我又哪里敢去赌他?”   ***   定城。   地下密室的四面是冷硬的石墙,墙壁上燃着小儿手臂粗的火把。一人半身被泡在池子里,半身被铁链挂在墙壁上。   他赤.裸的身上,到处都是密密麻麻的鞭痕,头颅低垂着,头发凌乱且潮湿。此时,嘴里呜呜咽咽地哭。   这是大理寺审人惯用的手段,抽几鞭子,在放进盐水池中泡半天,整个人连同骨头都仿佛有千万只蚂蚁在啃噬,异常难忍。   尉迟瑾坐在不远处的太师椅上,手里拿着他的证词看了一遍,问旁边的刘大人:“他多久招的?”   刘大人回道:“放入池中约莫一个时辰,他便招了。”   “如此说来,”尉迟瑾道:“此人恐怕知道的不止这点。”   “将他先抬出去,找个大夫看伤,”尉迟瑾懒懒地道:“明日,再继续审。”   “对了,”他起身走到门口又吩咐道:“届时务必要他泡上半日,直到全部招出来为止。”   ..   出了密室,已是天黑。耿青禀报道:“世子爷,属下已经派人将知府府邸的院子收拾干净了,您今晚便可下榻。”   姚世坤罪证确凿,尉迟瑾以钦差身份带天子就地处刑,另外命人将姚知府抄家。耿青为了尉迟瑾办公方便,在空荡荡的知府府邸收拾出了个院子。   但尉迟瑾却没领情,寒声道:“回别院。”   “......是。”   耿青无奈,这会儿出城回别院,少说得一个时辰路程,这一来一回的,多折腾啊。不过他家世子爷这两日心情不好,他也不敢多嘴,遂赶紧让人备马车出城。   到别院时已经是半夜了,尉迟瑾进了屋子后,原本躁郁的心情变得更加躁郁。   原因无他,这屋子是按着锦逸院布置的,一桌一椅都令她想起苏锦烟,想起两人过往的甜蜜。   她的笑,她的怒,她的一嗔一痴,仿佛刻进他的骨子里,流入他的血液中,令他心口抽抽地疼。   他靠在椅子上疲惫地闭眼,丫鬟们端着水轻手轻脚地进浴室。过了会儿,禀报道:“世子爷,水备好了,可要奴婢们伺候您沐浴?”   “都出去!”   他挥退众人,而后起身走进屏风,边扯自己身上的衣裳,落了一路。到了浴室后,长腿迈入浴桶中,径直将自己整个身子都没入水里。   过了好半晌再出来时,他眼眶通红,眸中还染了一层可疑的湿润。 第67章   尉迟瑾仰头靠在浴桶边缘, 双手搭在其上,目光定定地盯着不远处灯火。光线朦胧昏暗,像极了他此刻的心情。   适才发泄过后, 胸口那股透不过气的沉闷也渐渐舒散了些,思绪得到片刻安宁。   良久,直到眼里的水雾消失, 他才匆匆洗了遍然后出浴室。   耿青在外头敲门。   “何事?”   “世子爷,”耿青说道:“厨下做了宵夜。”   尉迟瑾这几日忙着审案子,没空好好的吃一顿饭。当然,他也没什么心思吃, 每次都是囫囵吃几口算了事。   “进来吧。”   耿青让人将宵夜端进来,然后挥手让婢女退下去,禀报道:“世子爷,十七那边得了消息。”   十七的消息是关于苏锦烟的, 闻言, 尉迟瑾动作慢了下来, 看似漠不关心实在认真倾听。   “世子爷,夫人前几日去了城外别庄拜访了何承。”   “何承是谁?”   “是当地的一位富商, 早几年是荷州善堂的堂主。”   尉迟瑾坐直身子继续等他说下去。   “听夫人的随从说,夫人想入荷州的善堂, 但是需要何承的举荐,只不过夫人去拜访之后没任何音讯, 这两日在忙着寻其他法子。”   “她一个人去的?”   “呃...”耿青头皮发麻, 他故意掠过檀玉公子不提就是不想让他家世子爷知道。他迟疑道:“是与檀玉公子同去的。”   尉迟瑾淡淡地撂下筷子:“知道了。”   “?”世子爷居然没生气?   片刻后,尉迟瑾吩咐道:“准备下,明日回荷州。”   “那定城的事....”   “有刘燊在,交给他便是, 等过几日我再回定城。”   .   荷州别庄。   天光微启,山岚笼罩在一层灰蒙蒙的薄暮中,透着丝丝清凉。何府的大门被闷声拍响,顿时打乱了晨间的寂静。   小厮开门询问来人,得知身份后赶紧跑进内院。   何承此时正在沉睡,听得小厮禀报有人来访,他气不打一处来:“皮痒了?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时辰!”   小厮心急又惶恐:“说、说是从京城来的钦差。”   闻言,何承立即睁眼,疑惑不定:“你说谁来了?”   如今定州的贪污案查得沸沸扬扬,何承又怎会不知。一听是京城来的钦差,下意识地想到案子查到了荷州,甚至还查到了他的头上。   何承经商多年,要说手脚多干净未必见得,但要说多恶劣,可也只是送些银钱贿赂官府。这是经商之人的常态,理应不算大错。   “快去钦差大人进来。”何承心里捉摸不定,赶紧起身穿衣。   正堂屋,尉迟瑾一身玄色锦袍,外边还罩着件大氅,大氅下摆已见褶皱,显然是一路奔波所致。   此时,他交叠着腿靠在椅子上,手肘支起揉捏眉头。   脚步声渐近,下一刻何承仓促的进了门,俯身下拜:“草民见过钦差大人。”   “起来吧。”   何承起身,站在一旁忐忑地问:“不知钦差大人莅临寒舍所为何事?”   他小心翼翼地抬眼,等看清眼前的钦差时,微微震惊——竟是如此年轻好样貌。   “前几日可否有位叫苏景的人来此?”尉迟瑾直接问。   闻言,何承内心疑惑更甚,莫不是苏景犯了罪?   想必是了,否则钦差大人何故大清早的就赶来查案?如此看来恐怕罪行还不小。想到此,他顿时觉得此前拒绝了苏景是正确的,如若不然,那他何家可就要被那个苏景害惨了。   “是有这么一位叫苏景的人,”何承说道:“此人嚣张狂妄、大言不惭,欲让草民与其同流合污,幸好草民没有上他的当。”   “......咳咳...”   耿青见他还想再说下去,赶紧打住:“大人问你什么就答什么,其他无需多言。”   何承心里一慌,忙道:“是是是。”   “她请你办何事?”尉迟瑾问。   “欲让草民举荐他入荷州善堂。”   “既如此,”尉迟瑾动作停下,声音懒懒地,带着些许疲惫:“你应了她。”   何承猛地抬眼:“???”   “往后她在荷州的事,但凡需要你相助,也不可推辞。”尉迟瑾又道。   “敢问...”何承不解地问:“这是为何?”   “你无需知道为何。”尉迟瑾起身:“本官也不会让你白出力,你何家不是有个子孙在朝为官么?届时我提拔一二。”   尉迟瑾转头:“你何家也不算亏。”   直到尉迟瑾出了门,何承整个人都还有些懵愣不清醒。   “老爷?”小厮提醒道:“钦差大人走了。”   “快!”何承吩咐道:“立即派人去与那苏东家说,他的事我应下了。”   *   苏锦烟那日与檀玉去拜访了何老爷子后,她等了两日毫无动静便知自己的事情没了着落。于是又开始想别的法子,也寻了许多人皆是无果。后来又上门拜访段晋鸿几次,段晋鸿一直闭门不见。   事情一筹莫展,她自己也累得精疲力尽,索性待在宅院里歇息。   然而,这日她将将起床吃早饭,就听得婢女来报,说城外别庄何家来人了。   苏锦烟眼睛一亮,这个时候来人,那定然是事情成了,于是赶紧起身去花厅见人。   何家下人得了老爷子吩咐,态度恭恭敬敬的:“苏东家,我家老爷说您的事他应下了。”   “我家老爷还说了,明日便是善堂每月一次议事的日子,届时愿与苏东家一同前往。”   “多谢。”苏锦烟道:“回去转告何老爷子,明日苏某定准时赴约。霜凌,赏他银钱。”   “好勒。”霜凌从摸出定碎银递过去。   小厮一看竟是十两,心里暗喜,又恭敬地行了礼才退出去。   事情峰回路转柳暗花明,苏锦烟心里着实高兴。过了一会儿,她吩咐道:   “霜凌,替我备礼,我要去县衙一趟。”   .   苏锦烟去了趟县衙,但衙役说檀玉出门办事去了,城西百姓闹事差点弄死了人,由于事情影响恶劣,檀玉亲自查探去了。   苏锦烟没什么事,索性也过去看看,正好在一家铺子门口见到檀玉。   他此时穿着一身靛青官服,头戴乌沙,与往常的如玉公子模样相比,又多了几分沉稳和内敛。   地上跪着一男一女,苏锦烟从百姓口中东拼西凑地了解了事情原委。   女子成亲多年无子,婆母早就得知是自己儿子身子有问题,但一直指责儿媳妇不争气。这女子后来偷偷跟隔壁的鳏夫好上了,如今有了身孕被婆婆大骂,女子便将丈夫不能生育的丑事抖落出来。   丈夫知道后欲将女子打死,结果反被鳏夫敲了一棒,瘸了腿。这事闹得街坊邻居皆知,纷纷指责女子不检点要将其浸猪笼。   檀玉得知后,特地跑过来教化民众,直说浸猪笼是杀人犯法之举,谁若是做了这事便要下大牢,民众这才熄了怒火。可女子出墙之事却不得饶恕,更何况那姘头还将女子的丈夫打伤了,女子的婆婆哭着喊着要檀玉主持公道。   檀玉说话不急不缓,字字清晰,道理简明,虽是新官才上任,已然有了官威。过了许久,檀玉让衙役将伤人的鳏夫和那女子带回县衙审问。   事情解决完,他松了眉头,然而才转身就见苏锦烟站在不远处。   “阿丸怎么来了?”檀玉惊喜道。   “特地来见檀玉哥哥。”苏锦烟打趣他:“檀玉哥哥看着就像个青官的样子。”   檀玉笑:“阿丸来找我有何事?”   “今日何家来人了,说何老爷应了我的事。”   “这是好消息。”檀玉高兴,同时也疑惑:“何老爷子为何又同意此事了?”   苏锦烟想了想,说道:“兴许是因为檀玉哥哥。”   “此话怎讲?”   “何老爷子此人生性多疑,有谋而无胆魄。”苏锦烟分析道:“我初来荷州,毫无根基,何老爷子定然对我是不信任的。但时隔这么多日却突然答应了这事,恐怕还是看了檀玉哥哥的面子。”   “可若是看我的面子,为何当时不同意?”   “想必也是权衡了许久罢?”苏锦烟其实也想不通,唯一能想到的也就是这个理由了:“毕竟比起我,檀玉哥哥一县之主的身份更可信些。且你是官,虽不掌管商市,但何老爷子卖了你的面子,往后办事也多条路不是?”   她们做生意的最是讲究人脉关系,想必何老爷子也是考虑了这点。   “所以,”苏锦烟笑道:“我定要好生感谢檀玉哥哥一番。”   两人站在人群中,她笑语嫣然,身上的气息是尉迟瑾从未见过的温婉。   这让隐在布料摊子后的尉迟瑾心里难受。   他听说苏锦烟来了西城,本是想来见她跟她说善堂的好消息。却不想,刚来就听到这么一番误言,倒是让他之前准备了一肚子的话没法说出口了。   耿青也为他家世子爷可惜,低声道:“世子爷,要不,属下替您去解释解释?”   可尉迟瑾不屑。   解释什么?说这事是他出力帮的忙,而不是檀玉吗?   如此一来倒显得他尉迟瑾多斤斤计较似的,他丢不起这个人!   可这会儿心里又憋屈得很。   过了一会儿,他转身吩咐:“回罢。”   为了她的事,他这几日昼夜赶路,甚至连早饭都没来得及吃,兴冲冲来找她,却是看见这对狗男女公然在大街上卿卿我我。   尉迟瑾只觉得憋屈得要炸!   .   尉迟瑾憋着一肚子的火回到住处,看见婢女们端着碗黑乎乎的汤药后,怒气更是烧到了极点。   他忍了忍,又忍了忍,就在周围的人以为他要发火时,他还是咬牙接过药碗一口喝下。   尉迟瑾觉得自己总不能这么继续病着,一来耽搁事,二来带着病容见苏锦烟也实在减损英姿。尤其是看见那个檀玉唇红齿白小白脸的模样,实在刺眼得很。   “世子爷,”耿青进来问:“午饭做好了,可要现在吃?”   “嗯,”他沉着脸问:“她可回了?”   “夫人还没回呢。”   “为何这般久?”跟那个小白脸就这么有话聊么!   “呃...去县衙了。”耿青赶紧解释道:“夫人应该是有事与那檀玉公子商量。”   闻言,尉迟瑾沉默地闭了闭眼,而后一个用力,手上的茶杯“啪”一声脆响,碎了。   耿青心里大骇,他还从未见过他家世子爷这般生气的模样。   尉迟瑾下颚收紧,线条冷硬得仿佛结成了冰,凸起的喉结也缓缓滑动,仿佛极力忍耐着什么。   没过一会儿,他摊开手掌,碎裂的瓷片染了鲜红的血掉落在地。 第68章   当日夜里, 尉迟瑾又起高热了,院子里的下人忙得人仰马翻,连苏锦烟这边也听到了动静。   “尉迟瑾回来了?”苏锦烟刚刚沐浴结束, 拿长巾包住自己的湿发,问道:“何时回来的?”   霜凌端着碗甜羹进来,边说道:“奴婢也不知, 不过听说世子爷又病了,这回好像挺严重。”   苏锦烟蹙眉:“为何病了?”   “听说是伤口染了脏东西,世子爷没注意,睡着后突然发热起来。”   霜凌将甜羹放在桌上, 过来替苏锦烟绞干头发,继续说道:“奴婢有时也觉得世子爷怪可怜的,以前在上京见他模样多潇洒俊朗呀,可自从来查这个什么贪污案子后, 整个人憔悴了许多, 还瘦了一大圈呢。”   “也不知这案子到底多难办, 奴婢有时听耿青说世子爷经常夜里都不歇息,到处奔波。就这半个月来说吧, 从定州来荷州,又马不停蹄赶往定州, 基本上日夜颠倒,忙得脚不沾地。”   “就算铁打的人恐怕也经不住这搬折腾呐。”   苏锦烟从镜子里睨她:“你何时与耿青这般熟稔了?”   霜凌睁大眼, 不可思议地辩解:“奴婢哪里与他熟稔了?是他总是有事没事往我跟前凑, 说他家世子爷家长里短的。”   “奴婢也还纳闷呢,他一个贴身侍卫,主子忙成那样,他怎的就那么闲?”   苏锦烟垂眸, 良久,又问道:“那他现在可好些了?”   “世子爷吗?”霜凌摇头:“奴婢不知,不过听说人都烧糊涂了,尽说胡话呢。”   霜凌出门后,苏锦烟坐在软塌上,她抚摸着肚子,心情有些烦乱,连旁边的甜羹变凉了也不知。   过得许久,她才长长地叹了口气。   *   次日,苏锦烟与何承约好了在缘祥茶庄见面。   她今天特地着了件宝蓝暗纹银丝绣锦袍,颜色沉稳且贵气,很有大商客的风范。马车到了茶庄门口时,何承亲自过来相迎。   此举引得其他人纷纷侧目。   苏锦烟年轻,且眉目极是惹眼。第一次出入善堂场所,且又是何承亲自相迎,难免让人疑惑她是何身份。   其实不仅在场之人疑惑,就连何承也疑惑。他原本以为苏景只是一介豪商,可自从钦差大人亲自到了他府上之后,心里就好奇得不行。   但不管是何身份,总之能让钦差替她走一道的人,定然不是简单人物。这样的人物,他何承自是要多担待些。   众人入座,有人窃窃私语,也有人暗暗打探。直到段晋鸿进了门,一眼便瞧见了苏锦烟。   他诧异地问:“这位是?”   何承起身亲自介绍:“段老弟,这位便是江南名商苏景苏东家。”   曾经有没有名不知道,至少现在经过何承介绍后,苏景的大名便牢牢记在了众人心里。   段晋鸿拧眉,皮笑肉不笑地拱手:“久仰久仰。”   原来这位就是屡次登他门的苏景。   此时段晋鸿心里隐隐有些不妙的预感。果不其然,何承很快就说明了来意。   “苏东家虽年轻,可经营的买卖无数,且胸襟气魄皆是了得。实属后生可畏,我何某人甚是欣赏”   “因此,举荐苏东家入咱们荷州善堂,以苏东家的才干和实力,相信定能让咱们荷州的繁荣更上一层楼。”何承扫了下四座,缓缓问:“诸位意下如何?”   何承是上届堂主,在众人中颇有威望,再者何家出了个当官的,紧凭这点便让其他人自认为低了一头。因此,他说出来的话,极具分量。   很快,就有人附和:“魏某无异议,适才观苏东家谈吐便令在下折服。”   另外也有几人站出来赞同此事。   而坐在上首的段晋鸿面色便没那么好看了,他笑意僵了一会儿,起身道:“何老爷子的眼光,段某自是不疑。只不过...”   他犀利地看向苏锦烟,问道:“不知苏东家在荷州可有产业?产业几何?”   苏锦烟含笑:“苏某初来荷州,并未有产业。”   话落,私下议论声起。   段晋鸿也笑了:“如此,恕段某人不能同意。”   “段堂主,”何承举荐的人被他当场拒绝,面上难堪,顿时说道:“善堂可从未有过这等规矩。”   “如今便有了,”段晋鸿说道:“段某人既然当了这善堂堂主,就要对善堂负责,凡想入善堂者需在荷州有自己的实力。”   “不过,”段晋鸿也不能立马跟何承撕破脸,他又说道:“段某人素来敬重何老爷子,看在何老爷子的面上,便出一题考一考苏东家。”   “段堂主请说。”   “苏东家,”段晋鸿对着苏锦烟说道:“既然你乃江南豪商,想必在十日之内卖一万亩的茶叶应该不在话下吧?”   他话音一落,顿时堂中议论声更大了。   “一万亩的茶叶我需要花半年时间,十日如何能做到?”   “恐怕神仙都不能。”   “看来这苏东家想入善堂无望喽。”   何承又岂能听不出段晋鸿这是缓兵之计,名为通融实为拒绝,却还将话说得如此亮堂好看。   他心底冷嗤,面色也有些黑沉。   倒是苏锦烟,在众人的议论声中,从容起身:“一言为定。”   .   回去的路上,霜凌担忧:“小姐,十日内卖完一万亩的茶叶,这事您怎能应下?”   苏锦烟阖眼靠在马车上打盹,手指却是轻轻摩挲着袖摆,在想心事。   “小姐,”霜凌说:“万一办不成,那可就段后路了。今日段晋鸿不答应,大不了咱们再想其他法子,可您应下此事,段晋鸿便直接堵死了咱们的路。”   “呱噪。”苏锦烟淡淡道。   “此事,我自有法子。”苏锦烟睁开眼,然后吩咐:“回头我写封信,你派人速速快马送去宜县给高老爷。”   *   回到住处,苏锦烟一头扎进书房,立即给高士荣写信,将自己在荷州的事以及计划如实说了遍,让他那边尽快安排。   写好信之后她交给霜凌,吩咐道:“用最快的马送过去,昼夜不休。”   “是,小姐。”霜凌拿着信出门。   接下来有一场硬仗要打,苏锦烟才松懈下来的神经又开始进入备战状态,着实令她吃不消。她起身站在窗边活动筋骨,没过一会儿,就听得婢女巧月在门口禀报。   “小姐,尉迟世子来了。”   “不见——”   话才说完,眼前就映入一张放大的俊脸。   尉迟瑾隔窗站着,笑得妖艳勾人   “为何不见?你这会儿不是有空吗?”   “我等下就要忙了。”   “不妨事,”尉迟瑾施施然绕过窗走进屋子,说道:“我也没什么事。”   “那你来做什么?”   尉迟瑾摊手:“大夫说我住的地方太过潮湿简陋,于我身子康复不利,于是我请了人来修缮。”   “然后呢?”苏锦烟面无表情地问。   “然后嘛,”尉迟瑾眨眨眼:“我无家可归,只能暂且住在你府上了。”   “......”   他态度理所当然,还带着点玩世不恭的不要脸,令苏锦烟瞠目结舌。   “尉迟瑾,”苏锦烟疑惑得很:“你的面皮是什么做的?”   “面皮吗?”尉迟瑾煞有介事地摸了摸脸,皮肤光滑细腻,手感极好:“兴许...是豆腐做的?”   “......”   “苏锦烟,”尉迟瑾见她气得像只河豚,也不再逗她,解释道:“我昨夜病得严重,今日卯时才醒过来,大夫的提议我也是认真思考了的。”   “我来荷州办案,事情冗陈繁杂,总需要尽快痊愈才能安心应付。”他义正言辞道:“不说别的,我这是为了百姓做事,你看在百姓们的面子上,收留我一段时日不算过分吧?” 第69章   尉迟瑾拿出百姓苍生来做托词, 脸皮厚度堪比城墙拐角。   苏锦烟不可思议地盯了他半晌,尉迟瑾也老神在在地任她瞧,末了还问:“如何?你难道忍心让百姓失去我这么个清官?”   “忍心。”   “......”   “你忍心, 可我不忍心。”尉迟瑾双臂环抱,懒懒地在椅子上坐下来:“事情就这么定了,我已经让人将东西都搬过来了。”   闻言, 苏锦烟深吸一口气,忍了忍,再忍了忍,见他面色苍白还咳嗽不已, 将口中赶人的话又咽了下去。   “尉迟瑾,你非要住进来我也拦不住你,不过。”苏锦烟面无表情地指了指屋子,说道:“这里是我私人的地方, 可否请你出去?”   尉迟瑾目的得逞, 也很好说话, 对着她灿烂一笑,出了门口还不忘吩咐巧月:“今晚我想吃红烧排骨, 你去给厨房婆子说一声。”   “......”坐在屋子里的苏锦烟听见了,无语望青天, 同时心里也纳闷不已。   他好端端的一个京城贵公子,为何如今堕落成了这样?   堕落的尉迟贵公子出了门后心情甚好, 甚至还有兴致去观看了下自己的住处。见耿青站在门口指挥下人搬东西, 他环顾四周,眉头微皱。   “为何选这处屋子?”他问。   “世子爷,”耿青赶紧过来解释道:“适才属下问过霜凌姑娘了,这处屋子是最宽敞的, 且南北通风舒适。”   “换一个。”   “?”耿青问:“依世子爷看,换哪间比较合适?”   尉迟瑾漫不经心地指了间屋子:“我看那间就不错。”   耿青顺着视线看过去,面色复杂了会儿,劝道:“世子爷,那间屋子太小了。”   那屋子就在正屋隔壁,明显就是丫鬟们住的,虽然此时空着,但住他家世子爷真不合适。不过这话耿青不敢说,只委婉劝道屋子太小怕世子爷住不习惯。   可习惯不习惯的,尉迟瑾不考虑,主要是离苏锦烟近,这点就令他满意。   于是,在尉迟瑾的坚持下,耿青又赶紧招呼人挪地方。   苏锦烟在书房看账册,不一会儿就听见院子里兵兵乓乓搬东西的声音。她黛眉微蹙,抬眼瞧向窗外。   只见丫鬟小厮们端盆的端盆,搬桌椅的搬桌椅,甚至还有人抬着一张金丝楠木雕花拔步床往院子里走。   “......”   “怎么回事?”她问。   “小姐,”巧月回道:“是尉迟世子的人搬东西进了西边的屋子。”   “谁让他住到这边来了?”   “我。”   尉迟瑾此时站在门外台阶上,双手背在身后,扭头看她,狭长的眼尾上翘,带着薄薄的笑意。   “这么多屋子,为何要住到我的隔壁?”   “非也,”尉迟瑾道:“并非住到你隔壁,而是住到柿子树的隔壁,只是恰好与你相邻罢了。”   “......”   “就不能换个地方?”苏锦烟道:“我不喜欢与外男相邻。”   尉迟瑾被她这句“外男”堵得一噎,面上的笑意也敛了去,说道:“不能。”   “巧月,”苏锦烟觉得心累得很,懒得跟他继续纠缠,吩咐道:“关门,往后无关的人,不许让他入我的书房。”   无关人士尉迟瑾见她有些生气,摸摸鼻子,心虚地走了。   但他好不容易想出这么个绝妙主意,断是不能放弃的。他如今舍下脸面做到这样的地步,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   但是,抛却脸面这些不谈,这种赖着她感觉,似乎....还不错。   .   关于十日内卖出一万亩的茶叶,苏锦烟做好计划后,倒是不急不缓起来。不过为了稳妥些,还有些环节需要檀玉的帮忙。   她思忖了会儿,坐到桌边写了封信,而后递给巧月:“让人送去县衙交给檀大人。”   想了想,她又吩咐道:“上次摘的那些柿子蜜饼,也装半篓送过去。”   毕竟托人办事,总归要送些东西。可她跟檀玉的关系有些微妙,说近不算近说远也不算远,因此,送得太贵重显得生疏客气,不送又显得太不见外。想起上次尉迟瑾摘的两筐柿子也吃不完,索性让人送些过去。   之前她刻意跟檀玉保持距离,可来了荷州后,倒是身不由己起来。   苏锦烟暗叹了口气,起身正要去倒杯茶喝,就听见外头说话的声音。   “上哪去?”   “尉迟世子,”巧月行了一礼,回道:“小姐让奴婢去给檀大人送信,另外再送些柿子蜜饼过去。”   巧月不懂尉迟瑾、檀玉和苏锦烟三人之间的纠葛,尉迟瑾问什么她老实地答什么,尤其是还憷他的身份,竟是半点都不敢隐瞒。   结果尉迟瑾听了瞬间黑脸,送信就算了,可那柿子是他亲手摘的,送去给檀玉是几个意思!   苏锦烟走到过去打开门:“尉迟瑾,你又有何事?”   如今尉迟瑾在苏锦烟面前也不大敢甩脸子了,见她出来,立即敛了面上情绪。幽幽地说道:“当然是来帮你解围。”   “解什么围?”   “就...”尉迟瑾偏头瞧了眼屋子里:“不请我进去坐坐?”   “有什么话就在这说。”   “......”   她跟防贼似的防着他,尉迟瑾心里又气闷起来。缓了片刻,说道:“听说你要在十日内卖出一万亩的茶叶?”   “是。”   “可有把握?”   “暂时不知。”   “不如...”苏锦烟是个倔强的人,绝对不接受别人的施舍或同情。因此尉迟瑾斟酌措辞道:“我帮你?”   “你如何帮我?”   尉迟瑾说道:“我手上有些产业,茶叶铺子嘛也有那么几家,回头我写封信给太子表兄,让他也帮个忙,共同把你这一万亩的茶叶买了。”   “然后呢?”苏锦烟问:“你们买了茶叶之后打算如何处置?”   “这个...”尉迟瑾擅于刑侦查案,却不擅于经商,不大确定地说道:“或许铺子里的掌柜们有法子。”   苏锦烟笑了下,而后面色严肃道:“尉迟瑾,做买卖不是儿戏,也不是说只看当前的难题。你可知一万亩的茶叶有多少?就算像段晋鸿这样的茶商,手上茶叶铺子数十家,卖一万亩茶叶也需要半年。你与太子殿下的铺子又能消耗多少?”   “恐怕届时只会增添掌柜们的压力,而且...”苏锦烟说道:“最重要的是,茶叶滞销久了会变得毫无价值。茶农种茶不易,对于他们来说,茶叶就好比粮食,浪费不得。”   苏锦烟说话的时候,不紧不慢,从容不迫,向来都是清醒而理智的。身上那抹自信的和智慧的光芒,耀眼得很。   尉迟瑾富贵公子哥锦衣玉食惯了,倒是从未想过这样的事。这会儿听她这么说,心里、眼里都欢喜起来。   他喜欢的女人果然是天底下最善解人意最聪明的!   “那你自己有何法子?”尉迟瑾问。   “目前是想到了法子,”苏锦烟说:“只不过还得等消息。”   *   苏锦烟要在十天内卖完一万亩茶叶的事,不到一日,整个荷州的商客都知晓了,众人纷纷观望。   这两日,茶楼、酒肆里都在谈论这个消息。   “这位苏景到底是何人物?为何敢这般夸下海口?”   “倒也不是他夸海口,听说是他想入咱们荷州的善堂,段堂主给他出了道难题。”   “嘁,哪里来的人士,竟然这等难题也敢挑战。”   “好像是筱州人士?”   “筱州商人多不胜数,也不知这位是什么来头,口气确实不小。”   “那咱们就等着看好戏吧,如今过了两日,还剩八日,我看到时候这个筱州来的狂妄小子该如何收场。”   .   与此同时,城外别庄的何老爷子坐在堂屋凝眉思索。   “爹,”大儿子何顺焦急徘徊:“您说那个苏景可有把握?”   “有无把握,也不干你的事。”何老爷子低喝:“坐下!”   “如何不干?”何顺说道:“爹您当初答应举荐他时,就已经跟段晋鸿撕破脸,此事他若是不成,那您不是白搭了?”   何老爷子倒是没有为此事忧心,毕竟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   若是苏景此事落了空,届时他再与段晋鸿重修关系便是,若是苏景成了,他以后与苏景共乘一条船,那才叫跟段晋鸿撕破脸。   不过,此事定论如何,暂且只能观望。   .   另一边,段府书房。   王市令得知此事匆匆上门来询问:“若那苏景真有法子,届时当如何?”   “他不可能有法子。”段晋鸿笃定道:“别说十日,便是再给他二十日,我也断定他做不到。”   “为何?”   段晋鸿笑了笑,将茶杯放下:“荷州所有的茶商我都打过招呼,没有我段晋鸿的同意,谁人也不敢买他的茶叶。”   “如此,那我就放心了。”王市令说道:“如若不然,咱们到嘴的肉再吐出去,实在不甘。”   *   和兴茶楼。   苏锦烟定了个雅间,手执折扇坐在窗边,慢悠悠地饮茶,视线却是落在窗外人来人往的街道上。   她此前去信给高士荣,让他着手准备事情,今日一早她便得了高士荣的回信。信中说已谈妥诸事,这让她在紧张等待了两日后,略微松了口气。   今日,她约了檀玉出来相商,虽是有求于他,可她却并不想利用两人旧友的关系占他便宜。合作之事,总归还是讲究双赢的好。   因此,她这会儿心里打着腹稿,想着等下见了檀玉该如何说起此事。   檀玉新官上任,着实有些忙,不过收到苏锦烟的信后,倒是立即腾出了时间。这会儿才走到楼梯口,便见雅间大门敞开着,苏锦烟正坐在窗边的软塌上。   她依旧是一身男子衣袍,身形瘦若却坐得笔直端正,侧着的眉眼轮廓也带着点冷峻干练,似乎正在思索着什么事情。   檀玉走到门口咳了一声。   苏锦烟回头过来,笑道:“檀玉哥哥来了?快请坐。”   巧月坐在一旁给她们泡茶,端了一杯递到檀玉的面前。   “你的事我都听说了。”檀玉调侃道:“这两日街头议论得沸沸扬扬,如今你倒是成了这荷州的名人。”   苏锦烟无奈:“无心之举。”   “不过,”檀玉皱眉担忧:“你可想到了法子?一万亩的茶叶可不是小事,放在我安县就是一年的产量了。”   安县就在荷州,直辖于荷州府,因此也种了些茶,只不过比起整个荷州来说,却是冰山一角。   正是因为考虑到此事,所以苏锦烟才有了想法,她说道:“檀玉哥哥,今日约你到此,正是想与你谈一笔生意。”   檀玉莞尔:“认识阿丸这么多年,居然也有与你谈生意的一天。”   “檀玉哥哥,”苏锦烟道:“你可曾想过开拓安县的茶叶市场?”   闻言,檀玉折扇一打,惊喜道:“没想到阿丸与我想到了一处。”   自从檀玉听说了苏锦烟的事之后,他彻夜不眠地想了许多法子,总算是想了个觉得不错的,此来也正有意与她商量。   “我欲在荷州买茶山,扩大我的商号。”苏锦烟不紧不慢道:“而檀玉哥哥想必也需要促进安县的商市发展,因此,我有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你欲在安县建茶叶作坊?”   “檀玉哥哥果真聪慧。”苏锦烟笑:“我想了许久的事,檀玉哥哥居然也想到了。”   “是这样的,”她说:“我联系了曾经在宜县的茶商,那些茶商都是大商客。我原本就打算与他们合作经营天下商号之事,买茶山也是为了这一步做准备。如今遇到段晋鸿的刁难,倒是令我不得不加快进程。”   “因此,我约了众人来荷州商谈,此事,需借檀玉哥哥的势。”   “你想好了如何谈了?”   “正是。”   “好。”檀玉道:“阿丸只管去做,我定会全力相助。”   ..   与檀玉商谈完事,苏锦烟算是心里又落下一颗石头,回到府中已经是过了未时。   她经过园子时,见蔷薇花下放了两章竹椅,竹椅中间摆了张矮桌,矮桌上一炉茶正在腾腾地冒热气。   最惹人注意的是,矮桌上居然摆满了各式各样、五颜六色的糕点食盒。   其中一盒看起来格外诱人。   有块被吃了大半,剩下的半块清晰可见外层是金黄且薄的皮,里头包裹着糯软的香芋,再往里是鲜嫩且细腻的蛋黄。可以想象,咬一口,满嘴酥香脆嫩流鲜的滋味,是何等的美妙。   下意识的,苏锦烟不争气地咽了下口水。她自从怀孕后,又开始爱吃甜来,几乎嗜甜如命。   若是平日定然要上前去场一尝味道。可这会儿,见竹椅上坐着的人,倒是犹豫起来。   尉迟瑾交叠着腿,悠闲地坐在竹椅上看书。经过这两日的休养,他身体恢复的极好,面色红润白净,又回到了当初京城风流公子哥的模样。   他余光早就瞥见了苏锦烟走近,也不急,气定神闲地侧头看书卷。见她犹豫了几息,脚步迟疑,这才转头看去。   懒懒地道:“想吃?”   他桃花眼笑得勾人,映在漫天的晚霞中,像个妖精。   苏锦烟顿了顿:“你买的?哪家铺子?”   “我特地让人做的。”尉迟瑾笑得恶劣:“独此一家。”   “......”   这不纯粹就是来勾.引她的吗?   苏锦烟不是那种容易被勾.引的人,迟疑了下,就要抬脚走人,却被尉迟瑾眼疾手快地拦住。   “做什么去?”他赶紧走过来,不由分说将她拉过去坐下:“我有事与你说。”   “何事?”   既然有事,那就另当别论了。苏锦烟坐下后自顾自给自己倒了杯茶。 第70章   苏锦烟呷了口茶, 问他:“到底什么事?”   “你今日去哪了?”尉迟瑾问。   “尉迟瑾,”苏锦烟道:“你若是没什么事那我就走了。”   “别别别,”尉迟瑾拦住她, 从桌上取了块糕点递过去。他桃花眼笑得蔫坏:“吃不吃?”   他昨日从巧月那里打探了苏锦烟的喜好,听说她最近很是喜欢吃甜食,于是立即让人去寻最好的糕点师傅, 特地在此等她。   果然,苏锦烟看见后便走不动路了。   这效果是尉迟瑾之前没想到的,见平日素来清冷的小女人居然还有这样一面,心里也觉得好笑。   也果真就这么笑出来, 眼里的促狭意味十足。   苏锦烟又岂不知他心底在想什么,只不过,此时见他拿的是自己最想吃的糕点,心里犹豫再犹豫, 而后迟疑地接过。   尉迟瑾的手指不小心触动了她的, 温温热热, 带着阵痒意。那痒意仿佛窜入了她的皮肤毛孔,随着血液直痒到了她的心间。   苏锦烟赶紧收回手, 不动声色地问:“到底是何事?”   尉迟瑾却不着急答,而是看着她道:“你尝一尝。”   苏锦烟咬了一口, 小巧的下巴和两颊微微鼓动,吃得极是秀气。   “滋味如何?”   “还不错。”   “你若喜欢, ”尉迟瑾道:“那回头我再让人做了送过来给你。”   “好啊。”苏锦烟面对这种事也不打算客气, 她咽下糕点,问道:“你现在总该说说是什么事了吧?”   “一万亩茶叶的事可寻到法子了?”尉迟瑾坐下来,边继续道:“离十日之约已过去两日,我见你这两日毫无动静, 便想来问问你。”   “若是实在没有法子,”尉迟瑾道:“不妨重新考虑考虑我之前的提议。”   “而且我也想好了,”他说:“你若是怕茶叶存放太久了浪费,届时我全部送人便是,也算物尽其用了。”   “......”苏锦烟一言难尽地看着五谷不分、四肢不勤的尉迟大爷,问道:“你可知一万亩的茶叶得多少银钱?你就这么送人了?”   “多少银钱不计,”尉迟瑾道:“银钱哪有你......”   ——重要。   但后头的话他及时打住了,怕说出来了惹她不高兴,便改口道:“哪有你的事要紧,你这不是十万火急吗?你若是输了,我的十万两银子可就打水漂了。”   “什么十万两银子?”苏锦烟不解地问。   “你可知,你与段晋鸿的赌约已经是众人皆知?”   “听说了。”苏锦烟又拿了块糕点,说道:“可这与你十万两银子有何干系?”   “当然有干系,”尉迟瑾交叠腿,懒懒地靠在椅子上说道:“如今因为你的这场赌约,荷州城已经有人开了地下暗庄。”   “我让人去查过了,下赌注的人还不少,仅赌资就高达了六十多万两。”   尉迟瑾睨她:“你可知你的赔率是多少?”   “多少?”   “一赔二十。”   闻言,苏锦烟不小心呛了下,片刻后不可思议地问:“那段晋鸿呢?”   “一赔一。”   “以此来看,”尉迟瑾幽幽地说:“几乎没人看好你,即便有那么几个寥寥可数之人,也是冲着赔率而去的。”   “所以你就压了十万两下去?”   “本来也不想压这么多,不过...”尉迟瑾嫌弃道:“我看你的排面着实寒碜,便倾囊相助了。”   听到‘倾囊’二字,苏锦烟坐不住了:“你将手上的银钱都放进去了?”   “对,除了田庄铺子这些没动,我将钱庄里的钱都压进去了。”尉迟瑾笑得意味深长,他凑近两分说道:“所以,苏锦烟,你此战若是不赢,那我恐怕下辈子只能靠你养活了。”   “......”   “言归正传,”尉迟问道:“我之前的提议可接受?”   “我已经想到法子了。”苏锦烟又咬了口糕点。   “是何法子?”   “此事不能给你透露太多。”   “为何?”   “不为何,”苏锦烟淡淡地道:“我凭什么与你说这些?”   听了这话,尉迟瑾胸口堵得慌,唇角的笑也僵住,渐而缓缓消失。   今日她出门去做什么去见了谁,他又岂会不知。她跟那个檀玉在茶楼雅间谈了近两个时辰才出来。   到底是什么话要说这般久?怎的到了他这里就变得无话可说了?她有事需要人帮忙,不第一时间来找他,反而却去找别的男人。   只这么想想,尉迟瑾心里就难受得不行。   过了会儿,他忍不住问:“你跟檀玉是何关系?”   “尉迟瑾,”苏锦烟动作停了下来,黛眉微蹙:“你此话是何意?”   尉迟瑾此时也没了之前与她玩笑的心情,他紧紧盯着她的眼睛,喉咙干涩:“你是不是......喜欢他?”   苏锦烟迎上他的视线,一字一顿平静地道:“我喜欢谁与你何干?”   “我们已经不是夫妻关系,”她仿佛早就等这一刻要在他心间戳刀子似的,目光嘲弄地说:“请你看清自己身份,你没有资格管我的事。”   尉迟瑾果真被她戳得鲜血淋漓,心口仿佛破了道口子,冷风呼呼地吹,凉成一片。   好半晌,他才找到自己的声音:“你想嫁他?”   而这句话苏锦烟没有答,她沉默片刻,缓缓起身,丢下句“与你无关”便走了。   苏锦烟走后,尉迟瑾一动不动地坐了许久,而后忽地站起将椅子推开老远,如此还不解气,又抬脚将矮桌也踹翻。   糕点全部散乱在地上,茶壶碎裂,滚烫的热水洒入草丛间,瞬间将嫩绿的叶子烫的枯萎。   犹如他此时的心情,悲郁且脆弱。   远处的侍卫们都不敢靠近,耿青也是过了许久才小心翼翼地禀报:“世子爷,夫人她回去了。”   “她是哪门子的夫人!”尉迟瑾怒喝:“我尉迟瑾又不是非她不可!”   说完,他夺过侍卫手上的马鞭,气冲冲地出了门。 第71章   苏锦烟走得决然, 也不去管身后的人是何等情况。直到回到屋子里,她才无力地瘫软在椅子上,失神了许久。   适才的话她是故意那么说的, 也是故意模棱两可让他误会她与檀玉的关系。如今她肚子就快要瞒不住,荷州这边的事也不知何时才能解决。   尉迟瑾总是待在荷州于她不利。因此,只能寄希望于他快些死心, 尽早离开荷州城。   过得许久,霜凌端了水进来:“小姐,奴婢先服侍您洗漱。”   “好,”她之前出门去见檀玉, 这会儿身上还穿着男子衣袍,胸口有些勒。   她平时为了掩饰自己的女子特征,特地让霜凌用布条将胸口裹住,一开始还好, 如今也不知为何, 胸口越来越沉, 布条也越来越紧,有时甚至觉得难以喘气。   这会儿在霜凌的服侍下, 她换回日常的衣袍。霜凌给她系亵衣带子时,忽地“咦”了一声。   “怎么了?”   “小姐, ”霜凌惊奇道:“您近日好像胖了许多。”   “是么?”苏锦烟走近梳妆台,左右看了一圈。   好像是胖了那么些, 而后她又稍稍掀起衣摆, 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腰也变粗了些。   “霜凌,”苏锦烟疑惑地问:“你有没有看出点什么?”   “好像......是有那么一点动静了?”   苏锦烟心里高兴起来,之前与尉迟瑾的那些不愉快立即烟消云散。她在镜子面前照了许久, 仿佛此时就看见了孩子的影子似的。   这些日子她胃口好,吃的也多,有时穿衣觉得紧了些,还以为是自己吃得多的缘故。这会儿得闲下来仔细一瞧,倒是越瞧越像要显怀了。   “太好了,”霜凌也高兴:“看来不久奴婢就要有小主子了。”   “嘘——”苏锦烟比了根手指,小声道:“隔墙有耳。”   “小姐,”霜凌也压低声音:“奴婢听说世子爷已经出门了。”   “走了?”   “奴婢不知,”霜凌摇头:“但耿青好像招呼人收拾行李。”   “走了也好。”   苏锦烟垂眸,唇角笑意渐淡,走回柜子前继续穿衣。   .   尉迟瑾出了门,命令耿青收拾东西出发回定城。   耿青心里苦得很,这位世子爷行事起来不管不顾,这都快入夜了,想必又得快马赶夜路。他转身吩咐人收拾东西,然后自己先骑马追了上去。   尉迟瑾纵马在官道上跑了许久,夜风吹得他清醒了些。   之前心里的那些不甘与难受也渐渐散了去,然而平静过后,他又开始心慌失措起来。   前头是无止境的官道,身后夜幕笼罩归途,他停了下来,立在旷野中。   茫然又孤独。   他扭头看了眼荷州的方向,良久才问道:“可留下人了?”   “世子爷,”耿青说道:“十七他们已经留下了。”   “嗯。”   尉迟瑾落寞地低头,尽管他心里气恼,可还得派人好生护着她。他之前调查过段晋鸿,这人手段狠厉,不是善茬,若是苏锦烟真的赢了他,届时狗急跳墙也不知他会做出什么事来。   “走吧。”   良久,他收回视线,扯紧缰绳一夹马腹策马离去。   *   当晚,尉迟瑾果真没有回来,听说是直接回定城了。   苏锦烟睡了一觉才起来吃晚饭,四周都燃着烛火,她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坐在桌边。   因为怀孕的缘故,霜凌都是变着法子的交待厨下婆子做吃的给她。今晚的饭菜依旧十分丰盛,只不过苏锦烟却没什么胃口,边吃边想事情。   一会儿想起尉迟瑾说的暗庄的事情,她思忖了片刻,朝门口吩咐道:“霜凌,你去让张叔打听下如今荷州城内暗庄的情况。”   “小姐为何要打听这事?”   “对了,”苏锦烟说:“问问暗庄里头下注最多的都有哪些人。”   “是。”   霜凌得令去了,苏锦烟继续百无聊赖地戳着碗里的糖醋藕片。   不知何时,院子里起了风,将窗边的帘子也吹得簌簌作响。巧月进来帮她关窗,然后又从柜子里取了套稍厚的被褥出来。   边嘱咐道:“小姐,今夜里恐怕要下大雨,夜间凉,您晚上睡觉可得仔细些。”   “好。”   “小姐,”巧月出门前犹豫了下,说道:“昨日尉迟世子带奴婢去问了许多话。”   苏锦烟动作一顿,问她:“我怀孕的事你说了?”   “没。”巧月赶紧摆手:“小姐千交代万嘱咐的事,奴婢是铁定不会说的。”   “那他问了什么?”   “就问小姐平日里喜欢做什么,喜欢吃什么。他看起来怪凶的,奴婢害怕,就都告诉他了。”   “嗯。”苏锦烟道:“除了孩子的事,其他的倒是无伤大雅。”   “奴婢自是晓得轻重的。”   苏锦烟坏孩子的事没满身边的两个婢女,但孩子父亲是谁除了霜凌清楚,巧月却并不知情,只嘱咐了她千万不要将怀孕之事告知任何人。巧月曾在大户人家做过丫鬟,自然也知道这些阴私的厉害,断不敢乱说出去。   巧月走后,苏锦烟彻底也没胃口了。她起身出门在廊下走了几圈,等丫鬟们备好热水才进浴室。   直到坐进温热的水中,苏锦烟才烦躁的心才稍微安顿下来,阖眼轻叹。   对于尉迟瑾,如今他还不知道孩子的存在,两人关系便已如一团乱麻,若是他得知了孩子的事,那岂不是更加剪不断理还乱?   按道理,快刀斩乱麻是最好的法子,今日她也是这么做了的。   只是不知为何,心里总有些淡淡的不安情绪。   过了一会儿,霜凌回来了,进来服侍她起身,边说道:“奴婢已经给张叔说过了,兴许明日就有消息。”   “小姐,暗庄的事可会影响到咱们?”   “或多或少有影响,若是舆论操作得当,说不定对我们还有帮助。”   苏锦烟穿好衣裳出了浴室,走到梳妆台边,看见桌子上放着封信笺,问道:“这是何人送来的?”   “奴婢不知,”霜凌站在身后帮她擦头发,说道:“是门房刚刚送来的。”   苏锦烟拿起信来看,封上干干净净一片,没有署名。直到取出里头的信,见到熟悉的字迹,她才会心笑起来。   是婉仪公主写来的,信中问了她现在的情况如何,也说了些婉仪公主遇到的趣事。   她说她看中了金吾卫的一个小郎君,唇红齿白特别招人。小郎君不知她身份,她扮作小丫鬟偷偷地去跟他见面,两人跟过家家似的好了段时间。   小郎君纯情,再是欢喜也不过只是与她摸摸手而已。小郎君说了,还没娶她过门不敢亵渎了她去,此话惹得婉仪公主笑了许久。   苏锦烟看到这里也好笑。   婉仪在信中也说第一回 为自己的身份苦恼,届时等她坦白后,也不知小郎君会否觉得她欺骗了他。   信的最后,还说了京城近日的一些八卦逸闻,其中一条,令苏锦烟唇边的笑缓缓顿住了。   皇后给尉迟瑾重新相看了为贵女,这位贵女颇是有来头,据说是天子之师的后人。其祖父曾是两代帝王之师,也是闻名天下的山东大儒。此女子出生在这样的书香世家,不止才貌一绝,且精通天文地理。   只来上京短短时日,就颇得皇后以及官家女眷们的赏识和喜欢,可谓人才、手腕都极其了得。   合了信,苏锦烟淡笑了下。   皇后倒很是会挑人,若是尉迟瑾娶了这么个女子为妻,便是娶了山东大儒的名声。朝中许多后起之秀多数都曾是这位大儒名下学子,有了这位女子做引线,尉迟瑾将来入朝为官跟这些人极容易打成一片。   这些人也就顺理成章地成了太子殿下的拥护者。   尉迟瑾这次下江南查贪污案,案子办得极其漂亮,不出意外,回京定然会直接赐官,他很快就要进入朝堂。如此看来,娶这位大儒的孙女似乎板上钉钉。   或许再过不久,两人就要被赐婚了。   苏锦烟缓缓将信折叠好,放进抽屉里的信匣子中。头发才擦至半干,她挥手让霜凌下去,自己则若无其事地走到桌边,临摹起字帖来。   然而,临摹到一半,又倏地停笔,一滴墨汁刺眼地洇湿在宣纸上。   已成定局。   *   次日,张叔得了消息过来禀报道:“小姐,如今荷州的暗庄多到十余处,皆是以小姐和段堂主的赌约为局,除了商客们参与,甚至连许多百姓也参与了进去。”   苏锦烟问:“都压了谁?”   “这...”张叔脸色难看,甚至有些气愤道:“大多都压了段堂主,只有少部分压了小姐您。”   “老奴还打听到了,此次暗庄下注,何老爷子和段堂主也参与了进去。”   “哦?”   段晋鸿参与没什么,倒是何承有些令她意外。   在她与段晋鸿的这场赌约中,众人嘲她必输,从赌注上便可看得出来,几乎没人觉得她有胜算。但何承的参与却有些微妙,也不知他都压了谁。   果不其然,张叔说道:“段堂主压了他自己五万两,何老爷子则是各压了两万两银子。”   闻言,苏锦烟淡淡地笑了下。何承此举何意她自然清楚,无非就是想在事情未明朗之前,两边都不得罪,做个中间老好人罢了。   想了想,苏锦烟吩咐道:“这样,你让人去压十万两,就以我的名义,压我自己。”   “此事不用瞒着,只管到处声张。”苏锦烟道:“届时情况如何再来与我禀报。”   “小姐此意是?”   “作势!”   .   当日,苏景在荷州最大的一家暗庄压了自己十万两的事,迅速地传开了。这是据前不久尉迟瑾压了她十万两之后再次引起的轰动,且更甚。   十万两不是小数额,傻子都不会白白送银子,除非——   “这个苏景定然有把握。”酒肆里,一人如此说道。   “这都过去三日了,一万亩的茶叶还毫无动静,他哪里来的把握?”   “就是,”有人压了段晋鸿的,自然要涨段晋鸿的士气,说道:“我看他是怕自己没脸面,故意如此罢了。毕竟他是豪商,十万两兴许不在话下。”   “非也非也,”有人反驳:“即便再有钱,也不会如此挥霍。况且十日之期才过了三日,不到最后谁也难以定论。”   “有道理有道理!”   因此,在苏锦烟压自己十万两之后,荷州城暗庄风向又有所改变,开始陆陆续续也有人压她了。   何承得了消息,坐在椅子上凝眉深思。   “爹,您说苏东家这是何意?”和顺问道。   “我倒是小看了苏景此人的魄力。”何承道,随后又吩咐:“快去,让人追加三万两,压苏景。”   另一边,段府书房,段晋鸿和王市令两人边对弈边谈起此事。   “我看那个苏景应该是疯了。”王市令说道:“不自量力。”   “市令大人之前派去的人可有情况?”段晋鸿落下一子。   “据我派去的人观察,他这几日皆是待在家里吃吃喝喝,毫无动作。”王市令不解地道:“你说,他此举是何意?”   段晋鸿冷哼不屑:“故弄玄虚,不足为惧。”   .   如此又过了几日,苏锦烟在众人的观望中,终于出门了。她去了趟县衙,在县衙的后堂见了高士荣从宜县带过来的商客。   “各位,诚如你们今日所见,”苏锦烟道:“苏某欲在此地与大家商谈合作事宜。”   “诸位手上皆有无数茶叶铺子,但可有想过,将自己的铺子做成当地最具特色且最具竞争力的铺子?”   “你们无需忧愁每年季度茶叶可够买,也无需操心品种是否齐全,更无需顾虑走货路途遥远,且劳民伤财。更重要的是,”苏锦烟道:“你们不必因对手随时会价格竞争,而寝食难安。且未来几年,那些人都将成为你们的手下败将。”   “这些话,高老爷应该与你们说过。与汇源商行合作,能给大家带来什么好处,想必大家也清楚。”   “今日,我便再给大家吃一颗定心丸。”   她含笑坐在椅子上,声音温和,不急不缓地说了合作的具体事宜。同时还抛出了更多诱饵,比如一同在安县建作坊,共同垄断荷州十万亩茶园,只不过红利分成许按比率分配。此比率也就是签订合作后,每年的购货协议,按着购货份额来分配分成比率,一百亩的茶叶可占一成。   而且,檀玉也出面了此次商议,直言,凡在签了合作协议的商客,在安县开茶叶铺子,未来的三年可减免四层商税。若是另外在安县做其他营生,则可相应地减免两层商税。   此举,一来鼓励众人在安县经营买卖,繁荣安县的商市,二来,也可让这些商客得到更大的利益。   檀玉倒不用担忧会少了朝廷的商税,反而,这些商客入驻安县之后,恐怕只会令安县的税收在往年的基础上更上一层楼。   其上种种条件,皆是诱人,在座的人也纷纷开始商议起来。   过得片刻,有人问:“苏东家,我吴某人与高老爷也算是老交情了,你们的话我自然是信的。况且还有官府作保,今日我吴某人愿与苏东家合作。只不过,正如苏东家之前所说,红利分成比率是按购货比率来算。”   “可眼下,”他摊手:“我们之前已经买了部分茶叶,手上的银钱实在不足,可否有其他妥当的法子?”   “有。”苏锦烟说道:“若是购一百亩的茶叶,可先付六成定金。若是购五百亩,可先付四成,若是一千亩,可先付三成,以此类推,上限三千亩。”   她话落,众人又开始议论起来。这等法子实在是合情合理,不仅让他们得了实惠,还能保证手上有充足的周转银钱。   很快,那位姓吴的茶商拍板道:“既如此,吴某人愿购五百亩。”   “我两百亩。”   “我也两百亩。”   “我一千亩。”   *   定城。   尉迟瑾坐在府衙后堂查阅审讯记录,面前放着厚厚的两塌纸,一塌多的在左边,一塌少的在右边。他将手上的看完后,伸手往左边搁。   耿青赶紧提醒道:“世子爷,错了错了,是放右边,右边才是已经看过了的。”   尉迟瑾重重呼出一口浊气,闭了闭眼,烦躁地往后一靠。   耿青劝道:“世子爷若是累了,就去后边歇息一会儿,属下已经让人将屋子收拾出来了。”   尉迟瑾回到定城后又突然不想去别院睡了,然后带着人在客栈歇了一晚。   不去别院就不会见到那间熟悉的屋子,也不会想起那个人。这两日他都是拼了命地忙碌,尽量不去想起令他烦心的事。可一旦停下来,脑子就不听使唤起来。   比如现在,一阖眼就又想起苏锦烟那日说的话。   她说他们已经不是夫妻,他没资格再管她,没资格干涉她喜欢谁、要嫁谁。   那天她没有否认他的话,那是不是算默认了呢?   她喜欢上别的男人了,甚至还想嫁给那人。   想起这个结果,尉迟瑾就心痛如刀绞,这会儿坐在椅子上都有些透不过气来。   他挥手,吩咐耿青:“将窗子打开。”   “世子爷,已经打开了。”   “那就打开门。”   “呃.....也是开着的。”只是中间隔了座屏风而已。   闻言,尉迟瑾狠狠地蹬了下实木桌角,忽地起身走出去。   “世子爷,”耿青跟在后头:“您要去何处?”   “透透气。”   见他这会儿总算不想着忙公务,耿青迟疑道:“世子爷,京城的人都来了两日了,可要见一见?”   璟国公府来人了,来的还是他父亲最器重的门客王让,尉迟瑾心里隐约知道是为何事,但这两日心里不好不想见,便也将人晾着。   可也不能一直晾着,毕竟来人也代表着了他父亲。他停下脚步,转头道:“那人呢?领他过来。”   王让进门后给他行了一礼:“见过世子。”   “王先生请坐,”尉迟瑾示意耿青给他沏茶:“我父亲让你来做什么?”   “世子,”王让是璟国公众多门客中最能言善辩之人,许多意见也皆是被采纳,此次奉璟国公之命来此劝说,在此之前他早已打好了腹稿。此时便直言不讳地说道:“王某此来是为世子爷的婚事。”   “何婚事?”尉迟瑾皮笑肉不笑地:“要给我纳妾还是娶偏房?”   “世子,”王让讪笑了下:“世子说笑了,这婚事乃皇后娘娘亲定,自然是娶正妻。”   “我早已拒绝过此事,无需再多谈。”尉迟瑾不耐的很,欲起身离开,被王让赶紧拦下。   “世子请留步,”王让道:“还请世子听王某一言。”   尉迟瑾冷眼斜睨他。   “这桩婚事十分紧要,既关系道璟国公府日后的前程,也关系到...”他朝北边拱了拱手:“宫中那位的大业。”   “于世子您也很是有裨益。”   “哦?”尉迟瑾冷笑:“如何有裨益?”   “且不说纪家小姐才学和容貌都是极为出众,世子得此妻子定是如花美眷在怀。”他说:“就说纪家老太爷,在天下学子中颇有威望。往后世子入仕,朝中一半后生子弟皆为你所用。”   “娶了纪家的小姐,于世子于国公府于宫中那位,算是皆大欢喜。”   “我若不愿呢。”   “世子先莫着急拒绝,”王让继续劝道:“世子这会儿没想明白,兴许再过一段时日就能明白。男儿志在朝堂,等届时世子入了朝堂,方可知有一位得势的妻室是如虎添翼。”   “再说了,皇后娘娘的意思,是先将婚事定下来,不着急成亲。等过些时日世子想通了再商议也不迟。”   “嘁——”尉迟瑾冷嗤:“既然皇后姑母与我父亲都商议好了,还来劝我作甚?”   “唉,”王让叹气:“虽是利益相关,可你也是血亲之人,总归还得你愿意才是。”   “我此言已尽,对了...”王让说道:“王某此来还带了皇后娘娘的口谕,让您中秋之时务必回京一趟。”   ...   王让走之后,尉迟瑾独自站在树下许久,面上辩不出情绪。   其实王让所说的,他又如何不知。他若娶了那纪家小姐,太子在朝中的新生势力便可不费吹灰之力稳了一半,而他在朝中也会如鱼得水,甚至璟国公府也将继续兴盛数代。   这也便是皇后极力想促成此桩婚事的原因。   此时他们还有耐心来问他的意见,若时日久了,在家族大义面前,他父亲和皇后姑母恐怕也由不得他了。   “世子爷,”耿青问:“那您可否要回京?”   尉迟瑾没回答,心情却是烦躁到了顶点。 第72章   苏锦烟跟段晋鸿的的赌约因为地下暗庄的事, 在荷州城持续发酵。   在她安静了六天之后,第七天,终于有所动作了。仅当日, 就卖出了两千亩的茶叶。   此事一出,众人都愣了下。   “卖了?”   “卖了,不过只是两千亩。”   这两千亩比起约定的一万亩来说实在不值一提, 对于之前下注压段晋鸿的人来说,不必在意。但对于压苏锦烟的人来说,可就了不得,毕竟苏锦烟的赔率是一比二十。   之前犹犹豫豫没能下手的, 此时又加注了,老百姓们凡是有个银钱的都会下个十两二十两的。若是赢了,那可就是上百两银子啊,甚至都能换个大点的宅院了。   这等豪赌谁不愿意。   因此, 这一天, 众人纷纷蠢蠢欲动起来。这份蠢蠢欲动, 直到苏锦烟继续给自己加注十万两而达到了顶点。   几乎全民沸腾。   有人说苏景此人定然是疯了,有人说苏景想必还有后招。   在众多喧闹声中, 有两人倒是十分安静,那就是何承和段晋鸿。   何承坐在书房, 手执白子自己和自己对弈,一旁的大儿子和顺却是坐立难安。   “爹, ”和顺说:“事情都这样了, 您不急?”   “我急什么?”   和顺双眼发光:“若是苏东家赢了,那咱们何家与他联手,往后就是这荷州最大的商户,他段晋鸿也只能是手下败将, 说不准到时候荷州善堂堂主之位就得换人了。”   何承抬眼盱了他这个儿子一眼,摇头叹气。   他何家世代经商,对于生意之事皆有头脑,却不想,他这个大儿子如此愚钝。他想当善堂堂主何承又怎会不知,可也不看看自己是否是那块料。   “爹,”和顺提议道:“听说苏东家给自己加注了,要不咱们也加注如何?”   “不急,”和顺放下棋谱:“今日已是第七天,他这才卖了两千亩的茶叶,实在不值当高兴。”   “可还有两日不是?”   “你也说只有两日了。”何承恨铁不成钢地地说道:“凡是皆要考虑实际情况,两日的时间能做什么?即便再又能耐恐怕也难以达成。”   “此事,暂且先观望罢。”   段府,段晋鸿也是如此认为的。   “只剩两日,我倒要看看他苏景能耐几何。”   “万一,他真有后招呢?”王市令不确定地问道。   “有何后招?”段晋鸿不屑:“若真是有能耐,何须等到今日才有所动作?”   “况且只是两千亩的茶叶而已,离约定的数量还差太多。”他继续道:“我料想他此时已经黔驴技穷。”   “可现下许多人开始转头去押注苏景了,”王市令说:“而且他自己还给自己押了十万两,押的那家暗庄还是你的名下,加上之前的赌注一共三十万两。”   言下之意,胜了就能得三十万两,若是败了,就得赔六百万。   这可不是小数目。   “那咱们就等着,”段晋鸿不以为意道:“等到最后一日,他若是达不成,我定会让他身败名裂!”   .   在众人各自猜测、观望、期待之中,苏锦烟却是安安静静坐在自己的院中,看婆子们做卤水鸭掌。   她馋得口水都快留下来了,问了好几遍:“多久能做好?”   “小姐,”巧月笑道:“这卤水得放一夜,明日才能吃呢。”   “还得明天啊。”苏锦烟略微怅然。   “除了卤鸭掌还可以卤何物?”苏锦烟问。   “还可以卤好多呢,”巧月掰着手指数道:“比如猪蹄、猪头肉、牛肉、牛腱子等等。”   她不属数还好,一数,苏锦烟口水就控制不住了,不着痕迹地咽了下。然后说道:“好,那就都做一些,回头分给大家吃。”   “好勒。”巧月高兴。   这时,霜凌过来禀报说:“小姐,檀玉公子来了。”   “好,请他先去花厅稍坐。”   .   见她进门,檀玉直接问道:“阿丸,荷州城的人现下到处在谈论你的事。”   苏锦烟自然知晓,外头的一举一动张叔都已经禀报过了。苏锦烟笑道:“檀玉哥哥来得好,后院婆子正在做卤肉,回头我让人送些过去给你。”   檀玉无奈莞尔,呷了口茶,问她:“眼下只卖了两千亩的茶叶,还剩八千亩,你有何打算?”   “不急,”苏锦烟说道:“高老爷从宜县带来的茶商,我分两批相谈,今日见到的只是第一批。”   “可即便如此,”檀玉担忧地问:“依据今日的情况来看,明日那批商客,最多也只能吃三千或四千亩,剩下的你该如何。”   “明日他们能吃多少是多少,剩下的我自有法子。”   “何法子。”   苏锦烟见他比她还着急,难得俏皮地眨眨眼:“届时你便知了。”   闻言,檀玉微微舒了口气,说道:“阿丸,实不相瞒,我前几日已经去信给同窗好友们,向他们求助此事。”   “他们家中也不乏做生意买卖的,我想,这些人总归有些门路......”   “檀玉哥哥,”苏锦烟道:“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可远水救不了近火。况且此事我早已作了安排,切勿担忧。”   送走檀玉,霜凌却是在一旁说道:“小姐,檀公子为人实在不错,君子坦荡,且才学斐然。”   苏锦烟斜睨她:“你又想什么鬼主意?”   霜凌笑着吐吐舌:“小姐,奴婢只是觉得檀玉公子真是个不错的良人。”   她小声道:“小姐难道就没想过,往后小公子出生也需要父亲吗?”   霜凌心底其实也有些遗憾,她之前是希望她家小姐能跟世子爷和好的,毕竟世子爷这些日子看起来实在是可怜。不过现在又觉得檀玉公子也很好,待人斯文有礼,且还懂得体贴温柔。最重要的是对她家小姐很好很好。   她之前听后院婆子们说起独居妇人的不易,尤其是还有孩子,家里没个男主人会让人瞧不起。霜凌虽然觉得她家小姐能力不输男儿,甚至比许多男人更优秀。可总见她这么一个人独来独往,心里也不忍,若是能有个像檀玉那样的人陪着,想必会好些。   苏锦烟倒是不知她的丫鬟操了一肚子的心,闻言,却是毫不在意地说道:“届时的事届时再说,若是以后他想有个父亲,那我招赘便是。”   “可小姐忍心让檀玉公子入赘吗?”他可是檀家的独苗苗呢。   “......”苏锦烟无奈:“天底下这么多男人,为何你非看中他?”   “小姐,”霜凌跳起来,大臊:“呸呸呸,哪是奴婢看中,奴婢这是替您看中。”   苏锦烟叹气:“往后这话可不许再提,免得让檀玉哥哥听了去可不好。”   “是是是,奴婢知道了。”   *   次日,苏锦烟在县衙后堂继续接见了第二批从宜县来的商客,依照昨日的情况与众人商谈了一遍。直到当日下午未时,苏锦烟又陆续地卖出了两千亩的茶叶。   此消息一出,众人的心情就有些微妙。   若说苏锦烟昨日卖出了两千亩的茶叶还算小小的惊艳了一把,那今日的这两千亩就实在是让人笑掉大牙,毕竟她只剩下最后一天了。   最后一天,需要卖出六千亩,这如何能做到?   “不可能做得到!”有人断言。   “苏东家花了九日才卖出了四千亩的茶叶,想必这四千亩都是费了大力气的。”   “这可如何是好?”另外的人后悔不已:“我昨日还加注了二十两银子,压的就是苏东家。”   “你二十两银子算什么?苏东家压他自己的就是二十万两。”   “啧啧啧,”闻言,立即有人感叹起来:“这钱估计要打水漂了。”   与此同时,城外别庄何家。   何顺哀声叹气:“爹,看来这苏东家是要输了。”   “还好您老人家有先见之明,提前压了段晋鸿,也算得卖了他脸面。”   何承老爷子沉默地坐在椅子上喝茶,面上却是担忧。他打心底里倒是希望苏景能赢的,先不说苏景承若他的一成红利,就说苏景背后的势力,能让钦差大人出面的人,定然不简单。他何家若是与苏景合作,往后商途说不定更平坦。   只不过,天算不如人算,苏景即便背景雄厚,但难免年少轻狂,夸下这般海口。   “爹,”何承想了个主意,赶紧道:“你说眼下咱们要不要先送礼去段家提前祝贺?咱们提前去了兴许还讨了个巧。”   “糊涂!”何承将茶杯搁下,沉着脸:“这种时候上门只会是拿脸皮给他段晋鸿臊。”   .   段府。   “一个毛头小子罢了,”王市令说道:“吃过的饭还没有咱们走过的路过,当初应下此约我便清楚这人必输无疑。”   “毕竟一万亩的茶叶可真不是小数目,任他三头六臂也难以办到。”   “来来来,段堂主,咱们不防今日提前庆贺一杯。”   段晋鸿倒是没那么乐观,他面色凝重:“我总觉得这苏景还有后招。”   “何后招,你昨日不是还说他黔驴技穷了么?”   “昨日确实是如此,”段晋鸿道:“可到了今日,他苏景仍旧是不慌不忙,那就可疑了。”   “你派去的人怎么说?”   王市令道:“今日苏景去了趟县衙跟那些商客见面,然后就回了府,不见动静。”   “那便是了,”段晋鸿道:“若他真是黔驴技穷,这种时候在府上又岂能坐得住?”   王市令动作停下来:“那依段堂主之意。”   “我也未能确定,得看看明日再说。”   .   定城。   尉迟瑾从府衙大牢中出来,面色有些憔悴,审了一天一夜的案子,着实累得不轻。   “世子爷,”耿青说:“十七的消息来了。”   “说。”尉迟瑾脚步不停。   “夫...苏...”耿青嘴巴像打结了似的,之前世子爷发火不让喊夫人,这会儿觉得怎么称呼都不对,以至于后面的话都不知如何说出来。   尉迟瑾停下,冷眼睨他:“怎么了?”   于是耿青只好硬着头皮道:“苏姑娘那边已经卖出了四千亩,紧紧只剩下一日期限了。”   尉迟瑾抬头望了望暗沉灰蒙蒙的天边,线条冷硬的下颚微微抬起:“她在做什么?”   “?”耿青一时没明白过来,而后才赶紧禀报道:“好像在府中弄吃的,十七他们都闻见味儿了。”   闻言,尉迟瑾扯唇自嘲地笑了下。   那人倒是薄情得很。他离了她吃不好睡不好,她却恰好相反,这种时候了还有心情捣鼓吃食。   过了一会儿,他吩咐道:“飞鸽传书给十七,就照计划做便是。”   “是。”   耿青见他家世子爷脚步虚浮且疲惫地出了府衙,摇头叹气,说到底还是放不下夫人。   *   最后一晚,几乎所有人都彻夜难安。有人等着明日一过就赢一大笔钱,也有人叹息自己下注的银子很快就要打水漂。   何承几乎也没睡着,他对苏景这般沉着的动静也实在是摸不着头脑。   成败就在明日。   段晋鸿也是如此,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小妾宋姨娘被他吵醒,迷迷糊糊地问:“老爷为何还不睡?”   “睡不着。”   “多大的事也得明日才能知道结果呢,老爷快睡罢。”   段晋鸿起身,从架子上扯过外套搭上,丢下句:“你先睡,我去书房。”   而引起这些的当事人苏锦烟却是浑然不觉。   她今日傍晚睡了一会儿,现在倒没多困,坐在桌边吃宵夜。   她的肚子这两日长得尤其明显,印证了老大夫之前说的话,几个月不长,一长就飞快。这才短短的几日,腹部就肉眼可见地圆了起来。   就连饭量也越来越难以控制了,睡一觉起来后就饿得不行,昨日做的卤水鸭掌刚好用来给她解馋,除此之外,还吃了一碗甜羹两只大肉饺。   她此时只着了件薄薄的外衫,衣裳下摆刚好遮到腹部。吃完东西,她习惯性地往肚子上抚摸,感叹道:“真是个难伺候的家伙。”   霜凌听见了,笑道:“估计性子像他爹爹呢,确实难伺候。”   提起尉迟瑾,苏锦烟面上的情绪淡了下去。   估计他以后都不会再回来了吧?以后他会被重新赐婚,届时美娇娘在怀,日子久了,念想也就谈了。   这样也好,早晚都得断干净了。   少顷,苏锦烟转了个话头,问道:“东西都准备好了?”   “准备好了,”霜凌说道:“张叔说明日一早人就到。”   “好。”苏锦烟点头,想起明日要见到的人,心情又愉悦起来。   .   次日,一则重大消息将睡梦中的所有人惊醒——   苏东家最后的六千亩茶叶,一夜之间被人全部买空。直到这会儿天大亮了,茶仓还马车不停地在往城外运货。   那些跟着苏锦烟的探子,又立即跑去茶仓查看。只见荷州城最大的茶仓外头排着密密麻麻的马车,一箱箱的茶叶往车上搬,而后随着官道运往船坞。   一打听才得知,这些茶叶已经被人买了,要运往筱州而去。   “筱州?”   段晋鸿惊了,不可置信地赤脚站在地上,连身上的衣裳带子系乱了也不知。忽地,他打了阵摆子,也不知是秋日清晨露水太凉所致,还是因过于震惊所致。   好半晌,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艰难地问:“到底是谁人,可打听到了?”   “只说是从筱州来的大商客,”随从禀报道:“今日一早就入了荣来客栈,现下许多人都在客栈外头打探呢。”   “快去!”他吩咐:“去打听到底是谁人!”   “还有,”他又道:“现在派人去请市令大人来一趟,我有事相商。”   “是。”   .   城外别庄。   何承也被此消息震惊得合不拢嘴,他定定地坐在椅子上,过了片刻,面颊舒展,唇角渐渐扩大,呵呵呵地笑出声来。   “好一个苏景!”他摸着胡须道:“老夫倒是错看了他!”   “爹,”何也兴冲冲地跑进堂屋,说道:“苏景他赢了!他真的赢了!”   “正是。”何承心情惬意地喝茶,而后吩咐道:“快备厚礼,我要亲自前去祝贺!”   .   与此同时,荷州的荣来客栈。   苏锦烟站在门口等了会儿,之后才有人来请她进去。一进门,就见一人懒洋洋地站在窗边,不大文雅地边打哈欠边伸了个懒腰,一副还没睡醒的样子。   听见声音,他转头看来,风流一笑:“阿丸,别来无恙啊!”   苏锦烟也笑:“六叔昨夜何时到的?不是说要今早才来吗?”   “想我家阿丸,就马不停蹄来了。”苏穆知打量了她几眼,而后打趣道:“阿丸,才两月不见,你好像胖了许多啊。”   苏锦烟脸红,一时不知如何接话。   “最近过得如何?”苏穆知也坐过来,大清早的打起了折扇,仍旧是那副放荡不羁姿态。   “如六叔所见,就忙生意上的事。”   “尉迟瑾呢?”   “为何问我?”苏锦烟诧异:“你应该知道他在定州城查案子吧?”   “虽是查案。”苏穆知笑:“可他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他又说道:“你恐怕不知,你离开京城后,尉迟瑾不仅退了亲事,还跟着消失了许久。”   “这事婉仪公主与我提过。”   “那你可知,”苏穆知又慢悠悠说道:“此次我来荷州是他主动所求?”   “何意?”苏锦烟笑容一顿。   难怪她一直不解,这件事她原本是不想麻烦六叔帮忙,但她的信还没送过去,六叔倒是先一步写了信给她。   “可是,”她疑惑道:“这些茶叶难道不是六叔买的吗?”   也只有江南苏家才有能力一次性吃下这么多茶叶了。   “非也,”苏穆知摇着折扇道:“我是受了太子殿下所托,代太子殿下来买的。”   “可这根尉迟瑾有何关系?”   在苏锦烟错愕的目光中,苏穆知又缓缓道:“尉迟瑾将他所有的田庄铺子都卖了,甚至还在太子那赊了笔账,原本是准备一口气将你的一万亩茶叶全买了的。”   苏锦烟大惊:“他疯了不成?这么多茶叶他要往哪搁呢?”   “都送军中了,白送。”苏穆知看好戏地说道:“也就是说,他此时不仅身无分文,还欠了太子殿下一屁股债。”   “......”苏锦烟忍不住道:“你为何就答应了他?凭苏家的茶叶铺子,别说吃下一万亩的茶叶,就是十万亩也不再话下。”   苏锦烟此前也就是考虑到此,所以才并不担忧。茶叶虽不是苏家主业,但是遍布天下的茶叶铺子是有的,届时她再以低于市场价格卖给苏家铺子。这样一来,苏家得了利,她也不算亏。   这原本是两全其美的打算,却不想......   “他这个傻子!”   “是挺傻的。”苏穆知说道:“那么多的茶叶说送军中就送了,也不问我要不要。”   “那你为何当时不劝着?”   “为何要劝?”苏穆挑眉道:“一来,他身无分文可以让我家阿丸解气,二来,阿丸你也白白赚一笔银子啊。”   “说来说去,”他笑着眨了下眼:“他那些田庄地契的银子不都是进了你的口袋?”   “......”   直到最后,苏锦烟都不知是以何种心情离开的客栈,总之,复杂不已。   .   苏锦烟赢了,这仿佛一场狂欢盛宴,那些曾经下注压她的人,以一赔二十的赔率狠赚了一把,茶楼、酒肆、街边,但凡了解此事的人皆是说的唾沫横飞。   直接将苏景此人传得出神入化。   而此时的段府。   段晋鸿气怒地摔了茶杯:“好一个苏景!好一个苏景!”   他如今可谓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不仅他名下的暗庄要赔六百万两的银子出去。最主要的是,因为此事,他段晋鸿在荷州风光了一辈子,却头一回被这般狠狠的打脸。   “段堂主有所不知,”王市令说道:“那个何承早就拎着一马车的厚礼去了苏府。”   “何承那个老匹夫,”段晋鸿大骂:“以为联和了苏景就可以就此搬到我们?”   “他也不想想,”段晋鸿继续道:“我们在上京可是有人罩着的。”   “区区一个苏景,就想吞我们的利?未免太异想天开!”   王市令问道:“眼下,依段堂主之见,咱们该如何?”   闻言,段晋鸿眼里闪过一抹狠厉之色,沉声道:“谁挡了我们的财路,那就让这人......”   他在脖颈间比了个手势。   王市令见了,心下一惊,而后沉眉:“那就这么定!”   .   定城。   尉迟瑾正在府衙后堂与众人议事,关于定城贪污案子的事也渐渐接近尾声,审查出来的的证据一部分在定城示众,而最隐秘的那一部分,是关于三皇子的,自然早就由尉迟瑾悄悄送回了京城。   至于后头的事如何处置,那便是太子殿下的事了。想到此,他心里也算轻松起来,定城事了,便还要往荷州城去一趟。   总归是还要见见那个负心女人。   这时,耿青急匆匆地进门来。   “何事?”尉迟瑾蹙眉不悦。   耿青紧张道:“世子爷,是十七那边的消息。”   见他面色严峻,尉迟瑾心口猛地咯噔了下,赶紧将众人挥退出去,才问道:“她出事了?”   耿青点头:“昨日夫人送苏穆知出城,却在城外消失了。”   “消失是何意?”尉迟瑾倏地起身,眼里盛怒:“不是叫你派人护着她的吗!”   耿青赶紧跪下请罪:“属下该死,属下彼时担心十七他们被夫人发现了不高兴,所以只吩咐远远的跟着,可后来不知从哪来了一群流民,将十七和夫人他们冲散了,等十七他们将流民赶走,夫人也不见了。” 第73章   漆黑的夜, 外头到处都是人声,破旧的屋子里,苏锦烟被人蒙着眼睛。她看不清环境, 只隐约透过棉布能感受到火光明亮。   因为看不见,耳朵就格外地灵敏,在那些人欢呼谈笑声中, 她零零碎碎地拼凑出了现在的大致情况。   她被人掳了,且是一伙盗匪,此时关的地方是他们的老窝,应该是在某个隐蔽的山上。这些人今日因了掳了只肥羊而格外高兴, 在这高兴中又听到有人醉猩猩地说了些话。   “这买卖实在划算得很,不仅掳了个好货,还得了好些银钱!”   “二当家的,回头那姓段的还有这等好事, 让他继续交给咱们办, 老子到时候第一个冲。”   “我看那人细皮嫩肉的, 竟是个男子,实在是可惜了。”   “那又如何?”有人道:“三弟不是喜欢俊秀点的郎君么?回头让给他先尝尝便是。”   “诶, 不可。这人衣着装扮皆是不凡,咱们何不拿了他再换一笔银钱?”   “可是......”有人迟疑道:“段堂主不是说了, 他要这人的命。”   “人已经在我们山头,有没有命他管得着?”那人说:“回头问问那人, 是哪里人士, 家中银钱多少。若是个富贵的,说不定银钱比段堂主给的还多。”   “有道理有道理。”   “呜呜呜呜.......”   这时,苏锦烟身边忽地有人挣扎,听声音应该是霜凌, 苏锦烟手被绑在身后,她用脚四处探了探,碰到右边的人,赶紧挪过去,在她身边小声道:“别出声。”   “呜呜呜...”这回声音小了许多。   过了一会儿,苏锦烟用嘴将堵在霜凌口中的布咬开,霜凌才得以说话。   “小姐,为何你没被堵住?”她压低声音。   “我弄开了。”   “小姐,奴婢听见了,他们要杀了咱们。”   “不会,”苏锦烟安慰她道:“他们求财,只要不是亡命之徒,我们就还有希望。”   “嗯嗯嗯,”霜凌拼命点头:“那眼下咱们该怎么办?”   “别说话,一会儿给吃的就努力吃,等候时机。”   到现在,苏锦烟也彻底明白了,这事恐怕是段晋鸿想借刀杀人。她今日出城送六叔,结果回程时却突遇流民。   好端端的,荷州又怎会有流民出现?当时她就预感不好。果不其然,张叔等人被冲散,随后她们也突然被人敲晕。   再醒来,就是这样的情况了。   也不知张叔他们报官了没有,眼下,她必须争取在得救之前拖住这些人。   *   尉迟瑾得知苏锦烟消失之后,连夜赶路回荷州城,同时飞鸽传书让十七等人将段晋鸿拿下。无论用何法子也要从段晋鸿口中问出苏锦烟的下落。   可十七却在过程中犯了难,因为那段晋鸿居然备了后招。段晋鸿跟官府有勾结,十七等人拿下段晋鸿之后,竟被官兵围困在府中。   如今倒是成了两相对峙的局面。   尉迟瑾到的时候,段府乌压压地堵了一群官兵,个个提着长刀、弓箭守候。   尉迟瑾都要气笑了,将钦差鱼符丢给耿青,吩咐道:“去把荷州知府叫过来,我看他是不想要乌纱帽了!”   而后,他带着侍卫直接冲进了段府。   门口的官兵见他气势十足,又自称钦差,皆纷纷不敢动作。   尉迟瑾在书房见到了十七等人。   十七见他来了,上前禀报:“世子爷,人被绑在后面,但嘴巴太硬,怎么也不肯说。”   尉迟瑾沉着脸大步走过去,就见那段晋鸿被绑在椅子上,还敢抬眼挑衅。   “你们可知我段晋鸿是谁?竟敢私闯民宅绑架......”   话还未说完,段晋鸿只感到左耳边一阵刺疼,而后有什么温热的东西流了出来。他斜眼看向地面,一只耳朵浸了鲜红的血掉在地上。   尉迟瑾将刀扔回给侍卫,一脚踩在椅子上,沉声道:“我不想跟你废话,要么说,要么死!”   段晋鸿整个人都惊住了,鲜血沿着脖颈淌进衣襟中。那温温热热的触感滑过他的皮肤,真实得令人毛骨悚然。   好半晌,他才抖着唇道:“我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我只是一介良民,你们冤枉——”   “锃”一声,尉迟瑾又抽出刀,斜在他另一只耳朵上:“你再多说一句废话我削你另一只耳朵,多说两句,我废你一只手。”   “你尽管试试!”   段晋鸿瞳孔放大,吓得额前的汗水直流。   可他心里清楚,自己招是个死,不招兴许还有活路。官兵就在外头,他就不信这些人敢光天化日杀了他。于是,他索性闭口不言。   “给他用刑!”尉迟瑾走开几步吩咐道。   “你们眼里还有没有王法?”段晋鸿咬着牙,眼里透着通红的血丝。   “王法?”尉迟瑾面上挂满盛怒:“我就是王法。”   “弄死他!”   “是。”   十七得了命令,立即招呼人用刑,之前他不敢做太过,就是怕把这段晋鸿给不小心弄死了。如今得了主子的吩咐,这会儿可着劲地收拾段晋鸿,将这两日被围困在府上的憋屈一股脑发泄了。   尉迟瑾手下的人,用刑花样繁多,手段狠辣。平日里审问刺客细作都不在话下,又岂会招呼不了一个段晋鸿?   因此,没过片刻,段晋鸿便大汗淋漓地招了。   “我说我说...”他气若游丝:“在...城外四十里的斧头寨。”   说完这句他立即就昏了过去。   很快,荷州城的知府龚乾到了,一进门就慌慌张张地行礼:“钦差大人莅临,下官有失远迎。”   睁眼一看段晋鸿浑身鲜血地躺在地上,仿佛断了气似的,吓了大跳。   “先将人押进大牢。”尉迟瑾此刻仿佛恶魔似的,笑得满眼戾气:“龚大人来得正好,那就一同去剿匪吧。”   “剿剿剿匪?”   龚乾大骇,他治下的地方若是真出了匪徒,那他这官也当到尽头了。   *   尉迟瑾带着人匆匆到了地方后,却发现另一人也在。   此人正是檀玉,檀玉得知苏锦烟被流民冲散,而后失踪,便猜想到此事定然是有人故意为之。于是派人去打听流民的行踪,几番周折总算得知这些了流民来自斧头寨。   但这些假扮的“流民”来得快去得也快,他手上没有充足证据,去府衙禀报此事时也没人信他。于是只好自发地带着县衙仅有的十数名衙役前来救人。   但到了地方后,他犯了难,斧头寨深居山坳,是个十分偏僻的寨子,里头的人鲜少出来,外头的人也难以进去,因为道路十分坎坷。   要进入寨子,首先就要通过面前的这座断崖,而断崖艰险,只在石壁上有几块凸出的石阶。昨夜刚下过雨,石阶上布满了青苔,若是一步不慎,很有可能掉下断崖摔得粉身碎骨。   檀玉带着人试着爬了几次,皆是无果。正在焦急之际,远远地见有一大群官兵涌来,领头之人骑在高头大马上,眼神犀利地睥睨他。   “你为何在此处?”尉迟瑾问道。   “钦差大人。”檀玉对他行了一礼:“下官听说有流民出入斧头寨,且截走了荷州城百姓,特地前来营救。”   此时龚知府在场,他不好直接断言斧头寨里头是贼匪,因此说得委婉,但尉迟瑾和他都是奔着一个目的而来,自然都明白所劫之人是谁。   尉迟瑾冷笑一声,倒没有遮掩:“我尉迟瑾的人被劫,自然由我来救,何须你多管闲事?”   他扫了眼檀玉身后那几个孱弱衙役,心底不屑:“不自量力。”   龚乾是从段府直接跟着尉迟瑾过来的,这时听到尉迟瑾说被劫走的人是尉迟瑾的人,心里顿时咯噔了下。赶紧上前问檀玉:“檀大人可有何发现?”   檀玉摇头:“下官四处查探了,要去斧头寨只有这一条路可走。但此路凶险,实在难以通过。”   闻言,尉迟瑾侧头打量下情况,然后吩咐道:“十七,你带人上去,看看上头是否有绳索。”   “是。”十七领命,带着几人飞快地就朝山崖攀爬而上。   这些人平日里都是追踪刺客之人,武艺高强,动作迅速利落,没过片刻就到了崖顶,然后朝下喊道:“世子爷,果真有绳索。”   “放下来!”   “是。”   檀玉惊诧,下意识问道:“你如何得知上面有绳索?”   “靠脑子。”尉迟瑾对于情敌向来憎恶明显,冷笑道:“攀爬断崖,最快最有效的方法就是这个。斧头寨的人又岂会想不到?他们只不过将绳索隐藏起来罢了。”   很快,十七将绳索放下来,多达十余根,可见斧头寨的人平日里都是大规模的出入。   尉迟瑾立即下令众人爬上去,却被檀玉拦住。   “大人,不可!”   “何意?”尉迟瑾眯眼睨他,眸中不悦翻涌。   “此事需从长计议,不能冒失。”檀玉道:“一来斧头寨还有无辜百姓,若是我们逼得太紧,很有可能贼匪拿百姓要挟,最重要的是,我担心贼匪被激怒反而伤了她。”   “那依你之见当如何?”   “待我前去以官府招安的法子先稳住,而后你再带官兵前往。”   “我为何要听你的?”尉迟瑾突然大怒起来:“你可知她在里头待了多少天了?”   天知道尉迟瑾得知苏锦烟被掳,一路上昼夜不停地赶路,担心她在贼匪手上受尽折磨。她是个女子,落在那些人手中可想而知会是什么下场。他都不敢去想,一想整个人都要疯了。   此时此刻,他只想冲进去将那些人都宰了,还招什么安?   这会让檀玉居然还敢拦着他,简直怒到了极点,新仇旧恨一股脑地喷薄而出。   “滚开!我的人我自己去救!”   檀玉却是一点也不退让,尉迟瑾能想到的情况他又如何想不到?   他说道:“她不是你的,早就不是。我不在意她是否受辱,我只要她活着回来。”   “你凭什么说她不是?”尉迟瑾阴沉沉地盯着檀玉,下颚冷硬得几乎要结冰:“你以为你讨好她,她就会喜欢你?别做梦了。”   “做梦与否不是你说的算,”檀玉道:“我喜欢她,也跟她说了要娶她。她只是暂时不想嫁而已,我愿意等。可你呢?”   “尉迟世子,”檀玉继续道:“依你的身份处境,想必璟国公府早就为你寻好娇妻了。”   “你以为她还会跟你回去吗?”檀玉继续在尉迟瑾心上戳刀子:“比起你,我才是最了解她的人。”   檀玉一字一顿道:“她根本就不喜欢你!”   尉迟瑾忽地笑起来,笑得狂妄肆意:“我不要她喜欢,我要她就行!有我在,你这辈子也别想!滚开!”   话落,他掠过檀玉而去,眼睛红得快要滴血。心里又急又气,但也顾忌之前檀玉说得那番话,若是贼匪被逼急了,很有可能伤害她。于是命令龚知府带人在此等候,而他自己领着身边的十余名侍卫攀上了断崖。   *   斧头寨里。   苏锦烟和霜凌已经被关了多日,每天除了有个婆子过来送饭之外就没了其他动静。苏锦烟多方刺探才得知,原来这几日下大雨,北边的河运滞留了许多船只,这些贼匪趁着机会打劫去了。   另外,苏锦烟也打听到,被掳上山的,只有她和霜凌两人,而张叔他们不知去向。   她等了多日却不见官府来救,渐渐地,也开始心凉起来。心里有两个猜测,要么是张叔他们遇害,所以没能去报官。要么是张叔已经去报官,但被人控制起来了。   霜凌也很着急,她低声问道:“小姐,咱们都被劫了多日,为何官府还没动静?”   “不是没动静,”苏锦烟平静地说道:“而是有人将此事瞒下了。”   “谁?”   “段晋鸿勾结贼匪,又和官府沆瀣一气,即便有人去报官,也是徒劳。”   “那咱们该怎么办?”   “恐怕只能自救了。”苏锦烟心底担忧,脑子飞快地想着自救法子。   这时,那个送饭的婆子又来了。从窗户边递进来两碗白米饭,还有一盘炒得漆黑的菜,也不知是什么东西做的。   “吃饭了,过来拿。”   被掳来的第二天,贼匪们就将苏锦烟和霜凌的手松开了,只将她们锁在个狭小的屋子里。门被锁得死死的,窗户也钉了好几根厚实的木棍。   苏锦烟走过去,如往常一样客气有礼的感谢婆子。这婆子起初还不是那么客气,但伸手不打笑脸人,见苏锦烟眉目俊秀还斯文有礼,态度也渐渐地好转了些。   “大娘,”苏锦烟道:“我有个不情之请,可否求大娘帮忙?”   婆子赶紧摆手:“我不能帮你们的,他们知道了可不好。”   “只是个小忙而已,不碍事的。”苏锦烟语气温和:“我们在这里头待了许多天了,想换套衣裳。”   “我这里有些银钱,”她压低声音道:“求大娘下山帮我买套竺木花镶金的衣裳来,我听说城里的丰荣布庄就有,你就去那买。”   她从怀里掏出一张银票,是从霜凌身上得的。平日里出门在外,为以防万一,霜凌在袖中开了个夹层,专门用来放银票,这次倒是派上了用场。   “我也不让大娘白跑一趟,”她说:“这里有一百两,你买了衣裳后,剩下的就自己留着。”   一百两可不少,婆子听了后瞬间眼睛就直了,探头四处瞧了下,赶紧伸手接过银票。   “那你们可不许说出去,”她笑嘻嘻地说:“我不能离开这里,回头让我那儿媳妇下山去给你买两套回来。”   “叫...什么布庄来着?”   “丰荣布庄,要买竺木花镶金的,那花色好看。”   “好好好。”   等婆子一走,霜凌过来端起碗,将一半的饭赶进苏锦烟碗中。贼匪给的吃食少,苏锦烟又怀着身孕,为了孩子着想,苏锦烟也不拒绝,给什么吃什么。   “小姐,你说那婆子真的会去买吗?”   “不知道。”   苏锦烟也不确定,只能寄希望于此了。那家布庄门口挂着的是苏家的标记,苏家所有的铺子历年来都有个传秘信的暗号,凡是有人提竺木花镶金,那一定是极其重要的事。   她希望通过这样的法子,能让掌柜的尽快将事情禀报给六叔。六叔此人足智多谋,事情发生在荷州城,他一定知道是她出了事。   .   吃过饭,苏锦烟困意涌上来,靠着身后的土墙渐渐入睡。但不知睡了多久,听见外头热闹起来。   她猛地惊醒,仔细去听外头动静,好半晌,才得知是贼匪们回来了。   “三当家的,”有人喊道:“您总算回来了,前些日子咱们弄了个好货。”   “哦?什么好货?”   那人猥琐地笑道:“三当家去看看就晓得了。”   “不可,”另外有人拦住:“大当家说了,这人是要拿去换银钱的。”   “你找死?三当家你也敢拦着?”   “三当家,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之前大当家......”   “少拿大哥压我,大哥来了我自己会去跟他说。”那人问道:“好货在哪?我去瞧瞧。”   顿时,苏锦烟警铃大作,赶紧过去摇醒霜凌,快速说道:“一会儿不论遇到何事,你不可说话,我来应付。”   霜凌朦朦胧胧地醒来不知发生了什么情况,只见她家小姐从角落捡了跟粗壮的棍子放在身后的草木间,而后又将地上泥土往她们脸上抹了些。   很快,门就被打开,那人许是吃了酒,醉猩猩地进来。先是在屋子里扫了一圈,而后视线在霜凌和苏锦烟身上瞄,最后定格在苏锦烟的脸上。   他缓缓笑起来:“果然是好货,在哪得的?”   “山下段堂主给的买卖。”   “段堂主?”那人微微蹙眉,面上的笑收敛了些,疑惑地问:“可知这人是何身份?”   “不知,还没来得及问,大当家就带兄弟们去垌河出活儿去了。”   这个三当家虽然是个酒色之徒,但能当上三当家还是有点脑子的。得知是段晋鸿的买卖,定然这人跟段晋鸿有仇,能跟段晋鸿有仇的人想必身份背景都不简单。   他在门口蹲下来,打了个饱嗝,问道:“什么身份?”   这话是问苏锦烟的,苏锦烟见他面色微严,心里松了口气,故意将声音压粗了些,回道:“江南筱州苏家子弟。”   闻言,三当家眼睛猛地一亮,就跟之前来送饭的婆子一样,眼珠子只那么打了个转,立即就笑开了。   “原来是筱州苏家来的人,哈哈哈哈哈...”他酒醒了大半,转身跟同伙道:“段堂主果真是给我们送来了条大鱼。”   筱州苏家是江南第一富商,说富可敌国都不为过,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此事若是操作得当,说不定他们这辈子吃喝都不愁了。   而这时,苏锦烟却说道:“我有意与你们做笔买卖,不知三当家可敢。”   “嘿!”三当家立即挑眉:“胆色不小,与我们谈买卖,说说看,倒是有什么是我不敢的。”   杀人放火抢劫什么没做过?他觉得苏锦烟说的实在是笑话。   “既如此,”苏锦烟缓缓道:“苏某人在荷州做生意,与段晋鸿结怨。我虽不知他许了你们多少银钱,但是,不论多少,我出十倍,只要你们做件事。”   “何事?”   “杀段晋鸿。”苏锦烟缓缓道。   三当家心里一震,段晋鸿出价要杀这人,这人也出价要杀段晋鸿。都是杀人的买卖,看起来无甚区别。   只不过,他们与段晋鸿交情多年,要杀段晋鸿,确实有些难以抉择。   但十倍价钱啊。   十倍是多少?段晋鸿出价十万两银子,而十倍就是一百万两。   苏锦烟见他犹豫,知道他已上勾了,又趁热打铁道:“若是三当家觉得十倍不够,那我可以再加十倍,但不能再多了。”   提出杀段晋鸿并非真实目的,而是要这些人相信,帮了她就可以得到一大笔钱。这样一来,她的安全不仅得到保障,甚至能毫发无损地出山寨。   至于段晋鸿,自作自受,怨不得人。   果然,三当家听到她愿意出二十倍,眸中的贪婪瞬间溢出来,他面颊肌肉缓缓抽动,过了一会儿,仿佛下定了决心一般。   “此事我需要跟大哥商量商量。”他起身,出门前还转头说了句:“你最好不是耍花样!”   苏锦烟从容地笑了下:“苏某是个生意人,做买卖讲诚信。”   .   那人一走,苏锦烟暗暗呼出一口浊气,第一关算是过了。若是没料错,这笔买卖他们一定会接。   正所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些人骨子里就充满了贪婪,定然不会错过这样的机会。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就有人打开门,客客气气地说道:“苏东家,我家大当家有请。”   苏锦烟起身朝外走,霜凌跟在身后。   这山贼窝条件实在太差,连一条好路都没有,地面上积水成洼,泥土湿滑。山匪领着她七拐八拐,走得又快,苏锦烟跟得艰难。   终于在跨过一个水洼时,苏锦烟脚底打滑身子往一旁栽下去,后面的霜凌瞧见吓得心都跳到嗓子眼。然而还没等她上前,就见眼前有什么飞快地掠过。   苏锦烟身子忽地被人扶住。   若这一跤跌下去,苏锦烟肚子里的孩子恐怕凶多吉少,她惊魂未定抬头去看扶她的人。   这一看就愣住了。   来人着了件青灰花布衣,头上包着绿头巾,面上皱巴巴的也不知是什么东西,下巴还有一颗丑陋的痣。   分明人高马大,却不伦不类地作婆子打扮,那双熟悉的眸子里似惊似喜似缱绻似担忧。   “怎么了?”前头带路的人转身看过来。   “没事,”苏锦烟应道:“刚才不小心脚底打滑,幸亏这位大娘及时拉住了我。”   那人对着她口中的“大娘”打量了几眼,问道:“你哪里来的?我怎么没见过你?”   尉迟瑾背过脸,学着婆子的声音道:“我我我刚来,在后头烧火的。”   “烧火的不好好烧火,来这做什么?赶紧回去!”那人不悦地斥责,然后对着苏锦烟又换了个客气的脸色:“苏东家,咱们走吧?”   苏锦烟抬头去看尉迟瑾,见他使了个眼色,心领神会。立即“哎哟”一声,捂着肚子蹲下来。   “又怎么了?”那人回头。   “实在抱歉,”苏锦烟面色窘迫:“不知茅厕在何处,我......许是之前吃坏肚子了。”   尉迟瑾赶紧道:“后头就有茅厕,我扶你过去?”   霜凌也看出来是怎么回事了,赶紧上前道:“你带路,我来扶。”   “你们快去快回,大当家还等着。”   “是是是。”霜凌应声。   等她们走远,苏锦烟才问道:“你怎么来了?”   然而话音刚落,就猛地被人抱进怀中。 第74章   苏锦烟猛地被尉迟瑾抱进怀中, 靠着他胸膛的那一刹那,心里被震了下。   他皮肤微热,透过薄薄的布料贴着她的面颊, 令她莫名地感到安心和依赖,之前紧绷的神经也在这一刻松懈下来。她也回抱着他,千言万语复杂地堵在胸口, 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尉迟瑾也是如此,此时抱着人才感到无比踏实,连日来的担心在这一刻终于得到慰藉。   他紧紧地将人抱在怀中,下巴不停地蹭着她额头, 动作珍惜且眷念。   “锦烟锦烟,”他声音有些哽咽:“你还活着真好。”   他在来的路上想过无数种可能,最害怕、也是最不敢想的就是她遇害,心脏仿佛被火燎一样, 又焦灼又疼, 后悔自己为何要离开荷州城要离开她。   如今见到她还好好的, 这种失而复得的心情激动澎湃,像海浪打着他心头, 又湿又潮。   苏锦烟不敢动弹,靠着他胸膛听他的心跳, 知道他此时情绪激动,便沉默地让他先缓一缓。   过了一会儿, 只觉得额头都被他蹭疼了, 才问道:“尉迟瑾,你怎么来了,你不是在定城吗?”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尉迟瑾缓过那阵哽咽, 说道:“我们先离开。”   他放开她,拉着人往院子角落走,随后弯腰将苏锦烟打横抱起,纵身一跃就跳了出去。   “哎...我呢?”霜凌在后头看着高高的墙都要哭了。   “耿青!”尉迟瑾抱着苏锦烟边吩咐。   耿青从屋檐上跳下来,说了句“得罪了,”然后闭着眼将霜凌拎了出去。   一行人沿着后山小路而下。尉迟瑾这次只带着十余人,十七他们还在山寨里埋伏着,与檀玉他们汇合剿匪,耿青和另外几名侍卫则掩护尉迟瑾等人下山。   尉迟瑾一直将人稳稳地抱着,苏锦烟喊他放下他不肯,说道:“你走得太慢,路又滑,届时还得照顾你,麻烦!”   “......”苏锦烟放弃挣扎了,任由他抱着。   而霜凌待遇就没那么好了,一路被提拎着,连拖带拽,苦不堪言。   尉迟瑾他们动作极快,但贼匪们也很快就反应过来不对劲。没过多久,就听见后头有人追了上来。   “世子爷,”耿青道:“您带着夫人先走,属下断后。”   尉迟瑾点头,抱着苏锦烟飞快地钻入丛林中。   但追来的人实在太多,且这些贼匪非常熟悉地形,不过片刻,尉迟瑾这边也遇到了一伙人。   她将苏锦烟放在树下坐着,嘱咐她别动,然后从腰间抽出把长剑就迎了上去。   索性这些贼匪平日只是以打家劫舍为主,真正会武的没几个,根本不是尉迟瑾的对手。尉迟瑾收拾了人之后,又转回来抱起苏锦烟。   “三当家,还追不追?”贼匪们几乎都受了伤。   三当家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冷笑:“追什么?追上了我们也不是他的对手。”   “那怎么办?”   “从这下去只有一条路,”他抹了把脸上的血,阴狠地说道:“叫兄弟们将机关都打开,我要他插翅难飞,到时候捉活的。”   .   尉迟瑾抱着苏锦烟沿着小路往下,越走越是艰难。   “尉迟瑾,你要不要歇息一下?”苏锦烟问。   “你也知道你太重了?”两人安全后,尉迟瑾也开始有闲心嫌弃起来:“离了我,居然吃得好睡得好,才几日不见,就胖了这么多。”   “......”苏锦烟干脆提醒道:“那你要是累了,先放我下来,都走这么远了,估计追不上了。”   “好。”   话才说完,尉迟瑾冷不丁地放开双手,吓得苏锦烟大跳,赶紧搂住他脖颈。抬眼看去,就见尉迟瑾目的得逞,笑得恶劣。   苏锦烟没忍住,手指捏着他腰上的软肉狠狠地拧了一把,拧得尉迟瑾龇牙咧嘴,随即哈哈大笑起来。   然而就在他脚下转弯之际,忽地迎面飞过来一张大网,上头银光闪闪,还没看清楚是什么,就朝两人招呼过来。   电光火石间,尉迟瑾飞快转身避开。那锋利的银光堪堪擦过他的肩膀,将衣裳划出道口子。   再抬眼看去,只见那带着无数锋利短刀的铁网已经钉在了树上。   好险!   苏锦烟也愣了会儿才回过神,心有余悸,赶紧去看尉迟瑾,见他肩膀流血,焦急道:“你受伤了。”   “别动,”尉迟瑾抱着她脚步放慢:“小伤。”   “贼匪狡猾,说不定这一路都会有陷阱机关。”   “那就不下山了。”苏锦烟说道。   此想法正好与尉迟瑾不谋而合,他也笑起来:“锦烟与我心灵相通。”   这种时候了还不忘嘴贫,苏锦烟无奈。   “我们找个地方先躲起来,你带了多少人来?”苏锦烟问。   “除了我的侍卫,还有荷州府的官兵全都来了。”想起什么,尉迟瑾忽地不悦道:“还有你那个檀玉哥哥也来了。”   “可惜他是个胆小如鼠之辈,听见山匪就吓破了胆,连断崖都不敢爬。”   “......”   苏锦烟自动忽略他带着敌意的话,问道:“可有把握剿灭山匪?据我这几日观察,他们人数众多......”   “你在担心他?”尉迟瑾停下来,又委屈又气怒。   “你哪里看见我......”苏锦烟震惊这人找茬的本事实在厉害,见他今日这般辛苦救她的份上于心不忍,便软了语气:“我是担心耿青他们。”   “这还差不多。”   尉迟瑾抱着她往斜坡上走,脚下深一步浅一步的,走得缓慢。过了会儿,觉得这样抱着不方便看脚下的路,索性就将她放在背上。   因下过雨,地面潮湿,周遭的树叶上的露珠打湿了两人身衣裳,苏锦烟衣衫薄,衣裳打湿了些贴在身上,凉风一吹来,有些冷。   她下意识地搂紧他脖颈,身子也贴得更近了些。   尉迟瑾心一动,仿佛有股暖流渐渐涌出,而后蔓延至全身,抚慰了他这些天来的疲惫。   他情不自禁勾起唇角,问道:“苏锦烟,你在山上这些天怕不怕?”   “一开始不会,后来就有点怕了。”苏锦烟如实说道。   “为何?”   “我以为张叔他们去报官,很快就会有人来救我,”苏锦烟道:“可我等了多日也毫无动静,就猜想官府想必被段晋鸿打过招呼了。”   “你知道是段晋鸿害的你?”   “我亲耳听贼匪说的。对了,”苏锦烟问:“你是怎么知道我在这的?”   说起这事,尉迟瑾心里就恨,暗想回去得将十七他们好好罚一顿。   “我走之前派了人保护你,你别急啊...”他赶紧解释:“我只是让他们护着你,没有探听你任何隐私,不是监视。”   “但没想到那群蠢货在城外就被流民给冲散了。我得到消息的时候立即分析了可能的情况,觉得段晋鸿嫌疑最大,于是就让人捉拿他。”   “从段晋鸿口中得知了你的消息,所以就带人过来了。”尉迟敬顿了下,有些艰难地说道:“苏锦烟,你可知我有多担心你,我担心......”   那些画面曾经无数次萦绕脑海,绞得他恐慌心疼,这会儿却没法问出口。   问她是否在山上受辱了?   若是......果真如此,他实在没勇气面对这样的结果。   他的情绪变化得太突然,仿佛有什么东西压住了他的肩膀,忽地颓了下去。   苏锦烟当然感受到了,也清楚他担心的是什么事。她伸手摸了摸他微凉的耳朵,说道:“尉迟瑾,你想什么呢,我在山上这几日好端端的,毫发无损。”   尉迟瑾猛地扭头看她:“真的?”   “我被掳上山的第二日,那些贼匪又跑去打劫了,直到今日刚好回来,也正好被你们碰上。”   闻言,尉迟瑾像个傻子似的笑了起来,唇角越开越大,都要咧到耳根去了。   就像压在心里的那块大石头被挪开,他浑身轻松起来,连脚步也轻快了些。   “苏锦烟你抱紧了,”他加快脚步:“看天色一会儿还得下雨,我们得找个地方先避一避。”   苏锦烟盯着他的后脑勺微怔,过了好一会儿才应了声“好。”   .   果然没过多久,天色越来越暗,犹如一块沉重的幕布兜头盖下来,空气压得极低。   尉迟瑾背着她沿着斜坡边走,一只手将前头的荆棘挥开,手上早已被划了好几道血痕,但他却浑然未觉。   忽然,脚下的泥土松了下,有什么向下滑落的声音,沙沙地响。   尉迟瑾赶紧顿住,心里有种不详的预感。   苏锦烟也察觉到了,她抬头往上看去,只见一大片草木飞快地倾倒下来。   她惊呼:“不好,滑坡了。”   话才喊完,脚下的泥土瞬间向下滑落,连带着将两人也卷了下去。电光火石间,尉迟瑾将苏锦烟从背上拽进怀中死死地护着。   天旋地转,周围到处都是泥沙,尉迟瑾也不受控制地被泥沙推着往下落。这一刻,他什么心思都没有了,唯一想的就是怀里人不要出事。   也不知过了多久,所有的动静停了下来。   苏锦烟艰难地动了下头,有湿冷的泥土落进了她的脖颈间,她睁开眼睛,四周一片黑暗。她这才明白过来,她们被泥土埋住了。   “尉迟瑾?”她的脸抵在他胸膛里,稍微有一些缝隙让她说话。   “尉迟瑾?”她又唤了一遍,心里隐隐惊慌起来。   过了好一会,尉迟瑾才动了下:“别说话,我缓一缓。”   他声音低低的,有些哑,有些难受,仿佛在忍着什么。   很快,他又开始动作起来,伸出一只手努力将背上压着的石块挥开,随之而来的,便是一些亮光透了进来。   苏锦烟大喜,有亮光就说明两人埋得并不深,她们还有救。   于是,她也开始动手将扒开泥土,却又被尉迟瑾压了下去:“你别动,我来。”   苏锦烟担心腹中孩子,便也不敢再动。   没过多久,两人终于重见天日,苏锦烟这才得以看清外头的情况。她们走的这段路滑坡,几乎滑了一大片,索性她们运气好,停在了半山腰。   尽管如此,可她们脚下已经没路了,到处都是散乱的泥沙,再往下一眼望不到尽头。   “怎么办?”苏锦烟问:“我们如何离开这里?”   尉迟瑾四处打量了下,扯了扯离他最近的一根树根,然后将她继续背起:“你抱紧了,我攀着树根过去。”   他背着苏锦烟,小心翼翼地沿着树根爬到了安全地带,之前一直提着的气,到了这会儿松懈下来。   这一松懈,整个人倒在地上。   “尉迟瑾你怎么了?”苏锦烟赶紧从他背上下来。   “没事,”尉迟瑾笑得有气无力:“你太重了,我歇一会儿。”   .   没过多久,果然下起了雨,雨点由稀疏渐渐变急。索性两人没走多久就看见了个山洞,于是躲了进去。   此时两人已经全身狼狈,苏锦烟还好,之前被尉迟瑾护在怀中没多少泥土在身上。但尉迟瑾整个人就像从泥里出来似的,身上的衣裳已经看不清花色,脸也脏兮兮的。   “山洞里好像有活水,”苏锦烟道:“我去取些来给你洗脸。”   “我去。”尉迟瑾又疲惫地起身:“你坐着,洞里湿滑,你别摔着了。”   闻言,苏锦烟也不动了,坐在石块上看着他踉跄地走进洞中深处。   洞里的光线微暗,没过一会儿就不见了他身影。但洞中安静,哪怕极小的声音也能听得清楚,尉迟瑾在不远处撩水的声音也传了过来。   苏锦烟眼眸微垂,不知再想什么,神情微愣。   这时,肚子突然动了下,极其轻微,又极其清晰。苏锦烟猛地睁眼,不可思议地顿了那么几息,而后赶紧摸向自己的腹部。   那里,孩子在踢她?   苏锦烟像发现新奇事物一样,小心翼翼又十分期待地诱哄道:“再踢一下?”   “什么再踢一下?”尉迟瑾正走过来,见她抱着肚子,疑惑地问:“你肚子不舒服?”   苏锦烟回过神,赶紧将手放开,摇头道:“没有,就是觉得有点饿了。”   闻言,尉迟瑾脚下就转了个方向:“那你坐着,我出去寻点吃的。”   “哎...尉迟瑾,”苏锦烟赶紧拦着他:“我也没多饿,这会儿外边还下雨。”   “无碍,”尉迟瑾头也不回地出了山洞。   苏锦烟见他消失在洞口,无奈叹了口气,低头又继续抚摸肚子,心绪纷乱起来。   经过这一遭,她都不知道以后该如何面对尉迟瑾了。   甚至想逃避他。   .   没过多久,尉迟瑾带着只兔子回来,兴许是怕她见不得血腥,兔子早已在洞外被他处理干净,此时用树叶包着。   “是什么?”苏锦烟问。   “肉。”   尉迟瑾在她不远处蹲下来,也不知从哪里找来的柴火,很快就燃了起来。   苏锦烟见他手上动作熟练,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他聊:“你怎么会做这些?”   “我会的可不止这些。”   尉迟瑾三两句就飘,飘了一会儿又说道:“这几年我帮太子表兄办事,有时经常出京。在野外待得久了,自然就会了。”   “你不是有侍卫吗?”苏锦烟道:“大可让他们做便是。”   “有时他们也不在我身边。”   “为何?”   “比如,”尉迟瑾轻松道:“被刺客追杀的时候,我们都是分头行动的。”   闻言,苏锦烟沉默了下。   “三皇子勾结外邦欲造反,私下养兵铸器,这事十分隐秘。”尉迟瑾解释道:“这几年我都是在暗中为太子收集证据,因此三皇子无时无刻都想要我的命,索性我命大,他没那个本事拿去。”   “......”   这种时候不吹牛会死吗!   苏锦烟问:“那你跟侍卫们分开的时候,一个人就是这么过的?”   “昂,”尉迟瑾点头:“荒郊野岭的,只能有什么吃什么。”   很快,就有肉香味飘了过来,苏锦烟忍不住馋,暗暗地咽了下口水。   “后来,你的侍卫如何找到你的?”苏锦烟又问。   “等各自安全了,我们自然有联络的法子。”尉迟瑾转头看她,吊儿郎当地笑:“问这么仔细,你是在关心我?”   “嗯。”   尉迟瑾原本也只是一句调侃的话,此时听得她一声“嗯”,顿时愣住了——   渐渐地,心跳也加快起来,他受宠若惊地看着苏锦烟:“锦烟,你......”   “你遭遇这样的事,”苏锦烟道:“换做任何人也会关心一二,如果是耿青,我也会这样。”   “......”   尉迟瑾心头被泼了盆凉水,适才的激动浇了个稀里哗啦。也没再说话,专心地干起手上的活来。   洞中一片安静。   过了一会儿,苏锦烟问他:“尉迟瑾,你打算什么时候回京?”   尉迟瑾动作顿了下,很快又继续:“定城的事忙完了就回。”   “嗯。”   两人又是一阵沉默。   火光驱散了昏暗的光线,兔肉被烤得滋滋作响。因之前身上淋了些雨,苏锦烟缓缓起身。   尉迟瑾扭头:“你做什么?”   “烤火。”苏锦烟走近火堆,在尉迟瑾旁边坐下。   她侧脸映在火光中,柔和且静谧,修长纤细的手指摊开,悬于火堆上,神情专注。   尉迟瑾盯着她看了会儿,薄唇动了动:“锦烟...”   “嗯?”   “跟我一起回京好不好?”   她睫毛轻轻晃了下,似慌张又似害怕,好半晌才说道:“我不能跟你回去。”   尉迟瑾心口酸酸涨张的,喉咙发紧:“为何?”   “我们已经和离了。”   “重新在一起不可以吗?”尉迟瑾声音有些哑,也有些急:“我会对你好,你喜欢做的事我统统都依你,你不喜欢的事,我也全部尊重你。”   “我也不会再娶别人,我跟你说过的,以前的事纯粹是误会。”   尉迟瑾紧张地盯着她眼睛:“你就不能再考虑考虑?”   苏锦烟的眸子映着火光,那火光不住跳跃,仿佛跳在了尉迟瑾的心上。   他握着手中的柴火,指尖紧紧扣着上头的缝隙,像个等待判决的犯人,等待她最后的发落。   “你上次问我,放手就这么难吗?”他说:“锦烟,我试过了,是挺难的。”   “你上次问我,就这么喜欢你吗?”他又说:“锦烟,我也试过了,好像除了你我不知道还能喜欢谁了。”   苏锦烟烤火的动作变得缓慢,目光静静地看着火堆,觉得空气潮湿又沉闷。   良久,她说道:“尉迟瑾,我们回不到过去了。”   闻言,尉迟瑾的心口呼呼地漏风,艰难地问:“为何?”   “不是你不好,而是...”苏锦烟低头:“我配不上你的好。”   “我瞻前顾后,我考虑太多,对于感情我胆小懦弱,我不敢去跟任何人尝试‘白头偕老’,我输不起。”   苏锦烟一口气说了这些,暗暗地吐了口浊气。   “尉迟瑾,你还记得我们的婚约是怎么来的吗?”苏锦烟鼓起勇气迎上他的视线,残酷而理智地分析摆在两人面前的事实:“其实即便没有我们的婚约,璟国公府和苏家的合作一样可以继续。但是我父亲却极力要求联姻,你可知为何?”   “因为苏家是商户之家,在世人眼里满门铜臭。我嫁入上京,是高攀勋贵的商户女,在众人眼里,我只是一件待价而沽的交换品。”   包括在苏家人眼里也是。   “但我不喜欢当一件交换品,我苏锦烟想要堂堂正正凭自己的本事活得自在。”   “比起在深墙宅院里永远顶着“交易品”的名头生活,我更喜欢现在的日子。”   “商户女又如何?”苏锦烟笑得灿烂:“世人瞧不起我,我偏要抬高我自己。”   “锦烟,我......”尉迟瑾动了动唇,却又不知该说什么。   “所以你明白吗?”苏锦烟又继续道:“我是个世俗的商人,比起虚无缥缈的情情爱爱,我更看中实际利益。”   “我这一生只想抓住对我有用的东西,其他的从来就不敢去奢求。”   “尉迟瑾...”苏锦烟盯着他,缓缓道:“你成全我吧。”   .   雨下了很久很久,直到尉迟瑾手上的兔肉被烤焦,直到天色暗了下来。   苏锦烟烤干衣裳后,困意袭来,靠着石壁渐渐睡了过去。   尉迟瑾说要去再寻吃的,出了洞口后却再也没回来。他联系了耿青他们,站在山顶看檀玉带着苏锦烟离去。   良久,耿青在他身后问道:“世子爷,咱们现下回定城还是?”   “回京。”   说完,他纵身跃上马,穿过雨幕,扬起一地泥土。 第75章   东宫。   “这件案子你办得很好, ”太子一手搭在尉迟瑾肩上,赞赏地拍了拍:“此事之后,我欲向父皇请封你官职, 户部和刑部你想去哪个?”   尉迟瑾心不在焉地摇摇头:“再说吧。”   太子挑眉:“你这是这么了?为何像丢了魂似的?”   尉迟瑾下江南查案的同时一边忙着追妻,这时瞒不过太子。   太子跟尉迟瑾从小一块儿长大,见尉迟瑾天之骄子矜贵高傲惯了, 此时见他这副失魂落魄为情所困的样子实在是稀罕得很。   “她还是不肯跟你回来?”太子忍着笑:“啧啧,世人只说江南女子温柔娇意,却不想她竟这般刚毅决然。”   尉迟瑾不想听他笑话,摆摆手:“我先回去了。”   他之前先是忙于定城审案, 又匆匆赶去荷州城剿匪,再连夜赶回上京,已经十几天没睡过一趟好觉了。这会儿只觉得疲惫得很,哪有心思听他说这些。   “哎, 不急。”太子拦住他:“我还有事与你说。”   “何事?”   太子道:“想必你也得了消息, 母后欲中秋为你赐婚。”   “我没兴趣。”尉迟瑾道。   “大丈夫何患无妻, ”太子劝道:“既然她不肯跟你回来,何须苦等守候?”   “表兄, ”尉迟瑾行了一礼:“此事还请表兄多多为我周旋一二,我无意娶那纪家小姐。”   太子见他态度坚决, 摇头叹气:“既然无心娶亲,那入仕做官种要选一个吧?”   闻言, 尉迟瑾正色:“表兄希望我选什么?”   “依你的能力, 无论户部还是刑部皆可胜任,此事看你。”   “那就刑部,只不过...”   “不过什么?”   “我不想这般快就上任。”   太子诧异:“你还想去找她?”   “并非,”尉迟瑾摇头:“我只是想出京散散心, 等此事交接清楚,我便走。”   太子好笑:“你是真散心,还是打算躲婚事?”   两者都有,一来尉迟瑾没心思娶亲,二来他现在但凡闲下来就想起苏锦烟,心里实在难受,想离开京城一段时间。   见他没说话,太子无奈:“既如此,孤应你就是,纪家婚事那边我尽量为你周旋。只不过,刑部职缺可不能空太久。”   “好。”   .   尉迟瑾回到府中,径直往锦逸院的方向走,然而到院门口后又忽地停下来。   “世子爷,怎么了?”耿青问。   尉迟瑾愣了下,之前想也没想,下意识地往这里走,可此时到了门口才想起来这里是锦逸院,突然没了勇气走进去。   这里是曾经两人住的地方,有过许多甜蜜美好的回忆。而这些回忆,曾经多美好,如今就有多残忍。   里头所有的一切,哪怕是她呼吸过的空气都令他觉得像刀子似的往他心上割,一寸一寸,不见血地疼。   他闭了闭眼,脚下转了个方向:“去书房吧。”   .   尉迟瑾这一睡,就睡了个昏天暗地,直到次日下午午时才醒来。国公夫人忧心急切地等在门口,见他收拾好了,才端着吃食进去。   “瑾儿啊,”她心疼道:“你这趟去江南怎的瘦成了这样?”   她左看看又看看,又摸摸尉迟瑾的脸颊:“不仅瘦了,还憔悴了许多。”   国公夫人薛氏转头斥责耿青:“你们是怎么服侍的?他在外可是吃不好睡不好?”   耿青摸摸鼻子,赶紧告罪:“属下该死。”   “该死该死,你们就只会说这些话,”国公夫人扯着尉迟瑾的衣裳,习惯性地要去检查他身上是否有伤。   以往每回尉迟瑾办案回来,身上种是多些伤口,这回也依旧是不放心。   但尉迟瑾没让她看:“母亲,儿子没事。”   “没事怎的不让我看看?”她态度坚决:“快转过去,我要看了才安心。”   扯开他上衣,前头还好,就手臂上一道浅浅的细痕,已经结痂了,可转到背手,整个人都吓傻了。   “这是怎么回事?”   尉迟瑾的后背乌黑的一片,明显是旖青十分严重,像被什么重物狠狠撞到了。   薛氏用手轻轻按两下,心疼得眼泪都要出来了:“疼不疼?”   “嘶——”地一声,尉迟瑾龇牙咧嘴。一开始不觉得疼,可这旖青不像伤口,极其难愈,且时隔多日有越来越疼的架势。   “这是怎么弄的?”薛氏问:“你被人打了?”   尉迟瑾扯了个笑,赶紧安慰她:“去荷州剿匪的时候,不小心被石块砸了。”   “那得多重的石块?砸成这样?骨头没事吧?”   “没事,”尉迟瑾道:“已经请大夫看过了。”   见他说的云淡风轻,可薛氏还是坐在一旁抹起了眼泪,边说道:“我苦命的儿,整日里奔波辛苦,为他天家命都快搭上了。我不管,你以后可不许再走了,也不许去做那些危险的事。”   “瑾儿,”她说:“我听皇后娘娘说了,过了中秋,你就可以留在京城做官。而且皇后娘娘也为你寻了一门亲事,就是那山东纪家......”   “母亲,”尉迟瑾边吃东西,边说道:“那亲事我不同意。”   “为何?”薛氏不解:“那纪家小姐我见过了,容貌才情极好,且聪明讨喜,实在不输任何贵女。”   “总之,我不愿娶,母亲帮我回绝了这事。”   “胡闹!”   这时国公爷进了书房,他声如洪钟,站在门口挡住了一大片光。薛氏刚想开口,也立即停了下来。   国公也挥手让众人下去,然后在椅子上坐下来。   “你此去江南虽是办案,可你做了些什么我也一清二楚。”国公爷说道:“锦烟固然好,可她若是一心离去,你又何必执迷不悟?”   “我与皇后已经商量好了你的亲事,这纪家小姐众人称赞,配你不亏。”   “况且,”他呷了口茶,继续劝道:“纪家是山东望族,世代书香门第,纪大学士更是闻名天下的大儒,门生无数。你若娶了纪家女子,于你、于太子、于我们尉迟家都有好处。”   尉迟家放下筷子,诚恳地说道:“为了太子为了尉迟家,我曾经按你们的意思联姻,可这一次,儿子不想再这么做。”   “儿子想为自己活一次。”   闻言,璟国公一愣,他这个儿子平日里向来寡言,还从未听他用这般语气和态度跟他说过话。   仔细想来,倒是父子俩第一次交心。   过了会儿,璟国公叹了口气:“为父年轻之时也如你这般意气,可后来才知晓,家事国事当前,个人之事不足挂齿。”   “我们璟国公如今看似风光无限,实则危机四伏。”他说:“你皇后姑母不得圣上宠爱,在宫中如履薄冰,太子殿下也才是这两年才初涉政,政权未稳。贵妃娘娘宠冠后宫,其子虽小,却聪慧多智且颇得圣上喜欢。另有三皇子虎视眈眈,外家势力雄厚,随时也能扳倒太子。”   “而我们尉迟家与太子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走错半步皆会万劫不复。”璟国公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一个女人不应该成为我儿的软肋,也不该成为我尉迟家的绊脚石。”   “孰轻孰重,”璟国公说道:“你自行考虑。”   说完,他起身出了门。   尉迟瑾坐在桌边,沉默无言,良久,双肩妥协似的颓了下去。   *   荷州城。   苏锦烟坐在城内最大的酒楼雅间里,面对满桌子的丰盛饭菜竟有些兴致缺缺。   “菜不合口味?”苏穆知问。   “并非,”苏锦烟摇头:“只是近日天气转变有些没胃口。”   “对了,”她又问:“六叔是如何得知我被山匪劫走的事?我此前只让山上的婆子去苏家铺子里报信,却也没想到六叔来得这般快。”   “我还没出荷州,就收到了张叔的信。”苏穆知道:“他求救官府无门,便立即派人通知了我。”   那日在城外被流民冲散后,张叔他们也不知道苏锦烟去了哪里,只知道是消失了,去官府报信结果反被训斥一顿,说龚知府治下不可能有流民出现,若是再胡言乱语则要下大牢。   张叔无法,只得另外想法子,赶紧写了信给苏穆知求助。苏穆知彼时正在荷州边境优哉游哉赏景,收到信后就立即赶了回来。   却不想,尉迟瑾早一步将苏锦烟救了出来。只不过,他到之后却没见着尉迟瑾的人影。   苏穆知看了眼苏锦烟的肚子,问道:“孩子的事,他还不知道?”   随后不等苏锦烟回答又兀自点头:“也是,他若是知道了定然不肯走了。”   “你为何不愿跟他回京?”苏穆知又问:“往后孩子出生总归需要有个父亲才好。”   “六叔何时也这般俗见了?”苏锦烟笑道:“我眼里的六叔向来都是独来独往、逍遥天地之人。”   “此言差矣,”苏穆知交叠腿往后一靠,懒懒道:“我只是以人之常情来考虑此事罢了。”   “何谓人之常情?”   “常情便如此时的你,”苏穆知揭穿她:“分明心里也不舍,为何就非要将人赶走?”   “我哪有不舍了?”苏锦烟垂下眼,卷长的睫毛掩住眸中思绪。   “莫要嘴硬,六叔还不了解你么。”苏穆知笑问:“你到底在怕什么?”   “我...”苏锦烟顿了片刻,说道:“我们不是一类人,婚姻讲究门当户对,此话虽俗,却是真理。”   “我出生商户之家,并非有意自贬。但现实就是如此,我嫁给尉迟瑾在世人眼里就是高攀,就是不屑,就攀龙附凤。尉迟瑾以后是要入仕做官的,且依他的能力定然前程似锦,若是有人说起他的妻子只是个商户女子出身,他可否会因此蒙羞?”   “情浓之时他海誓山盟,可深情最是抵不过时间,若是以后情淡了,我又该何去何从?”   “届时,曾经这些海誓山盟终究也不过是一场笑话。”   闻言,苏穆知面色一言难尽,即是诧异又是无奈。良久,他叹了口气:“你啊你,为何小小年纪就这般多思多虑?”   “小心孩子还未出世,人就老了。”   苏锦烟也笑起来:“再说了,若是孩子想要个父亲,以后学那高家小姐招赘便是。”   苏穆知饮了杯酒,慢条斯理地打了会儿折扇,才又说道:“阿丸,你料尽世间千般情态,却终究算错了一样。”   “什么?”苏锦烟问。   “真情无悔。”   *   京城,皇宫。   又是一年一度的中秋宴,每年圣上都会以邀请重臣入宫同吃宴席以示恩宠。不过今年跟往年有些不一样,众人或多或少都得了些消息。   皇后娘娘欲在今日请旨给璟国公府世子赐婚,这婚事已经传了许久,如今尉迟世子下江南办案回来,且案子办的极漂亮,说不定除了婚事,今日还会加官进爵。   又是赐官又是赐婚,实在是双喜临门,众人暗自羡慕。   尉迟瑾在宫门口下马车与女眷们分开后,就跟着璟国公一同前往宣德大殿,刚入了宣德门,却见一名内侍匆匆过来。   “尉迟世子,老奴在此等候已久。”   “何事?”   “皇后娘娘说许久未见尉迟世子,想请您过去一叙。”   闻言,尉迟瑾也没推辞,点头道:“我这就过去。”   “瑾儿,”璟国公走近一步低声嘱咐:“我前几日与你说的话,你务必牢记。”   尉迟瑾没应声,行了一礼与璟国公告辞离去。   .   尉迟瑾被宫人带到了一处偏殿,他皱眉,正想寻个宫女问皇后在哪,便见屏风处转过一个窈窕的身影。   “尉迟世子安好。”那女子行了一礼,举止大方得体:“皇后此时正忙,请您稍等片刻。”   “嗯。”尉迟瑾只瞥了她一眼,便站着等候。   “尉迟世子。”那女子娉娉婷婷,又唤了他一声。   尉迟瑾斜睨过去。   “小女子姓纪,名涵青,久违尉迟世子棋艺了得,此时正巧得闲,可否赐教一二?”   尉迟瑾这才明白过来,这名女子并非宫中侍女,而是那个山东大儒的孙女纪涵青。皇后姑母此次邀他前来,想必真正用意便是见这人。   想到被自己的皇后姑母摆了一道,尉迟瑾心里不大舒坦,面色也就沉了些。   “纪小姐得闲,可我不得闲,我此来是见皇后姑母,并非与你对弈。”他冷声道:“既然皇后姑母此时没空,那我等一会儿再来。”   尉迟瑾说话毫无半点客气,甚至是有些无礼,何况面对的是即将要跟他赐婚的女子。若是别人想必早就要哭了,可纪涵青却是从容地笑了下。   “尉迟世子,”她直言:“实不相瞒,我也并非想与此种方式与你见面,但兴许再过不久咱们就要赐婚,索性便也抛了矜持与你说清楚。”   “你想说什么?”尉迟瑾转头。   “我知尉迟世子心里还有前妻,但我纪涵青并不介意,毕竟你我以前从未相识。”   “只不过,”她说道:“希望尉迟世子能够公平对待,我纪涵青有心与你结为夫妻,不求日.后琴瑟和鸣,但求能得夫君接纳。”   尉迟瑾听她说完,唇角挂了摸似笑非笑的嘲意:“你就这般确定能与我做夫妻?”   “难道你还能抗旨不成?”   尉迟瑾脚步一顿。   纪涵青趁机道:“尉迟世子可要想清楚了,娶我为妻,我定能助你一臂之力。”   尉迟瑾冷笑一声,寒着脸出门。   过了会儿,纪涵青的婢女走过来说道:“小姐,尉迟世子果真如您之前说的那样,桀骜难驯。”   “再难训又如何,我纪涵青定会让他心悦诚服。一个商户女而已,如何跟我比?”纪涵青转头问道:“皇后娘娘呢,我们先过去见礼。”   .   中秋宴席鼓乐喧闹,君臣其乐融融。   一场歌舞作罢,女眷席突然有人站起来:“皇上、皇后娘娘,今日佳节和美,纪涵青斗胆欲舞剑一曲助兴,愿皇上皇后娘娘万福安康。”   “哦?”皇后甚是惊喜:“久闻纪大学士之女才情绝佳,诗词歌赋无所不通,却不想还会舞剑。”   “既如此,”皇后转头询问皇上:“皇上允了她如何?也让臣妾开开眼。”   京城贵女们也不乏才女,可会舞剑的才女却是少见,皇帝笑道:“好,准了。”   纪涵青当即从身后婢女手上取过一把木剑。她今日有备而来,穿了一身白衣长裙,长发高高束起,既有女子的柔美,又不乏男子的英气,倒是令人眼前一亮。   她身轻如燕,动作行云流水,一把长剑舞得意气飞扬,赢得众人喝彩。结束时还特地往尉迟瑾的方向瞧了眼,却见尉迟瑾低头饮酒,看也未看她。   尉迟瑾越是如此,越是激起了纪涵青心底的征服欲。在山东,几乎所有世家公子都拜倒在她石榴裙下,来了京城,也照样令许多贵公子爱慕不已。区区一个因情失意的尉迟瑾罢了,她心底自是有把握让他喜欢上自己。   因此,不急一时。   舞剑结束,皇帝大赞:“不愧是纪大学士之后,颇有其祖父风范。”   “皇上过奖了。”纪涵青福身拜谢。   “皇上,纪家小姐贤淑知礼,德才兼备,依臣妾看啊...”这时,皇后又开口了:“竟与璟国公府的尉迟世子十分般配。”   “今日良辰美景,”皇后笑道:“皇上何不学那月老也做一回媒,成全这对佳人,也好全了今日花好月圆之意。”   这种事,皇后私底下早就跟皇上商量过,此时说这些话无非就是将场面做足罢了。   皇上卖她面子,便也笑道:“如此一看,两人确实般配。”   “璟国公府世子尉迟瑾在何处?”   尉迟瑾冷眼瞧着这场热闹,起身上前行礼道:“臣在。”   “朕今日借此良辰,赐婚你与......”   “皇上,”尉迟瑾跪拜下去:“臣不能领旨。”   话落,殿内顿时寂静,落针可闻。   皇后面色铁青,尉迟瑾疯了不成?不仅打断圣上说话,还敢抗旨不尊。席上的璟国公府众人也赶紧跪下来,不敢言语。   好半晌,璟国公才战战兢兢地上前去:“皇上,逆子近日因江南案子忧心思虑,难免头脑不清,还请皇上恕罪,这桩婚事老臣替逆子应下了。”   皇上僵硬的面颊这才不紧不慢地扯了个笑,冷眼看向尉迟瑾:“尉迟世子如何说?”   “皇上,”尉迟瑾再拜下去:“臣罪该万死,断不能领旨。”   这下,皇上面上的笑也维持不住了,好端端的宫宴因为这场赐婚闹了个无趣,他沉着脸看了皇后一眼,眸中愠怒。   太子见势不妙,赶紧出来打圆场:“父皇,您有所不知,尉迟世子从江南回来连夜赶路不眠不休,前日在儿臣东宫都差点站着睡着,听说回府又是躺了一天一夜,想必这会儿还有些回不过神来。”   “依儿臣看,这赐婚也不及一时,”他笑道:“等尉迟世子何时头脑清明了,儿臣自会拎着他进宫领旨。”   一国储君出面圆场,总算将此事勉强兜了下来。   .   席罢,尉迟瑾匆匆离了皇宫,太子内侍追了上来:“尉迟世子,殿下有请。”   尉迟瑾步履踉跄,闻言打了个酒嗝,摆手道:“我知表兄想说什么,你回去跟他说,改日我上门谢他。”   他接过侍卫递来的马江,翻上马翻了好几次也没能成,还差点跌倒。内侍见了摇头无奈,转身回去禀报去了。   尉迟瑾好一会儿才坐上马,望着虚空的夜色,眼里渐渐清明。   “世子爷,回府吗?”   尉迟瑾没说话,夹紧马腹纵马离去。   .   西城角楼。   尉迟瑾迎风而站,隔着栏杆望向脚下万家灯火,烟花璀璨,到处都在热闹。   他愣愣地望了一会儿,提起酒壶兀自饮了一口。夜风将他的衣摆吹得簌簌翻飞,近处一道烟花炸开,散发的光瞬间映亮了他冷白的脸。   深邃的眸子里头是笑,却笑得苍白落寞。   忽地,耳后的风一动,尉迟瑾凝眉低喝:“谁人?”   “尉迟世子好雅兴,”来人洒脱不羁调侃:“竟独自在此赏景。”   尉迟瑾立即转过头:“苏穆知,你为何在此处?”   苏穆知手上提着壶酒,还十分惬意地带了两只酒杯,说道:“一人饮酒有何趣味?来,我与你一起。”   他将酒壶放在窗沿上,将另一只酒杯递过去。   尉迟瑾没接,扬了扬手中的酒壶,道:“我喜欢用在这个。”   苏穆知也不勉强,自己给自己斟了一杯酒,回答他刚才的话:“我昨日到了京城,太子留我过中秋,听说你在此,就顺道来了。”   “啧,”苏穆知故作叹息,举起酒杯道:“原本也是件美事,却不想这中秋越过越没滋味。”   “好像....”苏穆知斜眼去看尉迟瑾,有几分看好戏的意思:“缺了点什么。”   尉迟瑾拿起酒壶跟他碰了下,仰头就是一口酒灌进嘴里,凸起的喉结冷冽地滑动。   显然不悦。   但苏穆知看热闹不嫌事大,继续添柴火:“我刚从荷州过来。”   闻言,尉迟瑾动作停下,眉间微动。   “你猜我家阿丸与我说了什么?”   这句“我家阿丸”实在刺耳得很,尉迟瑾没好气:“我并不想知道。”   “她说...”苏穆知幽幽地:“若是孩子以后想要个父亲,那就招赘便是。”   “什么?”尉迟瑾眯眼,喝酒喝得脑子顿顿的,没明白过来他这话是何意。   “你可还想要你的妻儿?”苏穆知直接问。   “妻...儿?”尉迟瑾咀嚼了下这句话,而后眸子渐渐放大,不敢置信地:“你是说......”   他忽然心跳加快,连说话都结结巴巴起来:“我我我我我有儿子?”   苏穆知见他一副傻了的模样,摇头无奈:“还不快去?再晚了,你儿子都要唤别人做爹了。” 第76章   得知自己有儿子, 尉迟瑾心跳如雷地愣一会儿,而后又裂开嘴笑,笑得傻里傻气。没过多久, 又忽地觉得委屈起来。   苏锦烟怀了他的孩子居然不告诉他,还将他赶走,不愿跟他做夫妻。中秋圆月本是该团圆之日, 可妻儿却不要自己。   尉迟瑾闷闷地又喝了口酒。   “你不高兴?”苏穆知侧目问。   “并非,”尉迟瑾摇头:“离开荷州之前,她对我说了许多话,说不想回京不想再跟我做夫妻, 让我成全她。”   “她性子如此倔,甚至连怀孩子都不告诉我。”尉迟瑾挫败地仰头看夜空:“我尉迟瑾从小到大从未觉得做什么事如此艰难,唯独苏锦烟让我无所适从。”   听他这搬话,苏穆知‘啧’了一声:“那你的意思是...算了?妻儿不要了?”   “如何会不要?”尉迟瑾道:“就在今晚宫宴之上我才拒了圣上赐婚, 这辈子除了她, 我不想再娶别的女人。”   “我只是有些烦闷, ”尉迟瑾叹气:“她心硬如铁,我该怎么做她才能对我回心转意。”   闻言, 苏穆知笑了笑,闲闲地道:“庸人自扰。”   “何意?”尉迟瑾斜睨他。   苏穆知说道:“我虽是阿丸的长辈, 但从小阿丸与我最亲近,拿我当友人一般看待。她想什么做什么大多也会与我商量, 说不上最了解她, 但比起其他人,她心里想什么我自然能猜透一二。”   “阿丸从小失母,她父亲另娶后,就开始变得沉默寡言起来, 甚至小小年纪便要学着做买卖。彼时我问她,苏家家财庞大,往后的嫁妆也够她无忧一辈子,何必这般辛苦去学男子做买卖?”   “你猜阿丸如何说?”苏穆知问。   “如何说?”尉迟瑾动作停了下来。   “她说,她觉得靠自己心里更踏实。”   苏穆知继续道:“彼时她才十二岁,可她为何会有这般想法?无非是在苏家没有人真正关心她罢了,她母亲去世后,父亲的另娶让她觉得自己被抛弃。我母亲苏老夫人又是个重男轻女之人,对于苏家女儿的期望就只是联姻,希望日.后能为苏家攀一门关系。”   “因此,阿丸从小就不是个容易将真心掏出的人,除非......”   “除非什么?”尉迟瑾声音微哑。   “除非你对她极好极好,”苏穆知道:“好到让她放下心防,对这个世间无所顾忌。”   “我曾经赠你的话——精诚所至金石为开,用意就在此。”   .   尉迟瑾今日喝了很多酒,可整个人却是没有半点醉意。听了苏穆知那番话之后,他忽然变得轻松起来,脚步越越来轻快。   下了城墙后,尉迟瑾吩咐:“回府收拾下,今夜出发去荷州城。”   说完,他翻上马,正欲扯缰绳离开时,就见迎面行来一辆马车,缓缓到了他跟前。   随后下来一女子,面上清冷高傲,只微微福身行了一礼:“尉迟世子。”   “你来做什么?”尉迟瑾骑在马上,淡漠地看着来人。   纪涵青面上含着浅笑,似乎并未对宫宴上的事恼怒。她缓缓说道:“尉迟世子莫要误会,我只是因为心里有疑惑而不得解,特来求问。”   “说。”   “尉迟世子,”纪涵青又行了一礼:“想必你也清楚,娶我为妻对你、对璟国公府都有极大的好处,但你今日却不顾圣怒当众拒婚。”   “我只想问,”纪涵青面上是贵女的骄傲,精致且不失礼貌的笑恰到好处:“你那前妻不过一商户女子罢了,我纪涵青哪点比不上她?”   她话落,周遭寂静无声,夜风吹得凉人,连耿青都忍不住打了个摆子。   尉迟瑾总算正正经经地瞧了纪涵青两眼,嘴角也含着笑,但笑得意味不明。   好半晌,他才慢悠悠地开口:“你很想知道?”   “是。”纪涵青说道:“我乃纪家嫡女,也是众多纪家女儿中出类拔萃之人,倾慕者如过江之卿。我纪涵青自认为要配你尉迟世子还是绰绰有余的,且坚信尉迟世子与我结为连理定能生活美满。”   “嗤——”尉迟瑾毫不客气的讥讽道:“众人交口称赞的世家贵女,却在男人面前口口声声说婚配之事,可还有廉耻之心?”   “何谓廉耻?”纪涵青道:“婚配之事乃人伦常情,怎的就不能说出口了?世间礼法对女子约束过多,所谓妇德妇言之诫命只不过是你们男人自私的借口罢了。”   纪涵青口才了得,尉迟瑾懒得跟她扯这些,他坐在马上懒懒地道:“你既然这么想知道,那我告诉你也无妨。”   “听好了,”他语气严肃,一字一顿地说道:“你比不上她。”   话落,纪涵青笑容微僵,却仍是镇定地问:“我不听虚言,我想知道具体是哪里比不上。”   “你哪里都比不上。”尉迟瑾道:“她聪明,长得好看,还很会挣钱。”   “最主要的是,她哪哪我都喜欢,连脾性也极是合我意。”   说完,尉迟瑾冷冷地收回视线,夹紧马腹,吩咐身后的耿青:“回府。”   而后扬长而去,很快消失在街道尽头的灯火之中。   纪涵青定定地站着,风吹起她的衣袖,单薄的肩隐在黑暗中,清冷且执拗。   “小姐?”婢女劝道:“咱们也回吧?”   “我不信。”纪涵青眸色深沉,喃喃自语:“我不信这世间还有人比得过我。”   她袖中的手紧紧攥成拳:“他尉迟瑾迟早会明白,我才是谁也比不得的那个。”   *   荷州城。   近日城内人心惶惶,先是听说城外有贼匪出没被官府剿灭了,后来没过几天荷州城第一大富商段晋鸿被下大牢判斩首。   听说罪名是勾结贼匪为祸百姓,同时与市令大人沆瀣一气霸占商市为虎作伥,此事是京城来的钦差大人亲自来查出来的,证据确凿。   此消息一出,众人哗然。   没想到段晋鸿居然是这样人面兽心之人,百姓唾骂,商客们不齿。   然而段晋鸿被斩首后没多久,荷州城又出了件大事,荷州知府龚乾因玩忽职守被贬职。   因此,在这些沸沸扬扬的事件中,苏锦烟购买了荷州城十万亩茶山,且被何承举荐为荷州善堂堂主之事就显得微不足道了。   善堂里,苏锦烟依旧着了身男子衣袍,近日她肚子长得快,衣裳也穿得越来越宽松。对于众人都赞同她当善堂堂主之事,她有些迟疑。   何承如今对她是心悦诚服,见她迟迟不表态,便催促问:“苏东家可是有什么顾虑?”   闻言,苏锦烟叹了口气,谦虚道:“实在惭愧,苏某有一事瞒了各位。”   见她说得这般郑重,众人纷纷低语,各自猜测到底是何事。   何承这几日见惯了她搅动风云的手段,这个苏景一来,荷州城几乎惊天动地,因此听了她这话也心里咯噔。   略微忐忑地问了下:“到底...是何事?”   苏锦烟站了起来,将遮盖住耳朵的碎发往后别过去,又将身上衣裳扯紧了些,露出微微凸起的肚子。   “不瞒各位,”苏锦烟换回原本的声音:“苏某并非男儿之身,苏某乃女子,且怀有身孕。”   “这......”   此话一出,整个善堂的人都惊了,今日前来议会的商客皆是荷州城大大小小有头有脸之人,年纪几乎都在苏锦烟之上。   众人纷纷好奇地朝她打量,但又碍于礼数不好对女子打量过多,瞧几眼又别过眼窃窃私语起来。   苏锦烟站着大大方方地由他们打量,面上始终带着从容淡定的笑意。   片刻后,她转身对着仍是震惊不已的何承,拱手一礼:“何老爷子,这些日子多谢您关照,往后也请多多指教,感激不尽。”   何承呐呐不能言语,半晌才拧眉问:“苏东家真是女子?”   苏锦烟笑道:“如假包换。”   “也是因忌讳女子身份,所以不愿当这善堂堂主?”   “确实有此顾虑。”   “非也非也,”何承摸着胡须,恍然大笑,反而对她行了一礼:“老夫做了大半辈子生意,阅过形形色色之人,却是十分佩服苏东家这样的。”   “若是之前听到女子从商,老夫兴许会嗤之以鼻,”他说道:“可如今,见了苏东家的本事和智谋,才真正明白,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啊。”   “正是这理,”善堂里其他人也附和:“女子又如何?想当年我白手起家之时,我那婆娘也跟着我走南闯北,本事不比一般男儿差。”   “就是就是,”又有人说道:“出门经商凭的是本事,可不是凭男女之别。”   “说得没错,”一人起身也朝苏锦烟行了个礼:“若是今日我们因苏东家是女子,而觉得不配当这善堂堂主,那真正该自惭形秽的人是我们啊。”   何承听了之后,也笑道:“苏东家,这下,你意如何?”   说心里毫无触动是假,她苏锦烟努力这么久,不就是想堂堂正正与女子身份站在世人面前么?   良久,她后退一步,向众人躬身一拜:“苏某承蒙各位看重,今日便应下这堂主之位,往后,定与众人齐心协力,共创荷州城商市辉煌。”   .   离开善堂后,霜凌赶紧给她系上斗篷。   “小姐,天气渐寒,咱们赶紧回去吧,”她说:“今早出门时,奴婢还吩咐婆子做了您最爱喝的甜汤。”   苏锦烟钻进马车,车门关闭后,隔绝了外边的冷风。   中秋过后,荷州城的天气大变,早晚冰凉如水。她透过窗帘子的缝隙看外边晨光,吩咐道:“不急回去,先去县衙一趟。”   自从她被救下山之后,檀玉也似乎忙得不可开交,且又正值秋收之际,听说他时常往田地里跑。   苏锦烟这会儿去县衙也是昨日打听过他的行踪,得知他今日上午会在县衙议事。   到的时候,衙役认得苏锦烟,赶紧请她进去:“苏东家稍等,大人正在忙,兴许过会儿就得空了。”   苏锦烟接过衙役递来的茶,笑着感谢。坐了一会儿百无聊赖,索性起身出门站在台阶上晒太阳。   清晨的阳光温暖和煦,照在身上暖烘烘的,她又有些犯困起来。就这么靠着廊柱,手掌盖着眼睛,微微阖眼假寐。   “咳咳—— ”   苏锦烟睁眼,扭头一看,檀玉不知何时过来了,正站在台阶下。   他背手看着她,眼里的笑意比秋日的晨光还温柔。   “檀玉哥哥忙完了?”苏锦烟问。   “并未,不过...”檀玉笑意从眼角又荡开了些,说道:“我听说你来了有一会儿,便先过来看看你。”   “我的事不急,”苏锦烟道:“檀玉哥哥先忙完再说。”   檀玉走上台阶,边说道:“你的事,在我看来才是最重要的事。”   他官袍着身,衬得挺拔俊朗,声音清清润润的,仿佛湖面水波漾开阵阵涟漪。   那涟漪惹得苏锦烟心中沉重。   对于这样的话,自从苏锦烟从贼匪窝里得救之后,他总是不经意间说了许多次。平时苏锦烟不知如何应对,便装作若无其事。   但今日,她想说点什么。   “檀玉哥哥,”苏锦烟道:“我此来,是想与你道别的。”   檀玉动作顿了下,眼角的笑意也浅了下来:“何故?”   “安顿好荷州这边的事,我便要回宜县了。我往后打算在宜县长久住下来,那里民风淳朴,景致也不错,且有我熟悉之人。”   “还...回来吗?”   “会偶尔回,”苏锦烟道:“我在荷州买了茶山,也在这边开了铺子。之前与你商量在安县建茶叶作坊,我会尽快派人过来交接此事,往后,还请檀玉哥哥多多关照。”   檀玉眸色暗了下来:“你何须与我这般客气?你的事......”我向来都会全力办好。   “檀玉哥哥。”苏锦烟笑了下:“大夫说大概还有五个月我就要生了,届时孩子满月后认你作义父如何?”   闻言,檀玉心里酸涩地疼。   “阿丸,”他说道:“你分明知道我的心意,你若是现在不想嫁,我可以等你,无论多久我都等。”   “檀玉哥哥,”苏锦烟说道:“你未来将前程似锦,也定能寻得温柔可意之人。”   她缓缓说道:“我只求你一样,勿要因我误了年华,否者我这辈子将良心难安。”   *   荷州百里之外的小镇客栈,此时大雨倾盆。尉迟瑾站在回廊上看着漫天雨幕,手指不停敲打栏杆。   “世子爷,”耿青过来请他:“晚饭做好了。”   “嗯。”   尉迟瑾心里急切,自从知道苏锦烟怀了他孩子,又听了苏穆知说的那番话之后,整个人热血沸腾。一路上想了许多种与妻儿见面的场景。   欢快的,其乐融融的,感人肺腑的......   他甚至连孩子的名字都想好了,若是儿子就叫尉迟明诚,若是女儿就叫尉迟婧淑。   如果是儿子,他一定要亲自教养,得让他听话,乖乖听他娘亲的话。要孝顺,要聪明,还要才高八斗如他一般英武不凡。   若是女儿,嗯...那就好好宠着,不让她哭,不让她急,要星星月亮他也得给。首饰随她买,银钱随她花,女婿......不行,不能有女婿。   未来生活一片美好,尉迟瑾对着漫天雨幕笑的温柔。   一旁的耿青看得毛骨悚然,适才还见他家世子爷愁眉紧锁,这会儿又笑得春心荡漾,实在是......渗人得很。   “世子爷?”他又唤了下:“您先用饭如何?免得一会儿饭菜凉了。”   “船坞那边,何时能开船?”尉迟瑾问。   “属下今日让人又去询问了,”耿青道:“但船家说,这两日暴雨,河面不平静,不敢贸然开船。”   “唉——”   尉迟瑾重重地叹了口气,他等着见妻儿等得心尖子都发疼了,恨不得插翅过去与她们母子团聚。   “对了,世子爷。”耿青禀报道:“上京又派人快马送信过来了,您可要看?”   “不看。”免得心烦。   他拒婚之后,当晚直接离开了上京,璟国公原本来卯着劲儿要好生教训他一番,结果与皇后谈完事回到府上,却连个鬼影都没见着,气得破口大骂逆子。   尉迟瑾一走了之,上京的事也懒得管了,他此刻眼里只有妻儿,其他的皆如云烟。   他打算好了,等届时将锦烟哄好了带回京城,再亲自入宫向皇后姑母请罪。   *   天放晴这日,苏锦烟便带着人离开了荷州城。   她早之前让张叔回去宜县买了宅院,家具用品以及奴仆婆子都准备妥当,如今回去就能直接住下。   她们从荷州城乘船南下,到了淮江又开始上岸乘坐马车。巧月担心她路上颠簸,在马车里垫了厚厚的一层软被,可直接躺下。   因着买茶山的事已了,苏锦烟心情轻松,这一趟就差不多直接躺回了宜县,在路上的这几日整个人又肉眼可见地胖了一圈。   以至于下马车时,霜凌惊呼道:“啊呀,小姐的肚子好像又大了许多。”   苏锦烟低头瞧了眼,这会儿才是五个多月,可肚子就像吹气儿似的呼呼地长,自己都吓了一跳。   “这......”她迟疑地问:“估计得长多大?会不会难看啊?”   霜凌好笑:“若是小姐都难看,那这世上就没有好看的人了。”   此话不假,苏锦烟虽因怀孕胖了许多,可她本身骨架小,且瘦弱,即便怀孕胖了些,也只是脸上稍微多了些肉,腹部大了些。若是从身后看,倒一点也不像怀孕妇人。   马车进了宜县城门,苏锦烟躺了一路,索性下马车舒缓舒服筋骨,打算走着回去。霜凌和巧月护在身边,后头跟着随从小厮和婆子们照看东西。   时隔两个月又回来,苏锦烟心情居然有些感慨。   来宜县之前并未想在此地久留,而如今一切安定后,居然最想留的地方就是这个小县城。   一行人缓缓在街上走着,经过街口拐角时,却见不远处围了一大片人群,隐约还有孩童的哭声。   苏锦烟停下脚步:“霜凌,你去看看那边发生了何事?”   霜凌挤进人群打探了片刻,回来禀报道:“小姐,是个寡妇带着幼儿在哭,听说是因为不检点被哥哥嫂嫂赶出了家门。”   苏锦烟蹙眉:“听谁说的?”   “周围瞧热闹的人说的。”   “过去看看。”   苏锦烟不是多管闲事之人,但是听见幼儿的哭声蓦地想起曾经做的梦,梦里的孩子也是这般哭,哭声揪心得很。   她抬脚走过去,小厮们赶紧上前去给她开了条路出来。百姓们见来了个衣着华丽的妇人,也纷纷小声了些。   那寡妇看起来实在年轻得很,约莫十五六的模样,怀里抱着着个幼子,看起来才几个月大,张着小嘴儿哭得撕心裂肺。   霜凌蹲下去询问:“你们到底为何而哭?”   那小寡妇被人指指点点抱着孩子缩成一团,听见声音便抬起了头,嗓音嘶哑,显然是哭了许久的缘故。   “贵人,”她说:“我没有不检点,我们母女从外地来投奔哥哥嫂嫂,可嫂嫂嫌弃我带着孩子不干活,铁了心要将我赶走,更是污蔑我与人通奸,说我的女儿是同那奸人生的。”   “可我...”她眼泪又掉下来:“可我真的没有。”   闻言,周围瞧热闹的人指指点点的变少了,风向所有转变。   “你从何处来?”苏锦烟问:“你婆家人呢,就不管你们?”   小妇人摇头:“贵人,我婆婆见我生的是个女儿,便将我赶了出来,我实在是没地方去了才独自带着孩子投奔哥哥,却不想......”   “你可有路引?”苏锦烟问。   “有有有,”小妇人从怀里掏出来给她看,希冀地求道:“贵人,我是正经的良民,我如今盘缠也被她们扣了去。求贵人行行好,我会缝补会绣花会许多事,贵人若是不嫌弃,收留我们母女时日,只求贵人给口饭吃就行。”   苏锦烟接过她路引瞧了下,见这母女两大秋天的衣衫单薄,于心不忍,便说道:“霜凌,将她们带上马车,咱们回去。”   .   张叔在宜县东城繁华之地买了座宅院,四进的院子,外院有书房有马厩,内院有园子还有个养鱼的小池。听说前主人是个儒雅豪绅,后来被族中子弟接去养老享福了,这才将宅子卖掉。   园子雅致,亭台楼阁错落有致,即便是秋日,繁花小树也修剪得极好。苏锦烟转过照壁见路面青石板上雕刻的花纹,会心一笑。   想来主人家是个活泼之人,雕刻的尽是些可爱的动物。   丫鬟婆子是早就买好了的,高小姐听说她要回宜县住,还亲自把关调.教了一遍,使唤起来也极是顺手。   苏锦烟走得有些累,进了屋子后便坐在软塌上让巧月揉腰。   “小姐?”霜凌端着东西正要进门,见门外来人便笑道:“范小嫂子和孩子过来了。”   范小嫂子和孩子是之前在街上收留的那对母女,小妇人抱着孩子在门口跪下来:“多谢贵人收留我们母女,我不知该如何是好,想着先给贵人磕个头。”   “霜凌,”苏锦烟道:“扶她们起来。”   门外风大,苏锦烟让这对母女进门说话。小妇人已经添了件厚衣裳,孩子也临时让人买了两件穿上。这会儿得闲下来,苏锦烟盯着她怀里的孩子看的稀罕得很。   小儿吃饱后就睡着了,粉嫩小嘴微微嘟着,睫毛极长,小小的鼻子小小的眼睛,脸颊肉乎乎。   哎呀,怎么看都怎么稀罕。   苏锦烟不知不觉唇角含笑,过了会儿,她问:“你丈夫是怎么去的?”   闻言,小妇人神色黯然:“我丈夫是个秀才,去年去州府赶考之后就再没回来过,听同去的人说是死了,可怜连个尸骨都没留下。我婆婆原先看在我怀着身孕的份上,还对我和颜悦色,可得知我生了女儿,立即就不喜了,说我跟邻居林家儿子有私,还说女儿是野种,她们不认,便将我赶了出来。”   “这可太气人了!”霜凌听了后愤愤不平。   小妇人低头叹气:“这世道可不就是这样么,若是没个男人在家中,谁人都能欺负你,连孩子都要被人指指点点是野种。”   苏锦烟听后,直皱眉,心里也闷闷的。   等那妇人走之后,霜凌收拾好东西,见她心情不大好,便问道:“小姐,孩子又闹你了?”   苏锦烟沉默摇头,在思忖问题。过得许久,仿佛下定决心似的,吩咐道:“霜凌,你好生张罗张罗,我打算招赘。”   “诶?”   “那妇人说的没错,”苏锦烟说:“我虽不想理会世俗眼光,可却隔绝不了世俗眼光。我不想孩子以后出生被人暗地里指指点点是野种。”   “所以,”她说:“那就趁现在来得及,给他找个爹试试。”   .   苏锦烟作了这个决定,安静了两个月的宜县,因为刚来的女富商要大肆招亲,又沸腾起来。   要求还挺简单——男的,长得好看就行。   没一技之长没关系,女富商有的是银钱,死了妻的鳏夫也不要紧,女富商不在意。   如此一来,不仅宜县沸腾了,十里八乡其他州府的都沸腾了。   因此,尉迟瑾到达宜县的时候,街上人头攒动,客栈人满为患,实在疑惑得很。   “为何宜县总是这般热闹?”   耿青战战兢兢不大敢说,迟疑再迟疑,才小心翼翼地禀报:   “世子爷,夫人她......要招亲了。”   尉迟瑾听后先是愣了下,随后委屈与气怒相继从心底涌出来,将他填的满满的。   他千里迢迢从上京赶来与她们母子团聚,好不容易等暴雨停歇赶到荷州,却又听说她回了宜县,这才又马不停蹄赶来宜县。   却不想....竟然听到这么个消息....   犹记得在山洞中时,她口口声声地说不想嫁人,不想尝试与人白头偕老。然而他才离开没多久她就要另寻新欢。   这个满口谎言的女人!   实在可恶!   尉迟瑾越想越气,气得要炸了,当即询问了苏锦烟的住处,就闯进府中。恰好见堂屋外头站了许多俊朗公子,个个皆是兴致勃勃等着相看。   这场景刺激得尉迟瑾眼睛红得要滴血,又听得堂屋里传出媒婆高声介绍。   “苏娘子聪慧能干,就是男人死得早,身世可怜。”   尉迟瑾气得黑了脸,三两步入了堂屋,咬牙切齿道:“带我儿子另嫁他人?休想!” 第77章   苏锦烟决定招亲给孩子选个便宜爹, 也是有自己考量的。一来是让自己的孩子免于非议,二来也是想通过招赘断了檀玉和尉迟瑾的心思。   虽然她觉得尉迟瑾那日在山洞里听她那番话之后,心思应该断得差不多了。况且中秋宫宴皇后娘娘会为他赐婚, 说不准此时已经跟其他女子定了亲事。   因此,她倒是难得地拨了天时间认真挑了下这赘婿的人选。   她坐在堂屋的屏风后,此屏风设计独特, 从外面看不见里头的人,而从里头却能将外头的事物看得一清二楚。   她还请来了宜县嘴巴最巧的媒婆,这会儿挨个的给她介绍各家公子的情况,此中不乏未婚子弟与鳏夫, 甚至连考科举的秀才、举人也来凑热闹。   这些人被媒婆夸得天花乱坠,个个像朵花儿似的,苏锦烟心里却是平静无波。   其实对于选什么样的人,她心里有个大概的定数, 主要是得老实, 长得至少要好看。毕竟她跟尉迟瑾都是容貌出众之人, 若是赘婿差太多,恐怕以后孩子生出来也难以令人信服。   不过她今日看了一上午都没有满意的, 略略问了几个问题,就打发人出去了。   她打了个哈欠, 正想说今日先到这里,结果就听得外头媒婆惊叹一声:“娘诶, 居然来了个顶顶好看的公子。”   但她惊叹声还没落下多久, 就见得那人大步地跨进堂屋。   那身形,那气势,以及浑身的矜贵气质,不用看苏锦烟就知道来人是谁。   她心里猛地咯噔了下, 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自己看错了眼,使劲眨了眨,才恍恍惚惚看清来人的模样。   暗道不好!   果然,听得他在屏风外咬牙切齿地说道:“带着我儿子另嫁他人?”   “休想!”   苏锦烟坐在椅子上,手指慌乱地扣着扶手上的雕花。这一幕来得太突然,令她有些措手不及。   霜凌也心跳如鼓,结结巴巴地问:“小小小姐,怎么办?世子爷来了。”   苏锦烟也不知现下该怎么办,眼睛定定地盯着屏风外那个身影,隔了好一段距离也能感受到他身上的气怒,那人的目光像是穿透屏风直直地灼在她身上,令她心慌难安。   尉迟瑾也紧紧盯着她,知道她就坐在屏风里头。他此时眼角浸了一大片红,红得仿佛要滴血。   “为何不说话?”他问。   “不是说不想嫁人吗?这才没多久为何又背着我招亲?”   “苏锦烟,你分明怀了我的孩子却不告诉我,你是何居心?”   “我今日实话告诉你,想带着我儿子另嫁他人,门都没有!”   一旁的媒婆也听出来是怎么回事了,感情这苏东家前夫还找上门来了啊,看这气势就不是个好惹的,她迟疑了下,就赶紧告辞溜了。   堂屋里空荡荡,外头的人也被耿青全都赶走了,这会儿周遭安静。   苏锦烟望着那挺拔而倔强的身影,良久,叹了口气:“你说错了,是招赘。”   “招赘也不许!”   尉迟瑾拐过屏风,目光先是落在苏锦烟的脸上,而后渐渐往下,停在她微微凸起的腹部。   原本盛怒的眸子一点一点地软和下来,他三两步上前,拉起苏锦烟。   “你做什——”   “么”字还未说出来,就被尉迟瑾抱了个满怀。   “......”   这人情绪变化得太快,适才还震怒的模样,这会儿却突然柔情款款。   身后的霜凌和巧月见这场景,面上臊得很,赶紧悄悄地退了出去。   “锦烟,”尉迟瑾抱着自己的妻儿,整个心都软成了水,唇角压不住的笑意:“你怀了孩子为何不与我说?”   “你不想跟我回京,那便不回,何须瞒着我?”   “这些日子你带着孩子东奔西走的,我在路上想起来都觉得心里难受。”   “听说怀孕很辛苦,吃不好睡不好,你是不是也这样?”   “锦烟,你之前跟孩子被掳走,一定吓着了吧?我每每想起那事都后怕不已。”   苏锦烟被他拢在怀里,面颊贴着他胸膛,听他心跳极快,听他絮絮叨叨。   心里复杂难言。   这样的结果是她没料到过的,她飞快思索着应对之策。尉迟瑾此时不强求她回京,但以后呢?还有璟国公府又怎会允许尉迟家的骨血流落在外?   他已被赐婚,若是强行让她回京,她的身份只会变得更尴尬。   打定主意,苏锦烟挣脱开来。   “尉迟瑾,”她淡淡地开口道:“我不告诉你孩子的事,是因为不想再跟你做夫妻,这事你不是早该明白吗?”   闻言,尉迟瑾眸子暗了下去,唇边的笑意也浅了些。   “你不想跟我做夫妻,那想跟谁?”他指着外面:“跟那些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小白脸吗?”   他来的时候可是听说了,苏锦烟招亲的条件甚是简单。男的,好看的就行,甚至鳏夫都不计较。   他简直要气死!   这个女人到底是怎么想的?他真想破开她的脑子来看看里头到底装的是什么。   “我也不是要跟他们做夫妻,”苏锦烟解释道:“只是招赘罢了,招进来先养着。”   “然后呢?”   “什么然后?”苏锦烟道:“等过两年孩子长大了,我再将人放走,届时给他一笔银钱就是。”   钱货两讫,原本就是个交易的招亲。   尉迟瑾都要被她气笑了,咬着后牙槽:“那媒婆说的‘你男人死了’又是怎么回事?”   “......”   “就...胡诌而已。”   “尉迟瑾,”过了会儿,苏锦烟郑重道:“此事居然你已知道,我想我们应该坐下来好好谈谈。”   尉迟瑾点头:“是该好好算算账。”   “......”   苏锦烟率先走出屏风,在椅子上坐下来,她请尉迟瑾也坐。但尉迟瑾却不是在对面而是径直走到她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来。   “......”   苏锦烟不得不扭头跟他说话,这样的谈判一点气势也没有。   “苏锦烟,”尉迟瑾道:“你想谈什么?”   “先说好,另嫁人的事我不会同意,你怀的是我的孩子,凭什么喊别人做爹?”   “还有,”他继续道:“别在扯山洞中你说的那些话,我算是看出来了,你面上义正言辞,实际满口谎言。”   “我哪里满口谎言?”   “瞒着我孩子的事难道不是?”   “说让我成全你,实际上却偷偷招亲,难道不是?”   “我......”   “还有,”尉迟瑾打断她:“你说你瞻前顾后考虑太多输不起,可你这哪里是输了,分明是赢了许多。”   “赢了什么?”苏锦烟不解。   “孩子。”尉迟瑾幽幽地道:“从我这借了种就一脚踢开我,带着我的孩子找小白脸,想逍遥自在快活,你这不是赢了许多么!”   “......”   苏锦烟纳闷不解,为何今日尉迟瑾口才这般了得,她居然半点也招架不住。她张口张了半天也不知该如何反驳。   最后底气不足地勉强挤出句:“谬论!”   尉迟瑾将她的路堵得死死的,得逞地笑了,盯着她吃瘪的模样看了又看,越看越稀罕。但渐渐发现不对劲了,她面色有些苍白。   就在这时,苏锦烟忽地起身,快步走到屏风后。尉迟瑾也赶紧跟了上去,就见她扶着盆架往盆里吐东西。   “别过来——”苏锦烟抬手止住他,孕吐的时候最是模样狼狈,她可不想让他瞧见。   但尉迟瑾哪里肯听她的,以为她发生了什么事,赶紧走过去将人打横抱起。苏锦烟还没吐完呢,也顾不得那么多,又直接往他身上吐了起来。   尉迟瑾抱着人出门,吩咐耿青赶紧去请大夫,然后让霜凌领路,抱着人径直进了她的院子。   霜凌端了水来给苏锦烟洗漱,尉迟瑾杵在一旁想帮忙又不知如何帮忙,担忧地看着。   过了会儿,苏锦烟说道:“尉迟瑾,你先出去?”   “出去做什么?大夫还没来。”   “我要换衣裳,”苏锦烟道:“再说了,你就不觉得身上的味儿难受么?”   她之前吐了些在他身上,彼时尉迟瑾着急也没注意,这会儿低头一看,也确实难以接受,便只好不情不愿地抬脚出门。   再回来时,大夫也来了。大夫给苏锦烟把过脉之后,吩咐多歇息不宜操劳,这样有利于缓解孕吐,还开了些安胎的补药。还未等苏锦烟问情况,尉迟瑾倒是先一步问了许多。   比如孩子打不打紧,能不能快些生出来免得大人太过折腾等等。   苏锦烟靠在软塌上,虽面色有些苍白,但对于孕吐这样的事早已习以为常,此时听着尉迟瑾问这些傻里傻气的问题,心情复杂。   等大夫走后,屋内才又安静下来。   尉迟瑾坐在一旁椅子上直直地盯着她,眼角溢出自己都不曾察觉的宠溺。   “锦烟,”他小心翼翼地问:“现在可觉得好些了?”   苏锦烟别开脸,躲过他灼热的视线:“尉迟瑾,适才的话还没谈完。”   闻言,尉迟瑾‘啧’了声,懒懒地往后靠:“你还想谈什么?”   “我有孕的事,”苏锦烟问:“璟国公府其他人知道了吗?”   “并未。”   “那就好,”苏锦烟说:“我可否拜托你一件事?”   “你不想让他们知道?”尉迟瑾问。   苏锦烟点头,缄默了一会儿,说道:“尉迟瑾,我将孩子生下来让他喊你父亲,只不过,你不带他回京如何?”   尉迟瑾拧眉:“你是何意?”   “我们已经和离是事实,我怀了孩子也是事实。”她说:“你往后迟早要再娶,可我不忍心让孩子跟你回去,更不想孩子认其他女人做母亲。”   “谁跟你说我要再娶了?”   “听说皇后娘娘打算给你赐婚不是吗?”   闻言,尉迟瑾勾了下唇,凑近几分盯着她:“苏锦烟,原来你悄悄打听我的事。”   “你是不是......”他缓缓地道:“放不下我?”   “......”请问您从哪里看出来的?   “我不会娶别人,”尉迟瑾认真强调:“你打听的没错,皇后姑母确实有意为我赐婚,且中秋宫宴上就打算下旨,只不过......”   他挑眉,桃花眼撩人:“被我拒绝了。”   苏锦烟愣了下,心里有些酥酥麻麻的痒,又有些酸酸疼疼地闷。抗旨不尊是个什么罪她自然清楚,可此时却不敢去深思其意。   一时间,她也不知如何才能说服尉迟瑾,隐隐觉得有些头疼。过了会儿,才说道:“那日在山洞里的话皆出自肺腑,并非虚言。”   “尉迟瑾,”她平静地道:“你可不可以...让我自己决定我的生活?”   “好好好,”尉迟瑾此时好说话得很:“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我都依你便是。”   苏锦烟狐疑:“此话当真?”   “自是当真。”   “那你可否先出去?”   “?”   苏锦烟说道:“我困了,想歇会儿。”   *   尉迟瑾一路心情愉悦地出了大门,耿青在后头看得稀奇得很。   他家世子爷近日的脾性是越来越难以琢磨了,今日早上听闻夫人招亲还怒不可遏,这会儿却高兴得跟只花蝴蝶似的。   不过尉迟瑾的好心情只维持到了出大门的时候。   此时,大门外还围着许多俊朗后生,皆在议论这次招亲之事,更有人面上一派自傲,志在必得的模样实在碍眼得很。   尉迟瑾找来耿青,低声吩咐了一番,而后骑马回客栈。   洗漱过后,他也才总算得了空闲,先是听属下禀报了些事,而后才将上京寄来的信一一打开看。   从他离开上京后,就这短短数日,便跨马加鞭送来了三封信。一封乃太子所书,一封乃璟国公亲笔,另一封则是好友李文州写来的。   他先是拆开了太子的信,上头简单说了中秋宴后的情况,大意便是后续事情他会帮着处理。更多的是谈论刑部任职的事,原本他在江南的案子办得极漂亮,圣上立即赐官也是铁板钉钉,不过经过中秋宫宴拒婚一事,此事便拖延了下来。   太子之意说是会努力周旋,也催促尽快回京,免得夜长梦多事情有变。   尉迟瑾拆开第二封信,是好友李文州写来的。字里行间写满了关切之意,主要还是询问拒婚之事。他一目十行看完,提笔简单的写了封回信。   第三封,则有些厚,不用看,也知道璟国公写了什么。   果不其然,首先对他就是一通怒骂,整整骂了三页纸,尉迟瑾不痛不痒地掠了几眼,啧声感叹。   父亲的口齿越发利索了。   最后一页纸倒是提了正事,只不过尉迟瑾看了之后却是烦闷不已。   皇后姑母仿佛铁了心要他娶那纪涵青。中秋宫宴上没赐婚成,便打算暂缓,还将那纪涵青留在京城长住下来。   尉迟瑾疲惫地往后一靠,抬手揉了揉眉心。   其实即便苏锦烟同意,他此时也不能带她回京,京城那边的事还未处理好,他不想委屈了她。但那边的事恐怕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处理干净,一来众人都在气头上,二来他还未想到万全之策。   他既要苏锦烟心甘情愿地跟他回去,又得护着她不能受责罚。毕竟她当时擅自和离之事在父亲和皇后姑母看来实在是不可原谅。   这么一想,他额头又突突地疼起来。   过来会儿,耿青过来禀报:“世子爷,事情都处理好了。”   “嗯。”他起身:“那就出去瞧瞧。”   *   苏锦烟睡了一觉醒来,听说前院来了客人,一问才知是宋德章来了。   她换了身衣裳出门,到了堂屋见宋德章带着几个掌柜坐在椅子上,见她来,几人起身行礼。   宋德章比起之前见到的张扬模样,如今倒是收敛了许多,且沉着了许多。他见苏锦烟挺着肚子进门,微微愣了下。而后立即垂下眼睑,面色很快恢复如常。   “宋掌柜怎么这般快就来了?”苏锦烟笑着问,让丫鬟们赶紧上点心。   宋德章跟着苏锦烟做事后,便负责定城的生意,因此众人都称呼他一声宋掌柜。他能力卓绝,是个做生意的好手,定城的铺子被他打理得井井有条,且在许多事上都提出了非常好的意见。   他做事举一反三,灵活变通,且胆识见识皆过于常人,实在是个不可多得的伙伴。苏锦烟便打算将荷州城茶山以及建茶叶作坊的事也交给他一并打理。   因此,前段时间写了信过去让他有空回宜县一趟,有事相商。倒不想,他来得这般快。   “事情处理便过来了,”宋德章说道:“不知苏东家急着见我有何事?”   “此前,我在荷州买了十万亩茶山之事你想必也知晓。”苏锦烟说道:“在那之后我又有了些新的计划,便邀你相商。”   苏锦烟一一跟他说了自己在荷州的打算,然后又听取了在座掌柜们的意见,最后问他:“宋掌柜意下如何?”   宋德章起身拱手一礼,说道:“承蒙苏东家肯信任,宋某人自当竭尽全力,只不过......”   “不过什么?”苏锦烟问。   “按着苏东家此番谋划,掌握江南所有茶叶市场是迟早之事。”宋德章分析:“但正所谓树大招风,苏东家可曾想过借山而靠?”   闻言,苏锦烟满意地笑起来,此想法与她心底的计划不谋而合,只是还未来得及说。她问道:“依宋掌柜看,如何借山而靠?”   “成为皇商。”宋德章说道。   “皇商隶属内务府,与朝中关系紧密。在许多事上不仅可行便利,也能助咱们在江南的市场更加稳固。”   苏锦烟笑意更深了些,不得不说宋德章和她都是同一类人,十分有野心。在垄断市场方面都有长远的目光和谋划。   两人对着此事又仔细商量了一番,直到黄昏将至,才堪堪商议完。   宋德章临走之时,面色迟疑了下。   苏锦烟问:“宋掌柜还有事?”   宋德章说道:“宋某之前在街上听说了招亲之事。”   “?”苏锦烟见他面色复杂,隐隐觉得不大妙。   果然,宋德章又继续说道:“听说苏东家招入府上的夫婿是京城来的钦差?”   “???”苏锦烟表情空白了下:“听谁说的?”   “众人都这么说,”宋德章道:“所以,我见许多前来招亲的人都纷纷收拾行囊回乡了。”   “......”   *   苏锦烟让人出去打听了一番,才得知事情始末,原是有人传京城来的钦差看上了女富商,还有鼻子有眼的,甚至县衙的官兵亲自将告示贴了出去,勒令从外乡前来招亲的人两日内离开宜县。   因此,原本热火朝天的招亲大事被扑了个冷冷清清。   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尉迟瑾,此时正招呼人搬东西进宅院。   苏锦烟老远就瞧见了那站在门口“忙碌”的身影。   “尉迟瑾,”苏锦烟走过去:“你这是在做什么?”   尉迟瑾见她过来,将她拉到一旁站着,免得下人们搬东西冲撞了她。   他说道:“如你所见,搬家。”   “谁让你住进来了?”   “我想好了,”尉迟瑾不以为意道:“我打算入赘。”   “......”   “怎么...”他挑眉,指着自己笑得吊儿郎当:“男的,且长得好看,每一项都附和你的要求,可还满意?”   苏锦烟胸口堵得憋闷,好半晌才说道:“可你上午还答应得好好的。”   “答应什么了?”尉迟瑾不悦地又将她往后拉了两步,避开抬箱子进门的下人,说道:“你不是要给孩子找爹吗?现成的就在此。”   “还有...”他继续说道:“我搬进来也是为了照看我儿子,谁想要干涉你的生活了?”   “我作为孩子的父亲,难道连看孩子的权利都没有?”尉迟瑾嘴巴利索地控诉:“苏锦烟,你这叫泯灭人性。”   “......”   他伸出一根修长白皙的手指,轻轻地碰了碰苏锦烟的肩膀将她又拨退几分,慢悠悠道:“让一让,我还给我儿子准备了许多礼物,待我去整理一番。”   “......” 第78章   苏锦烟看着尉迟瑾闲庭信步离去的背影, 忍了忍,把堵在胸口那点闷气硬生生憋了下去。   “小姐,”霜凌说道:“世子爷就这么住进来了?”   “那还能如何?”苏锦烟无奈道:“你还能赶他走吗?”   依据尉迟瑾这性子, 之前还未知道孩子时就够难缠对付,如今知道有孩子想赶他走比登天还难。   苏锦烟叹了口气:“算了,晚饭备下了?”   “已经吩咐厨房婆子备了, ”霜凌道:“都是嘱咐您爱吃的。另外,绸缎庄的掌柜让人送了好些布匹过来,您可要去看看?”   苏锦烟望了望天色,斜阳映在青瓦白墙上, 带着浅浅的凉。   她拢了拢长发,说道:“那就过去看看。”   之前一直在荷州城忙生意,苏锦烟也没时间考虑孩子的事,昨日见范嫂子在给孩子做衣裳, 才忽地想起, 再过不久她自己也要生了, 得准备些孩子的衣裳鞋袜才行。因此,让县里最好的绸缎庄送些布匹过来给她选花色。   抬脚穿过回廊, 还能到处看见尉迟瑾带来的下人们热热闹闹搬东西,跟过年似的。   这架势, 显然是有备而来、蓄谋已久。   苏锦烟从上午就有些纳闷,尉迟瑾分明离去之前也还未知晓她怀孕之事, 而且她后来也让张叔带人仔细搜查了遍, 确定身边已经没了尉迟瑾留下的人。   可他到底是如何知道的?   正想着心思,迎面走来几个壮硕的奴仆,个个手上抱着棵树,几乎将道路堵住了。苏锦烟赶紧靠边停下来。   “哎, ”霜凌上前询问:“你们这是做什么?”   十七对着苏锦烟行了一礼,解释道:“夫人,这些是世子爷吩咐的,说今年种了,明年秋天能结果子吃。”   “结什么果子?”   “柿子。”   “......”   苏锦烟偏头往后望了眼,一溜儿数过去,竟有六棵之多。   这么多柿子树吃得过来吗?   “不用这般多,留下两颗就好,”苏锦烟吩咐道:“剩下的拿去处理了。”   她可不想好好的园子被尉迟瑾种得全是柿子树。   十七应得很利索,立即挥手让人将剩下的抗回去。   到了前院花厅,苏锦烟见堂屋摆了七个大箱子,转头狐疑地问霜凌:“怎的有这么多?”   绸缎庄的小厮赶紧笑着说道:“这位夫人,您定的本来只有一个箱子,但后来贵府的姑爷又让人定了六个。”   “实不相瞒,”那小厮笑呵呵地:“咱们绸缎庄最好的布匹全都在这了。”   苏锦烟胸口重重一噎,先不说这么多的布匹足够开一个绸缎铺子了,就说尉迟瑾才来了半天,全城都知道了他是苏府的上门姑爷。   说不心底上来是何滋味,就挺.....憋闷。   新上门的姑爷尉迟瑾恰巧也闲闲地进了花厅,见满屋子的绫罗绸缎,说道:“这么快就送来了?”   “正好,”他过来拉苏锦烟:“你来选选喜欢哪个。”   “尉迟瑾,”苏锦烟斜眼睨他:“你知道一匹布能做多少衣裳吗?”   “管他做多少衣裳,能做衣裳不就行了?”尉迟瑾不解:“你若是对这些不满意,我让人从京城买过来。”   “不用了。”苏锦烟赶紧打住他,若是从京城买,说不准璟国公府都的知道这边的动静。   苏锦烟走过去,随意瞧了下,都是上等的好料子,柔软舒适。从薄的到厚的,能做鞋袜能做肚兜儿十分齐全。   她心里暗暗估算了下,这一批布料就价值不菲,这么多下来估计得花费不少。   “这个给孩子做衣裳如何?”尉迟瑾也拿着一匹像模像样地瞧,转头问她:“怎么样,还喜欢吗?”   “喜欢是喜欢,不过...”苏锦烟一言难尽地问:“尉迟瑾,听说你的田庄铺子都卖了,你哪里来的银钱这般挥霍?”   她当初可是听六叔说了的,尉迟瑾如今是穷得身无分文。   “跟太子表兄借的。”   “借的?你拿什么还?”   “以后慢慢还就是。”   “那你现在呢,”苏锦烟想起他今日搬进门的东西,可都是些精致好物。她问:“你总不能住进来吃我的喝我的吧?”   尉迟瑾不以为意,挑眉笑道:“我都入赘了,不吃你的喝你的,那吃谁的喝谁的去?”   “......”   苏锦烟无语了片刻,索性别过脸不想再看这个厚脸皮的男人,她从箱子里挑了些花色好看的布料出来,吩咐霜凌去做些衣裳。   *   尉迟瑾轰轰烈烈地搬了大半日的家,总算到夜里才安静下来,次日,苏锦烟早起时又听说尉迟瑾出门去了。   按理说定州城的案子已经了结,尉迟瑾来了宜县也不知在忙些什么,不过苏锦烟也懒得管,吃过早饭后就听说宋德章过来了。   宋德章是个做事效率极高的人,昨日跟苏锦烟商量了皇商的事后,就立即马不停蹄地去打探消息。果真得了个了不得的,于是大早上的就立即过来。   苏锦烟进花厅后问道:“宋掌柜来这般早,可吃过早饭了?”   宋德章起身行了一礼:“多谢,已经吃过。”   他之前被宋家赶了出来,如今带着姐姐住在宜县西边槐花巷子的宅子。西边巷子与东城繁华之地隔了好些距离,路过大街时就随意买了些朝食草草打发。   “今日前来,”宋德章道:“还是要与苏东家商量昨日探讨的事。”   “我打听得知,今年秋末,江南造办总局要购一批茶叶,这批茶叶听说是朝廷用来跟北边蛮子交换马匹用的。”   苏锦眉间一动,问道:“需要多少?有什么条件。”   聪明人跟聪明人说事,立马就能直入要题。朝廷的任何采办向来不会向民间商家购买,而如今却透露出向民间购买茶叶,这里头也定然是有甄选皇商之意。   甄选皇商,不仅看实力,还看势力。江南茶商数不胜数,但凡有点实力的谁不想争取,恐怕此事还有些条件在里头。   宋德章很是欣赏,他说道:“朝廷要五万亩的茶叶,至于条件只有一个,却是有些难办。”   “是何条件?”   “需得有人举荐。”   五万亩茶叶虽然数额庞大了些,但苏锦烟咬咬牙,还是能顶下来,但这个举荐恐怕就......   见苏锦烟沉眉思索,宋德章试探地问道:“咱们在朝中可有关系?”   苏锦烟唯一想到的是六叔,但想必他也不一定能办到。一来六叔刚入朝做官,许多关系还未牢靠,二来江南造办局采买这种事,六叔即便关系广也恐怕伸手不到这里。   她边思忖边端起茶杯,抬眼见宋德章面上希冀,便问道:“你可是有话说?”   “苏东家,”宋德章直言:“我今日在大门处见着了苏东家的新姑爷。”   “......”苏锦烟解释:“不是什么姑爷。”   “不过你既然见着了,倒也不瞒着你,”苏锦烟道:“这位钦差大人之前在定城时你也见过,他是京城璟国公府的世子,也是......我前夫。”   闻言,宋德章猛地一惊,瞪大眼打量苏锦烟,好半晌才问道:“苏东家莫不就是......”   “我是江南筱州苏家嫡女,之前嫁去上京璟国公府,不过...”她云淡风轻地道:“我已经跟他和离了。”   “至于他为何出现在此,此事不提,”苏锦烟继续道:“但你若是想从他那里找门路举荐,那就不必。”   宋德章震惊了会儿,此时看苏锦烟的神色又更加敬佩了些。他说道:“我也只是如此设想罢了,若是苏东家觉得不方便,那咱们另想法子就是。”   “自是得另想法子,”苏锦烟说:“准备茶叶的事你去着手,至于如何举荐我来考虑。”   ....   宜县东城的另一处宅院内,尉迟瑾正坐在书房与人商量事情。   江南贪污案子是结束了,但他真正要做的事还没结束,之前定州城知府倒台只查出了三皇子部分偷税证据,但这些证据并不足以搬到他,顶多只是断了一只臂膀而已。   可隐在黑暗中的毒蛇可不止这一根刺牙,其他的还得继续追查。所以,尉迟瑾即便来了宜县也依旧不太清闲。   等商议完事情后,已经快午时了,耿青进来问:“世子爷,可要回去吃午饭。”   “嗯,”尉迟瑾起身,整理了番衣袍,跨出门槛时想起早上出门见到宋德章,便又问了句:“宋德章来找她做什么?”   倒不是他想监视苏锦烟的动静,而是他初来宜县之时跟宋德章起了点过节,因此对宋德章不放心。   对于这样的事耿青早就打探清楚了,便禀报道:“世子爷,如今那新宋的在夫人手下办事,今日过来便是与夫人商量皇商的事。”   尉迟瑾边走边问道:“他可还老实?”   “听说夫人很欣赏他。”   闻言,尉迟瑾脚步顿了下,心里微酸了下。一个丧家之犬有何好欣赏的?真正的珠玉在眼前却看不见,那女人眼睛怎么长的。   “对了,”耿青又禀报道:“那姓宋的似乎想让夫人找您帮忙办事。”   “办什么事?”   “他们要竞选皇商,但苦于没人举荐。”耿青道:“不过,后来夫人拒绝了。”   好,好得很!   尉迟瑾心里堵得不行,都怀了他孩子了,她居然还将他当外人。   带着点憋屈,尉迟瑾赶在午饭之时回到府上,路过园子时不经意地往小池边的华亭瞥了眼。   这一瞥,可就不得了——   苏锦烟居然跟个男子紧紧地挨在一起坐着,那男子还伸手去摸她的肚子,那神色温柔得就像摸自己妻子腹中孩儿似的。   短短的一瞬间,尉迟瑾想了无数种可能。   想着苏锦烟趁他不出门就跟情夫偷偷见面,想着之前她哄他死心原来是想跟别人双宿双飞。眼下两人浓情蜜意恩爱夫妻的模样,仿佛他们才是一家人。   盯着华亭里的那对狗男女,尉迟瑾火冒三丈,杀人的心都有了!   他气冲冲上前,大喝一声:“你们在做什么!”   坐着说笑的两人都被他这模样唬了一跳。   苏锦烟抬眼:“尉迟瑾,你发什么疯?”   尉迟瑾此刻也错愕得不行,走近了看,才发现坐在苏锦烟身边的并非男子,而是曾经见过的高家小姐高燕凝。   高燕凝自从被苏锦烟点拨女子也可以自己做生意支撑家业后,她便也学起了苏锦烟穿男儿衣袍,这么的时间一久,身上还真染了几分男儿的气质,远远一看却是雌雄莫辨。   这会儿见尉迟瑾先是震怒又是错愕的模样,高燕凝也明白过来他肯定是误会了,遂噗嗤笑出声来。   还故意对苏锦烟调笑道:“娘子,这俊朗的公子是何人?”   尉迟瑾尴尬,同时也隐隐觉得庆幸,幸好苏锦烟没有背着他喜欢别的男人。   他不大自在地问苏锦烟:“午饭可备好了?”   苏锦烟心想,你一个吃软饭的居然还理直气壮地问‘午饭备好了没’,真是当大爷当习惯了。   但尽管如此,面对这位尉迟大爷她也无可奈何,扭头问霜凌:“午饭备好了?”   “早就好了,”霜凌道:“奴婢就是过来请你们过去用饭的。”   尉迟瑾原本是想回来跟苏锦烟一起吃饭的,可这会儿另外有女客在,倒是不好粘着她了。他干巴巴地站了会儿,视线向下瞧苏锦烟的肚子,问道:“孩子今天闹了没?”   当着高燕凝的面,苏锦烟不想与他谈这种事,便说道:“尉迟瑾,你不是饿了吗?我让人摆饭过去。”   说完,拉着高燕凝的手:“走吧,咱们也回去吃饭。”   等人一走,尉迟瑾也走出华亭,想了想,便吩咐耿青道:“一会儿我写封信,你尽快送入京城给太子,皇商举荐的事不可透露给她知晓。”   免得依她那性格,估计还不领情。   *   皇宫。   “臣女参见皇后娘娘,娘娘万福。”   “快过来,”皇后面上和蔼,拉着纪涵青的手说道:“这些日子委屈你了,怎的都不进宫来见本宫?”   纪涵青低头含笑:“听说娘娘近日心情烦忧,吃睡不好,臣女便也不敢擅自来打扰。今日臣女自己做了些吃食,虽比不得皇宫里的御厨,但想着尽尽心意,望娘娘能喜欢。”   因为尉迟瑾拒婚的事,皇上对皇后意见颇大,原本说好的事,结果宴会上当众变卦,任谁都不悦,更何况一国之君。因此,这些日子皇上一步都未曾踏过她宫殿,倒是鸾怡宫那位贵妃越发得意的很,明里暗里地嘲讽她。   为这事,皇后心里自然是不适的,哪里又吃得下饭睡得着觉。但为了儿子的大业,她不得不重新打起精神来,招纪涵青入宫,先安抚她的心情。   原本纪涵青一个姑娘家被当众拒婚定然心里难过,却不想这会儿见了她淡定自如的模样,皇后倒是心里感叹。   果真是大儒之家培养出来的女子,跟一般贵女就是不一样,这气度、这胸襟就是难得。   如此,竟越看越满意,心里暗暗下了决定。   皇后拍了拍纪涵青的手,安慰道:“你放心,你跟瑾儿的婚事本宫都记着,瑾儿脾性从小就倔,但本宫最是了解他,等过些时日他想明白了,自然就会回来与你完婚。”   “你这般好的姑娘,他打着灯笼都找不着。”皇后说道:“你只管安心在京城住下,你祖父那边本宫已派人去说明了情况,让他也安心。”   纪涵青福身行礼:“多谢娘娘。”   .......   出了皇宫,纪涵青坐在马车上询问:“派去的人都会回来了吗?”   婢女禀报道:“小姐,都回了,尉迟世子是去定州寻那商户女子去了。”   比起尉迟瑾,纪涵青倒是更想知道苏锦烟的消息,她问:“那商户女子在做什么?”   “听说一直经商,还做男子打扮出门,”婢女轻视道:“整日跟些男人和阿堵物打交道,她也不怕臭。”   纪涵青端坐着,手上拿着本书卷。闻言,眼皮也未掀,吩咐道:“再让人仔细打探,那商户女性情如何?具体做些何事。”   所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她倒是想知道,尉迟瑾满口称赞的女子到底是何样的。   *   尉迟瑾最近有些忙,除了平时吃饭的时候能有机会见到苏锦烟,其余时间不是他忙着出门办事,就是苏锦烟窝在书房看账册。   这日,他办完事回到府中总算得了些清闲,便想着去看看苏锦烟在做什么,问了一圈得知她此时在后院花圃旁晒太阳。   此时正值午后黄昏,风轻日暖。尉迟瑾淡笑,她倒是惬意得很。   走到月洞门处,却听得里头小儿咯咯咯地欢笑声,尉迟瑾停下脚步,探头看了眼。   苏锦烟坐在竹椅上,身上盖着条薄衾,怀里抱着个小儿,旁边一名妇女坐在矮登上做针线。   “范嫂子,”苏锦烟道:“我怎的发觉小乐儿这几日又胖了许多?”   小乐儿是丫鬟婆子们取的名字,小孩儿太爱笑,谁逗她都十分给面子地咯咯咯,因此众人就给她取了个小乐儿的名字。   苏锦烟便也跟着这么叫了。   范嫂子边做针线边说道:“孩子胃口好,吃得多,有时奶水都不够喂,我就给她吃些米糊。”   “难怪呢,”苏锦烟作势掂了掂,稀罕地在小乐儿脸颊上亲了一口:“我都快抱不动她了。”   小乐儿被人亲了,又咯咯咯笑起来,手舞足蹈要去抓苏锦烟头上亮晶晶的发簪。   范嫂子看见了赶紧阻止:“这可使不得。”   “无碍。”苏锦烟偏头躲过小乐儿的手,继续逗她。   阳光轻柔地洒在她身上,显得头发蓬松,丝丝缕缕地向外飘散,敛去了往日身上的清冷之气,多了份亲和的人间烟火。   她半边脸浸在暖阳中,皮肤白皙得近乎透明。微微低头,唇角的笑像糖一般,光看了都令人心头甜丝丝的。   尉迟瑾就这么静静地站在月洞门外看着这一幕,眸中不自觉地也盛满了笑意。   还是范嫂子抬头发现了他,赶紧起身唤了句:“姑爷。”   对于这句‘姑爷’,尉迟瑾很满意,他走过去从苏锦烟手上接过胖乎乎的小团子,想了想,也照着之前苏锦烟亲的地方亲了一口。   果然,小团子又咯咯咯笑起来,一条长长的口水挂在嘴边。范嫂子吓的脸都白了,生怕孩子的口水落在了尉迟瑾衣裳上,于是赶紧过去接过孩子。   “今日不忙?”尉迟瑾看向苏锦烟。   “已经忙完了。”苏锦烟淡淡地道。   “既如此,”尉迟瑾拉起她:“跟我走一趟。”   “去哪?”苏锦烟欲要挣脱他的手,却没能成功,愣是被他拉出了月洞门。   到了他住的院子,苏锦烟才又问道:“到底是何事?”   尉迟瑾停下来,瞧了她肚子一眼,凑近问道:“我儿子今日乖不乖?”   “乖。”苏锦烟无可奈何平静无波地回答,边用手指将他凑近的那颗头颅抵开。   尉迟瑾懒懒地,转头吩咐耿青:“去里头将我的古琴拿出来。”   “尉迟瑾,”苏锦烟耐着性子问:“你到底要做什么?”   尉迟瑾在廊下坐下来,慢条斯理地说道:“当然是趁你有空,好好跟我儿子联络联络父子情。”   “......”   “坐。”尉迟瑾伸手示意。   苏锦烟面无表情地在对面坐下来,尉迟瑾见了不喜,起身凑过去坐在她身边。   苏锦烟退开了些,他就再凑近些,苏锦烟又退开,尉迟瑾干脆一把搂着人:“别动,你坐那么远,我跟我儿子如何亲近?”   “......”   很快,耿青将古琴取来,尉迟瑾将古琴在膝盖上平放,嘱咐道:“坐好了,我现在要教我儿子抚琴。”   “......”苏锦烟没忍住:“他都没出生,你如何教?”   “如何不能教?”尉迟瑾桃花眼笑得勾人:“我儿子这般聪明,定然一听就会。”   尉迟瑾从小拜各大名师,琴棋书画皆有建树。苏锦烟曾见过他写诗作画,也曾见过他自己跟自己下棋,棋盘路数诡谲多变,可见此人着实聪明异于常人。   但苏锦烟还从未听过他抚琴,因此倒是有些好奇,目光忍不住落在他骨节分明的手指上。   五根轻巧的弦,他却在上头游刃自如,指尖所过之处,皆是优美动听的音符。古琴声音低沉清雅,幽幽静静,时而婉转扬起,时而静默如风吹湖面,涟漪阵阵。   腹中的孩子听没听懂她不知道,但她自己被这琴音入了耳入了心入了神,不知不觉地也就睡了过去。   尉迟瑾抚得专注,却不想,左边肩膀一重。   抬眼看去,旁边的小女人就这么睡着了。 第79章   苏锦烟睡得香甜, 从尉迟瑾的角度看去,还能看见她卷长的睫毛和秀气小巧的鼻梁。   她身上带着悠悠的香气,在静谧的午后缓缓散开, 令尉迟瑾不禁想起曾经无数次她也是这么靠在他身旁,乖巧温顺的模样。   尉迟瑾小心翼翼地不敢动,手上拨弦的动作也停了下来。   过了一会儿, 他轻轻地将古琴放在一旁,然后一点一点地让她的头顺着臂膀滑下,直到落入怀中。   霜凌走到台阶下,见尉迟瑾抱着苏锦烟, 开口喊两人回去吃饭的话也慢吞吞地咽下。   尉迟瑾挥退众人,自己挪了个舒适的角度靠着,双手稳稳地拖住苏锦烟,让她靠在怀中安睡。   苏锦烟睡着后的样子与平日迥然不同, 清醒时的苏锦烟是清清冷冷的, 面上从容平静, 几乎很难猜透她心里想什么,即便是连笑意都带着点难以接近。   可睡着后的苏锦烟却不一样, 她眼睛紧闭,红唇微嘟, 鼻尖气息轻盈湿润,因侧脸压着他胸膛, 显得脸肉乎乎的, 实在可爱。   尉迟瑾就这么盯着看了会儿,心想如果她腹中的孩子是个女儿,应该就如她这般模样了。   唔.....先生个女儿然后再生儿子,也不错。   想着想着, 他开始格外期待起来,目光又落向苏锦烟微微凸起的腹部,记起之前在华亭看到的那一幕,鬼使神差地,他伸出手想摸一摸。   然而才伸到一半,苏锦烟就不满地哼了声,尉迟瑾吓得赶紧又将她搂住。   落日余晖洒在院子里,渐渐地变得越来越稀疏,直至天色暗了下来。   霜凌担心苏锦烟肚子饿,便又走过来,比了个吃饭的手势,还指了指肚子,意思是莫要让肚子的孩子饿着了。   尉迟瑾好不容易抱着人,心里舍不得,却也不得不顾忌肚子里的孩子。想了想,便用了些力道,将人打横抱起,出了院子。   怀孕的妇人睡得实沉,且尉迟瑾身上暖和,苏锦烟竟是被抱到自己的院子才醒来。睁开眼发现自己靠在软塌上,而尉迟瑾坐在旁边。   “我怎的又在这了?”苏锦烟迷迷糊糊,睡意还未消散。   尉迟瑾含笑看着她,嘴上却是不满道:“我好不容易得空跟儿子亲近亲近,结果你却睡着了。”   “不过这倒没什么,只是......”尉迟瑾意味不明地凑近她,欠欠地说道:“你可知你睡着后做了什么?”   苏锦烟飞快地回想了遍情况仍是不得而知,狐疑地问:“做了什么?”   尉迟瑾脸上的笑又盛了些,不怀好意道:“你在睡梦中喊我夫君。”   “......”你确定?   苏锦烟觉得不可能,可观尉迟瑾此刻满脸春色.荡漾,她也有些不确定起来。毕竟她自怀孕以来,生理作息确实有些乱,连霜凌有时也跟她说偶尔听见她梦呓。   “苏锦烟,”尉迟瑾知道她上了勾,又得寸进尺地试探:“你其实心里放不下我,是不是?”   苏锦烟故作镇定地眨了下眼,见他俊脸越凑越近,眼里闪过一丝自己都不成察觉的慌乱。   慌乱一瞬而过,却被尉迟瑾飞快地捕捉到了,他心里满意,笑意在黑眸中散开,溢出眼角。   就在苏锦烟不知如何应对之际,霜凌进门来说饭菜备好了。苏锦烟才赶紧侧过脸,作势要起身。   .   饭桌上,尉迟瑾依旧好心情,还时不时给苏锦烟夹菜。对于他这副殷勤的模样,一旁看着的霜凌却是感叹不已。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曾几何时饭桌上都是她家小姐服侍世子爷,盛饭盛汤无微不至。再观她家小姐,似乎对于世子爷的服侍心安理得,竟是吃得投入得很。   其实每次吃饭的时候都是苏锦烟非常享受的时候,她怀孕后就比较贪吃,曾经从未发觉原来美食这般诱人,如今贴切地感受了一番。   对于尉迟瑾的殷勤她视而不见,碗里有什么吃什么,反正整个桌上的菜都是她喜欢的口味。   倒是尉迟瑾觉得她乖巧得很,跟个兔子似的,不停吃不停吃,这种投喂的乐趣也是第一次感受,便有些停不下来。   直到苏锦烟碗里堆了尖尖的菜,想扒拉一口米饭都困难时,她总算停了下来。   “怎么了?”尉迟瑾意犹未尽:“就吃饱了?”   “尉迟瑾,”苏锦烟突然问道:“你打算在这里住到何时?”   这种煞风景的话顿时将尉迟瑾的乐趣减了大半,他也放下筷子,懒懒地靠回椅子上。   “你就这么希望我走?”他问。   苏锦烟没说话,就抬眼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答案很明显。   尉迟瑾心里堵得慌,适才还觉得这女人乖巧可爱,却不想变脸起来就这般无情。   “我已经无家可归了。”尉迟瑾在她嫌弃的目光中破罐子破摔:“我当众拒了圣上赐婚,回去指不定得被我父亲剥一层皮。”   “所以,”他理直气壮地道:“只能过来投奔我儿子,让他收留他父亲些时日。”   “......”   “苏锦烟,我呢...”尉迟瑾又慢悠悠地开口道:“也不是不讲理之人,但你总得让我见着儿子出生吧?”   “你就这般闲?”孩子出生少说还得四五个月。   “可不就闲么。”尉迟瑾无所谓得很,还挑了下眉,颇有些赖她到底之意。   “......”   苏锦烟默默叹了口气,继续垂头吃饭,觉得尉迟瑾如今的面皮是越发的厚了。   .   对于举荐竞选皇商之事,苏锦烟琢磨了下,还是想多试试法子。她先是写了封信给六叔,派人快马送过去。苏家以前的生意是六叔在外打理,想必结识的人众多,兴许能给她介绍些门路。   随后她又写了封信给何承,让他帮忙打探可否有认识江南造办局的人,苏锦烟打算结识一番。   她这边写完信没多久,又收到了宋德章写来的信,因朝廷要五万亩茶叶,苏锦烟手上的茶叶加起来拢共也没有一万亩。因此宋德章早两日前就去了各处茶山打探情况。   但造办局这次要采办茶叶的事不只她得了消息,许多人也得了消息,茶山的质量好的茶叶早就一售而空,剩下的皆是次品。而她自己在荷州买的十万亩茶园,因大多种植的是绿茶,秋天的品质并不佳,实在算不得好的选择。   苏锦烟想了想,便去信给宋德章,让他再往南边去寻。   对于这次的皇赏竞选,困难重重,难免让苏锦烟觉得有些吃力。   一来是茶叶数量问题,五万亩的茶叶,需要极大一笔银钱投进去,她账面上的数额能调动的基本全调动了,堪堪够买五万亩的茶叶。   同时,由于茶叶数量极多,以至于在茶叶品质是的把关就增加了难度,这又是一个挑战。   再有,即便寻得品质好的茶叶,但还得保证口感滋味具有十足的竞争力,否则也很难在众多对手中脱颖而出。因此了解各样茶叶的品质和工艺也迫在眉睫。   其中每一个环节都是环环相关,紧密相扣,至关重要,容不得出一点差池。   因此,苏锦烟又变得忙碌起来,自己得空的时候时常出门去市面上查探各样的茶叶,对比品质和工艺。   .   与此同时,远在上京的纪涵青也得了苏锦烟的消息。   “小姐,”婢女禀报道:“听说那商户女正在竞选皇商之事。”   纪涵青站在桌前练字,她从小师承祖父纪大学士,一手好字写的龙飞凤舞,俊逸潇洒,比起许多闺阁女子娟秀的字迹,纪涵青的字超然脱俗,甚至在文坛上也颇有名气。   纪涵青掀眼,淡声问:“她准备到什么地步了?”   “她派人四处购买茶叶,自己也常常出门,还有......”婢女咬着唇,接下来的话犹豫不知该说不该说。   “还有什么?”   “听去打探的人回来说,那商户女衣着宽松,腹部微凸,似......怀了身孕。”   闻言,纪涵青动作顿了下,以至于笔下的墨迹浓了些,缺了一气呵成的气势,令她眉头紧蹙。   婢女见了也赶紧禁声,生怕小姐责怪。   过了片刻,纪涵青冷笑:“看来还是个颇有心机之人,即便和离了也不安分,难怪尉迟瑾放不下她。”   她将笔往水洗里搁,拿帕子擦了擦手,想起之前尉迟瑾说的那番话,心中不屑。   比她聪明?   比她会挣钱?   若是如此,她倒是想跟这商户女子比试比试。她纪涵青天文地理机关算术什么没学过?即便是内宅中馈也是信手拈来。   挣钱而已,又如何难得倒她!   想争皇商是么?那就看看鹿死谁手!   思忖片刻,她在婢女耳边吩咐了一番,婢女听后眼睛睁大:“小姐也想去碰那等俗物?”   话落,见纪涵青冷眼睨她,又赶紧说道:“是,奴婢这就去通知表少爷。”   *   秋意渐浓,天气也变得更冷了,苏锦烟忙碌了几日后,突然病倒了。   起因是昨日沐浴时太过疲惫,靠着浴桶便睡了一会儿,水温凉了也不曾发觉,以至于第二日清晨,就感到头重脚轻。   霜凌听她说身子不适吓了大跳,赶紧让人去请大夫。尉迟瑾在后院练剑,听了此事,也急匆匆地跑来看她。   进门就紧张兮兮地问:“你怎么了?”   苏锦烟还未起床,身上只着了件寝袍,见他冷不丁跑进来,一时有些不自在,带着点鼻音闷闷地说道:“兴许是着凉了,并无大碍。”   尉迟瑾可没注意她面上的不自在,大步过去坐在床榻边,抬手去探她额头的温度。   “这么烫,又岂是无大碍?”他一把提起苏锦烟,将人往床榻上放,又扯了被褥盖住她:“你就别动了,等大夫来看看。”   屋子里还有丫鬟婆子在,眼睛都偷偷地往她们这边瞧,苏锦烟一把打开尉迟瑾的手:“我自己来。”   尉迟瑾“啧”了声,颇是诧异地:“你还害羞?”   苏锦烟倒不是害羞,而是觉得她有心想跟尉迟瑾保持距离,更何况旁边还有丫鬟婆子们看着,尉迟瑾的举动实在亲昵了些。   “你们是怎么伺候的,”尉迟瑾转头问丫鬟婆子们:“好好的,为何让她病了?”   尉迟瑾沉脸的时候气势就特别唬人,丫鬟们见了纷纷垂头呐呐不敢言。   “你说,”尉迟瑾指着个小丫鬟:“到底怎么回事。”   “尉迟瑾,”苏锦烟看不过眼,说道:“不是她们的错,是我自己沐浴时睡着了。”   “如何就不是她们的错?”尉迟瑾却不满意:“主子在屋子里沐浴,下人们难道不该看着些?你睡着了也没人发现?”   若是在国公府,下人们这般松懈,定然是要挨板子的。国公府规矩向来严谨,哪里容得了这种事发生,更何况苏锦烟还怀了身孕。   不过看在苏锦烟为她们说话的份上,倒也不好驳她面子,于是挥手让她们退下:“下不为例。”   大夫很快就来了,诊脉过后,有些为难道:“夫人确实是着凉了,虽不算严重,但也有些麻烦。”   “如何说?”尉迟瑾面色担忧地问。   “若是寻常人,我开些汤药服用就是。”大夫说道:“可夫人怀有身孕,为了腹中孩子着想,倒是不宜吃药。”   “那该如何?”尉迟瑾继续问。   “夫人多喝热水,切忌不要再受寒,多歇息,只不过此法子慢了些,且夫人得多忍耐。”大夫观了下苏锦烟面色,又迟疑地问:“夫人可是夜里常踢被子?”   闻言,尉迟瑾立即去看她,眼里不可思议。   “......”   这种幼稚的毛病苏锦烟从小就有,长大后也很难改,尤其怀孕后有时贪凉就不自觉地将被子踢开。以前在国公府因时常谨记这事便也没闹过什么笑话,可后来离开国公府,又故态复萌。   这会儿被人当众说出来,饶是苏锦烟再镇定也难免老脸一红。她支吾地“嗯”了声,勉强算承认。   “我观夫人有些寒症,恐怕是多年积成的,这可不好。”老大夫义正言辞指着:“这习惯得改。”   “是。”苏锦烟认真点头,垂着眼皮,模样看起来反省得极深刻。   等大夫一走,尉迟瑾似笑非笑地看她:“你夜里爱踢被子?”   苏锦烟面色镇定:“人之常情。”   “这如何是常情了?”尉迟瑾薄唇渐渐勾了起来,眼里打趣意味十足。   苏锦烟别过脸,故作若无其事地闭上眼睛。   闺阁女子从小就被嬷嬷们教导,无论是吃饭、行走、睡姿都极其严格,哪里会容许踢被子这样的毛病,万一日.后家去了夫家,夜里与丈夫睡得好好的,突然将被子踢了个干净可如何是好?   但苏锦烟自己也不知怎么的,嬷嬷教导的其他事都能做的极好,就是这踢被子的毛病从小改不了。   但她不想在这种事上纠结,片刻后又睁开眼睛:“尉迟瑾,大夫说我得多歇息,你......”   她盯着尉迟瑾,眼里送客之意明显。   尉迟瑾依旧噙笑,伸手又探了下她额头,接过霜凌手上的热巾搭在她额头上:“行,你好生歇着,我晚些来看你。”   末了,竟还十分自然地揉了揉苏锦烟的脑袋,而后出门了。   “......”   .   苏锦烟又继续睡了一觉,醒来后却见霜凌面色带笑。   “遇到什么事了,”她问:“为何这般高兴?”   “小姐,”霜凌走去桌边拿了封信笺过来给她:“您看看,这是什么?”   苏锦烟起身靠坐在床头,接过信打开,里头是一封邀请函。正是江南造办局的人写来的,邀请她于下月中旬去定城参与皇商竞选之事。   确实是个好消息!   她等了多日,总算是到了。不过却有些疑惑,原本还以为要努力走一番门路,却不想竟直接写信来邀请她。   这是谁帮了她?   苏锦烟第一时间想到的是六叔,毕竟六叔在生意场上人脉极广,但很快又否定了。六叔在做官之前只是商客的身份,关系即便再广,要想结识内务府造办局的人还是有些难度的。   隐隐地,她又想到了另一种可能,顿时,心底像淌了水一样湿漉漉地沉重。   .   傍晚,苏锦烟听说尉迟瑾回来了,还听说他身上流了许多血。   苏锦烟彼时正蔫蔫地躺在软塌上,拿着书卷打发时间,闻言,动作顿住:“他受伤了?”   巧月正在收拾东西,说道:“奴婢也是听后院的六子说的,说世子爷今日去打猎了,回来满身是血呢,看着都吓人。”   苏锦烟缓缓坐直身子,视线仍是停在书卷上,却是一个字也看不下去去。   少顷,她暗叹一声,算了,还是去看看他吧。   .   尉迟瑾回府就吩咐人准备热水沐浴,他这会儿已经将外袍都脱了,身上只穿了件单薄的衣衫,衣衫是白色的,也浸了血,看起来就格外骇人。   他站着等丫鬟们抬水进浴室,就听见外头说话的声音。   很快,门被推开,苏锦烟进来了。   “听说你受伤了?”   倏地撞见她关切的神色,尉迟瑾愣了下,原本想说不是我的血,话到嘴边立即拐了个弯:“嗯。”   又问:“你怎么过来了?你身子可好些了?”   “伤哪里了?”苏锦烟走过来,但闻着血腥味又皱眉不适。   “你别过来,”尉迟瑾退开几步,吩咐丫鬟将门窗都关上,免得凉风吹进来冷了她,然后才道:“我先将身上的血洗了再与你说。”   说完,他赶紧进了浴室。   苏锦烟坐在外边的椅子上,尽管不想承认,但听见他受伤且浑身是血,心里还是揪了下,不过来看不放心。   她耐心在外间等着,听见他将丫鬟们都赶了出来,于是走过去问:“尉迟瑾,你一个人行不行?”   里头传来尉迟瑾调笑声:“那你进来帮为夫可好?”   “......”苏锦烟干脆又走到外间坐下。   过了一会儿,尉迟瑾换好了衣裳才出来。   苏锦烟道:“我让人去请大夫了,回头给你看看伤势。”   “可我现在伤口就很疼,”尉迟瑾道:“你要不要帮我看看?”   “我又不是大夫。”   “你以前不是也帮我上过药吗?”   苏锦烟想起他曾经两次受伤都是她帮忙上的药,其中一次伤口从肩膀到腋下,实在骇人得很。心中一软,便点头答应下来。   尉迟瑾将婢女们撵出去,而后就这么站在苏锦烟面前张开手。   “?”苏锦烟疑惑。   “看伤口不需要解衣裳吗?”尉迟瑾不怀好意道:“我不方便动作,你来。”   忍了忍,苏锦烟上前帮他解开衣衫,边问:“伤在何处?”   “背上。”   苏锦烟又扯开了些,露出他后背,见上头干干净净,又问:“背上何处?”   “你往下就看到了。”   于是,苏锦烟又扯开了些,都快到腰的地方了,再问:“到底在何处?”   “再往下。”   苏锦烟缓缓抬眼对上他笑眯眯地桃花眼,这才回过味来她这是被尉迟瑾耍弄了,他根本就没受伤。   她板着脸将衣裳带子扔给他,而后一言不发转身走。   “锦烟,”尉迟瑾赶紧拉住她的手:“你心里关心我是不是?”   “尉迟瑾,”苏锦烟面色不虞:“有意思么?”   “有。”尉迟瑾定定地看着她道:“我想要你关心我,在意我。”   “这只是人之常情,换做任何人受伤总要关心一二。”   “那是否任何人受伤你都会帮他们解衣裳看伤口?”   “......”   “锦烟,”尉迟瑾笑,将她拉近了些:“你分明是在意我的,为何要否认?你在担心什么?逃避什么?”   苏锦烟别过脸,躲开他灼热的目光。   “锦烟,”尉迟瑾又说道:“你担心的那些,不会发生,你曾经害怕的事情也不会发生。嗯?”   苏锦烟蓦地转头,神色淡漠:“尉迟瑾,你想多了。”   她模样倔强,可尉迟瑾心里软得一塌糊涂,也不想将她逼得太紧,遂换了话头:“锦烟,你身子好些了吗?”   “我给你猎了一只白狐,毛色纯白雪亮,乃千年难得一遇的极品,回头我让人处理了,给你做斗篷好不好?”   苏锦烟手被他握着,仍旧没说话。   “锦烟,我虽然没受伤,可我今日确实遇到了危险,”尉迟瑾说道:“追白狐之时,遇上了猛虎,差点命丧虎口。”   闻言,苏锦烟眉间一动,这才低低地问:“然后呢?”   “我用匕首扎了它眼睛,趁机脱身。”   “以后不必这样,”苏锦烟不自在地道:“我不缺毛皮。”   听得她软了语气,尉迟瑾眼里的笑意又浓了几分,老实地“嗯”了一声。 第80章   晚饭过后, 又开始下起了雨。   “这几日还真是没完没了了,”霜凌抱怨:“晾着的衣裳都快发霉了。”   霜凌招呼人在耳房生碳火,将半干的衣裳放在屋子里烘, 再燃些香料祛除碳火气味。过了会儿抱着几件暖烘烘的衣裳过来。   “衣裳都烘干了,小姐可要现在换?”   苏锦烟下午睡觉时出了些汗,到了晚上总算精神了些, 额头也不烫了,只是仍是有些精神不济。此时窝在软塌上对着烛火有一搭没一搭地做针线。   前两日她见范嫂子给小乐儿做衣裳,便也想自己亲手给孩子做些简单的鞋袜,苦于之前一直忙碌, 这次病了之后倒是得了空闲。   “小姐莫要再做了,仔细费眼睛。”霜凌劝道。   “好,”苏锦烟打了个哈欠,泪眼汪汪地说道:“很快就好。”   窗外雨下得越来越急, 啪啪地打在楹窗上, 霜凌过去将窗子关闭, 突然“呀”地一声。   苏锦烟转头:“怎么了?”   就见尉迟瑾正好经过窗外,探头瞧她。   尉迟瑾绕过回廊熟门熟路地进了屋子:“怎么还没睡?”   “你去哪了?”苏锦烟见他身上玄色衣裳被雨水打湿, 肩膀和衣袍下摆洇湿了一大片:“你这会儿过来可是有急事?”   “来看看我儿子,”尉迟瑾走近她身边, 伸手要去探她额头温度:“身子现在好些了吗?”   苏锦烟偏过头,躲开他的手。   尉迟瑾探了个空, 也没在意, 若无其事地收回来。见她手上拿着袜子,小小的一只,不可思议地问:“为何这般小?”   他拿手指比了下,也就才他两根手指这般大, 惊奇地抬眼:“能穿得下吗?”   其实最开始当范嫂子剪裁了尺寸拿给苏锦烟时,她反应跟尉迟瑾一模一样,觉得不可思议得很。每次绣这小小的袜子,心里都柔软得一塌糊涂。   许是这会儿心情不错,尉迟瑾这般问,她也有兴致与他谈起此事来。   “听说刚出生的孩子脚都这么小的,若是做大了恐怕穿不得。”   尉迟瑾从她手上接过来左右翻看了下,又将两根手指套进去,神色仍是新奇不已,过会儿又笑了。   “孩子出生后,”他比了下手指:“脚就这么大?”   苏锦烟点头:“想必是的。”   “那身子会有多大?”尉迟瑾问。   “大概,”苏锦烟想起范嫂子形容的话,不大确定地说道:“像只小狗一般?”   “......”   尉迟瑾对她的这个形容不大满意,反驳道:“小狗如何能跟我儿子相比,我尉迟瑾的儿子自然是玉树临风的模样。”   苏锦烟笑了起来,突然想起件事,就问:“你如何就断定是儿子了?万一是个女儿......”   “女儿我也喜欢。”尉迟瑾笑,之前心里的想法也脱口而出:“最好咱们先生个女儿,以后再生儿子。”   闻言,苏锦烟面上的笑淡了些,平静地看着尉迟瑾,片刻后问道:“尉迟瑾,江南造办局举荐的事是你做的吗?”   尉迟瑾动作停了下来,他此时蹲在软榻边,个头比苏锦烟矮了一截,抬头去看她。   她的面庞映在烛火中,朦朦胧胧,许是因生病的缘故,皮肤冷白而透明,眼角因困的缘故微微湿润,在火光下晶莹闪亮。乌发披散在薄肩上,衣衫宽松,视线往下,还能瞧见那越发饱满的胸脯。   灯下美人,芙蓉娇面。   “如果是的话,”尉迟瑾缓缓地问:“你可会拒绝? ”   苏锦烟之前心底那种被水淌过湿漉漉的沉重感又渐渐涌了上来。   无论是做什么事,她喜欢以商人“钱货两讫”的态度去对待,公平公正,交易完各自安心。向来不喜欠人情,尤其是尉迟瑾的。   正如他这会儿问她会不会拒绝,她很难回答这样的话。   事情他做都已经做了,拒绝显得太矫情不是她的性子,可也没法心安理得地承他这份情。   想了想,苏锦烟说道:“不会,但是我先记着你的恩情,会尽快还你。”   “你打算怎么还?”尉迟瑾深邃的眸子暗了暗,心里有点堵,之前因谈论孩子的那点怡悦也渐渐消散。   苏锦烟垂下眼,直白又疏离地问:“你想要什么?”   “我要你。”   尉迟瑾说完后,紧紧盯着她眼睛,见她依旧是面无情绪地垂着眼睑,心底又黯然了几分。   少顷,他扯了个笑说道:“与你说笑罢了,你是我孩儿的娘亲,帮你就是在帮我孩儿。”   “毕竟,”尉迟瑾站起身:“我们父子还得靠着你养活不是?”   “走了,”他摆摆手,转身离开:“你早些睡。”   *   又过了两日,苏锦烟收到了宋德章写来的信,信中提到他南下滇州,发现一批品质优越的茶叶,且数量足够五万亩,只不过滇州地处偏僻,茶叶市场并不繁荣,多数都是当地茶农将茶叶拿去跟边境之地交换米粮用。   因此,这样的茶叶在中原市场上并不闻名,且因制茶工艺传统落后,制出来的茶叶滋味实在不好。   但宋德章经营茶叶买卖多年,自然是懂得分辨茶叶品质好坏,他觉得此茶若是工艺得当,想必会有许多惊喜之处,便快马加鞭让人送了些茶样过来给苏锦烟瞧。   苏锦烟这两日基本待在屋子里未出门,且丫鬟们照顾周到,身子已经痊愈。今日雨停之后便打算出院子晒晒太阳。   她坐在廊下看完信,陷入沉思,过了片刻吩咐霜凌:“你去取一套茶具过来。”   “小姐要在这煮茶吗?”霜凌担忧:“院子里还有风,仔细再着凉了。”   苏锦烟笑:“我身子已痊愈,出来透透风未必不好,况且今日阳光暖和。不妨事,你去取就是。”   很快,霜凌就取来茶具,还搬了个凳子坐在一旁帮着煮水。   苏锦烟拿出宋德章让人带来的茶样仔细打量了会儿,鲜叶叶片粗大且长,叶肉厚而实,叶子周围如锯齿搬锋利。而干茶条索则紧实粗壮,色泽黝黑,观外貌确实像内质丰富的茶。   她拨了些干茶入盖碗中,再取沸水冲泡,过会儿出汤。   汤色浅黄,实在算不得好卖相,再品一口,茶香四溢,但滋味甚苦,且苦后回甘不足。   苏锦烟品了几口便放下了。   霜凌问:“如何?可合适?”   苏锦烟摇头:“滋味却不怎么样,正如宋掌柜所说,乃工艺不精所致。”   “既如此,”霜凌说道:“那咱们请工艺精湛的师傅来制茶,可还行?”   “是这个道理,”苏锦烟道:“只不过,工艺精湛的师傅却是难寻。”   前段时日她出门,也正是去查探了各处的茶叶品质和工艺,看了多家铺子,也并不如意。   想了想,苏锦烟起身道:“我写封信给高老爷,一会儿你就让人送过去。”   高家在宜县世代经营茶叶,想必应该认得些工艺精湛的师傅。   .   当日傍晚之时,苏锦烟便收到了高士荣的回信,信中说认识一位茶技高超之人,只不过此人年纪大了脾气颇是倔强,不肯轻易出山,且居住在大湾坝子村,地处偏远。   苏锦烟询问大湾坝子村在何处,得知从宜县过去约莫大半日行程。想了想,便决定自己亲自去拜会老人家。   当晚,苏锦烟令霜凌和巧月收拾东西。   次日一早,苏锦烟在霜凌的服侍下穿衣裳,系好带子后,霜凌又从柜中拿出了件白狐狸毛的斗篷。   苏锦烟诧异:“何时又添了这么件?”   “小姐忘了?这是之前世子爷给小姐猎的狐狸毛呢。”霜凌笑,她摸着毛料说道:“奴婢还是第一次见这么好看的毛皮,毛发雪亮干净,摸起来软滑得很。”   苏锦烟盯着脖颈边的狐狸毛愣了下,想起已经两日都未曾见过尉迟瑾了,也不知他这两日去做了什么。   “小姐,”霜凌问道:“咱们出门可要留话给世子爷?”   苏锦烟视线从毛皮上收回,感受脖颈间那柔软顺滑的触感,暖暖的,绒绒的舒适。   “不用了,”苏锦烟淡淡地道:“他未必比我们早回。”   这次去坝子村,苏锦烟没打算久待,大约明日就可归。   收拾妥当,苏锦烟带着霜凌和巧月还有张叔等人就出了门。   深秋的早晨已经落了霜,凉风吹过时,众人都忍不住缩了下脖颈。所幸苏锦烟穿了狐狸毛的斗篷,倒是觉得很暖和。   她掀帘子瞧外头的白雾山岚,心里想着茶叶的事。   “小姐,”张叔在外头禀报道:“咱们已经出了城,再过两个时辰到坝子山,进山后马车不好走,得换成小点的牛车。”   “好,”苏锦烟视线依旧盯着虚空的白雾山岚,心不在焉应道。   马车粼粼,颠得人昏昏欲睡,一旁的霜凌已经靠着车壁睡着。过了会儿,就在苏锦烟也有些犯困之时,却听得外头突然有人喊停,随即马车停下。   下一刻,车帘子从外往内掀起来,露出一张旅途疲惫却笑意盈盈的脸。   尉迟瑾问:“你要去哪?”   他桃花眼笑得太勾人,兴许是彻夜赶路,发梢还有些湿润。眼睑出有些乌青,却因那双眸子璀璨耀眼,而半点也不减俊朗风姿。   “去坝子村,”苏锦烟下意识地开口,而后又补充道:“寻一位茶技高超的老人。”   “嗯。”尉迟瑾笑,伸手进来揉了揉她脑袋,又将帘子拉上了,在外头吩咐道:“出发。”   他出现得太突然,动作也太快,苏锦烟正是睡意迷蒙之际,以至于他揉头发时,竟傻愣愣地由着他。   片刻后回神时,苏锦烟掀帘子望出去,见尉迟瑾骑马跟在她的马车旁,问道:“你做什么?”   “什么?”尉迟瑾问,以为她问的是自己跟在马车旁的事,便答道:“当然是陪你去坝子村。”   “我刚刚从外地而归,正准备进城就见到你的马车。”尉迟瑾道。   “那你回府便是,”苏锦烟顺着他说:“我无需你陪着。”   “啧...”尉迟瑾挑眉:“我也只是客气客气说说而已,我真正想陪的可是你肚子里的那位,你莫要多想。”   “坝子村路途这么远,”他继续道:“万一又遇上了山匪可如何是好?我这辈子可就指望这么个儿子给我传宗接代了,自然得仔细些。”   “......”   苏锦烟面无表情地将帘子拉上,却听得他在外头大笑。   .   午时,苏锦烟一行到了坝子山下,果然如张叔所说,上山之路十分狭窄,马车不得而过,得换成牛车。   这倒没什么,唯一令苏锦烟犯难的是从这边去坝子山,中间隔了条小河。听过路的村民们讲,以前这里是有一条木桥的,可之前连日下雨,木桥被冲毁还没来得及修缮。   她站在岸边,放眼望去,河面不宽,河水也不深,可就是深秋之际,水太凉了,且她怀着身孕实在不方便淌水过河。   张叔等人已经带着东西淌水过了对面,霜凌站在苏锦烟旁边忧虑:“小姐,咱们怎么办?”   “我想想法子。”她说,而然下一刻,就被人打横抱起。   “想什么?”尉迟瑾道:“我抱你过去就是。”   “哎——”苏锦烟吓得赶紧搂他脖颈:“尉迟瑾,你下次做什么事可否与我商量着来?”   “如何商量?”尉迟瑾挑眉:“商量怎么抱你?”   “......”   说着,尉迟瑾已经抬脚下了河,河中湿滑,他却走得稳稳当当。   “还是商量用什么法子过河?”尉迟瑾又继续道:“那你说说,有什么法子能比这更快更省事的?”   “......”   过河的不乏一些村民,有几个大胆的妇人也听见了尉迟瑾说话,她们朝这边看过来,打趣道:“这位夫人,瞧您丈夫多体贴,要是我家那口子,可不会这么做。”   “就是,”有人附和道:“这年头可难见着这么会疼媳妇的。”   尉迟瑾得意地笑,对着她低声说了句:“听见了?”   苏锦烟脸颊微微红,干脆别过脸装死。   霜凌和巧月是村妇们帮忙背过河的,苏锦烟感谢地送了些她们布料。众人过了河之后,苏锦烟才又换成牛车往坝子村而去。   .   下午未时,一行人终于到了坝子村,按着村民们指路,在村尾的老槐树下找到了那位茶技老人。   只不过老人脾气确实倔得很,听说有人来找他,他也不搭理,兀自在屋子里呼呼大睡。老人的儿媳妇张嫂子面色尴尬,赶紧请苏锦烟在院中坐下。   她打着圆场道:“实在是抱歉,我公公近日干活劳累,因此还在歇着,望夫人莫怪。”   “无碍,”苏锦烟道,接过霜凌递来的软衾盖在膝上:“我等得。”   “那就辛苦夫人了,”张嫂子进屋子给苏锦烟倒了碗热茶。   由于院子较小,站不下那么多人,苏锦烟带来的人都在院外等着。尉迟瑾跟苏锦烟坐在一块儿,他之前过河之时并未脱鞋袜,以至于此时膝盖往下都是湿漉漉的,衣袍紧紧贴在身上。   看着实在难受。   苏锦烟暗暗看了眼,再看了眼,于心不忍劝道:“你可要将外衫脱下让张嫂子烘一烘?”   出门在外,这样的事尉迟瑾经常遇到,淌水而已,简直是家常便饭。再者他身子热,一点也不觉得冷。   原本想摆手说‘无碍’,但想了想,又点头道:“也好。”   他利索地脱下外袍,又将鞋袜也脱了,完了还紧挨着苏锦烟坐,将她膝上的软衾扯过去一角。   “我冷,”尉迟瑾冠冕堂皇道:“挨着你暖和些。”   “......”   苏锦烟觉得他哪里需要挨着她?他一靠近就像个火炉似的丝丝往外冒热气,倒是她反而感到挺暖和的。   院子里有两个小儿在玩闹,一开始小儿见了她们还挺拘谨,探头探脑地打量,后来霜凌从车上拿了些小玩意过来逗两人,渐渐地便也放开了。童言童趣,实在是令人欢愉。   苏锦烟望着两个小孩儿,尉迟瑾则一瞬不瞬地望着她,唇角含着满足的笑。   过了会儿,张嫂子捧着簸箕出来晒东西,苏锦烟瞧见里头青翠细长的嫩叶,长得像草一般,稀奇地问:“张嫂子,这是何物?”   张嫂子腼腆地笑:“这就是我们乡下人喝的茶。”   “我适才喝的就是这个?”苏锦烟问。   “正是,”张嫂子说道:“这也称不上茶,就是路边随处可见的野草,低贱不值几个钱,让夫人见笑了。”   “我倒不这么认为,”苏锦烟笑道:“我适才喝之时,就觉得此茶清香馥郁,味鲜甘甜。唇齿间清润留香,实在惊艳。”   “却不想竟是出自路边的野草,”苏锦烟道:“有的人喝几千一两的茶是这般感受,而我喝这路边野草也是这般感受,可见茶不分贵贱。”   张嫂子见她说得头头是道,倒是不会接话了,只乐呵呵地笑:“夫人不嫌弃就好。”   “这位夫人倒是嘴巴子利索,”这时,门内走出位老人,板着面容道:“你们这些经商的哪个不是看中利益?茶在你们手中就是分三六九等,要不然怎么会有不同价钱之分?”   张嫂子赶紧过去扶住老人,低声喊了句“爹。”   苏锦烟就明白了,她要寻的人就是这位板着脸脾气又硬又臭的老人。但苏锦烟被他说这么一通也不气,想了想,她索性顺着毛捋。   “老人家说的对,”她笑道:“商人逐利确实不假,只不过,有一点恐怕老人家误会了。”   “哼!”老人家不搭理。   “茶在铺子里分不同的价钱,可不代表就分高低贵贱,”苏锦烟道:“同样是粮食,在米铺里也还分不同价钱呢,又可曾听人说米分高低贵贱?在苏某看来,不仅茶没有高低贵贱之分,人亦如此。”   “无论是种茶之人,还是行商之人,亦或是读书之人,皆是在天地而席,以草木而生,谁又如何比谁贵重了?”   尉迟瑾扭头看苏锦烟,她说话轻轻柔柔,却从容不迫,带着一股令人信服的气势。她脸上含着笑,自信且耀眼,哪怕置身于破旧不堪的小院也难掩其光芒。   老人家听了也是微微一愣。   他老老实实种了一辈子的茶,结果最后茶园被官府没收了去,后来才听说官府跟奸商勾结要买他们的茶园,得的补贴银钱还不够他们一家人一年的嚼口。至此,心里最恨的便是奸商和当官之人。   如今听了这么番话倒是心里舒畅得很,看苏锦烟都觉得顺眼了些。   苏锦烟见老人家态度软化,便趁热打铁说明了来意。老人家脾气倔归倔,但匠人总归都有一个特点,就是跟人谈论起制茶工艺的时候,十分投入,很是热忱。   老人家见苏锦烟年纪轻轻却懂得甚多,从茶叶生长的环境结合天气,规整出不同地方不同茶叶的特点,在制作工艺上也有些自己的见解,倒是令老人家刮目相看。   因此,当晚,苏锦烟等人得以顺利地留了下来。   只不过,吃过晚饭之后,关于分配屋子的问题又犯了难。   张嫂子家里只有三间砖瓦房,老人家一间,张嫂子和丈夫一间,剩下一间......   张嫂子以为尉迟瑾和苏锦烟是夫妻,自然就提议道:“这间屋子是给我小叔子准备成亲用的,不过小叔子去城里做工了就一直空着,夫人要是不嫌弃,就跟您丈夫在此挤一宿如何?”   “他不是我......”苏锦烟刚想开口解释跟尉迟瑾的关系,可又觉得这么说出来反而让张嫂子更难办。   便改口道:“嫂子稍等,我跟他商量一二。”   “尉迟瑾,”苏锦烟将他拉向一旁:“你回去如何?”   “回哪去?”尉迟瑾装傻充愣,一副完全任她安排的模样。   “回宜县,”苏锦烟说:“你骑马脚程快些,想必回去不用多久。”   “那你呢?”   “我跟霜凌她们住这。”   “你们三人?”尉迟瑾看了眼霜凌和巧月,又问:“张叔他们又如何安排?”   “张叔他们回山下马车上住一宿。”   “既如此,”尉迟瑾道:“那就让霜凌她们也去山下马车上住一宿。”   “?”然后呢?苏锦烟心里问。   斗篷上的狐狸毛将苏锦烟整个人的脸衬得圆乎乎的,尉迟瑾忍不住捏了一把,不怀好意地笑道:“我儿子还在这呢,我怎么放心回去?”   “那你想如何?”   尉迟瑾昂了昂下巴,指着仅剩的一间砖瓦房,拖长语调散漫地道:“当然是勉为其难地跟你挤一宿。” 第81章   霜凌和巧月原本是想留下来服侍苏锦烟的, 但在尉迟瑾胁迫的目光下,灰溜溜地跟着张叔他们下山睡马车去了。   尉迟瑾目的得逞,心情甚好, 便是将照顾苏锦烟的一切大小事都包揽了下来。   苏锦烟坐在张嫂子收拾好的床榻上,看他笨拙地端盆进门,又笨拙地拧帕子。   心里叹了口气:“尉迟瑾, 还是我自己来吧。”   “不用,”尉迟瑾挥手拦住她,乐在其中:“我来服侍你。”   说着,他在床沿坐下来, 手里拿着温热的帕子,看着苏锦烟倒是一时不知从何处下手了。   平时他自己洗脸都是一张帕子盖住脸用力擦两下,男人面皮粗糙怎么擦都没事。可苏锦烟却是皮肤细嫩,五官还精致小巧, 在尉迟瑾眼里像件瓷器似的, 生怕伤了她。   苏锦烟闭着眼等着, 见他迟迟没动作,睁眼问:“怎么了?”   尉迟瑾面色微窘:“你平日洗脸从哪里擦起?”   “......”   “还是给我吧。”苏锦烟伸手。   好不容易有个亲近她的机会, 尉迟瑾怎么会放弃,自然是不会给的。他虚心请教:“你与我说就是, 有了这次经验,说不定以后就会了。”   他摊开温热的帕子, 想起曾经见过四婶给四叔擦汗的情形, 也学着捏着拍子一角,先从苏锦烟的额头上一点一点地擦。   动作轻柔,一触即离,生怕她疼。   “......”   “别动。”尉迟瑾摁住她, 一手托住她面颊固定住,小心仔细地从额头到眼睛再到鼻梁面颊,缓缓擦拭。   屋内点了稀疏的油灯,火光微明,只能看得清屋内大体的摆设。但尉迟瑾视力极好,即便背着光也能将苏锦烟的面容看得真真切切。   此时,两人离得极近极近,近到呼吸可闻。苏锦烟紧闭眼睛,眉头微蹙,似乎对他缓慢的动作渐渐失去耐心,但又不得不继续忍着的模样,令尉迟瑾好笑。   “这里有点脏,”他又故意放缓了动作,将帕子挪到她红唇边上:“吃完饭你没擦干净。”   “真的?”   苏锦烟说话时,动作不大,红唇轻启,隐约还能看见里头雪白的贝齿。气息悠悠绕绕地,莫名令尉迟瑾觉得燥热。   看着那近在咫尺饱满且红润的唇,他喉结动了动,声音也哑了些:“嗯,真的。”   “那你快些。”苏锦烟催促,但渐渐发觉不对劲了,尉迟瑾灼热的呼吸洒在她脸上,有些痒。   苏锦烟赶紧睁开眼睛,见他直直地盯着自己的嘴巴,登时问道:“尉迟瑾你做什么呢。”   “锦烟,”尉迟瑾有些难以控制,呼吸略微粗重,老实道:“这不能怪我,你嘴唇这么红,又是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我就很想亲你。”   “......”   “尉迟瑾,”苏锦烟夺过他手上的帕子自己擦,说道:“你离我远点。”   尉迟瑾也知自己不能对她做什么,靠着么近实在是自讨苦吃,便也听话地坐远了些。   等她自己擦完脸,尉迟瑾又把木盆端到床边。苏锦烟愣了下,意识过来他要做什么时,赶紧抽开脚。   “你——”苏锦烟有些不可思议,也有些滋味难言,她从未想过尉迟瑾会舍下身段做这样的事,她拒绝道:“我自己来就好。”   尉迟瑾却是握着她脚踝没放:“你如何自己来?”   他视线扫过苏锦烟大着的肚子,意思很明显,她弯腰都困难,如何能自己洗。   “可是......”   “可是什么?”尉迟瑾笑着抬眼:“你觉得我是矜贵的世子不会做这些,还是觉得我尉迟瑾不能做这些?”   “苏锦烟,我呢...”尉迟瑾吊儿郎当:“确实是不屑于做这种事,不过对你可以破例,谁让你现在是我祖宗呢。”   “你祖宗不是在尉迟家祠堂里吗?”苏锦烟没忍住说道。   闻言,尉迟瑾低笑起来,肩膀颤抖,笑完他又说道:“你的意思是我给你洗脚还不够,还得把你供起来才行?”   “啧...”尉迟瑾慢悠悠地,意有所指道:“也不是不行,回头把你名字记在我尉迟瑾族谱上,我供你一辈子如何?”   他眸中带笑,星光璀璨,灼了苏锦烟发烫,令她赶紧垂下眼睫。   她故意打了个哈欠:“尉迟瑾,你快点,我要......诶?”   苏锦烟打哈欠的动作突然停下来,定着身子一动不动。   尉迟瑾紧张:“怎么了?弄疼你了?”   “别说话,”苏锦烟小声道,指了指肚子:“他刚才踢我。”   闻言,尉迟瑾立马睁大眼睛,视线落在她肚子上,惊奇地压低声音问:“他会动了?”   “嗯。”苏锦烟点头。   尉迟瑾凸起的喉结动了动,又动了动,想起之前看见高家小姐摸她肚子的那一幕,便问道:“锦烟,我可不可以......摸摸他?”   这个问题把苏锦烟问得怔了下,其实并不算过分的要求,但如此举动却十分亲昵,令她有些不自在。   “可以吗?”尉迟瑾满脸希冀,又低声问了遍:“就一下。”   过了会儿,苏锦烟点头,低低“嗯”了声。   尉迟瑾缓缓伸手,掌心贴在她腹部,秉着呼吸,紧张而虔诚地等待。   许是肚子里的孩子与父亲心有灵犀,很快,又踢了下,且动静比之前的更大了些。顿时,苏锦烟跟尉迟瑾惊奇地对上视线。   这种生命的微妙令人敬畏也令人欣喜,这一刻,他们互相从对方眼中感受到震撼。   尉迟瑾缓缓笑起来,兴奋地用口型说道:“他踢我。”   苏锦烟也跟着笑了起来,心里渐渐地涌起些异样的情绪。   .   由于张嫂子家里的床有些小,尉迟瑾身材高大,自然是不好跟苏锦烟挤一块睡。苏锦烟侧卧在床榻上,看尉迟瑾就睡在两张拼着的条凳上,头枕着手臂,腿一大截悬空,脚跟堪堪够着桌面。   她于心不忍:“尉迟瑾,你还是上来睡吧,我将一半分给你。”   苏锦烟做事向来分得清场合,这种时候也不是该矫情的时候。她努力往里面挪了下,由于身子娇小,倒是不占多少地方,外边还腾出了一大片。   “我也想睡床,”尉迟瑾苦闷道:“但我一靠近你就忍不住。”   “......”   尉迟瑾说的是实情,他是真怕自己忍不住,届时还得硬生生熬着,比睡条凳更难受。   “早知如此,”苏锦烟问:“那你为何不跟张叔他们去山下睡马车?”   “锦烟,”尉迟瑾侧脸看她:“你跟孩子都在这,我离开你们又如何安心睡得着?”   这根本不是睡哪里的问题。   苏锦烟对上他的目光,莫名有些慌乱,赶紧别过脸说道:“有霜凌她们在,不会有事。”   这话说得极轻,几乎轻进了肚子里。   尉迟瑾笑了下,也没再说什么:“睡吧,想必你也困了。”   “好。”   但陌生的环境,苏锦烟有些认生,且床板太硬硌得有些难受。她面朝墙面,闭了许久的眼睛也未能睡着,过了会儿,转头看向尉迟瑾那边。   “尉迟瑾,你睡着了吗?”   “尉迟瑾?”   回答她的是尉迟瑾均匀的呼吸声,显然已经疲惫不已,沉睡了过去。   .   次日,苏锦烟醒来时尉迟瑾已经不在屋里了,听见动静,张嫂子在外头问:“夫人醒了?”   “醒了。”苏锦烟撑坐起来,就见张嫂子和霜凌一起进屋子。   张嫂子端着早饭,霜凌则端了盆。   “小姐昨夜睡得可还好?”霜凌问。   苏锦烟点头,坐着仍由霜凌服侍穿鞋,随口问道:“他去哪了?”   “谁?...哦,世子爷吗?”霜凌答道:“世子爷这会儿在外头练剑呢。”   .   苏锦烟带来的茶样,昨夜老人家就已经开始摊晾了。今早端了口大锅出来,让张嫂子给他生火,自己则坐在凳子上炒制茶叶。   苏锦烟吃过早饭后,也让人搬了张椅子坐在旁边,边看老人家忙碌,边聊起了制茶工艺的事。   老人家技术娴熟,没过多久,制了些毛茶出来。   茶好不好,从毛茶就可看出许多问题。苏锦烟让人去取茶具,打算先试一试滋味。老人家见她茶具精致,撇撇嘴。   “不用这么麻烦,”他起身进屋拿了两只碗,各放了些许毛茶进碗中,然后直接用开水冲泡。   过了会儿,苏锦烟问:“我看时辰差不多了,可以喝了吗?”   “不急,”老人家老神在在地坐着啃馒头。   又过了一会儿,直到碗里的汤色变得金黄,苏锦烟蹙眉,凭她饮茶的经验,便知这茶定然十分苦涩。   原因无他,实在是浸泡得太久了。   这时,老人家刚啃完早饭,于是拿了一碗递给她:“你尝尝。”   苏锦烟迟疑地接过碗,品了一口,就见老人家盯着她问:“尝到了什么?”   “太苦了。”苏锦烟笑道,有些摸不清这位老人家的路数。   “还有什么?”老人家又问。   苏锦烟又浅浅地品了一口,但惊奇地发现,此茶苦过之后回甘极好,且清香四溢,入口顺滑饱满,唇齿间清爽鲜美。   她如实说出了自己的感受,老人家听过后就笑了。   “这就对了,”他说道:“这才是茶最原始的味道。”   “茶好不好,”他说:“就得这么泡,泡得越浓越好,这个时候里头好的怀的都能一清二楚。”   闻言,苏锦烟恍然大悟:“我从未想过如此情况,只觉得无论是好茶还是次茶,要想好喝,就得用最合适的器皿最合适的水温来冲泡。”   “却从未想过要去了解茶叶最原始的滋味。”苏锦烟目光钦佩:“多谢老人家指点迷津。”   老人家被她钦佩的眼神看得心里舒坦,哼了一声,说道:“你们这些商人懂什么,眼里只有银钱罢了。”   苏锦烟也不跟他犟嘴,含笑做洗耳恭听状。   过了会儿,老人家继续道:“这茶实在不错,即便用最坏的法子冲泡也能喝得出它有许多优点,等回头我再祛祛苦味,保留好的一面,想必能让你卖个好价钱。”   得了老人家满含信心的话,苏锦烟顿时松了口气,起身行了一礼:“如此,就多谢老人家了。”   .   当日,苏锦烟就返回了宜县,而后立即写了封信让人快马送去给宋德章,要他将滇州的茶叶买下来。   有了茶叶,又有了合适的制茶工艺,苏锦烟不仅心里落下了块石头,而且她另有打算。滇州的茶叶品质难得,如今在中原市场上并不常见,兴许她可以大量采购这样的茶投入市场,说不定还能成为她“汇源茶叶商行”具有竞争力的茶叶。   因此,针对此,又做了许多周密计划。   只不过,令她料想不到的是,几日后宋德章来信说,那批最优质的茶已经提前被人买走。   苏锦烟听到这个消息咯噔了下,按理说宋德章的寻茶路线是十分隐秘的,为何会有人也清楚那批优质的茶叶,而且还抢先在她之前买了去。   如今最优质的被买走,剩下的只是些次品,这事无疑令她心情沉重,仿佛一切又回到了原点。   *   宜县的另一处别院,尉迟瑾坐在书房看各地送来的书信,大多都是探子们汇报的消息,尉迟瑾看完后,将其收进匣子里,再放入暗格中。   回到桌前,他看着桌面上的一封家信有些头疼,靠在椅子上揉了好半天的额头,才散漫地打开来看。   是璟国公写来的,这已经是第四封催他回京了。   一来是关于职缺的事,江南贪污案子牵扯了朝中许多人,以至于朝堂空出了多个职缺,最显眼的要数户部和刑部。   原本在中秋宫宴后,圣上要给他赐官,可如今事情拖了下来,这么一拖,其他人就有些蠢蠢欲动,纷纷找门路要填补这个缺。   尤其是三皇子和贵妃的人,即便有太子在周旋,但尉迟瑾迟迟未归京,难免还是没多大准数。因此,璟国公府催他回京,尽快请罪入职。   可是请罪,就意味着接受圣旨赐婚。璟国公与皇后娘娘之意是将赐婚之事暂缓,他一旦入宫请罪,不免旧事重提,届时他可拒一次,又岂可拒第二次?   天恩不得挑衅。   这事犹如一团乱麻,令尉迟瑾额头突突地疼,他缓了会儿,见窗外天色已晚,起身出门。   “事情安排得如何了?”尉迟瑾踏出门槛边问耿青。   “世子爷,”耿青回道:“按您的吩咐都准备好了。”   “嗯,”尉迟瑾点头,又问:“她今日做了什么?”   “夫人一整日都在书房看账册,未曾出过门。”   出了大门,尉迟瑾翻身上马,却见一人匆匆跑过来禀报:“世子爷,东边来的信。”   闻言,尉迟瑾眉头一动,立即接过来看。   东边来的信,那便是派去山东的人有了消息。对于如何取消赐婚,尉迟瑾之前想了许久未果,最后打算死马当活马医,派人去山东查探纪家的情况。   纪家将女儿送来上京与他璟国公府联姻,说纪家无所求定是不可能。想必皇后姑母暗地里也跟纪家达成了某种协议。   可这协议是什么?这便需要查探一番。   原本只是想着抓住纪家一些把柄,以此要挟纪家主动放弃这门亲事,却不想得来全不费工夫。   他看完信就开怀地笑了。   纪家有一嫡女暗中联姻三皇子党派,紧凭这点,足矣令皇后姑母震怒。   “事情属实?”尉迟瑾问。   侍卫禀报道:“世子爷,纪家做得隐秘,但此事确实属实。”   “好。”尉迟瑾心情愉悦:“让他们再继续查,事情恐怕不止联姻这么简单。”   太子未掌权时,三皇子一家独大,纪家看准机会投奔。如今眼看三皇子势弱,又起了转投太子之心。纪家想做墙头草,也不看他们答不答应。   .   回到府中,尉迟瑾径直去了书房,抱臂靠在门边瞧苏锦烟的背影。   苏锦烟做事专注,埋头边看账册,另一只手还忙着飞快地拨弄算盘。她手指纤细白嫩,如玉的指尖打在漆黑的算珠上,发出啪啪地声响,清脆悦耳又极有韵律。   过了会儿,苏锦烟抬头,扭了扭酸痛的脖颈,又继续低头看账册。   尉迟瑾抬脚走进去,听见她头也不抬地吩咐:“霜凌,帮我捶一捶肩。”   尉迟瑾脚步顿了下,勾唇站到她身后,按着她吩咐轻轻柔柔地捶起来。尉迟瑾不会服侍人,但曾见过母亲身边的嬷嬷这样做,便也学着这样做。   苏锦烟惬意地哼了一声,好半晌才感觉到不对劲,转头一看是尉迟瑾。   “你何时来的?”她问:“霜凌呢?”   “霜凌被我打发走了。”尉迟瑾笑:“我服侍得可还令你满意?”   他的手依旧搭在她肩上,却令苏锦烟有些僵硬起来,身子往前倾了下,避开他的动作。   尉迟瑾也顺势若无其事地收回,说道:“天色已晚,是该吃晚饭的时候了。”   “我再看一会儿就好。”苏锦烟转过头去,下一刻,手上的账册却被尉迟瑾抽走,她又转回头不解地看他。   尉迟瑾缓缓合上账册,面上仍旧是温和且散漫的笑:“你不饿,我儿子饿了。”   “走吧,”他说:“我回来时还给你买了罗记的栗子糕。”   听到有栗子糕,苏锦烟就起了身,跟着他往外走。   余晖落在廊下,浅浅的一层,洒在两人身上,空气微凉。   尉迟瑾转身停住。   “怎么了?”苏锦烟脚步也停下来。   尉迟瑾伸手帮她扯了扯斗篷带子,又系紧了些,将脖颈全都裹住。   说道:“吃过饭,我带你去看个东西。”   “是什么?”   “看了你就知道。”   .   吃过饭后,夜已经彻底暗下来,院子里开始掌灯,尉迟瑾带着她进了旁边的厢房。   厢房里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见,苏锦烟疑惑地问:“尉迟瑾,你到底要带我看什么?”   尉迟瑾拉着她,引她在一旁软塌上坐下:“等会儿你就知道了。”   很快,不远处亮起了烛火,幽幽暗暗地照过来,中间档了一块屏风,却又不似屏风,倒像是民间的戏台子。   苏锦烟拧眉,猜测到了尉迟瑾要给她看何物,心中无奈:“尉迟瑾,我们又不是小儿,看皮影戏做什么。”   “嘘——”尉迟瑾比了个手势:“你接着往下看就是。”   话落,屏风上就出现了一个肥胖的小人儿,用稚嫩的声音说道:“爹爹娘亲,你们在看我吗?”   苏锦烟心中一热,转头去看尉迟瑾,尉迟瑾却望着她笑,低声道:“儿子提前跟咱们说话呢。”   那小胖人儿声音欢快,继续说道:“娘亲,我有名字啦,爹爹说我叫尉迟明诚。”   “娘亲,”小胖人儿手舞足蹈:“你喜欢这个名字吗?”   “爹爹娘亲,我想快点跟你们见面,以后爹爹教我读书,娘亲教我抚琴,好不好?”   “春天来了,爹爹娘亲带我去看花,夏天来了,就带我去湖边游船,好不好?”   “我听说京城西门的糖葫芦最好吃,爹爹娘亲也带我去吃,好不好?”   不知为何,明明知道这只是皮影戏,可当这样的场景呈现在眼前时,苏锦烟眼角居然有些湿润。   这时,像是有感应般,苏锦烟的肚子突然动了下。她下意识地抚摸那片地方,视线愣愣地看着屏风处的小胖人儿。   没过多久,屏风上又出现个更小一点的胖团子,那胖团子头顶两个发髻,小影子一蹦一跳地走近。   “爹爹娘亲,”是个稚嫩的女孩儿声音:“猜猜我是谁呀?”   大一点的胖团子立即介绍道:“爹爹娘亲,这是我的妹妹,叫尉迟婧淑。”   两个小儿牵着手唱歌,还故作摇头晃脑地背书,模样憨态可掬,引得苏锦烟发笑。   尉迟瑾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她,唇角也微微勾起。   不知过了多久,皮影戏结束,戏班子退了出去,室内又开始安静下来。   苏锦烟知道尉迟瑾在看她,这一刻,莫名地不敢与他对视。她微微垂下眼睑,面上依旧还挂着适才的笑意。   少顷,尉迟瑾问:“喜欢吗?”   苏锦烟没说话。   “以后,”尉迟瑾轻轻问道:“我们带着孩子们一起踏春郊游,你说好不好?”   “尉迟瑾,”过了好一会儿,苏锦烟缓了心中情绪,声音有些闷闷地开口:“谢谢你。”   “谢我什么?”   见她依旧是垂着头,尉迟瑾也不再追问。他想起一事,又问道:“听说你竞选皇商的事遇到了麻烦?”   “我在想解决的法子。”   “想到了吗?”   苏锦烟摇头:“还未,但一定会有法子的。”   “我帮你如何?”尉迟瑾说道:“这事对我而言并非难事,帮你一把也只是顺手为之。”   “尉迟瑾,”苏锦烟抬眼:“我不希望这件事你插手,我自己的事凭自己的能力去做。”   “这如何是你自己的事?”尉迟瑾依旧笑得温柔,他缓缓地道:“我说过,你是我孩子的娘亲,你的事也是我的事。”   “苏锦烟,”尉迟瑾止住她想开口的话,继续道:“你何必这般要强?你有儿子,也有儿子他父亲。”   “尉迟瑾,”苏锦烟不大习惯在静谧的时候与人谈话,仿佛将心底剥开,让对方一览无遗似的,很不自在:“你可不可以别这样?”   “别怎样?”尉迟瑾紧紧盯着她眼睛:“别对我们的以后有非分之想吗?”   “苏锦烟,我不会强迫你,你若是不愿再嫁我也随你的意。但你能不能......”尉迟瑾缓缓道:“看在孩子的份上,心安理得地接受我的好?” 第82章   尉迟瑾的目光太灼热, 深邃的眸子里仿佛还有一汪温热的泉水涌动,差点将苏锦烟溺在其中。   面对这样的尉迟瑾,苏锦烟有些不自在, 也有些透不过气来。   在她过去的十几年里,从未有人跟她说“你不必要强,你身边还有我”这样的话, 以至于这一刻听尉迟瑾这般说,苏锦烟有些无所适从,不知如何面对。   她一向要强惯了,已经习惯了凡事通过自己的努力获得, 也习惯了凡事依靠自己一人。她甚至都觉得自己不懂得如何去依靠别人。   因此,在尉迟瑾还在等她答案时,令她有些犯难。   “怎样才算心安理得?”她问。   尉迟瑾眼角溢出笑,见她此刻有些傻愣愣地, 莫名地想捏她因怀孕而圆了一圈的脸。   他凑近两分, 声音清润好听:“就是我无论为你做什么事, 你都不许拒绝,也不许说还我恩情的话。嗯?”   苏锦烟认真思忖了片刻, 还是觉得难以“心安理得”地接受,她摇头道:“恐怕很难。”   “那你先试一试?”尉迟瑾诱哄道:“兴许一回生二回熟, 渐渐就会习惯。”   “尉迟瑾,”苏锦烟低声道:“我理解你的意思, 兴许你觉得我给你生孩子, 就算看在孩子的份上,我也该心安理得。”   “不过...”她说道:“孩子是我们两个人的,我并没有觉得我占据了多大功劳,若是以这般条件应你, 我反而良心难安。”   “对于皇商竞选的事,我也有些主意。”苏锦烟又继续道:“这件事,请让我自己去达成,如何?”   尉迟瑾有些泄气。   眼前的女人,身子个头都是极小极单薄的,本该是闺阁中的娇娇小姐,却偏偏骨子倔强得很。   他实在感到有些挫败。   但也不好逼她太紧,尉迟瑾笑道:“好,你说如何就如何?”   “但是...”尉迟瑾又补充道:“正如之前的话,你身边还有孩子他爹,记住了?”   .   夜色渐凉,霜凌和巧月站外头等候,见苏锦烟出门了,便问道:“小姐,宵夜准备好了,可要现在吃?”   “好。”   下了台阶后,有侍卫匆匆地走过来,在尉迟瑾耳边禀报了一番。只听得他问:“寻到了?”   “是,”那侍卫说道:“正在别院里候着,等世子爷前去审问。”   苏锦烟停下脚步,转头看去,见尉迟瑾侧耳听侍卫禀报,目光却是盯着她。   尉迟瑾笑了下:“一会儿还有事。”   苏锦烟点头:“那你去忙你的。”   “不急,”打发了侍卫,他跟在后头:“我先送你回屋子。”   他从巧月手中接过灯笼,又靠近了些,边走边问些家常话,比如夜宵吃的什么,明日打算去做什么。   “我明日要去广安街的茶铺子里看看。”苏锦烟回道。   关于宋德章写信来说滇州那边最优质的茶叶被人买走,只剩下较次的,这事确实是很头疼。但如今再去寻其他茶山已然来不及了,苏锦烟便想着换一种制茶工艺试试,兴许能有机会。   她想起之前在广安街曾喝过一种独特的茶叶,工艺也极其特别,便想明日去了解一番。   尉迟瑾听后,点头道:“我估计明日一早能回,若是来得及,就去接你。”   闻言,苏锦烟愣了下,心里有些乱。是从何时开始,她跟尉迟瑾的关系就变得这样亲近了?   他不仅送她回屋子,还说明日要去接她回府。   实在是......匪夷所思。   .   夜里下了场雨,次日一早起来时,空气又凉了些。   霜凌边帮苏锦烟穿衣边说道:“小姐,奴婢已经吩咐厨下婆子晚些煎药,兴许等咱们午时回来就能喝了。”   “好。”   “奴婢看天气又冷了些,昨日范嫂子还在发愁说天气冷了,做衣裳的棉花不够了呢,奴婢想着今日上街给小乐儿买几套衣裳如何?”   “既如此,那就多买些,”苏锦烟道:“另外给院子里的丫鬟婆子们都添些御寒的衣物。”   “好,奴婢今日就去办。”   吃过早饭,苏锦烟带着霜凌和巧月等人就出了门。   宜县最繁华的地段是东城,东城最热闹的街便是广安街了。从苏锦烟的府邸行车过去,大约一刻钟就能到。   铺子掌柜认得苏锦烟,这回见她下马车,赶紧热情地迎上来。   “哟,苏东家来了。”掌柜笑道:“您来得正巧,咱们铺子近日又来了批新茶,工艺还是您上次喝的那种,回头给您尝尝?”   “多谢掌柜。”   苏锦烟由霜凌扶着跨进门槛,就见个中年锦衣男子坐在堂屋一侧的茶桌上品茶,他身后站着几名侍卫,观模样应该是朝廷中人。   苏锦烟进门时,那人并未抬头,苏锦烟侧身而过,去了后面的茶桌坐下。   掌柜很快取来茶,茶叶条索细长,尾端有银毫显现,粗壮结实,苏锦烟瞧第一眼便有些熟悉。   她问道:“掌柜的,这茶叶可是从滇州来的?”   掌柜眼睛一亮,赞赏道:“果真瞒不过苏东家的眼,这茶叶确实是从滇州而来。”   一旁的茶娘子沏了杯递给苏锦烟,她拿在鼻尖轻嗅了下,说道:“香气带着一股甜腻,犹如陈酿美酒,馥郁芬芳。”   “可是,”苏锦烟不解地问:“此茶汤为何是红色?”   她见过大多数的茶汤都是浅黄、嫩黄、青白,甚至金黄,却从未见过这般颜色的。   “苏东家慧眼独到,”掌柜的解释道:“实不相瞒,此茶是去年从滇州山上采摘下来的,因天气缘故,一直堆放在库中还未来得及制茶。等今年秋想起时,茶叶就已经发酵了。”   “彼时原本是不想要了的,”掌柜的又道:“但上次苏东家来铺子里说了番制茶因地制宜的见解,我觉得实在有道理,便让人拾掇起来,结果制成后的茶叶汤色就成了这样。”   苏锦烟细品了一口,赞道:“口感醇厚饱满,且顺滑,回甘虽浅了些,但胜在悠长。”   “正是如此,”掌柜也是个爱茶之人,跟苏锦烟聊得甚是畅快,他说道:“我也觉得此茶味道不错,不过因着是些粗枝叶制的,倒是许多人嫌弃茶叶卖相不好,因此卖不出好价钱。”   “掌柜莫气馁,”苏锦烟笑道:“依我看,这批茶兴许能遇见伯乐。”   她话刚落,就听见前头坐着喝茶的人笑了下。   是刚才那位中年锦衣男人。   “这位东家此话倒是有趣。”他转身过来瞧着苏锦烟:“我只听闻千里马有伯乐,倒未曾听过茶也有伯乐之说。”   苏锦烟笑了下:“这位大人,在苏某看来,世间万物皆有伯乐。”   “哦?”那人饶有兴致:“此话怎讲?”   “佛家有云,万物各有缘法。”苏锦烟说道:“不同的景致有人欣赏,有人不屑。不同的菜式,有人喜欢也有人厌恶。茶也如此,有人觉得苦涩不喜,有人却觉得苦着带甘,苦尽甘来滋味甚妙。”   “如眼前这杯茶,”她说:“尽管只是粗枝大叶所制,但却发挥了它最好的优点,汤色橙红透亮,香气馥郁悠长,口感绵柔顺滑。如此口味,自然也有欣赏它的伯乐。”   那人含笑未语,却让掌柜的也给他倒一杯过去尝尝。   “大人觉得如何?”苏锦烟颇有兴致地问。   “正如你适才所说,”他说道:“此茶滋味确实好,只不过......”   “不过什么?”   “卖相不足。”那人继续道:“世人吃饭都喜欢讲究色香味俱全,饮茶讲究卖相也情有可原。”   “若是这位东家能将此事圆一圆,说不准...”那人笑道:“兴许伯乐会主动上门。”   “这位大人说得极是。”   苏锦烟若有所思,等她回过神时,那人已经离去了。   良久,她忽地灵光一闪,想到了什么,极其高兴地问掌柜:“此茶干叶可否让我一观?”   *   尉迟瑾从别院出来时,已经是卯时,一宿没睡,他眼下有些乌青。交代了耿青将口供尽快送去上京后,翻身上马问苏锦烟此时在何处。   “夫人在广安街的茶叶铺子里。”耿青问:“世子爷要现在过去接夫人?”   “嗯。”   尉迟瑾一夹马腹,往广安大街而去。但刚刚到了街头,就见四处人头攒动,众人皆朝一个地方张望。   尉迟瑾也瞧了过去,见不远处阵阵浓烟直冲云霄,隐约还见火舌窜起。   “听说是客来祥酒楼失火了,”有人说道:“那火星子可猛了。”   “客来祥后院堆了许久柴火和陈酒,难怪这黑烟烧得这么浓。”   “旁边几家铺子也实在倒霉,听说还有人在里头出不来,被火星子挡住了。”   “乖乖,这可不得了,火星子这般大,”那人惊恐道:“估计人难生还。”   “是什么铺子?”   “听书是家茶叶铺子,”那人说道:“我今早还见个贵妇人去里头喝茶呢。”   闻言,尉迟瑾的心仿佛被什么猛地撞了下,而后恐慌地跳起来。心想,不可能是她!不可能是她!   他勒紧马绳欲要穿过人群,但前头挤着的人实在太多,马蹄高抬难以前进。便踉踉跄跄地跳下马,拨开人群发狂地朝铺子奔去。   耿青等人听了也担忧不已,边赶紧让人去通知官府派人速来救火,边飞快地跟了上去。   尉迟瑾从未觉得有哪一刻这般难熬,明明浓烟的方向就在不远处,可这段距离却像走了一辈子这样漫长。   路边围观的人见着了,以为被困在铺子里的是他家中之人,纷纷同情起来:   “也不知这会儿过去还能不能救出来。”   “那困在火中的是他谁人?”有人问。   “听说是女眷,应该是他妻子?”   如此这般言论,尉迟瑾原本心中那点希冀就像被人强行夺走了一样,他的心空荡荡的,巨大的恐慌笼罩着他。有那么一瞬间他耳鸣如哨,仿佛全身都被抽干了力气。   好不容易到了近前,却见火星子已经蔓延了大半条街。映在他眼前的是一片火海,火舌吞没了一切。   令他绝望的是——   他居然找不到哪一家铺子才是茶叶铺子。   哪里才有苏锦烟。   尉迟瑾红着眼眶,想也未想冲进火中。后头跟上来的耿青吓得心都跳到嗓子眼,他家世子爷是不要命了,这般大的火也敢往里头去。   耿青心里急得不行,来不及思考也立即冲了进去,陆陆续续跟上来的侍卫们也像跳火海似的,一个个的往里扑。   总之,今天他们世子爷若是有个三长两短,他们也没命活了。   围观的百姓们一片哗然,还从未见过这么多人争着抢着往火里跳的,众人都纷纷瞪大眼睛,紧张的瞧着情况。   也有许多人自发地从家里拿着桶和盆出来灭火的,也有帮着救家财的。   场面一度混乱。   也不知过了多久,耿青和十七将尉迟瑾拖了出来,努力劝道:“世子爷,侍卫们已经进去找人了,官府也来了人,您冷静些。”   此时十七和耿青两人死死地摁住他,无论他说什么都不肯放他再进去。   尉迟瑾嘶哑着嗓子,说了什么话谁也没听清。挣扎许久未果,只见他抽出长剑,面色犹如恶鬼般狠厉,径直朝耿青和十七砍去。   耿青和十七也不敢还手,一边躲一边还得防着他再冲进火中。   三人就这么纠缠了片刻,突然轰隆一声巨响。尉迟瑾扭头看去,见大半的屋子倒塌下来,适才浓烟中的高楼,此时已是一片废墟。   他动作停了下来,愣愣地看着这幕,过了片刻,整个身子倏地跪了下去。   那一刻,所有人都看见那矜贵的青年男子跪在火光中,背影绝望又孤独。   周围的人心下震惊,纷纷安静下来。   不远处,从斜对面绸缎铺子里冲出来的苏锦烟,定定地看着那背影,喉中仿佛堵着什么,一时说不出话。   她之前从茶叶铺子里出来,觉得时日还早就跟霜凌来绸缎铺子选布料。但后来听说街对面失火了,出门一看,街上围了许多人,堵得水泄不通。便想着先在此等待,晚些火灭了再乘马车回府。   却不想,正坐着歇息之时,听张叔匆匆忙忙过来说,在对面看见尉迟瑾一股脑地冲进了火中。苏锦烟吓得大跳,赶紧出门来。   等拨开人群走近了之后,就看见尉迟瑾此时跪在火光中,全身都跨了似的。那种深深绝望和无助的痛楚,即便隔了好一段距离,也能让她感受得清晰。   “尉迟瑾?”苏锦烟走过去。   难道他以为自己葬身火海了吗?   “尉迟瑾?”她又唤了遍。   尉迟瑾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他愣愣地回头,神情恍惚地看着苏锦烟。眼里红丝密布,眸色灰暗。   “尉迟瑾,”苏锦烟走到他身边,问道:“你怎么在这?”   尉迟瑾仍旧是目光呆滞地看着她,也不知是在想什么,又或是还未从惊惶中回过神。   苏锦烟见他脸颊有一处落了灰,于是从袖中掏出帕子,然而才伸出手,就见他猛地起身一把将自己抱住了。   他抱得太用力,手臂紧紧地箍着她,以至于她肩膀有些疼。   “尉迟瑾,”苏锦烟被他强烈的情绪惊住,仿佛穿透了她的皮肤,也令她颤抖不已。她小声地安抚道:“我没事,我在这里。”   尉迟瑾像哑巴了似的,还是没有说话,只听得他心跳得极快极重。   片刻,苏锦烟感到有什么温热的东西流在她脖颈上,黏黏的,沉沉的。   苏锦烟握紧拍子,僵直的手也回抱过去,轻轻拍了拍他的脊背。   “尉迟瑾,我没事,我适才去绸缎铺子了。”   渐渐地,尉迟瑾才有了动作,他薄唇摩挲着她的发根,她的面庞,最后用力落在她的额上。   一遍又一遍,用力且急切,仿佛只有如此才能安抚他惊魂未定的心。   苏锦烟静静地站着,承受他慌乱的吻。   .   这场大火烧了半日才熄灭,索性并没有人伤亡,起火之时,铺子里的人都跑了出来,连最初被困在里头的一名妇人也被人救了出来。   尉迟瑾的侍卫动作利索,在屋子即将倒塌之时也都立即出来了,不过有些人还是因此受了些伤。苏锦烟让大夫配最好的药膏给他们医治。   但伤得罪严重的要属尉迟瑾。   他之前冲进火中时,里头浓烟密布,根本睁看不清。就用手到处翻找,一双手已经被烫得发红,肩膀处被掉下的横梁撞到,也烫了块不大不小的疤。   大夫过来给他清洗时,尉迟瑾让苏锦烟先出去。   “怎么了?”苏锦烟不解。   “伤口太丑,你看不得。”   苏锦烟瞧着他此时胡乱用衣裳抱着的双手,迟疑了片刻,就出了门。   不是看不得,而是不敢看,怕看了之后,心中愧疚更甚。   苏锦烟坐在廊下,失神地瞧着墙角的一株兰草,心口闷闷的。   “小姐,仔细着凉了。”霜凌过来给她添衣,又递给她一碗安胎药。   苏锦烟接过,一口喝尽,手指却紧紧地扣着碗底。   看见尉迟瑾跪在火中的那一幕,说不感动是假。此时,脑海里还一直浮现他看见自己时,目光呆滞又带着难以言喻的庆幸。   那样的尉迟瑾,是她从未见过的。   他抱着自己失而复得哽咽之时,那种被人强烈的珍爱之感也是从未体会过的。   仿佛有什么东西轻轻地吹进了她心里,涨涨的,又暖又涩。   “小姐?”霜凌站在一旁奇怪地看她。   “怎么了?”苏锦烟抬眼,这才明白过来,赶紧将手中的碗递给她,问道:“里头情况如何了?”   “大夫已经清理了伤口,”霜凌道:“眼下正在抹药呢。”   “好。”苏锦烟起身。   “小姐做何去?”霜凌在后头问,却见苏锦烟已经上台阶进了屋子。   .   尉迟瑾坐在床边由大夫上药,手被烫伤有些地方已经破皮,浸了血的肉袒露出来,样子实在可怖。见苏锦烟进来,他倏地将手抽回去,用被子盖住。   “你进来做什么?”尉迟瑾道:“我这还没好。”   苏锦烟走过去,一言不发地从大夫手上接过药,然后坐在他面前。   “手拿出来。”苏锦烟面无表情地说道。   尉迟瑾觉得她面色有些不对劲,以为她生气了,迟疑地伸出左手。但左手已经上药包扎好了,苏锦烟没看清里头情况。   “另一只呢。”   “锦烟,”尉迟瑾道:“另一只手难看,还是让大夫来吧。”   “给我。”   尉迟瑾摸不准她这会儿是什么情况,忐忑地将另一只手递了过去。   苏锦烟见手上狰狞的伤,动作顿住了。   “我没骗你吧?”尉迟瑾说:“你看这做什么,实在......”   “尉迟瑾,”苏锦烟抬头,眼里涌动着某种情绪,隐隐压制着。她说道:“以后别这么傻,哪有问都没问清楚情况就冲进去的?”   尉迟瑾被她斥责一通,莫名地弱了些气势,怕她生气,赶紧解释道:“我一路跑过去时,人人都在说有位夫人被困在铺子里,那时候,我哪里还能想那么多。”   “我当时唯一的想法就是找到你,所以......”他小心翼翼地去看苏锦烟:“锦烟,你别气啊,我下次记住了。”   “还有下次吗?”   苏锦烟手下微微用了点力,尉迟瑾龇牙咧嘴地痛喊出声。   “轻轻轻点....”尉迟瑾似乎疼的不行,眉头夸张地拧在一处。   果然,苏锦烟动作变得轻柔起来,边低头仔细地帮他抹药,边沉声说道:“不许再有下次。”   “好。”   “还有,无论何时,也请你珍重自己,这种危险的事要三思而后行。”   “好。”   “手指撑开些。”   “好。”尉迟瑾赶紧照着做,末了,有些委屈道:“锦烟,你为何这么凶。”   苏锦烟动作停了下来,缓缓抬眼盯着他。   尉迟瑾被她盯得心里瘆得慌,正想开口问“怎么了”,就听苏锦烟说道:“尉迟瑾,我决定试一试。”   “?”尉迟瑾茫然。   “你昨日说的...”苏锦烟认真道:“心安理得地接受你的好,我决定试一试。” 第83章   尉迟瑾闻言, 先是定住,目光探究她,渐渐地, 眼里溢出笑来。那笑意荡漾而开,滑至眼角,像盛满了星光。   星光太过耀眼, 惹得苏锦烟面颊微微发烫。   苏锦烟不着痕迹垂头,继续手上动作,却依旧能感受得到头顶那道缠绵灼热的目光。   “锦烟,”尉迟瑾受宠若惊又小心翼翼地问:“你刚才说什么了?”   苏锦烟不是临阵逃脱之人, 既然话已经说出口了,不妨就再说明白些。   “我想了下,”苏锦烟道:“试着接受你对我的好,不过......”   她又抬头问:“我也不知自己是否能完全做到, 我需要时间。”   尉迟瑾薄唇轻轻勾起, 他对着你笑的时候, 仿佛满眼都是你的影子,让你无所遁形。俊朗的面容又带着点得意和张扬, 立即将此事主导,占据上风。   “锦烟, 你这是答应了?想试着跟我做夫妻?”   紧接着他亲昵地靠近了些,语气勾人:“这不打紧, 你哪怕需要一辈子, 我也等得。”   苏锦烟手上的动作加快,努力维持的镇定,被他这副直白且不要脸的模样击得溃不成军。这一刻,她只想快些收拾好走人。   可尉迟瑾偏偏矫情且挑剔得很。   “锦烟, ”他说:“你害羞了?”   “没有。”   “那为何不敢看我。”   “我要上药。”   “可你上得太敷衍了,”他摊开手掌:“你看,拇指这里明显没抹均匀。”   “......”   苏锦烟又立即涂抹上去。   “锦烟,”尉迟瑾没放过她:“那从现在就开始如何?”   “开始什么?”苏锦烟装傻。   尉迟瑾盯着她垂着的头颅,坏笑:“当然是接受我对你的好啊。”   “你想做什么?”苏锦烟警惕,从旁边的盆里拧了块热帕子擦手。   “你过来一点。”   “做什么?”   “再过来一点。”   苏锦烟不动他就过来拉,她怕尉迟瑾手上伤裂开索性照做,挪过去一点儿。抬头就见他那张俊脸渐渐压下来,苏锦烟眼疾手快地将帕子整个罩上去,而后又把他赶紧推开。   尉迟瑾哈哈大笑。   他扯开帕子,见苏锦烟坐在床沿瞪着他,模样可爱得想被惹急了的兔子,登时又笑起来。   过了会儿,尉迟瑾停下来,才又开口道:“锦烟,其实现在见你就在身边,我已经很满足了。”   苏锦烟擦手的动作微顿。   “锦烟,”尉迟瑾情绪压抑,缓缓地说道:“你可知我今日跪在火光前在想什么?”   “我在想,只要你活着,你和孩子还活着,哪怕这辈子你不想见我也行,只要你们安全的活在某个角落。”   “哪怕拿我的命去换,只要你们还活着就行。”   “所以,锦烟...”尉迟瑾道:“我以后不逼你了,你只管按照自己的意愿生活。你想做生意随你,你不想回上京我也随你,你想做什么我都陪着你。可好?”   良久,苏锦烟低低应了一声:“嗯。”   尉迟瑾又笑起来,仿佛得了糖的小孩似的,心情愉悦了一整日,甚至连吃晚饭的时候也总是时不时瞧苏锦烟。   尉迟瑾的两只手受伤,苏锦烟琢磨了下,若用勺子吃饭应该是没影响的,只不过尉迟瑾义正言辞地说大老爷们拿勺子吃饭太没面子。   要喂!   苏锦烟只好亲手用勺子喂他。   尉迟瑾不忍她辛苦,吃得倒挺快,三两口就吃光了,完了就坐在桌边跟她说话。   “你今日出门可寻到了法子?”尉迟瑾问:“若是需要我帮忙,造办局那边我只需说一声便是,内务府总管是我们的人,此事完全不费力。”   “尉迟瑾,”苏锦烟道:“我非朝堂之人,做生意也非朝堂斗争,关系民族大义。许多人跟我一样都有资格去竞选这个机会。”   “我若是如此做了,对他们来说并不公平。况且...”苏锦烟说:“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得到的东西,我始终难安。”   尉迟瑾偏头打量她,有时候对她这副倔性子咬牙切齿,今日却又觉得可爱得很。   “你别动——”他突然严肃道。   “怎么了?”苏锦烟疑惑。   “你发丝上好像有虫。”说着,尉迟瑾伸手缓缓靠近。   苏锦烟听了,顿时也不敢动了,端端正正地坐着等他将拿不知是何物的虫子拂去。   却不想,那修长白皙的手指转了个弯,飞快地在她脸颊上捏了一把。   “......”   尉迟瑾得逞,又哈哈大笑。   门外站着的丫鬟们觉得世子爷今日似乎格外爱笑,从下午到傍晚,都已经笑许多次了。   耿青心里也感慨得很,回想起今日上午的事简直觉得就像做了个梦一般。心里暗自祈祷,以后可别再遇上这样的情况了,简直要吓死人。   *   苏锦烟上次去广安街的茶叶铺子里试茶之后,忽地想到自己也可以依照那样的制茶工艺试一试。   一来那样的工艺在市场上少见,且口感独特,二来,此种工艺使得茶叶易存放。如此工艺制作的茶从色香味来说并不逊色,只不过卖相上就需要好生斟酌一番。   苏锦烟将之前带来的茶样,自己琢磨了半日,便让张叔拿去给坝子村的那位老人家。并说明了此茶各样的特性,以及想要呈现的效果。   功夫不负有心人,果然在第三日,苏锦烟就得了消息,张叔兴冲冲地拿着制好的茶叶过来给她瞧。   四四方方的一块茶砖,面上都压得扁平,整体色泽呈现黑褐色。如此一来,从外表上看不出茶叶整体的情况,不论是粗枝还是细叶,都已经被压的齐齐整整。   卖相得宜。   如今市面上多以散茶为主,而茶砖却是头一回见,苏锦烟打量了半晌,渐渐欣喜。   “如何做到的?”她问。   张叔也高兴:“原本只是按着小姐的吩咐提了意见,却不想老人家眉头都未皱一下,转身进屋拿了石磨出来,前前后后一压,便成了。”   “老人家说了,”张叔道:“这种是熟茶的制茶工艺。”   “熟茶?”   “是的,”张叔解释道:“也就是先将茶叶渥堆发酵,让里头的滋味熟了制作而成。”   “果真有意思。”   苏锦烟当即让人取茶具出来冲泡,品尝过滋味后,不得不说,茶技大师对茶的性质了解非常透彻。通过工艺,完全将茶的苦涩味修饰了,如今喝到的滋味,即香且甘甜,口感柔和顺滑。   完全超出了苏锦烟的预想。   为此,她立即写了封信派人送过去给宋德章,要他将滇州剩下的茶叶都买下来。   *   上京。   “什么?”纪涵青蹙眉不解:“你说她将剩下的茶叶都买了?”   “买了,而且不止五万亩。”王康义道。   王康义还是纪涵青母亲娘家的侄子,也是纪涵青的表哥,因着这层关系,接手了纪家在外的铺子生意。   这些年一直打理得不错,因此,当初纪涵青便想到了与这位表哥合作。   王康义对这个智谋过人的表妹向来敬佩,原先因为自己从商的身份一度被她瞧不起,如今却得她看重,便不余遗力地按着她意思去做。   王康义将苏锦烟在滇州的动作打听得一清二楚,甚至以多少价钱买的茶,买了多少,都打探了个透。   只不过,此举却让他摸不着头脑。   按理说,最优质的一批茶叶被他们买走了,剩下的任谁也不会要。毕竟竞选皇商可是大事,又岂能以次充好?   纪涵青也同样琢磨不透。   苏锦烟花大价钱买这样多的茶叶目的为何,若说是竞选皇商,可谁人都知晓,只有最优质的茶叶才有竞争力。当初她也是翻看地理文书想到了滇州天气以及各样适宜茶叶生长的因素,才让人赶去滇州的。   却不想苏锦烟也派人去了那里,彼时还觉得此女子果真聪慧,居然跟她想到了一处。可这会儿,却有些琢磨不透她的思路了。   “表妹,”王康义道:“我看那姓苏的女子应该是病急乱投医,不足为惧。”   “我倒不这么认为,”纪涵青若有所思:“尉迟瑾看上的女人又岂是泛泛之辈。以次充好明显死路一条,她是生意人又岂会不知,想必这其中定然有什么谋划。”   “如此看来,”纪涵青继续道:“此女子思路奇诡,聪慧多智,确实不可轻看。”   “那......”王康义道:“咱们接下来该如何?”   “咱们依计划行事便是。”纪涵青道:“表哥,这批茶我试过,滋味极好,只不过工艺略差了些,你再重金寻人好生探究一番工艺。”   “咱们既然得了最好的的茶,固然得赢个漂亮。”她说:“不管那商户女是何打算,她拿到的茶叶品质不如我们,总归落些下风。”   “再过不久就是皇商竞选之日,”纪涵青志在必得道:“届时,我亲自去会会她。”   *   尉迟瑾手上的伤恢复得极好,伤疤都已经结痂了,只不过结痂后的伤口更难看了些。   “还疼不疼?”苏锦烟上完药,问尉迟瑾。   尉迟瑾用另一边上过药的手拿书卷,闻言,习惯性地“嗯”了一声。   尽管苏锦烟知道他是故态复萌,以此博同情,可看着狰狞的伤口,还是于心不忍。动作便又轻了些,帮他上好药之后又仔细包起来。   茶叶工艺之事了结过后,苏锦烟也渐渐闲了下来,不过也没太能闲着。毕竟她如今生意买卖做得大,账册也越来越多了起来,整日里但凡得空不是看账册就是看账册。   给尉迟瑾上药过后,苏锦烟又一头扎进了书房中,桌上堆着的一摞摞账册,看得尉迟瑾头疼得很。   这两日,尉迟瑾也没出过门,基本上苏锦烟在哪,他就在哪。   比如这会儿,苏锦烟坐在桌边看账册,尉迟瑾在不远处的椅子上看书。看了会儿他时不时过来打转片刻,偶尔翻翻苏锦烟的账册,偶尔百无聊赖地看架子上她平日临摹的字帖。   存在感强得令人不可忽视。   终于,苏锦烟放下笔,抬眼看他:“尉迟瑾,你近日不忙吗?”   “昂,”尉迟瑾懒懒地道:“我这不是受伤了吗?”   “......”   手受伤而已,又不是脚,如何就影响出门了?   苏锦烟忍了忍,指着桌上一摞账册说道:“我需要集中精神做事,你可否......”出去?   尉迟瑾绕过桌子在她身旁坐下:“你每日都要看这么多?”   “自然,”苏锦烟道:“这不是还得养你们父子吗?”   “孩儿他娘亲辛苦了,”尉迟瑾笑着抽开她手上的账册,说道:“既如此,那就歇息一日也不打紧。”   尉迟瑾拉着苏锦烟出书房,苏锦烟问他要去何处,尉迟瑾笑而不答,只说去了就知道。   直到上了马车,苏锦烟才回过神来,自己被他连哄带拖地就这么出了门。   尉迟瑾似乎早有准备,马车上热茶点心,甚至打发无聊的书卷都有。   苏锦烟瞧着外头艳阳高照,今日天气似乎比往日都暖和了些,索性本着既来之则安之的心态就这么坐下来。   “吃不吃?”尉迟瑾将糕点递到她嘴边。   苏锦烟伸手去接,他却没给,硬要喂她,态度固执且诚恳。   “尉迟瑾,”苏锦烟不大自在:“我自己来就好。”   尉迟瑾这两日就跟变了个人似的,做起这些服侍人的活儿来居然一点也不生疏,连喝安胎药他也要试一口烫不烫。   尉迟瑾举着糕点,像诱哄小儿似的:“张嘴,新鲜出炉的,我还让厨下婆子们多加了蜜糖。”   苏锦烟喜欢吃甜,难免经不住他诱惑,听他说得天花乱坠,差点要为糕点作上一首诗了,索性张嘴一口咬住。   然而,她唇瓣不小心碰到了他手指,内心慌了下立即退开。   尉迟瑾佯装没看见她的异样,低声问:“好不好吃?”   “嗯。”苏锦烟若无其事地点头。   “那我也尝尝。”   尉迟瑾伸手在她唇边擦了下,苏锦烟还未来得及弄明白是何情况,就见他将手上的糕点碎末渣子含进了口中。   “......”   尉迟瑾的眼尾细长,当他斜眼看人又带着笑时,无端有点勾人。   “果真滋味甚好。”   苏锦烟也不知为何,最近总容易面颊发烫。所幸她向来遇事镇定,即便不镇定也能很好的做些什么掩饰过去。   比如这会儿,她不着痕迹别过脸,捡起本书卷来看,状似没听见他的话。   尉迟瑾“啧”了声,也没再勾她,而后也慢条斯理地喝茶。   但仅此一事,狭窄的车厢里却渐渐弥漫了股暧昧且灼人的气息,苏锦烟即便是盯着书卷,也总能感觉到尉迟瑾各样的动静。   也不知过了多久,就在苏锦烟难熬之际,马车总算停了下来。   下车后,入目的是一片湖泊,四周或红或黄的树木交接,映在水中影影绰绰,煞是好看。   “为何带我来这?”苏锦烟道。   尉迟瑾给她系斗篷带子,将她裹进厚实且毛茸茸的斗篷中后,才说道:“我前日看书,书中说怀孕妇人因多看美好之物,有利于生产。”   自从苏锦烟怀孕后,尉迟瑾就找了许多的医术来看,皆是跟妇人怀孕有关的。   但苏锦烟狐疑:“真的?”   “自然,”尉迟瑾牵着她的手沿着小路缓缓而上,说道:“不仅如此,也有利于妇人生产过后心绪开阔。”   山上种了大片桂花树,此时正是秋桂开花之时,苏锦烟站在小路中央,忍不住深吸了口气。   心旷神怡。   尉迟瑾领着她往桂花林中走,路面崎岖,走了会儿,苏锦烟就走不动了,微喘着气问他:“还要多久?”   “累了?”尉迟瑾问。   也不等她回答,兀自将她打横抱起,穿过桂花林,片刻后来到了一处凉亭。   凉亭四周都挂了帘子,将风堵了个结实。进入亭中,苏锦烟还能感受到一股暖流萦绕,定睛一看,原来是亭子四周都燃了碳火。   看来今日之事,尉迟瑾早有谋划。   尉迟瑾也不掩饰,将她放在软塌上坐下,说道:“为了今日与佳人相约,我可是等了许久。”   他长身站立,微微倾身看她。面庞俊朗,鼻梁直挺冷白,下颚线条犀利且精致。乍一看分明是一张清冷矜贵的脸,可此时此刻却因眸子里的笑意,整个人都显得温柔起来。   有那么一瞬间,苏锦烟仿佛又回到曾在国公府的时候,尉迟瑾有时也是这般笑着看她。但那个时候她却并不理解这种温柔笑意背后是何感情。   只以为这是他京城贵公子惯用来哄人的手段。   如今再看,心里就起了些疑虑。   “尉迟瑾,”苏锦烟也盯着他,直白地问道:“你从何时开始喜欢我的?”   闻言,尉迟瑾一愣,他没想到苏锦烟会问这样的话。他认真想了下,说道:“兴许是见你的第一眼就喜欢了。”   “你骗人,”苏锦烟说道:“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是在迎亲的船上,彼时你还送了我一锭金子,你忘了?”   陈年旧账在这种时刻翻起来,还颇有种要好好算一算的架势。   尉迟瑾摸摸鼻子,面色无辜,无声求饶。   “你为何要送我金子?”苏锦烟却没打算放过他,甚至还带着点狭促。   尉迟瑾心虚一大截,再次无声求饶,见她还想再说什么,下意识地就凑过去将那红唇堵住。   “......”   两人靠近的那一瞬间,各自皆猛地颤了下。之前尉迟瑾也没多想,然而当贴上了她的唇才反应过来。   他也就这么静静地贴着,没其他多余动作,在心跳加快且脑海各种挣扎间,最后还是理智地、依依不舍地退开。   苏锦烟对于这触不及防的吻有些迷糊,直到他退开了,都还有些发愣。   “锦烟,”尉迟瑾拉了张椅子在她面前坐下来:“我并未骗你,兴许真是从那时便已经喜欢你了。”   “当时我的衣袍被火星子点燃,而你却在看好戏。”尉迟瑾笑道:“那一刻,我心里想的居然不是斥责你,而是恼怒自己为何在你面前丢了人。”   后来他总是记起那一幕,记得她明亮动人的眼睛。   .   桂花亭相约之后,好像有什么东西悄然变了,就像春雨润无声一般。   尉迟瑾收到京城来的家书,这已经是第四封。他看完之后,眉头微微蹙起。   苏锦烟从账册中抬起头来,问道:“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我母亲病了,”尉迟瑾无奈道:“父亲以此催我快些回去。”   若是别的事还好,可孝字大过天,饶是皇帝也违背不得。   “那你回去就是,”苏锦烟说道,她红唇动了动,似乎还想说些什么,最后还是咽了下去。   尉迟瑾自然看到了,他坐过去牵起她的手摩挲:“锦烟,我去去就回,你在这等我便是。”   “既然回了,那就多留些时日尽孝。”苏锦烟道。   她如今决定尝试跟尉迟瑾在一起,自然便也想到了今后的情况。皇后和璟国公府对她颇有意见,两人前路恐怕不是这么容易。   尉迟瑾不可能为了他一直留在宜县,况且璟国公府迟早也会知道她怀着尉迟家的骨血,今后要面对的困难,恐怕不止一点半点。   尉迟瑾也是想到了这样的情况,赶紧安抚道:“你莫要多想,上京那边的事由我来处理,你只管安心养胎。”   “好。”苏锦烟笑了下:“我等你回来。”   .   次日,尉迟瑾就离开了宜县,走之前将十七等人留下保护她。许是不忍见离别,苏锦烟醒来时想着要去送他,可霜凌说,尉迟瑾昨夜凌晨就走了。   人就是这么奇怪,但凡习惯一件事,就很难再改变。   平时每日起来,尉迟瑾厚着脸皮过来蹭早饭,可当尉迟瑾走后,苏锦烟对着满桌子的饭菜竟有些索然无味起来。   好在没过多久,宋德章写信来说,造办局的陈大人已经到了定城,应该是打算在定城竞选此次采买之事。   宋德章写信来问她是否要去定城,若是去,他那边就准备好住处。   造办局采买茶叶之事关乎皇商竞选,如此大事苏锦烟自然是要去的,便立即回信给宋德章。   从宜县出发去定城,快则三四日,慢则五六日,苏锦烟怀着身孕,提前出发,慢悠悠地在路上行了几日。   到定城时,天气已入冬。   宋德章早已带着定城的掌柜们在城门口相迎,苏锦烟下马车后,见着定城修缮一新的城门,也忍不住感慨。   才短短三月而已,竟像是过了许多年一般。   “苏东家。”宋德章今日披着一身白色大氅,立在寒冷的清晨,倒是颇有一番浊世公子的模样。   也仅仅只是三个月而已,宋德章的身上再也找不到当时狂妄自傲,反而多了份内敛和沉稳。   “我已经将定城最大的客栈包下,也收拾妥当。”宋德章考虑她怀孕,怕客栈人多冲撞了她,索性便将客栈都包了下来。   闻言,苏锦烟好笑:“适才还感叹宋掌柜变了许多,却不想还有一点未变。”   “?”宋德章疑惑。   “出手依旧是这般阔绰。”   宋德章莞尔,伸手道:“请。”   一行人入了城,等到了客栈时,却见门口停了几辆华丽的马车。堂屋有娇俏女子的声音传来:“怎的就不能住了?不是还有这么多空着的客房吗?是谁人如此霸道要全包了去?”   苏锦烟由霜凌扶着进门,抬眼就见那说话的丫鬟,她身边站着个紫衣锦袍的公子。   那人闻见动静,恰巧转头看过来,分明是女子的眉眼,见了苏锦烟的一瞬间,那眉眼微挑。   自带一股清冷傲气,开口问:“你便是苏东家?”   ----------------------------------------- 第84章   此人着了身紫衣锦袍, 眉目俊逸,几分女子的柔媚,又有几分男子的爽利。黛眉微挑, 骨子里的冷傲气息铺面而来。   带点来者不善的意味。   她开口就问:“你便是苏东家?”   苏锦烟脚步停下。   之前在门外便听了此人婢女说的话,估计早已从掌柜的口中得知了自己包下了整座客栈,而此人想必是来说项的。   可这说项的态度未免不大让人舒坦。   苏锦烟唇角含着浅浅的笑, 出门在外无论遇上谁,她皆是这副淡然且不失礼貌的模样,此时也不例外。缓缓问道:“这位姑娘有何事?”   她没回答问题,却反问了句, 态度疏离又带着点从容不迫。   纪涵青与她眼神对峙了片刻,唇角缓缓勾起,却笑意不达眼底。而后才说道:“不知苏东家可愿寻个方便,在下欲要下榻此处。”   她话落, 宋德章适时上前拱手一礼, 说道:“实在抱歉, 这家客栈我们已经包下了,还请姑娘另寻地方。”   纪涵青见宋德章一身白色大氅玉树临风地站在苏锦烟身后, 她目光意味不明地瞧了两人片刻,而后又渐渐笑开了。继续对着苏锦烟道:“实不相瞒, 在下喜欢这家客栈的装潢风格,整个定城就只看上了这家, 还请苏东家成人之美。”   纪涵青适才打量苏锦烟和宋德章的眼神, 令苏锦烟心底不悦,她又岂会不明白这人心里想的是什么。   原本也只是让几间客房出来而已,毕竟她带来的人也住不了这么大的地方。可因为此女子刚才的眼神,她又改变了主意。   居然打定主意拒绝, 那也就不拖泥带水,直白道:“抱歉,我平日不喜欢有外人打扰,还请姑娘另寻地方下榻。”   说完,她抬脚就要上楼梯。   “等等——”   苏锦烟转头:“姑娘还有何事?”   “苏东家大着肚子独自来定城,”纪涵青缓缓问:“尉迟瑾可知晓?”   苏锦烟微眯着眼打量她,似在猜测来人是谁。   “我就是纪涵青,想必...”纪涵青笑了笑:“苏东家也听过我的名字。”   纪涵青背手站得闲适,闲适中又有点身份尊贵的优越感。毕竟她可是跟尉迟瑾即将赐婚之人,苏锦烟不可能不知道她,兴许还私下派人打听了她的情况。如今她纪涵青就站在她面前,倒想看看接下来这位尉迟瑾的前妻会是何等有趣的反应。   但苏锦烟没什么反应,她唇边始终含着浅浅且礼貌的笑。   “抱歉,没听过。”   “......”纪涵青面色微僵,倒没想过是这般回答。   “纪姑娘若是没别的事,”苏锦烟淡淡道:“苏某就先告辞了。”   说完,她转身上了楼。   “小姐,”片刻后,纪涵青的婢女小心翼翼问道:“眼下咱们要换地方吗?”   纪涵青看着苏锦烟走上楼梯,拐过回廊后就不见了身影,这才缓慢地收回视线。   “换。”她面上的笑意淡了些,眸中带着不悦,吩咐道:“一会儿叫表哥过来见我,我有话与他说。”   出了门,纪涵青上马车之前,转头又看了眼客栈,而后若有所思地钻进车内。   .   进了客房,霜凌和巧月等人麻利地将带来的行礼收拾起来。   苏锦烟坐在椅子上歇息,回想适才情况,眉头微蹙。这个时候纪涵青来定城做什么?若说是来见尉迟瑾,也应该是去宜县。   但若说是来见她......   刚才纪涵青见她大着肚子,神色却并未觉得惊讶,恐怕早已得知她怀孕的事。如此一来,那璟国公府是否也知晓了?   “唉——”苏锦烟叹了口气。   霜凌听见了,转头担忧地问:“小姐可是为那纪姑娘烦忧?”   尉迟瑾之前要跟纪家嫡女赐婚的事,作为贴身丫鬟,霜凌自然也是晓得的。原本两人相隔千里八竿子打不着,如今却在江南定城这么个地方遇上了,说是巧合实在没人信。   况且那纪涵青看着就不像个善茬,霜凌觉得往后指不定还得有其他麻烦呢。   苏锦烟却没她这般烦忧,一个纪涵青罢了,若她的目的只是尉迟瑾,倒是没所谓。怕只怕她此来定城另有图谋。   过了会儿,苏锦烟吩咐道:“后日便是竞选之日,咱们提前将茶样给造办局送去,另外让张叔打探打探都有哪些人也参与了这次皇商竞选。”   .   与苏锦烟同样想法的还有许多人,都想打探清楚这次竞选的情况,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纪涵青也是如此,她寻了另外的客栈住下后,便赶紧见了王康义。   “你去打探打探这次竞选的情况,”纪涵青想了想,又说道:“尤其是汇源茶叶商行的,看她们的茶样是什么。”   “表妹,”王康义常年混在生意场上,对于这些暗地里的斗争颇是有心得,便提议道:“咱们要不要使些银子给造办局的人?”   纪涵青冷眼睨他:“表哥认为我会输?”   “不不不,”王康义赶紧解释:“我只是觉得有钱能使鬼推磨,咱们使些银钱,回头办事也方便些。”   这里的“办事”,自然是别有用意。   但纪涵青不屑,沉声道:“你只管按我说的去做便是,其他的不可妄自动作。”   “是是是。”   .   下午的时候,张叔就已经回来了。   “打探得如何?”苏锦烟刚刚睡了午觉起来。   张叔匆匆喝了半盏茶,然后禀报道:“小姐,这次来定城的商客非常多,光竞选的就有二十余家。其中东来商行、福临商行还有纪家的诚盛商行是最有力的对手。”   “纪家?”苏锦烟微蹙眉。   “对,”张叔解释道:“就是那个名满天下的纪大学士,纪家是书香世家,世代居于山东。家中也有些生意铺子,只不过纪家子弟从不沾手,而是交给了大房夫人娘家的侄子王康义打理。”   “如今王康义也来了定城,且今日老奴去官府时,那些人一听说是纪家的人,立即热情请了进去。老奴还有其他商行的人等了许久才得以进门,可见,就凭纪家的名声,造办局那些人多多少少都会给薄面。”   如此一来,纪家赢面最大,这才是张叔最担心的事。   不过苏锦烟却是想了另外的问题,纪涵青此来定城想必还真是冲着她来的。如若不然,一个世家贵女,为何要千里迢迢来这定城参与皇商竞选之事?   霜凌听了,心里疑惑:“小姐,那纪姑娘为何要来跟咱们争皇商?”   要知道商人的身份在这些贵女眼中最是不齿的,霜凌实在搞不懂。   苏锦烟凝眉思索,她也不太明白这纪涵青到底是何意,若说是为了与她争皇商,实在说不过去。但若说是为了尉迟瑾,可依纪姑娘的聪明才智只需在京城周旋,婚事就能稳妥。   但她却偏偏来了定城。   “无需理会,”过了会儿,苏锦烟道:“你们将事情准备稳妥就是。”   *   京城。   尉迟瑾风尘仆仆到了国公府,径直去了正院给薛氏请安。   信中说国公夫人薛氏卧病在床,一路上尉迟瑾担忧的不行,如今进了屋子,见薛氏坐在软塌上,面容虽苍白了些,精神头倒是还好。   “母亲,”他跪下行礼:“儿子回来了,母亲身子可好些了?”   薛氏见了儿子自然是高兴,走过来就拉着他四处打量。见他最近没瘦,反而比之前去江南查案回来时面色好看了些,心里也暗暗满意。   “娘也不是什么大病,”薛氏有些心虚,毕竟这事是丈夫做决定,让她称病将儿子喊回来。薛氏道:“也就前些日子受寒着凉。”   说着,她咳嗽几声,又道:“只是娘年纪大了,没那么快痊愈,这会儿仍有些咳嗽。”   “瑾儿,”她问:“你这次回来不走了吧?”   尉迟瑾叹气,心里无奈得很,没想到为了让他回来连娘亲也跟着做戏。   没过多久,璟国公派人来请他去书房。尉迟瑾又行了一礼说道:“娘先歇息,儿子去见见父亲。”   尉迟瑾先回锦逸院去洗漱换了身衣裳,而后才往璟国公的书房去。   璟国公早就等着这个儿子了,当初宫宴上拒婚他心里气得半死,如今过了这么久,心里有气却又像堵了棉花似的,不知从何处发泄。   见了尉迟瑾,面色冷然地坐着喝茶。   尉迟瑾笑道:“父亲还生儿子的气?”   “你还知道回来?”璟国公怒道:“你当初一走了之可想过我跟你皇后姑母如何难办?”   尉迟瑾在一旁椅子上坐下,漫不经心道:“父亲你得讲讲道理,我几番拒绝婚事,可你们却一意孤行。宫宴上的情况你们应该早料到了,想必也有现成的应对法子。”   有个太聪明的儿子也是气的很,反正国公爷此刻就气得不行。他将手中的茶盏往桌上重重一搁,说道:“如今你回来了,我也不瞒你,再过几日便是冬猎,皇上和众位大臣都会去,你届时当面请罪便是。”   “父亲。”尉迟瑾正色道:“纪家的婚事不妥。”   “如何不妥?”   “父亲有所不知,”尉迟瑾道:“纪家二房有个嫡女嫁的正是三皇子外家表兄,那表兄对外说是三年前已去世。可实际上却暗地里为他招兵买马,乃三皇子名副其实的左膀右臂。”   招兵买马可不是小事,如此机密之事交托他人,必定是极其信赖的心腹。   璟国公面色凝重,问道:“此事当真?”   “这是我在追查三皇子谋反证据时查到的线索。”   “那为何却查到了纪家?”璟国公幽幽地问。   尉迟瑾摸摸鼻子,也不心虚,笑道:“自然是想着...”如何让你们死了赐婚的心思罢了。   “不过,”尉迟瑾道:“此事目前只有父亲与我知晓,还请父亲暂时别跟皇后姑母说。”   “为何?”   “此事牵扯重大,”尉迟瑾道:“我还需放长线掉大鱼。”   毕竟调查三皇子这事是太子秘密交给他的任务,皇后还并不知情,万一到时候她一气之下打草惊蛇可就不好。   “总之,”尉迟瑾道:“赐婚的事你帮我在姑母面前拖着。”   “要拖多久?”璟国公问。   “暂时还未确定,兴许一两个月。另外...”尉迟瑾慢悠悠地品了口茶,散漫地拉长语调道:“儿子还有件喜事与父亲说。”   他不知悔改还得意洋洋的模样,弄得璟国公胸口闷疼:“跟你老子还卖什么关子,直说!”   “父亲,”尉迟瑾笑道:“您很快就要有孙子了。”   “?”璟国公一时没明白过来是何意。   “锦烟已怀有身孕,”尉迟瑾道:“怎么样?惊不惊喜?”   原本这事尉迟瑾是没打算说的,只不过为了让璟国公帮他拖住赐婚的事,想了想还是说出来。反正他们早晚也会知道,况且他跟苏锦烟两人既然重归于好,往后自然有一大堆琐事面对。   他不防提前将此事说出来,也算是给苏锦烟铺路。   果然,璟国公听了后,面色由之前的冷淡肉眼可见地变愉悦,却碍于儿子面前还得为此老父亲的庄重威严,又刻意压了压情绪,矜持地问道:“已经多久了?”   “六个月。”   “如此说来,”璟国公道:“那岂不是你们和离之前就......”   “正是。”尉迟瑾正色:“只不过此时父亲你先暂时瞒着,莫要告诉任何人,母亲那边也不可。”   薛氏耳根子软,谁套话都容易。   但璟国公不解:“为何要瞒着?”   “毕竟纪家之事还未解决,”尉迟瑾道:“若是皇后姑母知道了,届时派人去找锦烟......”   他后头的话没说下去,但璟国公听得明白。   皇后有多想让尉迟瑾跟纪涵青成婚,璟国公也是清楚的。届时皇后要是知道了苏锦烟有孕,说不得会使些非常手段。而苏锦烟又是个倔性子,事情闹僵了可不好。   璟国公点头:“此事我替你瞒着就是,但纪家那边的事你要尽快查清。”   他想尽快抱孙子。   尉迟瑾好笑,承诺道:“最迟不超过两个月。”   *   竞选皇商这日,苏锦烟起了个大早,站在二楼回廊处眺望。客栈四周空空荡荡,晨雾弥漫在院中,屋檐上的青瓦结了一层薄薄的霜。   “小姐,”霜凌跑上楼来,递了个袖罏给她:“这个路上暖手。”   苏锦烟接过来,青瓷袖罏上还包了一层绒布,暖热的温度从里头透出来,瞬间觉得整个冬日的清晨都变得暖和了许多。   “张叔他们准备好了吗?”苏锦烟问。   “已经好了,”霜凌答道:“今日太早,厨下婆子还没生火煮早饭,奴婢让巧月去街上买些朝食回来,等吃过早饭就出发。”   “好。”苏锦烟转身准备进门,却瞥见宋德章此时带着几个掌柜进了客栈大堂。   “苏东家。”宋德章看见了她,颔首算打过招呼,然后在大堂坐下来。   苏锦烟下楼,在另一旁也坐下,问道:“宋掌柜为何也这般早?”   “我打算与苏东家一起过去。”   宋家也参与了这次皇商竞选,如今宋家家主是宋新和。虽然家业大不如前,但听说为了参加此次竞选还是举全族之力买了五万亩的茶叶。   宋德章此前被宋家赶了出来,按理说,这样的场合见面定然不合适。正是因为考虑到此,苏锦烟才没让宋德章过去。   倒不想,他主动来了。   苏锦烟听了也没说什么,这是个人意愿,她尊重便是。她问道:“你想好了届时如何做?”   “是。”宋德章道:“咱们准备了这么久,只许胜不许败。”   闻言,苏锦烟莞尔。宋德章性子虽是内敛沉稳了许多,但骨子里的张扬和野心还是没变。从某种角度来说,宋德章和她是同类人。   对于这次竞选,苏锦烟也是这么想的,只需胜不许败。   吃过早饭,一行人便出发了,越靠近府衙,路越是堵得慌。   造办局邀请商客们在府衙后堂见面,采买之事也是现场甄选。因此,今日除了来参加竞选的人,还有许多来凑热闹的人。   路面被堵了个水泄不通。   眼看时辰快到,苏锦烟说道:“这里离府衙已不远,咱们走过去便是。”   众人纷纷下马车,苏锦烟抬眼就见对面的马车上也下来一人。   正是纪涵青。   纪涵青也看见了她,两人目光在寒冷的清晨交错,片刻后又各自若无其事地别开。   霜凌扶着苏锦烟往人群稀疏的地方走。好巧不巧,纪涵青一行人就跟在其后。   “苏东家留步。”   苏锦烟停下,转头看她:“纪姑娘有事?”   “你就不好奇我为何来定城?”纪涵青问。   “你为何来定城?”苏锦烟顺着她的话平静地问。   倒是将纪涵青问得一愣,没曾想她会这般直白浅显不带拐弯的,与她曾经见过的那些贵女确实不一样。   纪涵青笑了笑,缓缓道:“若我说,是为你而来呢?”   “苏某之幸,多谢。”   这话字面意思简单,苏锦烟面上的情绪也极其简单,辨不出喜怒。倒一时让纪涵青琢磨不透她内心是何想法,是否如字面意思上的客气,还是根本就已经知道她的目的却一点也不惧。   江南女子的身形娇小,即便是苏锦烟怀有身孕,也依旧娇小。纪涵青站在她面前还要高半个头,但纪涵青觉得,对面之人虽只是一商户女子,却无端地气势迫人。   即便只是平静的语气,可当她的眸子浅浅淡淡地看着你时,总有种看透人心且胜券在握的气势。   只是这么简单的两句话,绕在两人之间那种无形的对峙,纪涵青便已觉得自己渐渐落下成。   毕竟是她最先沉不住气开口了。   对此,纪涵青暗恼。   苏锦烟也没问纪涵青为她而来做什么,她并不关心这种事,今日只关心胜负。说完这句,她转身就走,仿佛纪涵青只是个微不足的路人,看见了就打个招呼而已。   纪涵青见她依旧清冷离去的背影,原本势在必得之心在此刻倒是有些弱了下来。   “表妹。”旧⑩光zl王康义过来悄悄附耳说了一番话。   纪涵青听后拧眉:“这事你如何得知?”   王康义面色讪讪,说道:“我...不放心,所以就使了些银子进去,里头的人透露给我的。”   商人做买卖,行贿官府乃家常便饭,王康义做惯了此事,一朝不做倒是像没吃饭似的不舒坦。   纪涵青面色冷了下来:“此事你派人拦住。”   “为何?”王康义不解:“反正汇源商行的茶叶也不是咱们动手脚,咱们只管坐收渔翁之利就是。”   “若是如此,”纪涵青说道:“我即便是赢了她,那也是输了。”   她纪涵青要光明磊落、公平地赢苏锦烟。   .   一刻钟后,苏锦烟走到府衙门口,几名衙役站在门前查看通行牌。此前张叔已经带着邀请书信去官府兑换了通行牌,这会儿见人多,苏锦烟站在廊下等待。   少顷,十七带着封书信过来。尉迟瑾走后,留下了十七和其他侍卫,这些人也从宜县跟到了定城。   苏锦烟接过书信,是尉迟瑾写来的。摸着薄薄的信封,不知为何苏锦烟心里有些闷。   尉迟瑾离开了十几天,头一回写信回来,却不想只有薄薄的一封。然而拆开信一看,里头内容更是简单明了,只有寥寥几个字。   “我有事耽搁,不知何时回,勿念。”   苏锦烟垂眼默念了两遍,而后将信随意团了下,放进信封里头,莫名地有点生气。   勿念什么?   谁要念他了?   轮到苏锦烟时,宋德章上去递了牌子,一行人得以进入府衙后堂。   .   也不知是凑巧还是故意,苏锦烟的席位跟纪涵青的相邻,两人面前的桌上都放着自己的商号名称,还有一套精致的茶具,茶具旁还有些茶样。   巧月是负责今日展示茶样的人,巧月茶艺功夫好,且在苏锦烟的点拨下,对于如何泡出一道好茶也有所领悟,为了今日,她私底下练习了许久。   看得出来巧月有些紧张。   苏锦烟道:“一会儿,你就当平日里为我煮茶就好,无需多虑。”   “小姐,”巧月深呼吸道:“奴婢明白。”   各个商行的人都在紧张筹备,只等一会儿将茶叶最完美的状态展现出来。   苏锦烟低声交待完巧月注意事项,便安静端坐。手里握着青瓷袖罏,清风偶尔穿堂而过,有些寒凉,她因披着白狐狸斗篷倒是十分御寒。   人群喧闹之时,她难免又想起之前的那封信来。   有事耽搁,是什么事?   璟国公催他回去,想必最重要的应该是赐婚之事了。   下意识地,苏锦烟视线转了下,正好对上纪涵青。她似乎正在打量她,见苏锦烟看过去,便不着痕迹收回视线。   过了会儿,人群安静下来,有人小声说官府的人来了。   苏锦烟也收回心思,抬眼时,却惊讶住——   尉迟瑾着了件玄色大氅,锦衣玉冠身姿颀长,正被簇拥着进拱门。他面庞白皙俊朗,眉目肆意生辉,一副风流倜傥模样。   正看着她笑。 第85章   尉迟瑾大步进了门, 经过苏锦烟身边时略微停顿了下。   “尉迟世子,”有人问:“怎么了?”   尉迟瑾看了看北边的窗户,示意道:“有些凉, 将那边的窗关上。”   “?”   跟着的官员一愣,没想到他会关心这个,看了眼堂中许多衣衫单薄的女子, 暗想这尉迟世子倒不像传闻中那边清冷孤傲。   “是是是,”那人赶紧吩咐道:“去将北边的窗子都关上。”   窗子关上后,隔绝了寒风,瞬间觉得堂内暖和了许多。   尉迟瑾这人无论在何时都是这样张扬肆意, 就比如这会儿也如此,站在苏锦烟身旁等了会儿才走,也不管周围人是何异样目光。   苏锦烟从他进门后就收回视线,目不斜视佯装在思忖事情, 见他入座后跟其他人寒暄, 才松了口气。   今日尉迟瑾突然出现在此, 苏锦烟惊讶的同时也有些不解。才十余日罢了,除去路上的时间, 即便他连夜赶路,算起来在家中待的也不过半日而已。   他家书中分明提到薛氏生病, 而他却这般快回,想来薛氏病得并不严重, 恐怕哄他回去另有要事。如今最重要的事莫过于他的婚事和任职。   他却只停留了半日就不管不顾来了定城。   左边一道视线似有若无地落在她身上, 不用想也知道是那个纪涵青的,只不过苏锦烟没闲情理会。   竞选还未开始,现场众人都在各自寒暄,有些吵, 宋德章为了与她说话方便,将椅子又拉近了些。   “苏东家,”宋德章道:“我适才刚得了个消息。”   “什么?”堂内仍是有些吵,苏锦烟没听得太清楚,于是偏头过去问:“是何消息?”   “今日来的除了造办局和尉迟世子外,另外还有一位重要的朝堂大员,这人是今日竞选皇商的关键......”   “尉迟世子?”   “尉迟世子在看什么?”这时,另一头突然有人问起。   堂内安静了一些,苏锦烟抬头看去,见尉迟瑾盯着她们这里,面色不大好看。   尉迟瑾不耐烦地说道:“为何还不开始?还得等到何时?”   陪同官员立即回道:“是是是,现在就开始。”   尉迟瑾盯着苏锦烟看了眼,又看了眼,见她始终低着头没看他,心里气闷。   这一幕没多少人注意,但一直观察苏锦烟动静的纪涵青却是将两人的眉眼官司看了个清清楚楚,不屑地冷哼出声。   .   正如张叔所打听的,今日前来参加竞选的一共有二十六户商行,比苏锦烟之前预想的还要多些。全部人将整个府衙后堂坐得满满当当。   顺序都是按着之前兑换通行牌的时候定好的,公平公正。   最先开始的是东来商行,之前张叔打听过这家商行。东家姓吴,世代主要以经营茶叶为主,乃定州本地的老字号商铺。   东来商行选择的茶叶中规中矩,不算特别,但品质是市场上极其稳定且口碑极好的大红袍。   茶叶入壶之后,不过片刻,屋内就已经茶香四溢。大红袍以碳火烘焙而制成,特点就是香气极高长,喝时口感也厚重饱满。   且东来商行很会办事,茶叶冲泡之后,不仅让小厮端给了造办局品鉴之人,在场的商客们各自也都得了一杯。   众人也纷纷给面子地赞扬了一番。   苏锦烟因怀孕的之故,只能喝些清淡的花果茶,不过这样的场合还是端起来浅浅品了一口。   “如何?”身后突然有人问。   苏锦烟扭头,见是纪涵青站在身后,她手中也端了杯大红袍。   “滋味还不错,不过......”苏锦烟说道:“若是去年正秋的兴许更好。”   无论是茶艺还是茶技,纪涵青都学过,不仅学过,还了如指掌。从茶叶的滋味便可结合天文地理算得出茶叶产地,从这一方面来说,纪涵青学识确实丰富。   对于苏锦烟的这番话她不赞同,辩驳道:“茶要喝当季,吴东家做了这么多年茶叶生意,自然也清楚。去年的茶,那岂不就是陈茶了,如何能喝?”   “纪姑娘可喝过?”苏锦烟淡淡问。   纪涵青噎了下:“自然没有。”   她是世家贵女,又怎会喝陈茶呢,向来只会喝最新的最嫩的茶叶。   苏锦烟笑了笑,说道:“纪姑娘既然没喝过,又如何断定不好喝?”   此话问得纪涵青面色微臊,当然也听出了言下之意,便是山外有山人外有人,你没见过的东西多的是。如此一来,倒显得她过于狂妄似的。   后面又陆陆续续的轮了好几家商行,只不过皆表现平平,就连此前张叔看好的福临商行今日出了点差池。许是茶娘子太紧张,不小心将茶叶放多了,导致滋味重了些。   接下来便是轮到纪家的诚盛商行,苏锦烟见纪涵青亲自拨弄茶具,心里诧异。这样的场合向来只需茶娘子展示就是,没想到纪涵青却是打算亲自动手。   原本纪涵青也是相让茶娘子做的,只是适才跟苏锦烟的言语交锋让自己暗自输了一截,再加上适才福临商行的失误。为了稳妥起见,她决定自己亲自来。   毕竟,这场比赛天时地利人和都在她,她必须赢。   滇州的茶叶在市场上并不出名,因此基本没多少人知道其品质如何,但苏锦烟见过也尝试过,自然清楚纪涵青手上的这批茶叶,魅力有多大。   再加上纪涵青此前花重金让人打磨了工艺,将茶叶此前的苦涩滋味掩饰得非常好。且纪涵青的茶艺功夫了得,一道茶下来,不仅堂内香气四溢,众人品鉴过后,更是大赞起来。   “入口顺滑,齿颊留香。”   “回甘悠长,清甜之中还保留了鲜爽滋味,工艺上乘。”   “且茶汤色泽金黄透亮,实在是不可多得的佳品。”   堂中众人喝彩,还有人特地问了尉迟瑾:“尉迟世子觉得如何?”   尉迟瑾喝都懒得喝,闻言,只淡笑不语。   有了纪涵青的珠玉在前,后头的几家商行压力极大,不是这出错就是那出错。渐渐地令造办局的人有些失望起来,尤其轮到苏锦烟时,这种暗涌的不耐更是到了极点。   因为这时,巧月面色惊呼地在苏锦烟耳边禀报了一番。   她们的茶样被人动过手脚了,此时匣子里头的茶叶,并非她们之前准备的样品,而是其他品质残次的茶叶。   苏锦烟蹙眉。   宋德章问:“怎么了?”   “有人动了我们的茶叶。”苏锦烟小声道。   那边造办局的人不耐地催促:“汇源商行的人为何迟迟不开始?”   “若是没准备好,劝你们趁早.....”   “趁早什么?”尉迟瑾斜眼冷睨过去,那官员立即闭了嘴,也不知自己如何就得罪了这位世子爷。   尉迟瑾起身走过去,问苏锦烟:“发生了何事?”   “我们的茶样被人动过了。”苏锦烟说道。   闻言,尉迟瑾第一时间朝纪涵青那边看去。   “尉迟世子是何意?”纪涵青冷笑:“莫不是怀疑是我动的手脚?”   “确实怀疑。”   “......”   纪涵青面色铁青,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尉迟瑾怀疑她纪涵青,简直是奇耻大辱。难得地她语气不好起来:“我劝你最好查清楚再做结论,我纪涵青又岂会是背后搞动作的宵小之辈。”   “知人知面不知心。”尉迟瑾道。   “你——”   另一位官员赶紧上来打圆场:“我看此事是个误会,兴许是苏东家将茶样拿错了说不定,这事......”   尉迟瑾也清楚现在不是讨论罪魁祸首是谁的时候,他转身问苏锦烟:“你们可还有其他茶样?”   “有,”苏锦烟说道:“只不过在客栈。”   “那就派人去取。”尉迟瑾问身后之人:“李大人觉得如何?”   姓李的官员又如何能反驳,自然是赶紧同意。毕竟他只是个从五品的小官,跟这些上京的达官贵人们比,屁都不是一个。   这时,宋德章起身道:“我亲自去取。”   .   没过多久,宋德章将茶叶取了回来,苏锦烟安抚巧月情绪,让她以平常心来冲泡,自己则坐在一旁静静地看着。   经过之前的事件,众人倒是对汇源茶叶商行的茶样格外关注了些,纷纷伸长脖颈瞧情况。   纪涵青也是不错眼地盯着这边。据她了解,苏锦烟最后买的是一批品质较差的茶叶,自然是比不过她的。她倒是想看看苏锦烟还能有何起死回生的法子。   不过,等巧月从匣子里取出茶叶时,纪涵青愣住了——   “为何是一块黑砖?”   “我从未见过这样的茶。”   此事,引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   连尉迟瑾也觉得有些稀奇,他视线顺着茶砖转到苏锦烟脸上,却见她似乎并未理会周围的议论之声,面色从容。   许是怀孕的妇人身上都有种恬静的气息,苏锦烟安静地坐在堂中央,比起周围各种惊诧的喧闹声,竟是有种遗世独立之的美。   巧月将茶砖平稳地放置于块干净的帕子上,然后取出小刀削了一块茶叶下来,之后再放入紫砂壶中。   沸水冲泡过后,又等了片刻才出汤。堂中安静,只听得倒茶的水声沥沥。   巧月茶艺功夫好,一招“韩信点兵”,提着紫砂壶从桌面上排着整整齐齐的白瓷品茗杯上飞流而过,只点了三回,便滴水不漏地将所有杯子都倒均匀。   与此同时,有人惊讶出声:“这茶汤为何是红色的?”   对于这样的问题,苏锦烟早就预想到了,正如她第一次见到红色茶汤之时,也是为其惊艳了一把。   苏锦烟含笑介绍道:“此乃熟茶,因特殊工艺制成,茶汤呈琥珀之色。”   “何谓熟茶?”这个新名词,众人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因工艺而得此名,便是将鲜叶先发酵,再制成茶。”   苏锦烟让小厮将倒好的茶分发给在座的各位品尝,暗自观察众人神色。   纪涵青品了一口之后,又品了一口,面色沉着看不出情绪。抬头时就见苏锦烟平静地看着她。   “纪姑娘觉得如何?”苏锦烟问。   纪涵青没说话,但心里已经有了定论。此茶虽品质不如她,但胜在工艺突出,算是另辟蹊径的法子。   如此一来,倒是与她的不相上下。   就连在场许多人品了之后也忍不住感叹。   “此茶滋味独特,甜儿不腻,回甘虽清浅但入腹之后却令人觉得浑身暖和舒坦。”   “汤色如琥珀,入杯涌动之时,透亮依稀可见红光。”   “口感醇厚,且饱满得趣,入喉间滑如绸缎,确实是难得一见的好茶。”   更有人作诗一首:“欲把西湖比西子,从来佳茗似佳人。”   听闻此,纪涵青面色总算有了变化,心里也头一回慌了起来。   .   毫无意外的,苏锦烟和纪涵青并肩拔得头筹,可皇商名额只有一个,这倒是令造办局之人犯了难。   有人问尉迟瑾:“尉迟世子觉得此事如何定夺?”   尉迟瑾懒懒地坐在椅子上,他倒是想定夺,然后赶紧带着苏锦烟离开。毕竟已经许久未见,他想好好跟苏锦烟说话,这会儿见这些人磨磨蹭蹭的实在等得不耐烦。   可依苏锦烟的脾性,定然是不想让他参与的,为了免她生气,自己也只好坐在一旁干看着。   “此时,”尉迟瑾说道:“李大人和众位商议就好。”   闻言,苏锦烟和纪涵青都松了口气。前者是不希望尉迟瑾以权谋私,后者则是担心尉迟瑾以权谋私。   总之,尉迟瑾这番态度倒是令所有人称心如意。   但造办局的人争议了好半晌也没个结果,就在他们犹豫之际,纪涵青起身说道:“既然众位大人都不知如何抉择,倒不如让我与这位苏东家自行决定如何?”   “???”   这倒是稀奇,这种事如何自行决定?   纪涵青气定神闲。曾经闻名的巫山聚贤大会上,她舌战群儒一举闻名。最得意的便也是诡辩之才,如今正好尉迟瑾也在,倒是要让他好生瞧瞧她纪涵青可不是浪得虚名之辈,也要让苏锦烟输得心服口服。   她含笑转身,对苏锦烟问道:“苏东家觉得自己的茶叶如何?”   “甚好,”苏锦烟简单明了。   “哦?”纪涵青又问:“好在何处?”   “适才众人已评价,苏某不再多言,只是不知纪姑娘为何如此问。”   “我认为,”纪涵青说道:“苏东家的茶叶工艺有悖自然本真。”   此话一出,堂内安静下来,这话又是从何说起?   对于众人的反应,纪涵青很满意,她缓缓道:“茶乃自然而生,自然而长,吸天地之灵气,聚天地之精华。人喝茶便也是想从中而得其自然滋味,纵观历史,所有茶都是以鲜爽寻其本真滋味为主,而苏东家却反其道而行之。”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独树一帜,”纪涵青继续道:“然而,在我看来,却是违背其本真,有悖自然之道,实在不可取。”   纪涵青口才了得,三两句就把品茶上升道天地大义——自然之道、本真之味。   连尉迟瑾也微沉了脸,紧紧盯着苏锦烟。为了这次皇商竞选之事她准备得多辛苦他十分清楚,若是跟纪涵青作口舌之争,实在是......   在场之人也都是如此想的。纪涵青的才名谁人不知?一个商户之女又如何能与其辩驳?   苏锦烟在各样的目光中缓缓起身,面上带着平静且从容的笑意。   若是一般人继续顺着纪涵青的这条大义之路走,确实难以说得过她,毕竟她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博览群书,引经据典顺手拈来。   但苏锦烟却偏要将这天地大义拉下来,落在人间烟火中。   “纪姑娘此言差矣。”苏锦烟道:“柴米油盐酱醋茶,乃百姓之寻常。我们祖先最初制茶也是因茶能解渴,茶能养生,茶能得趣,才渐渐将茶事发展繁盛至今。”   “不同的人饮茶,追求不同。”苏锦烟道:“纪姑娘性情高雅,喝茶追求本真。而百姓们喝茶则是追求滋味得趣。就好比做菜也是如此,煎炒亨炸手法不一。若是按纪姑娘的说法,那可否这些吸天地之灵气、聚天地之精华的食材,是否也是失本真了?”   “如此说来,”苏锦烟故作感叹:“想必除了纪姑娘,天下之人都是丢失本真了啊。”   苏锦烟的话音刚落,尉迟瑾就低笑出声,因堂中安静,他这笑就显得格外突兀。   以至于也有人笑起来,说道:“就是就是,喝茶可不就是为了滋味?就跟吃菜一般,好吃就是,哪管用什么法子做的?”   “正是这个理。”越来越多人附和。   纪涵青的面色微僵,仍是不死心地说道:“苏东家口齿好伶俐,适才苏东家也说了,祖先喝茶寻求养生,可若是违背本真,便也丢失了天地赋予的精华和灵气,又如何谈养生?”   “敢问纪姑娘...”苏锦烟直白地问道:“通过煎炒亨炸的菜肴可又失了精华和灵气?可又不能填腹养人?”   “妙!”此时,有人从鼓掌从外而入。   李大人看见了赶紧迎上去行了一礼:“陈将军怎么来了?”   来人一身戎装,身材高大魁梧,面容端正俊秀,算是个长得好看的将军。苏锦烟转头看去,愣了下。   原来是之前在宜县的茶叶铺子里见过的那位大人。   那人大步进来,笑了下:“苏东家,咱们又见面了。”   尉迟瑾起身,面色不虞:“陈将军如何认得她?”   陈毅挑眉:“尉迟世子别来无恙。”   两人同为太子殿下手下办事之人,自然是认得的,只不过尉迟瑾对陈毅眼里闪过的惊艳之色有些不爽。第一次有种自家的宝贝被别人发现了,很有可能要觊觎的感觉。   陈毅在椅子上坐下来,对着苏锦烟和纪涵青道:“两位适才的话本将军在外听得一清二楚。”   “实不相瞒,”他说:“此次采购的茶叶是要送到北疆邻国,以换取马匹等物资。”   “因此,”陈毅继续道:“本将军倒是觉得苏东家的茶叶更合适些。”   “为何?”纪涵青问。   “纪姑娘寻求茶叶滋味本真也没错,只不过,纪姑娘可想过,从东城出发到北疆,路途遥远,且又是苦寒之地,茶叶存放条件并不好。兴许日晒雨淋,届时茶叶滋味再是如何鲜爽,但到了地方就变味了。”   “本将军在北疆就经常喝变味的茶,实在是滋味其差。倒是苏东家这样的工艺及其合适,即便路途遥远,送去了北疆口感依然能完好保存。此中原由,想必依纪姑娘的聪明,定能明白。”   如何又不明白?   纪涵青听后面色青了白白了青,她千算万算倒是没将这一点算进去。   越是滋味纯的茶叶越是容易时日久了变质,她以往总是喝新鲜的茶叶惯了,倒是忽略了这点。而苏锦烟的茶工艺,本身就是熟茶的特点,即便再如何存放也依旧只会是熟茶,甚至茶汤还能像美酒一样越放越是醇厚。   猛地,她朝苏锦烟看去,不死心地问:“苏东家也是因为想到这点而改变工艺的?”   苏锦烟淡淡道:“确实如此。”   此前在宜县铺子里听掌柜的说,那批茶叶因在滇州放了许久,之后就变味才制成了那样的口感和汤色,她当时便已经有了这个想法。   只是,竟不知这位陈将军居然也是如此认为的。   苏锦烟对陈毅缓缓行了一礼:“多谢陈将军为我解释。”   .   纪涵青面色如何精彩,已经无人理会,众人恭贺苏锦烟得了皇商的资格。   “表妹,”王康义见她面色不好看,小心翼翼地问:“眼下咱们该怎么办?”   毕竟之前买了五万亩的茶叶,这可不是小数目。而且根据之前陈将军所言,茶叶放久了就得变味。当初纪涵青一味追求本真滋味,在工艺上也是严苛得很,却不想,最后落了这么个结局。   王康义是商人,输不输的眼下不再重点考虑,而是这批五万亩的茶叶令他犯了难。便提议道:“表妹,如若不然,咱们去问问苏东家熟茶工艺如何?”   纪涵青都要气笑了,青着脸朝苏锦烟看去,只见她被围在人群之中,面上含着得体的笑,从容自如地应对众人。   “不就是五万亩茶叶的损失么?”纪涵青收回视线,沉声道:“我回去自会跟母亲解释此事。”   说完,她拂袖离去。   .   出了府衙大门,苏锦烟长长地松了口气,宋德章也对着她笑道:“恭喜苏东家。”   苏锦烟也笑:“也恭喜宋掌柜,咱们的目标又进了一步。”   闻言,宋德章莞尔。   台阶下,耿青努力咳嗽。   苏锦烟转头,就见街道对面停了辆华丽的马车,尉迟瑾正掀着帘子不悦地瞧着她们这边。   宋德章也看到了,赶紧拱手道:“我就不打扰苏东家了,告辞。”   “对了,”苏锦烟拦着他,又开口道:“宋家的事......”   之前茶叶被掉包之事,其实苏锦烟跟宋德章都大体能猜得到是谁做的。毕竟当尉迟瑾吩咐要彻查此事绝不姑息时,宋家家主宋新和面色惊慌起来。若事情属实,恐怕宋家这次恐怕是真的要倒了。   “若真是宋家人干的...”宋德章道:“此事就是他们咎由自取,苏东家无需顾极我的颜面。”   宋德章继续说道:“我宋德章早已自立门户,不再是宋家之人。”   说完,他又拱手行了一礼,转身带着人离开。   霜凌扶着苏锦烟下台阶,提醒道:“小姐小心些。”   苏锦烟往尉迟瑾马车那边走,然而正要上马车之时,被人喊住了。   纪涵青从府衙大门出来,径直走到她面前。   “苏锦烟,”纪涵青面上依旧是世家贵女的矜持与高傲:“此次算我技不如人,但并我纪涵青非不如你。”   纪涵青看了眼马车上的尉迟瑾,微微抬起秀气的下巴,对着苏锦烟缓缓说道:“咱们,来日方长。”   “这位纪姑娘真是莫名其妙,”霜凌见纪涵青离去的背影,小声嘀咕。   苏锦烟只淡淡地笑了下:“咱们回吧。”   她转身准备上马车,就见尉迟瑾伸出一只手来要拉她。   尉迟瑾的手指修长白皙,即便经常握剑也没有厚茧,很是好看。苏锦烟盯着那只手,想起之前他写信捉弄了她一番,心里气恼,一把将他拍开。   “霜凌,”苏锦烟吩咐道:“你扶我上...哎——”   话未说完,就被人腾空抱起,下一刻已进了车厢中。 第86章   尉迟瑾抱苏锦烟上马车, 将人放在软垫上坐稳,深邃的眸子带笑。   “可有想我?”他问。   苏锦烟愣了下,记起曾经两人还未和离时, 他每次出远门回来都喜欢问这么句。   “可有想我,嗯?”尉迟瑾伸手捏住苏锦烟的脸,被她别开。   “尉迟瑾, ”苏锦烟问:“你为何这么快就回来了?”   闻言,尉迟瑾脸黑了些,“啧”了声,似不悦又是委屈地控诉:“你可知我在路上一直担忧你们娘俩, 为了早去早回,一路上昼夜不停,马都跑累了两匹。”   “孩子可还好?”尉迟瑾视线往下,小小地惊了下:“怎么长得如此快?”   才十余日不见, 肚子又大了许多。   苏锦烟这会儿已经是六个多月了, 怀孕五个月之前都基本上看不出来, 到了五个月之后肚子就跟吹气似的,如今更是了不得, 苏锦烟差点就快看不见自己的脚尖了。   苏锦烟摸了摸凸起的腹部:“孩子很好,这段日子我也基本不吐了, 吃得好睡得好。”   “对了,”苏锦烟问:“你还没回答我呢, 你为何这么快就回了, 不是说你母亲病了吗?”   “我母亲并无大碍,我给她请安之后就回来了。”   “?”就只是这样吗?   车内放着暖炉,暖烘烘的。苏锦烟今日起得早,这会儿有些犯困, 忍不住抬袖遮掩悄悄打了个哈欠。   “困了?”尉迟瑾坐过去:“困了就靠着我睡吧。”   苏锦烟依言靠着他的肩,尉迟瑾手臂不动声色地挪过去圈住她。苏锦烟察觉,只稍微不自在了下,立即又放松了。   想了想,她问道:“纪姑娘的事......”   “你总算提了,”尉迟瑾侧头看她,唇边勾着恶劣的笑:“我还以为你能忍得住。”   苏锦烟白他一眼,这一眼带着点魅,又带着点娇。尉迟瑾还是第一次见她露出这般俏皮的一面,稀奇得很,那恶劣的笑又扩大了几分。   “你放心,”尉迟瑾解释道:“我不会娶别人,至于皇后姑母想赐婚也只是她自己的想法,况且也不会成。”   “为何?”   “我查到了纪家一些事,纪家有个嫡女与三皇子外戚联姻,”尉迟瑾道:“虽说纪家并未参与三皇子的事,但紧凭他纪家这墙头草的态度,皇后姑母定然会放弃这门婚事。”   “而且,此事我跟父亲已经说过了,让他先帮我拖住皇后姑母那边。”   “锦烟,”尉迟瑾道:“暂时委屈你了,我还不能立即揭露纪家的事,免得打草惊蛇。”   “嗯。”苏锦烟委不委屈的她不觉得,眼皮子半耷的,就是特别想睡觉。   “锦烟,”尉迟瑾迟疑了下,又说道:“还有件事我想与你说。”   “何事?”   “关于孩子的事...”尉迟瑾低声道:“我已经告诉父亲了。”   闻言,苏锦烟睁开眼。   “不过你放心,暂时只有他一人知晓,绝对不会宣扬出去。”尉迟瑾忐忑地道:“在我们的事情还未明朗之前......你不生气?”   苏锦烟半清明的眸子看了尉迟瑾一眼:“你这么做定然有你的目的,我为何要生气?”   尉迟瑾暗暗松了口气。   “确实如此,我一来是想让父亲帮着托住皇后姑母那边,二来也是想让父亲提前有个准备。况且,他听说你怀孕后,确实欢喜。”   其实,尉迟瑾想带苏锦烟回京随时都可以,但他不想就这么委屈了她。   两人如今是和离关系,若是就这么带她回去,身份不清不楚的,苏锦烟也不自在。因此,只有等上京那边情况都安定,众人都接受此事,届时苏锦烟回京城也能挺直腰杆继续做他尉迟瑾的妻子,做璟国公府的世子夫人。   “锦烟,”尉迟瑾又道:“这些你无需担心,一切有我。”   “嗯。”苏锦烟从鼻子里发出慵懒的声音,看来是困得不行了。   尉迟瑾索性将人抱进怀中,见苏锦烟也没挣扎,便又搂紧了些:“睡吧。”   很快,怀中人的呼吸就变得均匀。   耿青小声地在外头问:“世子爷,回客栈吗?”   “不了,”尉迟瑾吩咐道:“去城外别院。”   此前他来定城查案时,在城外买了座别院,彼时跟苏锦烟没和好,自己不想一人去住。这会儿倒是想好生跟她腻一起,去客栈反倒碍事。   “你告诉霜凌她们,去客栈把东西收拾了,送去别院。”   “是。”耿青得令去了。   尉迟瑾盯着苏锦烟的睡颜看,她睡觉时并不像平日里那般冷清疏离,红唇总是微微张着,敛去了她身上凌厉的气息,倒有点稚儿般憨态可掬。   看得尉迟瑾心里柔软成一汪温泉,暖乎乎又甜蜜蜜。   没过多久,尉迟瑾困意也涌了上来,连夜赶路让他无暇歇息,这会儿车厢内安静,车轮粼粼,便再也忍不住靠着车壁睡了过去。   .   出了城后,马车行使变得缓慢起来,还时不时听见哀声哭嚎,幽幽切切地传进马车。   “贵人,给口吃的吧。”有人突然大喊起来。   苏锦烟迷惑地睁开眼睛:“怎么了?”   “没事,你继续睡。”尉迟瑾轻拍着她安抚,然后掀帘子往外头瞧去。   哀怨声越来越大,苏锦烟也顺着视线瞧出去,面色惊讶。   “那些......是流民?”苏锦烟问。   她已经许久未见过流民了,之前见的时候还是四年前。彼时北方战乱,流民南下涌入筱州,苏老夫人带着她出城布施时见过这等场景。   现在,她们的马车围着许多面黄肌瘦的人,此时正值初冬,他们身上衣裳还单薄,甚至还听见小儿有气无力的哭声。   苏锦烟眉头紧紧蹙起。   尉迟瑾也是如此。   据他所知,定州并未出现任何天灾,也无人祸,不可能有流民出现。那就只有一种可能,流民来自其他地方。如今在定城外就发现这么多,那很有可能其他地方也有。   这些流民到底从何而来?   “耿青,”尉迟瑾吩咐道:“你去问一问情况。”   “是。”耿青去了。   苏锦烟坐在尉迟瑾怀里,现在是彻底睡不着了,适才那小儿的哭声一直萦绕在心头,像蛛丝般黏黏糊糊难受。   她起身坐到窗边,从另一边掀帘去瞧,尉迟瑾阻止她:“别看了,免得心里不适。”   流民的情况实在不好,有的已经饿死倒在路边,尉迟瑾不想让苏锦烟看到这些。   “无碍,”苏锦烟道,她仔细瞧了出去,见四周的流民皆巴巴地看着她们的马车。尉迟瑾的侍卫用刀将这些人拦在几步之外,几乎撵都撵不走,用刀恐吓也不行,这些人为了吃的,什么都不怕。   尉迟瑾派人去禀报官府了,此时官府的人还没来,一行人只能干等着。   很快,耿青打听消息之后过来禀报:“世子爷,这些人都是从顺州来的。两个月前,南方连连大雨,顺州尤为严重,着了水灾。可顺州知府瞒着不报,才导致灾情越来越严重,引得流民起乱,许多人都逃到外边来了。”   听闻此,尉迟瑾心底发沉。   若只是顺州知府为了政绩而隐瞒此事,怎么也说不过去。灾祸处理不当必定会起乱子,为了一时政绩而冒着掉脑袋的事瞒天过海,任谁也没这个胆子。   怕只怕,这灾祸是有人故意要瞒着,这民乱也是有心要挑起。   如此一来,事情倒是难办了。   “你在想什么?”苏锦烟问。   “灾民的事。”尉迟瑾说道,而后继续吩咐耿青彻查情况。   过了一会儿,官府的人也来了,纷纷将流民赶至一边。尉迟瑾牵着苏锦烟下马车,那定城新上任的知府是刘焯,一来就跟尉迟瑾商量处理流民之事,看得出是个廉政的好官。   苏锦烟由霜凌扶着,打量四周情况,末了,苏锦烟吩咐道:“回头你让张叔带些人,在城外搭建御寒的棚子,在让人早晚施粥给他们。”   “另外,”她说道:“请几个大夫坐镇,兴许这些人身上还有病症。”   “御寒的棉衣来不及现做,那就拿些银两去挨家挨户收旧衣来。”   旁边的刘知府听见了,转头看过来:“这位是?”   “汇源商行的东家——苏锦烟。”苏锦烟抢先说道。   知府见她大着肚子,又是跟尉迟瑾在一起,心里大体明白了些什么,也不再多问。只是对适才苏锦烟沉着冷静的一系列发号施令,感到好奇和敬佩。   他这边还正在跟尉迟瑾商量对策,而这女子就已经冷静地吩咐人行动起来,倒是令他自愧不如。   刘知府问:“适才夫人所说的话我已听见。”   “实不相瞒,”他说:“夫人这般慷慨援手实在是感激不尽。”   此前定州城刚刚贪污案子结束,正是休养生息之时,且由于此前定城知府贪污税收,库里没有半分银子,要安置这些流民实在是有些困难。   最主要的是,刘知府也是第一次遇上流民的事,在如何安置上缺乏经验,倒不想眼前女子只打探了几眼就很快得出了法子。   “本官在此替这些百姓多谢夫人了。”刘知府道:“夫人之举实在大善,本官一会儿派人协助夫人,有何需要也请夫人只管开口。”   “刘大人,”苏锦烟说道:“我的法子也只能暂时缓解十余日,但这些流民如何长久安置,还需要刘大人多多费心。”   “另外,”苏锦烟继续道:“我愿再捐助一笔善款,只不过有个要求。”   “何要求?”   “官府出具告示,在城内昭告百姓,此次救济流民之举冠名汇源茶叶商号。”   “这...自然是没问题。”刘知府有点茫然,搞不懂为何赈灾之举要以汇源商号的名义,而不是苏锦烟个人名义。毕竟但凡有些银钱的人,都希望博个大善的名声。   苏锦烟含笑不语,倒是尉迟瑾很快就明白过来,促狭又自得地看着她。   觉得自家媳妇聪明绝顶,又将商人本质发挥的淋漓尽致,可爱至极。   苏锦烟吩咐好事情后,就上马车等待,过了不久,尉迟瑾也回来了。   “如何了?”苏锦烟问。   “已商量妥当,”尉迟瑾又将人揽入怀中,说道:“咱们先回别院歇息。”   *   上京。   纪涵青回到纪家在京城的府邸,立即就收到了祖父写来的信。   纪大学士一生自视清贵,当得知自己的孙女擅自经商,心中起怒,来信委婉地责骂了一番。   尽管是委婉之言,可纪涵青却面色发白、眼角通红,身形摇摇欲坠。   从小到大,她是千娇百宠的纪家嫡小姐,聪慧多智颇得祖父看中,因此亲自带在身边教养,还从未说过她半分不是。   如今,因为她私下跟表哥下江南竞选皇商,祖父居然第一次责备了她。   这样的责备令她不安,因此立即写信回去给母亲,从她那了解整体情况,当得知后真相后,纪涵青冷笑良久。   她是纪家极力培养的嫡女,此番来上京也是因此前纪家跟皇后达成了协议,送她来京城联姻。   却不想,联姻之事迟迟未定,再加上又得知她私下经商辱没名声,还令纪家的生意损失了一大笔银钱。因此,祖父对她失望,便有了重新在族中选嫡女培养的打算,此想法无异于将她视为弃子。   原本她还以为,私下经商之事只需她亲自解释一二就好,毕竟她是纪家最出色的嫡女,也是最祖父引以为傲的。   却不想,一直以来都是她的错觉,原来,她并非不可代替。   可纪涵青不明白,只是经商而已,又如何辱没纪家名声了?   不自觉地,纪涵青又想起在定城见过的那人,一身清贵自在如风。她似乎并不因为是商女的身份而自卑,反而即便怀孕了也仍旧游走于商事之间,周围之人也无不对她恭敬,就连尉迟瑾也极其欣赏。   甚至......   纪涵青自己也不得不承认,在未见到苏锦烟本人时对其是极其不屑的。可当真正与之交锋之后,却又不这么觉得了。   苏锦烟身上有种透彻的洒脱,纪涵青自己贵女的身份在她眼中也并不值一提,与她交手,纪涵青身份的加持完全失去了作用。她狠狠出招,而对方却只是随心所欲的接了下,轻飘飘的,犹如打在棉花上,令人憋屈。   以往,纪涵青站在任何贵女面前,都傲视群雄。她家世好、学识好,走在哪里都是令人仰慕钦佩的对象,那些人根本连跟她相提并论都不够资格。   而这次,自己却在一个商户女子手上吃了瘪。   但在她看来,比起那些绣花枕头似的贵女,苏锦烟更有资格成为她的对手。   *   皇商竞选之事后,苏锦烟还有许多事要处理,但天气冷,且外头还有流民,尉迟瑾劝她在别院待着。想了想,苏锦烟也就没那么坚持了,只有事让张叔等人来别院汇报。   这日,苏锦烟正在跟尉迟瑾吃早饭,尉迟瑾也不知为何突然有了喂她吃饭的癖好。一碗粥愣是被他摁着喂了快半个时辰,喂一口又擦擦嘴,说两句话又继续喂。原本苏锦烟平日只吃半碗粥的,被他这么喂,不知不觉就吃了许多。   霜凌在门外说道:“小姐,宋掌柜来了。”   “好,我这就过去。”   “急什么,”尉迟瑾不悦,将她摁在椅子上:“还没吃完。”   苏锦烟低头看了眼肚子,无奈道:“你儿子吃不下这么多,如今肚子大了顶着胃,吃多了我也难受。”   “真的?”尉迟瑾问。   “嗯,”苏锦烟起身:“还是你慢慢吃吧。”   尉迟瑾又拉住她。   苏锦烟转头,你还有事?   尉迟瑾道:“宋德章来便来,你让他等着就是,何须这般急?你陪我吃完了再去。”   苏锦烟稀奇得很,尉迟瑾今日怎么了?平时她离开后他一个人吃饭也完全没影响的。   想了下,苏锦烟迟疑地问:“尉迟瑾,你莫不是吃醋了?”   原本只是调侃的话,却不想尉迟瑾老实点头:“是又如何?”   “那日在府衙后堂,见你们说话如此亲近。”尉迟瑾语气带酸:“难道你们平时谈事都靠这么近的?”   苏锦烟惊讶,觉得尉迟瑾这醋实在吃的过于不讲理,她耐心解释道:“那日因人多,说话听不清所以才近了些。”   再说了,那也不算近啊,两人中间还隔着一大截,都可以再坐下一人了。   “那你们在府衙大门说话的时候,他为何要对着你笑?”   “?”苏锦烟努力回想,宋德章何时对着她笑了?   尉迟瑾幽怨地看着她:“你不记得了?”   “不记得了,不过...”苏锦烟道:“你这醋味是不是太重了些?我跟宋德章是伙伴,即便是偶尔笑一下又何妨,难道得得冷冰冰的才好?”   宋德章不知道自己只是随意的莞尔,就令尉迟瑾嫉妒上了,他此时坐在堂屋里等待,手里捧着热茶想生意上的事。   也不知等了多久,苏锦烟才终于过来。   宋德章起身行了一礼:“苏东家。”   “坐。”苏锦烟边示意,边走到上首坐下:“宋掌柜此来为何事?”   “是这样的,”宋德章说道:“万隆钱庄的掌柜此前找到我,说有意想与咱们汇源商行合作,问苏东家何时方便见面细谈此事。”   万隆钱庄的名字如雷贯耳,钱庄遍布全国,苏家许多银子都存在钱庄里头。如此有来头的钱庄为何看上了她刚刚起步的汇源商行?   这件事对苏锦烟来说即是惊讶又是欣喜,她仔细问了遍,才得知万隆钱庄原来是冲着她此前商客加盟的事来的。   苏锦烟此前商号开遍各地的计划施行得如火如荼,因有宋德章坐镇周旋,在定城短短两月,便已经有数十家愿意加入。尤其这几日,苏锦烟以汇源商号的名义捐赠流民还施粥送衣,此善举已经在定城百姓中传开,人人皆知。   汇源商号的名称,从只是崭露头角小有名气,到如今街头巷尾都有人谈论,可谓名声大噪。   万隆钱庄的东家慧眼如炬,从中看到巨大商机,便有心合作。   苏锦烟此前将银钱都买了茶山和茶叶后,如今正缺周转的银钱,万隆钱庄愿意合作,真是犹如打瞌睡有人送枕头,及时得很。   她笑道:“这实在是天大的好事,你且应下他们,此事就全权交由你去办吧。”   闻言,宋德章面色愣怔了下,隐隐有些激动,又刻意地压了下去,但神色仍旧有些不可思议。这件事可谓是十分重要,但苏锦烟却轻易地交给他去做了。   “宋掌柜才干了得,”苏锦烟道:“我信你定能比我做得更好。”   她说“我信你”。   宋德章心下微热,面上的不可思议渐渐地转为坚定的笑容。他起身郑重地行了一礼:“多谢苏东家,我宋德章定不负所托。”   .   没过几日,尉迟瑾就得到了消息,不止定城这边出现了流民,顺州附近的州府也都遇到了此事。如今江南之地各处流民作乱,圣上得知消息后,震怒,下令彻查。   尉迟瑾这两日神色凝重,心里隐隐有些预感。果不其然,没过多久,朝廷颁发圣旨,再次封尉迟瑾作为钦差全权处理流民灾患之事。   “此事难办?”苏锦烟坐在软塌上吃热乎的甜酒蛋花羹,酒味不大,就甜甜香香的滋味好喝。   尉迟瑾放下书卷,思忖了片刻,说道:“此事太子已经秘信给我,顺州流民之事有人故意为之。”   与他之前想的别无二致,若是猜得没错,说不准还是三皇子所为。   苏锦烟也沉默下来:“既如此,你此去可有危险?”   “这倒不必担心,再危险的事我都遇到过,”尉迟瑾走过来,夺过她的调羹尝了口,觉得太甜了又放下。他说道:“只是刚刚与你相处没多久就要分开,我舍不得。”   两人视线交汇——   苏锦烟顶不住他柔情似水的目光,不着痕迹地别过脸:“公事要紧,又不是一去不回了。”   尉迟瑾搂过她,下巴轻轻放在她肩上,语气略带撒娇:“锦烟,我是真的不想走了。”   “可又不得不走,”尉迟瑾叹气道:“办好这趟差事,刑部的任职也基本就定下来了。等我有了功劳在身,依惯例皇上定然会赏赐我。”   “锦烟,”尉迟瑾道:“届时我请求皇上给你我赐婚如何?”   苏锦烟一愣,片刻后缓缓道:“皇后娘娘会准许吗?还有你的家人。”   “我父亲定然是准许的,只不过我父亲向来听皇后姑母的意见。”尉迟瑾道:“所以,这次我努力将差事办漂亮,争取得到她们的认可和支持。”   “嗯。”苏锦烟低垂着头,也不知在想什么,过了一会儿说道:“我和孩子等你回来。” 第87章   临走前, 尉迟瑾在定城别院多待了一日,主要是陪苏锦烟。   苏锦烟想着尉迟瑾这一走也不知何时能回来,也放下手上事情, 和尉迟瑾昏天暗地地腻一起。   上午,两人窝在屋子里下棋。   苏锦烟也曾见尉迟瑾自己与自己对弈多次,但具体棋术如何也并不清楚, 头一回跟他对弈还颇有些兴致勃勃。尉迟瑾也是头一回跟苏锦烟下棋,觉得很是新鲜。   同样,尉迟瑾不知苏锦烟棋术如何,为了照顾怀孕妇人敏感的心理, 他一边摆弄棋盘一边小心翼翼地问:“可要让你几颗子?”   苏锦烟抬眼瞅他,其实心里也没底。小时候跟檀玉下过棋,檀玉聪慧,棋术也极其出众, 在他的磨练下不说棋艺精通, 但应付个把高手还是能行的。   她心里也没想着要赢尉迟瑾, 依他的聪明才智估计也很难赢得了,唯一的期望就是不要输得太难看就是。但是尉迟瑾这般直接说让几颗子, 虽是小心翼翼的口吻,但苏锦烟听起来像有点太瞧不起她的意思了。   士可杀不可辱!   反正是个输, 倒不如输得有骨气些。   苏锦烟打定主意,摇头道:“不了, 你只管放马过来便是。”   难得从她口中听到这么匪气的话, 尉迟瑾笑得乐不可支。   尉迟瑾棋路诡谲、步步设陷,但这是以往跟其他人下棋时的行事风格,跟苏锦烟就不一样了。才走了几步,尉迟瑾就看出了她的水平, 虽说不差,但也不算多好。为了照顾她的面子不输得太难看,特地放水。   因此,第一局下来,苏锦烟居然坚持了许久才输,这让她产生了种“或许自己水平还可以”的错觉。以至于第一盘结束,苏锦烟要求再来。   “好。”尉迟瑾依她。   第二局又在苏锦烟费尽心思的布局下,比第一局坚持得更久了些,苏锦烟自己都不可思议,抬头看尉迟瑾,见他模样十分认真,严阵以待,心想估计是自己挖的坑将他难住了。   很好,赢面很大,这一局定要努力。   苏锦烟兴致上来,还真有些拉不住,冥思苦想许久,走一步算十几步煞是认真,连霜凌在一旁催促吃午饭也没空闲搭理。   “小姐,”霜凌说道:“再不吃饭菜都要凉了,这天气冷,菜容易凉。”   “好。”苏锦烟头也没抬:“下完这局就去。”   “唉。”霜凌无奈。   又过了一会儿,眼看迟迟未结束,霜凌又劝道:“要不然等吃完了再继续?若是饿坏身子可不好。”   “不急......哎——”   下一刻,尉迟瑾落下一子,将她费尽心思布的局,仅一招就给毁得干净,还堵死了后路。棋路之凌厉,手段之很绝,完全令她毫无生还之机。   苏锦烟抬头,见尉迟瑾似笑非笑的眼,恍然大悟:“你故意的?”   为了让她输得不太难看,之前的几局都是故意让着她,还摆出副应对艰难的模样。想到此,苏锦烟心里哽得不行。   简直欺人太甚!   她丢下棋子,扭腰就跟着霜凌出门,走之前还剜了尉迟瑾一眼,尉迟瑾摸摸鼻子心虚的跟在身后。   “生气了?”饭桌上,尉迟瑾低声问。   苏锦烟埋头吃饭,不想理他。她真情实感地对弈,他却猫捉老鼠似的耍着她玩,也不是输不起,就是这种输法太屈辱。   尉迟瑾觉得苏锦烟自从怀孕之后,情绪也变得丰富起来,不再是一味的清冷疏离,居然还知道生气,还知道剜他,且生气的样子像只兔子似的,越看越觉得可爱。   尉迟瑾不知悔改,还笑的开心,完了还伸手去捏她脸颊。   “别气了,”他认错认得敷衍得很:“我下回不这么快赢你就是。”   “......”   闻言,苏锦烟立即又瞪他一眼,却惹得尉迟瑾哈哈大笑。   .   吃过饭,尉迟瑾扶着苏锦烟在廊下散步消食。   园子里的假山下种了许多菩竹,精致的雕花游廊穿假山而过,入荷花池。只不过此时是冬季,荷花池里没荷花,到处都是枯黄的叶子,还长了许多浮萍,绿油油一片。   空气微寒,苏锦烟披着斗篷,手被尉迟瑾牵着。   也不知是何时牵上的,一切显得极其自燃。尉迟瑾起初还开始聊些日常,后来渐渐地不说话了。   许是临别的气息太过沉重,两人互相不舍,皆是沉默地感受对方手上传来的温度,才觉得心里踏实。   “锦烟,”过了许久,尉迟瑾牵着她上台阶,说道:“我走之后,你就好生住在别院,宜县也莫要回了,免得路途颠簸。”   “嗯。”其实短时间内苏锦烟也回不了宜县,定城这边事情比较多。   “有什么事让那个宋德章去做,”尉迟瑾嘱咐道:“你莫要操劳。”   苏锦烟莞尔,继续点头。   “我会经常写信给你,你得空就给我回信如何?”   “好。”   “你要记得想我,嗯?”   这话苏锦烟不好意思答,支吾地嗯了下勉强算回应。   但尉迟瑾不满意,捧着她的脸,又极其郑重地嘱咐了遍:“记得想我。”   “......好。”   “之前我回京时,”尉迟瑾得寸进尺地问:“你可想过我?”   苏锦烟被迫抬头看他,面颊有些发红,目光左闪右闪含糊说道:“有一点。”   尉迟瑾笑,刨根问底:“那你是怎么想的?”   “......”   两人视线相对,一个非要问出所以然,一个内心羞臊却仍是强装镇定绞尽脑汁地想要如何回答才体面。   “嗯?”尉迟瑾手下用了点力,捏着她脸颊软肉,又追问:“到底是如何想的?”   “就...”苏锦烟有点顶不住他这架势,干咽了下喉咙:“睡觉前都会想一下,想你在做什么。”   “然后呢?”   “没有了。”   尉迟瑾不满:“白日就不想吗?”   “白日我要看账册,没空。”   “......”   眼前的小女人面上看似镇定,其实眼里飘忽的视线和她微红发烫的面颊,透露了她的紧张。她红唇微张着,露出里头洁白的贝齿,气息撩人。   尉迟瑾深邃的眸子带笑,渐渐地笑意变成了浓烈香甜的酒,眸色也暗了下来。他缓缓倾身靠近,哑着音说道:“锦烟,我想亲你了。”   苏锦烟仿佛也被那浓烈香甜的酒所染醉,脑子里空白一片。见他缓缓凑近,苏锦烟长长的睫毛眨啊眨的,而后闭上眼睛。   直到那微热的唇贴上来,轻柔地吮吸,苏锦烟喟叹了一声,才知道自己也是等这一刻等了许久。   两人就这么旁若无人地在游廊上亲吻。   天光清明,还带着丝丝凉意。但苏锦烟却觉得周身发热,是被尉迟瑾的气息烫的。   过了会儿,尉迟瑾觉得这样正面抱着她,中间隔着个大大的肚子实在不方便得很,于是又将她转了个身,让她背靠进胸膛。   然后掰着她的脸颊,继续亲。   尉迟瑾一只手臂横在她胸前,一只手扶住固定她的脸,细致、绵长、缱绻。   不知过了多久,苏锦烟渐渐呼吸困难起来,喘气急切,呜呜咽咽地挣扎,最后用力咬了下尉迟瑾的唇,才得以被松开。   尉迟瑾却是意犹未尽,眸子仍是化不可的浓郁香酿。   他手指摩挲着苏锦烟的微肿的唇瓣,语气眷念:“锦烟,我又不想走了。”   .   却不得不走。   次日,苏锦烟亲自送尉迟瑾出了门,直到他身影消失在山道上,她还仍旧站在树下张望。   “夫人,”十七上前抱拳行了一礼,说道:“世子爷吩咐属下以后近身保护夫人,还请夫人体谅。”   以前十七他们都是暗中保护,距离得比较远,这次尉迟瑾担心定城流民起乱,让十七等人留下近身护着。   “你们有多少人?”苏锦烟问。   “十二个。”   “那尉迟瑾呢?他身边还剩多少?”   “八个。”   “......”苏锦烟又气又无奈,而后吩咐道:“罢了,你们收拾下,都住进别院吧。”   苏锦烟睡了个回笼觉,醒来后整个人浑浑噩噩的,坐在床上有些愣神,好半晌才想起来尉迟瑾已经走了。   她叹了口气,习惯一个人真的不好,尉迟瑾一走,仿佛整个别院都空空荡荡起来。   霜凌服侍她洗漱过后,又端安胎药过来给她喝。苏锦烟喝完就去书房看账册,但今日不知怎么了,怎么也看不进去。   索性就撂下账册,走到门口询问:“张叔他们那边情况如何了?”   她指的是城外流民安置,这几天,张叔等人一直在忙碌这事。   霜凌答道:“御寒的棚子已经建起来了,也按小姐吩咐每日早晚施粥。不过昨日听张叔说原本棚子是够的,可后来又陆陆续续涌了许多流民过来,如今倒是还需再建。”   这话听得苏锦烟心里略微发沉,那日在城外见到的流民就已经够多了,她吩咐建的棚子也是按着绰绰有余来准备,却不想还不够,可见顺州这次的灾情实在严重。   “让人准备马车,”苏锦烟吩咐道:“我去看看。”   “诶?”霜凌担忧:“小姐,世子爷临走前还吩咐奴婢们看好您别出门呢。”   “外头天冷且乱哄哄的,您还是别去了。”霜凌劝道。   “无碍,”苏锦烟道:“我只是去看看,再说了,我还得去铺子里看看情况。”   反正闲下来令她难安,还不如找点事做。   .   为了不扰城中百姓生活,安置流民的棚子都是建在城外西边的树林旁边,那边蜿蜒了一条小溪,取水也十分方便。   苏锦烟到的时候,十七等人护着她下马车。   这会儿快到午时,流民们都在排队等着施粥,放眼望去,到处都井然有序,还有官兵们四处巡逻。   汇源茶叶商行的标志在这里随处可见,从施粥的棚子,到运输米粮和日常用品的马车,上头都有商号标志。   汇源商行安置流民且捐助赈灾之事,得到百姓们赞扬,不到一天时间整个定城大街小巷都得知了此事。为此,还带动了其他商行也纷纷参与进来。   因此这里除了汇源商行的标志,偶尔还能见到其他商行的。   “小姐,”张叔小跑过来禀报道:“这两天陆陆续续加入的商行有十数家,许多官家夫人们也自发地送了衣物过来,眼下倒是不必担心物资的事了。”   苏锦烟笑:“这是好事。”   老远,一辆马车从出了城来,行到苏锦烟面前停下。   刘知府下来后,对着苏锦烟客气道:“苏东家也在这。”   “我来看看。”   “我定州城能顺利安置这些流民还多亏苏东家了,”刘知府发自肺腑地感激:“因为有苏东家带了个好头,其他商户也纷纷来官府来请求一起赈灾,实在是给本官解决了大难题。”   .   如是又过了几日,苏锦烟看账册之余,也偶尔进城去看看铺子或是城外流民的情况。   如今定州城越来越多的流民涌入,但因着应对得宜倒也没出什么岔子。   赈灾施粥由最开始的商户们渐渐发展至官家夫人小姐们也参与了进来,最后城内百姓们也开始纷纷开始出钱出力,可谓官民一心,凝结力空前。   这日,天气暖和了些,苏锦烟跟宋德章谈完事情后,准备在酒楼吃饭。   关于万隆钱庄与汇源商行合作之事,也已经渐渐展开,宋德章将事情办得极其稳妥。苏锦烟邀他中午一起吃饭,宋德章婉拒了,因等会儿还要去接他姐姐。   上次皇商竞选时茶叶被掉包之事,最后查出来确实是宋家动的手脚。此事往小了说是造办局采买受阻,但往大了说就是扰乱朝廷与邦国和谐。   尉迟瑾直接按了个最大的罪名,宋家家主宋新和被下了的大牢,宋家族人为了挣最后点家业弄得乌烟瘴气。   如今的宋家,可谓是已经跨了。宋德章的姐姐回宜县将父母亲留下的东西收拾干净,打算跟着宋德章日.后定居定城。   宋德章已经自立门户,宋家那些烂摊子他也不会再管。   苏锦烟目送宋德章下楼后,转身回到厢房,然后点了几个小菜,准备吃中午饭。   等菜期间苏锦烟半困不困打了个哈欠,正想阖眼打个盹,却听见隔壁厢房的客人谈起了顺州灾情。   苏锦烟立即头脑清明。   “听说顺州死了许多人,有上万的流民无家可归,如今又是冬季,饿的饿死冻的冻死,实在可怜。”   “民众呜呼哀哉,朝廷不管事,苦的是百姓啊。”   “不是说朝廷派了钦差过去了吗?”   “那又有何用?我有个亲戚在顺州当官,事情最是清楚不过。朝廷拨了银子,可如今顺州哪里是需要银子?需要的是粮食米面还有御寒之物啊。”   “花银子去买不就是了?”   “说得轻巧,眼下顺州的情况,即便是有钱也没地方买。”   “那怎么办?只能活活等死吗?”   “不然呢?朝廷现在才开始动作,那些流民已经快坚持不住了,我看顺州迟早要乱。”   苏锦烟默默听着,眉头也紧紧蹙起。   忽又想起临走前一日尉迟瑾面色看似轻松,实则眼底经常萦绕着忧虑不安。想必也早就清楚顺州已经乱成了一锅粥,此去救灾平乱定然困难重重。   犹记得他曾说要努力将此事办得漂亮,好邀功请求赐婚的决心,郑重又坚定。想必这事他已经考虑了许久。   这时菜上来了,霜凌在一旁帮她布菜,劝道:“小姐莫担忧,世子爷定能将差事办好的。”   苏锦烟淡淡点头,对着酒楼的招牌菜,也没心思吃几口。   出城后,苏锦烟坐在马车上想心事,霜凌坐一旁帮她挑袖罏里的炭火。边说道:“奴婢让绣娘给小姐制了些冬衣,等会儿回去小姐试试,看合不合身。”   “好。”   “小姐,”霜凌又道:“今早厨下又送来了许多冬笋,听说顿肉特别香,今晚您要不要尝尝?”   “好。”   苏锦烟心不在焉地掀帘子瞧外头的情况,路上到处都可见从外地过来流民身影。不远处还有一对祖孙,衣裳破破烂烂,步履蹒跚,孙儿个头瘦弱,扶着老人行走艰难。   没多久,老人家就跌在地上,爬起来后走了一段路又跌了。   “停——”苏锦烟喊道。   很快十七骑马至近前,询问:“夫人,有何事?”   苏锦烟目光虚空地看着远处那对祖孙,想到的却是尉迟瑾在顺州面临的种种困难,眉间凝了股愁思。   “去扶一下那对祖孙,”苏锦烟吩咐道:“将她们交给张叔,让张叔安排好,我看老人家许是还有些病,请大夫给她看看。”   尽管如此,她心情依然沉重,救得了这对祖孙,可其他千千万万的流民呢?   思忖良久,苏锦烟吩咐十七道:“回去收拾一下,明日我们就去顺州。”   十七和霜凌都惊讶,十七赶紧道:“夫人,世子爷不让......”   “你不说就是。”苏锦烟打住他。   霜凌也劝:“小姐去那等苦寒之地作甚?您如今怀着身孕就留在定城吧,世子爷那边定然会处理好的。”   “你们按我吩咐去做就是,”苏锦烟做事不喜欢多解释,决定了的事也鲜少有人能改变。她说道:“我自有我的打算。”   她决定了,她要去见尉迟瑾,要与他一起度过难关。   回到别院后,苏锦烟待在书房连续写了多封书信,分别让人快马送去给苏穆知,荷州城的富商何老爷子,还有宜县的高老爷。另外又让人去请宋德章过来,当即议事到天黑才结束。   安排好这些,次日,苏锦烟便带着十七和霜凌等人南下去了顺州。   .   顺州。   尉迟瑾这些日子忙得焦头烂额,正在跟下属官员议事时,听说雁观县出现了一小起流民暴动,于是又立即马不停蹄地去往雁观县城。   雁观县令是个昏庸之人,在这县令位置坐了多年一事无成,平时没事就宅在家,有事就和稀泥。尉迟瑾到地方后见着县令办事拖拖拉拉瞻前顾后就一肚子气,当即贬了职,从带来的人当中挑一个暂时上任。   总之先平息了民怨再说。   在雁观待了两天,还没来得及歇息,又匆匆赶回顺州府城。仔细一算已经有十余日未写信给苏锦烟了,便想着今晚早些回去给她写信。   也只有在想到苏锦烟的时候,尉迟瑾心里才得以清静自在些。   一行人在天黑之前赶到了府衙,尉迟瑾面色疲惫,下马时远远地看见府衙门口站着的人,一时间以为自己眼花。   他傻愣愣地揉了揉眼睛,看了眼,再看了眼,确定不是幻觉之后,眼里渐渐溢出惊诧。   苏锦烟披着件红色斗篷,白狐狸毛裹在她脖颈间,柔柔静静地站在府衙门口,含笑看着他。   尉迟瑾多日未好生歇息,也顾不得打理容颜,此时衣袍有些皱巴,下颚长出了许多胡渣,显得十分憔悴。   平日里矜贵的公子如今狼狈尽显。   但这模样在苏锦烟眼里却意外的好看。   尉迟瑾缓缓走到苏锦烟面前:“我是在做梦?”   苏锦烟抬手触碰他脸颊,笑道:“不是,我来了。”   尉迟瑾咧嘴笑起来,笑了一会儿后又沉了眉,低声斥责:“路途这么远,你怎么过来了,不是让你在定城好好等我吗?”   “还好,”苏锦烟道:“一路上都是睡在宽敞的马车里头,霜凌她怕我路上吃不惯,还专门带着厨子上路,我也不是日夜赶路,到了客栈就歇息。”   “我没受苦,你莫担心。”苏锦烟道。   但尉迟瑾还是有些气,故意板着脸:“这边艰苦脏乱,你过来做什么?”   “我过来帮你。”苏锦烟道:“我已经联系了荷州城善堂的所有商客,请他们四处购买米粮等物资,不日便可运往顺州。”   闻言,跟随在尉迟瑾身边的官员们大喜,说道:“夫人说的可是真的?那实在是太好了,何日能到?”   “兴许后日就可以到。”   “这位夫人...”有官员兴奋起来,立即上来就想跟苏锦烟好生商量这米粮之事,结果被尉迟瑾拦住。   “我夫人刚到顺州,”尉迟瑾说道:“且让她先歇息,有事明日再议。”   说完,拉着苏锦烟就进了府衙大门。   尉迟瑾一路上还能矜持地问苏锦烟近况,比如孩子怎么样了?路上是否辛苦?早上吃了些什么现在饿不饿。可等到了府衙后院,他小心翼翼扶苏锦烟进门后,立即就将霜凌和十七等人关在了门外。   而门内的尉迟瑾,思念如潮水般汹涌,抱着苏锦烟急切地亲吻。 第88章   只听“吱呀”的一声, 屋内光线就暗了下来,下一刻,苏锦烟就被尉迟瑾抱着, 红唇灼热。   尉迟瑾的吻带着急切,又带着小心翼翼。唇瓣碾压着她的,在她呜呜咽咽之时, 灵巧的舌趁虚而入,搅得她舌根发麻。   苏锦烟这些天来也是很想了的,便也顺势搂着他脖颈,主动承受他的索取。   两人迷醉且疯狂。   因就在门边, 且并未关严实,还露出条缝隙,里头两人亲热的声音传了出来。霜凌和十七站在外头听得尴尬不已。   十七赶紧退到廊下,霜凌手上还抱着堆东西一时也不知是该放下还是先走人。犹豫了会儿, 还是先带着其他人到别的屋子收拾东西去了。   尉迟瑾汹涌的思念得以发泄, 动作渐渐缓慢轻柔起来。两人亲了许久, 他才退开,见苏锦烟唇上还有些晶亮的痕迹又伸手帮她揩去。   “这些天可有想我?”尉迟瑾抵着她的额头, 气喘吁吁。   “嗯。”苏锦烟也努力平缓气息。   闻言,尉迟瑾轻笑起来, 对着她道:“我也想你了,很想很想。”   他捉过苏锦烟的手放在胸口的地方:“想得这里疼。”   他身上衣衫单薄, 胸膛发烫, 胸口的位置许是因为刚才的亲吻此时仍旧跳得厉害,咚咚咚的,苏锦烟仿佛被烫了下似的,赶紧收回手, 虚虚地挂在他衣裳上。   “锦烟,”尉迟瑾努力平缓了片刻,但没平缓下去,他声音难耐:“我还有个地方疼。”   “哪里?”苏锦烟抬眼看他,以为他哪里又受伤了,眸色关切。   尉迟瑾却坏笑了下,捉着她的手缓缓往下探去。等苏锦烟摸到是何物时,脸上的绯色瞬间就炸开,如残阳红霞。   “色胚子。”苏锦烟低骂了一声,赶紧从他怀中退出来。   尉迟瑾也没勉强,任由她站出几步开外,他咬牙忍着涨疼,看着苏锦烟无奈地笑。   如今她怀着身孕,即便想干点什么也不行,实在折磨人。   过了一会儿,霜凌在外头敲门,试探地问:“小姐,好了吗?”   这个“好了吗”就问得挺尴尬,苏锦烟脸上刚刚消下去的红晕又浮起来,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憋了半天才故作严肃地说了句:“你先等着。”   尉迟瑾笑得肩膀颤抖。   “天色不早,我先去吩咐饭菜。”苏锦烟视线又不着痕迹往他哪里扫了下,看来一时半会儿不能消停,说道:“你先在这里坐会儿,我让人抬水进来给你洗漱。”   “好。”尉迟瑾点头,看着她窈窕的身姿出了门。   .   顺州府衙后堂经年未修,屋内东西很简陋。原先的顺州知府早已被下了大牢,府邸也被抄家,京城来的官员大多都住在那里,只不过尉迟瑾为办公方便所以就直接在府衙后堂住了下来。   所幸后堂的屋子够多,苏锦烟带来的人能住得下,她安排人清扫干净,又将自己带来的被褥用具都搬进来,这么一拾掇还像模像样。   尉迟瑾沐浴出来,看屋子里焕然一新,眉头一挑。百姓们常说老婆孩子热炕头,他今日倒是深深地体会了一把。   苏锦烟正站在门口跟丫鬟们吩咐事情,声音低低的,侧影柔美,双手还拖在高高挺起的腹部上。她早已换了身衣裳,交领的口子露出修长白皙的脖颈,格外好看。   苏锦烟转身时就见尉迟瑾敞着衣襟,头发湿漉漉地站在屏风处看她。   “看什么?”苏锦烟进屋,让他在椅子上坐下来,自己则拿长巾在身后帮他绞干头发。   “让丫鬟来做,”尉迟瑾夺过她手上的长巾,说道:“你坐下歇息就是。”   苏锦烟又夺过来:“丫鬟们这会儿都忙,再说了我也想站会儿,这一路上都是躺着,实在是骨头都生锈了。”   苏锦烟边帮他擦边问顺州这边的情况:“我此前在定城时就听人说了,顺着这边情况很严峻,百姓怨声载道,仅流民就上万之多,可真是如此?”   “也不假。”尉迟瑾点头:“若单是流民还好,可这里头还有些复杂。”   “怎么说?”   “顺州能在短短的两月之内就变成这样,我猜测这里头还有人在暗中操纵。”尉迟瑾说道:“顺州知府对朝廷禀报流民约万人,但实际上却远远超过这个数。而且我今日发现流民中混了许多细作,时不时煽动地方流民跟官府作对。”   “光我来的这些日子,就要时常到各处去镇压安抚,因大多是百姓,还不能用非常手段镇压。且细作们狡猾,隐藏得极好,一时难以纠察清楚。今日压了下去,明日又起来,这事情就非常棘手。”   苏锦烟静静听着,视线落在尉迟瑾的肩背上。   眼前这个男人,是世人艳羡的天之骄子,却鲜少有人得知这些耀眼的光辉下是靠搏命得来的。他跟上京那些含着金钥匙出生的纨绔不一样,他心中有良善和温柔,有责任和正义。   她多次见他受伤却习以为常的模样,多次见他分明累得眼下乌青、疲惫不堪却仍是兢兢业业的模样。   就好比此时,如此简陋的地方,连霜凌看了都嫌弃得很,但尉迟瑾却住得十分自然。   也说不清楚心里是何滋味,苏锦烟有些难受,也有些心疼。   今日两人都毕竟累,吃过晚饭后,在廊下走了一小会儿,苏锦烟就觉得困了。尉迟瑾送她进房间,说好等她睡着再走,却不知不觉靠在床边睡了过去。   等耿青半夜敲门时,苏锦烟醒来才发现尉迟瑾还没走。   许是这些日子太过疲惫,尉迟瑾这会儿放松下来就睡的很沉,连耿青在外头敲门也没听见。他手臂压在脸下,被苏锦烟叫醒时,脸上还有些印子。   “怎么了?”尉迟瑾问,而后听见耿青在外头,才赶紧起身出去。   也不知说了什么,过了一会儿尉迟瑾面色凝重地进来,说道:“雁观县的流民又起暴动,这次比以往任何一次都甚,我猜想那些人是想从雁观县找突破口。”   “锦烟,”尉迟瑾在床边蹲下来,拉着她的手亲了又亲:“我不得不去处理,或许要好几日才能回来,你在这等我可好?”   “嗯。”   苏锦烟虽然舍不得他这么快就走,但看起来尉迟瑾比她更舍不得,为了让他心无旁骛做事,她笑着宽慰道:“你放心去就是,我在这好好等着,你也要注意安全。”   .   尉迟瑾当晚就离开了府衙。   次日,苏锦烟吃过早饭后,就让人出去打听顺州的境况。昨日尉迟瑾只跟她说了流民暴动,但顺州现在到底已经严峻到了何种程度却还未知。   不过,很快就有人来给她解惑了。   霜凌在门口禀报道:“小姐,有个姓常的大人说想要见您。”   “姓常的?”   “是,”霜凌道:“他说是来找您商量米粮的事,这会儿在前堂等着呢。”   “好,我现在过去。”   这个姓常的官员就是昨天激动得想要跟苏锦烟谈话的那位,后来被尉迟瑾拦住了,他火烧火燎地等了一晚,天刚亮就迫不及待过来了。   见苏锦烟出来,常大人拱手行了一礼:“这般早来叨扰,还请夫人见谅。”   “常大人请坐,”苏锦烟在对面的椅子上坐下,问他:“常大人可是为昨日米粮之事而来?”   “正是,”常大人开门见山道:“敢问夫人运了多少米粮来顺州?”   “约莫一万斤。”   “不够,远远不够。”常大人面色着急:“此前我让人去各处买了七千斤米粮,但才仅仅半个月就吃没了。这一万斤恐怕也只能支撑半个月。”   而顺州这边的流民要熬到明年春种,春种之后还得熬到明年秋收,实在是难。   苏锦烟道:“常大人莫急,这一万斤只是第一批,我已去信联系各路的粮商,会尽快调集米粮来顺州。”   最重要的是,苏锦烟已经联系了苏穆知。苏家就是米粮生意起家的,粮仓遍布全国,想必分出一些来顺州应该不成问题。   听闻此,常大人面色才露出轻松的笑,他起身真诚地拜了一礼:“此番,多谢夫人千里送碳,及时,太及时了。”   “恕常某人冒昧,”过了会儿,常大人疑惑道:“敢问夫人为何会有这般广的路子?”   能在短短时日内就调动这么多米粮,而他自己此前四处购买的七千都还是寻了许久。许多商人坐地起价,但朝廷的赈灾银钱只拨了这么多,实在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为此,这短短半个月,头发都白了许多。   “常大人先请坐,”苏锦烟道:“苏某一介商人,有幸得任荷州善堂堂主,自然认识的商客就多了些。”   “原来如此,多谢夫人!多谢夫人!”常大人仿佛看见救命稻草似的,起身再次感谢。   常大人又细说了顺州眼下的境况,苏锦烟在定城的时候也安置过流民,因此也有些心得,两人对此交谈了一番,直到快午时才送常大人出门。   .   苏锦烟在府衙歇息了几日,偶尔出门也只是在附近街道走几圈。这次十七得了尉迟瑾下的死命令,无论如何都不许她再出远门,哪怕出城去瞧瞧流民情况也不许。   苏锦烟无法,府衙后堂院子小,每天吃过饭后就以消失为借口,在附近街道上走几圈观察情况。   一个州之府城,本该是最繁荣的地方,如今却死气沉沉,街道上许多铺子都关着门,偶尔开门的也只是些米粮铺子。但苏锦烟上前去问过,粮价高得惊人,以十倍甚至二十倍往上翻。   尽管如此,还是有许多人抢着买,有钱的稍微能吃饱,没钱的百姓便也只是吃野菜度日。   大白天家家户户也基本关着门,由于流民作乱,世道不稳,许多人也不敢出城干活。况且此前由于水灾之故,大部分的农田已被损毁,农民已经无田地可种。   事情严峻到这样的地步,而朝廷直到两个月后才知道情况,可见这背后之人到底在酝酿多大的阴谋。   苏锦烟想都不敢想。   如今,她盼着尉迟瑾快些回来。   许是听见了她心思叨叨念念,在第六天晚上,尉迟瑾就回来了。   彼时苏锦烟刚刚沐浴结束,坐在窗边烤火,一边吩咐丫鬟们掌灯,一边吩咐将明日要送出城的衣物整理好。   这些天她闲着没事,便让人挨家挨户地去请妇人们来府衙做针线,每日发放米粮做报酬。一开始有人迟疑,但陆陆续续地许多人自发地前来做工。   因此,每天都有源源不断的御寒衣物被送出城。   这会儿,她探头看巧月和几个婆子将一捆一捆的衣物搬上马车,视线不经意一扫,就见院门口站着个熟悉的身影。   苏锦烟愣了下,以为看错了。定睛再去瞧,果真是尉迟瑾站在那。他侧头听人禀报事情,眼睛却往苏锦烟这里看,还带着笑。   我回来了,他说。   苏锦烟也笑,缓缓起身,努力安奈住激动走到门口,见尉迟瑾双臂张开大步上前来。   可这会儿院子里侍卫、婆子们都在,人那么多,苏锦烟哪里好意思当着这些人的面给他抱?便不着痕迹地转身进门。   等进了门,尉迟瑾才立即将人抱住,身上还裹着寒气,手也冷冰冰的。   “你骑马来回来的?”苏锦烟问。   “嗯。”   一路迎着寒风,就是想快点回来见她。   苏锦烟心里又气又心疼,这种天气他日夜骑马,得多受罪。心里有气,便忍不住捶了他一下,不痛不痒的,倒是惹得尉迟瑾大笑。   苏锦烟拉他在火盆边坐下,问:“还没吃饭吧?”   “嗯,”尉迟瑾不错眼地盯着她,老实点头:“我只吃了早饭,现在饿得不行。”   闻言,苏锦烟更心疼了,立即起身要去吩咐饭菜,就被尉迟瑾拦着:“你坐着别动,我去。”   他走到门口吩咐了声,然后又回来坐下。   “这几日可还好?”   “孩子闹不闹?”   “睡得习惯吗?”   一下子问了许多问题,苏锦烟都不知从何答起。但比起她这些琐事,苏锦烟更关心尉迟瑾的情况。   她反问:“雁观县的事情怎么样了?还要再过去吗?”   “不用了,”尉迟瑾摇头,将手翻了一面继续烤:“我之前就已经派人混入了流民中,揪出了那些细作。况且你的米粮到得及时,百姓们有吃的谁还愿意闹,自然就平息了。”   闻言,苏锦烟松了口气,但又听的尉迟瑾道:“不过此事还没完,那些人在雁观县安排了细作,在其他地方也有,还得一一揪出来。流民们安分了,后续工作才好展开。”   “你辛苦了。”苏锦烟发自肺腑地说道,神色十分真诚。   尉迟瑾却被她这句话弄得先是懵了片刻,而后哭笑不得。将烤得发烫的手指朝她脸上招呼,捏着软肉道:“你好像又胖了些。”   “是吗?”苏锦烟一惊,转头就想起身去照镜子,毕竟她内心里还是极其爱美的,可不想长成个胖子。   但才转身,又被尉迟瑾摁下:“上哪去?”   “去看看胖了多少。”   尉迟瑾闷笑,又忍不住捏了一把,接着道:“胖了又如何,胖了我也喜欢。”   这时,一颗火星子炸开,夜显得尤其安静。殷红的火光映在尉迟瑾脸上,眸子亮晶晶的,勾人得很。   苏锦烟仿佛着了迷似的,突然鬼使神差地问了句:“尉迟瑾,你想不想亲我?”   我想亲你了,很想很想。   尉迟瑾被她问得愣了下,受宠若惊又不可思议地盯着她。   苏锦烟被他盯得有些不好意思,也暗自唾弃被他美色迷惑,竟然不顾矜持说出了那种话。正想找个借口掩饰一下的,猛地就见尉迟瑾靠过来,随后将她抱在腿上。   窗外众人还在忙碌,屋内只点了一盏油灯,昏昏暗暗,悠悠绕绕,气氛缱绻醉人。   两人坐在火盆边,疯狂接吻。   将牵挂付诸在这初冬的凉夜。   .   尉迟瑾回来了也闲不下来,每天都有人来找他议事,偶尔还出门大半天才回来。尽管疲惫,但怕苏锦烟无聊还是抽出时间来陪她。   苏锦烟看在眼里,心下无奈,反复劝他自己不无聊,自己有事做,但尉迟瑾仍是不放心。   这日见他要出门办事,苏锦烟问:“今日要去何处?”   “去城外看看情况,州府这这边的流民比其他地方多,这些日子我到处忙也没来得及去看安置得如何了,今天去看看。”   “我也去,可以吗?”苏锦烟趁机说道:“我成日在这府衙后堂待着都快发霉了,你让我陪你去看看。”   这个‘陪你’就说得很是贴心,果然尉迟瑾只犹豫了片刻,就嘱咐道:“那你只可在马车上看,免得流民冲撞了你。”   苏锦烟点头:“好。”   两人带着侍卫和丫鬟很快就出了城。   马车上,苏锦烟掀帘子往外看,被尉迟瑾拉下来:“外边冷,别看了。”   苏锦烟缓缓摇头:“不碍事的,之前常大人来找过我,也聊起了灾民的情况。眼下米粮之事倒是不用再愁,只不过......”   苏锦烟又继续掀开帘子去瞧,城外的空地上建了一排排的木屋和竹屋,屋舍简陋,只上头防水两侧防风,甚至连门都没有。   “暂时先这么安置。”尉迟瑾解释道:“我来的时候,这些人差点就要攻进城中,城内百姓恐慌,为了尽快安抚他们,还费了不少力气。”   一排排简陋的木屋中间,有个白色大帐,许多人被搀扶着从帐中出来,面色皆是苍白虚弱,多数人捂住肚子似乎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   苏锦烟隐约猜到了情况,她问:“起瘟疫了?”   尉迟瑾点头:“正是,已经持续快一个月了,所以我才不放心让你出来。”   “是什么瘟疫?”   “霍乱。”   “这附近有河吗?”苏锦烟问。   “有。”   “那我们去看看。”苏锦烟心事重重,水灾之后必有瘟疫,这才是最棘手的,控制不好兴许要死一大批人。   尉迟瑾拦住她:“莫去了,我之前已经让人排查过,定城这边的水都被污染,这些人正是因喝了这些水才导致的。”   “锦烟,”尉迟瑾握着她的手,说道:“这些事你莫要操心,我已经上报朝廷,朝堂很快就会派太医前来,兴许这两日就能到。”   “本地能请的大夫我也都请过来了,”尉迟瑾道:“他们正在医治。”   有个官员远远地看见尉迟瑾的马车,跑了过来。   “钦差大人,”他在外头面色着急:“您总算来了。”   这人跑得发帽歪斜,鬓边头发也凌乱,显得有些狼狈,看来也是多天没有好好歇息了。   “文大人有事?”尉迟瑾问。   “有急事,”文大人说道:“不知钦差大人现下是否方便,下官与您细细道来。”   “我下去一趟,”尉迟瑾对苏锦烟道,而后掀衣摆下了车。   两人就站在马车外说话,苏锦烟听得一清二楚。   这里许多流民都得了霍乱,传染极快,若是医治不及时,极有可能损伤性命。如今大夫紧缺,更紧缺的还是药材。   这几日文大人为这事焦头烂额,城内能卖的药材都买了,但远远不够。不仅如此,顺州其他地方也是这样的情况。   因此解决大夫和药材十分迫切。   之前尉迟瑾说朝廷派了太医过来,可太医数量有限,总归是不够用的。苏锦烟想了想,掀开帘子说道:“尉迟瑾。”   尉迟瑾扭头看她。   “我这有个法子可行。”   文大人眼前一亮:“夫人快说。”   “从民间招大夫过来顺州,由官府发放告示,重金寻求。”苏锦烟道:“眼下解决疫情才是重中之重。”   “这法子好是好,”文大人说道:“但顺州不太平,没多少人愿意来。”   “所以才要官府发告示,”苏锦烟继续说:“由当地官府派人护送这些大夫,同时也从当地将所需药材一并采买过来。另外,告示中说明,若是有大夫在顺州遭遇不幸,其家属可得一笔丰厚的补偿银钱。”   “这个法子好啊。”文大人激掌,看向尉迟瑾询问道:“钦差大人觉得如何?”   尉迟瑾看着苏锦烟笑,那笑容里不自觉地带着自豪和骄傲,说道:“好,我这就让人去办。”   .   两人直到掌灯时分才回到府衙。   比起往日,尉迟瑾这一天倒是轻松了许多,吃过晚饭后,还颇有兴致地跟苏锦烟下棋。苏锦烟曾在他手下屈辱地输过,一心想搬回点颜面,便认认真真挖空心思地下了两盘。   外头寒风呼啸,难得地室内两人温暖惬意。   过了会儿,霜凌让人抬水进屋,说道:“小姐,该沐浴了。”   “好。”苏锦烟依依不舍撂下棋子转过屏风,尉迟瑾也出门去了其他屋子沐浴。   等苏锦烟沐浴结束出来时,见床榻上多了套软被,疑惑地问:“为何放两张被褥在这?”   丫鬟小声答道:“是世子爷吩咐的。”   话落,就见尉迟瑾披着寝袍进来,衣襟微微敞开了些,露出白皙的胸膛:“是我吩咐的。”   他挥手让丫鬟们退出去,从身后抱着苏锦烟:“锦烟,我陪你一起睡如何?”   不如何?   苏锦烟一个人睡习惯了,且睡姿也不大优雅,不想让他看见。   尉迟瑾继续磨:“天气这么冷,我一个人睡不暖和。”   鬼才信你,尉迟瑾这人像个火炉似的,就这会儿她靠着他胸膛就觉得背后发烫。   见苏锦烟油盐不进,尉迟瑾再接再厉,使出杀手锏,装可怜道:“锦烟,我这些日子吃不好睡不好,一个人睡得不安稳,你就可怜可怜我吧。” 第89章 生辰   “锦烟, 我这些日子吃不好睡不好,一个人睡得不安稳,你就可怜可怜我吧。”   尉迟瑾语气幽幽, 模样可怜,莫名地令苏锦烟想起小时候隔壁家养的大狼狗,巴巴地摇头摆尾想吃肉的模样。   苏锦烟“噗嗤”笑出声来。   “尉迟瑾, 你休要这般,我是不会心软的。”   尉迟瑾哀怨地看了她一眼,倾身就将她打横抱起,脸上瞬间就变成了恶霸土匪的模样, 恶狠狠道:“小娘子心太狠,休怪我不客气了。”   “快放我下来。”苏锦烟喊道:“我头发还未干。”   “不放。”尉迟瑾抱她在软塌上坐下来,扯过长巾就将她头发包住:“别动,为夫来伺候娘子。”   苏锦烟乖乖地窝在他怀中, 脸贴在他温热的胸膛上, 任由尉迟瑾笨拙地帮她绞干头发。这种时候, 两人都识趣地没有谈流民和瘟疫的事,而是静静地享受这难得的温存。   过了一会儿, 尉迟瑾将她换了坐姿,然后把另一边头发也细细擦干。   “锦烟, ”尉迟瑾问:“是不是很辛苦?”   “嗯?什么?”   “怀孩子,是不是很辛苦?”尉迟瑾说道:“我见书上说, 妇人怀胎十月最是艰难, 常常吃不好睡不好,还容易心烦意燥。”   “你也是这样吗?”   其实苏锦烟倒是没觉得多辛苦,之前孕吐时却是有些,但所幸孕吐也没持续多久。孩子在肚子里跟她到处奔波, 能吃能睡,老老实实。   苏锦烟笑:“还好,就是现在睡觉翻身不大方便,有时侧睡到天亮腰酸极了。”   尉迟瑾趁机道:“既如此,那我更得陪着你。”   反正他今晚不打算走了。   这时,苏锦烟忽地“哎呀”了一声。   尉迟瑾赶紧停手,紧张地问:“我弄疼你了?”   “不是,”苏锦烟摇头:“孩子又踢我了。”   “让我看看,”尉迟瑾伸手轻轻贴在她肚子上,苏锦烟如今的肚子又圆又鼓,有时看得尉迟瑾都心惊胆战,生怕她走路不小心绊着或是被什么碰着了。   仿佛有父子感应似的,尉迟瑾的手放在哪里,那里就微微地鼓动了下。力道极轻极轻,却又极其清晰明显,两人都从对方眼中感受到了不可思议。   “估计是个调皮的。”尉迟瑾低声道:“若是孩儿,我定要亲自教养他,让他乖乖听话,不许惹你生气。”   “那若是女儿呢?”苏锦烟问。   “那当然是宠着,”尉迟瑾毫不犹豫:“不让她哭,不惹她生气,要什么给什么。”   苏锦烟好笑,手也缓缓搭在肚子上,大拇指轻轻地摩挲。   她微微低着头,面容一片静谧姣好。   看得尉迟瑾心里微热,手掌也缓缓覆盖住她的手,而后握住。   “锦烟,”尉迟瑾声音有些哑:“我们以后再生一个好不好?”   苏锦烟抬头对上他的眼睛,深邃的眸子里涌动着某种压制许久的情绪,似欲似念似痴狂。   蓦地,她不自禁心头颤了下。   她也没回答好不好,因为已经忘记回答了,尉迟瑾的俊脸渐渐凑过来,很快就噙住她的唇。   两人顺理成章地接吻。   这种时候,没有比接吻更适合做的事情。   月色清冷,带着丝丝凉气裹在楹窗上,软塌上的两人一半露在月下,一半隐在暗夜中。   从苏锦烟的角度看见月光搭在尉迟瑾的脸上,他高挺的鼻梁线条笔直,肤色冷白。睫毛在眼睑下打了一串阴影,眸色和欲都隐藏其中。   “专心点。”尉迟瑾咬了下她的唇瓣,引得苏锦烟低低呜咽了一声,而后立即闭上眼。   室内安静得只问得见两人的亲吻声和呼吸急促声,还有各自的心跳声。   心跳越来越急,也越来越大,分不清谁是谁的,也懒得管谁是谁的了。   今夜只想沉沦。   过了一会儿,苏锦烟觉得胸口微凉,透了点寒气,却不冷,尉迟瑾的手不知何时探入其中。仿佛自己的整个身、整颗心都在他掌心之下,薄薄的茧带来的酥麻让苏锦烟每一根神经都在颤动。   尉迟瑾亲得温柔绵长,动作也温柔磨人。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总算离开了那个地方。   很快,苏锦烟惊得睁开眼睛,阻止他掀裙摆的动作。   “不可。”她气喘吁吁。   “锦烟,”尉迟瑾伏在她耳畔,呼吸发烫:“书上说这个时候可以,我还问过大夫,轻一点不妨事的。”   “......”   “锦烟,”尉迟瑾握住她的手往自己拉:“我太疼了,忍得辛苦。”   苏锦烟眼里也没了清明,薄薄的水光洇在眼角,似在犹豫。   “锦烟,”尉迟瑾又继续问:“你也想了对不对?”   继而他带着点坏笑,在她耳边低声说了句什么,顿时令苏锦烟面红耳赤。   “我帮你,”他说。   苏锦烟还在愣愣地想“要怎么帮”,就被他抱起来侧躺在榻上,然后抖开锦衾将她盖住。   下一刻,他从身后抱住她,窸窸窣窣解衣物的声音。   苏锦烟迷蒙着眸子,失神地望着窗外月光。   尉迟瑾细细吻她......   “锦烟,”他问:“喜欢吗?”   这种事苏锦烟哪里好意思回答。   “嗯?喜不喜欢?”他恶趣味十足,非要她出声不可。   尉迟瑾天生聪慧,有些东西一学就会,一点就通。不过片刻,就听她求饶。   尉迟瑾得逞地轻笑起来,哑声道:“锦烟,我也喜欢,喜欢极了。”   *   天气越来越冷,流民们过冬困难,此前苏锦烟请城里的妇人来做针线,每日运送出城的衣物实在是杯水车薪。   朝廷这次赈灾只拨了银子,其他物资什么都没有,有的东西即便去买也难以买现成的,比如衣物就是。   巧月这几日负责召集妇人们做针线,也是忙得脚不沾地。如今为了米粮来做工的人越来越多,甚至十一二岁的小姑娘也来了。   府衙地方小,都快挤不下了,为此,巧月过来询问:“小姐,看能否找个大点的地方,让这些人集中在一处做针线。”   “另外,”巧月说道:“经奴婢这几日观察,觉得现在做针线的法子实在是太慢了,有时一整天下来,一人也只能做出半件衣裳。”   “依你看,有何法子改善?”苏锦烟问。   “小姐,”巧月道:“不如让她们分工,一部分人专门做衣领,一部分人专门做袖子,奴婢觉着这样更快些。”   苏锦烟脸上露出赞赏之色:“你做得好,做事就要多观察多思考,但凡发现问题,便要想着改进的法子。”   “就按你说的去安排,有什么需要只管找张叔帮你。”苏锦烟道。   巧月头一回得这样的夸赞,心里高兴,连日来的疲惫也瞬间化成力量,精神奕奕地又去办事了。   尉迟瑾坐在隔间办公,听闻此,忍不住说道:“你身边的丫鬟跟着你倒是越来越伶俐。”   “巧月原本就聪明,稍微点拨就能明白。”苏锦烟起身给尉迟瑾倒了杯茶,问他:“怎么样?还忙得过来吗?”   尉迟瑾接过茶喝了一口放在桌上,拉着她的手摩挲:“原本是忙不过来的,不过你来了之后事情都渐渐顺起来了。”   “此前我来顺州一边要平息流民起乱,还得查背后谋划之人,又要分心赈灾之事。”尉迟瑾道:“现在你来了,赈灾之事倒是不用我来操心了。”   想起跟在他身边的那几个官员,常大人和文大人三不五时来府衙,却大多时候不是找他,而是找苏锦烟议事。   尉迟瑾欣慰莞尔,说道:“只不过这么一来,就格外辛苦你些。”   “我也只是动动嘴皮子罢了,”苏锦烟道:“做事的还是他们,也不辛苦。”   “小姐?”这时,霜凌在门外禀报:“大门口又运来了许多棉布和棉花,您可要过去瞧瞧?”   “好。”苏锦烟对尉迟瑾道:“我先去看看,你忙你的。”   ...   尉迟瑾短暂的清闲了两日后,又开始忙碌起来,整日早出晚归,有时甚至第二天早上才回,一回来后就倒在床上睡觉。   这两日肉眼可见的瘦了些。   苏锦烟之前从定城带了许多补品过来,燕窝人参之类的几乎满满一大车。平时都让厨下婆子煨火炖汤,等尉迟瑾一回来就吃上。   上次巧月提到换地方之事,后来尉迟瑾将街对面的一座空府邸让人收拾出来,原本是想和苏锦烟搬过去住,只不过苏锦烟不想麻烦,且在府衙后堂住着习惯了,便将那座空府邸腾出来给妇人们做针线。   这几日,渐渐地许多官家小姐和夫人们也自发地过来做针线,出力的人越来越多。且经过巧月提的建议,将人按几批分工之后,速度果然快了许多。原来一天可做几十件衣裳,结果分工后,每天都可做上百件。   这样一来,布匹反而供应不过来,苏锦烟又继续写信给宋德章,让他那边安排布匹和棉花。   苏锦烟偶尔也过去看几眼,那些官家夫人们知道她是钦差内眷,纷纷围着她说话,热情的很。   苏锦烟很少应酬妇人家,不过顺州的这些官夫人们跟上京的却不一样,顺州的官夫人淳朴些,况且众人又是众志成城地助力救灾工作。这股子亲热劲就跟互相见到亲姐妹似的,其乐融融。苏锦烟有时无聊了还挺乐意去走走,跟她们聊聊天说说话。   也从这些妇人口中讨教了许多育儿的法子。   因此,这日,当尉迟瑾回来时,就见苏锦烟坐在软塌上看书,膝上盖着暖和的毯子。   “看的什么书?”他问。   “一些杂书,关于教养孩子。”苏锦烟瞧了瞧窗外天色,稀奇道:“今日这般早?”   尉迟瑾走过来在她身边坐下,脚下有盆碳火,用的是从定城运来的银丝碳,无烟且少灰。他伸手在上头烤火,边说道:“今日无事,就先回来了。”   “对了,”尉迟瑾道:“晚些我带你去个地方。”   又说要带她去个地方,苏锦烟觉得尉迟瑾如今是骨子里越来越坏了,准没打什么好主意。   尉迟瑾侧头看她笑,知道她心里想什么,幽幽说道:“我在你心里就是这么不正经的人?”   正不正经你不知道吗?   苏锦烟想起上次两人在软塌上胡闹了许久,到最后她都快睡着了他还没结束,紧磨细碾的,慢慢悠悠。   “你在想什么?”尉迟瑾挑眉。   “没什么,”苏锦烟红着脸颊强制掩饰:“在想你要带我去做什么。”   “今日是何日子你忘了?”尉迟瑾也不瞒她:“你仔细想想。”   苏锦烟放下书卷,认真想了会儿,懵懵懂懂地摇头:“是何日子?”   “是你的生辰。”   闻言,苏锦烟愣了下,后知后觉想起来,确实如此。今日十月初六,是她十八岁生辰了。   但这些年来,她鲜少过生辰,往回在筱州苏家时,除了及笄礼大办一次之后,每年都是自己在屋子里吃碗长寿面就潦草过了。苏老夫人和王氏皆是派人随便送点东西来做面子,苏锦烟对于这些可无可不无。后来觉得过生辰实在也没什么意思,就渐渐的连长寿面也懒得吃。   想起来,也有两三年未曾过生辰了。   有点陌生,也有点迷茫。苏锦烟问:“要怎么过?吃长寿面吗?”   “届时你就知道。”尉迟瑾卖关子。   两人在屋子里聊了会儿,尉迟瑾起身去沐浴换衣裳,出来后头发都还没来得及擦干,又听耿青来禀报说常大人还有蔺大人他们来府衙找他议事。   尉迟瑾点头:“请他们先坐,我立即就过去。”   尉迟瑾在火盆边将头发烘半干,而后问苏锦烟:“你可要一起去?”   “我吗?”苏锦烟还从未与他们一起议事过。   “嗯,”尉迟瑾道:“顺州的情况暂时是稳住了,但要处理的事情还有一大堆,我想你也去听听,兴许你能给我些建议。”   “合适吗?”   “没什么不合适,走吧。”尉迟瑾牵起她的手,从旁拿了斗篷将她裹的严严实实,就拉着她出门。   .   府衙前厅聚集了大大小小许多官员,有京城派下来的也有顺州本地的,一行人等了半晌,见尉迟瑾牵着个女人进来,众人心思各异。   有不喜,又埋怨,也有心底冷嗤,觉得京城来的贵公子连这种时候都带着美人在身边享乐,实在不成体统。   苏锦烟无视众人各异的眼光进屋,倒是常大人和文大人起身给尉迟瑾行礼时,顺便也问候了她。   “坐。”尉迟瑾示意众人坐下,又让人给苏锦烟拉了张宽大的椅子放在他身边。   “钦差大人,”有人彻底看不下去了:“下官过来是要与钦差大人商议百姓苍生之事,怎的能让妇人在旁嬉闹?”   “钦差大人,”又有人起身附和:“杨大人所言极是,此乃正事,容不得儿戏,还请大人将妇人请出堂屋。”   尉迟瑾不动声色坐着,面上不喜不怒。苏锦烟也如此,安安静静坐得从容镇定。   “常大人和文大人如何说?”过了会儿,尉迟瑾问。   常大人起身道:“大人,顺州救灾群策群力,不分男女,下官倒是认为夫人能来再好不过。”   “常大人此言差矣,”有人道:“自古以来,女子皆......”   “好了,”尉迟瑾打断他:“今日是来商量事的,不是来耍嘴皮子的,各位且将手上的事速速报来。”   尉迟瑾冷了眉眼,下头也没几个人敢说话了。   常大人率先禀报道:“目前顺州的米粮已足够应付这个冬天,此事,还要多谢夫人为下官想了法子。另外,下官有件事还想再问问夫人。”   “常大人请说。”苏锦烟道。   “夫人,”常大人继续道:“如今朝廷拨下的饷银有限,除了采买米粮,还要置办屋舍、修缮农田等等各项事宜。”   “因此,常某厚着脸皮问...”常大人不好意思地顿了下,而后说道:“明年春种到秋收的米粮可否先打个欠条,或者分期付银子也可,等秋收之后,有了粮税兴许能还上。”   这是个极为勉强的请求,在座之人听了都觉得像天方夜谭。谁有那么大的本事将整个顺州流民从春种到秋收的米粮都赊账?   一个小小妇人尔,更是不可能做到,这个常大人求人办事脑子坏了不成。   苏锦烟听了,沉默了下,思忖过后,她说道:“也不是不可,只不过需要由朝廷出面打欠条。”   “另外,”她公事公办的口吻,说道:“我还有个条件。”   “何条件?”   苏锦烟说道:“米粮按市价换成银两欠条,秋收之后不兑粮而兑银钱。而且这批银钱朝廷也无需急着还,可分三年,但每年要按一分的利息算,常大人觉得如何?”   尉迟瑾转头含笑看她,觉得身旁这个小女人实在是又可气又可爱——无论走到哪都还想着做买卖。   如今倒是把买卖都做到朝堂中来了。   但她这个要求十分合理,甚至还极大地减缓了朝廷压力,若是要求秋收就将米粮还上定然是不可能,毕竟顺州的百姓还得过日子。   但若是分成三年,交一分息,不仅百姓能休养生息,朝廷也能缓口气。   “这事......”常大人暗自高兴,但他做不了主,还得强制按捺住兴奋看尉迟瑾怎么说。   “应她就是。”尉迟瑾道,他作为钦差全权处理顺州的事情,这点决定自己就能拍板。   “是。”常大人大喜,如此一来,他肩上的重担可就卸下了。   众人见苏锦烟三两句话就解决了常大人多日来不吃不喝火上心头的大事,心里诧异,继而疑惑不已。   不知苏锦烟到底是何人。   有人忍不住蠢蠢欲动的心,眼睛亮晶晶地看着苏锦烟,拱手道:“这位夫人,下官这有一事请教......”   从扩建屋舍到人员编制入户,再到百姓教化,各样的事皆关系民生,皆关系经济。   接下来的议事,基本上尉迟瑾只坐着旁听,都是众人跟苏锦烟探讨。甚至连最初那些心底轻视之人也热火朝天的加入进来,生怕说得晚了,自己的问题就没法解决了。   能当场答复的苏锦烟便立即答复,若是一时难以抉择的,就让霜凌用笔记录下来,回头再想法子。   如此,直到天色渐晚,尉迟瑾担心苏锦烟坐得久了身子受不住,毕竟议事堂里没有碳火,还漏风。   “各位,”尉迟瑾起身道:“今日就先到此为止,且让我夫人先回去歇息。”   等两人出门后,有人私下询问:“适才钦差大人说什么?他夫人?”   “我听说璟国公府世子不是已经和离了吗?哪来的夫人。”   常大人知道些内情,高深莫测地笑了下:“季大人所有不知,这位夫人正是此前的世子夫人啊。”   ——江南筱州苏家的嫡女。   “啊,原来如此。”众人恍然大悟:“难怪如此财大气粗。”   ...   尉迟瑾还惦记这苏锦烟生辰的事,拉着她回后堂就赶紧吩咐人摆饭。   苏锦烟心里却还在想着适才的问题,就连吃饭也慢吞吞若有所思。尉迟瑾好不容易等她吃完,简单洗漱过后,这才抱着人出了府衙大门。   大门外,一辆华丽马车等在那里。   苏锦烟问:“去哪?”   “先不说,”尉迟瑾继续卖关子:“到了你便知晓。”   马车一路到了北城脚下,尉迟瑾又将苏锦烟抱下马车,牵着她缓缓上石阶。   路遇巡逻的侍卫们远远地就识趣绕道走了,不作打扰。   苏锦烟有些不好意思,心里又好奇得很,跟着尉迟瑾上了城墙,进了角楼。   角楼四面是隔窗,此时里头灯火通明,燃着炭盆还铺了羊绒地毯。地毯上放置了一张矮几,上头摆满了糕点吃食,以及一壶温热的花果茶。   苏锦烟四处打量,心底无奈哂笑:“尉迟瑾,你说的生辰便是带我来这吃零嘴?”   尉迟瑾站在窗边,勾手让她过去:“你且过来。”   苏锦烟狐疑地走过去,见他推开隔窗,顺着视线望出去,顿时就惊住了——   -------------------本章已有部分内容作删减修改---------------------------------------------------------------------------------------------------------- 第90章   黑暗的天幕下, 站着许多流民,每人手上都抱着一盏天灯。他们有的面容安静,有的笑着哭泣, 有的闭着眼睛似乎在怀念,有的哼唱着家乡小曲。   怀里的天灯承载着他们对未来的期盼,也承载着对生活的渴望。   数千的灯汇成了一片灯海, 照亮天际。   苏锦烟被这壮观的景象震撼住了,忙问:“他们在做什么?”   “祈福。”尉迟瑾道,顺便将她拉入怀中,从身后抱着人, 下巴靠在她的肩上。   很快,一盏天灯缓缓升起....   第二盏....   第三盏....   陆陆续续,数千盏灯徐徐而升,飘在半空中像星河璀璨。众人高声欢呼起来, 纷纷抬头仰望。   苏锦烟也被他们的喜悦感染, 心里热热的涨涨的。   “好看吗?”尉迟瑾问。   “尉迟瑾, ”苏锦烟望着半空的灯火,问他:“你何时准备的这些?”   “几日前。”尉迟瑾说道:“我曾见一位老人偷偷地在河边放灯祈福, 当时便想到这个主意。”   “一来,想用这样的方式与你共度生辰, 二来...”他继续道:“与此安百姓们流离失所、惊惶不定的心”   “锦烟,”尉迟瑾用鼻尖摩挲她的面颊:“他们要感谢你, 我也要感谢你, 你这次来得及时,挽救了许多人的生命。”   “这事,是你们众多人的功劳,我如何能一人领受?”苏锦烟说道。   “不一样, ”尉迟瑾说:“你不知道,在你没来之前,有许多地方已经缺粮,朝廷只能从每日发放两顿粥改成了一顿,而且越来越稀少。许多人食不果腹,老人和孩子们眼看就要撑不住,但幸好你来了。”   这时,一盏天灯随着北风缓缓飘向了角楼这边,从窗顶上越过。苏锦烟清晰地看见上头还画了歪歪扭扭的符号,看起来像字也不是字。   她疑惑地问:“上头写了什么?”   “我也不清楚,”尉迟瑾低笑:“听耿青说,是这些流民中有个老秀才在天灯上写字,后来其他人有样学样。但因不知如何写,于是只能随意画几笔以表心愿。”   感情质朴而又浓烈。   苏锦烟也含笑看着灯飘过,直到消失在视线中。   “锦烟,”尉迟瑾想起一事,说道:“中秋夜时,我也曾这般在角楼看万家灯火,当时心里想要是你在身边该多好。”   “中秋?”苏锦烟回忆了下:“那时候你刚回京城是吗?”   说起这事尉迟瑾心里就恨,恶狠狠地咬了她耳垂一口,幽幽道:“你还记得?我当时被你骗回京城,心里难过得快要死了。”   “我哪有骗你,”苏锦烟反驳:“我当时在山洞里说的都是真心话。”   “可你却并未告诉我孩子的事,”尉迟瑾不满:“难道你是想让肚子里的孩子......也不是,你还想招赘。”   “......”   苏锦烟盯着身旁男人幽怨的目光,居然有点心虚起来。   “若是我没来,你就真打算招赘,跟其他男人过一辈子了?”尉迟瑾耿耿于怀。   “......但你来了不是吗。”   “那若是我没来呢?”   “没有若是,你已经来了。”   “苏锦烟,”尉迟瑾故作凶狠:“你休要敷衍过去,我——”   但话未说完,唇就被堵住了。   苏锦烟垫着脚,又拉下他的脖颈,轻柔地吻他。渐渐地,当冲动消散去后,脑子里就清醒起来,尤其当尉迟瑾嘴唇并未动半分,就显得她格外不矜持似的。   有点尴尬...   有点羞臊...   有点胆怯...   这是苏锦烟第一次主动,她吻着吻着就没勇气再吻下去了,正要退缩,后脑就被尉迟瑾的手掌压住,随后暴风骤雨似的加深了这个吻。   尉迟瑾这人还能一心二用,边吻着她,边将窗户关上,然后还能抱着人到软塌上坐下继续吻。   也不知过了多久,两人终于停下来。   苏锦烟气喘吁吁,却不合时宜地问了句:“你后来是怎么得知我怀孕的?”   说起这事,苏锦烟还一直想不明白呢。   “六叔告诉我的。”   “?”   尉迟瑾深邃的眼带笑:“六叔还说......”   苏锦烟顿时心里有不好的预感,果然下一刻尉迟瑾继续道:“说你喜欢我喜欢得紧,却碍着各种顾虑不肯承认。”   他吊儿郎当凑过去,得意地问:“是也不是?”   “什么?”苏锦烟镇定装傻。   “其实你非常非常喜欢我,是吧?”尉迟瑾强调。   苏锦烟面颊微红,在尉迟瑾灼热的视线下脑子有点懵,以至于搞错了重点,不大有底气地反驳:“哪里有非常非常,明明就只是......”一点点。   “只是什么?嗯?”   “没什么。”苏锦烟眼疾手快地从桌上拿了块糕点塞进他口中。   却被尉迟瑾嚼得意味深长。   “......”   过了会儿,尉迟瑾从身后拿了个匣子出来,递给苏锦烟。   “这是我的生辰礼物?”   “嗯,”尉迟瑾第一次送女人东西,极力掩饰心底的局促:“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样的,我就自己做了一支给你。”   苏锦烟好奇地打开匣子,里头躺着一只和田白玉梅花簪,簪子上镶嵌珊瑚流苏,红白相衬,煞是好看。   “你做的?”苏锦烟有些狐疑,拿着簪子左看右看。她是做首饰买卖起家的,簪子的工艺如何一眼就能瞧分明。   这样一只白玉簪子,雕刻技艺精湛,没个三五十年的老师傅是做不出来的,也难怪她面色狐疑。   尉迟瑾也没邀功,说道:“玉柄和梅花是老师傅雕刻的,下头那些珊瑚珠子是我串的。”   苏锦烟这才定睛瞧珊瑚流苏,做工粗糙,显然手艺十分笨拙,线拉得太紧以至于串得有些歪歪扭扭,若不仔细看还真看不出来。   苏锦烟莞尔。   “为何想要送我簪子?”她问。   “在荷州的时候就想送了,”尉迟瑾道:“只不过当时不知你喜欢什么,所以怕送了你不想要。”   “那你现在知道我喜欢什么了?”   “当然,”尉迟瑾语气慵懒,缓缓道:“你喜欢......”   “嗯?”   “我。”他不要脸。   .   当晚,尉迟瑾试探了许多遍,但苏锦烟却仍是没有勇气给他答案,两人在角楼待了近一个时辰才回到府衙。   次日,苏锦烟得闲,准备去看看妇人们做针线的情况,刚出大门口时,就听两个官员边走便说京城派来的太医已经到了,昨晚上到的,今日一早就去了城外。   还有许多从各地送来的大夫也纷纷到了顺州。苏锦烟想起药材的事,便吩咐霜凌道:“先去仓库那边看看。”   在城内西街有一家医馆,医馆后头临时建了几座大仓库,专门用来存放救灾物资。   苏锦烟到的时候,就看见几辆马车正在卸货。   “快点,”领头的一个官兵说道:“最后一批了,弄好了咱们就回去歇息。”   文大人老远地看见苏锦烟过来,隔着许多人群就跟她打了个招呼:“夫人,这边。”   他腾不开脚,大概是有什么话想跟苏锦烟说,请她过去。   霜凌扶着苏锦烟走过去,就见文大人正在一边查看册子,一边核对药材,还分出精力来跟苏锦烟说话:“夫人这般早就来了?”   “是,”苏锦烟看他似乎一夜都没歇息了,问道:“文大人是在记账?”   文大人点头:“之前的老账房病了,没法子,人手不够我得亲自来,还得赶紧核对药材,好尽快给顺州各县送去。”   眼下瘟疫紧急,容不得拖延,苏锦烟也理解。她想了下说道:“我身边有几个账房先生,文大人若是信得过,尽管差遣。”   “啊,”文大人惊喜得很,面色疲惫却带着笑:“那就多谢夫人了,我正需要啊。”   苏锦烟还想问他这些药材一共到了多少,够不够之类的事情,就瞥见屋子里头出来个白衣女子。身形婀娜,但长发却高高束起,看起来干净利索。   那女子看见苏锦烟一点也不惊讶,反而走到她面前:“咱们又见面了。”   纪涵青这次是跟着太医过来的,倒也不是担忧顺州的情况,而是从定城离开之后,就一直有意无意地打探苏锦烟的动静。得知她居然来了顺州,心里便也冒出了来顺州的想法。   恰好朝廷要派太医过来,而且她也颇懂医术,便也请旨一起来了。   却没想刚到的第二天,这么快就见到了苏锦烟。   纪涵青视线从苏锦烟的脸又不着痕迹地掠过她的肚子,觉得似乎又大了许多。   苏锦烟淡笑,只略微颔首算打过招呼,然后继续跟文大人说话。   “纪姑娘,”另一头有人喊她:“您快来看看,这批药材如何处置。”   “好。”纪涵青听苏锦烟跟文大人说了两句,这才抬脚离去。   过了会儿,霜凌气鼓鼓道:“那个纪小姐真是阴魂不散呢,还追到了顺州。”   这些天世子爷和她家小姐如胶似漆,霜凌可一点也不想这个纪小姐来破坏气氛。   霜凌不知道纪家的事,但苏锦烟知道,自然也清楚纪涵青跟尉迟瑾的婚事不会成,也没往心里去。等了解了仓库这边的情况,她准备回府衙。   正要上马车时,纪涵青就出现了。   “苏锦烟。”她只身走过来,高束的发丝有一缕吹到嘴边,被她随意地拂了去。   “苏锦烟,”纪涵青头一回喊苏锦烟的名字,面上虽少了最初的高傲,但仍是冷冰冰的模样:“上次在定城府衙,我说的话你可还记得?”   “忘了。”苏锦烟不假思索。   “......”纪涵青一噎,僵硬地扯了下唇:“也没关系,那我就再说一遍。”   “我纪涵青上次输了你,但不代表比不上你,也说过来日方长。”   所以,这就是她来顺州的目的?   苏锦烟头一回认真地打量这个骨子里倔强又自傲的人,从某个方面来讲,她觉得纪涵青跟自己还是有几分相似。   但最大的不同就是,纪涵青太自傲,就像被宠坏的小孩,非要拉着人比个输赢。   “嗯,”苏锦烟淡淡应了一声,说道:“若是纪姑娘没别的事,我就先走了。”   纪涵青见她不以为意离去的背影,心里又是一堵,仿佛一拳打在棉花上憋得难受。过了许久,她才转身继续回仓库。   .   吃过午饭后,苏锦烟睡了一觉。   霜凌进来给她洗漱穿衣时,说常大人在前堂等她有事相商。   常大人这次是来请教民生恢复之事,原本这些事也并非苏锦烟能解决的范畴,毕竟这是个漫长的过程,且需要朝廷各个部门的分工合作。   但常大人觉得这事还真得她帮忙。   常大人说道:“眼下已经安排人修缮了多出被损毁的田地,只不过农具各项都紧缺。最主要的根源还在于顺州经济没恢复,许多铺子都关门,东家和掌柜们也不知去向。”   原先顺州流民起乱,有的地方开始烧杀抢劫,甚至出现人去楼空的情况。许多县城街道上都冷冷清清,无人敢出门做生意,有能力的商客们都已经居家迁离了顺州,留下的都是不顶事的。   如今顺州要恢复民生,首先就得从经济着手。   常大人坚信这事苏锦烟有法子也有能力,于是吃完午饭就过来了,得知苏锦烟还在睡午觉,他也不好打扰孕妇歇息,便一直等到现在。   苏锦烟想了下,说道:“不防这样,我眼下得空,就跟常大人去城外瞧一瞧情况。”   苏锦烟回到后堂添了件斗篷,霜凌赶紧准备袖罏和热茶以及软垫毯子等等,然后安排马车陪着苏锦烟出门。   一行人未时到了城外。   此时城外的情况跟前几天比起来又好了许多,瘟疫控制得宜,没有扩大范围。且流民们也开始有序地参与田地修缮事宜。   众人积极,一片热火朝天的景象。   苏锦烟到来后,之前那些认识她的官员们也纷纷挤过来,几人就在医帐中谈事。   纪涵青抱着一匣子药材正要进去,就被人拦住:“纪姑娘,里头各位大人正在议事,还请稍等片刻。”   帐帘没关,纪涵青看见苏锦烟就坐在中间,她认真倾听众人说话,适时地点头发表几句看法。   纪涵青又探头打量了下账内情况,围坐着大大小小七八个官员,但没见尉迟瑾的身影。她面色奇怪:“那位苏东......女子为何就可以进去?”   “那位夫人是大人们邀请来议事的,”门口侍卫正直且严肃地说道:“还请纪姑娘莫要进去打扰。”   “......”   纪涵青本来不是计较这些东西的人,但就是心里有点不舒服。   她苏锦烟到底何德何能,被这些人围坐在一起商谈顺州大事。一介商户女子而已,即便再有本事那也只是经商手段了得。   而她纪涵青,这次是由朝廷正经派来顺州救灾的人,却是连进去的资格也没有。   她心里兀自堵了一会儿,才带着东西离去。   苏锦烟跟这些人商量了约莫半个时辰,坐得有些腰酸。等众人离帐后,又见门口光线忽地暗了下,一个身姿颀长的人进来了。   尉迟瑾一来就揽着她的腰,细细揉捏:“累了?”   “你怎知我在这里?”苏锦烟问。   “十七跟我说的,”他扶着她在账内缓缓走动:“若是累了我送你回去歇息。”   “你不忙了吗?”   “嗯,不忙了。”尉迟瑾笑:“我就是来接你回家的。”   “我一时半会儿还回不去,”苏锦烟道:“我还得去看看防洪建造舆图。”   “你看那个做什么?”尉迟瑾不解。   “适才蔺大人说起此事,谈到朝廷拨的银两不足,我便突然有个想法。”   “何想法?”   苏锦烟笑:“我是商人,自然是生意上的想法。”   闻言,尉迟瑾莞尔,伸手刮了下她的鼻尖,满眼无奈和宠溺:“小财迷。”   苏锦烟被他这个突然起来亲昵的动作愣了下,且此时看见门口站着的人,还十分不好意思。   尉迟瑾顺着她视线扭头,就见纪涵青抱着东西进退不得。他眉头微蹙,脸上的笑也淡了些。   “我送你过去。”尉迟瑾对苏锦烟道。   两人就这么当着纪涵青的面出了帐篷,无视得彻底。   纪涵青的婢女见了,面色不岔:“小姐,尉迟世子也太过目中无人,您好歹也是他即将要赐婚的......”   “好了,”纪涵青打断她:“他尉迟瑾要做什么与我何干?做你的事去。”   “是。”婢女呐呐不敢言,心理却纳闷不解,她家小姐来顺州难道不是追着尉迟世子来的吗?为何看到尉迟世子跟别的女人在一起却无动于衷?   .   冬天日短,申时一过,天色就肉眼可见地暗下来。从朝廷派来的太医们都安排住进了原先知府的府邸。因纪涵青是女子,倒是单独安排在另一处院落。   到了傍晚的时候,有人请她回去吃饭。   纪涵青正在配药,抬头看了看天色,说道:“多谢,我忙完了再回。”   顺州这边的情况超出她预计,原本过来的时候想着应该也没多难的事,但到了地方之后,发现要做的琐事一大堆。甚至忙起来时,根本就没人管你是什么身份,哪里需要就立即叫去帮忙。   纪涵青倒也不是那种扭捏矫情的人,反而觉得这样的做事风格很合她意,至少她在这里非常受需要。她懂得多,很多时候还能跟太医们一起探讨病情,这种满足感是任何时候都没得到过的。   甚至暗暗地想,苏锦烟在这方面真是没法跟自己比。   但今天见过苏锦烟跟各位官员们议事,且看起来像是不止一回两回了,这倒是令纪涵青疑惑不解。   她苏锦烟何德何能?   最后离开医帐时,恰巧碰见常大人也结束手头的事,纪涵青便邀请道:“常大人要回城?那一起走吧。”   常大人一愣,对于纪涵青的才女名声他是听过的,以前从未接触过,不知道这个高高在上的世家贵女喊他一起回是个什么意思。   内心还有些腼腆,有些忐忑。   “常大人,”纪涵青边走边问:“苏.....姑娘为何也会在顺州?”   常大人适才还绞尽脑汁地想要聊些什么话题才不尴尬呢,这会儿听她主动提起苏锦烟,那就有话聊了。   他如数家珍滔滔不绝:“夫人是下官见过最良善且最有本事的女子........”   常大人话匣子一打开,就有点关不住,一路从城外说到城内。从苏锦烟是如何危急时刻千里送粮,又如何召集妇人们做衣裳,再到她出了许多主意帮大家解决难题等等。   言辞中无一不激动,神色无一不敬佩。   听得纪涵青心里不是滋味得很,愣愣地站在原地目送常大人上马车。   好半晌,婢女小声劝道:“小姐,天黑了,咱们回吧?”   “一个商户女子而已,如何就有这么大的本事救活半个顺州?”纪涵青喃喃道:“我不信。”   她使出浑身力气,也只不过在城外跟这些太医们救一些流民,而且从早忙到晚,不知疲倦。那苏锦烟怀着身孕,又如何能周全这么一大摊子事的?   呵,恐怕还是看在尉迟瑾的面子上,众人奉承她罢了。   “走吧。”纪涵青道,转身也上了马车。   .   苏锦烟看过舆图后,就跟着尉迟瑾回了府衙。   尉迟瑾担忧她这些日子辛苦,又怕有什么闪失,特地写信给璟国公,让他从上京派个妇科圣手过来。刚好今日就到了府衙,与之同来的还有个老嬷嬷。   老嬷嬷见了苏锦烟就赶紧行礼:“老奴是过来给夫人养胎的。”   苏锦烟看了眼尉迟瑾,尉迟瑾道:“放心,我父亲定然已经嘱咐了她守口如瓶。”   苏锦烟摇头,倒不是因为这个,而是觉得尉迟瑾居然如此心细,连这些他都想到了。自己此前却甚少考虑这事,最多也就每月请大夫来诊平安脉。   “尉迟瑾,”苏锦烟忽然问道:“今日你累不累?”   “?”尉迟瑾不解她为何如此问,他每天都挺累的。   进了屋子后,苏锦烟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句话,然后故作镇定地转过屏风换衣裳去了。   留下傻愣愣的尉迟瑾,受宠若惊,惊了又惊。   自从上次尝了甜头之后,尉迟瑾想要她的手试一下。可苏锦烟害羞死活不愿,却不想今日......   他追上去问:“锦烟,你说真的?”   苏锦烟装聋,但说出去的话没法收回。   适才一时感动便想满足他的夙愿,这会儿被他赤.裸.裸地问,她只好努力淡然地“嗯”了一声。 第91章 得偿夙愿   苏锦烟换好衣裳就走到门口吩咐人摆晚饭。   饭桌上, 尉迟瑾今日吃得安安静静斯斯文文,但速度却极快,吃完了坐在一旁什么也不干, 就这么虎视眈眈地看着苏锦烟。   “......”   “尉迟瑾,”苏锦烟被他盯得不自在,说道:“你没别的事了?”   往回他吃过晚饭都要去书房处理事情的。   “今日不忙。”   尉迟瑾看她小口小口喝粥, 估计没那么快吃完,就起身去架子上拿了本书卷过来。   苏锦烟过了一会儿才吃好,按照惯例,她是要去廊下走几圈消食的, 只不过想起适才承诺尉迟瑾的事......   她踌躇地朝软塌边看了眼,尉迟瑾八方不动地坐着,像是在认真看书,但见她看过去又立即抬眼问:“吃好了?”   “嗯, ”苏锦烟说道:“天色还早, 我想出去走走。”   尉迟瑾撂下书走过来:“也不早了, 外头寒冷,就在屋子里走吧。”   “......”   于是, 两人就这么杵在屋子里,谁也没说话, 气氛安静中又带着点焦灼的暧.昧。   约莫过了一刻钟,尉迟瑾放下书卷咳了声, 说道:“我让人抬水进来沐浴了?”   “...这么快吗?”苏锦烟还没准备好呢, 很快她又给自己做心理安抚,说道:“那也行吧。”   伸头是一刀缩头是一刀,早晚的事。想通了,也就觉得没什么了, 甚至油然而生一股悲壮的情绪。   苏锦烟坐在床榻上整理东西,丫鬟们抬着水进浴室,尉迟瑾就等在门边。见苏锦烟连头都不敢抬,他心里好笑。   “锦烟,”过了会儿,他喊道:“可以了,你进来帮我。”   “......”   所幸这会儿丫鬟们都退了出去,要不然,苏锦烟实在臊得很。但即便心里再臊,脸颊再红,她仍是故作镇定地跟着尉迟瑾进了浴室。   尉迟瑾三两下就脱了衣裳,转头见苏锦烟没动,他眼神询问。   “尉迟瑾,”苏锦烟忍了忍,还是说道:“把灯都灭了可好?”   尉迟瑾当然不愿意,他特地吩咐人将屋子里燃得亮堂,就是等这一刻。于是找了个借口:“灭灯我就看不见了,还怎么洗澡?”   “那就留一盏便是,”苏锦烟退一步:“稍微看见就可以。”   “要不这样?”尉迟瑾心下促狭,凑近她耳边提议道:“我用布蒙住你的眼睛如何?”   “......”   苏锦烟抬头,就见尉迟瑾坏笑得眸子亮晶晶的,她原本打算摇头,但转念一想,这种法子虽自欺欺人,但好像也不错。   至少自己看不到那个地方,也少些尴尬。   遂点头同意。   尉迟瑾赶紧从旁边取了根带子来,是苏锦烟平时系腰的,此时用来蒙眼睛正好。他三两下就在她脑后打了个漂亮的结,然后帮苏锦烟也脱了衣裳。   眼睛看不见后,全身的感官格外敏锐。他温热的手指触碰自己的皮肤时,苏锦烟忍不住缩了下。   “我自己来。”她转过身去解衣裳。   “也好。”尉迟瑾好整以暇地靠在浴桶边,抱臂欣赏美人解衣。   等苏锦烟慢吞吞解干净后,他这才抱着人进浴桶中,温热的水瞬间将两人包围。   “锦烟,”尉迟瑾嗓子哑了些,低声问道:“你准备好了吗?”   尉迟瑾轻轻拉过苏锦烟的手,眼睛却在观察她的神色。见她屏气凝神紧张的模样,又低低笑起来。   苏锦烟有点羞恼,用力抽出手:“不准笑。”   她凶巴巴,白白嫩嫩秀色可餐地坐在水中,却毫无震慑力。   “好好好,”尉迟瑾好说话得很,立即又捉住她的手,缓缓靠近自己。   苏锦烟觉得,她这辈子都没有这么尴尬、羞臊和紧张过。   那是怎样的一物?   居然......   她以前也大致能猜测过,但当真正握着时,还是惊了下。   尉迟瑾靠坐着,深邃的眸子染了浓浓的欲。他低头瞧那修长白皙的手指,根根纤细如玉。平日里她见过这双手握笔,握书卷,还偶尔翘着兰花指捏糕点吃。   如今,亲眼看见她握着——如玉般的柔荑与狰狞之物结合,令他想狠狠摧毁这样的美。   听他喘气声越来越急越来越大,苏锦烟羞得脸颊快要滴血,忍不住说道:“尉迟瑾,你可否收敛些。”   “收敛什么?”尉迟瑾浑身的毛孔都在叫嚣,声音也哑得不像话。   “......”苏锦烟没法说出口,也不知如何说出口。   见她停下来,尉迟瑾着急催促:“锦烟,你可否快些。”   苏锦烟坐在桶中,大半身子没入水中,而尉迟瑾为了让她方便,则正对着她坐。他人高马大,将地方占了一大半,腿也长。   如此一来,苏锦烟像是被他围在中央,距离近得只要他一倾身就能将她抱住。   室内燃着炭盆,极其暖和,烛火也有十几盏,照得通明如白昼。哪怕苏锦烟一个细小的动作都能看的非常清楚。   尉迟瑾半眯着眼,盯着苏锦烟瞧。   她蒙着眼睛,露出小巧的鼻梁和紧抿的红唇。许是因为羞臊,她侧过头,露出白嫩纤细的脖颈和锁骨,娇滴滴的模样在这样温柔的夜格外撩人。   尉迟瑾也想收敛些,但他根本就控制不住,这种感觉简直比他想象的还要美好百倍、千倍。   最后,实在是受不了她慢吞吞的动作,尉迟瑾帮了她一把。   很快,只听尉迟瑾喟叹一声,苏锦烟感受到有温热的东西溅到自己的身上,肩膀,脖颈,还有......嘴巴上也沾了些。   想到那是什么,苏锦烟整个人都愣住了——   尉迟瑾也愣住了——   尉迟瑾赶紧捞过一旁的帕子帮她擦去。但他不擦还好,苏锦烟意识到他用洗澡的帕子给自己擦嘴,又羞又气。   羞愤欲死。   “尉迟瑾,”苏锦烟打开他的手,自己用手背去揩:“你你你.....”   说话都在抖:“你为何要......”   “我不是故意的。”尉迟瑾慌忙解释:“我也控制不住此事。”   .   尉迟瑾将苏锦烟抱出浴室时,都还见她气着不搭理人。他求饶又求饶,还几番保证再也不这样时,苏锦烟剜了他一眼,才喊人进来绞干头发。   直到月上柳梢,两人才安置睡觉。   不过尉迟睡不着,为了不打扰苏锦烟,他悄悄起身,趿拉着鞋下床。   苏锦烟这会儿睡眠浅,听到动静,转头看他:“怎么了?”   “你睡你的,”尉迟瑾帮她理了理头发,说道:“我还得考虑些事。”   “是防洪筑坝之事?”苏锦烟问。   尉迟瑾挑眉:“娘子聪明,居然都瞒不过你。”   苏锦烟扯着他坐下来,然而自己翻过身:“那就跟我说说。”   尉迟瑾又坐下来:“之前常大人跟你说朝廷拨的银两不够,并非危言耸听。而这次顺州的情况你也看见了,每天都是大量的银钱流出,成千上万人的口粮吃食,还有房屋农田修缮,如今又要修水利,确实捉襟见肘。”   “我之前去信给太子表兄说明情况,但太子表兄与我直言,朝中也知道银两不够,但是西北边境有异动,那边也需要不菲的军资。而顺州这边给我的秘旨则是重点查幕后指使,至于百姓...”   “至于百姓,”苏锦烟替他说:“只要能压住不起乱,死多少人并不在意是吗?”   “是。”尉迟瑾心情沉重。   苏锦烟听了,也心情沉重。   尉迟瑾实在是接了个烂摊子,顺州之事若是处理得好还好,但若是大规模死人,恐怕要落下个遗臭万年的名声。   “你是国公府世子,璟国公难道不知道这事的严重?皇后娘娘难道不知道这事的严重?”苏锦烟有些气:“怎么还要让你来顺州?”   “锦烟莫气,”尉迟瑾笑了下:“其实...这事是我自请的旨意。”   “?”苏锦烟蓦地瞪大眼看着他,过了好半晌,才不大确定地问:“你就是想......”   “是,”尉迟瑾点头:“我就是想挣功劳,好让皇上给我们赐婚。”   闻言,苏锦烟好半晌哑口无言,而后无奈叹气。   真是个傻子!   *   次日,尉迟瑾出门时,耿青在他身边低声禀报。   “纪姑娘一共找过夫人两次,至于说了什么属下并未清楚。”   “我知道了。”尉迟瑾摩挲着马鞭,思忖片刻后吩咐道:“你安排人将她送回京城,今日就送走。就说我的吩咐,谁也不许阻止。”   “是。”耿青见尉迟瑾骑马离去,立即转身安排人去办。   .   城外的医帐内,纪涵青正在教人分拣药材,边对旁边的药童说道:“你先回去告诉李大人,我这里结束就过去。”   “纪小姐,”药童赶紧道:“师父说有些急,纪小姐得空了还请尽快过去。”   “好。”   药童出门后,纪涵青的婢女小声抱怨:“那个李大人也太不把您当回事了,区区一个五品官,怎的也敢对小姐您呼来唤去的?”   “况且小姐您还是未出阁女子呢,他就这么让药童过来,也不......诶?”婢女看见门口进来的人,惊呼道:“你们进来做什么?”   耿青带着几个侍卫,走到纪涵青身边拱手道:“纪姑娘,属下奉世子爷的命令,今日送您回京城,请纪姑娘先回去收拾行囊吧。”   纪涵青拧眉:“你奉谁的命令?”   “世...”耿青立即改口:“奉钦差大人的命令。”   “哼!”纪涵青冷笑:“我是得了旨意过来的,他尉迟瑾凭什么要送我回去?”   “纪姑娘,”耿青道:“如今整个顺州由钦差大人全权负责,属下也不能违抗。”   “是吗。”纪涵青聪明,如何又想不明白尉迟瑾这么做的原因?   她都要气笑了,居然担心自己会对苏锦烟动手脚,把她纪涵青当什么人了!   “没有正当的理由,”纪涵青冷傲道:“我不会走!”   耿青摸摸鼻子,也早就想到了这位纪姑娘的脾气,在来的时候就带了两个孔武有力的婆子。   “如此的话...”耿青硬着头皮道:“那属下只能冒犯了。”   “你要做什么?”纪涵青见门口进来两个婆子,大怒:“你们放肆!”   她胸口起伏,面色铁青,沉声问道:“尉迟瑾在哪?带我去见他,我倒要问问这个公正不阿的钦差大人是何理由!”   .   尉迟瑾正在跟官员们议事,就听见外头吵吵嚷嚷。   侍卫在门口禀报道:“尉迟大人,纪姑娘来了,说要找您。”   闻言,在座的官员们面色微妙,有知道些内情的,暗暗伸长脖颈瞧热闹。   “众位稍等片刻,”尉迟瑾说道,然而掀袍起身出门。   “尉迟瑾,”纪涵青见他出来,先发制人,语气很不客气:“你凭什么要送我走?”   “凭你在这碍事。”尉迟瑾背着手,站在台阶上。   “你无耻!”纪涵青忍不住骂他:“我如何碍事了?我安安分分在城外行医,碍着你何事?”   “你分明是滥用私权!”纪涵青冷笑:“居然还冠冕堂皇说出这样的话。”   尉迟瑾很无所谓地承认:“是又如何?”   “你——”见他连遮掩都不遮掩,这么不要脸,纪涵青气得面色发青。   “尉迟瑾,”纪涵青道:“你以为我是为了你来的?你以为我会为了你而对苏锦烟做手脚?”   她不禁嗤笑一声:“你未免太高看你自己!我纪涵青要什么样的男人没有,难道就偏得你一个?”   “你莫不是还当自己是香饽饽?”纪涵青真是被尉迟见这副不要脸的模样气的神志不清了,还在府衙门口就骂尉迟瑾狗血淋头:“也就苏锦烟看得上你罢了,就你这种卑鄙无耻之徒,白送我也不要!”   “好!”尉迟瑾面无表情地鼓掌,懒得跟她费口舌,挥手就让耿青将人拖走。   纪涵青气得啊:“尉迟瑾,你卑鄙!你无耻!你卑鄙......”   纪涵青鲜少骂人,骂来骂去也就你卑鄙你无耻,听得尉迟瑾不痛不痒地就要进门。   “发生了何事?”   这时,一辆马车停在门口,苏锦烟掀帘子望过来。   尉迟瑾脚步一顿,暗道不好,赶紧下台阶:“你上哪去了,怎么这个时候才回来?”   “我去布坊看了下。”苏锦烟下马车,见纪涵青满面怒容,不解地问:“这是怎么了?”   “哦,没事。”尉迟瑾不大在意:“纪姑娘留在顺州碍事,我让人将她送回京城。”   “卑鄙无耻小人!”纪涵青继续骂:“没想到你尉迟瑾是这样的。”   “纪姑娘没想到的多着了,”尉迟瑾道:“我也没说过我是正人君子。”   “你——”   苏锦烟大体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了,这会儿见纪涵青一惯矜持冷静的姑娘被尉迟瑾逼成了这样,心下也好笑。   “尉迟瑾,”苏锦烟道:“纪姑娘留在此不妨事。”   闻言,纪涵青愣了下。   尉迟瑾也不大清楚苏锦烟对纪涵青是何心情,便小声地问:“你不气?”   “我气什么?”苏锦烟问。   尉迟瑾突然有点不舒服起来,他以前听好友李文州说过女人最是善妒的,怎么到了苏锦烟这里就行不通了?   “我担心她对你不利。”尉迟瑾又换了个托词。   “倒也不必如此。”苏锦烟转身对着纪涵青道:“我之前听李大人说,纪姑娘这些日子助益极大,且从早忙到晚实在辛苦。”   “瘟疫之事,”苏锦烟说道:“离了纪姑娘还真不行。”   若是以往她也懒得管这种事,尉迟瑾要送走那就送走。只不过今日见纪涵青这样气得不轻,且一副下一刻就要撸袖子揍尉迟瑾的模样,忽地觉得挺有意思。   “况且,”苏锦烟又继续道:“我听闻纪姑娘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懂得许多,正有一事想请教。”   这是纪涵青第一次从苏锦烟口中听到这样的话。夸她才学渊博之人众多,但也不知为何,今日听苏锦烟这般夸,却是从未有过的自豪与骄傲。   她收起适才的怒气,收拾情绪立即变回了世家贵女的样子,矜持道:“你想请教什么?”   “尉迟瑾,”苏锦烟说道:“昨日我们不是看过水利舆图吗?我觉得不防拿给纪姑娘也看看,兴许她能有些主意。”   尉迟瑾不屑:“她能有什么主意?”   “嘁!”纪涵青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钦差大人不知道的事多着了,别门缝里瞧人自己狭隘。”   尉迟瑾不喜跟女人打嘴仗,既然苏锦烟想留下她,那他也无所谓,嘱咐人好生护着,自己又进府衙议事去了。   苏锦烟对纪涵青问道:“纪姑娘,不知你眼下是否得空?”   “要看舆图吗?”   .   苏锦烟将纪涵青请到另一旁的议事厅,那里几位官员在等着。   今日原本就是要相商防洪筑坝之事,昨日尉迟瑾跟苏锦烟说了赈灾银两不够之后,她心里便有了些想法,只不过还需想了解具体情况后才能谋划。   因此,一大早就让人去请负责此事的几位大人过来商议,这会儿众人正在屋子里等着,见苏锦烟带着纪涵青过来,也只是稍微诧异了下。   “夫人,”蔺大人将舆图拿出来,摆在桌上:“下官听闻夫人说对筑坝之事有些看法,还请夫人直言。”   经过之前的事情,这些人对苏锦烟的能力有种深不可测的敬仰和信服。蔺大人听说她想看舆图,原本有事忙的,就立即过来了。   “几位大人请坐,纪姑娘也请坐。”苏锦烟由霜凌扶着在一旁的椅子上也坐下,说道:“今日我请了纪姑娘过来,也是想群策群力。对于这份筑坝舆图,我昨日看后有些想法,想再与众位商讨一番。”   “纪姑娘,”苏锦烟道:“请你先看一看,稍后咱们再议。”   纪涵青的才学确实非常人能比,一份结构复杂的筑坝舆图,只看了半盏茶功夫,便蹙眉。   蔺大人立即问道:“纪姑娘可是觉得不妥?”   “是有不妥,”纪涵青道:“顺州地势西高东低,若是筑坝,恐怕只能治标不治本。”   “哦?”闻言果然众人都来了精神,问道:“那依纪姑娘之见,该如何?”   纪涵青思忖片刻说道:“依我看,堵不如疏。”   好家伙,这意思是不用筑坝了,得开沟渠,完全推翻了众人多日来商议的结果。   有些人难免面色不大好看,但观苏锦烟脸上却是波澜不惊,就忍不住问:“夫人莫不是也如此想?”   苏锦烟摇头:“我才学平庸,自然是想不到此处。彼时看这份舆图也只是想到河流上游汛期会淹没大片农田,且河道高,下游长居住的百姓也不甚安心。”   “如今听了纪姑娘的主意,”苏锦烟道:“我倒是觉得十分可行。多开通河道,不仅有利于农田灌溉,而且,河水分渠,极大的避免了洪灾。”   “只不过...”蔺大人倒是很能接受苏锦烟的说法,但又起了另外的担忧:“如此一来,这项工程的开销恐怕......”   原本考虑筑坝也是因为这是最省力省钱的法子,但若开渠,恐怕就不止这么点了,也不知朝廷会不会同意再拨银子下来。   苏锦烟自然也考虑这个情况,便说道:“银钱之事,蔺大人不必发愁。”   “嘶——”   她话刚落,堂内有人低低震惊。   这开渠的费用可不是个小数目,尽管知晓苏锦烟是江南筱州苏家嫡女,但要揽下此事,恐怕赔上整个苏家也是不够看的。   纪涵青自然也清楚这点,因此对苏锦烟这十拿九稳的从容模样,也暗暗吃惊。   江南女子娇小玲珑,坐在宽大的圈椅上,也只占了半分。更别提她此时怀着身孕,分明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柔弱妇人。   但说出口的话,足够令众人惊掉下巴,却又莫名地相信她能做得到。   苏锦烟将众人的神色都看在眼里,她笑了下:“各位大人莫急,至于我有何法子,再过几日大家便会知晓。”   .   出了府衙后,已是快午时。苏锦烟记着还有一批棉布运过来,便想趁还有点时间过去看看。   纪涵青却早已在门口等着她。   “纪姑娘还有事?”苏锦烟问。   “苏锦烟,”纪涵青不大自在地走到她面前:“我感谢你今日替我解围。”   “你说尉迟瑾想送你回京的事?”苏锦烟淡笑:“我不是为你解围。”   “?”纪涵青错愕。   “纪姑娘,”苏锦烟道:“我只是觉得依你的才干,可以为顺州百姓们做许多事,故才将你留下。”   听了这话,纪涵青莫名地松了口气,她不喜欢欠别人人情,尤其是苏锦烟的人情,欠着睡不着觉。   与此同时,心里又有些复杂,且渐渐地涌起了点异样的情绪。这种情绪很陌生,一时令纪涵青分辨不了。   她又说道:“我知道尉迟瑾是担心什么,只不过,我纪涵青不是那种背后算计人的宵小。你可信?”   “信。”   苏锦烟回得简短又明了,也不带半点寒暄客套。   纪涵青试图从苏锦烟眼中找一丝虚伪,但她自始至终只是平静,似乎真的信她。   为此,纪涵青愣了片刻,也不知接下来该说什么,僵硬地说了句“总之多谢你就是”,然后转身走了。   霜凌小声嘀咕:“这纪小姐真是奇奇怪怪得很。”   “我们也走吧。”苏锦烟道。   *   下午,尉迟瑾回来时,苏锦烟正在睡午觉。见她躺在软塌上,整个人窝在柔软的被褥中,脸颊睡得红扑扑的。   尉迟瑾坐在塌边含笑看了一会儿。   苏锦烟醒来后,就见尉迟瑾靠坐在软塌的另一头,手里拿着本书。   屋里燃着炭盆,外边寒风呼啸,屋内岁月静好。   两人相视而笑。   “醒了?”尉迟瑾放下书:“还睡吗?”   苏锦烟摇头,撑坐起来:“你何时回来的?”   “一刻钟之前。”尉迟瑾问:“饿不饿,我买了栗子糕回来,让人热一下。”   “嗯。”苏锦烟点头。   “我听蔺大人说,筑坝之事改成了开渠?”   “确实如此。”   苏锦烟将事情又一一说了遍,尉迟瑾并未反对,只是担忧地问:“若是如此,你恐怕太过辛苦了些,我于心不忍。”   开渠之事工程浩大,事情复杂繁多,尉迟瑾也清楚苏锦烟是想为他减轻负担,可他心疼不忍。   “锦烟,”尉迟瑾坐过去,依在她身边:“你不必为我担心,这些事我应付得来。”   “你也无需为我担心,”苏锦烟笑:“这些事我都只是动动脑子和嘴皮,一应事情都由他们去做。况且霜凌时时刻刻跟在我身边,将我照顾得极好。”   再加上,国公府又送来了个老嬷嬷,每日将她看得像个眼珠子似的,到了点就来催促歇息。   “你为何愁眉不展?”苏锦烟看尉迟瑾脸上疲惫的笑,问道。   “锦烟,”尉迟瑾想了想,说道:“我近日总有不好的预感。”   “怎么说?”   “查到线索越来越多,里头牵扯的也越多。”尉迟瑾道:“三皇子养兵谋反之事即将捂不住,随时可能狗急跳墙。”   “我也不知接下来他还留有什么后招,依他的心性,多年雌伏,定然不会就这么束手就擒。”   闻言,苏锦烟抚平他的眉头:“即便起乱,那也是太子和朝臣的事,你安心处理顺州的难题就是。”   “担心我?”尉迟瑾扯下她的手握在掌心,笑了下:“你放心,我明白,毕竟顺州这边事关重大,其他的我即便有心也无暇顾及。”   “不说这个,”尉迟瑾换了个话头:“今日孩子可还好?”   尉迟瑾伸手在苏锦烟肚子上轻轻抚摸,觉得她这肚子大得越发惊心动魄。   “锦烟,”想到什么,他问道:“再过些时日,我送你回京如何?” 第92章   尉迟瑾抚摸苏锦烟的肚子, 边问道:“再过些时日,我带你回京如何?”   苏锦烟一顿:“那顺州这边的事呢?”   “我此来顺州主要是为查背后主谋和平息民乱。”尉迟瑾道:“现如今顺州的情况基本算稳定了,幕后操纵之人也快要浮出水面。”   苏锦烟笑:“已经查到是谁了?”   “嗯。”尉迟瑾继续道:“此事我不宜与你多说, 但你放心,不用多久我就会了结这边的事情。我想带你回京城,届时生孩子也方便些。”   “锦烟...”尉迟瑾仔细地打量她的神色:“你是担心回国公府不自在吗?”   尉迟瑾安抚道:“你放心, 我会陪你一起,另外纪家的事我亲自去宫中跟皇后姑母说清楚。”   苏锦烟沉默,其实关于回京她早就预料过,只是没想到这般快。所谓物是人非, 也不知届时到了京城是个什么样场景。   她在江南待惯了,也自由惯了,喜欢独来独往。可若是回京......   尉迟瑾问:“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苏锦烟摇头, 换了个话头:“我在想如何尽快解决开渠之事。”   尉迟瑾道:“这不急, 等你处理好我们再走, 说不定届时我也刚好办完事情。”   “既如此,”苏锦烟道:“那我听你的便是, 等处理好开渠之事,我就跟你回京城。”   “你放心, ”尉迟瑾说:“我母亲定然喜欢你,我父亲也是。至于皇后姑母, 可以慢慢来。你在国公府若是闷了可以给我写信。”   尉迟瑾想到什么, 说道:“婉仪公主是你的好友,得闲了还可以去找她玩。”   说起婉仪公主,苏锦烟会心一笑:“确实是许久未曾见到她了。”   “对了,”苏锦烟说:“我还有件事要与你商量。”   尉迟瑾问:“何事?”   “关于开渠之事, ”苏锦烟道:“我此前已经去信给商客们,邀请他们来顺州做买卖。但要想让这些人能在顺州留下来,官府肯定得出面做主,好让他们安心。”   “另外,恢复顺州的民生,少不得需要这些商客出力,因此我便也想将开渠之事一并与他们商量。若他们肯出力,顺州开渠自然也不是问题,只不过商人逐利,没有好处自然不会做。我这有个想法,是这样的......”   苏锦烟将自己的想法细细跟尉迟瑾说了遍,尉迟瑾听后觉得很是可行。   如今以百姓为重,但凡能让顺州起死回生,百姓们安居乐业,官府许利给商人也是历来的惯例。   “你只管去做,我信你。只是...”尉迟瑾嘱咐道:“莫要太操劳,一切还要以你和孩子为先。”   “好。”   .   两人就这么挤在软塌上,在屋子里待了大半天,不知不觉就到了傍晚。   霜凌端了碗安胎药进来,苏锦烟接过来眉头都不皱半分,一口就喝尽,看得尉迟瑾心生佩服。   他问:“这药,不苦吗?”   “?”苏锦烟眨了下眼,而后明白过来他为何这么问,忽地起了点促狭的心思,说道:“不苦,是甜的。你试试?”   她将碗递过去,碗底还有一点剩下的药汁。   尉迟瑾从小到大喝的都是苦药,没喝过甜的药,是有那么几分好奇。接过药碗,就着剩下的药汁也一口喝下。   然后——   尉迟瑾紧绷着脸,不让自己有任何异样——   眸色委屈地看着笑得一脸得逞的苏锦烟——   这模样,就跟害怕吃苦药的孩子一样,分明觉得苦,却硬要撑着面子不肯露怯。   苏锦烟笑得越发可乐。没想到尉迟瑾天不怕地不怕的,居然还有怕吃药的时候,这样反差的形象倒是与平常清冷矜贵公子完全不同。   忍着忍着,苏锦烟忍不下去了,笑出声来。   尉迟瑾好不容易缓过喉间那阵苦味,见丫鬟们也纷纷低着头忍笑忍得辛苦,面色故作一沉,说道:“你们先下去。”   他要好好收拾这个胆大包天的女人!   苏锦烟暗道不好,立即说自己有事,也跟着丫鬟们出门。然而才抬脚就被尉迟瑾拉回来,下一刻,门也被他关上。   “锦烟,你学坏了。”尉迟瑾捏着她的脸:“连为夫也骗。”   苏锦烟求饶,但眼里仍旧是不加掩饰地笑。   尉迟瑾看得愣了下,苏锦烟这般娇俏调皮的模样鲜少见。也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自从苏锦烟来了顺州后,整个人就变了许多。   变得......更像她自己了。   尉迟瑾捏了她两下,又把人抱在怀中,怜惜地亲她的面颊。   “锦烟,”尉迟瑾道:“为了孩子你受苦了,每日喝这个药,是不是很辛苦?”   苏锦烟摇头:“一开始觉得苦,不过后来喝习惯了就没什么。”   闻言,尉迟瑾更心疼了,这么苦的药还得喝习惯。   “锦烟,”他下巴靠在苏锦烟肩上,低声道:“等忙完这两日,我带你去看红枫林如何?”   “好。”   *   过了几日,天气放晴,早上起来,暖阳晒在屋顶青瓦上,呼呼冒白雾。   “霜消下去天气就暖和些了。”霜凌边给苏锦烟穿衣边禀报外边的事:“昨日何老爷子还有宋掌柜他们都到了,张叔去迎的人,将他们都安排在城内最大的客栈歇息。”   顺州城内目前客栈陆续开了好几家,只不过生意门可罗雀。这回苏锦烟从各处邀请商客们过来,倒是一下子把城内的几家客栈都填得满满当当。   如此还不够,张叔又派人把另一处空院子租赁下来,收拾齐整后给商客们住。   “一共来了多少人?”苏锦烟问。   “听张叔说约莫三十几个呢。”   此前苏锦烟写信给荷州善堂的商客们,邀请他们来顺州。没想到何承却极其感兴趣,主动带着人赶了过来。另外,宋德章也将定城的商客们都带了过来。   “听说这几日陆陆续续还会有各地的商客们过来。”霜凌说道。   “我六叔呢?”苏锦烟问:“他可到了?”   苏穆知才是苏锦烟邀请的重中之重,苏穆知这些年打理苏家生意走南闯北,结识的都是大商客。   闻言,霜凌摇头:“这个奴婢不知,客栈里头没有六爷的名字呢。”   “嗯,不急,应该是还没到。”苏锦烟说道:“让他们歇息一日,明日我过去见见那些人。”   “另外,你派人去给何承和宋德章说一声,我晚些在春风酒楼给他们接风洗尘。”   .   此时的官道上。   “六爷,”车夫在外头说道:“过了前面的桥就是顺州府城了。”   苏穆知阖眼靠在车壁上,悠悠地打着折扇,一旁跪坐着个肤白貌美的女子正在哼唱小曲,嗓音跟百灵鸟似的,悠扬婉转。   闻言,苏穆知只淡淡“嗯”了声,眼皮也未掀。   其实在收到苏锦烟书信之时他就已经动身南下了,只不过一路上游山玩水耽搁了点时间。直到到了顺州境内见满目疮痍,没什么好景致才让车夫加快了速度。尽管如此,未免路上无趣,还花重金从秦楼里请了个歌姬同路而行。   不为别的,就为那把细嫩的嗓音好解闷。   但没过多久,马车停了下来。   苏穆知懒懒地问:“怎么了,为何停了?”   “六爷,”车夫为难地说道:“前头似乎过不去了。”   “不是说有桥吗?”苏穆知问,他们之前问路时有人这么说的。   “有是有,”车夫道:“可桥太窄了些,马车过不去。”   苏穆知是走到哪就享受到哪的人,乘坐的马车也极其宽大,幸好这一路走官道,如若不然还真没法顺利到达顺州。   “六爷,”车夫道:“老奴去问问,看还有没有其他路。”   “好。”   过了片刻,女子清冷且傲气的声音远远地传了过来。   “你们去府城做什么?前面都是流民,可不是你们这些纨绔公子哥玩乐的地方。”   纪涵青领着婢女和几个药童正在河边清洗药材。这些都是急着用的,怕他们搞混了,她自己亲自过来分拣。   本是金枝玉叶的小姐,从早上忙活到现在,她白嫩的手都冻得红彤彤了。   之前老远就听见官道上咿咿呀呀的歌声,唱的词儿还尽是些不正经的。抬眼望过去,见那马车华丽,身后跟着奴仆无数,一看就是哪家纨绔子弟出门游玩的架势。   若是以前,纪涵青见惯不惯,可来了顺州这边见到百姓们水深火热之后,对这些平日里骄奢.淫.逸的纨绔们就格外不顺眼起来。   因此,车夫来问路,就没好气。   这话虽是对着车夫说的,但却指桑骂槐明显,车里的人自然听到了。   “啧啧...”苏穆知动作停了下来,歌姬的嗓音也停了来。   苏穆知掀帘子望出去,就见个衣衫单薄的白衣女子站在河边,怀里还抱着盆东西。她身形高挑,乌发也高高束起,部分发丝搭在肩上迎风飞舞,乍一看像话本子里描述的女侠,干练爽利。她鼻尖冻得有些发红,但侧脸而瞧是个十分标志的美人儿。   且性子娇辣的一美人儿。   那美人儿也朝他这边瞥了眼,两人视线对上,还没等他作何反应,她就很是嫌弃且厌恶地转过头了。   “嘿——”苏穆知来了点兴味。   活了二十几年,有人骂他奸商的,也有人骂他负心郎的,就没见过有人骂他纨绔的。   还挺新鲜。   苏穆知掀袍下车,施施然往河边走,走得就像出门散步似的闲适惬意。   他一身暗红锦袍,腰挂精致香囊和玉佩,一把逍遥扇在大冬天摇得风流无限。   “这位姑娘,”苏穆知拱手道:“姑娘对在下是否有些误会?”   纪涵青转头瞧了他一眼,见他不仅不气,还面上笑得春风明媚,心里更是不喜。   但适才自己出言骂了人,原本这种事对方听听也就过去了,但当事人居然还走过来跟自己对质,这就让纪涵青觉得有些尴尬。   虽然他是个纨绔,但自己骂人在先,站不住理。   纪涵青冷哼一声,没说话,转过身去将盆放在婢女旁边,吩咐道:“快些收拾,咱们赶紧离开。”   冬天的风冷,但苏穆知觉得眼前的美人儿更冷。   见她们洗的是药材,想必是跟那些流民有关的。想了想,苏穆知继续问道:“这位姑娘,在下诚心问路,可否请姑娘指个方向?”   “你们去府城做什么?”纪涵青问。   “自然是...”苏穆知慢悠悠说:“拜访亲戚。”   “如今府城戒严,公子若是没有合理的原由恐怕进不得府城。”   这话倒不假,如今顺州有些乱,尉迟瑾为防止三皇子的细作搞事,派人在城门日夜盘查。   “那依姑娘看,”苏穆知诚心请教:“该找个什么理由好?”   好了,确定了,纪涵青觉得这人就是无所事事到处乱串的纨绔公子哥,连正经的理由都没有。   巧合这时,马车上的歌姬下来松散筋骨,这一路跟苏穆知偶尔聊天也算比较熟。故而远远地喊了声:“六爷。”   声音媚得滴水,简直就是纨绔子弟狎.妓游玩的标配。   纪涵青不想理会这种人,见药材都收拾好,她领着人头也不回走了。   苏穆知被无视了个干净。   他长得好看,苏家无论男女都是极其出挑的长相,且有权有钱,走到哪里都是受女子欢迎的存在。   苏穆知还是头一回体会被女子这般冷待的滋味。   倒也没气,看着纪涵青远去的背影,无奈笑道:“走吧,回车上去。”   “六爷,”车夫忙问:“那老奴再去问问其他人?”   “不用,”苏穆知漫不经心道:“跟着那位姑娘就是。”   .   纪涵青被苏穆知跟了一路,心里有气没处发,直到到了药帐都还有些不舒坦。   “小姐,”婢女道:“那人没进城,也跟着到了这里。”   “那人来这做什么?”婢女也气:“不是说进城的吗?莫不是......”   不过后头的话婢女不敢说出来,但纪涵青也能明白是什么意思。感情自己出去洗药材一趟就招惹了个浪荡子回来。   任哪个清清白白的女子遇到这种事都会气。   但苏穆知完全不知道自己被人误会成了浪荡子,此时正优哉游哉地观察流民们的情况。   这次来顺州,一来是受苏锦烟邀请,二来也是太子的意思,让他过来帮把手,回头挣些功绩也好往上升官。   苏穆知对于这种走过场,无所谓的态度,确切的说是对做官无所谓。太子让他升那就升,极其配合。   他在城外溜达了近半个时辰,才进城。   .   当日下午,苏锦烟午觉睡醒之后就听说苏穆知来了,还等了她好一会儿。   苏锦烟赶紧换了衣裳去前堂。   苏穆知见了大着肚子的苏锦烟,很不可思议:“阿丸你这怀的是双胎?”   上次见苏锦烟时,她肚子还是扁平的,人也很瘦,完全想象不出她怀孕后会是何模样。   当然,也没变多少,就是肚子太大,个子瘦小,就显得格外的吓人。   “我也不知。”苏锦烟摇头,而后笑问:“六叔何时到的?”   “上午便到了,不过去城外瞧了几眼就耽搁了会儿。”苏穆知道。   两人见面,也并未多聊流民的情况,而是说起了旁的事。   “你跟尉迟瑾如何了?”苏穆知也没把苏锦烟当晚辈,就如同好友似的直白,笑道:“我听说他上门给你当赘婿了。”   “听谁说的?”   “放心,”苏穆知道:“也就太子跟我知晓,可能...璟国公也清楚?”   尉迟瑾在宜县的动静没遮掩,太子清楚了,苏穆知也就知道了。   苏锦烟头疼得很,但也懒得去管璟国公是怎么想。她问:“六叔此次来准备待多久?”   “我奉太子之命来的,”苏穆知道:“协助尉迟瑾处理顺州这边的事,因此时间会久一些。”   苏锦烟听了倒是很高兴,有苏穆知在,许多事都能事半功倍。   “尉迟瑾呢?”苏穆知问:“他人去了哪里?”   “昨日就走了,听说西边有些动静,他带人查看去了。”   “流民起乱?”   “正是。”   苏穆知蹙眉:“我这一路来,也听说了情况,短短半个月就好些地方起乱子,虽不算大,但总觉得事情蹊跷得很。”   苏穆知是商人,但如今也是政客,嗅觉自然敏锐,简短两句话便可察觉不妥。但此时苏锦烟怀着身孕,便也不好与她说得过深,遂改了个话头,聊起来苏家的事。   苏家目前并不清楚苏锦烟怀身孕的事,苏锦烟和离后在苏老夫人看来已经是对苏家没多大用了,也懒得再过问这个孙女。   为了弥补这场联姻的损失,经吴氏的撮合,苏家又看上了国公府旁支的后生。一个已经在朝中做四品官的人,此前娶了妻,但妻子去世后,留下一女,后来迟迟未续娶。吴氏心动,便想让自己的女儿嫁过去做继室,她把那人夸得天花乱坠,苏老夫人也动了心。   所幸苏锦烟父亲还算清醒一些,写信询问苏穆知的意思。   苏穆知自然不会让这种事发生,苏家女儿好端端的却要去做人后娘,说出去都丢人,便苦口婆心底劝苏老夫人打消这想法。   苏穆知道:“若是苏锦芸嫁过去了,往后你再入国公府像什么话?世人还不指着鼻子骂苏家爱慕虚荣。”   苏锦烟淡笑不语,苏家之事她是不想再理的。良久后,换了个话头道:“我一会儿让人腾个院子出来,六叔歇息一晚,明日我们去见见那些商客。”   .   次日。   苏锦烟召集众人在城内最大的酒楼谈事。   一楼大堂早早就坐满了人,常大人代表官府出面相商此事,听说苏锦烟来了,便出门来迎。   他喜气洋洋,看着堂中众位商客就像看着财神爷一般,看苏锦烟的身影更是觉得金光闪闪。   “夫人到了。”他站在台阶上等待,跟着他一起的还有纪涵青。   苏锦烟下马车时见纪涵青也在,含笑打招呼:“纪姑娘也来了?”   “我听说今日商谈开渠之事,便来旁听一二。”纪涵青道。   下一刻,她脸色微变。苏锦烟顺着她视线瞧过去,是苏穆知来了,此时也正下马车。   苏穆知显然也不知道纪涵青也在,面上的神色微微错愕了下,继而又笑开来:“为何都杵在门口?”   他说话随意得很,仿佛跟自己家似的,甚至对着苏锦烟也十分熟稔,纪涵青不禁疑惑两人是何关系。   “这位是?”苏穆知指着纪涵青先一步问道。   “山东纪大学士之孙女,纪涵青。”苏锦烟介绍道:“此次也是奉旨来顺州救灾的。怎么,你们认识?”   “不认识!”   “不认识。”   两人同时出口否认,却此地无银三百两。   苏锦烟疑惑地看了看苏穆知意味深长的笑,又看了看纪涵青一脸嫌弃的模样,不禁莞尔。   “众人都到齐了,”这时,常大人说道:“不防我们先进去?”   “好。”   .   这次跟众人商谈顺州商市发展的事,鼓励商客来顺州做买卖,官府提供一切便利,不仅如此,还承诺减免三年商税。   待遇可谓十分优渥。   何承是老商客,从种种条件中嗅出了商机,带头便要在顺州开二十家茶叶铺子。   而跟着一起来的也纷纷不落人后,有要在顺州建客栈的,有要开纺织坊的,也有做酒楼营生的。   这里头最显眼的要数苏穆知,苏家是盐铁生意起家,盐矿生意遍布各地,不仅承诺在顺州开盐铁铺子,还当场捐了银钱要支持顺州修路。   理由都想好了:“道路是发展的根本,路好走了,生意就行得通。”   苏锦烟坐在侧首位置,听他冠冕堂皇的理由,扭头瞧过去。   苏穆知此时来参与议事是以筱州苏家的身份来的,因此也没人知晓他还有另一层身份。   大家听了他这番话,连连点头称赞:不愧是苏家的胸襟,生意能做这么大,是有道理的。   苏锦烟也很配合,自己也立即捐了五十万两助兴。还暗自给常大人使眼色,让常大人将这些捐赈都记录下来,还说要在顺州城门口立功德碑,更说要将这些捐赈名单上报朝廷,让圣人表彰。   今日来这里的商人都是富商,做了一辈子的生意什么都不缺,就缺个名声。因此,常大人这番话一出,顿时热情高涨。   于是,就这么的,接下来就诡异地发展成了一场捐赈比拼。   默默在一旁观看的纪涵青,心情复杂。她悄悄瞥了眼苏穆知那边,见他往水里丢了颗石头后就老神在在摇扇子去了。   经过刚才的情况,纪涵青也明白了苏穆知的身份,难怪跟苏锦烟这般默契十足。   不愧是叔侄俩,沆瀣一气,老奸巨猾。   但又奸得十分正义秉然,连纪涵青听了都忍不住拍案叫好。   当然,最高兴的莫过于常大人,亲自站起来记名册,笑得合不拢嘴。   事情的最后,苏锦烟当然不忘开渠这件重要的事。待众人捐赠结束时,她起身道:“各位,今日邀请大家来顺州,苏某人还有一项大买卖要介绍给大家。”   开渠之事,利国利民,这其中也包括商人,她将开渠过程中一应的生意买卖分工包揽出去。   有生意做,而且是如此大的生意,众人自然高兴,只不过有人提了些疑问。   “苏东家,”那人说道:“恕在下直言,若我张某人承包了此次的木材泥沙,那银钱之事如何算?”   “按市价算,”苏锦烟道:“不仅如此,官府还会另外给一分的利息,若是分期年限长,每年的利息还会继续往上翻倍。”   如此一来,为了拿到更多的利息,那就只有延长结算的年限。   这个法子,不仅商家得了利,也缓解了朝廷压力。几年之后顺州的商市定然会发展起来,届时光顺州的税收便可将这笔银钱还清。   这算是一本万利的买卖。   不过生意好是好,可众人却从未听过这样的结算方式。一时间,堂内分分切切私语起来。   有人又问道:“苏东家这番话可有保障。”   “自然有。”苏锦烟道:“官府会给大家立契书。同时,此事还会由万隆钱庄作保。”   这就是苏锦烟最终的底气了。万隆钱庄的名气谁人都知晓,此前宋德章也跟万隆钱庄谈过此事。钱庄东家对于开渠之事也十分感兴趣,几番书信往来便定下了这笔买卖。   万隆借银子给朝廷,同样收一笔不菲的利息,可谓是最终赢家。   苏穆知半天不言,一言就语出惊人。   “既如此,”他缓缓道:“我愿接下三成的买卖。”   好家伙,三成就占了此次开渠的三分之一,上千万的生意。其他人再想分杯羹就变得越来越难了。   这其中不乏见识广博,眼光独到之人,立即也说自己愿做这笔买卖。   风向一变,事情就热火朝天起来。这一趟议事,只不过用了半日,让顺州所有官员甚至连朝廷都头疼不已的事,就这么轻而易举地定了下来。   常大人笑容满面地送走财神爷们,最后看苏锦烟的眼神都变得不同寻常,不止是金光闪闪,简直快瞎了眼。   他端端正正地拜了一礼:“夫人,常某替顺州百姓多谢夫人啊,请受常某一拜。”   苏锦烟赶紧扶住他,笑道:“常大人严重了,这事是大家的努力,我一人可不敢居功。”   最后,等常大人一走,苏穆知懒懒地打了个哈欠,似笑非笑:“阿丸,你本事不小啊。”   两人都是再熟悉不过,她这里头打的什么主意苏穆知自然清楚。   苏锦烟骨子里就留着苏家商人逐利的血,这笔买卖看似大家都赚,实际上她比谁都赚得多。赚便算了,还让常大人当她将菩萨供起来,这本事,就挺大。   苏锦烟不理会他打趣的目光,捶了捶站得酸疼的腰肢,说道:“六叔,你不是还要去听曲吗?再不去可就要迟了。”   城内有一家有名的红袖坊,苏穆知打听得知后,便想去听一曲。   这时,纪涵青走过来,对刚才所见所闻之事,心里是极其震撼的。原先她还在想,开渠这么大的事,苏锦烟要如何揽下。   没想到,她只用了半日,还是这种她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法子。   而且观察刚才那些人的情况,许多商客对她的话很是信服。苏锦烟做事慢条斯理,从容不迫,站在堂中,无人将她当怀孕妇人看,而是个个面色极其郑重自然。   “适才你提到的渠道勘测之事,”纪涵青说道:“兴许我能帮上忙。”   苏锦烟诧异,继而高兴:“若是纪姑娘愿意,最好不过。”   纪涵青在这方面颇有研究,只不过勘测之事甚是辛苦,一个姑娘家是很难吃这样的苦,却不想纪涵青主动应下此事。   连苏穆知也挑眉看她。   这种暗含欣赏的眼神令纪涵青感到满足,但仍是忍不住瞪了苏穆知一眼。   苏穆知摸摸鼻子,低声问:“纪姑娘还在生气?”   “?”苏锦烟见两人的情况,再次迷惑,但也很识趣地立即告辞走人。   苏锦烟一走,就只剩苏穆知和纪涵青站在门口。   纪涵青刚才也听说了苏穆知要去红袖坊听曲,心里虽然对他改观了那么一些,但依据看不惯这种纨绔子弟做派。   便“哼”了一声,兀自下台阶准备离开。   “纪姑娘稍等。”苏穆知拦下她,说道:“我想纪姑娘定然是误会我了。”   “误会你什么?”纪涵青转身。   “我昨日并非有意跟着纪姑娘,”苏穆知道:“而是确实不知道路,所以......”   “所以呢?”纪涵青发挥牙尖嘴利的本质:“我误不误会又有何干系?还是说...苏公子希望我误会?”   “......”   .   苏锦烟回到府衙已经是快傍晚,她今日有些累,一进屋子就靠在软塌上不想动弹。   霜凌在一旁汇报今日情况,边从巧月手中接过温热的帕子给苏锦烟擦脸。   “小姐,”霜凌道:“今日这事定下,那接下来应该可以轻松一阵了。”   “确实,”苏锦烟点头。   “小姐打算何时动身去京城?”霜凌又问道。   此前尉迟瑾说要回京城的事,霜凌也知晓。霜凌也极其赞成苏锦烟去京城,毕竟再过不久就要生孩子,在顺着这里兵荒马乱的实在不方便。   “还不知,”苏锦烟摇头:“等尉迟瑾回来,我再与他商量。”   这时,十七匆匆跑到门口:“夫人。”   十七向来做事沉稳,鲜少有这般急的时候,苏锦烟顿时预感不好。   “怎么了?”   “夫人,世子爷他...”十七艰难地说道:“失踪了。” 第93章   苏锦烟脑子里顿时空白了片刻, 愣愣地看着十七:“什么叫失踪了?”   “世子爷带人去槐县追查乱党,但就在槐县五皇庙遇到了刺客。刺客人太多,侍卫们低挡不住让世子爷先走, 可之后我们等了一天一夜都没等到世子的消息。”   “会不会是在附近藏起来了?”   苏锦烟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她以前在山洞中听尉迟瑾说过,若是遇到刺客,他们会分头行动, 等平息之后再联络。   苏锦烟问:“你们派人去找了吗?或许就在附近。”   “夫人,”十七道:“已经找了许多遍,仍是毫无音讯。而且......”   “而且什么?”   十七从后头拿了个包袱出来,里头是一件脏兮兮皱巴巴的外袍。   是尉迟瑾的外袍。   十七继续道:“我们在附近的河岸找到这个, 当时这衣裳正挂在岸边的枯枝上。我们猜测......”   后头的话十七不敢再说下去。他们都猜测世子爷很有可能被刺客追杀落入河中,冬天水这么凉,如今过去了一天一夜,实在是很难生还。   霜凌接过衣裳递给苏锦烟。苏锦烟就这么坐在软塌上, 低头盯着衣裳久久地未曾说话。   见她身姿单薄, 还大着肚子, 沉默地一动不动,十七和霜凌看了都很难受。   任何人遇到这样的事, 恐怕觉得天都要塌下来了。这回若是世子爷真有闪失,他们这些跟着下江南的侍卫一个也别想活着回去。   十七悲伤又难过地跪在门外。   霜凌担忧地看着苏锦烟, 试图劝道:“小姐,兴许这衣袍只是意外落入河中呢?世子爷吉人自有天相。他本事那么大, 区区几个刺客又怎么能耐何得了他, 世子爷走之前还说要带您回京的呢,他一定不会忘的。小姐,世子爷他......”   说到最后,霜凌也忍不住哽咽。这些话连她自己的说服不了, 又如何安慰小姐。十七他们想遍了法子都找不到世子爷,那极有可能凶多吉少了。   苏锦烟低头看着衣袍上的银文金丝绣线,拇指和食指不停地摩挲布料。过了一会儿她抬头问:“河有多宽?河水深不深?离五皇庙有多远?你们是在下游找到的衣裳还是何处?”   她尽量稳住思绪,仔细思考这其中的不妥之处。   十七听她声音并不像惊慌失措,心里也稍稍安定下来。回道:“河面约莫七八丈宽,水倒是不深,最深之处也就刚没到我们的胸口。我们找到衣裳的时候是离五皇庙几十里远的下游。”   闻言,苏锦烟暗暗松了口气,脑子也渐渐地由慌乱变得更清明了些。   “顺州地处平原,且又是下游地带,水流并不湍急。”苏锦烟分析道:“如果世子没有受伤而落入河中,那肯定不会有生命危险。”   “我问你,”苏锦烟继续道:“世子可有受伤?”   “并未,”十七想了下:“彼时世子身边有十几人护着,刺客虽然多,但侍卫都是身经百战之人,且世子武艺高深,断然不会那么容易让刺客得手。”   “但以往遭遇刺客的时候,”十七继续道:“我们也是这般分开行动的,留下部分人抵挡刺客,一部分人护送世子离开。”   “只不过这次刺客极多,世子便单独离开了。”   “世子离开后,你们后来是如何跟世子联络的?”苏锦烟问。   “我们有特殊的法子,”十七道:“用三连火哨,只有我们自己人才知道。但这次我们联络了许多次,仍旧没有收到世子爷的消息。”   他一个人离开,且没有受伤,却在河流下游找到他的衣裳。苏锦烟细细思索,似乎即将触碰真相。   她抬眼问:“你们这次去查的东西已经查到了?”   尉迟瑾亲自去查,定然是至关重要的东西。引来刺客出手,那肯定是已经查到了。   “这......”十七四处打量了下,见此时无人,便低声说道:“查到了,但东西在世子爷身上。”   那就是了。   苏锦烟绷紧的神经猛地一松,大口喘气,仿佛累极,而后又笑了起来。良久,她才吩咐道:“你们继续找,不仅如此,还要加派人手找。”   “霜凌,”苏锦烟吩咐:“你等下去报官,让官府也派人出去找世子,动静闹得越大越好。”   霜凌和十七都不解,不知这里头打的什么哑谜,但苏锦烟的话莫名地就令人信服且心安定。   十七正色道:“是,属下立即去办。”   霜凌也马上放下东西:“小姐先歇息,奴婢这就去报官。”   *   尉迟瑾被刺客追杀而失踪的消息,不到一天,整个府城的人都知晓了,官府还出动了上千人去寻找尉迟瑾的尸体。   是的,按苏锦烟的意思,直接找尸体,重点就在城隍庙的河边找,以及附近的村落。   槐县县令头大如斗,冷汗涔涔,钦差大人在他的地盘被刺杀,恐怕他全家都要以死谢罪。因此,不得不自发的带领百姓们挨家挨户地寻找起来。   声势之浩大,短短几日,整个顺州的百姓们都知道钦差大人遇害。   苏穆知也听得了消息,原本以为只是尉迟瑾虚张声势,可听说苏锦烟整日以泪洗面闭门不见客,又有些狐疑起来。   “尉迟瑾他真的......”苏穆知特地过来询问,见苏锦烟面容憔悴,心里也咯噔了下。   苏锦烟有气无力摇头,精神也蔫蔫的:“六叔,我也不知他是生是死。”   苏穆知仔细打量她,见她神情不似作伪,便安慰道:“你莫要想这么多,如今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我手上还有些人,”苏穆知道:“我这就让他们也去寻一寻,不能光在槐县找,兴许更远的地方也有可能。”   “嗯。”苏锦烟道:“那就麻烦六叔了。”   “阿丸,”苏穆知见惯了她从容镇定万事在握的模样,骤然见她这般低落,心里也难受,却又不知如何安慰。他说:“眼下你是双身子,要保重。届时他回来了而你又病倒,可不好。”   “嗯。”苏锦烟继续点头:“我知道的。”   送走苏穆知后,霜凌扶她回房,低声问:“小姐为何要瞒着六爷?”   “为保万无一失,此事越少人知道越好。”苏锦烟道。   等事情过后,她再亲自向六叔道歉吧。   她吩咐道:“去端盆热水来,把脸上的妆洗干净。”   .   苏穆知走后,次日,纪涵青也来了。   彼时苏锦烟正在喝安胎药,门窗都关得严严实实的,只对外说苏锦烟这两日已经病倒了,拒绝一切探望。   不过纪涵青还是要见一见的。   “去请她进来吧。”苏锦烟吩咐道。   纪涵青进了屋子后,见苏锦烟躺在软塌上,眸色有些迷糊,不知道是病的还是困的。   “我打扰你歇息了?”纪涵青问。   “并没有,”苏锦烟支起身子:“纪姑娘请坐。”   屋内燃着炭盆,十分暖和。纪涵青解下头蓬在椅子上坐下,接过丫鬟递来的热茶呷了一口,才缓缓问:“我听说了尉迟瑾的事,落河遇害是谁传出来的?”   纪涵青觉得依尉迟瑾的本事定然不会这么容易就死,对于外边那些传言她是不信的。但听说苏锦烟病了,想了想便来探望一二。   “尉迟瑾的侍卫们都是有经验之人,他们都如此断定了,估计也八九不离十。”苏锦烟道。   “也不尽然。”纪涵青说道:“尉迟瑾那样的人比王八还耐活,怎么会死?反正我是不相信。”   听到这个比喻,不知为何,苏锦烟有点想笑,但极力忍着。   她低下头:“借你吉言,我真希望他能平安回来。”   “你莫要多想,”纪涵青说:“他自然会平安回来,毕竟他可不舍得就这么死了。”   “为何?”苏锦烟问。   “他那么喜欢你,当初连赐婚圣旨都敢拒绝,又怎么会轻易就死。”   听纪涵青将这样的事平淡地说出来,苏锦烟心里有些诧异:“你......”   “你以为我喜欢尉迟瑾?”纪涵青问,而后又解释道:“一开始我是想嫁他,但不是因为喜欢他,而是家里的长辈们希望我嫁他。”   “只不过得知他喜欢你之后,我可是一点也不稀罕这样的男人了。”纪涵青道:“但是我忍不了他贬低我。”   “?”苏锦烟好奇:“他贬低你?”   “是的。”纪涵青道:“他说我什么都不如你,我自然是不信的。”   “所以,我那时就很好奇他口中处处比我优秀的女子到底是什么样的人。”纪涵青又道:“也就有了之前在荷州城与你较劲的事。”   经过这段时间,纪涵青对苏锦烟的看法彻底改变,此时此刻居然还能从容淡地将这件事说出来,她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   纪涵青继续道:“没见到你之前,我的确觉得你不怎么样,兴许是尉迟瑾夸大其词。”   “现在呢?”苏锦烟问。   “苏锦烟,”纪涵青面色依旧冷清,却又不大自在地说道:“我此来也是想向你道歉。”   “你与我所见过的那些贵女们不一样,”纪涵青微微别过目光:“你确实是我见过最独特的人,也是我想成为的那种人。”   “我出生世家,含着金钥匙长大,受祖父亲自教导,得到世人称赞。众人都觉得我是光鲜亮丽且高高在上的存在。”   “我也一度认为我是世间所有女子都比不上的,我有家世,有才学,有容貌,还有名气。”纪涵青道:“可我却又不得不跟世间所有女子一样,最终的命运不过是被家族联姻。”   “我心有不甘,却又无可奈何。但直到遇见你,”纪涵青道:“你分明只是一个商户女子,却做了男人也做不到的事。就拿顺州来说,我无数次从常大人和文大人他们的口中听到对你的称赞。”   “那样的称赞,才是我真正想要的。”纪涵青道。   “是何称赞?”苏锦烟笑问。   “你怎么还笑得出来?”纪涵青拧眉睨她:“不是说尉迟瑾死了吗?”   “依你的聪慧也猜到了不是吗?”苏锦烟道:“我也瞒不住你。”   “那看来是真的了。”纪涵青也不知为何,暗暗松了口气,她这才又慢悠悠地道:“具体什么称赞我不会告诉你,免得你听了得意。”   霜凌送了份热乎的糕点进来,苏锦烟问:“你吃不吃这个?”   纪涵青不是贪口腹之欲的人,但霜凌将盘子递了过来,便也顺手拿了块吃。结果刚入口就要咽不下去了。   太甜——   还有股浓浓的奶香——   纪涵青吃了一口就放下,这种幼童才爱吃的零嘴儿,她实在是......敬谢不敏。   但见苏锦烟吃得津津有味,嘴巴旁还沾着糕点碎末,这副尊荣,跟她之前设想的“任何时候都运筹帷幄、决策千里”的样子截然相反。   纪涵青哑口无言半天,最后一言难尽地离开了。   *   如此又过了几日,尉迟瑾还是没有消息,苏锦烟从最初的淡定开始慌了起来。   也不知是不是她怀孕之后容易变得胡思乱想,她走过游廊,见廊下荷叶枯萎,都要失神许久。   在想尉迟瑾这会儿在做什么,他是否吃饱穿暖了。若只是为了掩人耳目,为何这般久了都还没有消息?   他定然是不忍让自己为他担忧的,除非他真的......   每每到了这里,她就不敢再想下去,支撑她这些天熬过来的无非是坚信他定会回来。   “小姐?”霜凌见她又停下来发呆,心里叹气:“走吧,一会儿该起风了。”   宋德章送走了商客们之后,被苏锦烟留下来处理顺州的生意。开渠的事虽决策下来了,但后续要跟进的琐事繁多。   苏锦烟闭门谢客几日后,又不得不打起精神来处理顺州的事情,毕竟不可因为她一个人而托了进度。   苏锦烟进了花厅后,宋德章也面容担忧她。他起身行了一礼:“苏东家,听说你身子不适?”   “今日已经好许多了,”苏锦烟努力扯了个笑,但眉间笼罩着淡淡的忧思,她坐下来问:“说说外头这的情况吧。”   宋德章将这几日发生的事详细禀报,他做事老练、思虑周到,连之前苏锦烟无暇思考的事情也考虑到了。   “苏东家,你觉得这样如何?”宋德章提了几个意见,抬眼却见苏锦烟愣愣地盯着茶盏看,便小声提醒道:“苏东家?”   “嗯?”苏锦烟回神:“实在抱歉,你刚才说什么了?”   宋德章只好再复述一遍,苏锦烟道:“这些事你全权去做便是,我信你定能做得好。”   “好。”宋德章点头,随后又迟疑地问:“尉迟世子还没有消息?”   “嗯。”   “没有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宋德章安慰:“苏东家也莫要太忧心,兴许不久人就安然无恙回来了。”   这两日许多人都是这么劝她的,苏锦烟原本听着还好,可听得多了,却有种“众人都在哄骗你,实际上尉迟瑾真的出事了”的错觉。   她突然觉得胸口闷,有些难以喘过气。   宋德章见她面色骤然发白,担忧问:“东家身子又不舒服了?我让人去请大夫来。”   “不了,”苏锦烟摆手:“今日就谈到这吧,我要歇息会儿。”   苏锦烟也不知为何会这样,每次听见别人劝她莫要多想,她偏偏忍不住多想。   霜凌扶着她匆匆回到屋子里,拿金丝软枕垫在她腰后。说道:“小姐,我去端些糕点过来。”   苏锦烟平时只要吃些零嘴儿,心情就能愉悦些,可今日她实在没胃口。   “你下去吧,”苏锦烟道:“我想睡一觉。”   霜凌出门口,苏锦烟缓缓靠在软枕上,将被子高高地拉上把脸也盖住。   如果尉迟瑾再没消息,她恐怕也支撑不住了。   她从来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这么担心尉迟瑾,也从来没这么恐惧过会失去尉迟瑾。这种感觉很陌生,陌生到一旦想起尉迟瑾真的离她而去,她就不知道以后该怎么办。   慌乱——   无助——   除了无边无际地等待什么都做不了的感觉,实在糟糕。   睡觉的时候,她好几次梦见曾经跟尉迟瑾在一起的日子。   在国公府时,他总是自大惹人厌,自己忍着耐性哄他,而他越发得寸进尺,不停试探你的底线。那时的他真的是可恶极了。   在定州时,他高傲却又倔强,像个要糖的小孩,得不到就生气,却还要故意装作并不在意的模样。彼时自己漠不关心,想来他定然心中是极不好受的。   在荷州时,他死缠烂打,像个泼皮无赖,脸皮比城墙拐角还厚。总是找各种理由各种借口接近她、关心她,却还要嘴上不承认。   总之,可恶的他,无赖的他,笑得蔫坏的他,各种各样萦绕在脑海。   苏锦烟觉得自己想他想得都快要疯了。   ——他到底何时回来?   .   当日傍晚,起了狂风,吹得院子里的树木扑簌簌地响,霜凌将窗子关上后,又往炭盆里加了几根银丝碳。   苏锦烟坐在饭桌前,看着满桌子平日自己最爱吃的菜,却没有食欲。但她不是容易意志消沉的人,今日下午独自发泄过后,此时心里也好了许多。   “小姐,”霜凌劝道:“你多少吃一些,免得肚子里的孩子饿坏了。”   苏锦烟沉默点头,强行让自己吃了小半碗饭,又喝了几口汤。动作艰难且努力,看得从京城来的老嬷嬷不住叹气。   吃过饭后,苏锦烟照常在屋子里走几圈消食,之后才让丫鬟们服侍沐浴。   霜凌给她擦干头发之后,担心她一人睡不着,便拉了张绣凳坐在床榻边跟她说趣事,都是之前从后厨婆子们那听来的。   苏锦烟听了一会儿,无法跟那些婆子们的快乐共鸣,所幸让霜凌下去。自己则从床柜中取出本书卷,就着灯火看起来。   室内暖和安静,外边寒风潇潇。   也不知尉迟瑾此时在哪里,会不会冷。   想着想着又走了神,她将书卷放下,双手抚摸肚子,似自言自语:“你可知你爹爹在哪?”   “也不知他身上有没有银钱,”苏锦烟喃喃道:“他那个人身上向来懒得带这些阿堵物,恐怕连客栈也住不了。”   转念一想,她又有些生气:“活该他饿着冻着,消失这么久,连一点点音讯都没有。”   “若是不回来...”苏锦烟闷闷赌气:“那就别回来了!”   “谁别回来了?”   这时,窗边有个声音低低传来,带着点打趣的笑。   苏锦烟猛地抬眼望去,顿时心跳如雷——   尉迟瑾一身夜行衣,还半蒙着面,将窗户关好后,大步朝她走来。   见苏锦烟仿佛被点了穴似的定在床头一动不动,他扯开蒙面,倾身过去:“傻了?”   傻你个混蛋!   苏锦烟飞快地捞起书卷朝尉迟瑾扔过去,眼睛瞬间模糊起来,温温热热的东西不受控制地溢出。   “锦烟莫哭,”尉迟瑾慌了,赶紧坐下来拿袖子给她揩眼泪:“我回来了,我安然无恙地回来了,莫哭。”   下一刻,苏锦烟猛地扑进他怀中。她根本不想哭,但眼泪不受控制,一边哭一边用力捶他。   “尉迟瑾,你混蛋!”   “好好好,我混蛋。”尉迟瑾抱着人,身上还带着寒气,又不敢将她抱太紧。   但苏锦烟死死地搂着他脖颈,眼泪不停蹭在他衣领间,很快就洇湿了一大片。   苏锦烟鲜少哭,基本上从小到大都没怎么哭过。这一次却像是要将这些年积攒的眼泪流干似的,哗啦啦不顾形象地倾泻出来。   尉迟瑾胸口酸酸涨张的,被她哭得心肝疼。拿手继续去帮她揩眼泪,又被苏锦烟用力打开去。   “你这个混蛋!”苏锦烟很凶:“别碰我!”   “好好好,不碰。”尉迟瑾改成轻轻顺她脊背。   过了许久,苏锦烟才停下来,而后就立即将尉迟瑾推开,面无表情地盯着他,显然很生气。   尉迟瑾欲帮她将凌乱的发丝别至耳后,但见苏锦烟又要打过来,他赶紧举手投降:“我不碰你就是。”   刚才被她这么一哭,尉迟瑾心里软得整个人飘忽忽的。他实在想不到自己离开几天,苏锦烟就担心成这模样。   他既高兴又心疼:“锦烟,这几日你和孩子......”   然而话才说一半,苏锦烟就突然又搂着他脖颈,还热情似火地贴上他的唇。   尉迟瑾受宠若惊地愣住——   好半晌,才抱着人狠狠地加深这个吻。   ---------------------------------- 第94章   夜浓风高, 芙蓉帐内暖意袭人。   苏锦烟跪坐在床沿,就这么紧紧箍着尉迟瑾的脖颈,与他接吻。   多日来的担忧和思念在这一次疯狂发泄, 纯粹而又热烈。   而尉迟瑾怕压着她肚子,半弓着身抱她,两人就这么以这种怪异的姿势接吻许久。   直到最后苏锦烟渐渐没了力气, 才停下来。   “你为何才回来?”苏锦烟声音有点闷闷的鼻音,许是之前哭过还未平复。   “我其实一直在你身边。”尉迟瑾抱着她坐在自己腿上,怕她冷,又拉过被褥盖住。   “?”苏锦烟不解:“何意?”   尉迟瑾笑, 捏了捏她的鼻子:“我那日带着侍卫们去追查个重要的人,拿到了证据。证据十分重要,以至于招来了三皇子的死士追杀。”   “为了能安全逃离,”尉迟瑾道:“我将证据放在身上, 然后故意设计落水失踪的事。”   “本来我还觉得对方可能不会轻易相信, 甚至还在琢磨再用什么法子。但没想到...”尉迟瑾赞赏地看着苏锦烟:“你反应这般快, 立即就能从十七的口中猜想我是在设局,还将事情掩护得极其逼真。”   “也正是因此, 我才得以顺利地回到府城。”   苏锦烟问:“那你何时到府城的?”   尉迟瑾:“于五日前。”   “你既已早就到府城了,为何不来见我?”害她这几日白白担心, 苏锦烟气得又使劲捶了他一下。   她这点力气捶得尉迟瑾不痛不痒,反而担心她手疼, 赶紧捉住那只手揉几下。他说道:“我还不能现身, 府城也有他们的眼线。”   随即,尉迟瑾继续道:“如今,府衙外边有人监视这里的动静,为了你的安全着想, 我不能现身。”   尉迟瑾一旦现身,那些死士将蜂拥涌入府城,届时恐怕会护不住她。   听得如此,苏锦烟面色也渐渐严峻起来:“既然这样,那你为何还来了?”   “我这不是怕你担忧吗?”尉迟瑾笑:“我这几日见你沉着镇定,还以为你清楚我的计划。结果今日傍晚就听说你吃不下饭,还一个人呆在屋子里发呆。”   他原本也只是想现身来看她,好宽慰她的心。却不想,居然见到苏锦烟哭成个泪人。   尉迟瑾真是又惊讶又高兴,更多的是心疼得不行。早知她这般提心吊胆,他就应该想法子给她递个信。   “你听谁说的?”苏锦烟将脸贴在他胸膛。   “听厨下婆子们你说的。”   “所以你这几日...”苏锦烟瞪大眼睛:“一直都在府衙后院?”   “偶尔也会来看看你。”尉迟瑾道。   “你这个混蛋!”   苏锦烟又气又怒,她担心了这么多天,这辈子都没这么煎熬过。各种胡思乱想他吃不饱穿不暖或是出了什么意外,结果他居然就这么藏在身边。   怀孕妇人脾气有些暴躁,苏锦烟气头上来,忍不住又要捶他。结果捶着捶着,尉迟瑾不要脸地又亲上来。   苏锦烟呜呜呜挣扎了两下,最后也搂着他继续吻。   但很快,尉迟瑾就被迫停了下来。   不停不行,他抱着软软嫩嫩的苏锦烟,难受。   苏锦烟也明白是什么情况,她退开少许,问他:“是不是很难受?”   “嗯。”尉迟瑾岂止是难受,简直难受得快要炸了,他箍着苏锦烟的腰咬牙忍耐:“你别动,我缓一缓就好。”   苏锦烟不大信他这话,还记得上回他可是缓了许久也没缓下去,于是她建议道:“要不你去净室解决?”   尉迟瑾想了想,也好,于是将她放下来,自己起身去净室。   里头哗啦啦的声音不绝,苏锦烟这才想起来净室里的水已经冷了。   所以,他这是用冷水洗澡的?   苏锦烟赶紧趿拉鞋子下床,走到净室门口:“尉迟瑾,你冷不冷,我让人......”   但话才说一半,门就开了,尉迟瑾一把将她拉了进去。   尉迟瑾身上热,不同寻常的燥热,哪怕刚才用冷水洗澡,也仍旧烫得惊人。   “锦烟,”尉迟瑾湿漉漉的胸膛从身后抱着她,不停亲她的脖颈:“你帮帮我可好?这次实在是太难消停。”   他手掌从腰间的寝袍探入,继续磨着苏锦烟:“它平时不这样的,都是你今天勾我。”   “你不要脸,”苏锦烟气息不稳:“我如何勾你了,分明是你自己......”把持不住。   “好好好是我自己,”尉迟瑾做小伏低求她:“那你行行好,解救我一下如何?”   “你想都别想...呃...”那力道一收,苏锦烟却不肯服输:“你害我白白担心你这么多天,我心里还气着。”   “是哪里气?”尉迟瑾坏得很,手指画圈儿:“是这里气吗?那我给消消气。”   苏锦烟闭着眼靠着他,尉迟瑾是拨弄琴弦的高手,惹得她心间寸寸颤栗。   尉迟瑾尽管已是疼得不行,但仍是非常有耐心。过了会儿,他往下探了下,随后将泛着水光的手指递在苏锦烟眼前。   “消气了吗?”尉迟瑾恶劣低语:“竟这般多。”   苏锦烟难耐又羞臊,装死地别过脸,却听见他低低笑起来。下一刻,将她转了个身。   “扶好了。”   苏锦烟面前就是平时洗澡用的浴桶,木桶高大且厚实,她缓缓撑住边缘。心里却还想着之前的事:“尉迟瑾,你今晚出现在这里,会不会有危险?”   “不会,”尉迟瑾掀起柔软的布料,向上堆叠:“这两日外头的人已经渐渐少了。”   “为何?”   “苏穆知在槐县弄虚作假,将他们都骗了过去。”尉迟瑾缓缓嵌入:“...唔...苏穆知此人聪慧多智,事情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倒是将那些人耍得团团转。”   苏锦烟这才清楚,原来六叔也跟她一样,早就猜到尉迟瑾的计划了,想必那日过来探望她也是和她演了出戏。   六叔这人....真是老奸巨猾得很。   “锦烟...”尉迟瑾轻声问:“可还舒服?”   苏锦烟没回答。   “这样呢...嗯?”尉迟瑾碾磨了会儿:“这样可喜欢?”   “尉迟瑾,你快些,”苏锦烟被他弄得心肝颤,又问:“那接下来你还打算藏多久?”   “此事稍后再说,”尉迟瑾不满她这时候了都还想其他事,果然动作轻快了起来。   就在苏锦烟意识混沌不清时,忽地又听尉迟瑾问:“锦烟,你这些日子是不是很想我?”   “嗯。”苏锦烟迷迷糊糊应了一声。   尉迟瑾心情激荡,俯下来抱着她,吻密密麻麻地落在她脖颈间。   “我也想你了,”尉迟瑾道:“很想很想,每次出门,都恨不得将你装进怀中带着走。”   两人心灵相撞,温温热热且酥酥麻麻,尉迟瑾仿佛喝了酒似的,迷醉沉沦。等终于将那股思念释放,他忍不住凑在苏锦烟的耳畔说道:“锦烟,我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   苏锦烟也内心激动,长久以来藏在内心深处的东西像洪水般决堤。   她颤抖着回应他:“我也是。”   尉迟瑾猛地定住,以为自己听错了,他小心翼翼地又问了遍:“你刚才说什么?”   苏锦烟不想掩饰,也不想隐瞒,她现在只想义无反顾的喜欢他。便转头盯着尉迟瑾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尉迟瑾,我也很喜欢你。”   “很喜欢很喜欢。”她坚定地补了句。   尉迟瑾目光灼灼地看了她一会儿,下一刻,对着她的唇狠狠地亲了上去。   过得许久,直到苏锦烟打了阵摆子,尉迟瑾才赶紧将人抱回卧室,拿软被裹住她。自己则也靠坐在床头,将人搂进怀中继续抱着。   “锦烟,”尉迟瑾下巴靠在她肩头,高兴地问:“你之前说什么?我还想再听一遍。”   之前在净室光线昏暗,苏锦烟一时激动便说了那样的话。可此时在卧室内,四处亮堂,她怎么好意思再说。   于是紧抿唇装傻。   尉迟没放过她,抱着人又是好一点搓揉,非得逼着她说出来。   最后苏锦烟没法子,气喘吁吁地说了好几遍,尉迟瑾才满意。   过了许久,尉迟瑾道:“锦烟,我打算天亮就离开顺州。”   “去哪?”苏锦烟抬眼。   “你听我说,”尉迟瑾道:“我身上的东西极其重要,需要尽快交给太子。此事不宜声张,我这次一个人回京。”   “我此前已经写信给我父亲,让她派人来接你回京,说不定过几日就能到。”尉迟瑾继续道:“届时,我在京城等你。”   “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嗯?”尉迟瑾鼻尖摩挲她脸颊。   “你一个人回京会不会有危险?”苏锦烟问。   “不会。”尉迟瑾道:“侍卫们跟着反而目标显眼,再者留下侍卫在这边护着你我也能安心。”   “嗯。”苏锦烟点头。   “嗯?”尉迟瑾不满:“就这样?你不再多说几句?”   “多说什么?”   “你若是实在没其他想说,那就...”尉迟瑾得寸进尺地提议道:“刚才说喜欢我的那番话再多说几遍也行。”   “......”   *   次日,尉迟瑾离开了顺州,至于他何时走的,苏锦烟并不清楚,只隐约记得昨晚两人腻歪了许久,她什么时候睡着的都不知道。   天亮醒来,床榻边空空荡荡。   见霜凌进来,苏锦烟问了句:“世子呢?他何时走的?”   霜凌一脸迷茫,只当自家小姐睡觉睡糊涂了,做梦都想着世子爷。   “小姐,世子爷还没回来呢,”霜凌过来扶她:“小姐先起来吃洗漱,早饭奴婢让张婆子做了您最爱的炸香芋丸子。”   苏锦烟点头,坐在床沿,不远处丫鬟们低低说话。   “净室怎么都是水?”   “是啊,昨晚明明收拾干净了呢。”   “气味也有些怪怪的。”   “......”想起昨晚的情况,苏锦烟脸颊发烫,故作淡定地吩咐人穿衣裳。   .   吃过早饭后,就听丫鬟们说纪涵青来了,跟着她一起来的还有苏穆知。   苏锦烟诧异,这两人怎的就碰一块儿去了?   纪涵青面无表情冷冰冰地坐在花厅椅子上,而苏穆知则悠然自得地坐在她对面,两人也不说话,气氛诡异得很。   苏锦烟到的时候,看了看纪涵青,又看了看苏穆知,稀奇地问:“你们为何凑到一块了?”   “谁跟他一块了!”   “谁跟她一块了!”   两人互相急着撇清关系,结果没成功,搞得气氛更加诡异安静。   苏锦烟觉得这两人应该在来之前发生了点什么。但尽管心里好奇的得很,还是没有细问出口,只暗暗观察两人面色,让丫鬟们端茶进来。   “纪姑娘怎的有空来了?”这两日纪涵青跟着蔺大人到处跑,勘测地形绘制开渠舆图颇是辛苦,为此肉眼可见的贵女娇嫩的皮肤有些龟裂。   但纪涵青自己没在意这事,也不上妆容,素面朝天地就过来了。她说道:“蔺大人染了风寒,我正好也歇息两日,就过来看看你。”   “那六叔呢?”苏锦烟转头问。   苏穆知不是话家常之人,对于这种问题懒得回答,敷衍地说了句“我也是”。   话落,被纪涵青剜了一眼。   苏穆知:“......”我又怎么了我。   “苏姑娘这两日辛苦,确实该好生歇息。”苏锦烟装作看不见两人的眉眼官司,又跟纪涵青聊起来开渠的事来。   纪涵青对于开渠的事颇有研究,见解独到且大胆,就从她此前推翻众议说“堵不如疏”一般,做事情风格也颇是凌厉。   苏锦烟十分认同,连坐在一旁的苏穆知也饶有兴味地听。   苏穆知这人就是这样,做什么事心里盘算得清楚,但面上却显得漫不经心。因此,这副模样在纪涵青看来,就像是在嘲弄她班门弄斧。   纪涵青朝他那边不着痕迹地瞥了三四趟,见他依旧如此,终是忍不住了。说道:“苏六爷有何高见?”   苏穆知懒懒地坐在椅子上,说出的话也懒懒的:“没有高见。”   他是如实回答,但纪涵青听起来就觉得不是这个味儿,觉得苏穆知这人故作高深,惹人讨厌得很。   你没有高见,那你那副看透不说透的眼神是何意?   纪涵青尽量忍下心中的不快,忽视欠揍的苏穆知。但此时心里也已经不淡定了,尤其是想起之前在大门口发生的一幕,就总觉得苏穆知看过来的目光不怀好意。   这两人旁若无人地拌嘴,苏锦烟识趣地眼观鼻鼻观心。   不过片刻,纪涵青就告辞离开了,走之前还瞪了苏穆知一眼。   苏锦烟打趣地问:“六叔如何惹着她了?”   “谁惹她?”苏穆知无所谓地换了个坐姿:“她从见我第一面就是这么凶。”   苏锦烟笑出声来,委婉地提醒道:“纪姑娘这性子,吃软不吃硬。”   “嗯。”苏穆知散漫地应了一声,也不知听没听进去。   “对了,”苏锦烟问:“六叔其实是知道尉迟瑾的情况的,是吗?”   苏穆知挑眉:“知道什么情况?”   他有心继续演戏,苏锦烟也配合:“啊,那可惜了,原本还以为从六叔这里能打听到什么呢。”   接下来两人又说了些顺州的情况,苏穆知说过几天要离开州府一趟。至于去做什么,苏锦烟没问,但心里猜想应该是跟尉迟瑾的事有关。   直到最后送苏穆知出门时,她想起了什么忍不住问看门的小厮:“六爷跟纪姑娘是如何碰上的?”   之前门口发生的一幕小厮们看得清清楚楚,如实禀报道:“纪姑娘上台阶时不小心滑倒,恰好被六爷从后头接住,两人额头这么一碰,各自愣了许久。”   “纪姑娘骂六爷是浪荡子,”小厮继续道:“六爷着说纪姑娘狗咬吕洞宾。”   于是,两人就这么结怨了。   *   京城,东宫。   太子拿着手中的账本翻看,越看越触目惊心,越看脸色越沉。   良久,才将账本摔在桌上:“他果真好大的胆子,这上头记着的兵器买卖竟然抵得上西北一个营地。”   上万人的兵器铸造,若干的税收银两皆入了三皇子的口袋。   朝中尽半数的人被他收买。   “所幸这两年拔了他许多棋子,”尉迟瑾道:“如若不然,让他发展道现在,后果不堪设想。”   至于如何不堪设想,两人皆不敢深思,有了这些兵马和拥护者,造反再当个皇帝绰绰有余。   “这件事...”太子背手走了两圈:“孤会尽快寻个合适的时机上奏到父皇那里。”   “你这一路辛苦了。”太子问:“来的路上,可曾被他的人发现?”   “暂时是没有,”尉迟瑾道:“不过,表兄要尽快行动,免得夜长梦多。”   “此事我明白,”太子点头,又问他:“听说顺州那边都在传你失踪,你接下来打算如何。”   “在京城等人。”尉迟瑾往后一靠,心情愉悦。   太子心里好奇,问他:“等谁?”   尉迟瑾含笑不语,但脸上春风得意的神色已经给出了答案。   太子见了,也笑着摇头无奈:“你这算守得云开见月明?”   “我何须守?”尉迟瑾自得地道:“锦烟她早就对我一往情深,只是我最近才知晓罢了。”   “对了,”想起一事,尉迟瑾道:“我想这次回来就请皇上给我和锦烟赐婚,纪家的事还请太子表兄去姑母那帮我说明一二。”   “这是应该的,”提起纪家,太子心中不悦:“他纪家敢拿孤做筏子,孤又岂会轻饶了去。”   “你这次回来就好生歇息,”太子道:“顺州那边孤已经让苏穆知接手剩下的事。往后你留在京城就是,刑部的职缺孤已为你讨了过来,兴许过不多久,封官旨意就到。”   正三品的大理寺卿,绯袍重臣,实权在握,人人都眼红的职位。   尉迟瑾对此倒不大在意,他此时一心一意地想着快点见到苏锦烟,他已经想她想得不行了。   .   顺州。   在尉迟瑾离开后的第四天,璟国公派来的人就到了,以照顾孤寡的名义将她接入京城。   苏锦烟一边让人收拾东西,一边跟宋德章等人交代生意上的事,整日都忙得脚不沾地。   宋德章走后,纪涵青又来与她送别。   “你不回京城?”苏锦烟问。   眼下瘟疫已经控制,从各地而来的大夫也都够用,太医院的太医们纷纷打算在腊月之前回程,但纪涵青却打算继续留在顺着。   “我不知回哪里。”纪涵青难得地自嘲道:“我祖父对我很失望,母亲柔弱只会哀声叹气,说不定还要跟着指着我的不是。况且京城也不是我的家,我回去做什么。”   “那你一人在顺州,岂不孤独?”毕竟进入腊月很快就过年了。   “不孤独,”纪涵青一股子潇洒侠气:“常大人、文大人和蔺大人都还留在这里,也算有个伴。”   常大人他们是从京城派来的,这次也照样没回京。且这些日子以来,纪涵青跟他们接触多了,也破算熟悉,偶尔还能玩笑几句。   “也好,”苏锦烟点头:“反正我六叔也在顺州,回头我托他照顾你。”   闻言,纪涵青哼了声:“谁让他照顾了,我自己有手有脚的,稀罕他做什么。”   苏锦烟视线一转,恰巧看见站在门口顿住脚步的人,心里起了点捉弄心思。便故意道:“纪姑娘所言极是,若是平白无故地受他照顾,不知道的还以为纪姑娘喜欢我六叔。”   “那眼睛得有多瞎才会以为我喜欢他?”纪涵青冷哼:“不说别的,就他一把年纪了还杵着个光棍,说不准有什么难言之隐。”   苏锦烟一愣,没想到纪涵青这般直接,忍笑忍得辛苦。   苏穆知:“......”   他重重地咳了声。纪涵青转头见是她,面色有些不自在,毕竟是第二次说坏话还被当事人听了去。   她尴尬了片刻,不知再说些什么,索性跟苏锦烟告辞:“既然你这还有事我就不打扰了,回京后多珍重。”   “好。”苏锦烟点头。   纪涵青带着苏锦烟送的礼出门,等走到院子外的拱门时,就被人喊住。   苏穆知不知何时追了出来。   纪涵青扭头,问:“苏六爷是来让我道歉的?”   “并非,”苏穆知走到她跟前,微微侧头道:“我只是来纠正纪姑娘说的一些话。”   纪涵青静静等他纠正。   “实不相瞒,”苏穆知低声道:“我没有难言之隐,而且......”   “而且什么?”   “苏某今年才二十六,算不得老。”   .   次日一早,苏锦烟带着一众奴仆和京城来的侍卫,浩浩荡荡地就离开了顺州府城。   苏穆知和纪涵青都没来送,苏锦烟没让他们来。倒是常大人、文大人和蔺大人他们来了,一起来的还有顺州城外的许多流民。   看着众人远远地朝她挥手,祝她一路平安。这场景,不禁令苏锦烟眼角湿润。   “小姐,”霜凌手上还抱着之前流民们送的礼物,比如干草折的兔子,比如用木头刻的小人,还有手巧的妇人绣的帕子。虽然都是不值钱的东西,但却弥足珍贵。霜凌问:“这些要放哪里?”   “回头找个香樟木收起来,”苏锦烟道:“我看那个木人就挺好看,以后兴许还可以给孩子玩。”   来顺州这一趟,值得。   .   陆路水路行了约莫十余天,到达京城这日,天上已经飘起了鹅毛大雪。   苏锦烟睡在柔软的锦被中,迷迷糊糊被霜凌喊醒:“小姐,我们到了。”   霜凌含笑拉开车门,苏锦烟半抬着眼望出去。   就见尉迟瑾一身银纹丝绣玄色大氅,长身玉立在城门下,正张开双臂等着她。   ----------------- 第95章   两人隔了约莫二十多天未见, 苏锦烟也很想很想他了,但此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还是没法心无旁骛奔入他的怀抱。   尉迟瑾张开臂膀等了半天, 见她只站在车沿上迟迟没有动作。他挑了挑眉:“怎么了?不认识你夫君了?”   城门口来来往往的人众多,尉迟瑾和苏锦烟都是出挑的好相貌,难免引得众人瞩目。   苏锦烟脸颊微热, 心里很欢喜,就这么含笑看着尉迟瑾,缓缓摇头。   “啧...”尉迟瑾大步走过去,将人从车沿上抱下来:“怎么还害臊了?”   他也没把人放下, 径直将她抱进城门,城门口里头有更舒适更宽大的马车等着。   两人进了马车后,总算隔绝了众人的目光,也隔绝了外头的寒气。   苏锦烟解下斗篷, 见尉迟瑾肩上落了许多雪, 想必他已经等许久了。这会儿车内暖和, 雪开始融化,他的肩膀和头发都变得湿漉漉的。   苏锦烟从怀中掏出帕子给尉迟瑾擦, 尉迟瑾就这么倾身乖乖地让她擦,笑意盈盈地盯着苏锦烟。   自从上次挑明心意之后, 两人再次见面似乎有些什么东西变了。   苏锦烟没法再像从前那样自然地面对尉迟瑾,尤其是当他眼睛亮晶晶地盯着你瞧时, 总是容易脸红发烫。   其实何止苏锦烟这样觉得, 尉迟瑾也是这么认为。自从苏锦烟表明很喜欢他之后,他整个人仿佛泡在蜜罐里,又像刚坠入爱河的男人,激动、兴奋, 还变得黏人又傻气。   他此时就这么坐在苏锦烟对面,一动不动,也不说话,仿佛就这么看着人就能看到地老天荒。   还是苏锦烟顶不住他这直白又甜腻的目光,努力忍住羞臊,问:“看什么?”   “看你,”尉迟瑾傻模傻样,说出的话也傻乎乎的:“你怎么这么好看?”   苏锦烟觉得她努力维持的镇定也快坚持不住了,微微别过脸,耳根子烫的很:“又不是没见过,再说了,我现在怀着身孕哪里好看了?”   “哪里都好看。”尉迟瑾还认真数起来:“眼睛好看,我喜欢,嘴巴也好看,连鼻子都长得极其合我心意。还有......”   苏锦烟快听不下去了,没想到尉迟瑾居然说起甜言蜜语来竟这般撒得开。但她不知道,说甜言蜜语这种事比的就是脸皮厚,谁厚谁就赢了。   但苏锦烟自然是比不过尉迟瑾的,以至于尉迟瑾才说了两句,苏锦烟就臊的不行,赶紧那帕子捂住他的嘴:“你快别说了。”   惹得尉迟瑾哈哈哈大笑。   马车行了约两刻钟,终于在内城西街的一座府邸面前停下来。   苏锦烟站在门口打量了一会儿,一对高大的石狮子耸立在门口,气势威武。   “你真要住这?”尉迟瑾问。   这里是苏穆知的府邸,当初太子殿下赏赐给他的宅子。彼时苏穆知曾说若是在京城置办宅子定然要给苏锦烟留一个院子,就当作是她的娘家了。   没想到,这会儿就实现了。   府邸里头丫鬟小厮都是现成的,管家早就收到了苏穆知的信,知道今日苏锦烟要来,已经带人站在门口等候。   “大小姐,”管家道:“您住的院子老奴已经让人收拾妥当,欢迎大小姐回来。”   忠诚的老管家是跟随苏穆知多年的,对苏锦烟也熟悉,立即安排人搬东西进门。   尉迟瑾扶着苏锦烟,心里不舍:“你要住这里我也没意见,只不过,如此一来,那我们岂不是得分开了?”   苏锦烟抬眼看他:“璟国公府离这也不远,你想来看我随时来就是,怎么就是分开了?”   “可我时时刻刻都想看你。”   “......”   男人一旦坠入爱河,就是这般不要脸的模样。苏锦烟发愁,她实在难以招架这样的尉迟瑾。   等进了院子后,苏锦烟却是愣了下神。   “怎么了?”尉迟瑾问。   旁边的丫鬟霜凌也忍不住惊叹:“小姐,您看这儿像不像咱们在筱州时的院子?”   她走到门口往屋内瞧了两眼,又说道:“太像了,这不就是小姐未出嫁时闺阁的模样吗?”   不得不说苏穆知极其有心,兴许是为了让她感受娘家人的温暖,居然将此处布置得跟筱州的一模一样。   苏锦烟以前的院子叫烟蓉院,这里也叫这个名字。苏锦烟欣喜,拉着尉迟瑾说:“走,咱们进去看看。”   尉迟瑾对于苏锦烟曾经的闺房也极是好奇,走进去四处打量,一桌一椅,甚至连床帐的花色都极是新鲜。   其实苏锦烟的屋子陈设很简单,不像其他闺阁女子一样,在屋子里摆许多装饰之物。   苏锦烟不喜繁琐,内里的桌椅都摆放得整整齐齐,屋子里也只有南窗边挂着一幅画,梅兰竹菊四君子。连屏风和月门都是雕刻的百鸟图案,西墙的一整面放着排架子,架子上堆满了书。古朴的紫檀木桌上,还铺着宣纸和镇尺。   乍一看,就像个书房似的。   尉迟瑾偏头奇怪地看着苏锦烟,问她:“你以前住的屋子就是这样的?”   苏锦烟坐在软塌上,也颇是怀念。她点点头:“差不多是这样,只不过六叔给我布置的更奢华了些。”   屋内虽简单,但用的东西都是上好的,椅子是南海花梨木,上头铺了金丝细绣软垫。屋内地毯也是从海外运来的,波斯绒毛毯。   不过尉迟瑾却有些不解:“你为何在卧室放这么多的书?”   这点霜凌清楚,她笑道:“我家小姐呀,就这点很奇怪。其他人家都是书房放书,但我家小姐的书房全是账册。”   “小姐说了,”霜凌道:“看书是放松心情的事,自然要放在屋子里,且躺在软塌上,再吃上几块瓜果才惬意悠然。”   “至于书房,”霜凌又道:“那便是办事的地方,可容不得放松和马虎。”   陈年旧事被人拿出来调侃,苏锦烟故作淡定,强行不慌。   尉迟瑾却是忍俊不禁,调侃道:“原来如此,苏东家的行事果真别具一格。”   苏锦烟淡淡睨了他一眼,说道:“尉迟瑾,你何时回国公府?”   “急什么?”尉迟瑾坐过去揽着她:“太子表兄给我放了几日假,我正好无事陪着你。”   “那你准备在我这待到何时?”   尉迟瑾故作委屈:“你这么快就要撵我走?”   倒不是苏锦烟要撵他,而是觉得尉迟瑾总是待在她这里连自己的家也不回,有种拐走璟国公世子的心虚。   于是,苏锦烟道:“我来了京城,你家中父母定然知晓。按理说我是晚辈,本该先去给他们见个礼,可我们现在......”   身份还有些尴尬,苏锦烟也没有合适的由头去见礼,所幸便不管这事。   “这事你无需担忧,”尉迟瑾毫不在意道:“我父亲母亲都清楚。”   “锦烟,”尉迟瑾道:“过两日,圣上就要给我赐官,届时我请旨让圣上给我们赐婚好不好?”   这事情尉迟瑾之前也说过,苏锦烟点头。   “如此一来,”尉迟瑾高兴:“你也不必在此待多久,等我们成亲,你就回国公府住。当然,若是你想来这里住几日,我也陪你。”   “好。”   .   尉迟瑾虽说放了几日假,但也完全闲不下来,陪苏锦烟吃过午饭后,他就出门了。   苏锦烟睡午觉醒来,问丫鬟巧月:“世子何时走的?”   巧月回道:“小姐,世子爷说他有事先出门一趟,晚饭前就回来。”   “嗯。”苏锦烟起身,让巧月给她穿衣。   一路上都是睡马车,终于能舒舒服服睡床榻,这一觉,苏锦烟很是惬意。   但刚喝完安胎药时,婢女就来禀报说璟国公夫人薛氏来了。   苏锦烟想过薛氏可能会来见她,但没想到来得这么快。她上午人才到京城,这会让薛氏就按奈不住了。她低头看了眼自己高高挺起的肚子,如今是七个多月,翻年二月就要生了。   想必薛氏也是迫不及待要来看她未出世的孙儿。   “请国公夫人在花厅里坐,我这就过去。”苏锦烟道。   经隔几个月,薛氏仍旧未变,温温和和的贵妇人。这会儿她坐在花厅里,身后跟着两个嬷嬷,门外也站着许多婢女,国公夫人出门的排场十足。   见苏锦烟进门后,薛氏面上的忧虑瞬间散去,视线很快从苏锦烟脸落在她挺起的肚子上。   “锦烟,”国公夫人站起来,神色惊喜又惊讶:“之前瑾儿与我说你有身孕时,我还以为他哄我玩的,没想到......”   “这都多久了?”尉迟瑾只跟薛氏说了个大概,具体怀孕多久薛氏也不清楚。   “七个月零十六天。”苏锦烟道。   薛氏嘴里快速盘算日期,立即高兴道:“哎呀,那我岂不是明年二月就能当祖母了?”   她身后的嬷嬷也跟着附和:“可不是,眼下没多少时日,夫人还得准备好些孩子用的衣物呢。”   “是是是,”薛氏高兴:“我回去就准备。”   “夫...夫人请先坐吧。”苏锦烟一时也不知该如何称呼薛氏,暂且只能这么喊。   薛氏听了,眸光暗了暗,她坐下后叹了口气:“我知你心里定然有芥蒂,当初我也没站在你的立场考虑太多。瑾儿他性子倔,我还以为他是真心想娶......”   “夫人,”嬷嬷赶紧道:“事情都过去了,还说这些做什么?如今世子夫人已经回来了,一家人自该是要和和美美才好。”   嬷嬷倒是不念生,张口就喊世子夫人,但又没人觉得她喊得不对,毕竟再过不久,苏锦烟还是要进国公府。皇后那边也听说了尉迟瑾要请旨赐婚的事,拦是拦不住了。   “正是这个理,”薛氏道:“过去的就过去了,锦烟莫要与我生分了才是。”   薛氏又问:“这几个月你过得可还好?我听说你去了江南好些地方,又去顺州救灾,大着肚子的可辛苦?”   “多谢夫人关心,”苏锦烟道:“我并未吃苦,婢女们将我照顾得极好。还有璟国公派去的嬷嬷也极是妥帖周到,还请夫人回去替我多谢璟国公。”   “好,”薛氏道:“原本他也想来的,只不过今日有事出门去了。”   薛氏带了许多补品过来,都是极其珍贵之物,满满当当堆在花厅一侧。还嘱咐了苏锦烟许多事,另外又说道:“怀孩子不易,我带了两个懂医的婆子过来,有什么事也好照看着。”   薛氏关心她未出世的孙儿,事事想的周到。其实苏锦烟身边也有懂医的婢女,还是她在顺州花钱雇来的,不过薛氏既然不放心,这点小事情,苏锦烟自然不会逆她。   于是,顺其接受:“多谢夫人。”   说完这些,薛氏又问了平日吃食,以及孩子的事,再之后也不知说什么了。苏锦烟本身也不是擅长与人话家常的人,薛氏一沉默,苏锦烟也沉默。   两人尴尬地坐了小半个时辰,薛氏最后依依不舍离去。   .   苏锦烟坐得久了,腰就有些酸痛。薛氏一走,她就赶紧起来在厅里走动,边缓缓揉着腰。   “小姐,”霜凌问:“这些东西放哪里好?”   苏锦烟自己都有吃不完的燕窝补品,薛氏这回又带了许多过来,都快堆不下了。想了想,说道:“先入册放库里头,回头再说。”   “好。”   苏锦烟回到院子里小歇了一会儿,没多久,婢女又来禀报,说门口来了个戴嬷嬷,说是从宫里来的。   从宫里来的,那就是皇后派来的了。   一天不到,连着两拨人过来。薛氏过来倒还能理解,但宫里派人来做什么?   苏锦烟狐疑地又去花厅。   皇后派来的人是个高瘦的嬷嬷,面上虽带着笑,但那笑意却是从宫斗中千锤百炼出来的,带着点笑面虎的意味。   见苏锦烟来了,戴嬷嬷仍是站得笔直,说话一板一眼:“苏娘子,老奴奉皇后娘娘之命来传几句话。”   跟璟国公府的嬷嬷不一样,这位戴嬷嬷开口便是客气疏离的“苏娘子”,没什么寒暄,更没什么温度。   甚至并不好奇苏锦烟肚子里的孩子,就这么直白地说明来意。   苏锦烟请她入座,自己则在上首坐下。   戴嬷嬷瞧见了,面色不大好。她此番前来代表的是皇后娘娘,别说来一个商户之家,便是去王公贵族府上也是请坐上首。   这女子倒是好大的派头。   戴嬷嬷心底不悦,觉得苏家女果真跟皇后口中说的一样,皆是不知礼数粗俗之人。   “嬷嬷请说。”苏锦烟面上含笑,就等着她传话,也没让人上茶。   戴嬷嬷心底更是不喜,语气便也重了几分:“苏娘子既已怀了璟国公府的骨肉,那璟国公府自然不会亏待了你去。只不过,皇后娘娘说了,往后还请苏娘子安守本分,莫要再犯之前的错误。以后好生相夫教子,至于苏娘子以前的那些生意买卖,还是莫再沾手。璟国公府是体面人家,苏家那些陋习还是舍了为好。”   言下之意就是,你怀了尉迟家的骨肉要进国公府也不是不行,但得好好当尉迟家的儿媳,别给国公府丢脸。   霜凌和巧月在一旁听了气得面色发白,霜凌忍不住低嗤出声。   戴嬷嬷立即横眉冷眼,眸色犀利地看向霜凌,训斥道:“这等子不知规矩的丫鬟,苏娘子还是好生管教管教,省得日后辱没了璟国公府的名声。”   “这也是皇后娘娘的话?”苏锦烟不紧不慢地问。   “这......”戴嬷嬷一噎:“自然不是。”   苏锦烟懒懒地“哦”了一声,而后道:“那就没事了。”   “?”嬷嬷蹙眉,对苏锦烟这怠慢的态度实在不悦:“没事什么?”   苏锦烟不客气:“既然不是皇后娘娘的话,那我苏府的事还轮不到一个奴才来管。”   此话一出,整个花厅安静下来,戴嬷嬷气得面色发黑,横眉冷眼地看着苏锦烟。   她在宫里是有头有脸的人,还从未有人敢以“一个奴才”来训斥她,因此,心里怒气滔天。   若是平时,众人见了她这模样,早就腿软吓得赶紧道歉。但苏锦烟又岂会在意一个奴才的眼神?更不会去看一个奴才的脸色。   即便戴嬷嬷告到了皇后那里,也没有一个奴才伸手到别的府上去管事的道理。况且皇后本身对她就有偏见,即便没此事,也不会对她有何改观。   苏锦烟还真懒得奉承这些人。   看够了嬷嬷脸上的五彩纷呈,苏锦烟打了个哈欠:“嬷嬷若是传完话,那我就回去歇息了,今日实在有些累。”   说完,她兀自起身。   许是戴嬷嬷觉得没面子,赶在她起身之时也立即起身,冷哼道:“皇后的话,还请苏娘子谨记。告辞!”   “小姐,”等宫里人都走后,霜凌气鼓鼓道:“皇后娘娘那些话是何意,什么叫安守本分?实在是拿小姐当软柿子捏。”   “好了,”苏锦烟道:“皇后娘娘的事莫要妄加议论,小心祸从口出。”   “是。”霜凌赶紧闭嘴。   *   傍晚吃饭之前,尉迟家果真赶回来了。   一来就关切地问:“我听说皇后姑母派人过来了?说了什么?”   “没什么?”苏锦烟摇头,拉着他去盆边洗漱,亲自拧帕子给他擦脸。   尉迟瑾握着她的手:“想也不是什么好的话,你莫要放在心上。”   十七跟他禀报时,说那戴嬷嬷出门后满面怒容,想必是跟苏锦烟对上了。   “嗯,”苏锦烟点头,她还真没把那些话放心上:“我们先吃饭吧。”   她走到门口吩咐丫鬟们摆饭,而后将榻上的袖罏递给尉迟瑾暖手:“你去做什么了,为何手这么凉?”   “带人去查了城外的营地,”尉迟瑾道:“太子表兄收到消息,城外营地有异动,便让我去查一查。”   “什么动静?”苏锦烟问:“会不会跟三皇子有关。”   “暂时还不知,”尉迟瑾不想她担忧:“不说这个了,你和孩子今日可还好?”   “没什么不好的,”苏锦烟道:“你母亲又送了两个懂医术的婆子过来,想来她是极其盼望抱孙儿的。”   尉迟瑾笑:“我此前跟你说过,我母亲很喜欢你,她得知你怀了身孕别提多高兴了。”   “锦烟,”尉迟瑾从身后搂着她:“真想快点赐婚,我带你回国公府。”   “我觉得住这里也不错,”苏锦烟侧头笑道:“我还想住上一两年呢。”   “这怎么行?”尉迟瑾捏她的脸,然后鼻尖对着鼻尖,撒娇道:“你就不要我了吗?”   “咳咳——”   这时门口传来声音。大门还开着呢,霜凌带着丫鬟们端饭菜来,冷不防看见两人腻歪在一起,实在是......   婢女们都低着头,也不敢看这边。尉迟瑾稍微收敛了些,只不过仍是抱着苏锦烟没分开,弄得苏锦烟也十分不好意思。   吃饭的时候,尉迟瑾给苏锦烟夹了块鱼肚,说道:“锦烟,我决定这两日搬过来跟你一起住。”   苏锦烟筷子停下,不可思议道:“这里可是苏府,你怎么就自己决定了?”   尉迟瑾不要脸:“娘子难道忘了,我此前可是上门当过赘婿的。”   “......”   “这里不是宜县,”苏锦烟道:“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呢。”   让人说闲话了可不好,尽管她不在意,但有些麻烦能避免还是避免的好。毕竟她才来半天,连宫里的人都知道了。   “那又如何?”尉迟瑾不以为然:“你是我妻子,我陪着你有何不妥?”   “咱们之前和离了的。”苏锦烟委婉提醒。   但她不提醒还好,一提醒尉迟瑾就不乐意了,起身过来将她抱起坐在腿上。   捏着她的脸恶狠狠问:“你刚才说什么?” 第96章 赐婚(结局收尾)   苏锦烟的脸白白嫩嫩, 滑得像剥了皮的鸡蛋似的,再加上怀孕之故,脸圆了些, 实在是好捏得紧。   尉迟瑾渐渐地捏上瘾。   但只是这么捏倒没什么,可他有时候恶趣味地擒着两边脸颊,往上一推, 以至于两边的软肉都鼓起来,实在有碍观瞻。苏锦烟气得很,忍不住就想打他,但尉迟瑾这人浑身的肉硬得像石头似的, 打得手还疼。骂不听打不赢,苏锦烟只有使劲蹬他以表气愤。   眼睛瞪得圆圆的,这么一看,更像河豚了。   尉迟瑾哈哈大笑。   他手指得寸进尺地揉了两下才放开她, 说道:“她们爱说就说, 反正我们很快就要赐婚了。”   “你喜欢吃哪个?”尉迟瑾兴致勃勃帮她夹菜:“我来喂你。”   “不用, 你放我下来,我自己吃。”   闻言, 尉迟瑾放在她腰间的手箍得更牢了,说道:“孩儿他娘这阵子辛苦, 吃饭的事就由孩儿他爹爹伺候吧。”   说着,他夹了块水晶豆腐递到苏锦烟嘴边, 哄道:“来...张嘴。”   “......”   于是, 就这么的,一口饭一口汤再一口菜,两人腻腻歪歪吃了许久,直到天色黑了下来。   如今是十一月, 再过不久就进入腊月快过年了。外边鹅毛大雪漫天飞舞,廊下挂着稀疏的灯笼,照得夜空里的雪花纷纷絮絮。   苏锦烟和尉迟瑾吃过晚饭后,两人洗漱完就窝在窗边的软塌上,透过半开的楹窗欣赏外边雪景。   “冷不冷,嗯?”   尉迟瑾下巴搭在苏锦烟肩上,他将苏锦烟抱在怀中,自己则靠着身后软枕,又拉了厚厚的被褥盖着两人。   苏锦烟摇头,十分享受此刻的安宁。   尉迟瑾又问:“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苏锦烟轻声道:“兴许以后的每个冬天都会在京城过了。”   尉迟瑾亲吻她发丝,回道:“以后每个冬天我都陪你一起过。”   “锦烟。”   “嗯?”   尉迟瑾轻柔地抚摸她肚子,说道:“这是我们共渡过的第一个冬天,以后我们带着孩子一起看雪,如何?”   “不如何。”苏锦烟道。   “嗯?”   “光看雪有什么意思,”苏锦烟嘴角含着浅浅的笑:“你可知小孩在下雪天最喜欢做什么?”   “做什么?”   “当然是玩雪,比如打雪仗或者堆雪人。”苏锦烟回忆起儿时的事:“我小时候就很喜欢玩雪,那时候我母亲还未故去,每次见我冻得鼻子通红就一边帮我换衣裳一般絮絮叨叨责骂我。”   “但我没放在心上,第二天还敢去。”苏锦烟道:“我母亲也知道这事,只不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每回都是等我玩尽兴回屋她才责备。”   “那时候,我实在嫌她唠叨得很,想着要尽快长大,等长大像六叔那样,就再也没人唠叨自己了。”   “但我没想到,等我真正长大了,却再也听不见她唠叨了。”   空气沉寂了会儿,窗外的雪仍在静静地飘洒。   尉迟瑾将她搂紧了些:“你很想你母亲?”   苏锦烟摇头:“以前想,现在不想了,我甚至都记不得她长什么样了。”   “我只是在想,”苏锦烟道:“等我们的孩子生下来后,我会陪他们玩雪,陪他们一起做快乐的事。”   “我还要好好的珍重身子,不要这么快就离世...唔.....”   尉迟瑾捂住她嘴巴:“好端端的为何要说这种晦气话。”   苏锦烟挣扎开来:“这不是晦气话,而是自己的愿想,我母亲就是因为身子不好而去的。彼时她每日心灰意冷不肯吃药,恐怕并未曾想到她走之后,她的女儿会面对什么样的生活。”   “她相信父亲,信他能好好宠爱我到大。”苏锦烟淡笑了下:“但她信错了人。”   “可能...她自己也想不到....”曾经恩爱的丈夫会变心吧。   气氛静谧而沉重,尉迟瑾默默听着,突然想起中秋那夜苏穆知说的话——“除非你对她极好极好,好到让她放下心防,对这个世间无所顾忌。”   尉迟瑾将软衾拉高了些,又去寻她的手握在掌心,缓缓道:“锦烟,我以后会对你好,一辈子都好。”   似乎觉得一辈子还不够,又补充道:“下辈子,下辈子也是。”   苏锦烟听他这种傻话,噗嗤笑出来:“下辈子的事谁知道呢,也许下辈子你另娶我另......”   话未说完,她的唇就被尉迟瑾堵住,还不满地咬了一口。   “另嫁什么?”尉迟瑾幽幽道:“要嫁只能嫁我,否则......”   “否则什么?”   “否则打断你的腿!”尉迟瑾恶狠狠道。   “......”   .   .   雪下了一整夜,苏锦烟窝在尉迟瑾怀中,何时睡着的不知道了。只记得当晚做了个梦,梦见尉迟瑾拿着丈长的粗棍追着她,说要打断她的腿。   苏锦烟心慌得很,跑了一路,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跑。   但不跑不行,因为听人说她背着尉迟瑾在江南招了个赘婿,那赘婿年轻英俊还黏人。   次日醒来,苏锦烟:“......”   *   .   大曌国兴元年十一月,三皇子晁袆被查出私下养兵铸器,且贪税、囤积良田千亩中饱私囊,更是策动顺州流民起义霍乱朝纲。圣上震怒,废三皇子为庶民,下令将其囚禁于罗津阁。   此事震惊朝野,众人唏嘘。随之更是朝政大清洗,原先拥护三皇子的官员纷纷被贬职或下狱,新一批后起之秀进入朝堂把握实权。   这其中佼佼者便要数璟国公府世子尉迟瑾,因功绩卓绝被圣上亲赐大理寺卿。   年纪轻轻大权在握,锋芒毕露,耀眼得很。   金銮殿上,尉迟瑾跪于御前,叩谢圣恩。   尉迟瑾年轻,又长得好看,一身绯袍官服更是将人衬托得面如冠玉。皇上看惯了那些满脸褶子、大腹便便的朝臣,此时殿上站着这么个俊秀玉面郎君,心情颇好。   尤其是尉迟瑾的才干,别的不说,顺州救灾之事就办得极其漂亮。彼时户部申请拨银子时还纷纷摇头觉得顺州兴许抗不过去,众人都不看好。但没想到,尉迟瑾去了不到两个月就让顺州起死回生。   这种长得好看又能干的朝臣,皇上恨不得多来几个。   但放眼望去,整个大曌国似乎就这么一个。   皇上欣慰又珍爱地摸了把胡子,说道:“瑾卿赫赫之功,除了赐官,朕还想再赏你,你说说看,想要什么。”   这事其实早在之前太子殿下有意无意就透露过。朝廷对于重臣,向来都是赐官赏银,但尉迟瑾不需要银钱,他想要点别的,反正是无伤大雅的事,皇上也乐得成全。   尉迟瑾再次跪下,掷地有声地道:“江南筱州苏家之女苏锦烟知书达理,秀外慧中,臣心悦之,恳请皇上为臣赐婚。”   此话一出,殿内开始窃窃私语起来,有人觉得尉迟瑾虽能力卓越,但太过儿女情长。这般赏赐的好机会竟然只是要个赐婚,而且赐婚之人还是之前和离的前妻。   其实正常来讲,这种和离后再复婚的事,民间也不是没有。尉迟瑾若想与其复婚,自行解决便好。再请旨赐婚显得多此一举,白白浪费了个升官发财的好机会。   唉,竟是个多情之人!有人感叹。   多情好啊,多情之人必有软肋,皇上就喜欢这样的朝臣,不会给他生乱子。便呵呵笑:“朕准了。”   .   .   尉迟瑾跟前妻被赐婚复合之事,当日就传遍了整个上京。原先那些心心念念等着嫁入璟国公府的贵女们几乎要扯烂了帕子。   因此,苏锦烟的一举一动就显得格外地引人关注起来。   “小姐,”霜凌去了躺素芳阁回来,撇嘴道:“门口又多了许多鬼鬼祟祟这人,大冬天的也不怕冻着。”   这些人都是各家派来打探苏锦烟消息的。好奇之心人人都有,尤其是尉迟瑾这么高调地请旨赐婚,谁都想看看这个苏家女是何等三头六臂,和离了都还能勾住尉迟世子的魂。   外头许多传言也喧嚣尘上,有人说着苏家女子貌若天仙,让人看一眼就难以忘怀,难怪尉迟世子放不下她。   也有人说苏家女子心机深沉,不知使了什么手段怀上了尉迟世子的种,拿孩子做要挟想要复婚。   更有人说,是苏家女子不矜持,主动追到顺州去勾.引人,只把尉迟世子勾得神魂颠倒,中秋之时更是不顾后果拒绝圣上赐婚。真是可怜纪家小姐,好端端的美人儿居然闹了这么个笑话。   巧月从后厨婆子处听了这些流言蜚语,气得鼻子都歪了。   “小姐,那些人真是长舌妇一般讨人厌!”   苏锦烟却是没所谓。   如今尉迟瑾当了正三品大理寺卿,有权有势,这样的儿郎哪个世家不眼红,却白白便宜了她这个半路杀出来的苏家女,自然是不甘心的。因此,有这种谣言也不稀奇。   她坐在软塌上,手里拿着几匹上好的绫烟纱,都是素芳阁今年存的新款布料。市面上都没得买,被霜凌一股脑全搬过来了,说要给她裁衣裳穿。还立志要将苏锦烟打扮成京城第一美人,气死那些嚼舌根的贵女们。   苏锦烟听了好笑,不过她倒不是想气那些贵女,而是赐婚已经下来,她得多准备些新衣裳。   按国公夫人薛氏的意思是尽快在年底就成亲,届时她好名正言顺地抱孙子。且尉迟瑾也不想拖,若不是怕她累着,巴不得明天就成亲。   正念着人呢,她抬头看了眼天色,问道:“世子回来了吗?”   霜凌摇头:“世子爷差人来说今日不回了,有事呢。”   “哦,”苏锦烟有点淡淡的失落,这两日都是尉迟瑾陪在身边,乍一听他不回了还挺不习惯。   “小姐,”霜凌笑嘻嘻道:“奴婢让人摆饭吧?”   “这么早?”   “早吃早点歇息,”霜凌道:“厨下婆子做了板栗醉鸭呢,炖在小锅子里头在放些冬菌,别提多香了。”   苏锦烟无奈摇头:“行吧,那就摆饭。”   .   .   今天众人都神神秘秘的,好像谁都有事却谁都不肯说。苏锦烟也没多想,吃过晚饭后正想在廊下散步消食,霜凌就过来递了封信给她。   看到上头字迹,苏锦烟顿时开心起来:“公主府的人送来的?”   “奴婢见着像是,”霜凌道:“马车已经等在大门口了,小姐可要现在去?”   去,当然要去。   苏锦烟跟婉仪公主已经许久没见,本来想等两日再去拜访她的,却不想她先下帖邀她了。   苏锦烟心里高兴,以至于一时没多想为何这么晚了还要邀她出门。等她乘坐马车晃晃悠悠地出了城时,才觉得有些不对劲。   问霜凌道:“是不是走错路了?”   “没错,”霜凌说:“湖畔画舫就在前面呢。”   马车又行了约莫一刻钟,等终于到地方时,苏锦烟被霜凌裹得厚厚的扶下马车。   今日天气虽冷,但月色极其亮堂,山岚树木犹如披上一层银装。湖畔挂了一排灯笼,阑珊灯火下一艘精致的画舫停在岸边。   而岸边柳树下,一人白衣翩翩长身玉立。   听见动静,他转过身来,桃花眼笑得璀璨。   “怎么是你?”苏锦烟诧异:“婉仪呢?”   尉迟瑾上前来牵她:“见到我不高兴?”   “并未,”苏锦烟道:“只是信是婉仪写的,为何......”   半天她才明白过来,感情是婉仪跟尉迟瑾串通了,弄的这场约会。搞不好连霜凌也清楚,就她一人蒙在鼓里。   尉迟瑾捏了捏她的脸:“今晚我们宿在这里,不回了可好?” 更多精彩,更多好书,尽在新奇书网—http://www.xxqishu.com